《第一提刑官》 第一章 长乐未央 长公主府出事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宴席上穿着素净的楚昭云。 只有永勤伯爵府嫡长女楚淑云心中愧疚。 她这个二妹楚昭云,是父亲第一任续弦夫人柳氏所生,当年柳氏病亡,二妹外祖柳家便将她接回了襄阳府,今年若不是哥哥要结亲,二妹也不会回汴京来送贺礼。 “昭云,对不住了,都是姐姐不好,原想着让你同汴京贵女们多亲近亲近,谁成想长乐郡主竟然在自己生辰宴上自缢了……” 楚昭云摇了摇头,“无妨。” 见楚昭云态度冷淡,楚淑云心里有些拿不准这个妹妹的想法,“是我偏要你跟着,难为你也被拘在这儿了,你生姐姐气了?” “大姐,这和你无关,我只是在想,我的柳木箱子没带过来。” “什么?”见妹妹眼神清明根本没有生气,楚昭云松了一口气,但听到柳木箱子,她连忙压低了声音:“昭云,这里是汴京!” 楚昭云不解,这里当然是汴京。 “若是……若是被他们知道你是仵作,他们会笑话咱们家,笑话父亲的……” “大姐,我是襄阳府的推司,不是仵作,就算是仵作,又有什么可笑话的?” “昭云,你不懂!”总归是和尸体打交道,都是一样的! 楚昭云眨了眨眼,她确实不懂。 她只是在想,方才在宴席上见过长乐郡主一面,张扬开朗的笑模样,看起来对自己的生辰宴颇满意。 蹊跷,实在是蹊跷! 若是她 的柳木箱子在就好了。 “也不知道长公主会不会请人验尸……”楚昭云喃喃自语,倒是把楚淑云吓了一跳。 “昭云!” “大姐,你怎么了?可是胸闷气短?喝点水?” 说着话,楚昭云递了水,还顺便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楚淑云原本只是羞愧妹妹仵作的身份,现在真是被气得胸闷气短! 她就不该想着带二妹来见见世面,从小长在外头,果然是半分城府都没有,白生了一副好样貌,心思如此单纯,真真是愚蠢!若是连累的永勤伯爵府成了汴京城的笑话,这可如何是好! 见楚淑云表情变得难堪,饶是楚昭云再单纯也看出了不对劲,安慰道:“大姐,你可是等着急了?宽心,本就与我们无关,若是无需我帮忙验尸的话,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 楚淑云还想叮嘱二妹几句,还没来得急说话,宴席上就乱了起来。 “都等了一炷香了,长公主怎么还拘着咱们?” “对啊,本是参加生辰宴的,谁知道这么晦气!” “我们又不是凶手,为什么不让我们走啊!” “小点声儿!人死为大,长公主现下怕是早就哭晕了!” “三皇子也在这等着,皇子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甚至有七八人已然准备无视长公主府的侍卫往外硬冲了。 眼瞧着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门口蓦地涌进来一群人。 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谁 要走?” 言落,鸦雀无声。 第二章 段景曜一进前院,众人就噤了声。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尽管皇城司做的都是为君为民的好事,但在权贵眼中,皇城司里尽是些狠辣无情的恶鬼。 习惯性地从众人脸上扫过,不同以往的是,眼下正有一人在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 眼神里有好奇和探究,也有不解和疑惑,唯独没有恐惧。 “段大人!” 段景曜收回了眼神,朝着三皇子行了个简单的礼,便跟着三皇子往后院走去,留下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楚淑云见二妹脸上的探究之意,凑到她耳边低声解释道:“方才那人是皇城司提点段景曜,别看他比我还小一岁,人却是个狠的,不过有他在,相信长公主很快就会放人了。” “为何?为何是个狠的,长公主为何又会放人?” “经他手的案子很快就会查清楚,他才不管什么皇亲国戚呢!” 楚昭云点了点头,了然道:“大姐意思是说他查案果敢细致,且不畏惧权势。” “我……”楚淑云一噎,反驳道:“我何时这样说了,姓段的明明是个不输阎王的恶煞!” 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长公主悲泣的声音。 “我可怜的长乐啊……我要进宫!我要陛下诛她九族!” 长公主被人扶了出来,眼睛已经哭肿了。 着急要走的宾客此时此刻也被长公主的哭声感染,很多女眷们甚至眼里也带了泪,花朵一般的女儿说没就没了,一向眼高于顶的长 公主,如今只是个可怜的母亲罢了! 就连一向儒雅的驸马也憔悴了百倍,声音嘶哑:“还请段大人将凶手认出来。”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诧异。 长乐郡主不是自缢吗,怎么还有凶手? 一想到凶手现在正隐匿在人群中,众人不寒而栗。 “是她。”段景曜忽然抬手指向一人,“拿下!” 皇城司速度之快令众人来不及反应,楚淑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押在了段景曜面前。 楚淑云被揪到了众人眼前,没由来的心慌,“这、这是何意……” “是你!你杀了我的长乐!”长公主一看是楚淑云,立刻想当场打死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什么!”楚淑云被扑过来的长公主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腿软,眼瞧着就要瘫坐在地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昭云……我没有杀人……我……”楚淑云想解释,一开口却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紧紧抓住二妹的手。 楚昭云点了点头,自从进了长公主府,她和大姐形影不离,她自然知道大姐没杀人。 “她不是凶手。” “你是谁!”长公主本就气急,忽然见着个生面孔更生气了。 “长公主,她是永勤伯爵府的二姑娘,自小长在外头,才回汴京没几日。”林文茵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长公主身前,声音哽咽:“长公主,节哀……” 除了楚昭云,人人都知道林文茵和长乐郡主是最亲近的 闺中密友。 第三章 “好孩子,你不知,段大人在长乐的衣裙上发现了一只耳环,长乐她一定是受刺激了才会上吊……”长公主说完,摸了摸林文茵的发簪,她认得,那发簪是女儿送的。 众人看向楚淑云的耳朵,左耳处空空如也。 紧接着,段景曜亮出手中之物:一只精致的羊脂玉耳环。 而另一只羊脂玉耳环,正在楚淑云右耳上挂着! “不是我,我没有刺激郡主更没有杀害郡主,真的不是我!”楚淑云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又惊恐又冤枉。 林文茵一边哭着一边说:“不是你,你的耳环又为何挂在了长乐的衣裙上?难道耳环自己会飞不成?” “我不知道……可能我掉了耳环,阴差阳错就挂了上去,我怎么会害郡主!” “这世间哪来这么多阴差阳错!” “我,我……”楚淑云不知该如何辩解,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 楚昭云将楚淑云护在身后,问道:“一只耳环如何能成为定凶手的铁证?” “楚二姑娘有所不知,月前长乐和杜公子订了亲,这汴京城里谁人不知杜公子和楚淑云是青梅竹马,又谁人不晓楚淑云心有怨怼,定是她和长乐说了什么,长乐受了刺激才会……” 林文茵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其他人,无论是现场遗留的耳环还是其中的害人动机,足以说明凶手就是楚淑云。 周遭一道道审视的目光落到身上,楚淑云只觉得屈辱和绝望。 她是和杜不为 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可两人向来守礼以兄妹相称,谈何怨怼? “不是这样的……”楚淑云泪流满面地摇着头,看向一旁沉默的杜不为。 但她没想到杜不为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一脸失魂落魄地呆坐着。 众人已然把楚淑云看作凶手,尤其是长公主的眼神,仿佛要将楚淑云当场处死。 楚昭云上前一步。 “我在说耳环是否能成为铁证,这位姑娘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我……我是说楚淑云有杀人动机。”林文茵不由自主退后了半步。 楚昭云不再理会林文茵,而是看向段景曜,“段大人推案定然不是全凭旁人的猜测之语,敢问段大人如何断定楚淑云是凶手。” 众目睽睽之下,段景曜看着丝毫不惧的楚二姑娘,此女无视林文茵话中之意,一副只讲证据的模样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耳环一物,楚淑云是嫌疑人。” 听段景曜这般说,林文茵眼泪立刻流了下来,“段大人可是要包庇凶手?” 众人之中不知是谁倒吸了口冷气,敢说皇城司提点包庇凶手,这林姑娘怕是伤心过了头,失了心智。 “文茵!休得胡言!” 长公主拉了林文茵一把,对女儿的好友有些怜惜,旁人不知道段景曜的底细,她可是知道。 林文茵没想到斥责她的人竟然是长公主,顿时有些委屈。 “还请段大人将凶手拿下,本宫即刻进宫!” “楚淑云只是嫌疑人。” “段景曜!你这是要和本宫作对吗!你怎么敢!” 第四章 “长公主是苦主,苦主不想好好查案,段某只能告辞!” “段景曜,你好得很!”长公主放冷了声音,林文茵开罪不起段景曜,不代表她也得对段景曜客客气气! 但段景曜何许人也,就算是面对三皇子他也半分不曾让过。 “想知道郡主是自杀还是他杀,验尸即可。”说着话,段景曜看向下属白泽,“衙门的人何在?” “推司和仵作都在外面等着。” “不可!本宫的女儿怎能受此耻辱,你们是让她死也不安心吗?本宫命你现在就把杀害长乐的凶手抓入大牢!” 被当作是凶手的楚淑云,吓得六神无主,生怕皇城司立刻将她带走。 只听段景曜说:“没有证据,皇城司不会抓任何一个人!” 很多人是第一次亲眼见段景曜查案,眼下是真体验了一把,只觉得皇城司果然强硬,凶手就在眼前都不抓! 脑袋空空的楚淑云却蓦地想起来二妹的话——皇城司不畏权势。 事到临头,才知道传言害人,觉得皇城司是恶煞的人,都是那起子作恶的人! “告辞!”段景曜说着,存了几分激将的意思。 “段大人,且慢!” 有一人,比长公主还不想段景曜走,楚昭云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拦住了人。 低声说着:“段大人稍等片刻,容我说服长公主。” 此事的症结还在长公主身上,不愿意接受验尸的死者家属,她见过很多,也理解每一位。 也正是见多了, 才知该如何说服,楚昭云语气温和:“郡主是长公主的爱女,长公主不愿郡主被搅安宁,这是为人父母的拳拳爱护之意。” 长公主这才正眼瞧楚昭云。 楚昭云接着说:“还未开宴时,我远远见过郡主一面,长乐郡主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且长公主与驸马这般疼爱郡主,实话说,我也不相信郡主是自杀。” 这话算是说到了长公主的心里,长公主情绪激动了起来,“说好生辰过后带她下江南,她央求了好久,那是她的心愿,怎么会……长乐绝对不是自杀!” “长公主,若想知道郡主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只有验尸才知道啊!” “验尸……”长公主刚有动摇之意,就听到林文茵恳切地求她:“长公主,给长乐留一些体面好吗,今日本该是她的生辰,还要被衙门的男人验尸吗……” “不可!凶手就是楚淑云,不必再验!” 她金尊玉贵的女儿,怎么能让衙门的男人来验尸! “长公主,敢问郡主可是在后院闺房自缢,我家姐姐又如何得知郡主闺房在何处?郡主若被人加害,长公主要陛下诛我楚家,那真正的凶手岂不是逍遥在外?郡主如何能在地下安眠!” “长乐……”长公主身形一晃,“为什么要害我的长乐……找个女仵作。” “汴京城内只有男仵作。” 言落,段景曜看了眼三皇子,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城司是三皇子找来的,他 总不能一直旁观。 第五章 三皇子韩敬为难地掩面轻咳,本想甩给皇城司,他是真不想多管闲事。 “姑母,这……到底验还是不验啊?” 长公主和段景曜,双方都不肯退步,众人一度屏气凝神,生怕双方再争执起来。 一旁冷静下来的楚淑云擦干净了眼泪,心中酸涩。 她没想到自己会卷入今日是非之中,更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除了哭泣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关爱从小长在襄阳府的二妹,可也打心底里将二妹看轻,小地方长起来的姑娘,没见识没城府,所以今日才偏要带二妹来见世面。 可方才,是二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是二妹果断出手拦住了段景曜,是二妹毫不退缩地为她辩解。 楚淑云咬了咬牙,羞愧,内疚! 突然,楚淑云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楚昭云。 比她的眼神更快的是楚昭云的声音: “段大人,下官襄阳府推司楚昭云,可一试。” 一语惊起千层浪。 “推司?是仵作吗?” “好像不太一样,推司比仵作厉害,会验尸,还会推案!” “永勤伯爵府家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让自家姑娘和尸体打交道!” “他家原配过身后,可娶了两任续弦,看来是不心疼子女的……” 不仅看热闹的人被惊到了,就连长公主和林文茵都吃了一惊。 “你说凶手不是楚淑云,你又说自己是推司,怎会这么巧?“林文茵仔仔细细打量着楚昭云,白白净净的一个姑娘 ,怎么看都不像,“难道你们是有备而来?” 林文茵这话,实在不算客气。 楚淑云气得咬牙切齿,相比之下楚昭云就镇定多了。 “姑娘已然及笄不是孩童了,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讲话做事要有根据?难道姑娘辨是非全凭自己猜测?” 又被楚昭云顶撞的林文茵有些下不来台,不甘心又问: “你怎么证明你是推司?” 怎么证明?楚昭云犯了难,路引上倒是写了,但是谁出门还揣着路引? 只好说:“我十五岁当了仵作,每天在义庄待着,干了三年成了推司,算到如今推司也做了两年多了,别的不敢说,我验过的尸怕是比姑娘见过的人都要多,姑娘要我如何证明?” “你!”林文茵顿时觉得晦气,眼中藏着轻蔑,“汴京的推司和仵作都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真有好本领吗?” “姑娘也是姑娘家,为何要看轻女人?” 其他来参宴的夫人听楚昭云这么说,不禁有些动容,“咱们朝堂上,可也是有女官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过楚昭云,林文茵瞬间换了语气,一边躲到了长公主身后,一边说着:“我也是担心长乐被人搅得不得安宁,楚二姑娘说是,那便是吧!” 众人悄悄地重新打量一身竹青色衣衫的楚二姑娘,人不可貌相啊! 楚昭云见林文茵不再缠着她,又问段景曜:“段大人意下如何?” 能做主的又不是林文 茵,能不能验,还得看段景曜怎么想! 第六章 她已经想好了被拒绝的后招,在襄阳府用了好几年才让他人相信女子也可以是个好推司,眼下身处规矩繁多的汴京,被拒绝是情理之中。 “验尸出结果前任何人不可擅自离开。”段景曜给下属使了眼色,随即看向楚昭云。 “谢谢段大人!” 楚昭云连忙跟上段景曜,在他身后轻声言谢。 突如其来的被信任,意料之外。 后院郡主小院。 “长乐……”见女儿躺在床上,长公主脚步发软地往前走,却被段景曜拦下。 “长公主,先让楚姑娘验尸。” “好……” 楚昭云看了眼房梁上还挂着被割断的白绫,问:“段大人将郡主放下来的?” “皇城司赶到时,白绫已经被割断了,是驸马救女心切。”段景曜指向角落里的小木墩,“白绫之下,郡主应是踩着它赴死。” 顿了顿,段景曜又说:“以郡主的身高,怕是踩着木墩也够不到白绫。” 楚昭云后知后觉,皇城司提点果真不是一般人,他心中早就有所猜测郡主并非自缢,却绝口不提,所以这劝说长公主验尸的事才落到了她头上。 不过,她管不着别人打什么算盘,她只做好自己的事还大姐一个清白就是。 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安静地躺在榻上。 死亡时辰不长,长乐郡主容色还和活着时一样,似乎下一息就会睁眼醒来一样。 长公主的哭声传入耳中,白发人送黑发人,锥心之痛,就算楚 昭云见得多了,也难免染上了一丝哀伤。 她能做的,只有替死者的身体陈述出所遭受的迫害! 楚昭云上前,对着长乐郡主的脖颈检查了一番。 她这般镇定的模样和熟悉的手法,倒是让长公主和驸马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 在五官、脖颈、胸前以及四肢和手脚处细细查看后,楚昭云收了手。 “长乐郡主,是先被勒死,再被吊上房梁。” “长——乐——” 长公主大叫一声,险些又当场晕了过去,幸好驸马眼疾手快狠狠掐住了长公主的人中。 此时房中除了三皇子和楚昭云,再无外人,段景曜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直言道:“验出了什么?” “段大人请看郡主的脖颈,自缢而亡应是两眼合唇口黑,脖颈上应是八字痕,但郡主脖颈上绳索印记相交而过,再看郡主的手指甲,这指甲缝里残留的丝线,和郡主衣裳布料的丝线是一样的。” 段景曜立刻明白,“郡主生前曾经挣扎过。” “大人再细看郡主的脖颈,有两道痕,相交痕迹是血痕,而血痕之上还有一道白痕。” “为何有一道是白痕?”段景曜不解。 他于验尸一道上并无造诣,如今在楚昭云面前是十足的谦卑,这倒叫楚昭云刮目相看。 “生前被勒,是血痕。死后被勒住,死者血液不通便勒成了一道白痕,这正说明郡主被吊到房梁上之前,已经死了。” 段景曜一副受教的模样,“我只知 道自缢而亡分吐舌头,和不吐舌头。” 第七章 “自缢时,绳索勒在喉咙下头,舌头就会吐出来,勒在喉咙上头就不会吐。” 这些话所描述的场景,对楚昭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可其他人自小在金银窝里长大,有些听不得。 三皇子韩敬不由自主想了想吐舌头的画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能当推司的姑娘果然不一般! 韩敬赶紧将话题转回正事上来,“这么说,表妹就是被人杀害!” 楚昭云点了点头,又看向长公主,“请长公主明察,我今日同大姐自进了长公主府并未有一刻分离,大姐也并不熟悉府中后院,凶手绝不是她!” 长公主只觉得身心俱疲,流着泪点了点头,“查!还请段大人给长乐一个公道!” 皇城司向来直接听命于陛下,长公主的事陛下自然不可能不管,再说有三皇子在此,这桩事必然是跳过大理寺和御史台直接到了皇城司手里。 楚昭云正准备告辞,忽然听段景曜传了郡主的丫鬟和垂花门看守的侍卫,她这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和大姐就在郡主出事前的半个时辰里,经过垂花门进过后院! …… 郡主的小院书房外头,有皇城司几位察子守着。 段景曜往椅子上一坐,皇城司提点的威压便扑面而来。 长公主夫妇和三皇子在几榻上听审,楚昭云看了一圈偌大的书房再没第三处供她坐着,便自觉地站到了段景曜身旁。 跪着的两个丫鬟止不住地颤栗,像是知 道不管是长公主还是皇城司都不会放过她俩似的。 “你二人是郡主的贴身丫鬟?” “是,奴婢彩星和妹妹彩月,侍奉郡主八年了。”彩星答着话,飞快地看了段景曜一眼,却不敢看长公主,只希望长公主念在她们姐妹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她们一命。 “是谁发现郡主在房中自缢了?” “是奴婢。”彩月显然胆子更小,声音都有些哆嗦,“是奴婢……” 段景曜接着问:“你二人是贴身丫鬟,郡主出事时你二人在哪?” 明明段景曜语气未变,彩星彩月却抖得更厉害了。 “郡主回房后,让奴婢去长公主院中去取一套红宝石的头面说要一会儿开宴后换上,长公主院中安嬷嬷可证明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安嬷嬷带着奴婢在库房里找了很久才找到红宝石头面……” “郡主说想吃藕粉桂花丸子,奴婢去厨房,厨房忙着前院大宴,等了一会儿才给做了丸子……回来一推门就看见郡主她……” 楚昭云想到了零落在郡主闺房门口的糕点丸子。 段景曜朝门外打了个手势,门外立刻有察子去核实此二人所言虚实。 “郡主出事时,你二人都不在,且离开了不短的时间。” 楚昭云不由自主地接着段景曜的话锋说道:“听起来像是郡主故意将你们打发出去的,莫非郡主和人有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几榻处长公主和驸马对视一眼。 莫不是长乐 和杜不为约了私下见面? 第八章 虽说两人已有了婚约,在外相约而见不足为奇,若是约在后院闺房一见,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长乐才是死也不安宁! 长公主夫妇俩正在思索如何保住女儿清誉,却看见楚昭云突然在屋子里走动起来。 楚昭云打量着后窗,认真道:“后窗并没有开启的痕迹,如果是与人有约,凶手从正门而入就解释得通了……将郡主吊到白绫之上,看来凶手力气不小,凶手有点功夫,或者……是个成年男子?” “情杀?” 楚昭云并未多想,只是习惯了思考,俨然也忘了这里是汴京,一投入案情之中便将先前来时楚淑云对她的殷切嘱托抛到九霄之外了。 面对楚昭云的直言不讳,长公主夫妇俩也没说什么,毕竟就算女儿清誉有损,也得查清凶手是谁。 或者说……凶手就是杜不为? 这一点,段景曜也想到了,“传垂花门看守侍卫。” 说罢,又看向身侧楚昭云,问她:“你可知道郡主确切的死亡时间?” 有些话不适合说给死者家属听,楚昭云便俯身凑到段景曜耳旁,低语:“方才观察过尸体,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内,若是想知道具体,得剖尸,长公主怕是不会同意。” 段景曜一愣,他还没见过胆子这么大敢跟他说悄悄话的人。 “嗯。”耳朵痒痒的。 白泽将看守侍卫带进书房,恰好看到楚昭云和自家大人说悄悄话的模样。 心里一紧,生怕自家大人把楚二 姑娘一掌拍出去二里地。 结果看到大人只是点了点头,楚二姑娘接着直起了腰。 紧接着两人便看向了他,他只好赶紧把看守侍卫带上。 刚才俯身说悄悄话,是他的错觉? “大人,两个时辰内都是此人在垂花门当值。”白泽说完,立刻回了段景曜身旁。 “郡主出事前后半个时辰里,谁出入过后院?” 看守侍卫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敷衍,认真回忆说道:“出事前的半个时辰里,因着前院有大宴,来后院的人不多,长公主殿下来过两回,驸马爷来过一回,郡主自个出入了三回,外人的话……林姑娘,穆姑娘,杜公子,崔姑娘,还有大人身边的姑娘和另一位姑娘一起来过。” 顿了顿又说:“出事后的半个时辰里,长公主驸马三皇子林姑娘穆姑娘来过,再往后就是皇城司各位官爷们来了……” 不等段景曜询问,楚昭云立刻自证清白,“我与大姐是来过后院,因为府中丫鬟引错了路,一入后院我们便察觉路线不对立刻折返了,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辰。” “是这样,两位姑娘很快就出来了。”看守侍卫补充道。 “这几人,全都带到后院来,至于其他人?”段景曜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摆了摆手,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让其他人都走吧……” 她脑子浆糊一般,根本想不到这几人会是嫌疑人。 扪心自问,长乐虽和她一样骄纵了些跋扈了些 ,可哪里真正害过人?为何有人恨长乐至此非要杀了才行! 第九章 段景曜命白泽亲自去了前院,韩敬见案件有了些进展,安慰着长公主:“姑母节哀,有段大人在,姑母先去料理长乐的后事吧,别太伤身。” 其实韩敬是想走又不好意思直言,他一个皇子来参加郡主的生辰宴,本就是为了拉拢长公主,出了这档子事他也不愿牵扯过多。 “长乐的后事本宫自会料理,但本宫不亲眼见凶手被抓出来,实在心中难安!”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愁什么怨,究竟是谁如此不要命敢害她的女儿,等抓出了凶手,她要亲自手刃,还得请陛下诛了他九族! 长公主说完,想起了汴京中关于段景曜的传言,补充道:“段大人放心,本宫只旁观,绝不插手段大人断案!方才若是本宫言语有失还请段大人体谅!” 段景曜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他今天走这一趟也有自己的私心,这书房之中人不多,但一个个都生着玲珑心曲折肠。 想到这,段景曜突然侧头看向身侧人,他漏了一人,这书房中还是有心思纯净之人。 楚昭云就站在他身侧不远也不近的位置,素净简单的装扮和淡然从容的模样,与整个长公主府格格不入。 段景曜嘴比脑子快地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日出门就该带着我的柳木箱子!”楚昭云心直口快说完,才意识到是段景曜在问她,连忙正色说道:“段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 ” …… 自从有宾客出了长公主府,长乐郡主于生辰宴被害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似的在汴京城里传开了。 只是彼时正往后院走的一行人还不知道,被皇城司围着往前走,说不惶恐那都是假的。 “文茵,为什么留了咱们几个?”穆小漫猜到了几分,但是不敢相信,除了楚淑云和崔西婉,其他人可都是长乐的亲近之友! “等见了段大人就知道了,可能是有了新的线索。” “文茵,你说真的是楚淑云杀了长乐吗?” “我也不知,只是觉得或许是为了杜公子两人起了龃龉……”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但架不住离得近,楚淑云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 不过如今她也不想做无谓的争辩了。 本来嫌疑人只有她自己,现在不用说也知道嫌疑人又多了四个人。 这一定是二妹验尸的功劳。 楚淑云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她看不起什么推司什么仵作的,但如今二妹的推案验尸之能却救了她,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是救了整个永勤伯爵府! 等此番事情了结,她一定诚心向二妹认错,为自己的无知和偏见认错! 她之前还觉得二妹愚蠢,这一刻她才意识到真正蠢的人竟是她自己! 楚淑云相信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也相信二妹一定会洗刷自己的冤屈,如此一来整个人倒是没最初那般惶恐害怕了。 这底气在楚淑云看到自家二妹站在段景曜旁边时,达到了顶 峰,腰杆都感觉更直了! 第十章 一个人前后如此明显的变化,很难逃过段景曜的眼睛,“楚淑云,你今日可来过后院,何时出入,与谁一起,都做了什么?” “半个时辰前,我与二妹更衣回席时被一丫鬟撞到肚子,那丫鬟领着我们去亭子里休息,到了亭子里我才发现已经进了后院,便和二妹立刻折返了。” 说完话,楚淑云突然后怕了起来。 实际上丫鬟快要撞上她的时候,被二妹挡住了,那丫鬟说在亭子里休息好了再回席上也不晚,但二妹发现进了后院,便说肚子不疼了,姐妹俩才赶紧折返。 若被撞的人是她,恐怕得在亭子里休息个一炷香的。 那现在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段景曜看楚淑云思路清晰,且与楚昭云所言并无出入,便又看向了杜不为。 “我……我可没进过后院!” 话音刚落,杜不为就发现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不由心虚了起来,垂花门的侍卫他都打点过了…… 应该没人知道他来过后院…… 楚淑云冷哼了一声。 原来她一直当作兄长看待的翩翩公子,竟是这种货色! 在她被冤枉被质疑时杜不为尚且不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又怎么能指望他在郡主之死上说实话!真是枉费了她一直以来的敬重! 就连她都能看出来他在撒谎,更何况是段景曜! 段景曜审过老辣圆滑的犯人,也见过杜不为这般撒谎写在脸上的人,“杜公子是想见识见识 我皇城司如何审讯撒谎的人?” 问杜不为的话,段景曜甚至都不需要费心思。 “我……”杜不为腿肚子打软,悄悄咽了口唾沫,“段大人,我记错了,记错了……我是来过一趟后院找长乐,我们并没有逾矩,只是、只是谈谈心!” 一面之词不可信,段景曜立刻令杜不为和彩星当面对质。 “杜公子和郡主在房中说话,我与彩月在门口守着,不知道他和郡主说了什么……不过杜公子走后,郡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对!我走的时候长乐还好好的!” 答应了绝不插手查案的长公主眼下实在是忍不住了,冲到杜不为面前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没心肝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眼才挑了你做女婿!长乐现在尸骨未寒,你却还只想着撒谎脱罪!” 杜不为也顾不上装斯文了,只想赶紧和长公主府撇清关系,“长、长公主,我和郡主只是定亲,郡主现在去了,我们两家合该退亲才是!” “退亲?你们可是合了八字换了庚帖的!”长公主知道杜不为是个怂货后,早就想退亲了,就算长乐不在了也不能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只是眼下她不想让杜不为得逞,退亲的事怎么也得扒杜府一层皮! 想明白了这一点,长公主才又回了几榻处。 段景曜接着又问了林文茵穆小漫和崔西婉,这三人的证词很简单也很相似,都只是为了单独送上生辰礼才单独见 了长乐郡主。 第十一章 彩星和彩月也证实了郡主与他三人见面后,还活着。 而楚淑云进出后院的时间,甚至还不足以支撑她走到郡主的闺房。 其他人注意力大多在嫌疑人身上,但楚昭云一直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在杜不为和崔西婉自辩时,彩星神情明显不对。 眼神躲闪,时不时地擦汗,像是在害怕也像是在犹豫。 “彩星,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彩星没想到楚二姑娘突然问自己,忙不迭解释了起来:“奴婢没想什么……” “对查案有帮助的都可以说。”楚昭云也知道彩星是个可怜人,接着说:“你若是帮得上忙,长公主都是看在眼里的。” 人精似的长公主立刻附和:“本宫本该治你一个护主不力之罪,但若是帮着抓出真凶……” 彩星咬了咬牙,郡主的私隐之事本不该由她说出来,如今也是为了活命! “奴婢说!今日是杜公子自己来的后院,并不是和郡主有约……”彩星说完,怕有人误会她的意思接着说:“平日里郡主与杜公子相见,杜公子总是提到楚大姑娘,说……” “说什么?”楚昭云问,心想她们无意中进了后院,或许是有人刻意引导。 “杜公子说楚大姑娘总是纠缠他,但他的心里实实在在只有郡主一人。” 楚淑云气得脸通红,眼泪都快要涌上来了。 但看见二妹冲着她点了点头,她才恢复了理智,强忍着恶心说道:“一派胡言!你 与郡主未定亲时,因着两家住得近平日里还有些往来,我一直拿你当兄长敬重。你与郡主定亲后为了避嫌俩家都少了来往,我与你私下里更是从未见过!你竟在背后如此中伤我!” “我、我没这么说!”杜不为反驳。 “奴婢绝没有撒谎,正是因为杜公子常说,郡主才对楚大姑娘犹为不喜。” “为何说谎?”段景曜一眼,杜不为就跪在了地上。 立刻又换了口风,指着楚淑云斥:“我没撒谎,她就是纠缠我,我、我是为了怕郡主误会才和她解释!” 但显然,接二连三撒谎的杜不为说话,已经没人信了。 长公主心中后悔不已,一出了事翩翩公子就露出了真面目,他就是个怂货! 楚昭云看向彩星,问她:“今日领我和大姐误入后院的丫鬟,你可认识?” 彩星没想到楚二姑娘如此敏锐,有些惭愧:“是郡主的意思……但奴婢也不知郡主是何意,郡主并没有去见楚大姑娘。” 楚昭云不明白长乐公主为什么没露面,难道是她和大姐立马就走了,这才错过了? 她又觉得长公主所说的未必准,并不是长公主有意撒谎,而是长公主可能并不如郡主的贴身丫鬟了解真实情况。 “彩星,林穆崔三人都是郡主的好友?” “郡主和林姑娘穆姑娘多有亲近,和崔姑娘……奴婢说不上来,每次和崔姑娘见面之后,郡主就闷闷不乐,今日也是。” “郡主和 崔姑娘可有争吵?” 第十二章 “没有。” “其他你还想到了什么?” “没有了。”彩星摇了摇头。 崔西婉当众被拆穿同郡主面和心不和的事,脸色有些难堪,不过她没有说一句假话,她不怕! 林文茵用帕子遮了遮嘴,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是明显。 楚昭云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靠在丫鬟身上,那丫鬟瞧着倒是个身体好的。 不懂她为何有话不直说,只想着查案的楚昭云只好给她递了话:“林姑娘可是也想到了什么?” “长乐她其实一直不喜欢小婉,只不过是碍于情面才多有来往,小婉也时常顶撞长乐惹得她不开心。” “我与郡主虽不甚亲近,但也到不了要残害性命的地步,我今日所言句句皆实!” 说完,崔西婉将头扭向另一侧,一眼都不想多看林文茵。 长公主和驸马听得云里雾里,几人各执一词,言语间毫无漏洞,根本无从断定谁是凶手。 “这……” “长公主无需心急,天色已晚,还请府上准备晚膳和客房。” 段景曜说完,书房众人便都明白了,此事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可能离开长公主府。 他又和白泽低语了几句,白泽便带着皇城司若干察子将嫌疑人都带走了。 韩敬立刻也开了口:“姑母,敬儿先进宫将这件事禀报父皇。” 长公主摆了摆手,“去吧。”她又何尝看不出这位三皇子早就想走了。 不到片刻,书房里只剩下段景曜和楚昭云二人。 从案 件中抽离出来的楚昭云,这才想起大姐之前的再三嘱托,汴京城规矩多万万不可失礼。 楚昭云一时有些懊恼。 虽然她推案的能力不一定比皇城司差,但她一个地方推司在皇城司提点面前问审嫌疑人,这在规章上也说不过去! “是下官僭越了,一时还以为在襄阳府,下官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段大人原谅!” “何来僭越之说,段某并非姑娘的上级,是段某该感谢姑娘帮忙。” 有推案验尸的本领,又心性直率,段景曜只恨自己手底下没有这样的人。 段景曜动了心思,又问:“此案还请楚二姑娘相助,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我愿意!” 交到别人手里她还怕不能洗清大姐身上的冤屈,何来不愿! 得了段景曜的邀请,楚昭云脑子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段大人,这几人的证词目前看来都没有纰漏,凶手可能是外头来的人吗?” “不会,府外已经查问过了。”问话的空里,他派察子在长公主府周遭尤其是后门处查问过,并没有可疑人员出现,凶手就在这几人当中。 “那就是说凶手一定在这几人当中,我想再回郡主闺房查看一二。” 段景曜边走边说:“这几人中未必有人撒谎,只是说了一部分实话。” “何意?” “有人在离开后,又回了现场?” 楚昭云一愣,她倒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郡主不一定是和人有约,也可能只是想自己休息 一会儿,大人如何判断有人又回了现场。” “直觉。”段景曜审讯犯人多了,见多了给自己做不在场证明的人。 第十三章 楚昭云忽然笑了,似乎没想到段景曜会说出凭借直觉的话来。 “我不相信直觉,我只相信证据。”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郡主闺房,段景曜派了专人在门外看守,长公主已经将郡主的遗体带走。 两人仔细地观察着房间。 段景曜有些不痛快,查案时最厌恶第一事发现场被破坏的情况,今日他来的时候房内至少有七八人,早就不知现场是何样了。 “验尸能验出死者当时的状态吗?” 楚昭云想着段景曜话里的意思,不确定地问:“大人是说死者是否对凶手有防备?” “如果是熟人作案,死者可能没有防备心。” 楚昭云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虽和段景曜说的不同,但若不是段景曜提醒,她差点忽略了一个细节。 “郡主指甲缝里的丝线,非常少,就算是熟人作案,也不可能不防备到这个地步。” “如果是昏迷的状态?” 段景曜一边说着一边检查香炉里的香灰。 楚昭云心想,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若是襄阳府的同僚们也都和段景曜一样,那平时推案肯定会省去不少时间。 “不是迷香。”段景曜拈了一指香灰,自己闻了闻又把手伸给了楚昭云。 “是白芷。”是司空见惯的熏香,不是迷香。 这时白泽也检查完了门窗,并没有被人戳开的痕迹。 楚昭云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被人勒住的瞬间就挣扎,指甲缝里绝对不可能只有少量衣裳布料丝线 。 难道是凶手用帕子浸了迷香然后捂了郡主的鼻子?否则迷香一定会在屋里留下蛛丝马迹。 想着想着,楚昭云就走到了郡主的床榻前。 白泽眼睁睁地看着楚昭云躺了下去,没多久之前郡主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饶是他这般胆子大的人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反观躺在那的楚昭云,一脸坦然不说,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真不愧是一府的推司! 白泽刚想叫自家大人,回头一看却没了人影,找了一圈才发现段景曜猫在了房梁上,那般高的房梁也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 一个躺床上,一个蹲房梁上,白泽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要不……”白泽刚张口,床上和房梁上的人立刻异口同声: “我知道了!” 一个从床上弹了起来,一个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你先说!”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段景曜又道:“你先说。” 楚昭云也不做无谓的谦让,直言道:“我知道郡主当时为什么会防备甚少,郡主的软枕有问题!” 三人立刻走到床榻处,段景曜先是闻了闻,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径直划开了软枕。 “干百合,酸枣仁,这都是安神之物。”段景曜不解,安神,可迷不倒人。 楚昭云将表层的干花还有其他大片的安神香料拂开,抓起了一把细碎的小花瓣,“醉心花,莨菪子,软枕最中间这一大团,是乌草。” “做成汤药喝了能迷倒,放在软枕里也 能?” “不能。” 第十四章 楚昭云接着解释,说:“虽不能迷晕,但极能安定人心。” 头枕上,如此近距离闻着,和用帕子浸着汁液捂在鼻子上也差不多了。 她方才只不过是躺了一会儿,就已经头重脚轻,若不是意志坚定早就美美的见周公去了。 段景曜将东西都塞回软枕里,翻了个面又放回了原处。 “白泽,带彩星来,别引人注意。” “是!” “段大人刚才是发现了什么吗?”楚昭云迫不及待想知道段景曜的线索。 段景曜指了指房梁,“挂白绫的大梁处,有绳索的麻线丝刮在大梁的木刺上。你看地上。” “是木屑!进出的人多了踩的到处是,难怪没有注意到!” “有白绫,却用绳子。” “郡主脖子上的白痕,是绳子勒的,不是白绫勒的!”楚昭云顿时感觉案情明朗了起来,“凶手根本抱不动郡主,是把绳子另一端绑上重物把郡主吊上去的。” “你确定吗?” 段景曜一反问,楚昭云又觉得案情不明朗了。“哪里不合理吗?” “什么重物?如何带来?如何藏起?又如何举起如何放下?” 段景曜问完,就看见楚昭云立刻蔫了。 解释道:“凶手自己搬不动尸体,用重物绑在绳索另一端往下坠,那凶手又怎么搬得动重物,房里只有这衣橱算个重物。” 很显然,体积不算小的衣橱,根本不可能成为作案工具。 楚昭云脑海里上演了好几种可能性,凶手可能不止 一个人,也可能凶手用了什么别的工具? 苦于没有证据,这条线索也只能暂时搁置。 两人又仔细检查了案发现场,除了软枕和房梁上的麻线丝,再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不过也不是第一天查案子了,没有线索两个人也不至于心急,抽丝剥茧查下去,总能抓住蛛丝马迹。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白泽回来。 夜幕升起,长公主府静得很。 除了案件,两人也没什么可聊的,便一起站在门口各自出神。 楚昭云原本想去看看楚淑云,也只是想了想就决定暂时避免瓜田李下之嫌,毕竟她现在也算是查案的人。 汴京城的夏夜很闷热,远没有襄阳府的天气舒服。 也不知阿公现在正在做什么? 说起来,这次来给大哥送贺礼,是她记事以后第一次回汴京。 阿公不喜欢汴京,因为他女儿死在了汴京城里。 楚昭云倒是对早亡的娘亲没什么印象,六岁以前她一直生活在永勤伯爵府,那年娘亲早亡,她发了场高烧后被外祖父接回了襄阳府,对于汴京城里的种种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连娘亲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娘亲身上,是淡淡的药香味。 阿公是仵作,娘亲是医女,她如今是推司,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三日后就是大哥的大喜之日,希望她和大姐能快些离了长公主府,等亲事一完,她便能回襄阳府了。 究竟是谁杀害了郡主还伪装成了自缢? 情恨,报复 ,贪利,义愤,还是灭口? 第十五章 眼下案发现场线索寥寥,几个嫌疑人只有杜不为可能有情杀的动机,其他人根本毫无杀人动机。 “段大人,一定有什么是我们没问出来的,要不要再问问杜不为他们?” “白泽记性好,看过的字不会忘,听过的话也不会忘,明日会再问一遍。” “原来段大人是打了这个主意!”真正经历过的事,不管说几遍都是一样的,编造的话多说几遍就有纰漏了。 说曹操曹操到,白泽自己一个人急匆匆赶了过来,“耽误了些时辰,长公主命彩星给郡主整理遗容,本来想着等彩星忙完,我看今天她是没空过来了。” 白泽刚说完,楚昭云的肚子就响了起来,她这才想起来没吃饭,笑道:“来参加生辰宴一口菜也没吃上,我得去趟厨房了。” “我家大人也还没吃,我去厨房端点菜,一起吃?”白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我还是不打扰段大人了。” 楚昭云一边告辞着一边往后退。 白泽转头就看见自家大人瞪了他一眼,诚心发问:“呃,我说错话了?” …… 长乐郡主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死了,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只是汴京城中众人如何好奇,也无法窥探一二。 已经一夜过去了,长公主府的府门依旧紧闭着,就连被留客的几位姑娘家的父母找来,长公主也没放他们进去,只说:事情查清了,自然会放人。 一夜宁静的长公主 府,在府里住了一晚的“客人”们,这一晚睡得却不怎么安心。 楚昭云这次来汴京,在永勤伯爵府的时候就有些难眠,来了长公主府,更是一晚上都没睡着。 一大清早楚昭云顶着眼下一团乌青出现时,把白泽吓了一跳。 “呵,要不是皇城司把这团团围住,还以为楚二姑娘昨夜捉贼去了!” 楚昭云笑了笑,也不生气白泽打趣她,“段大人呢?” “书房里呢,我去把彩星喊来。” 看白泽一溜烟儿就跑了,楚昭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使劲眨了眨眼,把困意赶跑了才进了书房。 “段大人,早。” “早。”段景曜指了指桌侧新增的椅子,“坐,昨夜睡得不好?” “有点认床,不过我现在精神尚好,不会耽误查案的,段大人放心。” “我昨夜想了到了一种把人吊上房梁的一种轱辘,我画给你看。” “轱辘?”楚昭云起了好奇心,她见过马车有车轱辘,还没听说过房梁有轱辘。 “有两个轱辘,一个能动,一个不能动,若是将绳索绕在轱辘上,可省去一半的力气。” 一边说着,段景曜一边在纸上作画,寥寥几笔,神仙葫芦挂在房梁的图便跃然于纸上。 “我知道这个,用于劳作的神仙葫芦。”楚昭云想了想,说:“那凶手也得先上的去房梁才行,要不怎么挂上神仙葫芦?” “这只是我的猜测。” 说着话,二人就听到 了门外的脚步声,段景曜将画纸折了起来。 第十六章 楚昭云加快了语气,说道:“段大人的猜测不无道理,那大梁上的麻线丝说不定就是用来挂神仙葫芦的,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一步步来。” 楚昭云刚落座,白泽就领着人进来了。 “彩星,快进来。”楚昭云招了招手。 彩星心里感念楚二姑娘先前在长公主面前给了她一个立功的机会,一听皇城司说楚二姑娘找她,便悄悄跟了过来。 但一见段景曜也在这,就又紧张了起来,“段大人,楚二姑娘。” “彩星,你看这软枕,可是郡主常用的?” 彩星不明所以,只如实说道:“床榻上都是郡主为了今日生辰特地换的,软枕也是新的,并不是郡主常用的。” “那你可知这个软枕从何而来?” “是郡主收到的礼物。” “谁送的!”楚昭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感觉离找出真凶又近了一步。 彩星被楚昭云的一反常态吓了一跳,都忘了回话,直到段景曜又问了一遍,才说:“几天前郡主和穆姑娘一同去锦绣坊,穆姑娘见这软枕上绣的是郡主喜爱的凤凰花,便买来赠于郡主了。” “穆小漫?”楚昭云有些意外。 “去带穆小漫来!不,我们去找穆小漫!” 软枕与郡主被害绝对脱不了干系! 怕彩星走漏风声,段景曜便令她在书房等着,一行人急匆匆去了穆小漫昨夜安置的客房。 咚咚咚。 “穆姑娘?”楚昭云听里面没有声音,又敲了几声,“还没 醒?” 段景曜问一旁守门的察子:“人出去了?” “没,今早一直没出来,穆姑娘的丫鬟也一直没出来。” “稍等,我进去看看。” 眼下也只有她一个姑娘家方便进去把穆小漫叫醒,楚昭云轻轻推开了门,“穆姑娘,你醒了吗,穆姑娘你!” 楚昭云的声音戛然而止,段景曜和白泽听出不对劲立刻冲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令人瞠目结舌。 腰绫相系在床头围子上,穆小漫跪坐在地,脑袋吊在腰绫上,已经气绝了。 白泽看见缩在角落里的丫鬟,试了试鼻息立刻把她摇醒,“起来了,还睡!你家姑娘死了,你还睡!” 小丫鬟被摇起来还有些惊慌,直到看见自家姑娘吊死在了床头才瞬间清醒,连滚带爬地奔向穆小漫,“姑娘!姑娘!你别吓小兰啊,姑娘!” 一边喊着,小兰丫鬟一边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哭穆小漫还是哭她自己。 “段大人,你看!”楚昭云看见床榻上有张纸,立刻伸臂捞了过来,“是遗书。” 待楚昭云看完,段景曜又仔仔细细将遗书看了一遍。 穆小漫写自己嫉妒长乐郡主,一直心有不满,昨日给长乐郡主送完生辰礼,想起来在郡主房中看到郡主已经换上了自己送的软枕,于是又折回了房间。回了房间,却见郡主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于是心起歹念,就勒死了郡主,又伪装成了自缢的模样。 未成想三皇子请了皇城司来,还 有厉害的女仵作,深知大事不妙,这才以死谢罪,只求长公主念在她给长乐郡主赔命的份上,不要连累穆府。 第十七章 “白泽,去请长公主来。” “是。” 看向房间里只有丫鬟断断续续的哭声,其他人心情算不上好。 唯一有用的线索查到这里,断了。 但没来得及问话,穆小漫就畏罪自杀了。 “这案子结了?”楚昭云有些不敢相信,本来以为要费上好几日才能查清的案子,眼下忽然就结案了。 好像太过顺利了…… 不仅楚昭云,就连段景曜都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长公主来得极快,只是一夜之间,人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竟然是你!亏得长乐拿你当好友,本宫平日里对你府上也帮衬不少,你竟对她下此毒手,真是狼心狗肺!” 长公主气得嘴唇直哆嗦,“本宫定要陛下诛你穆家满门!我可怜的长乐啊……” 小兰吓得哭也哭不出来,缩在穆小漫的尸身旁直打哆嗦,穆家活不了,她一个小丫鬟更是活不了了。 “长公主且慢!”楚昭云见长公主气势汹汹要进宫,立刻拦住了她。 长公主已非昨日态度,眼下对楚昭云有了些好脸色:“放心,我不会再追究楚淑云耳环之事,想来确实是阴差阳错。” 楚昭云沉声道:“长公主,真凶恐怕并不是穆小漫!” 一向眼高于顶的长公主,如今也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能听进别人的话了。 “楚二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现在尚且没有十足的证据,但只要继续查,肯定能查出哪里出了问题。” 还未等长公主开口,段 景曜便做担保道:“段某也请长公主再给些时间,穆小漫之死恐怕还得细查。” “今天就得抓住凶手!”现在天气热,长乐的尸身放不住,只有抓住了凶手,才能让长乐安心去地下。 等长公主走了,楚昭云才知道原来段景曜和她一样心存疑虑。 “小兰,你看看这是你家姑娘的字迹吗?”楚昭云蹲下身,摊开遗书给小兰丫鬟看。 “我,我不认字。”小兰哭得有些晕,本来就不认字,一看见字更晕了。 段景曜闻言,问楚昭云:“你觉得遗书不对劲?” 楚昭云点了点头,“穆小漫遗书上写自己是看见郡主在床上睡着了,才心起歹念杀了郡主,那她用来勒郡主的绳子何处来?用来伪装自缢的白绫又何处来?不管是用绳子坠着重物,还是用你猜的轱辘来操作,这些东西又从何而来?既是突然义愤动手,东西怎么又准备得这么全?” 段景曜也反应过来,这遗书中分明是漏洞百出,如果穆小漫畏罪自杀,怎么会留着丫鬟?难道她行凶时丫鬟不在? 段景曜问小兰:“昨日给郡主送完生辰礼,你家姑娘去哪了?” “我不知道,我没跟着去后院,我在前院给姑娘盯着宴席什么时候开始……郡主出了事我才跟着姑娘又去了趟后院。” “那昨晚,你家姑娘何时自缢?” “昨天出了事我害怕睡不着,就在门外和皇城司守门的大人说话,下半夜我才 进了屋,屋里没点灯,我没看见姑娘那时有没有……都怪我,我太没用了……” 楚昭云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示意她先让开。 “验尸!” 第十八章 楚昭云将穆小漫垂着的脑袋捧起,从腰绫中把人解救出来。 段景曜帮着把穆小漫放在了床榻上,凭借着昨日楚昭云教给他的识别方法粗粗看了一眼就有了定数:“她绝对不是自己吊死的。” “孺子可教也!” 段景曜又低声和白泽说了句话,白泽飞奔出去,这厢楚昭云才解开穆小漫的里衣,白泽就又跑了进来。 “楚二姑娘,给你!” 楚昭云不明所以,回头一看却见白泽拎着自己的柳木箱子。 脸上的惊喜难以掩饰,“我的柳木箱!” “嘿嘿,是大人一早让我去伯爵府偷偷取来的。” “多谢大人,也多谢白泽!”没有柳木箱子,验尸总觉得束手束脚。 先是书房里无处可坐给她加了张椅子,又是去取她的柳木箱子,若是在襄阳府的上级能有段景曜这般体贴,这日子得过得多舒心! 情不自禁感慨了一番,楚昭云立刻收了心思,而后细细检查穆小漫的身体,在其心胸处发现了伤口。 “致命伤是刺伤,后又伪装成了自缢,伤口表面宽阔内里狭小,死者是平躺着时候被伤,乍一看是被尖刀所伤,实际上……”楚昭云思索着伤口的尺寸,说:“应该是发簪!” “我家姑娘是被人害的?”小兰不敢相信地问。 “如果不是你昨夜睡不着在门外和察子说话,今天死的可就不止你家姑娘了!” 如此一来更确定了遗书并不是穆小漫所写。 此番种种, 都是为了让众人以为穆小漫是畏罪自杀。 郡主之死还没查清,线索到了穆小漫这里,但穆小漫又死了。 “段大人,从何查起?” 段景曜知道楚昭云这般问是为了让他拿主意,该从哪里查起,楚昭云心中定然有数,“白泽,派人去跟长公主说一声验尸结果,穆小漫不是凶手,让长公主请穆家人来处理后事。” 凶器不是穆小漫自己的发簪,房中也没有其他线索。 两人看了眼房中后窗,交换眼神后走出了客房。 楚昭云先开了口:“软枕的线索算是断了。” “我去查房梁上的线索。” “凶手就在林文茵崔西婉和杜不为三人之中,我大姐对府中之路并不熟悉。” 段景曜听出了楚昭云的弦外之意,“客房门前都有察子看守,凶手是半夜从自己后窗去了穆小漫的后窗。” “如果是我,我不知道客房之后是何处,不知能不能走的过去。” 楚昭云说完,心下有了计较,“段大人,我们兵分两路!” “好,我回郡主房中,你去穆小漫房中。” “好,回到两个案件最开始的地方。” 楚昭云说完,看着长公主府的一排客房,廊下是皇城司的察子,五位嫌疑人的客房在一排,却并不挨着。 数了数楚淑云房间距离穆小漫房间的距离,楚昭云进了穆小漫房间。 “小兰,别哭了,一会儿穆府人就来了,你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小兰抹了把眼泪,眼里 是恐惧也是迷茫。 第十九章 楚昭云心下不忍,可她也没有办法,签了卖身契的仆奴,主人家可随意处置。 “你自请去为穆姑娘守坟,说不定穆家会留你一命。” “多谢楚姑娘!”小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楚昭云堪堪避开了。 打开后窗,踩着凳子楚昭云就爬了出去。 原来,客房背后是一片桃林,如今盛夏之季,早已不见桃花,倒是成熟的桃子一个个砸到地上,颇为可惜。 穿过桃林远看去,远处还有个不小的亭子,楚昭云猜测此处可能是长公主府上的桃林,只因不是赏桃花之季,便鲜少有人涉足。 她贴着墙根,数着步子,来到了楚淑云后窗下。 想了想,又折了回去。 此处,是销毁凶器的好地方。 而且也是个上吊的好地方。 上吊…… 楚淑云想着如果自己是凶手,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便不想在脚下踩上泥,那必定只会贴着墙根走。 凶器,只能扔出去。 她一会儿要去楚淑云房间,实在不能带着一脚泥去,便打开了穆小漫房间的后窗,叫了几个察子大哥。 察子们得了段景曜的令,全力协助楚淑云在桃林里搜寻。 不一会儿,就有人找到了一只簪子。 “别声张,交给白泽,看他记不记得昨日是谁带的。”楚昭云松了一口气,这可是个大线索,“对了帮我带句话给段大人,两位死者都是伪装成自缢,这恐怕不是巧合。” 刚才看到桃树的树干,她就莫名其妙想到了上 吊。 伪装成自缢,两桩案件是巧合,还是为了某种仪式感,这很难说。 楚昭云交代好了察子,又重新来了楚淑云后窗下,桃林里多是石头,搬了块石头,踩着就上了后窗。 只是抬了抬,却没抬动后窗。 房间内的楚淑云听见后窗响动,吓得不轻:“谁!贼人!我我我告诉你,外面全是皇城司!” “大姐,是我!”楚昭云小声说。 听见楚昭云的声音,楚淑云瞬间松了弦,挪走了挡在后窗处的扫帚,把楚昭云扶了进来。 “你怎么从这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贼人?” “听说了?”楚昭云拍了拍手,在窗沿那按了一手的尘,“我来看看你。” 楚淑云心里一阵暖意,“二妹,你说凶手是想让穆小漫顶罪,还是想让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顶罪?” “别怕,是针对穆小漫的。”不然怎么会线索刚查到穆小漫处就断了,“不过大姐的做法很对,自己注意防身是对的。” 看来凶手也知道软枕有安定作用,这才会针对穆小漫。 仅凭这一点,很难排查出凶手。 “我就是昨天住进来,见门外有扫帚,又是柳条编的,我就想着把窗户挡住,要不我疑神疑鬼也睡不着。” “大姐,不管如何,不要离了皇城司的眼。” “好。” “那我先走了。”楚昭云来找楚淑云就是想叮嘱她注意安全,现下看她自己足够谨慎,便也就放心了。 “二妹!等等!我有话和 你说!” 第二十章 楚淑云脸有些微红,但眼睛却亮得很。 “二妹,如果不是我偏拉着你来长公主府参加生辰宴,也不会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将你卷入这是非中,是姐姐不好。” “大姐,没事的,眼下这局面也不是你能料到的。” “不,是我不好。其实我是想为我之前的无礼道歉!”楚淑云红了眼眶:“小时候我娘死了之后你娘就进了府,那时我才两岁什么都不懂,等我长到四岁时我恨她,连她生的你我也恨极了。” 楚昭云一愣,她从来不知道大姐恨她。 又听楚淑云说:“我足足恨了四年才明白了是非对错,她对我好,我也知道她和我娘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后来我也心甘情愿喊她一声母亲,你是我妹妹,我也开始打心底里开始疼爱你。可我喊了母亲才一年多,她就去了……父亲娶了第二任续弦后我才明白父亲只是个贪色的,我才知道当年她大抵心中有些不愿……可她对我这个继女儿很好,对府里众人都很好。” 楚昭云心中有些酸涩,她从来没听外祖父说过当年娘亲嫁到永勤伯爵府去做续弦她是否是不愿意的,如今想想也是,襄阳府仵作的女儿,怎么就嫁到汴京伯爵府了? “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大清了。” “你才六岁我们就分开了。” “嗯。” “昭云,你这次回来姐姐很开心,但姐姐对不住你!是我带着偏见看你,以为你不在汴京城 里就没见过世面,看你心思纯净就觉得你是个蠢笨的,姐姐错了!你有真本领,有一颗善良的心,你比汴京城里任何一个姑娘都好!” 楚昭云越说越激动,眼角已经带了泪,接着说:“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永勤伯爵府!”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楚昭云不想气氛这般多愁善感,语气轻松道:“我也是救我自己啊,毕竟永勤伯爵府诛九族,我也活不了!” 这次回汴京,哥哥姐姐对她都很好,新的继母对她也不错,就连父亲对她也没有任何薄待之处。 就算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她也不可能看着他被冤枉致死,更何况是楚淑云被冤? “好了,眼下困境还未解,不说这个了。” “嗯。”楚淑云擦了擦眼泪,二妹不怪她她就满足了,“二妹你觉得凶手是谁?” “不知道,证据不足,大姐觉得呢?” “我就是纯猜测……”楚淑云放低了声音:“我觉得是崔西婉!” “崔姑娘和郡主明显不那么投缘,为什么一直来往密切?” “我倒是隐约知道些,这俩人之前一直为了祝小侯爷争风吃醋,俩人一直在明里暗里争高下,就开始来往了,别扭得很!” “真复杂。” “这有什么复杂的?”楚淑云诚心问,她觉得这种攀比在汴京城司空见惯,还真不复杂。 “还是得凭证据说话,大姐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忙。”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天 际:“救命啊!来人啊!” 楚淑云心中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二妹跑了出去。 楚昭云抓住了一个跑来报信的察子,问他:“又死人了?” “没有,就是受伤了!” 楚昭云松了口气,“在哪!” 第二十一章 楚昭云急匆匆跟着察子跑到了另一侧廊下,不仅是楚淑云,崔西婉和杜不为也跟着跑出来了。 “怎么回事!” “楚二姑娘救命!有人要杀我家姑娘!”林文茵的丫鬟半抱着躺在地上的林文茵。 林文茵泪眼婆娑,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救我!” 楚昭云二话不说探上林文茵的脖子,松了口气:“没事,于性命无碍。” 见林文茵还在哭,又安慰道:“敷两日药,不会留疤的。” 又对着林文茵丫鬟说道:“先把你家姑娘扶到房中。” “不!我不去,我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贼人还能再杀我不成?”林文茵泪流不止,“有人要害我!” 崔西婉和杜不为面面相觑,先是穆小漫又是林文茵,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倒是楚淑云,心里一百二十个地相信楚昭云,眼下倒也不害怕自己被害。 郡主小院里动静闹得这么大,几人没说两句话,长公主和驸马就赶来了。 “文茵!”长公主气急败坏,先是长乐,又是穆家姑娘,现在又是长乐的好友,“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青天白日的也敢下黑手!当本宫府上都是死人吗?皇城司呢?本宫要你们一个个杵在这有什么用!” “长公主息怒,容我先问林姑娘几句话。”楚昭云已经摸清了长公主的性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得让长公主先发泄一通情绪,接下来才能好好说话。 “你问 。来人,把椅子全搬到院子里,本宫就不信了,这么多人在这,谁还敢暗下杀手!” “林姑娘,刚才发生了何事?” “我刚才在自己客房中喝茶,茶有些冷了就让春桃去添些水,谁知……”林文茵顿了顿,擦了擦泪,脸上的惊恐昭告着她方才历经了怎样的噩梦,“谁知忽然有人从背后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想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你是怎么逃脱的?”楚昭云心里存着疑惑,以凶手的狠辣程度,怎么会让林文茵逃到了院子里? “慌乱之中我将桌子上的茶盏打碎了。” 楚昭云看向林文茵门口守卫的察子,察子说:“属下听见林姑娘房中有声响,问了声结果看见林姑娘发疯一样跑出来,属下去屋里查看后窗开着,贼人已经跑了,属下又跑到廊下,看见林姑娘扑到了丫鬟怀里,丫鬟高声呼救,然后就是楚姑娘所见了。” 林文茵哭泣不止,甚是可怜:“那贼人见外头有人问,这才松了手,我就跑出来了……我,我差点就死了……” 楚昭云看了眼林文茵的脖子,是被绳索勒过的痕迹。 “你可看清那人模样或衣饰,是男是女?” “我什么都没看见……” 楚昭云将林文茵扶在了椅子上,自己去了林文茵的客房。 查看一番再回到院子里时,众人已经吵了起来。 “长公主,我又不是凶手,我要回家!”崔西婉眼里有些发狠,她是真 害怕了,“长乐已经去了,我也想对长乐说声对不住,往日我同她争这争哪,确实没少挤兑她,可我真的没有害她性命的心思,我顶多,顶多就是想让她在小侯爷面前出丑罢了!自打她定了亲不能再和我争小侯爷,我是有意和她修好,要不我也不会来送生辰礼!” 杜不为也不甘人后:“长公主,我也绝对没害过郡主,不管现在怎么说当时郡主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又怎么会去杀害自己未来的妻子啊!我现在说的绝对是实话!” “长公主,会不会是外面的贼人,嫌疑人根本不是我们几个,或者会不会是那天来参加生辰宴的别人?别只盯着我们啊!” “先是穆小漫又是林文茵,难保下一个受害的不是我们中的一个人啊!” “都给本宫闭嘴!”长公主本就悲痛万分,现在让崔西婉和杜不为吵得她头疼,“本宫和你们一起在院子里,要死也是本宫先死,你们怕什么!” “晚上总不能也在院子里坐着吧!”崔西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生怕自己在睡梦中被人勒死。 “本宫相信段景曜,也相信皇城司,说一天,他一定能在天黑前给本宫真相!” 长公主话音刚落,郡主小院里突然闯入了七八人,是穆家来人了。 上至祖父,下至幼弟,全来了。 穆老夫人和穆夫人被人搀扶着进来,突闻噩耗悲痛不已:“小漫,我的小漫呢!” “穆老夫人节 哀,带穆老夫人去见穆姑娘。”驸马指了指穆小漫的客房。 除了穆小漫之父,其余人全都脚步虚浮地冲进了客房,随后便是恸哭之声。 穆大人忍着泪花,质问长公主:“昨日长公主府上来报,说是留小女暂作询问,我们来府上领人,也不放我们进来,小漫和郡主素来要好,我们才敢让小漫在长公主府上过夜,今日小女惨死长公主府,长公主该给我们个说法!” “你来找本宫要说法,本宫该找谁去要说法!” “我家小漫死在长公主府,就算我告到陛下面前,我穆家也是受害者!” “你告啊!我跟你一块去告!你穆家是受害者,本宫就不是受害者了吗?本宫的长乐是千尊万贵的郡主,难道比不上你女儿?” “你!”穆大人被长公主气到胡子都在抖。 穆家哭的哭,讨说法的讨说法,崔西婉和杜不为还在跟驸马闹,吵着要走,楚淑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见林文茵快要晕倒了,她又赶忙着去扶林文茵。 楚昭云一个头两个大,她验尸好几年了,推案也两年了,从来没遇到如此混乱的局面,声音一个比一个大,理由一个比一个足,眼看着都快要上手开始厮打了。 如果段景曜在这的话,肯定能压住他们。 可段景曜要是还在府上,早就露面了。 眼下只有她自己在,她也要学会应付眼下的场面。 楚昭云深吸了口气,踩在了椅子上,大喊 : “都肃静!听我说!” 第二十二章 也许是楚昭云向来都是轻声细语地说话,乍一大喊,当真叫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面对一道道直射过来的目光,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没有一个人想看到现在的局面,无论是穆家还是长公主府,都是受害者。但是现在,真凶还藏着,如果我们现在乱作一团,那得意的只能是真凶!” 即使见多了难以接受现实的家属,她也终究没有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看见穆家女眷眼中的泪,她只恨自己还没有找到关键性线索! “什么时候能抓住凶手?”穆大人一手扶着老母,一手扶着妻子。 穆家人也不是有意和长公主闹,谁不想立刻抓到真凶?但一时之间,心中的悲痛只能化作嘴里的刀子刺向对方。 仿佛对方痛一份,小漫才会安心一分。 三言两语下来才知道,长公主口中的刀比他们更利!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定能抓住凶手的!” 什么时候能抓到凶手,楚昭云也不知道。 但段景曜答应了长公主今天,那今晚必须揪出凶手。 “今晚一定抓出来,请大家相信皇城司,相信段大人。”顿了顿,楚昭云又说道:“也请大家相信我。” “本宫相信皇城司!”长公主无奈开口,眼下除了相信皇城司也没有别的办法,“穆大人,小漫是长乐的朋友,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穆大人先把小漫带回家安置吧!”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我哪也不去!” “随 你!”长公主没想到自己的好言好语换来穆家这么不识好歹,甩下两个字就扬长而去。 楚昭云交代察子将穆家安置到其他客房,穆家也不愿。 “就在院子里等,把小漫抬出来!” 无奈之下,楚昭云只好吩咐几位察子将穆小漫连人带床褥一起抬了出来。 崔西婉几人不愿和尸体离得太近,就结伴去了廊下等着。 一时之间,客房倒是都空了出来。 原先一直不急的楚昭云,眼下也有些着急了,到晚上,不过还有五个时辰。 郡主之死和穆小漫之死,还都没有明朗的线索和证据。 楚昭云无视院子里众人,自己一个人回了穆小漫的房间。 抛却脑海中和案件无关的一切人和一切情绪,楚昭云慢慢静下心来。 如果她是凶手,需要凶器,需要作案时间,需要不在场证明,需要杀人动机。 凶手杀了穆小漫,是用了发簪,唯一可能认出发簪的白泽跟着段景曜出了府,作案时间是昨夜,杀人动机是凶手想让穆小漫顶罪。 而且凶手一定知道穆小漫送的软枕有问题。 楚昭云脑中电闪石光抓住了之前的一个错漏之处。 之前分析软枕时,不管是林文茵穆小漫,还是崔西婉杜不为,只要他们去过长乐郡主闺房,就会知道长乐郡主已经换上了软枕,所以仅凭软枕很难排查出凶手。 这是她想错了! 看见软枕不代表知道软枕有安定之用! 只有凶手知道! 谁能让穆小 漫去买软枕? 楚昭云心里隐隐出现了一个名字,虽然只是猜测而已。 一个小小的推进,楚昭云顿时又有了信心。 她又仔细查看了勒着穆小漫的腰绫,穆小漫心口上如此明显的伤口,根本不可能瞒过众人。 明知道府上有她在肯定会验尸,还伪装成自缢的模样,楚昭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凶手在满足自己的仪式感。 而且若想是“畏罪自裁”,直接把凶器摆在旁边就是,何必又扔到桃林里。 凶手分明是慌了! 所以更加证实了凶手就在林文茵崔西婉和杜不为三人之中。 至于长乐郡主…… 杀害长乐郡主的凶器至今都没有找到,还有如何把长乐吊上房梁的工具,如何带进来又如何藏起来,她还都没有头绪。 最重要的是,一直盘不出凶手的杀人动机。 林文茵穆小漫,是长乐的至交好友。 崔西婉和长乐之间,是小姑娘的争风吃醋小打小闹。 就连杜不为,也即将和长乐成为一家人,两人之间并未产生龃龉,情杀的动机也很难立住脚。 又想到了想不通的地方,楚昭云从房间的后窗爬了出来到了桃林。 炎炎夏日,桃林这里却很清凉。 微风吹过,树叶婆娑,沙沙沙的声音煞是好听。 任谁也想不到,如此风景绝佳的地方,竟在昨夜成了凶手的行凶路。 楚昭云一边顺着墙根来回踱步,一边思索。 既然凶手为了满足自己的仪式感,为何不将穆小漫 也吊在房梁上。 有两个可能,若是多人作案那昨夜只有一人,若是一人用工具作案,那么昨夜凶手是因为手边没有把人吊上房梁的工具,才把人吊在了床头。 想着想着,楚昭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墙根多走了两间客房。 正想往回走,楚昭云的眼神落到了客房后窗的窗沿上。 窗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 可昨日她爬穆小漫和大姐的房间,她记得清清楚楚,灰尘非常少,只拍拍手就能把浮尘拍掉。 这不对劲! 楚昭云立刻调头往回走,这才发现从最后一间杜不为的房间,一直到最头上林文茵的房间后窗窗沿上,全都干干净净只有些许浮尘。 这分明是有人擦过! 桃林里和每个人房间已经搜过了,并没有染过尘的帕子…… 楚昭云心里有了猜测,看来得再去趟长乐郡主的闺房。 正想离开,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楚淑云从自己房间后窗露了个头出来:“就知道你在这,快来我这。” 等进了大姐房间,才知道大姐是喊她用午膳。 “我不饿,大姐你吃吧!” “查案也得吃饭啊,我多叫了些,你就在我这吃吧?”说着话,楚淑云想起了昨日夭折的生辰宴,问楚昭云:“你昨晚吃饭了吗?” “吃了。”楚昭云撒了个小谎,昨晚她先是又盘了一遍线索才去了厨房,厨房早就没人了,未经主人同意,她也不想擅动厨房的食材,就忍了忍。 没必 要说出来让大姐担心。 楚淑云撇了撇嘴。 第二十三章 “你看外面皇城司的人,哪个耽误吃饭了,你快吃吧!” “好。”楚昭云听话地拿起了筷子,问:“他们都在院子里吃饭,大姐怎么回房间了,不害怕了?” “我一想到凶手可能是崔西婉和杜不为,我就觉得和他们一起在院子里吃饭更吓人!” “为什么不是林文茵?” “怎么可能,如果林文茵是凶手,那穆小漫可能也是凶手啊。”楚淑云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是崔西婉还是杜不为,我真是瞎了眼了,以前竟然觉得杜不为是个翩翩公子!” “好吧。”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见段大人,他把活都甩给你了?”楚淑云昨天刚改变了对段景曜的想法,今天又有些埋怨他:“府上情况这么复杂,他就让你一个人应对啊?真把你当成他下属了不成? “段大人肯定有重要的线索要查,府上交给我,也是段大人对我的信任。” “你倒是会自我宽慰!” 楚昭云笑了笑没说话,她并不是自我宽慰。 因为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值得任何一个人信任。 “昭云,今晚真的能抓到凶手吗,要是不能的话,姐姐今晚能不能去你房间和你一起睡?” “我也不知能不能抓到,但愿吧。大姐,我吃好了。” “这么快?你吃饱了吗?” “我想先去查案。” “那你去吧,记得回来找我吃晚饭。” “嗯。” 楚昭云没有回答大姐的另一个问题,因为她不想和别人共枕 眠,哪怕是姐姐。 从小到大一个人睡觉习惯了,楚淑云是亲姐,但来往甚少,更像是远房亲戚家的姐姐。 经过院子时,楚昭云看了一眼廊下的方向,随后便去了郡主闺房。 房间里和昨日来查时,没有分毫区别,依旧找不出其他线索。 凶手若是使用了工具,在郡主闺房里有工具,但在穆小漫房间里没有工具……楚昭云猜测,工具可能就藏在这附近。 楚昭云和门口的看守察子打着招呼:“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属下余富,楚二姑娘有何吩咐?” 不知道是不是段景曜吩咐的,皇城司的察子对她都很客气,楚昭云有些不习惯。 “那间房。”楚昭云指着和郡主房间隔着两棵树的一间房,问道:“是做什么的啊?昨天来的时候好像没上锁,今日怎么锁上了。” 余富有些尴尬,解释道:“那间房是郡主的小库房,昨天开着应该是放贺礼的。昨天晚上长公主就命人锁上了。” 就好像他们在这看守会偷了府上的东西似的,真是侮辱人! “原来如此,谢谢你。” 楚昭云盯着郡主的小库房看了一会儿,抬脚往郡主小院外走。 这是她在后院里,第一次出郡主小院。 长公主府的后院,很大也很美,到处都是风景。 楚昭云一路问着,才寻到了长公主的正院。 一进正院门,就被人拦住了。 “姑娘是?” 一老妇人上下打量着楚昭云,眼里带了些警惕。 “我是昨日留在府上的推司,楚昭云。” “原来是楚二姑娘!”老妇人立刻变了脸色,带上了笑:“老奴姓安,是伺候长公主的,昨天没跟着长公主去小院没见过楚二姑娘,楚二姑娘不要怪罪老奴!” 楚昭云有些惊讶,“安嬷嬷认识我?” “姑娘的本领,我昨天听其他丫鬟说了,她们跟着长公主见识了姑娘的本事!” “安嬷嬷,长公主可在?” “在在在,老奴给姑娘带路。”说到长公主,安嬷嬷突然就难受了起来,“长公主她……实在是伤心,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就在郡主的灵堂里哭,也只有楚二姑娘和段大人那边传来消息,长公主才踏出灵堂……” 领了多久的路,安嬷嬷就说了多久的话。 也正是因为安嬷嬷说的多了,楚昭云才了解了更多。 长公主只有长乐这一个孩子,打小娇宠着,想来长公主心里的伤一时半会儿也痊愈不了。 “长公主。”楚昭云做了礼。 长公主回头时,眼里还带着泪,“楚姑娘,你来了,可是抓到凶手了?” 楚昭云摇了摇头。 随后给长乐郡主上了一炷香。 “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好好的活着,长公主节哀。” “唉……本宫……”长公主擦了擦泪,“本宫在想,是不是本宫错了,如果不给长乐办这么大的生辰宴,如果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过生辰,本宫的长乐会不会就不会死……” 楚昭云沉默 了几息,才开了口:“这不是长公主的错,凶手是做了准备才对郡主下毒手,凶手既然存了害人的心思,不是昨日,也会是他日。是凶手的错,不是长公主的错!” 听了楚昭云的话,长公主一愣,“对,是凶手的错!” 说完,长公主仿佛才缓过神来,收起了哀伤的神色,“楚姑娘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可有什么查案的难处?” “有一事确实需要长公主帮忙。” “是楚姑娘帮本宫的忙才是!”长公主心中唏嘘,若是平常,永勤伯爵府她是不可能放在眼里的,永勤伯爵府养在汴京外的闺女,更是给长公主府提鞋都不配。 但是见了楚昭云,见识了楚昭云的本事之后,她改了自己的看法。 有本事的人,又何必看她的家世,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 “不知郡主小库房的钥匙是否在长公主这里,我需要进去查看一二。” “昨晚让彩星锁了小库房,原本是想等找出了凶手,再整理库房里长乐的遗物,钥匙在彩星那里,去问她吧。” “多谢长公主。” 楚昭云要走时,长公主又叫住了她:“你在府中行走多有不便,让安嬷嬷跟着你吧,她是我身边的老人,有什么忙就让她帮你。” “多谢长公主。” 有了安嬷嬷,她确实会方便许多。 在安嬷嬷一路喋喋不休中,楚昭云没多久就找到了在后厨用饭的彩星。 “彩星,你怎么在这吃饭?彩月呢?” 彩星没说话,一下子就哭了。 第二十四章 楚昭云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息就听见彩星一边哭着一边说:“晌午前长公主下令……” 彩星说不下去,她就彩月一个亲人,现在这个世间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一旁的安嬷嬷看彩星哭得可怜,安慰道:“彩星,咱们做奴才的,自打小时候被家里发卖了,这条命就不属于咱们自己了!看开点,要不是你立了功,现在你也……好在现在你还活着不是?” 彩星咬着嘴哭,安嬷嬷说的她明白,卖身契在别人手里,她和妹妹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后悔,当时应该让彩月和她一起开口,这样彩月就能活下来了。 楚昭云皱了皱眉,并不赞同安嬷嬷的话,也不赞同长公主的做法。 事发时,彩星和彩月不在,是因为长乐郡主故意支开了她们,并不是她们护主不力。 只是事已至此,彩月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了。 彩星擦了擦眼泪,“楚姑娘找我有事吗?” “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彩星点了点头,语气坚决:“能帮上的我都帮,快点把凶手找出来,好给彩月报仇!” 楚昭云有些心情复杂,彩星不怪长公主的冷酷无情,只怪凶手这个始作俑者。她不知道该说彩星会抓事情的源头,还是该说彩星是被奴役久了才觉得长公主做的都对…… “小库房的钥匙在你那里是吗?” “在我房间,我去拿。”本来应该放在郡主房里,但现在 皇城司不让随意进出郡主闺房,她只能先拿到自己这里了。 楚昭云和安嬷嬷跟着彩星又回了郡主小院,在郡主小院的角落里,有一排房间是丫鬟们的住所,最头上的一间,是彩星和彩月的房间。 简单的布置,干净的床铺。 彩星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一个木匣子,里面有好几把钥匙。 只见彩星翻了一遍,忽然皱起了眉毛,又翻了一遍。 发现钥匙不见的那一刻,彩星瞬间紧张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可能很快就要去见妹妹了。 “我明明放在匣子里了……”彩星不敢想,到底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被人偷走了。 “别紧张,没事。”楚昭云心下有了对策,“你最后一次见钥匙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我还查看了,我记得就在匣子里。” 楚昭云对高门大院的布置并不熟悉,又问安嬷嬷:“安嬷嬷,如果是没来过彩星房间的人,能找到这里吗?” “宅院里给丫鬟小厮们住的房间都在院子角落里,彩星又是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照理来说就是头一间,很容易就找过来了。” 楚昭云心里有数,直接回了郡主闺房门口。 问看守察子:“今天早晨有谁来过这里吗?” “杜公子来过,在院子里转了转就走了。” “把杜不为带过来。”楚昭云心里又有些动摇,难道是杜不为? 很快,一脸不情愿的杜不为就被察子带到了小库房门口,嘴里嘟嘟囔 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楚昭云开门见山问他:“你今天早晨为什么来这里?” “我吃饱了转转不行吗?”杜不为理直气壮,又说:“我可什么都没干,你不信问问这里看守的察子!” “搜他的身!”楚昭云自然知道杜不为没干什么,有好几个察子守在这里,他是想干也干不了! “凭什么搜我身!你又不是皇城司的,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一旁的察子受不了杜不为这唧唧歪歪的样,直接按住了杜不为的肩膀:“段大人说了,楚姑娘在这就跟段大人在这一个样!” 说完,察子就开始搜杜不为的身,“有钥匙!” 今天午饭前,楚昭云就猜测,昨日库房一整天都开着,凶手极可能把凶器藏在贺礼里带来,用完了又藏到了库房里。 眼下,除非是杜不为在藏凶器,要不然楚昭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偷库房的钥匙,“说,你偷钥匙想干什么?” 杜不为脸涨得通红,但话说出来颇有些撕破脸后的不要脸。 “我就是想把我送的玉器拿回来!反正长乐也死了用不上了,我拿回我的东西怎么了!” “……”楚昭云很无语。 “我呸!”彩星狠狠吐了一口,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安嬷嬷也气得不轻,为了拿回自己贺礼,去丫鬟房里偷钥匙,杜府真是好教养! 开了小库房,杜不为立刻跟了进去。 安嬷嬷凑到楚昭云耳边,低声说:“姑娘先检 查杜不为的,接下来看老奴的。” 楚昭云点了点头,长公主身边的老人,自然能揣测得准长公主的心意。 她先开了杜不为的贺礼盒子,单层盒子,没有机关。 里面躺着一套成色极好的玉器。 楚昭云点了点头,杜不为的贺礼没什么问题。 随后安嬷嬷就把玉器拿了出来,“杜公子是来拿它?” 杜不为眼睛一亮,这玉价格不菲,现在未婚妻没了,拿回玉好歹还能补一些自己的亏损。 只是他还没开口,就看见安嬷嬷拿着玉器去了门口,“杜公子看好了!” 啪! 玉器被狠狠摔在了地上,摔得稀碎! “贱奴!”杜不为气狠了,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玉,“有辱斯文!不可理喻!” 安嬷嬷和彩星朝着杜不为愤怒而去的背影又狠狠呸了一口。 仔细检查贺礼的楚昭云无暇顾及门口的闹剧,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库房看着小小的,内里却大有乾坤。 一层又一层的架子,数不尽的琳琅珠宝和玉器字画。 彩星找出了林文茵和崔西婉的贺礼,两人的贺礼都是宝石头面,盒子也是正正好好装着头面,再没有多余的空间放绳索和工具。 这和楚昭云想的不一样…… 楚昭云不甘心,但凡作案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郡主闺房附近,只有敞开门的库房能够藏匿凶器。 既然贺礼中没有,那么……如果真藏在了库房,不是扔到架子最上方,就是塞进架子最下方。 楚昭云 毫不犹豫俯身趴在了地上,看向木架最下方。 “找到了!” 第二十五章 两个小轱辘,上头还连着长长的麻绳,麻绳被胡乱缠作了一团,一看就是凶手慌乱之中的杰作。 至于这套东西是怎么带进来的……凶手远远比楚昭云想的要聪明。 或者说,凶手为了杀害郡主,做足了准备。 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如此有周密的计划。 凶手和郡主结怨已久! 可是,到底是什么杀人动机? 楚昭云迫不及待想和段景曜分享她找到的工具和凶器,也想赶紧两人盘一盘,看能不能碰撞出更多的思路。 可惜段景曜不在,她只能独享这份激动。 也只能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顺藤摸瓜。 “余察。”楚昭云低声和余富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又说:“还望快去快回!” 余富点了点头,立刻跑出了院子。 楚昭云又安排人看好之前找到的发簪和刚从库房里找出来的工具,还有软枕和遗书,随后走到了郡主小院一处亭子里。 她需要整理思路。 天气炎热,安嬷嬷和彩星汗流浃背,可见楚二姑娘一脸严肃地坐着,两人也不敢出声。 见楚二姑娘也顾不上她们,楚二姑娘又是个脾气随和的,安嬷嬷和彩星站了一会儿也在亭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郡主闺房这厢,安安静静。 客房那厢却不尽然。 穆家人忍着炎热坐在院子里,穆老夫人和夫人忍不住哭了一次又一次。 楚淑云本来独自在房间里待着,随后又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害怕就躲起来,去廊下同那几 人待在一起,说不定她还能从那几人的表现中发现些蛛丝马迹,说不定她也能在破案上帮上忙。 廊下几人,各怀心思。 林文茵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脖子,警惕地看着崔西婉楚淑云和杜不为三人。 剩下的人也是又警惕又生气地看着其他人。 倒是都不开口,谁也不想理谁。 楚淑云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杜不为:“杜公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因着对杜不为有了意见,楚淑云语气怪腔怪调。 还在为玉器被砸而脸黑的杜不为,没注意到楚淑云的阴阳怪气,只想着和楚淑云修复修复关系,“天气太热难免浮躁,淑云妹妹不热吗?” “别这么叫我!我可承受不起!”楚淑云朝着杜不为翻了个大白眼。 崔西婉冷哼道:“杜公子变脸倒是变得快,对相识多年的楚淑云都能背后中伤,也不是不可能去杀害郡主!” 杜不为方才也是试探,眼下看出来和楚家的交情算是到头了,也就不理会楚淑云了。 倒是这崔西婉着实可恶! “崔西婉,你小心祸从口出!” “杜公子这是恼羞成怒?我看你是被我说中了!” “都知道你和长乐不和,你这凶手怎好意思这么猖狂!” 杜不为突然怒火攻心,如果长乐没死,他和长乐成亲,日后凭着长公主定能青云直上,现在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他眼里,崔西婉就是凶手! 倒是崔西婉情绪还算平和 :“怎么?我还怕你不成?我看就是你发现长乐不爱你,才起了歹心。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连小侯爷一根头发你都比不上,是长公主觉得你斯文又听话,日后定不会欺负长乐,不然你以为长乐能愿意和你定亲?” “崔西婉!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 “好了!”林文茵面上厌烦,被吵得头疼,“这院子里只有你们二位吗?安静些吧!” 楚淑云也附和道:“吵也没用,今晚就能真相大白!” 她看了看杜不为又看了看崔西婉,两个人凶相都很大。就连她没怀疑过的林文茵,此时此刻看起来也有了凶相。 崔西婉站起来看向穆家人的方向,唉声叹气,“我看今晚够呛,段大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你妹妹一个人,她能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楚淑云没说话,默默祈祷着尽快抓出真凶。 廊下几人又沉默了起来。 一坐又是一个时辰。 渐渐的,天擦了黑。 离要和长公主交代的时间,不过还有一个时辰而已。 眼看着就要有人来送晚膳了,忽然,一群察子跑了进来。 “所有人,都去前院!” 闻言,穆大人激动地问:“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皇宫里来人了,动作都快点。” 察子们围着人,去了前院。 前院正厅里,长公主和驸马坐在上座,左上首坐着一位公公。 楚淑云等人只知道这公公肯定来头不 小,但不知道这位常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太监首领,是从小就侍奉陛下的。 也正是因为常公公来了,长公主才有了好脸色,她就知道陛下肯定是在意她这个皇妹的! 除了段景曜和楚昭云,人已经到全了。 楚昭云接了消息,正匆匆忙忙地往前院赶。 彩星有些紧张,问:“楚二姑娘,段大人还没回来吗?” 离原本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谁料皇宫有人突然造访。 “无妨。” 在亭子里的时候,她在心里将这两天所有的线索和证据都串了串。 软枕,遗书,桃林,发簪,轱辘,麻绳……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人,更关键的证据还得等余富回来。 虽然还没有把证据和凶手关联起来,不过她心里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段景曜不在,她也可以指认凶手。 她估摸着余富也快回来了,如果段景曜再及时赶回来,那就更好了。 她相信段景曜外出一天,绝对会有不小的收获。 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她多费些口舌便是。 “长公主,我来迟了,抱歉。” 常公公温和地开了口:“这位便是襄阳府的推司了吧?没想到襄阳府还有姑娘这般人才。” 楚昭云猜测可能是她还没来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和宫里来的人说过她了,回道:“正是在下,谬赞了。” “咱家姓常,奉陛下之令来问问,这都一整天了,可查出了凶手是谁?” “回常公公,已经查出来了!” 楚昭 云信誓旦旦的一句话,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十六章 一听找到了凶手,长公主急得站了起来,穆家人也着急了起来。 众人紧紧盯着楚昭云,就盼着她赶紧说出凶手是谁。 偏偏楚昭云也不着急,眼神在林文茵崔西婉杜不为三人身上流转。 三人被她看的心慌,希望楚昭云赶快说出凶手,但同时又害怕楚昭云其实是个草包,随便说出个名字,万一把凶手的罪名扣在了自己头上这可怎么是好! “到底谁是凶手!”长公主有些耐不住性子,追问着。 穆大人也说:“楚姑娘到底找没找到凶手,莫不是在拖延时间?段提点呢?让皇城司的人出来说话!” 常公公看了眼穆大人,又看了看在场的嫌疑人,随后朝着楚昭云说:“有咱家在,楚姑娘有什么说什么,咱家也会把楚姑娘的话如实禀报给陛下,若是凶手就在这厅里,楚姑娘也不必害怕凶手家人来日会报复楚姑娘。” 楚昭云并没想这么多,她只不过是想最后看看林崔杜三人的反应。 “杀害长乐郡主和穆小漫的人。”楚昭云抬眼看向林文茵,字字铿锵道:“就是林文茵!” 相比于先前一提到凶手随之而来的长公主震怒和众人愤恨,现在却是一片安静。 这场景,楚昭云没有预想到。 林文茵抖了抖身子,一脸震惊地看着楚昭云。 随后又一脸委屈地开了口:“楚二姑娘是见我脾气好所以欺负我?这罪名就这样硬生生地扣到了我头上吗?还是先前 我替长乐说话,点出你长姐和杜不为的事所以你对我心生怨恨?” 说完,林文茵立刻朝着长公主跪了下去,声音里是万般的委屈和伤心:“长公主,文茵冤枉啊!” 长公主皱着眉,显然不相信,“本宫……楚姑娘,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会是文茵?” 汴京贵女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文茵是长乐郡主最好的密友。 且两人并不是这两年才有了交情,两个姑娘可以说是一起长大,从小玩到大的。 长乐郡主骄纵,为人跋扈,可对林文茵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林文茵也处处维护长乐郡主。 这般的闺中密友,怎么可能会下毒手? 毫无逻辑! 就连穆大人也是一脸不相信,“文茵是小漫的朋友,她怎么会杀了小漫?” 见大家都相信自己,林文茵才没那么委屈了。 “天地良心,长乐和小漫被害,我心里痛得要死!我怎么可能是凶手!楚姑娘查不出凶手是谁如实相告就是,为什么要空口白牙地诬陷我!难道襄阳府的推司就是这样推案的吗?” “……”楚昭云目瞪口呆,真心实意地觉得林文茵厉害,真是好伶俐的口齿。 短短几句话,她林文茵就成了因为脾气好所以被扣罪名,因为先前口无遮拦所以被报复,甚至还带上了襄阳府…… 真是可惜,可惜凡事只看证据! “林姑娘不必攀扯其他,推案向来只讲证据。”楚昭云看着安嬷嬷,说:“ 劳烦安嬷嬷撩开春桃的裙子。” 林文茵心中一紧:“楚姑娘这是作何!春桃虽是下人,但她也是女子,怎么能、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 安嬷嬷也得了长公主的眼色,还没等林文茵说完就撩开了春桃的裙子。 春桃白色的套裤上,一道道灰色痕迹,在大腿处更是明显,直接是一团污渍。 众人不解,却也觉得蹊跷,本该干净的套裤,怎么会这样? 楚昭云看向一位察子,点了点头,说:“将证据呈上来!” 察子按照楚昭云早就和他说好的顺序,将神仙葫芦和绳索拿了上来。 “这是何物?”长公主等人从小锦衣玉食,并未见过这等劳作用具。 “此物名为神仙葫芦,正是杀害长乐郡主的凶器!” 听闻此物就是凶器,长公主差点没站稳。 众人一头雾水,绳子,一个固定住中心的轱辘,还有一个能顺着绳子移动的轱辘,这些东西能杀人? 楚昭云接着解释:“凶手先是用这葫芦连着的绳索勒死了郡主,又踩着桌椅将神仙葫芦绑在了房梁上,一端吊着郡主一端用力拖拽,将郡主吊了起来,最后才伪装上了白绫。” 常公公发问:“林文茵看着柔弱,她能把郡主吊的那样高?” 要知道,把人抱起来还有可能,举到白绫勒头的高度,除非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才有几分可能。只用一根绳子就拉起来,可能吗? 楚昭云废话不多说,令察子摆着桌子椅 子登高,将神仙葫芦绑到了正厅的房梁上。 又问:“常公公看这厅里,什么最沉?” 常公公看了一圈,“这梨花木的桌子,至少得两人才能抬起来,若是举高,得四人。” 话落,驸马和穆大人上手,将梨花木桌子抬离了地面,抬起来需要使劲,但也不算多费劲。但是举高,就有些难为人了。 长公主和穆夫人也上手试了试,两个人脸憋得通红才把桌子抬离了地面。 楚昭云命人将绳索一端绑在了桌腿上,绳索另一端递给长公主,说:“长公主再来试试?” 长公主两只手握着绳索另一端,使劲往下拽。 没想到绑着绳子那一端的桌腿真的率先离了地,这时楚昭云搭了一把手,两人一起使劲拉绳子,梨花木桌子摇摇欲坠就要升起来了。 “驸马,我们来试试!”穆大人叫着驸马,俩人替下了长公主和楚昭云。 两个男人一起使劲往下拽绳子,竟然真把桌子越拽越高。 众人震惊,只是加了一根绳子,突然就省力了? “用这套神仙葫芦,可以省去一半的力气,常公公说一位柔弱女子加一个丫鬟,能不能把郡主吊起来?” “用这套工具,能!” 众人着实震惊。 林文茵看着楚昭云,质问她:“我相信这就是凶手的作案工具,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葫芦,楚姑娘凭什么把凶器扣在我头上!” 高门大院里的这些人,无论是主子 还是丫鬟,确确实实都没见过这种神仙葫芦,更想不到拿它来杀人! 第二十七章 还未再见春桃时,楚昭云猜测作案工具是被凶手藏在贺礼盒子中带了进来。 可她检查过林崔杜三人送来的贺礼,都是单层盒子,也没有多余空间藏匿工具。 她又想,可能是凶手提前把作案工具藏在了郡主小院,只等郡主生辰这日再派上用场。 可在赶来前院的路上她问了彩星,小库房平时都是上着锁的,院子里也天天有人洒扫,不可能多了一副工具而无人察觉。 直到楚昭云踏进大厅看见春桃比常人都要宽松厚实的裙子时,她才确定了林文茵是如何将作案工具带进了长公主府。 “林姑娘如何得知神仙葫芦能省力我不得而知,但在库房找到的这套工具,却是春桃绑在腿上藏在裙子中带进了长公主府!” 安嬷嬷恍然大悟,看着春桃的套裤说:“这一道道痕,可不就是缠的绳子?大腿这一大块,就是绑轱辘的!” 春桃立刻跪地磕头,只喊冤枉,脸上却不见心虚。 林文茵拉住了春桃,春桃的额头上已经有了血印。 “楚二姑娘这是想逼死春桃吗?春桃笨嘴拙舌不会说话,就活该磕头磕死吗?”林文茵生气地看着楚昭云,又说:“春桃的套裤为何脏了我不清楚,也许只是巧合!” 一听巧合二字,一旁的楚淑云立刻说:“哦?林姑娘不是不相信阴差阳错和巧合吗?” “我……”林文茵一愣,没想到被自己之前说过的话砸了脚。 果真是巧合 吗?长公主也生了疑心。 如果按照楚昭云所说,林文茵和丫鬟把东西带进了长公主府,等行凶之后又把东西扔到了库房…… 如果昨日三皇子没来府上,皇城司也不会来。 如果楚昭云不是突然回了汴京,她根本不会让男仵作给长乐验尸。 那么,这套工具可能就永远沉睡在库房了! 真是好算计! “林文茵,本宫问你,你为什么要害长乐!” “长公主!冤枉!我是带着春桃去了郡主闺房,但只是给郡主送贺礼,送完我就出来了,长公主若是不信可以问彩星,她能证明我走的时候郡主还好好的!” 还不等长公主问彩星,楚昭云就说道:“可若是你走后,又再次回到郡主闺房呢?” 段景曜的直觉,越想越合理,虽不是证据,但可用来试探。 果然林文茵脸上有些失态。 “我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根本没有害长乐!” 就连崔西婉和杜不为也开始怀疑,楚昭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崔西婉看杜不为也不像什么好人,可别真错怪了林文茵,“据我所知,林文茵和郡主二人从来没有红过脸,会不会楚姑娘真的弄错了,说到底春桃的套裤上的脏痕,也不能成为铁证?会不会是杜不为……” 杜不为一听,咬牙切齿地看着崔西婉:“我看是你!” “都给本宫闭嘴!楚二姑娘,你说!” “那我若是有铁证呢?只是不知道这证据到了林姑娘嘴里 ,会不会又成了巧合?” 楚昭云一句话,让众人又提起了心。 她接着说:“郡主小院里的一排客房,应是常年无人居住,所以后窗外窗沿处,日积月累了不少灰尘,但只有最末尾两间客房的外窗沿上有灰,其他的都是干干净净,诸位可知为何?” 穆大人最先反应过来,说:“凶手去小漫房间,为了掩盖自己的脚印,所以就把其他有人住的后窗处也都擦干净了!” “正是如此!”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住的那间后窗处有脚印?” “一个人做事,往往有自己的习惯。”楚昭云说完,看了眼安嬷嬷,指了指林文茵的裙子。 安嬷嬷手疾眼快把跪着的林文茵扶了起来,一手掀开了裙子。 但套裤,却是干干净净。 林文茵瞬间哭了起来,大喊:“楚昭云,你敢如此羞辱我!” “安嬷嬷,翻开裙子里面,不是套裤!” 安嬷嬷把手里拿着的裙子一反,立刻看见了脏兮兮的一大块灰尘。 “长公主快看,这就是擦了脏东西的模样!” 长公主都不用走近就能看见,现下她也信了楚昭云的话。 难道丫鬟衣裳脏了是巧合,她林文茵衣裳脏了也是巧合? 这可真是太巧了! 林文茵挣开安嬷嬷的手,立刻又跪了下去,一边哭着一边摇头。 “长公主,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裙子里面是脏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穆大人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林文茵:“是你 杀了小漫!” “我怎么会杀小漫,我和小漫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杀小漫!” 林文茵说完,擦了擦眼泪,虽是跪着,却挺直了腰板。 “凶手先杀了郡主,又杀了小漫,接着又想杀了我!我怎么可能会是凶手,请长公主和穆大人明鉴!如果长公主非说我是凶手,长公主让我给郡主赔命我也没有办法,可凶手真的不是我,我也不能咽了这委屈连累了家人!” 刚刚动摇了的长公主和穆大人又有些犹疑,幸亏林文茵打碎了茶杯,要不然她现在也被勒死了…… 楚昭云早就预料到了林文茵会这么说,立刻指出了其中的猫腻。 “你脖子上的伤痕,不是用绳索勒的,而是用腰绫勒的,而且对方下手并不狠,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勒你,这是你和春桃演的戏!” 这也是楚昭云最开始怀疑林文茵的一个重要原因。 演戏,是因为林文茵太着急把自己从嫌疑人里摘出去了。 “林文茵,你低头看看你的腰绫,可不平整啊!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你胡说!当时那人下手极狠,他力气极大,看身形像个男人,他差点勒死我,我差点就死了!” 此时此刻的林文茵在楚昭云眼里,无异于走投无路的困兽。 她瞬间就抓住了林文茵的错漏。 “林文茵!事发之后,你分明说没看清,你说关于那人你什么都没看到!” 林文茵一愣,但紧接着又说:“我当时被 勒得头晕,脑子里很混乱!我现在只是想起来了!” 楚昭云轻笑:“若是我还有证据,你又要如何狡辩?” 第二十八章 春桃脏了的套裤,林文茵脏了的裙子和一看就拧过的皱皱巴巴腰绫,都不算证据吗? 还有林文茵前后矛盾的话,无异于不打自招! 以为打死不承认就可以了吗? 事到如今,对于楚昭云的话长公主已经信了七八分。 “楚二姑娘有什么证据快一起拿出来吧!” “是。”楚昭云说完,朝林文茵身后招了招手,一位察子走上了前。 林文茵吓了一跳,也不知那人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余富拿着几张纸给了楚昭云,低声和楚昭云说了一句话,随后便退到一旁了。另一位一直跟着楚昭云的察子也递给了楚昭云一张纸。 楚昭云并未直接公开纸张上的内容,却向众人说起了另一件事。 “长公主可知,郡主被凶手勒住时,郡主睡着了。” 长公主虽不知道,但也不觉得奇怪,长乐性子懒散,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什么意思?” “郡主为了生辰换上的软枕,是穆小漫所赠,而那软枕里放了大量的安定香料和药材。” 乍一听楚昭云这般说,穆家人变了脸色,这么说的话穆小漫也是长乐郡主之死的帮凶…… 楚昭云接着说:“穆小漫为何会买软枕给郡主,她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软枕有问题,死无对证,不得而知,但软枕是从锦绣坊直接到了郡主手里。” 穆家人松了口气,“小漫只是付了钱,她肯定不知道软枕有问题。” 楚昭云又说 :“林文茵,锦绣坊背后的东家,是你林家,这你也要否认吗?” “锦绣坊?我不知,府里的产业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哪位姨娘自己的私产……” “你撒谎!我方才已经命人去林府查问,近几年你已经学着掌管中馈打理产业,你敢说不知?” 还不等林文茵再开口,楚昭云接着就拿出了几张纸。 “这是穆小漫的遗书,这是向你父母讨要的你的信件,纵然你再竭尽全力去模仿穆小漫的字,你常用的写字习惯可改不了!” 穆大人根本不知还有遗书一事,连忙上前查看遗书。 “这根本不是小漫的字迹!” “咱家也看看。”常公公反复对比两个字迹,“唉?遗书上的字和林姑娘信里的字,倒是都习惯在最后的笔画上加重力道啊!还有这左右结构的字,都是习惯左大右小啊!” 众人传阅着遗书和信件,林文茵这才慌了神。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长乐,我也没有杀小漫!” “林文茵!你还敢狡辩!”长公主冷眼看着林文茵,冷笑了一声问她:“那你觉得什么是铁证?是不是只有本宫亲眼见你杀了人你才承认!” “长公主,我真的没有,我没有理由这样做!”林文茵腰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本宫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长乐,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长公主见林文茵只哭着摇头,便看向楚昭云。 “……”长公主看她,她 也不知道啊! 按照楚昭云以往的办案风格,种种证据都指向林文茵是凶手,但她也不会就此宣告抓住了凶手,因为她没找到作案动机。 以前她当仵作的时候,只需要写好验状和验尸格目,成了推司担了推案之责后,她便变得更加谨慎,生怕冤枉了好人。 作案时间,作案工具,作案动机,甚至是有无人证、物证、书证和勘验,这些都缺一不可。 眼下之所以宣告了林文茵是凶手,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皇宫里来人问了。 楚昭云见长公主等人还看着自己,决定坦言。 “关于杀人动机我并……” 话音刚起,就有人将她的话接了过去。 段景曜大跨步迈进了正厅,身旁跟着一身泥泞的白泽,也不知这两人一天出去经历了什么。 “林文茵的杀人动机,就是为姐报仇!” 一边说着,段景曜一边径直地走到了楚昭云身边。 众人听段景曜的话,都皱着眉思索。 段景曜趁此时机低声和楚昭云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 只不过,为姐报仇是怎么回事? 不仅楚昭云疑惑,长公主和穆家人也不解,倒是穆夫人猛不丁地想起来了,说:“林文茵是有个姐姐,不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段景曜点了点头,他今日走访林府附近的街坊邻居才知道林文茵还有个姐姐,但林家上下对长女的事闭口不谈,林府里的奴才也换了一批。 两个人费了一番波 折才找到了人牙子,又顺着人牙子找到了当初被林府发卖的几个丫鬟。 这才知道了林文茵的姐姐林文浣,在三年前,在自己房中自缢而亡了。 段景曜想,这就是为什么林文茵要把长乐郡主和穆小漫伪装成自缢的原因,她在祭奠林文浣! 而一直安静的林文茵,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失态了。 冷声说道:“为了把罪名扣到我头上,段大人这是连已经死了的人都不放过吗?” 见林文茵还不打算承认,段景曜接着说:“三年前,林文浣先是与人私相授受,后又计划和那男子私奔……” “段大人!”林文茵声音里有些发狠,“我姐姐已经死了,段大人这样编排她,这就是段大人的教养吗!” 就在这时,许久未开口的崔西婉轻声开了口: “怎么能是编排?林文浣三年前和何运洲约好了一起私奔,结果那晚何运洲没能及时去,在城外,林文浣就被人……被人欺负了,她一早回城的时候可是好多人都看见了。” 家中长辈们自然是无暇理会这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可汴京贵女公子们,天天不是投壶马球和捶丸,就是这诗会那雅集和游园子,当然知道有什么传闻。 也自然知道关于林文浣的传闻都是真的。 “崔西婉!” 林文茵恶狠狠地看向崔西婉。 崔西婉被她的眼神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那眼神像要杀了她似的! “段大人……快把林文茵抓起来 !” “凭什么抓我,我没有杀人!” 众人心知肚明,林文茵现在就是抱着打死不承认的想法做些无谓的抵抗。 段景曜看向门口,高声道: “把林文茵的家人带上来!” 第二十九章 众人不知段景曜意欲何为,难道林文茵的家人来了,她就能承认了? 既然能干出来这伤天害理的事,可见林文茵就是个不顾惜家人安危的!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林文茵父母进来后,没有为女儿辩解,也没有为女儿求情。 而是林母难以置信地问女儿:“文茵,你真的杀了郡主吗?” 林文茵还是那句话:“娘,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杀郡主。” 听女儿这么说,林父林母不知该不该信,皇城司的人都说她是凶手…… 林母有些害怕,劝她:“文茵啊,如果真是你做错了,你就跟长公主认个错。” 林父也附和:“杀人偿命,你主动认罪,总比把全家都拖下水要强!” “父亲母亲还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听别人说几句话,父亲母亲就认定我是凶手?为何不问问我被困在长公主府害不害怕?” 长公主不想听林文茵在这狡辩,直接问林文茵的父母:“方才所说林文浣之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明白,为姐报仇怎么就报到她的长乐身上了! 林父林母叹了口气。 方才他们在门外听了段景曜和崔西婉的话,知道林文浣的旧事被重提,面上有些难堪,但也知道这事本就传言漫天,虽过去了三年但也是肯定瞒不住的。 更何况他们也不敢欺瞒长公主。 一想起大女儿,林父林母即心疼又生气。 “文浣她……崔姑娘说的是真的……文浣三年前 做了错事,她无颜活在这世上,就在夜里上吊死了……” “她没做错!我姐没有做错!”林文茵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怨恨道:“旁人这么说姐姐是因为他们坏,作为姐姐的亲生父母,父亲母亲怎么能这么说!” “错了就是错了!” “我姐没错!” “你这孽障!我看你就像你姐一样不听话!当年要不是她不自重不检点要和别人去私奔,能害的林家论为笑柄?你现在是要学她?” “姐姐和何公子两情相悦,可父亲嫌弃何公子只是个郎中,嫌他穷,硬是拆散了他们,要不是父亲棒打鸳鸯,姐姐又何至于走到私奔那一步!” “你懂什么!我是在救她,难道为人父亲,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跳进火坑里?” “何公子医术好又善良,何家只是贫穷了些,怎么就成了火坑!姐姐相信能和何公子过好日子,是父亲不相信何公子,也不相信姐姐!” “她自己丢人现眼,还能怪到我头上?林文茵,你个不孝女!” 忽然,跪坐着的林文茵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猩红,怒喊:“她明明可以活下来,就是你们逼死了她!你们可是生她养她的人,怎么能对她这么残忍!” “林文茵!我是你爹!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爹?哈哈哈。”林文茵突然大笑了起来,“你辱骂姐姐的时候,你可还记得是她爹?” “我骂她,那是她活该!” “活该?为什么!为什 么我和姐姐是你们的女儿!” 林文茵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不甘心。 长乐死了,长公主悲痛不已,一定要找出凶手。 穆小漫死了,穆大人不在乎得罪长公主,穆家就是要讨个说法。 可是她的父亲母亲呢? 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是维护自己孩子,只有她的父母会在姐姐受辱时怪女儿不自重不检点,也只有她的父母会在皇城司上门时毫不犹豫地去房里翻出她的信件。 她恨,恨自己和姐姐为什么生在林家! 易怒虚伪爱面子的父亲,懦弱自私无主见的母亲。 为什么只有她的父母是这样的! 她永远忘不了三年前。 姐姐受辱回到林府时,除了她这个妹妹,家中无人关心她,父亲生气骂她,母亲害怕也怪她,林府没有给她任何温暖和支撑。 在她的日日开导之下,姐姐用了一个月才恢复了正常的心境。 恰逢长乐的生辰宴,她想着带姐姐出府散散心。 谁料关于姐姐的流言已经人尽皆知。 其他人只是在背地里议论,可长乐郡主和穆小漫竟然当着姐姐的面就嘲笑她太轻信男人,讥讽她眼光不好,所以才落得个失身的下场…… 当晚夜里,姐姐就上了吊。 都知道昨日是长乐的生日,可谁记得昨日也是姐姐的忌日! 长乐,穆小漫,都该死! “只要是逼死姐姐的人,都得死!” 林文茵说完,蓦地看向长公主,一改之前的委屈模样。 眼神既狠毒又贪 婪。 “长公主,是我杀了长乐郡主,也是我杀了穆小漫,要不是她们当面羞辱我姐姐,我姐姐也不会死,都该死,她们都该死!诛九族!全部都死!” “疯了!”林父狠狠扇了林文茵一巴掌,他没料到林文茵是真的想害死全家! “这才是活该,都活该!哈哈哈!姐姐啊,你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其他人听林家父女说了这一通,又见林文茵这逐渐癫狂的模样,这才捋明白了前因后果。 长乐和穆小漫当面讥讽林文浣私奔和失身的事,将林文浣好不容易修补好的心再次击溃,林文浣自缢而亡。 而林文茵,恐怕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着为林文浣报仇了,这也不难解释她怎么能知道寻常贵女不知道的神仙葫芦了,真是费劲了心思。 楚昭云也明白了段景曜把林家父母带来的原因了,他正是知道了林府如何对待林文浣,才抓住了林文茵的软肋。 面对证据,林文茵可以打死不承认,面对杀人动机,林文茵可以舌灿莲花伪装自己。 只有别人提起已经逝去的姐姐,才会让林文茵恼怒。 只有来自家人的伤害,才是刺向林文茵心口的那把刀。 楚昭云正想着,猝不及防和林文茵对视了一眼。 在林文茵的眼里,她好像看到了满足……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确认那眼神,段景曜就下令让察子带走了林文茵。 段景曜朝着长公主说:“皇城司带走凶手,会 转交给大理寺,杀人偿命,长公主放心,至于其他人,就不在皇城司职责之内了。” 穆家人和林家人,自是留下。 有人要和长公主一起泄愤,有人要承受长公主的雷霆之怒。 崔西婉和杜不为心绪复杂,但也立刻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只是楚家姐妹要走时,却被段景曜叫住了。 第三十章 “楚姑娘。” 长公主府门口,段景曜开口拦下了正要走的楚昭云。 听见楚姑娘这个称呼,楚家姐妹俩一起回了头。 楚昭云问道:“段大人找我可是需要我写验状和验尸格目?” “劳烦楚姑娘在此等我片刻。”说完,见楚昭云点了点头,段景曜才又重新回了长公主府。 “昭云,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段大人怎么又进去了?” “大概是有话要和长公主说吧。” 方才人多,现下段景曜又重新回了长公主府,楚昭云心想他可能是私下里有话和长公主说。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隐之事,没什么可讨论的。 “大姐先回家吧,这两天也没休息好,我等把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去。” “我不累,我等你一起。” 楚淑云也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和二妹同行。 长公主府门前本就空旷,昨日又出了郡主被害的事,眼下门前更是安静。 一阵夜风吹过,楚昭云仰头活动了活动脖子。 恍惚之间,她竟有种身在襄阳府的错觉。 就好像她正结束了一天工作准备回家的时候,虽是披星戴月,但很踏实。 这种心安的感受,和汴京城无关,只是因为她做了该做的事。 这次查案,比她想象地要快。 楚昭云刚想到段景曜,一侧头就看到段景曜正好出来。 大门上因生辰宴而挂上的大红灯笼还未来得及拆下,灯笼中柔和的灯光打到段景曜身上,给他平添了份朦胧 之感。 楚昭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段景曜脸上。 她才发现自己甚至还没好好看看段景曜长什么样子,原来他低眸的时候,他的皮囊让他看起来像个汴京城的纨绔子弟,长得最英俊的那个。 只是忽然间,他似乎发现了有一道目光正在盯着他,便抬眼追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楚昭云心想,纨绔子弟不可能有这般亮的眸子,更没这般大的气场。 “段大人。” “楚姑娘,久等了。” “段大人客气了,我去哪里写?皇城司还是衙门?” “不急,明日或者后日下午我派人去永勤伯爵府取,段某是想向楚姑娘道谢。” 楚昭云大大方方承了这份谢,又说:“我也谢段大人,若不是段大人主持公道,恐怕我家大姐就要被冤。至于验状还得劳烦大人明日派人来取,后日府上要准备喜事,之后我便也要回襄阳府了。” “好。今日楚姑娘让余富送来的发簪,没用上,抱歉。” 段景曜说着,一旁的白泽尴尬地挠了挠头。 楚昭云表示理解,白泽是过目不忘,但没有提前告知,他肯定也不会去特地关注一个姑娘今日带了什么发簪。 “楚姑娘。”段景曜原本拦下楚昭云,除了写验状的事,还有一事,只是……段景曜改了口:“天晚了,皇城司送楚姑娘回府。” 还没等楚昭云开口,楚淑云便抢先回道:“多谢段大人好意,永勤伯爵府的马车就等 在路口。” 姐妹两人向段景曜告辞后,便朝着自己马车走去。 真相水落石出,姐妹俩都放松了下来。 姐妹俩相隔十四年再见,相处之间不免客气又疏远。 但经此一事,两人心里的距离却近了一些。 “昭云,今晚回府后好好休息,至于那什么验状和格目,明日再写吧!” “昭云?” 楚昭云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在走了,“怎么了大姐?” “你方才在游神,我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我方才在想……”楚昭云顿了顿,说:“方才段景曜似乎有话跟我说,但他没说。” “不说才好呢!和皇城司扯上关系肯定就意味着麻烦!”楚淑云笑着看着二妹,感慨道:“不过你说的对,我现在是知道了,这位段提点大人不畏权势,不是一般人!” “对,他很好。” 楚昭云嘴角抿了笑意,段景曜这般可靠的上级,让人眼馋。 “很好?我只是说他不像传言里那样,他把活都甩给你干,这叫很好?” 楚昭云也笑着,摇了摇头说:“他不是都甩给我干,只是我们兵分两路,我留在案发现场自然是线索比较多。他从林府街坊邻居,又查到人牙子,再奔波到别家府院里找被发卖的丫鬟问口供,这些都不容易。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楚淑云被楚昭云的欲言又止勾起了好奇心。 她突然有些担心二妹被段景曜的外表和短暂的相处所迷惑! …… 长公主 府大门口,段景曜和白泽目送着永勤伯爵府的马车驶离了巷子。 “大人,林文茵已经带上镣铐了。” “先带回皇城司,明日一早直接送去诏狱。” “是。大人不高兴吗?” 白泽跟着段景曜的时间长了,再加上段景曜也是真心拿他当朋友看,在他面前从不伪装,所以他才能看出来段景曜情绪有点问题。 在外人面前,段提点可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段景曜摇了摇头,“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白泽想了想,问:“大人是说楚姑娘?也是,若楚姑娘是男子,有这么好的本领必定能步步高升,可惜了,朝堂上那伙老家伙……” 段景曜拍了拍白泽的脑袋,有些好笑,“你见过多少官场上的事,你知道?” 白泽傻笑,“我不知道,但大盛朝堂上只有一位女官,那说明很难。” 段景曜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有些不明的情绪:“为官一道上,女子总是艰难。” 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可惜的是,汴京城缺一个像楚姑娘这样的人物。” 他适才留楚昭云,是想问楚昭云有没有考虑过来汴京城发展。 她推案验尸的水平,比汴京城里的推司和仵作都要强上数倍。 但听楚昭云说不日就会回襄阳府,他便知道说了可能也没有结果。 “走吧,长乐郡主的事结束了,带你吃宵夜去。” “得嘞!”白泽笑呵呵地跟上了段景曜的步伐。 对于皇城司来说,今晚已经结束。 可对于马车上的楚家姐妹来说,并非如此。 第三十一章 马车里,楚昭云解释着。 “最重要的是,段景曜能放权给下属,他信任下属体贴下属,而且,经过林家父母一事就能知道他很会把握人性,如果是我,我肯定想不出这样让林文茵自己缴械投降的办法。如果有这样的上级,我做梦都要笑醒!” 楚昭云推案两年,没见过如此平静的结局。 皇城司把林文茵带走的时候,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 或许一开始林文茵害了长乐郡主后,她想活。 可事情发展到最后,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就希望着长公主诛她九族…… 这很难评,但事情可以结束得这样快,多亏了段景曜带来了林家父母。 “……”楚淑云没想到二妹的想法如此……清奇? 又问:“在襄阳府的上级对你不好吗?” 一提到襄阳府的袁扒皮,楚昭云撇了撇嘴。 哀怨道:“这么多年我也适应了,不提也罢!” “哈哈。”楚淑云大笑,她见识了二妹推案,知道二妹沉着冷静,眼下看她这哀怨的小表情像极了小孩子,不由好笑起来。 只不过笑着笑着,楚淑云就笑不出来了。 “你不在汴京不知道,林文茵和长乐郡主平时看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谁知道……” “或许她们以前真的很好吧。” 楚昭云想起了自己在汴京的朋友宋淳儿。 她幼时去襄阳府后,收到了宋淳儿的来信。当时,她高烧一场后将汴京城里的种种忘了个干净。 宋淳儿来信怪 她不告而别要绝交,又来信说原谅她了,只愿她在襄阳府能够开心。 此后,两人偶尔书信来往,年年互赠礼物。 所以说,姑娘家一时说要绝交,也未必就真的绝交,一时情谊好,并不代表一辈子情谊好。 “我还以为凶手是崔西婉或杜不为,真没想到是林文茵!” “大姐,你觉得林文茵情有可原?” “倒也不是情有可原,就是……”楚淑云有点激动,“就是我又觉得林文浣很可怜,所以林文茵也是为姐姐报仇……昭云,你说这件事到底是谁错了?” “林文茵杀了郡主和穆小漫,她错了。” “可是她也是为了给她姐报仇啊!” 和楚淑云比起来,楚昭云的声音显得淡漠:“这两天查的是长乐郡主的案子。”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查长乐郡主的案子,林文茵便是罪魁祸首。若是追溯到林文浣,那郡主和穆小漫也脱不了干系。 “可是有因才有果,你怎么能这么想……”楚淑云觉得二妹有些冷漠,长乐之死是因为林文浣之死,如何能分开看这两件事! 见大姐皱着眉,楚昭云坦然说道:“是非对错不是我可以定义的,眼下林文茵害了两条人命,我能做的只是把事实的真相揭露出来。除了这,大姐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楚昭云问的认真。 她自认为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所以出长公主府的那一刻就已经从案件中抽离出来了。 如果大姐 能给她一些建议,她很乐于接受。 “……”楚淑云被问住了。 楚昭云又问:“大姐或许认为林文茵为姐报仇情有可原,认为长乐郡主和穆小漫自己种了因才有了今日的果,那大姐可曾想过为何昨日郡主命人将大姐引去后院?大姐的耳环又是如何丢了一只?” 楚淑云一愣,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瞪大了眼看着二妹,“是林文茵?”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作案过程,相信明天见到皇城司的人就会有答案了。” 楚淑云瞬间就不同情林文茵了,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本就不关咱们的事!” “嗯。”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写皇城司要的东西。” 说完,楚淑云捂着帕子打了个哈欠。 不多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 姐妹俩一下马车,蹲在门口打瞌睡的小厮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大姑娘二姑娘可算回来了,主君和大娘子都在老太太的宁福堂等着呢,两位姑娘快去吧。” “都在祖母那儿等我们?”楚淑云不太相信地问了一遍,直到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她才领着二妹往宁福堂走。 “我还以为能回去睡觉了呢……” “祖母还有父亲母亲,可能担心大姐吧。”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佯装要整理衣袖,将自己的手从大姐的手里抽了出来。 楚淑云摇了摇头,说:“恐怕是知道你在长公主府验尸的事情了……” “……” 楚昭云想 到大姐先前的话,若是让汴京众人知道了她是推司,会笑话永勤伯爵府、笑话父亲。 “我本就是推司,没什么好遮掩的,若是父亲不喜,也没办法。” “放心,我会把事情都告诉父亲,父亲肯定不会怪你的。” “嗯。”楚昭云轻声应了一声。 大不了就是听顿教训,反正她不属于汴京城,难道父亲的手还能伸到襄阳府吗? 在这世间,除了外祖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点她的人生。 进宁福堂前,楚昭云抬头往宁福堂里看了一眼,又飞速地低下了头。 永勤伯爵府上的家人,她才堪堪认全。 家中最大的长辈是老太太,老太太膝下只一儿一女,女儿嫁去了青州府,儿子便是楚昭云的父亲楚翰。 此番楚昭云回汴京送贺礼的大哥楚鹤亭和大姐楚淑云,是楚翰原配妻子杨氏所生。杨氏身亡,楚翰娶了续弦妻子柳氏,生下了楚昭云。柳氏身亡后,楚翰娶了第二任续弦妻子秦氏,秦氏的亲生孩儿是三妹楚宁云。 除了眼下在宁福堂里站着的兄弟姐妹们,还有一位四妹楚珍云,是楚翰妾室所生,近来一直病着并未露面。 另外,听说楚翰还有五六房美妾…… 楚昭云正想着,一脚踏进了宁福堂。 “父亲,祖母,母亲。”楚昭云跟着大姐向长辈们问了好。 楚昭云一愣……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老太太是冲着她笑了? 她怀疑家中众人还不知长公主府究 竟发生了何事。 不然祖母怎么会对着她笑! 第三十二章 宁福堂中的长辈还没开口,最小的楚宁云叉着腰往前凑。 小姑娘小脸一皱,说着:“大姐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回来祖母都不让我回房睡觉!” 大娘子秦氏一脸无奈把女儿拽了回来,低声呵斥:“宁云!怎么对姐姐说话呢!” 其他人对楚宁云的无礼见怪不怪。 老太太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回来了就好,长公主府那边的事没沾染到身上吧?” 见祖母关心的样子,楚淑云有些受宠若惊。 素日里祖母免了小辈们的请安,祖母又是个喜欢安静的,只有在阖家团圆之日里,她才会与祖母亲近几分。 印象里祖母总是绷着脸的,让人不敢过分亲近。 眼下这番关心模样,楚淑云有些激动:“祖母放心,没事的,皇城司已经把凶手带走了,是林文茵。” 众人惊愕,似乎都没想到是林文茵。 楚老太太又问:“杜家的为哥儿也平安回家了吧?” 一提杜不为,楚淑云气不打一处来。 急急说道:“我们都被杜不为骗了,祖母都不知他有多无耻!” 楚家众人刚被凶手是林文茵而震惊,现在又被楚淑云咬牙切齿的模样震惊了。 “这番长公主府的事牵扯到我,多半是因为长乐郡主对我不喜,因为杜不为那厮竟然在背后中伤我!他跟长乐郡主说我苦苦纠缠于他,我在跟郡主抢夺他,真是好不要脸!” 楚老太太皱了眉,问:“我往日看他像个老实的,真的? ” “祖母您也被他装出来的样子骗了!皇城司查案时,他为了保全自己,谎话连篇,郡主尸骨未寒他就已经开始嚷嚷着要退婚了!” “既然如此,以后便别来往了!”楚老太太又多想了一层,淑云今年二十三了还没有议亲,难保没有这姓杜的造谣的原因! 楚翰和大娘子秦氏也惊讶,俩人一起声讨着杜不为,楚杜两家是邻居,平时走动得也算频繁,竟没想到杜家小儿这般不堪。 一时之间,屋里热闹得很。 楚昭云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听着永勤伯爵府一家人同仇敌忾的声讨。 自从进了宁福堂,好像没有人能看见她。 她很难共情,也很难参与其中。 与其在这里站桩,还不如早点回去写验状。 正在游神的楚昭云,突然听到了一声慈祥的声音。 “昭云。” 楚昭云抬头,好像看到祖母又笑了,只有一瞬间,她不得不再次怀疑自己看错了。 “祖母。” 楚老太太温声问道:“昭云,昨天晚上听从长公主府出来的客人说,你协助皇城司办案?” “是。” “你……”楚老太太刚开口,忽然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大得把她吓得一哆嗦。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楚昭云,你有没有考虑过伯爵府!” 楚翰气得胡子都歪了,脸憋得通红。 楚昭云不了解这位父亲,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路数,只知道现在诚如大姐所言,父亲是生气了。 “父亲何必生气?我若 是不考虑伯爵府,根本就不会去长公主府。” “你糊涂啊!你当这里是襄阳府?让别人知道你是个仵作,别人怎么看为父?为父一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父亲,我以前是仵作,现在是推司。” “有什么区别!伯爵府的姑娘做这等下贱的差事!” 对于汴京城,楚昭云没什么感情,对于永勤伯爵府的人,她也没什么感情。 楚翰虽是她的生父,但并无养育之恩,她在襄阳府的十四年也从未收到过楚翰的一封书信。 逢年过节收到的礼,也是大娘子秦氏差人送来的。 这次来汴京,也是受了哥哥楚鹤亭的邀约。 现下听了楚翰的话,她是有些生气了,问道: “在父亲眼里,何为高贵何为下贱?衙门的差事也是领的皇差,就算是入了奴籍的人领了皇差,那也是凭自己的手艺吃饭,吃的是官家的饭,何来下贱!如若父亲是怕我顶着伯爵府女儿的名头,那我不要这名头也罢。” 有一瞬间,楚昭云突然有些理解林文茵了。 她这是头一回领教楚翰的不讲理,唯一的感受便是不想吃气。 可林文茵从小到大生活在林父林母身边,恐怕心理早就被憋得扭曲了。 想到林文茵,楚昭云就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后,楚昭云一愣,仿佛难以相信自己方才竟然真被气着了。 显然,对方似乎也石化了一刻。 楚翰以为二女儿是个木讷的,一时听她长篇大论差点没 反应过来。 “你!岂有此理!” “我看岂有此理的是你!”楚老太太好半天才缓了过来,抓过身边丫鬟的蒲扇就往楚翰身上扔。 被蒲扇轻飘飘的一砸,楚翰才把肚子里的话咽下去了,拾起蒲扇朝着楚老太太走去。 “母亲,别生气。”一边说着,楚翰一边递着蒲扇。 “我早晚叫你气死!” 楚翰脸上有些迷茫,母亲气的是他?不是气楚昭云吗? 楚老太太见儿子那个蠢样,不得不再次怀疑当年是不是被人换了孩子,要不然她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就生出来了个蠢货! “儿媳。”楚老太太看向秦氏,说:“你说说看你怎么想?” 秦氏抿了抿嘴,往前走了一步。 想了想,说:“昨天从长公主府出来的客人们都说,凶手是大姑娘,可现在大姑娘好好从长公主府出来了,凶手也抓到了,儿媳想,这其中肯定有二姑娘的功劳。” 楚老太太缓了口气,这个家里幸亏还有个明事理的,又说:“你接着说。” 秦氏点了点头,走到楚昭云身前,拉起了她的手。 轻声道:“昭云,方才你父亲说的话都是气话,他也是关心则乱,父母都是希望子女好,你可千万别同你父亲生气。” 楚昭云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对秦氏所说的“关心则乱”并不赞同。 如果别人客气对她,她自然是以礼待人。 如果楚翰像前日她来时那样,就算是表面上的关爱,她也愿意尽为人 子女的孝道。 在汴京城里停留几天,她本意是愿意维持几日安宁的。 第三十三章 秦氏朝着楚昭云笑了笑,心里有些怜惜这个早早失去母亲的孩子。 见她是个度量大的,更加疼爱她了。 秦氏转身,朝着楚老太太说道:“母亲,咱们都只是昨日听别人说,真相如何,还得听大姑娘和二姑娘说说。” 一旁的楚淑云早就急坏了,现在听到母亲说到自己,连忙开了口: “祖母,父亲母亲,昨日要不是二妹替我洗清冤屈,别说我被长公主拉去抵命,恐怕咱们整个永勤伯爵府都完了!长公主要进宫请旨,要诛九族!” 诛九族的言论一出,饶是一直看好戏的楚宁云也吓了一跳! 秦氏吓得捂着胸口,急忙问:“淑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楚淑云抓住了机会,立刻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 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讲到委屈处竟立刻流出了眼泪,讲到气愤处双拳紧握似乎要捶胸,讲到惊疑处楚淑云甚至压低了声音。 楚家众人都被楚淑云的话所吸引,一个个身临其境,每个人的一颗心都跟着长公主府里的一次次转折而七上八下,楚宁云在听到穆小漫突然被发现吊死在床头的时候,甚至惊呼出声。 而在楚淑云的描述下,楚昭云是一个不畏权势、心细如发的好推司,在段提点外出查线索的时候,她更是在长公主府里力挽狂澜,能这么快抓到凶手,大半的功劳都是楚昭云的! “长公主还说等忙完长乐郡主的后事,会亲自来咱们府上道 谢!”楚淑云说完,往桌子一侧走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楚昭云心想,她也没大姐说的作用这般大。 她见过茶楼的说书先生,却觉得大姐比说书先生还厉害! 其他人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一直没开口的楚鹤亭第一个从楚淑云的讲述中抽离了出来,他先前一直没开口,不是赞同父亲的言论,而是不知真相不好评说。 眼下知道了真相,自然要驳了父亲的话:“父亲,你误会二妹了。” 楚翰有些不确定,问:“真没丢伯爵府的脸?为父不会被人议论?” “父亲相信儿子,二妹这是大大扬了伯爵府的名声,若是有人议论父亲,也只会说父亲有个好女儿。” 秦氏也补充道:“如果没有昭云验尸知道郡主被人害死,依照长公主那脾气,咱们今天也没有在这说话的机会!” 楚翰顺了顺自己的胡子,“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说完,楚翰看向楚昭云,脸上挂了笑意,安慰道:“这么说来也算你在襄阳府学到了真本事,甚好!” 这下楚昭云是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楚翰前后态度转变之快,令她措手不及。 他是怎么做到仿佛之前争执都不存在似的! 就连杜不为那样的人也做不到啊! 见楚翰这副模样,楚老太太也是没眼看,哎呦了一声。 “哎哟,我是老了,听不得这些,都回去休息吧!”一边说着,一边往往屏风后头走去。 “母 亲好生歇息。”秦氏恭恭敬敬朝着楚老太太的背影行了个礼,随后低声开了口:“母亲要睡了,咱们都先出去吧。” 一行人静悄悄地出了宁福堂。 楚翰打了个哈欠,拉着秦氏的手说道:“兰儿今日有些不舒服,我去看看她。” 秦氏眼里有些不屑,抽出了自己的手。 嘴上却笑着说:“官人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昭云,是怕昭云给永勤伯爵府丢人,若真是怕丢人,官人少纳几房美妾就是了!” 几个孩子也不知父亲是不是真听不出母亲话里的讥讽。 只见父亲也笑了笑,说:“大娘子说笑了。” 说完,人就走了。 秦氏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楚淑云说:“淑儿,天色晚了,你们也折腾了两日了,先领着妹妹去休息吧。” “是,母亲也回去休息吧。” “母亲,大姐知道路怎么走,我们走吧,宁儿好困……”楚宁云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拖着秦氏的胳膊往外扯。 “好好好,你好好走路!”秦氏一边哄着楚宁云,一边领着她往回走。 一时之间,宁福堂门口只剩了兄妹三人。 夏日里,也许只有这夜半时分才有几丝清凉的风。 “昭云,大哥代父亲向你道歉。”楚鹤亭看着陌生的妹妹,他对楚昭云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四年前的时候,当年分开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如今已经成了一府的推司。 “大哥不必如此。”楚昭云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她对楚 翰的生气,也只有那一瞬间而已。 她如今已经不再是需要父母疼爱的小孩子了,对于楚翰,她没有任何期待。 刚才生气,也无非是气楚翰看不起推司和仵作罢了。 她和任何一位同僚,从来都是认真对待每一份差事,值得任何人的尊重。 不知道楚昭云想法的楚翰摇了摇头,他不想二妹和父亲之间有了隔阂,解释道:“父亲是个虚伪又爱面子,他不允许有人破坏永勤伯爵府的面子和他的面子,可是就如母亲所说,永勤伯爵府没面子也是父亲自己造成的,汴京城中谁不知永勤伯爵府美妾众多……” 说完,楚翰自嘲一笑,又说:“不过咱们做儿女的,也管不着长辈的事。昭云你放心,大哥支持你当一个好推司,父亲说的话,包括他以后说的话,你也不必在意。” 楚昭云点了点头,“谢谢大哥。”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楚鹤亭习惯性地拍了拍楚淑云的头,手往楚昭云的头上一放,僵了一息,才不自在地也拍了拍楚昭云的头。 “嗯。” 姐妹俩目送楚鹤亭离开,才一起往回走。 “昭云,你还好吧?”楚淑云见二妹不想说话的样子,关心她。 “没事。” 她只是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今晚宁福堂一事接触下来,她像是重新认识了府上每一个人似的。 带点儿添油加醋天赋非常会说书的大姐,心中自有一杆秤的祖母,又明事理又温柔的 大娘子秦氏,虚伪爱面子但耳根子软的父亲,还有毫不留情抨击父亲的大哥。 真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永勤伯爵府…… 第三十四章 人世间的悲欢喜乐从来都不相通。 长公主府和穆家都失了爱女,两家人悲痛万分。 可除了苦主两家,汴京城里其他人就像看了场戏似的,而这汴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好戏。 太阳照常升起,汴京城里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模样。 永勤伯爵府里正紧锣密鼓地提前准备着后日的喜事。 因都知道楚昭云手里还有皇城司的差事,阖府上下谁也不敢打扰她。 楚昭云落得清净,认真仔细地将验状和验尸格目写完。 傍晚时分,皇城司来了府上。 “楚二姑娘。”白泽在永勤伯爵府面前一直面色严肃,等单独见到了楚昭云,脸上才带了笑模样。 “这是写好的验状和验尸格目,白泽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姑娘叫我白泽就好,本来我家大人是想亲自来拿,但一直在皇宫里脱不开身。” 白泽说完,没等来楚昭云的疑惑,只能又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长公主在宫里跟陛下哭,要诛林家九族,陛下把我家大人也叫去了。” 白泽心想,原本大人是不必去的,想来是因为昨日大人问了长公主一些话,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这才对长公主府上的事多加配合。 “嗯,林文茵可签字画押了?” “她把一切都招了,很顺利。” 楚昭云这才来了兴趣,连忙问道:“她都说了什么,快给我讲讲。” 白泽笑呵呵的,只觉得楚二姑娘真不是一般人 。 对英俊威武的段大人不感兴趣,只对案件感兴趣。 “林文茵承认了自己是为了给林文浣报仇,她计划了一年半了,那神仙葫芦是她专门去工匠坊里打听来的。郡主生辰那日,是她和郡主提前商量好了。” “她和郡主商量?”楚昭云瞬间想到了楚淑云,问:“她和郡主商量好了陷害我大姐?” “楚二姑娘猜对了,林文茵利用郡主不喜欢楚大姑娘这件事,跟郡主说要给楚大姑娘点颜色看看,两人商量好了做一场戏,所以郡主才把丫鬟支走了。她们本来也没打算见楚大姑娘,就是想让楚大姑娘有嘴说不清。” “没想到的是,林文茵假戏真做了。” 楚昭云有些唏嘘,不知道长乐郡主生前挣扎的那一刻,有没有想到杀她的是昔日好友。 又问:“那我大姐的耳环?” “是知道郡主死讯后她们一块赶往后院的时候,林文茵在院子里捡的,她哭着去抱郡主的时候,顺手就挂上了。” “还真是阴差阳错到了郡主衣裙上。” “林文茵还说原本是没想那么快就杀了穆小漫的,她知道当年讥讽林文浣的时候,穆小漫只是为了讨好郡主才顺着郡主的话说,但没想到皇城司和楚二姑娘会来,这才顺势杀了穆小漫。” “杀人便是杀人,何必找借口,难道我和段大人不去查案,她以后就不会对穆小漫下狠手?” “是这个理。”白泽犹豫了片刻,又说: “姑娘,林文茵说想见姑娘一面。” 楚昭云惊讶,“见我?” “姑娘不见她也罢,保不准她会说些难听的话。” 楚昭云摇了摇头,连被皇城司带走林文茵都没说什么,会对她说什么难听的话? “林文茵什么时候问斩?” “三日后。” “那我三日后去见她吧。”到时候她也准备离开了,就在离开前去见林文茵一面吧。 她有点想知道,林文茵为什么要见她。 白泽点了点头,反正有自家大人在,林文茵也伤害不了楚二姑娘。 “那到时候我来接姑娘,先告辞了。” “慢走。” 楚昭云将白泽送出了永勤伯爵府。 小厮们正往大门上挂大红灯笼,院子里花草树木上也都挂上了红布条,整个永勤伯爵府都装扮成了红彤彤的喜庆模样。 “二姑娘,我是大娘子跟前的翠喜,大娘子说二姑娘得空的话去趟正院。” “还请带路。” 楚昭云跟着翠喜往正院走,一路上也正好欣赏伯爵府的风景。 虽不比长公主府上那般奢华精致,伯爵府也有自己的一番风格,曲折回环,错落有致。 翠喜带着楚昭云刚到正院门口时,正巧碰见有一人出来。 “见过二姑娘。”美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规规矩矩行着礼。 楚昭云看她好似是刚哭过的模样,想开口,却不知如何称呼对方。 翠喜连忙说道:“二姑娘,这是四姑娘的生母孙姨娘。” “孙姨娘可是有什么需要昭云帮助的? ” “没有,没有。”孙姨娘勉强笑了笑,就急匆匆走了。 “二姑娘不必理她。”翠喜瞪了孙姨娘的背影一眼,又愤愤解释道:“隔上三五日她就来大娘子这里哭上一回,不是范姨娘又欺负她了,就是崔姨娘又挤兑她了,就知道来烦大娘子!” 只听这几位姨娘的姓,楚昭云就觉得头疼。 没来汴京城之间,她都不知道楚翰是个如此贪色的。 在襄阳府里,她见多了宠妾灭妻导致家宅不宁闹出人命的官司,永勤伯爵府美妾多,倒是安静,可见秦氏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良善的。 不由感慨道:“母亲是个好脾气的。” 翠喜使劲点了点头,“大娘子也多番劝孙姨娘,孙姨娘生养了四姑娘,她该是个有底气的,偏偏孙姨娘自己立不起来,叫那几个姨娘欺负她,她找大娘子哭有何用!大娘子又不能为着她把主君的爱妾都惩治了……” 翠喜猛地闭了嘴,悔恨自己说的有点多了。 但悄悄看了眼二姑娘,见二姑娘不像是个爱搬弄是非的,她才松了一口气。 “二姑娘请去里屋,大娘子在屋里等着二姑娘呢。” 楚昭云绕过屏风进了里屋,“母亲。” 见秦氏已经脱了发饰散着头发,又问道:“母亲可是身体不适?” 秦氏笑了笑,解释道:“无妨,这两天忙着鹤哥儿的事,晕头转向的,淑儿回来了我才能轻松一二。昭云,来这边坐。” 楚昭云犹豫了片 刻后,坐到了秦氏的身边。 第三十五章 秦氏从自己妆匣旁边,拿出了个精致的匣子。 “我想着给你准备些首饰,没想到鹤哥儿和我想到了一处,他这个当哥哥的反而不好意思亲手给你,便托我一块给你。” 秦氏打开了匣子,一匣子亮闪闪的珠宝首饰便溢了出来。 “我这个做母亲的,反而不如他这个做哥哥的了。”秦氏坦言,又说:“这些也是我近来才备下的,你大哥不一样,他每年见着好看的,给家里三个姑娘一份,也给你留一份,这些也攒了有八九年了。” 楚昭云有些错愕。 她不知楚鹤亭原来这般有心,也不知楚鹤亭一直是记挂着她的。 “多谢母亲和大哥的好意,只是我不戴首饰,这些给我也是平白放在那落灰。” “我知你大概不喜金银玉器,你且拿着赏玩,什么时候喜欢戴了再戴。” 说着话,秦氏把匣子塞进了楚昭云怀里。 哪有小姑娘不喜欢首饰的,楚昭云越这般,她反倒越心疼楚昭云了。 “后日就是家里的大喜之日,过后你打算回襄阳府?” 楚昭云点了点头。 秦氏眉头轻蹙。 “没想过回汴京生活吗?若是担心你外祖父无人照顾,你便将他接来汴京。” “襄阳府挺好的。” “是,襄阳府若是不好,也不能将你养的这样好,只是你今年也二十了吧?该议亲了!” “大姐还长我三岁……” “你大姐一直在议着,她还未挑到中意的,你也得提前打算。” “母 亲,我还不急。” “来汴京,母亲也能帮你掌掌眼。”秦氏有些着急,又说:“这女子嫁人可不能马虎,一旦嫁错了人,一生可就毁了。” “嫁错了人,及时止损,和离便是。” 楚昭云驳着秦氏的话,怎么会毁了人生。 秦氏一愣,转而又笑了:“说的也是,不过母亲还是希望你回汴京生活,好歹家里也能照料你一二。” 楚昭云笑了笑:“多谢母亲。” “以后再议吧,写了一天字,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母亲也好生休息。”楚昭云捧着匣子,离了正院。 秦氏叹了口气。 一旁的丫鬟翠芹连忙上前轻轻按着秦氏的太阳穴,轻声说道:“大娘子也忒费心了,都说后娘难当,大娘子顺着二姑娘就是,二姑娘摆明了不想留在汴京。” 翠芹跟着秦氏也有二十余年了,两人之间说话倒没那么多避讳。 “正是后娘难当,我才得把几个哥儿姐儿的亲事都把好关,他们以后日子过好了,我才能心安。” “希望家里的哥儿姐儿都能体会大娘子的苦心。” 秦氏欣慰道:“鹤儿淑儿都是好孩子,现下见了昭云,昭云也是个好孩子。就是宁儿……” 提起自己的亲生孩儿,秦氏皱了皱眉。 翠芹宽慰道:“姑娘年岁还小,只是贪玩了些……” “十三岁了还小?淑儿十三岁的时候,都学着打理府中的事了。” “大姑娘生母去得早,又经历了两任继母,自 然懂事早,咱们姑娘父亲疼母亲爱,大娘子哪能要求她和大姑娘一样懂事。” 秦氏听了觉得有理,眉头松了些,“也是,罢了罢了,慢慢教吧!” 秦氏这厢说服了自己,但她没想到,半个时辰后,楚宁云就出现在了楚昭云的院中。 “楚昭云,楚昭云!” 楚宁云喊了半天没见楚昭云出来,她才抬脚进了楚昭云的房里。 “楚昭云。”楚宁云刚想摆谱,看见楚昭云回头看她,立马又喊了声:“二姐。” “找我什么事?”楚昭云放下手中的东西,净了净手走向楚宁云。 “你在干什么啊?”楚宁云探着头往楚昭云身后看。 有些好奇她摆弄的那些东西。 楚昭云侧开身子大大方方给她看。 都是楚宁云没见过的利器,她好奇地伸手想摸摸。 “别动。” “二姐小气!”不让她动,偏要动! “这把刀割过人的肚皮。” “这把凿过人的脑袋。” “这个开过肠胃。” “……”楚宁云干呕了一声,把手伸了回来。 缓了缓才说,“听说我娘给你了一匣子首饰,拿出来给我看看!” 见楚昭云没理会她,楚宁云才改了口,声音也瞬间乖巧了起来:“二姐,我错了,你给我看看吧,娘从来都没给过我一匣子首饰,那可是整整一匣子!” 楚昭云憋着笑,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小崽子。 “给。” 楚宁云眼里放着光。 “哇!这和田玉的手钏我早就在娘那里见过,我说 怎么不给我!是给你留的!还有这金簪,这玫瑰簪子是我最喜欢的!还有这耳环!也太偏心了!” 数到最后,小丫头声音里竟然带了哭腔。 楚昭云问她:“你喜欢?” “喜欢!喜欢得要命了!” “那你拿走吧。”秦氏的心意她收到了,想来秦氏也不会计较她把首饰送给三妹。 倒是楚宁云,听见楚昭云大方的话一愣。 似乎不敢相信。 柳木箱子里那几把破刀子,动都不让动,这么好的首饰,说送就送? “果真?” “这还有假?”若不是里面还有大哥送的,整个匣子都让她端走又何妨? “我……还是不要了……” 嘴里说着不要,眼睛恨不得已经粘在了匣子里。 “喜欢哪个你自己拿吧。” 楚宁云内心进行了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松了手,“算了,我怕娘凶我。” 说着又看眼楚昭云乌黑的头顶,说:“而且二姐也没有首饰,二姐留着戴吧!” 在楚宁云的眉眼中,楚昭云看到了秦氏的影子。 不得不说,秦氏是位好母亲,也是个良善的大娘子。 看大哥和大姐的性子,也知道秦氏是用心养孩子的。 楚宁云正是有恃无恐才展现出骄纵的性子,但她也有分寸的。 骄纵淘气的程度,把握得刚刚好。 因着秦氏的缘故,楚昭云对这个鬼机灵的小丫头有几分爱屋及乌。 拿起了刚才让她惊呼的玫瑰簪子,“我给你簪上?” 楚宁云看看簪子,又看看楚昭云 :“真给我?” “嗯。” “谢谢二姐!我改日再来找二姐玩!你这个二姐,也不赖嘛!”说完楚宁云就欢天喜地跑了,生怕楚昭云反悔似的。 楚昭云忍俊不禁,小孩就是小孩。 她第一次做人家姐姐,给个簪子,这就不赖了? 第三十六章 两姓之好 一大清早,永勤伯爵府就忙了起来。 府上众人紧锣密鼓地各司其职。 洒扫丫鬟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按照大娘子的要求,院子里半点灰尘都不能有。 有个小厮看着工匠们精心布置的场地,突然发现有条悬挂的锦缎彩绸要落下来了,连忙喊了其他帮手抬梯子,把锦缎彩绸又重新挂好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厨房里也忙得热火朝天,府上特地请了樊楼的厨子们来做喜宴,美味佳肴和美酒珍馐都快准备妥当了。 前院里,已然坐满了宾客。 现在只等着新娘子了! 永勤伯爵府大门口,几个小孩子跃跃欲试准备抢糖吃。 楚淑云看着身着大红锦绣袍服的楚鹤亭,打趣道:“大哥可是紧张了?” 楚鹤亭点了点头,又嘱咐道:“等会去了后院,帮我看顾着点映雪。” “放心吧,大哥不信我还能不信昭云?肯定不会让人闹新娘子的!” 楚昭云也在一旁附和地点着头。 “该我去甄家亲迎才是!”楚鹤亭看着自己的腿有些懊恼。 “嫂嫂知道哥哥昨日因为太紧张被门槛绊倒了,是体谅哥哥的!”楚淑云说完,捂着嘴笑。 楚昭云也笑着,她想大哥应是极欢喜大嫂的,不然怎么会紧张激动到走路都摔? 不仅如此,永勤伯爵府也是极满意甄家这门亲家。 正应了那句“婚姻大事,两姓之好”。 很快,礼乐的声音由远及近。 “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小孩子 们兴奋大叫。 楚鹤亭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落轿!” “新郎官三定乾坤!” 楚鹤亭连忙接过弓箭,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花轿射出三箭。 三箭稳稳地射住了天煞、地煞和轿煞,围观人群中传来叫好的声音。 “新娘下轿!” 随着喜婆喊定的声音,永勤伯爵府的小厮们连忙在轿前到大门口之间摆上了捶布石和马鞍,门里也摆上了火盆。 只是等了又等,新娘子没下轿。 众人笑新娘子的羞怯。 “新娘下轿。”喜婆笑嘻嘻地又高声喊了一遍。 轿子里的人还没动静。 甄家来送亲的新娘子的弟弟甄绪风给新娘子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在花轿一侧的帘子处说道:“姑娘,到吉时下花轿啦!” 花轿里还是毫无动静。 这时,甄家和楚家的人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可这花轿只有新郎官一人能开。 楚鹤亭走到花轿前,做了个礼,说道:“还请大娘子下轿。” 无人应答,楚鹤亭又问甄绪风:“早晨可用了吃食?莫不是饿得没力气了?” 甄绪风小声答道:“拜别父亲母亲之前,姐姐特地喝了碗粥。” 心里有些担忧,姐姐一直是极满意这门亲事的,不下轿莫非是临时突然反悔了。 楚鹤亭怕甄映雪真饿晕了,担心地要掀帘子。 “稍等。”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楚鹤亭的手。 “二妹?” “大哥稍等。”楚昭云眉眼闪动,仔细地嗅来嗅去,方 才离得远没觉得,现下跟着楚鹤亭来到了花轿前,她就闻到了不对劲。 这种尸体腐臭的味道,她最熟悉不过了。 见楚昭云这般严肃,楚鹤亭心里一紧,就连甄绪风也有些担忧。 “大哥,事情不对,先让众人都散了吧。” 这话在大喜之日说出来,可谓是严重至极。 见楚鹤亭愣在了原地,楚昭云给楚宁云使眼色,楚宁云立刻让人把喜糖和喜钱使劲扬了出去。 看热闹的众人也只顾着去抢钱了。 楚昭云压低了声音,说:“一会儿看见什么都不能喊叫。” 花轿前的众人个个眉头紧锁,甄绪风不明所以,但事关姐姐,认真说道:“喜婆和丫鬟都是自己人,无妨。” 楚昭云这才松开了按住楚鹤亭的手。 楚鹤亭掀开了花轿门帘,只看了一眼立刻松了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傻了。 甄绪风在帘子掀开的瞬间就闻到了臭味,挤开了楚鹤亭,自己又去掀帘子。 也只看了一眼,甄绪风就差点站不稳了,“姐姐……” 还是楚昭云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又问楚鹤亭:“大哥,报官吗?” 楚鹤亭还没开口,甄绪风急忙开了口:“不能报官,这不可能,今日是姐姐的大喜之日,要是传了出去他们会议论姐姐……” 甄绪风语无伦次,他也不知为什么不能报官,就是怕万一姐姐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事传了出去影响清誉,可人都死了还要什么清誉…… 甄绪风只觉得 脑子里全是水,他做不了主! 楚鹤亭还没缓过神来,呆呆地问:“衙门的人来了能干什么,他们还没二妹厉害,不!还是报官!” “还未行拜堂之礼,姐姐还是我甄家的人,等父亲母亲来了再说……” “好……” 其他人见两个男人这般反应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礼乐还在奏,永勤伯爵府门口的众人却紧张了起来。 楚昭云见众人还在抢喜糖,说道:“别慌,听我说。” “三妹去哥哥嫂嫂房中,把等在那儿的表婶婶们都打发了。”顿了顿,又嘱咐道:“这很重要,就靠三妹了。” 楚宁云点了点头,知道楚昭云不是在说笑,立马撒腿跑了。 楚昭云又说:“大姐,附耳过来。” “昭云,究竟怎么了!” “花轿里是具尸体,你去悄悄告诉父亲母亲,让他们想个合理的说法,打发了宾客们。” 楚淑云眼睛瞪得溜圆,正是知道二妹不可能开玩笑才难以接受。 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件事,楚淑云才立刻转身进了府。 一旁的甄绪风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喃喃道:“怎么可能,我背着姐姐上轿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楚昭云想了想,“别着急,里面的人不一定是她。” 昨日她听大娘子说过,甄府和永勤伯爵府离得不算太远,上轿时还好好的,中途遇害,尸体怎么可能腐臭得这般快! 又说:“甄家弟弟还是快派人回去请二老过来。” 甄绪风听到那人可 能不是姐姐,这才恢复了理智,派了自己的心腹飞奔回家。 谁也没想到,大喜之日,才刚开始,便已结束。 第三十七章 楚昭云看了眼府门,料想现在大姐已经去了母亲身边。 有母亲在,估计一会儿宴席就散了,宾客也就都出来了。 说:“现在肯定不能把人放到哥哥院子里,抬着轿子,快些走,绕到后门去,去我院子里。礼乐不要停,继续在这奏。” 一行人都慌了神,听到楚昭云的指挥便似有了主心骨似的,立刻行动了起来。 楚鹤亭本就摔了腿,眼下一紧张,更是一瘸一拐地走路。 几人绕过府门到了后门,又从后门去了楚昭云院子里。 折腾了一圈,已经大汗淋漓。 “把轿门和两侧都拆了,我去拿柳木箱子。” 楚昭云甩下话就跑进了屋里。 拿着箱子再出来时,发现几人仍站在院子里,无一人动手。 “……”竟然一个也指望不上。 楚翰和秦氏赶到二女儿院子时,看见的就是二女儿一个人拆轿子的场面。 其他人都吓得不轻。 见这架势,楚翰没敢上前,停在了七尺之外。 倒是秦氏没这么多避讳,喊着楚鹤亭:“鹤哥儿,快搭把手!” 楚鹤亭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二妹,我来!” 轿子一拆,里面的人便晒在了阳光之下。 秦氏想也不想立刻转身捂住了楚宁云的眼,颤声说道:“翠芹,带三姑娘回去!” 众人只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 愣是什么动静也发不出来。 轿中座位上,一具女尸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脸上的面皮摇摇欲坠。 楚淑 云没忍住,跑到一旁树下吐了出来。 楚昭云从箱子里翻出一把镊子,又回头看向秦氏,提醒道:“母亲。” 秦氏瞬间反应过来,“翠喜,去看顾好府门!” 事情还未有定论前,若是有人传了什么流言出去只会更麻烦。 众人这是第一次见楚昭云验尸,只觉骇然。 楚昭云上手摸着女尸,女尸已然全身僵硬。 加之现在天气炎热,很容易推测出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左右。” 甄绪风立刻说:“半个时辰前上轿的时候,我姐还好好的,不是我姐!” 众人对楚昭云的判断深信不疑,这才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心又随着楚昭云的话提了起来。 “死者整张面皮连着脖子和背部的皮肤都被拨了下来。”楚昭云用镊子夹起了一角,考虑到在场各位的接受程度,她又放下了。 行凶者将皮又盖到了死者身上,只在背部和胸部草草地缝了几针。 饶是她验尸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法。 楚淑云刚擦干净嘴,听见二妹的话又干呕了起来。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所有人都吓傻了。 “此人不是映雪,映雪人呢……”楚鹤亭一想到妻子也可能遭受如此非人的对待,眼前直发黑。 甄绪风红了眼眶,“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昭云,要不要报官?”秦氏捂着帕子,也有些受不住了。 “甄家要等父母来了再决定。” “好。”秦氏也理解甄 绪风,十七岁的儿郎,看着再稳重实际上也没多少阅历。 秦氏预备去门口接亲家,经过楚翰时,竟然听见这人在乱七八糟念着咒。 “……”秦氏拽了把楚翰,说:“跟我一块去接亲家。” “好好好!” 楚翰求之不得,要不是碍于一家主君的身份,他早就走了。 楚昭云去院子里的水缸处净了净手。 楚鹤亭也跟了过来。 “二妹……映雪不见了,岳父岳母不会同意报官的。” “为何?” “我也赞成报官,不管怎么说,在找人这一方面衙门的差役总比府上的人能干。” 楚昭云点了点头,“正是。” “可若是找回了映雪,外人知道她失踪在外,肯定多加猜测……我不在意流言蜚语,甄家不一定……” “为何?” 楚昭云还是不懂,听秦氏说甄家很疼爱女儿,并不是林文茵父母那样的人家。 “甄家还有两个未嫁女儿……” “懂了,左右不是听你的就是听甄家的。” 兄妹俩刚说完悄悄话,秦氏就带着甄家父母进了院子,看甄家父母的样子,显然是已经听秦氏说了死者不是女儿。 “鹤亭!不能报官啊!” “岳父,当务之急是找回映雪!” “找!可是去哪里找!”甄父看向亲家母,问她:“亲家母,这该怎么办啊!” 秦氏再镇定,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楚鹤亭最先想到了楚昭云,“二妹,此事还得请你帮忙! ” “大哥客气了。” 就算没有那一年年攒起来的首饰所诉的牵挂,楚昭云也不会坐视不理。 按照甄绪风的说法,上轿之时还好好的,那此事的不对之处一定发生在送亲的路上。 她可不相信大变活人,更不相信移花接木。 “送亲路上,可停过花轿?” 甄绪风此刻才意识到了不对,“停过,和另一家送亲的撞上了,那家人莽撞,横冲直撞的,花轿直接并排着和我们撞上了,两家都停下来调整了队伍。” “风儿!你糊涂啊!”甄母拍着手,痛声道:“昨日和你说过,不用带着撞亲要交换的喜帕了,因为今日附近街上没有成亲的第二户人家了,你怎么就忘了!” 甄绪风立马变了脸色,他根本就没在意母亲昨的话…… 如今一想全是不对劲,那队送亲的只有四个抬轿子的人和一个吹唢呐的人,他还以为是那新娘子家贫。 可是他根本没看见换轿子的过程,他见两顶轿子撞上后尘土飞扬,他连马都没下…… 甄绪风问喜婆:“你有没有看见有人换轿子?” “当时那轿子直接冲了过来,我闪了一下……”喜婆也有些自责,当时已经撞上了,轿夫都停了轿检查,其他人都怕撞到自己便下意识闪了几步。 “轿夫呢!”甄绪风大喊。 四个在廊下等着的轿夫闻声过来,说:“我们本来是抬嫁妆的,撞轿子之后,原来的轿夫胳膊和腿上都擦着了, 挂了彩不吉利就去抬嫁妆了……” 喜婆也说:“这行都是这样的,要是路上挂了彩就去和抬嫁妆的人换一换。” 甄绪风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第三十八章 混乱之中,两个花轿并排着挤在一起,甄府的花轿本来就被撞到了一侧,慌乱之中闪到一旁的喜婆和丫鬟也不知道哪个是甄府的花轿。 那伙人侧身挪两步,直接抬走了姐姐的花轿!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拙劣的手段很容易被识破,可偏偏当时任何一个人都怕撞到自己! 贼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得逞了! 甄绪风咬着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下马去关心姐姐,现在也不会这样!”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是我不好,我大意了,是我弄丢了姐姐……” 楚昭云打断了甄绪风的自责,又问:“那队伍可有什么不妥,你还记得抬轿子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我就打眼一看,没放在心上……” 花轿都长得差不多,没人会特别去注意。 那伙贼人估计也是这样想的。 “这轿子,也是新的,着人去轿行问问,近日还有哪家买了花轿。”楚昭云话落,楚鹤亭就立刻吩咐身边小厮去轿行。 楚昭云绕着轿子看了一圈没看出蹊跷,随后又趴下,伸手摸了摸轿子底。 “是泥!” 甄绪风也立刻学着楚昭云的样子,从轿子底下掏了一手泥,“怎么会有泥,已经多日不下雨了……” “湖边,河边,都可能有泥。”楚昭云刚细想问汴京城有几条河,起身时,忽然被死者裙底的一处吸引,伸手揪下来一看,“这是……苍耳?” 苍耳有旺盛的生命力,对生长 环境并不苛刻。 “大哥,汴京城里何处有水,还会长苍耳?”若是在襄阳府,这种地方非常多,随便去个田间都有水有苍耳,楚昭云对汴京不了解,不确定发现的这一点点线索能不能派上用场。 楚鹤亭的神情显然在说不知道。 倒是甄绪风想了想,说道:“城南河畔附近,城西汴西湖,这两处一到夏季就有很多苍耳,所以一般出游大家都不爱去这两处。” “只有这两处?”楚昭云又问。 如果只有这两处,那搜寻范围就小了。 甄绪风点了点头,他素日里就爱玩,说:“这汴京城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不报官的话,我们只能自己去找。” “那我们去城南河畔找!”甄绪风看向甄父甄母。 楚鹤亭喊道:“那我们去汴西湖处找。” 两家人说着就开始行动,楚昭云落在人后,心中其实有些为难。 不报官,假花轿里的死者尸体怎么处理? 眼瞧着甄楚两家人都往院子里走,她也顾不上纠结这个问题了。 也不顾大姐还在一旁干呕,连忙嘱咐她派个可靠的人去厨房多拿些芹菜放到死者尸体旁边。 随后她才匆匆跟上了楚鹤亭的脚步。 碍于楚鹤亭的腿脚暂时不利索,一行人摒弃了骑马的打算,驾着马车匆匆赶往汴西湖。 楚昭云从来不知汴京城原来这么大,赶到汴西湖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汴西湖处如甄绪风所言,确实有很大一片地都长 着苍耳。 楚家人和小厮仔细搜查着,就连楚翰也跟在秦氏身后处处翻找着,就连荆棘丛也不放过。 一行人弯着腰,从上午找到了中午。 匆匆啃了些丫鬟去附近农户那买来的饼子,又从中午找到了日落。 太阳西沉,已经把汴西湖周围每一处都细细搜查过了,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楚鹤亭叹了口气,才下令返回。 一行人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脸。 找了一天却一无所获,回城的马车里气氛压抑。 毫无疑问的是,甄家那边也没有线索,如果有,早就派人来禀报了。 楚昭云愈发后悔,觉得自己太信甄家弟弟的话。 要是报官的话,大概衙门给出的范围会更大些。只是在这府上,报不报官,她并不是能做主的那个。 眼下的情况,明日她定然是不能启程回襄阳府了。 “母亲,明日我写封信回家,找到了嫂嫂我再启程回家。” 秦氏一愣,她一直觉得楚昭云是生活在外祖家,可汴京城永勤伯爵府才是她的家,乍听她说“回家”二字,有些别扭。 说道:“也好,你在我们也都安心些,只是你襄阳府的差事要耽误了,要紧吗?” “母亲放心,我从未用过探亲假,多请几日也无妨。” 说完,楚昭云和秦氏不约而同一起看向楚鹤亭。 早上还意气风发的男人,眼下万念俱灰的模样让人不忍。 二人想开口劝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回到永勤伯 爵府时,夜空中星月已高高挂起。 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的楚淑云和楚宁云一见母亲回来了,便连忙迎上来,见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就知道找寻无果。 “父亲,母亲。” 楚翰打了个哈欠,关心道:“你祖母如何?” “祖母担心得紧,父亲母亲今早走后,祖母让身边几个可靠的嬷嬷把府上事接了过去,说府上有她在父亲母亲安心找人就是。” “甄府可来人了?” 楚淑云回答道:“一刻钟前甄府来人说城南河畔没有找到线索,说明日两家再交换过来搜寻。” 秦氏点了点头,说道:“明天还得认真仔细找,今夜先早点休息吧。” 说完,秦氏又猛地想起来一件事,难为情地看向楚昭云。 “昭云,你院子里……你先来我院子里睡吧?赶明儿给你换个院子,正好换个大些的。” 楚淑云也皱了眉,“是啊,二妹,你来我这里睡吧!” “那我就不叨扰母亲了,我去大姐院子里睡,多谢大姐。” “是我谢谢你,你要是不来我这儿,我今晚可能就睡不着了。”楚淑云只是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要一想到府上还有一个不会呼吸的人,她就心里膈应得慌。 好在楚昭云胆子大,她才能安心。 “……”楚昭云觉得大姐态度和她来时简直天翻地覆,大姐之前还觉得仵作晦气,现在却觉得是个值得依靠的身份了。 一家人把楚鹤亭送回院子才散了。 楚宁 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也不知道哥哥看着喜庆的院子该有多难受……” 众人叹了口气。 楚昭云抬头望天。 她有预感,明日或许也不会顺利。 第三十九章 甄映雪失踪一事,在永勤伯爵府及时关闭府门的决定之下,并没有传出去。 可甄楚两家的名声却不怎么好了,众宾客纷纷抱怨,就没见过这般办喜事的。 楚鹤亭和甄映雪还未拜堂,永勤伯爵府的老太太就身体不适,两位新人竟舍了阖府的宾客去老太太跟前侍疾了。 虽说是孝顺,但也忒不知礼数了…… 宾客们白跑了一趟,败兴而归。 身体不适的老太太本人,不仅不介意自己“病”了,反而觉得秦氏机智。 如此说法,虽然失礼但情有可原。 就算来日报了官,事情传出去了,众人也能理解当日匆匆之下找的借口。 一大早,永勤伯爵府就分批悄悄往城南走了。 楚昭云刚出府门的时候,看见段景曜等在府门外,才想起来今日还要去见林文茵。 和楚鹤亭说了声,楚鹤亭只嘱咐道别叫林文茵那个疯子伤了她。 楚昭云想,大概大哥自己心里对今天的搜寻不抱希望,所以觉得多她一个少她一个没什么差别。 “段大人,走吧。”楚昭云没想到段景曜来接她,应是白泽来接她才对。 两人没乘马车,并肩走在汴京城的大街上。 段景曜没穿官服,老百姓也不认得他是谁,但这也不妨碍他走在街上的回头率。 蓦地,段景曜开了口:“永勤伯爵府,出事了。” 他说的肯定,并非询问。 楚昭云也没想瞒着,点了点头,又问:“段大人怎知?可是城中有传 言?” “没有传言,只是方才看你父亲母亲神色不对。”段景曜顿了顿,又说:“听说昨日府上办喜事,出了岔子?” “……是出了些岔子,只是府上不想闹得流言漫天。”楚昭云惊叹于段景曜的敏锐,同时也暗示段景曜莫要往外说。 “需要皇城司帮忙吗?”问完,段景曜又改了口:“我可以帮忙,可以避开皇城司,不叫别人知道。” 楚昭云侧头看着段景曜,眼里有些惊讶。 段景曜追着楚昭云的目光,只看到了她晶亮的眸子一闪,紧接着她就移开了目光,正视着前方继续往前走。 “多谢大人的好意,要是府上无力……也得报官,早晚是捂不住的。不麻烦大人了。” 越接触,楚昭云越觉得段景曜是个好人。 她听得出来,段景曜是真心想帮忙,并不是客套。 但无论如何她是不敢麻烦段景曜的。 段景曜也继续看着前方,“不麻烦。” “?”楚昭云再次侧头看向段景曜,没理解段景曜的不麻烦是什么意思。 段景曜笑了笑,解释道:“因为我也想请楚姑娘帮个忙,我们可以相互麻烦下彼此。” “不知我能帮上大人什么忙?” “皇城司有几个卷宗里附带的验状写的含糊不明,仵作回乡下老家了,推司和推官竟然都解释不清楚,我想请楚姑娘看看。” 楚昭云的心忽地提起来,又忽地落下去。 她本以为段景曜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要她 帮忙,打起了一百二十个认真,结果听到他说是看验状。 “举手之劳,大人严重了,谈不上麻烦。”楚昭云很乐于帮忙看验状,又连忙说:“府上的事有些复杂,就不麻烦大人了。” “楚姑娘怎知府上的事于我来说不是举手之劳?当然了,如果姑娘不方便说,那我便不问了。” 顿了顿,段景曜又补充:“我向来不爱搬弄口舌,若是怕我泄露了私隐,这一点大可放心。” “不是对大人不放心……” 不管是皇城司还是段景曜本人,如果愿意帮忙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她答应了楚鹤亭,这件事要先自己解决,甄楚两家都不想这件事外传。 可只凭甄楚两家之力,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甄映雪? 若她找了段景曜帮忙,他手下那么多人,万一有消息外露,流言蜚语若污了甄映雪的清白,那算在自己头上的话,自己是否能承担永勤伯爵府和甄府的怒火呢? 楚昭云眉头都快拧成一股绳了,真是纠结啊…… 一旁的段景曜见楚昭云突然沉默,知道她在思考,便不再打扰她。 等快走到了皇城司,楚昭云才在遵守诺言和尽快救出甄映雪之间选择了后者。 万一真因为她这个决定而外露消息导致流言的话,她也认了,就算是永勤伯爵府和她断绝关系,也认了。 毕竟还是人命最重要。 “那真是要麻烦大人了。”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但 说无妨。” 段景曜和楚昭云在离皇城司门口十步之外,停了脚步。 皇城司附近本就无人靠近,两人在门口之外低声说话,根本不可能有人听到。 楚昭云仔细地将办喜事那天和昨天发生的一切都跟段景曜讲了一遍。 段景曜面上虽然镇定,心里早就震惊不已。 他在皇城司接触的案件,大多是掺杂了争权夺位、钱财利益或者朝堂暗流的谋杀之案,上次长公主府和林府之间姑娘家的各种心思已叫他大开眼界,眼下听了楚昭云的话,更是震惊。 他想不通,那伙贼人为什么要残忍割人面皮。 饶是皇城司最残酷的刑罚,也不至于这般。 劫的是新娘,换过来的也是新娘,专门挑新娘子下手。 这背后的原因肯定是极其龌龊污糟,想不通便不去想。 “你放心,我会悄悄地查,会避开皇城司。”听了事情的经过,他才明白了楚昭云为何犹豫纠结。 不用皇城司的人,不代表他无人可用。 “多谢大人!” 术业有专攻,段景曜能当上皇城司的提点,肯定在查案上有他自己的厉害之处。 两人说定,一起进了皇城司地牢。 再见林文茵,楚昭云差点没认出来。 眼前的女人披头散发,眼里光亮全无,蜷缩在地牢角落里,和阴暗的地牢似乎融为了一体。 谁能想象眼前的阶下囚,几天前还是光鲜亮丽的汴京贵女。 楚昭云犹疑,林文茵现在的精神状态,还能交流吗 ? 试探道:“林姑娘,找我何事?” 第四十章 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林文茵先是缩了缩脖子,反应过来是楚昭云,她才回头看。 林文茵动了动脖子,又把双手上绑着的铁链子团了团抱了起来,最后才抬着枷锁站了起来。 “你来了。” 听她说话,楚昭云就知道她并未精神失常,“为何找我?” “楚姑娘,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林文茵看了眼站在楚昭云身侧的段景曜。 闻言,段景曜纹丝未动。 楚昭云也不在意林文茵的要求,林文茵找她,定是有求于她,提这么多要求,这不是求人解惑的态度。 “没有什么话是我能听段大人不能听的。” 林文茵也知道自己如今没有谈条件的资格,想了想,自嘲一笑,“你说得对。” 又说:“我想请楚姑娘替我去见一个人,告诉他我的死讯。” 楚昭云眉眼一动,立刻想到了那个何公子。 谋划三年,只为了给姐姐报仇,林文茵没道理只向长乐郡主复仇,而不向何公子复仇。 说到底,林文浣后来的悲剧是因为何公子没能及时赴约。 “替你去见谁?” “汴医堂,何云周。告诉他我的死讯,问他为什么没有赴姐姐的约。” “只是这样?”楚昭云不懂,林文茵早干什么去了,三年都没问出来? “对,只是这样。” 楚昭云还没开口,段景曜先问林文茵:“为何找楚姑娘?你又怎么知道她会帮你?” 林文茵看向楚昭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牢里想 了很久,想来想去,除了楚昭云,她不知道谁会帮她。 “楚姑娘,我不知道,虽然你亲手指认了我,但我却觉得你像局外人。” 一个可以感知到案件中众人所有情绪,但不会被任何情绪所动摇的局外人。 林文茵突然慌了起来,急忙说道:“我跟你交换可以吗?城南码头有个运货的男人,其实是漕帮的人。他脸上有一道疤,我以前救过他,他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用这个人情和你交换?” “好。”楚昭云应了。 其实林文茵不交换,她也会应。 因为她好奇,想要探究这件事情会发生的真实原因。 “信物是何?”段景曜审视着林文茵,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且问他是否还记得十年前的一粥之恩。” 段景曜点了点头,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没想到,段景曜多问了一句,她就得了个漕帮的人情。 “好,我会帮你去问何公子,也会告诉他你的死讯。” 说罢,楚昭云便转身准备离开,她心里还记挂着赶快帮段景曜的忙,也好让他赶快帮自己找人。 两人刚抬腿,突然又听见林文茵情绪激动地叫住了段景曜。 “段大人!” “段大人,长公主如何处置林府?” 段景曜有些怜悯地看向林文茵,说:“长公主虽请陛下圣旨,陛下不忍林府阖府无辜之人性命,你父亲母亲并未如你所愿能去九泉之下赎罪。” 不过,长公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罢了! 林 文茵忽然仰头,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之凄凉引得其他几间牢房里的犯人探出头来凑热闹。 楚昭云和段景曜双双摇了摇头,出了地牢。 “段大人,我们去看验状?” “好。” 楚昭云跟着段景曜来到了皇城司内里,她知道皇城司提点之上还有提举,提举之上还有更大的官。 皇城司内遇见的人都和段景曜打着招呼,可以看出,段景曜在皇城司是受人尊敬的。 “大人。楚姑娘也来了!”白泽刚到皇城司,看见前头有两个人。 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大人。 至于大人身侧的女子,不用问也知道是楚二姑娘。 大人平时醉心于公务,极少与女子来往。 最近唯一接触的女子,便是楚二姑娘。 “白泽,你去把那几桩含糊不明的验状拿出来,楚姑娘帮忙看看。” “?”白泽看着自家大人嘴巴一张一合,愣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含糊不明的案件的验状? 没提前跟他说过啊? 要是真有含糊不明的,大人早就把衙门的仵作提溜来皇城司问话了。 问不明白的,大人直接就审讯犯人,让犯人自己招个明明白白了…… “发什么愣,快去。” “是!”白泽硬着头皮去找验状。 找了半天,拿了三桩他看不明白的验状回来复命。 不过还好,楚姑娘没说什么别的,又把验状里的话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和大人讲了一遍。 把楚姑娘送出皇城司的时候,白泽为难地看了 眼自己大人。 “大人……”大清早的,他为什么要在这听楚姑娘如此详细地讲尸体…… 段景曜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白泽。 看起来心情不错,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 “少话。” “大人,我是想说,不是说把林文茵送大理寺吗?实在不行送御史台,长乐郡主也是皇亲国戚,为什么还把她留在皇城司?今天下午直接从皇城司送到菜市口?” “少话。” “……”白泽抿住了嘴,提点大人不对劲! 这厢白泽在合理猜测,那厢楚昭云回永勤伯爵府骑了马,随后径直去了城南。 至于汴医堂的何公子,什么时候去找都行,现在最重要的找到甄映雪。 楚昭云看见楚鹤亭时,只见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刚哭过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的希望正在逐渐消失…… 一行人从天亮找到了天黑,还是毫无线索。 其实昨日甄府已经搜过城南河畔,但双方依旧不甘心,所以又交换了地点搜寻,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可惜又一天的搜寻,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更雪上加霜的是,永勤伯爵府的尸体已经存不住了。 在家帮着祖母看顾府院的楚淑云,短短一天,人已经吐得小脸蜡黄,更是一点东西也吃不进去了。 幸好秦氏一大早就把楚宁云送回了娘家,不然她也要一起受苦了。 “翰哥儿,报官吧……”秦氏说这话时,有些不忍。 楚翰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等等甄府的消息,要是也没有消息,明日去报官。” 第四十一章 “咚……咚……” 楚昭云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敲自己的门。 声音很小很小,但她因为来了汴京之后一直睡不好,很轻的声音足以吵醒她了。 楚昭云起身披上衣服,不知是谁在敲她的门。 她现在住在大姐的院子里,莫不是大姐睡不着来找她? “吱……” “段大人!”楚昭云的瞌睡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天才刚蒙蒙亮,红日还未露头。 段景曜竟然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外。 “我去你院子里没人,在府里转了一圈才找到你。” 楚昭云瞪眼看着段景曜,一脸不可思议。 段景曜尴尬解释道:“我没进任何一间房查看!我是想能不能找到线索看看你在哪。” 又指了指楚昭云门前晾着的羊肠手套,说:“我猜你在这。” “可是找到我嫂嫂了?”楚昭云有些激动,按捺着自己的声音。 要是没有紧要的事,段景曜不可能大清早地就着急上门找她。 “还没找到,只是有线索了,怕你们着急所以先来跟你说一声。” “着急,很着急!” 两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今天去报官,但心里可能已经下了定论,认为甄映雪已经遇害了。 “在城南河的东北方向,有条小溪水,是汇进城南河里的,小溪旁边很多苍耳。” 说着话,段景曜从怀里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帕子里又包了一张喜帕。 楚昭云心头大震! 不是甄映雪的喜帕,但可能是死者的喜帕! “在喜 帕周围的草叶子上,有血迹。”段景曜肯定道,虽然天黑是打着火把照的,但他能确认是血迹。 “多谢段大人!”楚昭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落,总算有了线索。 说完,她才注意到段景曜眼下的乌黑。 方才她太激动,都忽略了眼下的时辰。 “段大人……一夜没睡吗?” “救人要紧,晚了可能就活不了了!” “段大人……我该如何感谢大人才好!” 楚昭云心绪复杂。 他,真的是个好官! 就算不是皇城司的公差,可为了救人,他能一夜不睡,在黑夜里找一夜的线索。 眼下是说了小溪的位置,可他没说的搜寻过的地方肯定不止一处。 虽然她明白段景曜手下肯定有人,但他也是实实在在找了一夜。 蓦地,楚昭云下定了决心。 她以后一定要和段景曜一样,做个一心为百姓的好官! 不管她是推司还是以后能当上推官。 她一定会记得此时此刻心中的震撼和感悟! 段景曜见楚昭云呆呆的,以为她还没睡醒,“别耽误了,快通知你哥去找人吧!” “好!那……不送。” “嗯。”段景曜点了点头,“楚姑娘……你注意安全,等我办完手头的事,我就去找你。” 他今日早晨要跟着提举向陛下回禀先前军中的一起案件,不得不进宫。 段景曜没给楚昭云推脱的机会,说完就迅速闪身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楚昭云回房匆匆穿好衣服,径直去了楚鹤亭的院 子。 反正府里下人们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楚昭云也顾不了许多,哐哐哐砸起了楚鹤亭的房门。 洒扫的丫鬟们看二姑娘突然发疯,不敢问也不敢看。 这两天府里吓人的事已经够多了! “二妹!” “大哥!快走,有线索了!” 楚鹤亭一愣,“有线索了?你晚上出去了?” “……我,我想起来了昨天遗漏的地方。”楚昭云明显不习惯撒谎,干脆直接说道:“别管那么多了,快跟我走!” 楚鹤亭也不敢耽误,立刻回房穿戴好衣服。 兄妹俩也来不及通知父亲母亲,也来不及等府中的侍卫起床,楚昭云直接骑马带着腿脚不利索的楚鹤亭去了城南。 大街上,卖早点的铺子已经飘出了香味。 行人却没有几个。 兄妹俩人一路疾驰,径直赶到了城南河东北方向的小溪处。 “二妹,你在哪发现的线索。” 楚昭云没回答,低着头翻着草。 过了一会,才喊道:“大哥,这里!” 楚昭云用手拈了拈草叶子上的印记,“这是血!” 又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喜帕,心虚地说:“这是血旁边的喜帕。” 楚鹤亭伸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喜帕,看了看说道:“这一定是假花轿里那人的喜帕。” 悲痛欲绝的人家,肯定不止他们永勤伯爵府一家。 而且相似的是,并没有听说过谁家成亲时出事了。 看来都选择了瞒下来。 楚鹤亭自己也不知该瞒还是该报官。 之前为了妻 子的清誉着想,再三斟酌之后还是选择不报官,他甚至想过,府上那具尸体,直接拉到乱葬岗埋了算了。 可现在看见喜帕,他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应该报官! 若是有人报官,后来之人就会警惕再发生一样的事。 人人不报官,人人不知真相,只会让凶手越来越猖狂! “一定,一定就在这附近!”楚鹤亭不知不觉就留下了眼泪,“二妹,谢谢你,如果此番能救回映雪,都是你的功劳!” 楚昭云不好冒领段景曜的功劳,也不好直接说穿,便没接话。 只是已经两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晚了。 楚昭云抬头眺望,看见不远处有炊烟升起。 “大哥,前面有村落,如果要藏人的话,得有地方藏人还有那轿子。” “我们去看看!” 等楚昭云和楚鹤亭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不小的村落。 “大哥,我们分头去找,就装是路过讨水喝,看看谁家院子里有蹊跷,或者是有地窖之类能藏人的地方。” “不行!”楚鹤亭立刻反对,他不能让二妹冒险,“那贼人专挑女子下手,你不能去,你在这等我。” “两个人更快一些。”楚昭云想了想,又说:“凶手应该是专门挑新娘子下手,这周围都有人住,若是有不对劲我就大喊大叫,没事的。” 楚鹤亭有些被说服了,凶手的确是像只对新娘子有仇似的。 “那你万事多加小心,安全起见,每找五家,我们两 个就碰个头。” 楚昭云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四十二章 楚昭云挨家挨户地敲着门,偶尔讨口水喝,偶尔问个路。 也知道了这个离着城南河不算远的村落,叫仙月村。 出乎意料的是,村子里的人家都很善良,楚昭云敲了很多户人家的门,没有一户人家是拒绝她的。 兄妹俩人每问五户人家,就约定个地方见个面。 问着问着,讨水或问路的由头就不好用了,兄妹俩干脆商量了个不打草惊蛇的办法,谎称家中幼弟在河边玩耍走失了,所以才挨家挨户问问是否有人见过。 到了正中午,兄妹俩加起来还没走完村子的一半。 “咚咚咚。”楚昭云敲了敲虚掩的门,“有人吗?” 她眯着眼从门缝往里看,看见有个身影过来,是个跟楚宁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开了门,见是陌生人,眼里带了一丝警惕。 盯着楚昭云看了几息,问她:“你找谁?” 楚昭云主要是想看院子里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小姑娘这般警惕的态度,院子里的光景她半分也看不到。 “你家大人在家吗?” 小姑娘滴溜溜转着眼睛,但却不回答楚昭云的话。 楚昭云接着说:“我家中幼弟在河边走失了,想问问你家大人外出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 走失的小孩是假的,但楚昭云脸上的担心是真的。 小姑娘摇了摇头,眉头轻蹙,“没听说过。” 又说:“有没有找人下河打捞,河下游找了吗?” 每年夏季,都有贪玩的孩子溺水 。 “还没有,想着是不是孩子贪玩来村子里了,就先来问问。” “在村子附近走丢的?” “嗯。” 小姑娘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楚昭云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进院子里看一看的时候,小姑娘又开口了: “你是一个人在找吗?” “……”她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要被小姑娘问,这姑娘真的很警惕。 因着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找甄映雪这件事,见小姑娘这般推三阻四还盘问她,她便觉得小姑娘心虚。 但转念一想,楚昭云又欣慰,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见到她这般问东问西的陌生人,就应该警惕。 看小姑娘的眼睛,就知道是个聪慧的。 这才回她:“我和家人在村子里一块找,分开来找的。” “和家人一起来的……那你去我家后头那户去问问。”小姑娘说完,把门又掩了掩,“不要说是我说的!” 说完,小姑娘立刻关了门。 “?”楚昭云立刻警觉,难道这个小姑娘知道什么? 楚昭云没动,趴在门上贴着耳朵。 为了找到甄映雪,偷听算什么。 没多久,她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小姑娘的长辈。 “在跟谁说话啊?” “有个姐姐的弟弟走丢了,问我有没有见过。” “走丢了?有没有去河下游找找?” “我跟那个姐姐说了让她去找找。” 顿了顿,小姑娘又问:“娘,你真不觉得后头的韩大叔很奇怪吗?” 妇女笑了 几声,“你这孩子,你韩大叔每次做了烧肉都给咱家送一碗,你怎么就是瞧不上他呢?”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他很奇怪!”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声,楚昭云才直起了偷听的身子。 很奇怪? 楚昭云抬着步子,往后面那户人家走去。 有时候,小孩的直觉可能很准。 楚昭云抬手敲门,就算小女孩不说,再有两户人家之后,她也会来这家。 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你是?”男人看了眼楚昭云,问他:“找错人了?” “唐突了,我幼弟在附近走丢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挨家挨户打扰,您有看见个小孩子吗?” 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着男人。 只看面相看不出什么奇怪的,高高的,不算瘦弱,也不算壮。 男人想了想,说:“没看见什么面生的小孩,上午在村子里见的几个孩子都是认识的,找不到的话,去报官看看,现在河里发大水,说不准是掉河里了。” “多谢。”楚昭云没觉得男人有什么奇怪,但又不认为刚才的小姑娘是胡说,又说:“我能讨口水喝吗?” 天气炎热,楚昭云早就大汗淋漓。 “进来吧。”男人把大门敞开,“你坐,我去倒水。” 说完,男人就进了屋。 屋子看着不大。 楚昭云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院子,院子也不大,很整洁,一目了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没有地窖,只有一个木头搭的简单狗棚,里 头有条黑狗正在睡觉。 家门大敞,倒不像是有歹心的样子。 但楚昭云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能让小姑娘觉得奇怪,这个男人肯定多少有点毛病。 等男人从屋里出来,楚昭云就收回了眼神。 男人直接给了她一个水囊,说:“你拿着用吧,天热不能缺了水。” 楚昭云接过水囊,松了口气。 如果男人给她一碗水,又加上她刚才反复回想小姑娘的话,她反而不敢轻易喝水了。 现在给了水囊让她拿走,打消了她的疑虑。 “多谢,我替几个哥哥多谢,等会和他们汇合,这些水足够我们兄妹喝了。” 楚昭云故意说几个哥哥,就是想让男人知道,她不是独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见男人点了点头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楚昭云觉得是她多疑了。 “唐突了,多谢。”楚昭云准备走时,猛不丁地被狗吠吓了一跳。 正在午睡的黑狗醒来,发现院子里有陌生人,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地盯着楚淑云。 男人对着狗低声斥责:“大黑,回去!” 又对着楚昭云说:“它拴着绳子,没事。” 黑狗露着牙低吠,缩了缩脖子退了一步,忽然又猛地往前跑,好在绳子拉住了它。 楚昭云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不是因为面露凶相的黑狗,而是因为黑狗从窝里带出来的一截绸子。 大红色的绸子,上头还有金线绣着的“囍”。 她看见了,男人自然也看见了。 “告辞……” 楚昭云收回 眼神,心砰砰跳,下意识她便转身往外走。 砰! 下一息,楚昭云后颈处一阵剧痛,她便没了意识。 第四十三章 仙月村榆树下,楚鹤亭满头大汗。 是热的,也是急的。 他找够了五家,来到和二妹约定的榆树下,等了二刻还没等到人。 本以为是二妹问得仔细,动作慢,但没想到等了等,都快三刻了,都没等到人。 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楚鹤亭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是簸着腿去找二妹,还是赶快回府里找帮手? “楚鹤亭?” 楚鹤亭正在思考,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认得来人,看着不像村子里的人。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楚鹤亭的心现在只靠一根弦绷着,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联想起来。 “我是楚昭云的朋友,昨天见过。”想到了楚昭云说过的她大哥的顾虑,段景曜连忙补充道:“我不是因为皇城司来的,是想向楚姑娘请教些问题,府里人说你们可能在这。” 段景曜的话经不起细细推敲,但他知道楚鹤亭根本不会多想,因为昨日早晨他去永钦伯爵府门口接楚昭云的时候,楚鹤亭连看他的心情都没有。 在楚鹤亭心里,现在找人才是最要紧的。 他本不想惊动楚鹤亭,想悄悄去找楚昭云,但看见楚鹤亭在树下来回踱步的模样,他不得不上前询问。 “皇城司?”楚鹤亭惊呼,“段大人!” 现在哪管得了什么皇城司还是朋友来的,段景曜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楚姑娘呢?” “二妹不见了!段大人快快救命 !” 段景曜的心瞬间提起,莫非是楚昭云找到了凶手处? “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不见多久了,在哪不见的,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里?” 楚鹤亭擦了擦汗,又擦了擦眼角的泪。 “我们两个约定每询问五家就在指定地点碰面,以确定安全,可我已经在这儿等了三刻了,都没见二妹,我害怕她……” “她去何处查看?” 楚鹤亭指了指上次和二妹分别时她去的方向,说:“这一片。” 段景曜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有些后悔今日早晨去找楚昭云。 如果他忙完了再告知楚昭云线索,同她一起来调查,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事! “你先回伯爵府找人,能报官的话最好是报官,我先去找她。” 楚鹤亭应道,:“段大人,拜托了!” …… 被砸晕的楚昭云清醒时,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木桶里。 她瞬间明白自己已经处在了危险之中。 可她不后悔。 自打她敲门询问,就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是等回府上喊人再回来,更不知那姓韩的会怎么伪装。 她庆幸没同大哥一起,不然大概两个人都会落入危险中。 蜷缩在狭小的木桶里,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晃动,是姓韩的在运送她! 姓韩的有别处地方可以藏人,怪不得院子里没有蹊跷!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昭云发现木桶停了。 她紧忙闭上了眼睛装晕。 当姓韩的把她扛起来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入 虎穴,焉得虎子! 楚昭云倒挂在姓韩的背后,悄悄睁开了眼。 一个长满杂草的别院,看起来像是荒废了很久。 看到别院角落里七八顶红花轿的时候,楚昭云倒吸了凉气。 紧接着,姓韩的扛着她就进了屋,屋里到处落满了灰。 她看不到姓韩的按了何处,只知道屋里有密室。 和荒败的院子截然不同的是,密室里干净整洁。 楚昭云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头看,只是努力用余光去瞥。 忽然,余光里寒光一闪。 那些光她最熟悉不过,是极其锐利的刀具! 想到假花轿里的死者,楚昭云心中有了猜测。 这姓韩的,不是仵作就是郎中,或者是屠夫。 穿过了阴冷的密室,楚昭云没想到再往里走还有一间密室。 但她来不及看了,察觉到姓韩的有把她放下来的架势,她连忙闭上了眼。 已经做好了被绑起来的准备,但没想到姓韩的把她放下就走了。 直接放在了地上,没有任何束缚。 何其猖狂! 光天化日之下换花轿,又光天化日之下砸晕她,楚昭云现在敢确定姓韩的就是她要找的人! 楚昭云又假晕了一会儿,确定姓韩的是真走了,她才睁开了眼。 砰,砰,砰! 楚昭云用力拍着密室的石壁,又到处摸索着开关。 发现这密室只能从外头开。 忽然,楚昭云听见了一声咳嗽,猛地转身。 密室里只有高处有一扇铁窗,日光打进来些许,昏暗得很。 但再昏暗,她也 看得清眼前的人和物! 楚昭云心中大震。 四个铁笼子,关着四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 她方才用力拍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现在她看着她们,她们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不是被姓韩的毒哑了,就是已经没了活下去的意志。 楚昭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试探地开口:“甄映雪?” 随后,她看见第三个铁笼子里的新娘子紧张地握住了铁笼。 楚昭云走近她,问她:“你是甄映雪?” 甄映雪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没等到她的回答,楚昭云却认出了她笼子里地上的凤冠,是秦氏亲自挑选的凤冠,上头还嵌着六颗东珠。 楚昭云心中庆幸,甄映雪还活着! 接着低声说:“嫂嫂,我是楚昭云,永钦伯爵府的楚昭云。” 甄映雪瞳孔一颤,声音沙哑道:“二妹?” “是我。”她这才明白了方才甄映雪是吓得没敢开口说话,“嫂嫂,可有哪里受伤?” 甄映雪哭着摇了摇头,即激动又绝望。 她瞬间就明白了二妹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救她,可如今她连累的二妹也被抓来,真真是比她自己在这里等死还要受罪。 “二妹,是我连累了你。” “嫂嫂莫说这样的话,为今之计是我们要赶快逃出去。”楚昭云说完,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朝着其他几位新娘子说:“我们都要逃出去才能活命!” 其他三位新娘子,没有任何人回应楚昭云 。 不仅无人说话,甚至也不再和方才那般看着她。 “不对劲……” 第四十四章 楚昭云见其他人并不理会她,说道: “把我们抓来的,是城南河畔仙月村一个姓韩的男人。 等家人发现我不见了,也一定会找过来。 但我们不能保证等待的过程中,姓韩的会不会再下毒手。 所以,我们要一起逃出去。” 说完,其他三位还是没有人理会她。 楚昭云茫然地看向甄映雪,甄映雪隔着铁笼握着楚昭云的手,摇了摇头。 “二妹,没用的,我在这两天了都没能问出来一句话。” 甄映雪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不管她是问还是喊,不管是哭还是拼命拍着笼子,其他三个女人根本就不理会她。 天知道她一睁眼就在笼子里时有多绝望! 当她绝望到顶时,她也变得安静了。 她没想到楚昭云会来救她,想了想,又说:“二妹,若是有机会你先逃出去,不要管我!” “莫说这些话。”楚昭云顿了顿,问道:“嫂嫂,你先跟我说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甄映雪有些哽咽,大喜之日那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天绪风把我背上轿,走了一会儿轿子突然被撞停了。等轿夫们调整好,就又开始走了。” “你没发现不对劲吗?” “起初我发现奏乐的声音变小了,好像只剩个唢呐声了,但我也不好没规矩地掀帘子……再后来,奏乐声直接没有了,我喊丫鬟喊绪风都没有人应我,我觉得害怕就掀开帘子,一看已经到了荒郊野岭 之处……” 甄映雪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她就不该这般守礼,不然怎会到了荒野处才发现自己身处危险。 楚昭云又问:“你可看到那四个轿夫长什么样?” “没有……他们走得极快,我根本下不了轿子,最后轿子一停,我还没来得及跑,就有人把我打晕了,再醒来时,就已经在这笼子里了。” “我们现在所处离城南河不远。” 楚昭云说完,看向密室唯一进光的地方,如果身上有些功夫在,说不定就能逃出去了,只恨她从未学过武功。 密室的石门也无法从里面推开。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只有等姓韩的再来密室,正面对上他,才有可能逃出去。 对付姓韩的,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楚昭云看着其他三位新娘子,心中了然,方才她们不理人,恐怕和甄映雪方才说的心境差不多。 尝试过逃,尝试过反抗,发现都没有用,心死了,自然也就不挣扎了。 不开口? 她自有办法让人开口。 “你们知道姓韩的带出去的新娘去哪了吗?” 果不其然,楚昭云一问,几人都看向她。 楚昭云继续说:“姓韩的把新娘子的脸皮连带着胸前和背后的皮肤割了下来,新娘子死了,姓韩的就把她放进轿子里,去换另一个活的新娘子。” 此话一出,几息寂静之后,有人崩溃了。 甄映雪捂着嘴哭,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永勤伯爵府发现花轿里的不是她时该有多么惊慌 无措。 第四个笼子里的新娘子猛地站了起来,紧紧抓着笼子看着楚昭云,脸上全是惊恐。 问她:“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理由骗人。” 她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我,我也要死了……” “只要我们在这里一天,就一个也跑不了。”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其他人。 “可我们逃不出去的……” “逃不出去我们也得拼一把,如果早晚都是死的话,为什么不给自己争个能活的机会。”楚昭云想了想,又说:“我有办法解开笼子的锁。” “拼一把!我们得自救!”甄映雪第一个响应楚昭云。 紧接着第四个笼子里和第二个笼子里的新娘也响应着:“我愿意跟着你拼一把!” 心是早就已经死了,可现在落上了星星之火,心火又烧了起来。 几人互相通着姓名,楚昭云,甄映雪,苏章,付凡清。 可第一个笼子里的新娘依旧不说话。 楚昭云回过头来,问付凡清:“凡清,你方才说下一个就是你?” “对……我本以为被带走,是去做了那贼人的小妾,最坏的情况就是被卖去青楼,我没想到……没想到他如此丧心病狂。” 被割掉面皮……她只要一想想就觉得痛不欲生。 “姓韩的带走人是有规律的?” “这儿一共四个笼子,每次晚上带走一个,第二日就会带回来一位新掳来的。我进来后,亲眼所见第二个和第三 个笼子里都是这样换人的……” 甄映雪心中震惊,不知有几人被姓韩的残忍对待,她又觉得不合情理。 问道:“我本来想,若是只有一两个新娘被掳,从未听说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是正常的。可按照凡清说的,她至少已经见过五位新娘了,这么多人失踪,汴京城里竟没有一丝传言!” 付凡清摇了摇头,“我并非汴京人士,是京西北路人士。” 苏章也说:“我家在淮南东路。” 京西北路和淮南东路都在城南河南边,不算远。 楚昭云叹了口气:“怪不得没有任何流言,一个地方只有一两家遇到这种事,为了名声也就都忍了。” 虽然她不能理解这种为了名声不赶紧报官救人的行为,但眼下不是谈论众人思想是否太过保守的时候。 楚昭云顿了顿,走到第一个笼子前,看着这位不言不语异常冷静的新娘,恳切道:“人越多,我们能逃出去的可能性越大,你能加入我们吗?” 其他人也都纳闷,这人是不怕死也不怕被折磨吗? 而这位新娘,看着楚昭云,苦笑道:“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为什么?一个人不行,但五个人对付姓韩的一个,没问题的。” “不行的,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见她如此坚定地认为逃不出去,还有方才付凡清所说的话——第一个笼子里的人没有被带走,楚昭云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试探开口:“你和姓韩的认 识!他是为了你?” “不!不是!” 第四十五章 姓韩的掳了这么多人,割了人的面皮,却又把面皮放回了死者身上。 费劲心机却不珍惜,除非姓韩的是在做试验! 不成功就换下一个,而付凡清却没见到第一个笼子里的新娘被带走…… 楚昭云大胆猜测,姓韩的和这位新娘子认识,没想到瞬间就让冷静的人歇斯底里了起来。 新娘子扯着沙哑的嗓子,生气地喊:“我和他不认识!他不是为了我!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若只是否认,其他人也不会多想。 可她这般失态,和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有什么区别。 其他人的一腔愤怒也好似有了宣泄之处。 “你和贼人认识,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在这监视我们?” “助纣为虐,你就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我们自己想办法逃,我们不管她!” 一个个眼睛猩红地看着她,苏章甚至从笼子里伸出胳膊想要拍打她。 楚昭云见她委屈得不得了,问她:“你说你和他没关系?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逃出去?” “我……外面一层密室,只有他知道怎么开启。” 如此恼羞成怒,怎么可能不认识,楚昭云不信。 现如今,知道更多真相,对她们越有利。 “如果我们不能逃出去,不能让姓韩的被抓,那以后他会抓更多的人来,有多少无辜之人会被他残杀?” “我不认识他!” “既然你也被关在这里,就算你认识他又如何,你也是受害者。” 楚昭云 说完,甄映雪也附和道:“若你不是他的同伙,那不管你认识不认识他,那我们都是自己人,我们都得一起逃出去。” 冷静下来的几人发现方才的迁怒毫无道理,她们明知道她也一样被关在这里,一样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一样不知明日是死是活…… “我……” 见她有些动摇,楚昭云接着说:“难道你甘心自己的人生就此结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不担心自己的父母伤心落泪?” 提到父母,新娘子的眼中噙了泪水,那天她只是去买盐,却一直没有回家,也不知道自家父母会着急成什么样,家里已经失去了妹妹,现在她又谁被这畜生关到了这里…… “可我们是逃不出去的!如果被他发现,只会死的更快!” “这世间不可能的事很多,难道我家嫂嫂会想过我可能找到这里?但我还是找到了这里!什么是不可能,不去做才是不可能!” “我们力弱,怎么可能牵制得住他!”她不信楚昭云说的,五个人能一起逃出去。 “单木不成林,我们五个人一定能!”楚昭云猜测,这人可能关的时间最长,所以顾虑最多。 看她衣服的脏乱程度,也知道她一定待了很长时间。 想了想,直接往人心窝子戳去,问她:“还是你觉得这里的人走了又来,只有你在这,你觉得你永远不会被带走?” “不,我没这么想,他一定会杀了我……”新娘子 长呼了一口气。 “既如此,我们就一起逃出去!人若是不能自救,那谁还会来救我们!”楚昭云言辞恳切,让几人都心神振奋。 “好……我们一起逃出去……”新娘子承认了楚昭云的猜测,又看向楚昭云,问她:“可你真的能打开铁笼的锁?你真能带我们逃出去?” “姓韩的将我运到这里,是一个人来的,如果我没猜错,如果下次他还一个人来,我们五个人一定能牵制得了他。” “只要你能打开铁笼,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 楚昭云一边应着,一边转身向甄映雪走去,说:“嫂嫂,从凤冠上拔一根钗给我。” “二妹,比起锁头来说,金钗有些软……” “没事。”楚昭云接过金钗。 她当仵作的时候,干过不少精细活儿,她的手很稳,开个锁对她来说不难。 而且她留了个心眼,接过金钗后顺势先给甄映雪开笼子。 其他人只见楚昭云对着锁头又捅又转,不一会儿锁头真叫她打开了。 最后,只剩下第一个笼子还没开锁。 几人跟着楚昭云走到了第一个铁笼面前,就在楚昭云拿起锁头时,甄映雪握住了她的手。 “二妹,我们要不要等她说完再给她开锁?”甄映雪心想,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轻易出了笼子,万一她再和之前一样不言不语不理人怎么办? 苏章使劲点头,说道:“对!我和映雪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们 几人一条心要逃出去,可她犹豫再三,万一坏我们事怎么办!” “除非她发誓!”付凡清握紧了拳头,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够顺利逃出去,因为下一个被带走的人轮到她了。 笼子里的人瞬间有些焦急,不过还不等她辩解,楚昭云就开了口。 “不必如此,先放她出来。” 其实嫂嫂她们的顾虑,她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又多想了些。 如果这人真不配合,那就算把她关在铁笼子里也没有用,只要等姓韩的来了这人喊一嗓子,她们一切的计划都将败露。 威胁恐吓没有用,发誓保证也不可信。 只有用逃出去这一点不断地利诱她,她才会真心帮忙。 楚昭云随后便把锁头打开了,又问她:“今天姓韩的会过来吗?” “不会,早上来送吃食,如果晚上来,就是来带人的……今晚还不到日子。” 楚昭云点了点头,这人果然知道的比别人多。 几人伸展着胳膊,来到了密室门口席地而坐。 窗户照进来的一缕阳光,也落在了密室门口。 仿佛在门口,就能心安一些。 “说说,你和姓韩的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抓新娘子?” “我名叫张玖儿,姓韩的是仙月村的,我是隔壁村的。” “我们现在在哪?” 张玖儿摇着头,“我也不知……” “那你们什么关系?” “原本我是要嫁给他……”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把自己未婚妻关起来?一天一顿饭,吃喝拉撒都 在笼子里,他还是人吗?” “这人是失心疯不成?” 楚昭云打断了气愤的几人,“我们先听玖儿说。” 第四十六章 “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抓新娘子,他抓我时我们已经七个多月不来往了,我猜……可能是为了我妹妹……” “你妹妹?” “事情说来话长,要从一年前开始说……” 几人洗耳恭听,想知道为什么她们会无缘无故遭此横祸。 张玖儿内心一阵酸涩,陷入回忆中的苦痛拉扯得让她窒息。 “一年前,我和韩影是通过村里媒人介绍认识的。 他虽然是个屠夫但是家底殷实,家里还有一个叔公是朝堂上的大官。 当时见面后,觉得他人老实也踏实,长得也周正,便慢慢来往了。 他对我很好也很体贴,慢慢的我们就有了感情,他双亲都不在了,便随我回家见了我的父母和妹妹。” 说着话,张玖儿哽咽了一声。 楚昭云暗自点头,是屠夫就没错了。看韩影的刀法,绝对是个有刀工的人。 张玖儿接着说: “我们一步步走到了谈婚论嫁,原以为我们会相守到老。 可是……有一天,有一天我发现他竟然与我的妹妹张瑶儿有私情! 我当时虽然气极,但我不信瑶儿会和姐夫有染。 我就找瑶儿说了此事,原来我们姐妹俩都被他骗了! 他和瑶儿有私情的时候,我们甚至还不认识。 他竟然有了瑶儿还找媒人介绍,他竟然同时跟我们姐妹俩……” 听张玖儿讲故事的几人面面相觑,韩影竟然和亲姐妹俩同时谈情说爱,真是闻所未闻。 “我带他回家见父母时,瑶儿才 知道他的为人。 瑶儿想和他断了,但他不愿意,说他会和我断了。 他只是在诓骗瑶儿! 我跟瑶儿把话说开后,我们俩个便都跟韩影断了来往。 虽然过程艰辛了些,但总算是和他断干净了。” 付凡清不解,问道:“既然断干净了,为何又是今天这般田地?” “我们断了之后,有三个月没有见过他,家里也恢复了正常生活。 瑶儿也许了人家……但我们竟然没有察觉他一直在暗中窥探! 瑶儿大喜之日,他竟然直接雇了一群人,在一处必经的僻静之地抢亲!” 想到伤心处,张玖儿有些沉默,停下来擦着眼泪。 楚昭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问:“那你妹妹呢?” “瑶儿不愿意跟他走,争执之下一头撞死在了轿子上。” “报官了吗?” 张玖儿点了点头,“报了,可是没有用……” 几人想到了最开始张玖儿说的韩影有个当官的叔公。 “衙门说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可是当时送亲的堂哥,是见过韩影的,就算是这般,衙门也说没有人证……报官无门,再悲痛欲绝,我们也要生活。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外出时,忽然被人打晕,再醒来时已经在这铁笼子里,穿着嫁衣……” 楚昭云理了理张玖儿的话。 “你是第一个被抓来的?” “是,无论我是求饶也好,求死也罢,韩影都不放过我,我本来以为他是为了向我复仇,可后来他又抓来了三个新 娘……” “你在这多久了?他抓了多少人?” “我来这三个月了,你家嫂嫂是第七个进来的,他已经带走了四人了……” 楚昭云算着时间,“看来是每隔半个月,韩影就要作案一次。” “下一个就是我……”付凡清有些魂不守舍。 楚昭云又问:“你和你妹妹长得很像?” “不。”张玖儿摇了摇头,“我和瑶儿长得并不像,只是身高差不多,脸上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瑶儿貌美,我长得普通。” “这就对了……”不然韩影为什么要割人面皮。 几人被楚昭云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什么对了,哪里对了? 楚昭云解释道:“这只是我的猜测,韩影应该保留着张玖儿的脸皮,他想放到你的脸上。” 张玖儿瘫坐在地,浑身发软,嘴巴震惊得久久合不上。 甄映雪一脸仇恨,愤愤道:“那我们都是被抓来练手的?” 一直留着张玖儿,恐怕是想成功了之后再用张玖儿。 “他是想看看活人割下面皮还能不能活,放上别人的面皮又能不能活,他这般对待活人,稍有不慎就会丧命!”楚昭云心中气愤。 就算是医术高明的郎中都不敢行此般逆天之事,韩影一个屠夫倒是敢! “我们必须得逃出去!”楚昭云不确定楚鹤亭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 韩影这般丧心病狂,她今日只是在他院子里看到了一块布,光天化日之下韩影都能动手,谁能说得准他又能做出 什么事情来! “玖儿,韩影很有钱?他有手下吗?” “他很有钱,多半是父母在的时候,从他叔公那里沾来的光。他一个屠夫能有什么手下,那些人多半是他雇来的。” 甄映雪见楚昭云不解,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城南有条乞丐街,只要你给钱,他们什么事都敢做!” 楚昭云惊讶于竟有这种地方,但同时又庆幸韩影的帮凶都是雇来的,她们要对付的人只有韩影一个。 “韩影每天早上都来?” “他在门口将早饭扔进来,只有带人的时候他才会走进来。” 张玖儿有些难言,她已经三个月没清洗过了,笼子里也都是污秽之物。 其他几人也心中苦涩。 天气又热,密室里的味道,实在是难闻。 尊严,早就没了,是楚昭云来了之后,她们才有了生的希望。 才又捡起了自己早就碎了一地的自尊。 楚昭云闻过更难闻的气味,并没有放在心上,何况这种情况也不是她们想这样的。她只是觉得,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人会生病。 蝇虫满室,污秽满地,只有门口这里还算干净,这里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待的地方。 楚昭云起身,盯着密室高处的铁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其他人说话。 “我原本想的是,将他诓骗到一处笼子前,他既然没有绑我,就是觉得我不足以构成威胁。到时候我上去抱住他,然后你们快速从笼子里出来,我们一起把 他关进笼子里。” “可是除了要带人出去,他根本不会进来……” 几人的心像被热油滚过一样煎熬着。 楚昭云指了指窗户。 “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第四十七章 甄映雪顺着楚昭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问她:“你是说窗户?” “对!” 付凡清叹了口气:“唉……我早就想过从窗户逃走,可是这个窗户太高了,铁笼子又钉在了地上,若是铁笼子能移动,倒是可能踩着它从窗户爬出去。” 张玖儿也觉得不妥,说道:“就算是能爬上窗户,也掰不动它的铁栅栏,不可能钻出去的。就算钻出去了,这么高跳下去会摔死的。” “不会。”楚昭云想起了进院子时的见闻,“进院子时我看过,院子里的草很高,院子外的草肯定更高,可能会摔断胳膊摔断腿,不至于摔死。而且总得爬上去看一眼,才知道能不能往下跳。” 盯着铁窗看了许久,顿了顿,楚昭云又说:“而且,这铁窗不是整块烧出来的,能开。” “我相信昭云!”甄映雪认为此法可行。 “我也相信!”其余几人异口同声,就连张玖儿现在也是坚定的相信楚昭云。 早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相信楚昭云了。 “昭云妹妹,那我们怎么上去。” “踩肩膀,两人半蹲,一人踩肩膀,另两人扶着被踩的人帮助她们站直。等一人上去了窗户,把另一人拉上来再自己往下跳。” 几人想象着楚昭云描述的画面,觉得可行。 楚昭云率先说道:“我刚被抓,身体算好,我在下面半蹲着。” 甄映雪也当仁不让:“我也是,我来!” 张玖儿和付凡清都是面黄肌 瘦的模样,也就苏章算是比甄映雪早进来了半个月,脸上还有一丝血色。 其余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张玖儿摇了摇头:“我胳膊没力气了,我不行。” “那我来,我天生骨架小,体重也轻。”苏章提议。 付凡清也同意。 五人忽然信心满满,就算一次不成功,她们也可以多尝试几次! 这听起来总是个可行的办法。 到明天早上之前,韩影都不会来,这就是她们自救的机会! “若今日能自救成功,我们就是经历过生死的姐妹了!”付凡清眼里带了泪,她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有转机。 “对,是昭云救了我们,也是我们自己救了自己!” “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重新活过来!” “好!” 五人激动得把手搭在一起,其中楚昭云的情绪最淡,她本来就不是情绪容易大起大落的人,更何况现在事情还没成功。 但她不会泼冷水,有时候士气大涨也是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几人相互鼓劲后,楚昭云和甄映雪半蹲,付凡清和张玖儿扶着苏章让她颤颤巍巍地踩上了两人的肩膀。 “苏章,扶着墙,千万别摔下来!” “啊……”半蹲着的两人发出一声闷哼。 楚昭云想起了三年前,她跟着当时的推司拉着牛车去乱坟岗送无名尸,她本觉得那就是她这辈子最费力气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今日。 从肩膀到腰,她感觉自己快断了。 “坚持住!” 付凡清和 张玖儿又赶紧去扶着半蹲着两人的胳膊和腰。 “嫂嫂,我们一起起身站直……” “好……”甄映雪都有些大脑空白了。 楚昭云和甄映雪被压的脸通红,慢慢的,慢慢的起身。 苏章两只手按着墙,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莫要摔下来。 当两人站直时,她已经看见了外面的光景。 窗户看着虽高,可踩在别人的肩膀上,窗户也不过在她腰线的位置。 若是有点武功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自己爬上去了。 “苏章,爬上去。”楚昭云喊道。 苏章试着一只脚往墙上蹬,但一直往下滑。 楚昭云见她抬起了一只脚,便立刻用自己的双手托起了她的脚,自己努力伸直了胳膊将苏章的脚往上送。 苏章自己也努力抓着铁窗,用胳膊的力量使劲带动全身往上。 终于,几次尝试之后,苏章一只腿的膝盖够到了窗沿。 付凡清见苏章有了支撑点,便立刻也学着楚昭云的样子,将还踩在甄映雪肩膀上的脚用双手使劲托了起来。 甄映雪得到解脱的那一刻,差点跌坐在了地上。 苏章的大半个身子都在窗沿之上。 窗下的几人,也帮不了她。 “啊!”苏章手脚并用,只觉得贴在窗沿上的肚子已经蹭出了血,火辣辣得疼。 好在她已经浑身有了着力点,一个使劲提起了自己剩下的一条腿,这才算是真的爬上了窗户。 张玖儿累得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其实她是 出力最小的一个人,奈何她被囚禁了太久,整个身子都已经垮了。 甄映雪和付凡清靠着墙喘着粗气,方才都已经使出了毕生的力气。 她们以往从不羡慕庄户人家的女儿,现在却羡慕她们有一身力气,不像自己现在这样娇弱无用。 “苏章,外面能跳下去吗?”楚昭云着急地问。 若是外面是石头,或是荆棘丛,那她们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苏章瞬间就激动了起来,“能跳!下面是草,是软草。” 楚昭云嘱咐道:“是软草也得小心,跳的时候抱住头。”胳膊和腿就不好说了,做好受伤的准备就是了。 “真的太好了!我们都有救了!” 苏章回头,看向窗下,问:“昭云妹妹,这铁栅栏如何取下来?” “你抓住一根转一转,看能不能转动?” 苏章依言照做,“能!” “那你使劲往下按,等上面露头了就能直接拿出来。” 这宅子年久失修,铁栅栏早就松了。 苏章刚开始还没明白楚昭云说的意思,只按照她说的去做,使劲往下按了几次就明白了,等一根铁下头被按下去,上面就离了窗户,她一歪,直接将一根铁栏杆拔了出来。 拔出来了三根,苏章试了试,她的肩膀已经能钻出去了。 付凡清在窗下激动得眼泪连连,“我们再来,下一个谁上,苏章把我们拉上去。” 楚昭云看向张玖儿:“玖儿先上,她已经脱力了,我最后。” “二妹,你 最后怎么上去!” “嫂嫂放心,最后两个人一起拉我,一定行!” 付凡清也觉得不可能,“不行,这不可能的!” 窗下人还在争执,突然听到了窗上苏章的声音。 “对不住了……” 第四十八章 窗下人听到苏章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抬头看着她,仿佛方才的声音是错觉。 苏章低声重复道:“对不住了……我……” 其他人还在震惊,楚昭云第一个反应过来。 质问道:“苏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先去报官,不,报官没用,我先回家喊人来救你们,你们再坚持几天。” 话说得这般明白,其他几人才明白苏章是不打算拉她们上去了。 张玖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了过去。 甄映雪也怒火攻心,指着苏章大骂:“背信弃义的贱人!我们费尽力气将你送上去,你就不管我们了?你这样的跳下去也是摔死!” 楚昭云没想到嫂嫂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 付凡清更是急得哭了起来,“苏章,你不能这样!我们说好了一起逃出去的……” “苏章!是我们帮你上去的!” “你忘记我们刚才怎么说的了吗,你这样不管我们了和韩影那畜生有什么区别!” “苏章,你拉我们上去!我求求你了!” “苏章,求求你了,拉我们好不好,你想要什么?钱还是珠宝?等我出去都给你!” 怒骂和威胁没有用,可求饶和讨好也换不来苏章的心软。 苏章擦了擦眼泪,没说什么,转身就跳了下去。 众人听到了一声闷哼,又听到了细细簌簌的杂草声,她们就知道苏章没有摔死,她得救了! 几人头上犹如降下晴天霹雳。 谁也没想到事情成功了,可苏 章撇下了她们。 生的希望,忽然就被浇灭了。 五个人都已经吃力至极,四个人根本不可能再爬上去。 几人靠着墙,有些万念俱灰。 楚昭云虽然没想到苏章在关键时刻抛下了她们,但她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等到韩影明早出现在密室,他发现所有人都跑了,他一定会立刻去找。 可若是他发现只跑了一个,他一定会留下来加固自己的铁笼子,省的又有人逃跑。 这样一来,苏章就有了更多逃跑的时间。 只是不知道苏章是在毛遂自荐要爬上去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还是在爬上去之后看到外面的世界才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现在都不重要了。 楚昭云安慰道:“事到如今,我们就只能用原来的计划了。” 甄映雪拧着眉毛,心里内疚到了极点。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二妹,她刚才就应该极力提议让二妹第一个爬上去。 只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叹了口气,甄映雪问楚昭云:“二妹,少了一个人,我们的计划怎么实行?” “一是等韩影去看苏章的笼子时我们去牵制住她,二是玖儿诓骗他过去。” 楚昭云看向张玖儿,张玖儿点了点头,“昭云妹妹说得对,事到如今我们再去埋怨苏章也没有用了,但愿她是真的回家去找人来救我们了,我们现在就用原来的计划。” “她又不熟悉这里,她都不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谈何救我们!”付凡清反驳道,她觉得苏章方才说的救她们,分明就是缓兵之计。 天色已经擦了黑,密室内的唯一光亮马上就要消失了。 几人走回了密室门口处。 有一件事,楚昭云觉得有必要摊开来坦诚说明白。 “如何逃出去,我们再细细商议,但有一件事必须提前说明白。” “昭云妹妹,你说。”张玖儿已经完全信任楚昭云,虽然苏章背弃了她们,可这此尝试证明了楚昭云的办法确实是能逃出去的。 楚昭云严肃道:“我们之间,再也不能有人像苏章一般行事,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必须拧成一股绳,若是有人只想着自己逃生,那咱们一个也出不去!” “对!二妹说得对!我甄映雪,绝对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 “我张玖儿一定遵守承诺,我们要一起逃出去!” “我付凡清,也一定遵守承诺,否则我就活该被韩影折磨!” 几人互相握着手,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彼此看看。 随后,几人一起坐在门口处,细细商量着一个可行的逃生计划。 此时此刻。 段景曜带着自己的心腹,还在仙月村细细搜查着,永勤伯爵府的众人也在帮忙。 “段大人,已经都搜过了,怎么还是没有线索,怎么办……” 楚鹤亭眼睛熬得通红。 本来只是一瘸一拐,现在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急的,已经都快不会走路了。 段景曜心里也着急,她怕楚昭云像 假花轿里的死者一样遭受到非人的待遇。 心里着急,面上还得安慰楚鹤亭。 “我相信楚二姑娘,她聪明机敏,一定能化险为夷。” “都怪我……”楚鹤亭人已经恍惚了。 “有几户人家傍晚都回来了,我去问问。”段景曜说完,抬腿又朝着村子深处走去。 他刚开始怕打草惊蛇,只是爬墙去观察,等观察完一圈毫无线索,他就开始直接上门询问了。 有许多人家见过楚昭云,但都说问完话她就走了。 段景曜找着几家才亮起灯的人家,一一询问。 见有一户大开着门,段景曜就走了进去。 “有人吗?” “找谁?”韩影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从屋里走出来,见是生面孔,一愣。 接着又问:“你也是来找人的?” 段景曜连忙问:“兄台今日可是见过来寻人的?” 韩影点了点头,“晌午的时候,有个姑娘来家里问有没有见过她弟弟,还跟我讨水喝。我约莫着她弟弟可能是落水了,就叫她去河边找找。” “兄台可知道她从你家出来后去哪了?” “不知道,我给了她一个水囊,她拿着就直接走了,我下午去隔壁村杀猪了,就没再见过她了。” “水囊,什么颜色的?” “灰色的。” 说完,韩影突然瞪圆了眼,问:“她也失踪了?不会是掉到城南河里了吧……造孽啊,这城南河每年得淹死多少人……” 段景曜想到了永勤伯爵府有个侍卫,手里 拿着一个灰色水囊。 “告辞!” 说完,段景曜匆匆离去。 第四十九章 段景曜立刻找到了拿着水囊的侍卫。 “你这水囊哪里来的!” 侍卫不明所以,老实说道:“在城南河边上的草丛里捡的,我看里面水是满的就拿着了。” “快带我去!” 楚鹤亭也闻声赶来,急急问道:“段大人,可是有线索了?” “有人说给了楚姑娘一个水囊,应该就是这个!” 几人不敢耽误,连忙去了城南河边,侍卫也记不清到底在哪里捡的了。 只大概给段景曜画了个范围。 段景曜带着人打着火把仔细搜寻,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里似乎就是他昨夜发现喜帕和血迹的地方。 “段大人,你看这个!”楚鹤亭拖着伤腿往一处走。 段景曜立刻跟上他,一边跑一边问:“是什么?” “一块绣着喜字的红绸缎!” 段景曜几乎在看见红绸缎的那一刻就敢肯定,楚昭云肯定是被凶手抓走了。 因为他昨夜带着人仔细搜查过附近,根本就没有这块绸缎,这绸缎是今天刚扔的。 又是河边,难道凶手要度过城南河? “一队人跟着我去河对面!”段景曜立刻下令。 “我也去!”楚鹤亭刚说完,就被段景曜驳回,让他继续在这附近搜查。 段景曜正往前冲,忽然又停了脚步。 搜查突然变得顺利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方才那男人,说给了楚昭云一个水囊,之后他立刻就找到了水囊,又立刻联想到了河对面。 事情会这么巧? 段景曜改了主意,命 一队人去河对面搜查,一队人去河上游搜查,又命一人去方才那男人家守着。 他自己则带着人往河下游去搜查。 “主子,我们去查,一定会查到线索,主子先休息片刻。”段伍临走之前,不放心自己主子。 他从小就是主子的暗卫,他知道主子办起差事来不分昼夜,可他没见过像现在这般,已经两整个白天黑夜没有合眼了。 段景曜摆了摆手,段伍知道劝说无果,便连忙去搜查了。 黑夜之中,城南河畔燃起了一个个移动着的火把。 甄映雪没找到,如今又丢了一个楚昭云。 永勤伯爵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而密室里众人却度过了平静的一夜。 养精蓄锐,是为了明日的斗争。 当阳光从小小的铁窗里照到密室之中时,几人陆陆续续睁开了眼,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 几人有条不紊地脱了鞋子,将自己里衣里裤和除了外衣之外的所有穿戴的东西都脱了下来,包在鞋子上团成一大团,甄映雪又将自己红色的嫁衣用力撕下来了一大片,盖在了一团里衣之上。 将这一堆团成一大坨的衣服,放在了第二个笼子里,努力营造成苏章躲在角落里睡觉的模样。 随后,几人回了自己的笼子里。将锁头虚掩上。 楚昭云也寻了处角落,做出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密室里除了蝇虫乱飞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交流声。 如何牵制住韩影,昨夜她们已经推演了无数 遍,无需再交流。 眼下能做的,就是继续养精蓄锐。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密室的石门传来了声音。 几人如同往日一样失魂落魄地坐在笼子里。 韩影进来后,先是看了楚昭云一眼,见她一脸狼狈绝望的模样,想到了昨夜去他家中找人的男人。 他倒是不知道这女人背后还有不小的势力,可这都无所谓,他连永勤伯爵府的轿子都敢截,还怕一个无名之辈? 既然撞破了他的秘密,就该为他的秘密献出生命。 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想复活他的瑶儿。 见楚昭云没有威胁性,韩影在门口放下来吃食。 正要走时,忽然听见张玖儿出了声。 “韩影。” 韩影看向张玖儿,除了被抓来的前几天张玖儿哭闹之外,他已经很久没听见张玖儿说话了。 熟悉的声线让他有片刻的失神,仿佛听到了瑶儿在叫他一样。 张玖儿继续叫他:“韩影,你过来。” 许是张玖儿的声音太过平静,韩影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门口看着张玖儿。 “有什么事?”他是不会轻易踏进密室的。 “韩影,我认输,你想做什么我都配合你,我只想离开这里,你放我走吧,让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很快,很快你就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张玖儿心中一紧,心想难道韩影的换脸试验要成功了? 接着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吃饱饭睡够觉了,我感觉自己快死了,你关着一个死了的 我又有什么用?” 见张玖儿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韩影有些动摇。 但还是没迈开脚,“你死不了。” 张玖儿每一句话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她们要的就是韩影一点点动摇的模样。 “你既然不关心我的死活,你可关心瑶儿给你留下了什么?” 此话一出,韩影果然激动了起来,“你说什么?” “瑶儿留了东西,她说自己已经出嫁成了他人妇,不再方便与你见面,但放心不下你,便给你留了东西。” 张玖儿说着话,心怦怦跳,韩影当时给她换嫁衣,并没有脱里衣,他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藏东西。 听了张玖儿的话,韩影疯了似地往密室里走。 咆哮道:“瑶儿只能嫁给我!只能嫁给我!” 说话间,韩影已经走到了张玖儿铁笼之前。 张玖儿吓得往后退,紧紧贴着铁笼的角落。 “哈哈哈。”张玖儿突然大笑了起来,“虽说你与我和瑶儿都有一段过往,可终究你是更爱瑶儿一些,我生病了你不在意,一提起瑶儿你倒是过来了。” 一边笑,张玖儿一边捂着脖子下方,似乎是带着一个很重要的项链。 韩影也发现了这一点,立刻伸手到笼子里去抓张玖儿。 “玖儿!你和瑶儿对我一样重要!很快你们就能融为一体了!” “我呸!瑶儿留下的东西,我不会给你的!” “给我!” 韩影气急之下,顾不得开笼子,伸着手使劲去抓张玖儿,手马上就要掐上 她的脖子了。 楚昭云给了其他人眼色,虽然情况有变,韩影没有开笼子。 但不重要,她们推演过这种情况! 第五十章 “你脖子上带了什么?给我!” “你休想!”张玖儿恨毒了韩影,见韩影这般癫狂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快感。 眼瞧着韩影就要抓住她了,张玖儿立刻改变攻势,两只手忽然使劲拽住了韩影的手。 喊道:“你想要瑶儿的东西,你来拿啊!” 其他人见状,立刻按计划行事。 楚昭云飞速扑上来抱住了韩影的双腿,韩影有片刻的失神,但他没反应过来,依旧想的是张玖儿脖子上的东西。 直到他看见另两人拿下锁头从铁笼子里出来时,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玖儿你骗我!”韩影使劲转动着自己的手想从张玖儿的禁锢中抽出来。 “骗你又如何!” 张玖儿两手使劲攥着韩影的一只手,随后侧身,按照楚昭云教她的,将自己的肘关节外侧卡在韩影的肘关节内侧。 韩影使劲也抽不出自己的手,便放弃了张玖儿这边,转身开始对付楚昭云。 那只没被禁锢的手,直接薅上了楚昭云的头发。 “嘶……”楚昭云被拽得头皮发麻,但用力抱着韩影的腿,任凭韩影怎么踢腿她都一动不动。 甄映雪先到了韩影身边,急得直接上嘴咬韩影的胳膊。 “啊!贱人!我看你们是都想死!”韩影本来没想真动手,想着这些人他还有用。 但是甄映雪和个疯狗似的咬疼了他。 他也就发了狠,使劲一抬腿,直接把楚昭云踢了出去。 反手一扬,便按住了甄映雪的后脖颈 。 “吃屎吧!”付凡清从地上抓了一把,踮着脚往韩影脸上一阵乱涂。 “啊!”韩影朝着付凡清肚子使劲踢了一脚,把付凡清踢了出去。 这厢楚昭云才从地上爬起来,那厢付凡清又被踢了出去。 甄映雪被韩影摁住了后脖颈,整个人弓着腰,但她手也没闲着,在韩影腰上使劲掐她。 “凡清!”楚昭云大喊着。 付凡清顾不上疼痛,又上前去抱住韩影的胳膊,张嘴就咬。 韩影耐不住痛,一松手就放跑了甄映雪。 “现在!”甄映雪大喊一声,顺势蹲下用一只手和身子抱住韩影的双腿,另一只手握拳,朝着韩影的裆部就是一拳。 就在韩影痛得弯腰的时候,楚昭云拿出金钗,在韩影头顶的百会穴上用力一扎。 紧接着,几人察觉的和自己对抗的力量消失了,才发觉韩影晕了。 但几人也不敢松懈,在韩影身上搜出了钥匙,准备立刻将韩影拽进铁牢之中。 “啊!”付凡清惊叫一声,“我抽不出手!” 众人才发现韩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拽住了付凡清的手。 付凡清挣扎了几番都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眼泪摇摇欲坠。 她忽然想到了苏章…… 她害怕楚昭云她们丢下她。 “帮帮我……”付凡清哀求道。 楚昭云一边去撬韩影的手指,一边安抚着付凡清:“别慌,我们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她见过很多尸僵的人,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都有。 韩影一个大活人, 当然更好摆弄。 楚昭云用力,一根一根抠开韩影的手指,付凡清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 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楚昭云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害怕,你方才很厉害,我们已经牵制住了韩影,得救了。” “嗯。” “我们走。”正当楚昭云要上锁时,张玖儿开了口: “诸位妹妹先在门外等我,我稍后就来。” “玖儿,你……”楚昭云见她眼里的狠辣,仿佛知道了她想做什么。 “他害死了我妹妹,又折磨我,还牵连了这么多人命……”既然他上头有人衙门奈何不了他,那就让她亲自杀了他! 这畜生死有余辜,其他人只是不忍心让张玖儿自己动手。 可张玖儿坚持,也不等她们出去,张玖儿进了笼子,用金钗在楚昭云刺过的地方用力刺。 恨不得刺穿韩影的脑袋。 随后又手上用了狠劲,狠狠掐着韩影的脖子。 其他人看着,也觉得不解气。 楚昭云只觉得自己脑中有两个声音在嘶喊。 一个告诉她应该将韩影交给衙门,要审讯他揪出在他背后保护他的势力。 另一个声音告诉她,韩影折磨了张玖儿这么久,该叫张玖儿出气,更何况衙门也不一定会惩罚韩影…… 以往她作为一名推司,她一定会建议前者,可现在楚昭云发现自己深处其中时,也有了泄愤的私心……她选择了后者。 而张玖儿掐了足够久,看韩影应该是死了,才出了笼子锁上了锁头。 “我们走!” “走!” 众人不愿再多看一眼这密室,出去后立刻将石门关闭。 可出了一道门,还有一层密室。 张玖儿看向密室门,说:“这就是我说的逃不出去。” 付凡清有些着急,“可已经杀了韩影,怎么办?” “不杀他,他也不会告诉我们。” 几人不由自主走到韩影的刀架前,看着一把把尖锐的小刀还有针线,她们蓦地想起来楚昭云描述的画面。 每个人都庆幸听了楚昭云的自救,否则等待她们的就是韩影的这些刀。 而楚昭云,却独自一人走到了密室门口。 密室石门上,没有任何机关。 机关就大剌剌地摆在了石门一侧,是一盘围棋,棋盘上摆着实力相当的黑白二色。 若是不懂围棋的人,如张玖儿一般便觉得逃不出去。 可围棋对楚昭云来说可谓是信手拈来。 在当仵作之前,她平时在家最爱做的事就是和阿公下围棋。 眼前的围棋,虽然难解,但难不倒她。 其他几人还在刀架前,忽然听见石门开动的声音,一个个转头看向楚昭云。 张玖儿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云,这么简单就打开了门? 甄映雪瞬间与有荣焉:“二妹!你也太神了!” “昭云妹妹,你真的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仙人!” 四人迫不及待地出了密室,大好的阳光刺得人眼睛流泪。 几人已经好久没有呼吸到如此清新的空气了。 尤其是张玖儿。 张玖儿喜极而泣:“我们得 救了!” 楚昭云打断了张玖儿的激动,说道: “还没有完全得救。” 第五十一章 楚昭云笑了笑,既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那她就不在意是否泼一盆冷水了。 如果是在密室之中,她是绝对不会说打击信心的话。 眼下韩影已经死翘翘了,她也不用再鼓舞士气了。 其他三人早就为楚昭云是从,楚昭云一句话,她们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 转念一想,楚昭云是笑着说的,那情况大抵也不会太糟糕。 甄映雪问:“二妹,怎么了?” 楚昭云指了指大门。 “韩影把门锁上了,但这宅院的围墙,很高。” 几人环视着院子,围墙比一般宅院都要高。 张玖儿有些吃惊:“知道韩影有钱,但不知他还有这么大一座宅子,我们现在是在哪,像是在山上?” 高墙之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我们肯定爬不出去,去屋子里看看有没有椅子?” “昭云妹妹不是会开锁吗,能不能开大门的锁?”付凡清看了一眼大门,又懊恼道:“没拿金钗!” 她们怕韩影万一再没死绝又跑出来了,干脆关了密室的门,金钗还插在韩影脑门上! 甄映雪看楚昭云淡定的模样,对这个小姑子是越来越喜欢了。 “二妹,快告诉我们吧!” “跟我来。” 领着众人往院子一侧走,走了半圈宅子,楚昭云笑道:“虽然爬不出去,但是有狗洞啊。” 众人松了一口气。 连忙一个接着一个的从狗洞爬了出去。 虽然不知身在何处,但总算是出了这座院子。 付凡清擦了擦眼泪 ,感谢着楚昭云:“昭云妹妹,此番多亏了你,以后我一定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对你!” 而张玖儿已经脱力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也要坚持对着楚昭云行礼感谢。 “就是以后妹妹要我的命,我也绝无二话!” “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如果不是昭云妹妹,我就……” 付凡清又看向甄映雪。 “映雪,你嫁了一户好人家,小姑子都能舍命来救你,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甄映雪重重点了点头。 她和楚鹤亭定亲已经快一年了,只见过家里的大妹妹三妹妹和四妹妹,关于楚昭云这位二妹妹,她只听说过只言片语。 不了解,也自然不会心中生出亲近之意。 可此番,二妹妹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来寻她。 稍有不慎,就会和她一起折在这里…… 甄映雪握着楚昭云的手,眼角泛着泪光。 “昭云就是我的亲妹妹,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嫂嫂都疼你爱你呵护你,定不叫你受了半分委屈!” 楚昭云叫甄映雪说的心里热乎乎的。 娘亲去的早,她印象中并未感受过几分来自母亲或其他女性长辈的关爱。 因着办案子的原因,高门大院里的明争暗斗她听说过不少。 此番来汴京城永勤伯爵府,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不交心,自然也不会寒心。 可是不管是大姐姐,还是秦氏和祖母,都对她呵护有加。 如今遇到的嫂嫂也是顶好的实诚人。 “嫂嫂言重了。” “不重! 你这么好,我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 甄映雪的眼神,热切得像一团烈火。 楚昭云有些脸红,冷静了几息,说道:“我们先找路。” 几人环顾着四周。 “这里是半山腰?” “谁家会把宅子建在这里?” “像是有钱人家的别院,我看这宅子不小。” “可也没有路啊,看院子里的杂草,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院子了。” “姓韩的家在仙月村,仙月村往西,有个仙灵山,城南河的水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水。” 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楚昭云心里有了数。 姓韩的用推车和木桶运她,想来这地方离仙月村也不远,应该就是张玖儿说的仙灵山。 “我们先找路下山,这人看着人迹罕至,恐怕到了晚上会有野兽。” 付凡清缩了缩脖子,问:“什么野兽?” “不知道,狼,蛇,大虎?都有可能。” “那我们快走吧,昭云妹妹,这也没路啊?” “找水,顺着水肯定能跟着城南河走下山。” “好!” 甄映雪和付凡清一起扶着快要走不动路的张玖儿,三人跟着楚昭云。 楚昭云明白眼下她们全指望自己的处境,打起精神来寻找着水源,丝毫不敢懈怠。 兜兜转转几圈,看到蚁穴楚昭云才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放心,一定有水!” 没走几步,楚昭云忽然低声喊停:“前面有人!” 几人猛地挺住脚步,一颗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不远处,有人正趴在地上 。 楚昭云盯了一会儿,分辨出那黑乎乎的衣裳好像其实是红色的。 “红衣?难道是苏章?” “要真是她,我们不管她!”付凡清一想起来自己苦苦哀求之后苏章依旧抛弃了她们,心中就一阵气恼。 楚昭云轻声说:“她好像不太好……过去看一眼。” “好吧。” 几人蹑手蹑脚走到了苏章身边,但苏章毫无反应。 楚昭云看了眼苏章血淋淋的腿,还有腐臭味,判断道:“她死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苏章翻了过来。 苏章的脖子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付凡清等人吓得连连后退。 “二妹,她……” “看样子,是昨夜她逃走后遇到了狼群,这身上都是狼咬的。” 甄映雪唏嘘不已:“真是现世报。” “对,她活该,看来恶人自有天收!” “若是她守诺,跟我们一起走,兴许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楚昭云点头表示赞同,“我们走吧。” 顺着蚁穴越来越多的方向,楚昭云等人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一条小溪流。 “水!干净的水!”付凡清激动地指着小溪。 张玖儿已经习惯了让楚昭云拿主意,问她:“昭云,我们能不能在这里洗一洗?会不会耽误下山的时间?” “洗吧,已经找到了溪水,很快就能下山了。” 不光是姑娘们重获新生又拿回了自己的自尊,还有若是不洗干净的话,恐怕下山也会吓着人。 楚昭云畅快地洗了一把脸,见甄映 雪眼神有些飘忽,关心道:“嫂嫂可是哪里不舒服?” “昭云,我……唉……” 第五十二章 甄映雪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见楚昭云一直关切地看着她才说:“二妹……我不知该回家还是回永勤伯爵府?” “嫂嫂想回哪里就回哪里,此番劫后余生,若是挂念父母嫂嫂回甄府,想来大哥也体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这样子……没脸回永勤伯爵府了。” “姓韩的只是将我们关起来,并没做什么,嫂嫂不必担心。” “可是毕竟在外流落了这么多天,若是将来传出去了,恐怕会牵连伯爵府的名声……” 一说到名声之类的,楚昭云就不敢打包票了。 只说:“我想大哥不是在意流言蜚语的人,母亲也是豁达的人,家中现在想的都是嫂嫂平安归来。” “映雪,你多虑了。”付凡清羡慕地看着甄映雪,说道:“你家中从未放弃寻找你,你有昭云妹妹这么好的小姑子,想来夫君待你更是好,我才是不知该去向何方……” “凡清,若是你官人家和娘家都不接纳你,你就来找我!”张玖儿握住了付凡清的手。 楚昭云也拍了拍甄映雪的肩膀。 安慰道:“婚姻大事,两姓之好,可若是不能共患难,及时抽离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这次并没有站在伯爵府的角度上安慰甄映雪,而是站在了甄映雪的角度上。 甄映雪本就不是扭捏的人,听楚昭云这般说,心中有些豁然开朗。 “没错,回家后无论面对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安排。” “ 嗯。” 几人都有些伤感,一边发着愁,一边清洗着自己。 此番和韩影缠斗,远比想象中要狼狈。 楚昭云摸了摸乱成一团的头发,选择了放弃。 等张玖儿和付凡清洗好了,四人便继续顺着小溪水下山。 而此刻,正有一行人往山上走。 一大清早段景曜就得了信,昨天他命人守住的那男人,自己一个人提着桶上了山,看着神神秘秘的。 探子来报后段景曜就赶紧跟了过来,但那男人上山的小路太隐蔽,没多久他就跟丢了。 此山上应是有路,但多年未有人进山,有路也被杂草盖住了。 段景曜越想越奇怪,这男人昨自己是个杀猪的,他一大早上山做什么? 而且昨天就是这男人的话,他才想到了去河对面和上下游搜寻,却完全忽略了这座离得不远的山。 为了进山查看,无奈之下,他只能折回山脚,顺着小溪流再往山上走。 走了许久,前方忽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是楚昭云! 段景曜刚想出声呼唤,想到其他女子的顾虑,便嘱咐手下人先回去,并且把楚鹤亭叫上来。 等他手下们都走了,段景曜才开口呼唤。 “楚昭云!” 楚昭云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警惕,其他女子也都驻足警惕了起来。 身影离得有些远,她努力分辨着才认出来段景曜。 立刻挥笔回应他:“段大人,我们在这!” 说完又赶紧和其他人交代:“别怕,是来救我们的人 !” 她本来还担心还没下山张玖儿和付凡清就力竭,现在看见段景曜,就知道可以完全放心了。 几人在原地等着,段景曜大步跑来。 “楚姑娘!” 段景曜见她的狼狈样,心中一阵自责,“你还好吗?” 楚昭云颇此刻颇有种劫后余生的自豪感,笑容在阳光下绽放。 “我没事,我们逃出来了。” “怪我心急,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找。” 楚昭云不以为然,驳道:“怎么会怪大人?要不是大人给的线索,我也不会这么快救出嫂嫂。” 闻言,甄映雪等人向段景曜行礼感谢。 段景曜又连忙说:“各位在此稍等片刻,府上人不久就到。” 考虑到一些原因,段景曜并没说是永勤伯爵府。 甄映雪三人找了处阴凉地坐着休息,楚昭云将段景曜拉到了一旁。 “段大人,我们将他杀了。” “杀了?” 这件事的进展出乎段景曜的意料,楚昭云带着人自己逃了出来,并把贼人给杀了。 他不知道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问:“是家中有黑狗的那个男人?” 楚昭云点了点头,也明白了段景曜为何会找上山来,原来他已经怀疑了韩影。 “他叫韩影。” 楚昭云将她所知道的来龙去脉和如何逃出来的经过,仔仔细细跟段景曜说了一遍。 段景曜心中大撼,夸赞道:“临危不惧,有勇有谋!” “……”楚昭云脸微红,她说这么多的本意不是想让 段景曜夸她。 又说:“段大人,我是怕韩影此人如此猖狂,是因为他背后势力太大。” “怕有人为他寻仇报复?”段景曜想了想,说道:“他若是真有来头,就不会住在仙月村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用怕。” “可张家人因张瑶儿之死报官,却被驳了回来。” “你先回家休息,这件事我来查。” “有劳段大人了,此番私下里托大人帮忙,耽误了大人不少时间,改日我定带着哥哥去大人府上亲自道谢。” 这些事让她查,是查不到的,还得借助皇城司的力量。 皇城司在汴京城里扎根已久,查个人应当是不难。 “楚姑娘客气了。”段景曜心情有些微妙。 讨论起案件和线索,楚昭云从不藏私,勤勉热情,好似他俩是无话不谈、私交甚好的同僚。 可除此之外,却能感受到她身上对人对事的疏离。 不会武功,身上却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 段景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再进一步了解楚昭云。 就在此时此刻,一声带着呜咽的呼唤划破天际。 “映雪!二妹!” 男人一边喊着,一边拖着一条伤腿趔趄跑来。 甄映雪和楚鹤亭夫妻二人见到彼此,心里都只有心疼。 “映雪!你受苦了!”楚鹤亭一把抱住甄映雪。 楚昭云上前想要安慰哥嫂,刚叫了一声大哥,就猝不及防地被楚鹤亭一把也拉入了怀里。 “二妹,你也受苦了!是大哥没用啊!” 楚鹤亭 抱着妻子和妹妹,哭得情难自已。 他也不想哭,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楚昭云被勒得脸通红,朝着段景曜伸了伸手。 第五十三章 救命! 她被韩影踢的那一脚现在还在痛,楚鹤亭一勒,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从楚鹤亭的禁锢中抽出了一条手,用力朝着段景曜伸去。 “段、大人……” 段景曜一手握住楚昭云的手,一手掰着楚鹤亭的肩膀,将她拉了出来。 楚鹤亭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颇有些不好意思。 擦了擦眼泪,挠了挠头,说:“咱们先回家。” “鹤亭,还得找人将玖儿和凡清送回家。” “放心,你都放心!”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楚鹤亭先派人回府报信,自己带着甄映雪和楚昭云乘着马车回府。 段景曜也立刻骑马往皇城司赶。 楚昭云闭着眼在马车上歇息,困意袭来,她却睡不着。 此次来汴京城,行程耽搁了太久。 她该回家了。 汴京城也比襄阳府复杂许多。 襄阳府不是没有匪夷所思的案情,可她从来没遇到过衙门包庇凶手的情况。 汴京城的水太深…… “二妹?” “嗯?”楚昭云睁开眼,“到了?” “到了,你和映雪先去梳洗,之后再去宁福堂。” “大哥,记得帮我们请郎中。”楚昭云嘱咐着,目送哥嫂去了他们院子。 她还不着急梳洗,院子里还有一具尸体没处理。 …… 白泽接到自家大人的命令来找楚昭云。 还没到永勤伯爵府时,远远看着伯爵府门口坐着个小乞丐。 等走近了才发现是楚二姑娘。 “楚姑娘……你这是掉坑里了?” “差不多,快随我进来 。” 白泽一边跟着楚昭云往府里走,一边腹议。 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大人这两天神神秘秘的,好像和楚二姑娘有什么事瞒着他。 “白泽,这里有具尸体,你送到衙门里看能不能验出身份,至于尸体哪里来的,你请示你家大人。要是验不出身份或是没人认领,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处理最合适。” “……”瞒着他也就算了,还让他干苦力! “快些,我大姐闻不惯。” “……楚姑娘,是个人都闻不惯。”他委屈! “你等我一下!” 楚昭云再回来,给了白泽几片生姜,“含着会好些,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 “我回头跟你家大人好生夸你!” 楚昭云瞬间就共情了,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给上级收拾着烂摊子。 遇到段景曜这样的上级,已经很幸运了。 像她的上级袁扒皮,她简直就是费力还不讨好! “罢了,我跟你一块去衙门吧。” 白泽立刻正色,“楚姑娘我开玩笑的,我自己就行,你快好生歇着吧。” “真行?” “行!”白泽说得真心,在皇城司别说他了,就连着他家大人,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 白泽既然这么说了,楚昭云便这么信了。 将白泽和尸体送到后门处,楚昭云才觉得在这件事里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这才梳洗了一番去了宁福堂。 两次去宁福堂的路上,她的心情截然不同。 上一次从长公主府回来,去宁福堂的路 上,她心中颇有些不服气。 她不属于汴京城,若是伯爵府的人怕她丢了脸,她走就是了,在伯爵府里没有人能指点她的人生。 可这一次走在去宁福堂的路上,她心里只觉得她对得起母亲和大哥的信任,她把嫂嫂带回来了。 正想着,她就看见了甄映雪。 “嫂嫂。” “二妹,你肚子可还疼?” “有点,估计是青了。” “你大哥说府医已经在宁福堂里等着了。” “嗯。” 两人说完,一起进了宁福堂。 楚昭云刚站定,就看到一个身影向她飞奔而来,快要撞到她时,又及时刹住。 “二姐,你没事吧?”楚宁云瞪着眼看着楚昭云。 “没事。” 楚宁云悄悄松了口气。 “真没用!找人还能把自己找丢了!” 楚昭云见楚宁云别别扭扭的模样,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她的头。 “二姐没用,还是四妹妹厉害,那天撒糖和去哥哥后院时,都厉害极了!” “那是!”楚宁云得意地仰着下巴回了秦氏身边。 秦氏暗地里扭了楚宁云一把,这孩子总是不等长辈开口就胡乱自己说话。 楚宁云疼得呲牙咧嘴,不明所以地看向母亲。 而甄映雪上前两步,扑通一声朝着老太太跪下了。 “祖母,是孙媳不孝,害得祖母担忧,害得父亲母亲担忧!” 老太太起身,连忙将甄映雪扶了起来。 “此番不是你的过错,好孩子,你受苦了!现在没事了,这无 妄之灾已经结束了。” 听祖母这么说,甄映雪眼泪径直就流了下来。 “祖母……” “好孩子,这件事既然没报官,以后咱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秦氏也上前,说道:“对,以后咱们阖府上下,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放宽心,好好过日子就是。” “是,多谢祖母,多谢母亲。”她竟遇到了如此好的婆家。 以前只知道母亲大娘子是个好脾气的,祖母是个不管闲事的,但是没想到都是如此豁达善良之人。 她以后定当孝敬长辈! 想着,甄映雪又朝着楚翰说道:“谢谢父亲。” “回来了就好!”楚翰憋了一肚子话,可来之前秦氏嘱咐过他了,叫他现在不要多问。 但他真的想问问甄映雪有没有透露出是永勤伯爵府的媳妇儿,有没有被贼人玷污? 一是秦氏嘱咐了他,二是上次老太太也骂了他,他现在也只能憋着! “父亲母亲,祖母,我这次能够平安归来,多亏了二妹!是二妹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二妹她还被贼人狠狠踹了一脚。” 秦氏心疼地看着楚昭云,招呼着府医:“快些,快些给二姑娘看看!” 老太太却朝着楚昭云招了招手。 等楚昭云走近,老太太用力握住了楚昭云的手。 “昭云,是永勤伯爵府对不住你,你娘早早就去了……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孝顺孩子,此番你又救了永勤伯爵府!” “祖母言重了,救嫂嫂是昭 云该做的。” “好孩子,你以后愿不愿意在伯爵府生活?” 楚昭云认真婉拒道:“多谢祖母,等养好了伤,我也该启程了。” 老太太知道楚昭云是个心中有主意的,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以后一定要常回来看看祖母。” “好。” 第五十四章 永勤伯爵府的厨房里,三碗汤药正在咕噜噜冒着热气。 煎药的小丫鬟得了令,一刻也不敢松懈。 等药煎好了,两碗送到甄大娘子房中,另一碗送到二姑娘房中。 只是小丫鬟去二姑娘院里时看见二姑娘有客人在,便放下药就赶忙出来了。 方才只是偷偷看了二姑娘的客人一眼,小丫鬟就羞得满脸通红。 她还没见过长得这般周正英俊的男人。 也没听说过大娘子给二姑娘相看的事…… 药碗落,屋内立刻弥漫起了苦涩的药味。 楚昭云端起药碗,没有半分犹疑,仰头喝了个干净。 段景曜见眼前清丽的女子,豪迈地喝了一大碗药,问她:“内伤?” “皮外伤,养了三日已经好了,只是不喝药母亲会挂念罢了。” 说完,楚昭云再次向段景曜行礼,“这次多谢大人的线索,应是我和哥嫂去大人府上登门拜谢才是……” 她也没想到段景曜今天的突然造访,不过好在不是和上次一样悄悄地来,这次是递了帖子从正门来的。 想必是知道她有伤所以才自己亲自来永勤伯爵府了。 楚昭云心中滑过一股暖流。 段景曜轻笑道:“这次能救出人,都是靠你自己,莫要抬举我,我这次来是跟你说说韩影。” “查到了?” “山上那座宅子,是韩若江的别院,荒废了二十多年了,恐怕韩若江也忘了自己还有处别院。” “韩若江?韩影?这韩若江可是包庇韩影的人 ?” “是,也不是。”段景曜接着解释,“韩若江是我朝上任宰相,虽然现在不在朝野之中,但门下不少门生。” 楚昭云有片刻错愕,她还没接触过这么大的官。 虽然是上任宰相,那也是当过宰相的人啊,怪不得能让衙门放过韩影。 “这二人是何关系?大人为何又说不是包庇韩影的人?” “韩影是韩若江旁支的亲戚,不算近。韩影双亲在世时便打着堂叔是宰相的名头敛财,韩影上次被衙门放过,也是他自己打着叔公的名义。” “大人的意思是说韩若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段景曜点了点头,“恐怕连韩影是谁都不知道。” “……” 楚昭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以为汴京城水深,没想到水也浑。 狐假虎威都能这么猖狂! 从衙门的态度就能看出来,韩影只是用用远房亲戚叔公的名头就能逃脱罪名,那若真是朝堂上有人,还不得横着走? 段景曜似乎看出了楚昭云眼中的不赞同,他也不能保证汴京城内这样的人只韩影一个。 正是因为汴京城内势力盘根错节,世家贵族之间也是错综复杂,所以陛下才给了皇城司比大理寺和御史台都大的权力。 他怕楚昭云对汴京城有了坏印象更不想留在这儿,便又解释道:“韩若江在朝的时候做过很多为民为朝的好事实事,韩影的事我也会一五一十地告知他,此番也是韩影拖累了他的名声。” “嗯 ,我明白!” 大盛朝能够昌隆到今日,足以见得还是像段景曜这般敬业勤勉的好官多! “那轿夫还有之前截住张瑶儿的那群人,真是乞丐街上雇的?” “是,乞丐街上的人本就是流民,朝廷也尝试过教给他们本事,引导他们堂堂正正地自力更生,但是很难。” 楚昭云很难不认同,襄阳府也有许多老赖,宁愿要饭吃也不学本事。 “多谢大人此番为我解惑。” 不知为何,段景曜似乎从楚昭云这句感谢里听出了几丝逐客令的意味。 识趣道:“此事也算结了,我先回了。” “我送大人!” 两人并肩往外走,忽然段景曜又问道:“你何时离京?” “今夜辞别祖母,明日傍晚打算启程了。” “太后娘娘病了,我明日要去宫中侍疾,不能来送你了。” “段大人客气了,在汴京城里段大人已经帮我许多了。” 楚昭云面带微笑地说着,实则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皇城司的提点,如何能进宫给太后娘娘侍疾? 蓦地,楚昭云想起了上次在长公主府长公主对段景曜的态度,还有最后段景曜单独去找长公主说话…… 看来段景曜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没听大姐等人说过,看来段景曜是有意瞒着。 怪不得段景曜没等她去府上自己就来了,看来连家宅的位置也不好让人知道。 不过楚昭云知道这不是她能深究的事,也没有意义去探听别人的 私隐。 便当作不知道罢了。 看来这汴京城内真是卧虎藏龙,不能轻易相信自己看到的表面的一切。 “多谢段大人,慢走……” 楚昭云是半点也没发现段景曜的脚步有些沉,也没察觉到眼前人眼中的失落。 只是过了几息又听段景曜问她话。 “楚姑娘去过汴医堂了吗?” “啊?”楚昭云反应了一瞬,回他:“还没,打算明天上午再去。” 楚昭云眼观鼻鼻观心,不确定地问道:“段大人想和我一起去?” “嗯,我也有点好奇何云周为什么没赴约。” 男人抿着嘴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楚昭云了然,也跟着段景曜笑了起来。 管他什么身份,是个人都有好奇心! 考虑到段景曜明天要进宫,便说道:“天色还早,那我们现在一同去吧!” “好。”男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正当两人要出府门时,碰上了外出归来的楚淑云。 “段大人?”楚淑云还是第一次看见脸上带笑的段景曜。 “楚大姑娘。” “大姐,我和段大人有事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吃晚饭。” “哦好。”楚淑云呆呆地点了点头,又说:“二妹,昨天宋家姑娘来找你了,忘记跟你说了。” “宋淳儿?” “嗯,是她,我都不知道你们还一直都有来往。”楚淑云话里有些酸。 “可说了找我何事?” “没说,总之是看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楚昭云想了想,宋淳儿一向小孩子心性,大抵是知 道自己来京却没联系她,又不高兴了。 只是归期已定,也不便再去宋府拜访了。 “知道了,大姐我们先走了。” 第五十五章 “怪不得林文茵不自己来问何云周……” 当楚昭云写到第三张纸的时候,她算是明白了。 要想让何大夫问诊,得先填清楚自己的来历。 何云周要是不想见林文茵,林文茵除了在门口堵他,可能别无他法。 可林文浣之事本就有传言,林文茵定是做不出堵人的举动来。 现在,不仅她要写,就连陪同问诊的段景曜也得写。 俩人极有默契地各自编了一个虚假的身份。 “段大人,难道汴京城的郎中都这般谨慎?” 段景曜摇了摇头,“我也是头回见。” 他不是没来过汴医堂,以前来都没让填过什么,这次在堂中也见了许多直接问诊的人,看来是何云周有问题。 照何云周这样盘查,林文茵肯定是见不到他的。 “看来这何云周的身份不像林文茵说的那般简单。” “家贫的郎中?我看也不像。” 两人见有小童前来,便不再交谈。 小童接过两人的纸张,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是何人介绍来的?” 段景曜答:“长公主。” 小童皱了皱眉,师父从来没有给长公主看过诊,约莫着长公主也是听别人说的。 这两人身份没什么问题,想来师父也不会拒绝。 “二位跟我来吧。” “小郎中,为何找何大夫问诊这般难,若不是听说何大夫医术高明,我都有些耐不住性子填写那般多了。” 小童年纪小,见楚昭云温温柔柔地和他讲话,他也变得话多了起来。 “我师父性子好医术也好,最重要的是师父从来都是对症下药,不像有的郎中只给人开价格高的药,所以找师父看病的人格外多。” 见楚昭云还不明白,小童又解释道:“师父这般慈悲,也招了别人的恨,遇到过好几次来砸场子的,所以师父才想了填写这一关。” “可这样不怕耽误病人问诊吗?” 小童耸了耸肩,“汴医堂有很多郎中,若是怕耽误,找其他郎中看就行,为何又偏偏找师父?” 楚昭云没再细问,起码小童给出的理由表面上是无懈可击的,至于内里有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就是这里。” 小童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昭云和段景曜相视一眼,进了房间。 一进去,就闻到了淡淡的药草香味,楚昭云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她和阿公的家中,也是这般问道。 两人看向案前的郎中,何云周看起来确实家贫,衣裳都洗得发白了。 这与他问诊这般大的架子一丁点也不匹配。 “谁问诊?” “是我。”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坐下,将手搭到了脉枕上。 何云周认真把着脉,不浮不躁,节奏均匀,从容有力。 “脉象来看,姑娘身子康健,可是感觉哪里不适?” 楚昭云脸微红,来之前,段景曜让她顺道瞧瞧有没有内伤。 她就说自己身体强健,怎么可能被韩影踢出什么毛病来。 只得说道:“我三日前遇到了歹人,被他踹了脚肚子,五脏六 腑现在还隐隐作痛,会不会是有什么内伤?” “姑娘若不介意起身我摸摸看,不方便的话堂中还有医女。” “无妨。” 郎中和仵作一样,眼中只有人的身体,并无男女之分。 她没什么好介意的。 “这里可疼?”何云周用力一按。 楚昭云痛得斯哈一声。 她都以为好了,没想到被何云周一按就痛得要命。 “这呢?” “这里不疼。” “是皮外伤,抓些外服的药,每日早晚各敷一次。” 何云周回到案前,极快地写了一张药方。 段景曜接过药方,看了看,说道:“其实我们今天来还有桩别的事。” 何云周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昭云说道:“何大夫,不,何公子,今日我们受人之托有两桩事。” “姑娘请说。” “第一桩事,林文茵死了。” 楚昭云说完,看到何云周肉眼可见地僵在了原地。 他肯定以为是有关病情的事情,没想到是林文茵。 何云周花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文茵……是生了什么病?” 忽然有一瞬间,何云周有些后悔,他多次阻拦林文茵来,本是想忘却前尘往事,不愿再回忆自己犯下的错误。 可他却没想过,万一林文茵真的是来问诊的呢? “何公子竟不知?”楚昭云以为何云周知道林文茵行凶之事,只是不知林文茵的下场。 看来何云周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还请姑娘告知。” “林文 茵为了给林文浣报仇,杀了昔日嘲讽林文浣的长乐郡主和穆姑娘,杀人偿命,所以她被砍头了。” 若是方才何云周只是惊讶地僵住了,那现在何云周便是震惊地站不稳了。 “她……她是为文浣报仇?”何云周扶着桌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云。 “你没听错。” “是我对不住林家……我错了……”何云周一直告诉自己,向前看,莫要陷在前尘往事里。 逝者已逝,他也无能为力。 可他没想到,原来除了他这个始作俑者,其他人原来都还停留在前尘往事之中。 他错了,他不该自私地为了自己就对当年的事闭口不谈。 若是他早去林家认错,说不定林文茵也不会如此执着于文浣之死。 从头到尾,都是他错了! 是他害了文浣,也害了文浣的亲妹妹! 楚昭云没心思听他在这里忏悔,直接说道:“是你错了。第二件事,林文茵死前托我问你,当年那日,为何没有去赴林文浣的约。” “我……”何云周有些犹豫。 他好不容易忘记了痛苦的记忆,如今却被陌生人盘问。 “何公子,你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是在回答林家姐妹。我相信林文浣和林文茵能听见你现在说的话。” 何云周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开了口:“那日我不是有意失约。” “……”楚昭云心中有些不耐,说话磨磨唧唧的,谁要听他说不是有意的,“何公子,说重点,请你描述事 情经过,不要说自己的心路历程,行吗?” 第五十六章 “那日傍晚,我已经快走到城门口,有个病人的家属找到了我,那病人的腿疾常年都是我医治,那晚他疼痛难忍,我想着耽误几炷香的时辰不打紧,但我没想到再回城门外时,却没找到文浣的身影。第二日我听说了文浣的事,去林府找她,她没有见我,林府将我打了出来……” 何云周说完,叹了口气。 他不是有意失约,他也不愿意失去文浣。 可那天他根本没办法拒绝,不是他对自己的病人负责任,而是他根本就是被那人的手下绑走的! 那人的势力太大,此刻他也只能说部分实话。 “是我对不住文浣……” “既然话已带到,何公子也有了回答,我们便告辞了。” 楚昭云说完,便转身走了,身侧的段景曜也连忙跟上。 她心中发冷,何云周确实不是有意失约,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是他。 就算在襄阳府,也没有哪个姑娘是愿意跟人私奔的。 汴京城的规矩如此之多,若真如何云周所说他对待病人都会守诺,那怎么会带着林文浣私奔? 恐怕私奔一事之中掺杂了何云周不小的私心。 事发之后,被林府打出来他便不再上门了? 若是有心,怎么可能见不到林文浣,就算在门口守株待兔也能等到林文浣出门。 而何云周方才的回答,看他神情是说的实情没错,但其中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利益纠葛。 她不信一个问诊都如此复杂挑病人的郎中, 忽然就变得守诺了。 林家姐妹已经香消玉殒,而何云周还在好好地过他的日子。 来日找个良人成家立业也未可知。 如果林文浣知道自己所爱之人是这德行,她可会后悔? 她答应林文茵的已经做到,她现在也没有立场去审判何云周,但每个人的行为都会决定他自己的命运和归宿。 从汴医堂走出去了很远,楚昭云才忽然醒神察觉到自己一直在想何云周的事,而忽略了段景曜。 “多谢段大人陪我来一趟,如此也算是兑现了和林文茵的约定。” 段景曜笑道:“你好像一直在道谢?” “那是因为段大人一直在帮助我呀!” “那请我吃个饭?” 说着话,段景曜抬头示意,天色已晚,该吃饭了。 楚昭云用力点头,“必须要请段大人!不过还得段大人告知我汴京城哪家酒楼好吃,我只知道个樊楼。” 段景曜认真想了想,樊楼的菜虽然精致,却不怎么地道。 以后楚昭云可能再来汴京两人也不会见面了,不如带她尝尝地道的汴京菜。 “樊楼的菜一般,我带你去个地方。” 楚昭云无有不应。 夜幕降临,两人穿梭在汴京城的街上。 这是楚昭云第一次见到汴京城繁华的夜晚。 熙熙攘攘的人群,绚烂的灯火,玲琅满目的商品,孩童嬉闹的声音,香气四溢的小吃,惊险刺激的杂耍,响成一片的叫好声叫卖声,还有花楼小娘子的揽客声。 繁华热闹的汴京 城,像一幅绚烂多彩的画作一般,忽然铺开来呈现在了楚昭云眼前。 人人都道汴京富贵迷人眼,诚不欺人。 段景曜见楚昭云见什么都新奇,便放慢了脚步。 路过一根糖葫芦棍子,段景曜买了一根糖葫芦,递给了楚昭云,问她:“吃吗?” “谢谢大人!”楚昭云笑嘻嘻地接过了糖葫芦,小咬了一口。 她不是个爱吃甜的人,却不好拂了段景曜的好意。 又说:“段大人见笑了,襄阳府没这么繁华,我没见过这景象,一时看呆了。” 楚昭云眼中还带着惊喜,看向段景曜。 却不由得一愣。 此时此刻的段景曜是她没见过的。 男人面色放松,笑容柔和,是她从来没见过状态松弛的段景曜。 只见男人笑着对她说: “我也没见过,沾你的光我也一道看看。” “大人夜晚不外出吗?” 段景曜的声音很轻,似乎飘散在夜风中。 他说:“平时不是在查案,就是在整理卷宗,出来吃宵夜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唉……大人平时也要注意休息啊!” 楚昭云深有同感,她在襄阳府时每日归家时也是披星戴月。 如今一想,她就跟衙门的长工似的。 可让她早些回家吧,她又放不下手里的活…… “到了。”段景曜指了指巷子里的小饭馆,解释道:“虽不如樊楼的菜精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楚昭云点了点头,心想莫不是听说她要请客, 段景曜这是特地给她省钱? 可等小二来报菜名,楚昭云就知道是她想多了,这小小饭馆的菜竟然贵得要命! 不愧是汴京城! 两人各点了几个菜,静静地坐等上菜。 段景曜心中百般遗憾,忍不住询问:“真的不考虑留在汴京城了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坦言道:“家中阿公不喜欢汴京城,汴京虽好,于我却没有特别之处,而且这么多年在襄阳府生活也习惯了。” “汴京少了你这么个厉害人物,是汴京城的损失。” “哈哈,段大人太抬举我了。” “实话。”段景曜是真心想招揽楚昭云留在汴京,哪怕不在皇城司大理寺等地,在衙门也是好的。 她有真才实干,定能有自己的前景。 不过就算在襄阳府,也是好的。 “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等大人到襄阳府一定来找我,让我好好尽东道主之谊。”想了想,楚昭云又补充说:“平日里有不明的验状,大人可直接书信给我。” 就为着段景曜的线索让她及时找到了甄映雪,她也会尽心尽力帮段景曜的忙。 段景曜沉默了几息,说道:“好。” 他本来想问,两个人是不是已经算朋友了? 可却没问出口。 互相帮个忙,就是朋友了吗?他若问了,碍着颜面楚昭云多半会说是,这不是他的本意。 两人谈话间,陆陆续续上了菜。 大厨有祖传的手艺,五味调和,质味适中,吃得楚昭云酣畅淋漓、十分畅 意。 只是临走结账时,发现段景曜已经结过账了。 “说好了我谢大人……” “跟白泽出来吃宵夜结账习惯了,手快了,不是有意的。” 楚昭云忍不住感慨:“白泽可真幸福。” 她就是个不幸的,可恨的袁扒皮! 第五十七章 次日,楚昭云睡醒时,一阵神清气爽。 原本想的是这日上午去汴医堂,因着昨日去了,眼下倒是清闲下来了。 且昨晚见了繁华的汴京夜市,又吃了正宗的汴京菜,心情着实不错。 回想来汴京的这一遭,虽然风波不断,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而且意料之外,祖母和母亲对她都很好。 收拾好了行李,楚昭云便决定提前启程了。 楚昭云先去了宁福堂。 楚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闭着眼睛很是惬意。 “孙女拜见祖母。” “来了,过来坐。”楚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睁眼朝着楚昭云招了招手。 楚昭云乖巧地坐到了老太太身旁,轻声道:“祖母,我今日要启程回襄阳府了,特来向祖母辞行。” 楚老太太有些遗憾,但又无法干涉孙女的选择。 “这么多年是伯爵府亏待你了,昭云啊,你记住,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伯爵府永远是你的家。” “嗯。” “这些日子一直没清闲,也没来得及问问你,你外祖父他身体可还好?” “外祖父身子康健,自从不在衙门当仵作了,外祖父平日里钓鱼挖藕,很是自得。” “那就好。”楚老太太思绪有些飘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是个实诚人,你娘也是个实诚人,可惜啊……” “祖母?”楚昭云没听清,有些不解祖母说了什么。 楚老太太这才回神,拉住了楚昭云的手。 眼中不是泪光,但却 盛满了盈盈的光,是不符合她年纪的明亮。 嘱咐道:“在襄阳府有什么事,一定要来信,你父亲是个不中用的,鹤哥儿是个好孩子,有事你就给你哥哥写信,记得咱们是一家人。” “孙女记住了。” 她没想到,祖母对她如此慈爱。 又听祖母问她:“今年也二十三了?” “嗯。” “嫁人的事不用急,若没有好的也不必将就。” 楚昭云有些惊讶,以为祖母是要劝她早日成亲,没想到祖母的话却恰恰相反。 见楚昭云有些不解的眼神,楚老太太接着说:“若是成亲了,成了一个只围着府上琐事转的女人,岂不是对不住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谁说女人一定要相夫教子?” 说着说着,楚老太太有些伤怀。 想当年未出嫁时,她也是汴京城里有名的女先生,教过的学生如今也有大有作为之辈。 可成亲之后,她便辞了学堂的差事,一心为着永勤伯爵府操劳。 等到醒悟时,已经快一脚踏进棺材了。 悔之晚矣。 若是养出的孩儿是个出息的,她也能慰藉一二。 可偏偏儿子是个胸无大志的好色之徒。 如今她也只能将自己悟出来的道理都交给孙女,偏偏大孙女又是个没有大志向只想着安稳度日的,眼下这些话也只能和二孙女说了。 想了想,又说道:“但若是缘分到了,也得把握住。” “孙女明白,祖母放心。” “你是个省心的孩子。”楚老太太 欣慰地笑着,说完又躺回了自己的摇椅上,“我也乏了,你也且去看看大娘子,我看她是真心心疼你,等到了襄阳府来信报个平安。” “是,祖母保重。” 楚昭云说完,行了个大礼,便辞别了宁福堂。 不嘱咐她,她也是要和秦氏辞别的。 有时,楚昭云也会想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阿公说,娘亲她善解人意、温柔可人,且医术高明医品高尚。 听大姐说,娘亲她美貌动人、善良大度。 可总归,不是秦氏这般和楚翰互补的模样。 想来永勤伯爵府在楚鹤亭长大之前,都是秦氏撑起来的。 对秦氏这位母亲,楚昭云是感念她的关爱的。 正院。 楚昭云到时,秦氏正指挥着楚淑云和甄映雪团团转。 楚宁云在一旁抱着一大碗切好的甜瓜吃的正欢。 一边递着甜瓜,一边嘴中含糊不清地跟楚昭云打着招呼:“二姐你来了,吃瓜,这可是我专门托舅舅家表哥给我买的!” 楚昭云尝了一小口,回她:“色如黛,味甘如蜜,不错。” 见楚昭云是个会吃的,楚宁云脸上的笑更大了。 “我挑的肯定没错。” “母亲在忙吗?” “对啊,她们忙得都不尝尝我的瓜。” “那我在这等一会儿吧。” 闻言,楚宁云忽然放下了瓜,神神秘秘地凑到楚昭云身侧,低声说:“你肯定猜不到她们在忙什么!” “不知道。” “忙着一些算计你的事!”楚宁云贼兮 兮地笑。 “哦,我好害怕啊。” “嘁!真没劲!”楚宁云又接着吃瓜去了。 楚昭云在廊下等了一会儿,见秦氏终于忙完了,才走到了秦氏眼前,“母亲。” 秦氏一愣,懊恼道:“只顾着忙了,竟没看见你来,可是在日头下等久了,快进屋。” 说完,秦氏又喊着楚淑云和甄映雪快过来一起进屋。 “大姐,嫂嫂。” 楚淑云笑了笑,解释道:“知道你今日要回襄阳府,母亲一大早便唤了我跟嫂嫂来,母亲挑了好些东西给你带回襄阳府。” 秦氏轻笑:“都是些寻常的东西,也不用你带着,直接送了急脚递就是。” “多谢母亲,等我到了襄阳府给母亲来信,母亲放心。”她明白是秦氏的一片心意,便高兴收下。 其他人倒还笑呵呵地和楚昭云说话,甄映雪虽早知道楚昭云要走,但眼下听楚昭云亲口说要回襄阳府,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心中万般不舍,上前一步两手紧紧握住了楚昭云的手。 “昭云,我……” “嫂嫂莫要伤心,往后还会再见的。” “昭云,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好,你就要走了,这叫我如何能不伤心!” “嫂嫂的心意我领了,嫂嫂无需这般客气。” “不!我这条命就是你给的!昭云,我舍不得你……” 甄映雪说完,哭得更凶了,直接抱住了楚昭云。 她这一哭,将秦氏和楚淑云的眼泪都勾了出来。 “昭云,真的不能留 在汴京吗?”楚淑云再次问出了她问过多次的问题。 她这条命也是楚昭云救下来的,她也舍不得二妹! 第五十八章 楚昭云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看她俩哭得泪眼汪汪的,再次认真婉拒了留在汴京城的提议。 她救人的时候从未想过让人报恩,眼下嫂嫂和大姐把救命之恩看得如此重,也是她未想到的。 “明年祖母寿辰我会来的,很快就会见面了。” “嗯!”甄映雪擦了擦眼泪,想到二妹还没来得及和母亲说话,便将心中的万千不舍都压住了。 楚昭云对着秦氏恭恭敬敬地行着礼。 “母亲保重。” “你也保重,我等着你再回来。”秦氏一边说着,一边塞给了楚昭云几张银票。 “母亲,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你好生拿着,帮我问你外祖父安。” 楚昭云又挣扎了几下,争不过秦氏,只好收下了银票。 这银票她不会用,等来日三妹妹出嫁,添到她的添妆里便是。 而秦氏并不似甄映雪一样伤感。 她看着楚昭云,眼里有些羡慕。 她的宁儿是不太可能像楚昭云一样有个傍身的本事了,只希望永勤伯爵府永远不倒,能够成为宁儿日后的靠山…… 有一句话她不好说出来,但心里确实是这么想。昭云在襄阳府的外祖父年岁不小了,若是……昭云早晚会回汴京城的。 只希望她不要在襄阳府有了意中人,这样她便不会永远留在襄阳府。 “昭云,吃了午饭再启程吧。” “我带了些点心,路上吃吧,等向父亲辞别后,便启程了。” “你父亲出门了,今早晨我跟 他说过了,这银票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多谢父亲母亲。” 楚昭云没有拆穿秦氏善意的谎言,不管是给她银票还是装备行李,定是秦氏的主意,话里捎带上楚翰只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 母女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楚昭云便准备启程了。 秦氏等人送楚昭云到永勤伯爵府门口,见她一个包袱一匹马,潇洒的样子让众人羡慕。 直到楚昭云骑着马扬长而去,几人还站在门口出神。 “母亲,二姐都走了,别看了。”楚宁云晃着秦氏的胳膊。 “你呀。”秦氏亲昵地点了点楚宁云的额头,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无奈,“你该跟你二姐好好学学,自己有本事傍身,走到哪里都不愁。” 楚宁云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道:“二姐是厉害,那母亲是想让我去当仵作还是推司?” “你以为仵作是人人能当的?你现在把先生布置的课业都认真完成,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听到课业,楚宁云捂着耳朵头也不回就跑进了府里。 甄映雪和楚淑云捂着嘴笑。 楚淑云开解着秦氏:“三妹妹还小,而且她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母亲不必着急。” 秦氏不赞同道:“天道酬勤,也应该学会审时度势,至于聪明,若是真聪明也就罢了,要是只是小聪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楚淑云和甄映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不约而同看了眼楚昭云消失的路口,随后 转身进了府。 而马上的楚昭云,出城的路上和进城时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一颗心被秦氏等人捂得暖烘烘的,方才她看的明白,就连楚宁云眼里都是不舍。 她相信,就算她没有调查长乐郡主之死和去寻找甄映雪,就算没有这救命之恩,祖母和秦氏也会好好待她。 因为她们本身就是善良的人。 可能这也是阿公偏要她来汴京城送贺礼的原因吧。 她很幸运,有如此家人…… 到城门时,楚昭云看到一人在东张西望。 仔细一看,还是个熟悉的面庞。 楚昭云勒住了马,叫他:“白泽?” 还在张望的白泽愣了一愣,脸上神色难看。 他奉段景曜之命来给楚昭云送东西,他一直盯着出城的马车看,根本没想到楚昭云是骑马回襄阳府。 差点他就错过楚昭云了! “楚姑娘!我是来找你的!” “是有验状给我吗?” “不是,嘿嘿,大人说昨日见姑娘喜欢吃那家的饼子,今日大人不得空,就叫我来送一些。” 楚昭云受宠若惊,昨日晚饭她没能成功结账,今日段景曜还让白泽特地来给她送饼子。 这份关照的情谊,她会永远记在心里。 “谢谢大人想着我,也谢谢你还专门跑一趟!” “楚姑娘客气了,以后肯定还有要麻烦楚姑娘的地方。” 说完,白泽傻笑了两声。 他家大人分明就是待楚昭云特殊。 起初他还以为段景曜是想楚昭云再进一步地发展发展关系, 可后来见大人也不似寻常有情郎似的,便知道了他家大人对楚昭云,应是惜才之情。 “替我谢谢段大人,皇城司事忙,你快回去吧。” “好嘞!楚姑娘一路顺风!” 白泽说完,正准备走,忽然又停住了脚步,看向楚昭云,问她:“楚姑娘,是不是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嗯?”楚昭云一头雾水,屏气凝神仔细听,好像真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两人仔细辨认,声音越来越明显。 “真有人在喊我。”楚昭云努力辨认着朝她疾行而来的一辆马车,有个女子正探头在喊她。 莫不是她忘带了什么行李,楚淑云来送东西? 楚昭云和白泽驻足等待,等马车近了,她发现并不是永勤伯爵府的马车。 “昭云!昭云!” “?”楚昭云疑惑地看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女子。 年岁和她差不多,但她不认识。 “昭云,是我。”女子喘着粗气,像是呛着似的咳嗽了几声,接着说:“宋淳儿!” “淳儿?”楚昭云恍然大悟。 “我之前去府上找你扑了空,今天去府上又听说你刚走,幸亏你在城门口停了,不然我就追不上你了!” 楚昭云想到之前大姐说宋淳儿来永勤伯爵府找过她,见宋淳儿现在这般模样不像是来送行的,便猜测宋淳儿是找她有事。 直接问道:“淳儿,你是有事找我吗?” 宋淳儿猛地点头,眼里含了泪水。 “昭云,你一定要帮帮我!如今只有你 能帮我了!” 第五十九章 天伦之乐 “淳儿,你慢慢说,别着急。” “昭云,我祖母五日前在梦中去世了……” 楚昭云敛着眉问她:“你是觉得有蹊跷?” “对!我祖母一向身体康健,平时偶尔有些头晕,但郎中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怎么会突然在梦中身亡?没有任何征兆……” 宋淳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楚昭云身上,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看着她。 接着说:“我听说你查明了长乐郡主是怎么死的,昭云,你能不能帮帮我。” “报官了吗?验尸了吗?怎么说?” “我报官了,父亲和二叔都不赞同我的做法,仵作只说祖母是梦中心悸而亡,我不信他……我使了些法子,拖着祖母下葬一事,祖母此时还在灵堂,为了此事我也和父亲也闹僵了关系。昭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楚昭云看了眼城门口,倒不是为难留下来,只是留下来也不一定如宋淳儿所愿。 “淳儿,你父亲和二叔既然不同意你的做法,我留下来又能如何?” 宋淳儿二话不说直接给楚昭云跪下了。 楚昭云吓了一跳,连忙将宋淳儿扶了起来,“淳儿,你这是做什么!” “昭云,我找不到人能帮我了,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能顶住府里的压力让你验尸。”宋淳儿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我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疼我爱我一场,我不能让她这般不明不白就在梦中去了……昭云,求求你了。” 面对汴京城 中唯一的故友,又见她如此恳求,楚昭云根本狠不下心来拒绝。 顿了顿,说:“淳儿,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帮你,只是不一定如你所想是有什么阴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我信你,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我还得去信和外祖父说一声,伯爵府那边……”她也没想到自己这回又没走成,阿公收到信肯定会念叨她脚步沉。 “你放心,永勤伯爵府那边我遣人去说!”宋淳儿激动地看着楚昭云,她就知道昭云一定会帮她,虽然二人十几年不见面了,可日常书信中,她还是明白楚昭云的为人。 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白泽直接傻了眼。 楚姑娘这是又碰到案子,又拖延了回家的行程? 他不得不感慨,楚姑娘真是太善良太心软了! 汴京城衙门的仵作都已经验过尸了,还有什么可验的。 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楚姑娘比较厉害。 这事儿得跟段景曜说一声! “楚姑娘,有什么帮忙的我可以给我家大人带话。” 楚昭云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饼子,“本想着路上吃会不会凉了,现在我一会儿就能吃饼子了。” 见楚昭云这般乐观,白泽也笑了笑。 两人告别后,楚昭云将马匹给了宋府的小厮,自己跟着宋淳儿上了马车。 “昭云,谢谢你为了我留下来,谢谢你。” 长公主府那么复杂的事,她都能查得清,宋府门户不大府中人员也算简单,若祖 母的死真是阴谋,她相信楚昭云一定能查清! “淳儿,你为何肯定你祖母去的不明不白,为何不信衙门给的验尸结果?” 方才白泽在,楚昭云不方便细问,问了宋淳儿可能也不便回答。 宋淳儿一脸郑重地看向楚昭云,她就知道楚昭云懂她! 她就是敢肯定! “昭云,我一直觉得家中奇怪,父亲奇怪,母亲也奇怪,就连祖母也有事瞒着我似的,这回祖母去的突然,而且父亲和二叔都不伤心,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你家中叔伯几人?” “父亲是家中长子,二叔一家同我们一起生活在宋府,三叔一家不在汴京城,只每年过年的时候带着三婶和孩子们回来一趟。” “那宋府现在要分家?” “等办完祖母的丧事,自然是要分家的。” “那你祖母同儿子们感情如何?父亲和你二叔平日里感情如何?” 宋淳儿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外人看来,祖母是享受着天伦之乐,可祖母同父亲二叔并不亲昵,只是祖母素日里比较疼爱我们小辈们。父亲与二叔之间感情很平淡,我能感觉到,整个宋府之间感情都很平淡……” “分家的话,家产如何分配?” “那日我听母亲说过,三叔一家虽然对祖母照顾不多,但三叔家孩子多,生活不易,便多给三叔一些。剩下的就平分给我家和二叔家。” 想了想宋淳儿又说:“我祖母早年一直在宫中服侍,到了 年龄才放出宫嫁给了我祖父,祖母手中有不少宫中的赏赐。府中这么多年,也全是靠着祖母的银子……府中并没有因为分家产而闹了龃龉。” 楚昭云眼中一片了然,难怪宋府无官无职,但观宋淳儿衣着打扮显然是大户人家。 原来是宋老太太早年进宫攒下了不少私产。 宫中贵人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一些小恩小惠,到了外头却足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吃喝。 听完宋淳儿的描述,楚昭云对宋府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根据宋淳儿的描述,不像是有人为了分家吞家产而对母亲下毒手。 不过这也不好说,毕竟宋淳儿看到的听到的可能都只是表层意思。 楚昭云正在思考,忽然,宋淳儿凑到楚昭云耳边。 压低了声音说:“我祖母放出宫之前,服侍过芳贵人三年,芳贵人也就是如今宫里的嘉芳太妃,我祖母以前也算是在嘉芳太妃跟前有脸的丫鬟,所以我想着法子求到了宫里嘉芳太妃跟前。” “不过我也不知道太妃娘娘会不会理会,毕竟已经过了四十多年,太妃娘娘不记得祖母了也是正常。” 丫鬟自然会记着自己的主子,可主子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丫鬟,可能会把一个早早出宫嫁人的丫鬟记在心里? 宋淳儿和楚昭云都明白,不能抱着太大希望指望宫中来人相助。 马车一路驶到了宋府,临下车前,楚昭云忽然串起了宋淳儿的话,问她:“所以你拖 住了下葬的事,是打了嘉芳太妃娘娘的名头?” “我也是没法子了,当日寻不到你,只想着多拖几日。” 第六十章 “我和父亲二叔说了我已经把事情闹到了太妃娘娘跟前,太妃娘娘不日就会派人来查,父亲和二叔半信半疑,但也不敢擅自将祖母下葬,只不过,可能拖不过明日了。” “若是你能说服你父亲和二叔验尸的话,今晚就能有结果。” 唯一不便之处,是她本以为自己会一路快马回襄阳府,所以把柳木箱子寄了急脚递。 但也只是会有些不方便,并不会耽误她验尸。 楚昭云跟着宋淳儿进了宋府,宋府还未挂白。 进了院子,下人们见了宋淳儿便都行着礼。 有时,从一府家丁和下人身上也能看出府上是否和睦,观宋府下人,一个个步履稳健、神态从容,行事也都有条不紊,脸上不见笑容也是因为眼下老太太去了。 总的来说是一片和睦,能看出来,宋府里应当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若是主子们勾心斗角,下人们也定会拉帮结派。 宋淳儿领着楚昭云去了灵堂,巧的是宋明归和宋明远也都在灵堂。 “父亲,二叔。”宋淳儿叫人后,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楚昭云,前些日子和皇城司一起破了长乐郡主案子的人就是她。” “宋伯伯好。” 宋明归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了长公主府的事,我们家昭云能认识你是她的福气。” 宋明远也附和道:“楚姑娘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实在是了不起。” “伯伯们谬赞了。”说完,楚昭云上前一步,给宋老 太太上了一炷香,又回头说道:“诸位节哀。” 宋明归的表情不悲不喜,轻声说道:“母亲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也算是喜丧了。” 见状,宋淳儿直接说道:“父亲,昭云既是厉害的推司,那也让她给祖母验一验吧!” 宋明归和宋明远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毛。 “淳儿,为父 知道你伤心,你也不是孩子了,要学会接受现实。” “父亲,只是一验,大家也都能安心。” 宋明归不悦的脸色毫不遮掩。 “现在天气热,你祖母却不能入土为安。你说请衙门的人来验尸,验了,可你却不信。你说请太妃娘娘派人来查,也由着你去请了,你也请不来。现在还要验?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我只是想查清祖母为何身亡!为何偏偏要阻拦我!” 虽顾及着楚昭云还在这,宋明归也压不住自己的怒气,斥责道:“郎中和仵作都说了,身上无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你祖母是夜半心悸而亡,你到底想要什么真相!” 宋明远见大哥动了怒,连忙劝着:“大哥,淳儿是心疼她祖母,大哥别和她生气。” “我看她是诚心想折腾她祖母。” “父亲,我没有!” “明日早晨若是太妃娘娘还没信儿,就不等了,现在天气热,早日让你祖母入土为安!” “只有查清真相才是真正让祖母安!” “你想要什么真相?是为父害了你祖母还是你二叔?难道老太太 只是你祖母?她也是我和你二叔的母亲!” 宋明归说得急,眼睛变得猩红。 宋淳儿冷哼一声。 眼见着宋淳儿好似要说什么要引起争吵的话,楚昭云紧忙打圆场道:“宋伯伯,我也没带柳木箱子,我能不能只看一眼淳儿祖母,我也不上手,可以吗?” 宋淳儿紧绷着脸,只看一眼能行吗? 宋明归叹了口气,朝着女儿说道:“淳儿,为父也难过,可你祖母已经去了,若是让楚姑娘看一眼你能安心,那便看一眼。” 楚昭云朝着宋淳儿使了个眼色,宋淳儿才点了点头,不情愿地说道:“那便按父亲所说。” 两人将半盖着的棺材往下移了移,漏出了宋老太太的全貌。 楚昭云正如她所说的,看了一眼,只不过是仔仔细细的一眼。 “淳儿祖母遗容安详,应是在睡梦中去了。” “淳儿,楚姑娘都这么说了,你可是能安心了?”宋明归问道。 见宋淳儿不说话,宋明远将宋淳儿往一侧拉了一步,劝到:“淳儿,你别看你父亲表现得很平静,他其实最伤心,你祖母在三个儿子中最疼的就是你父亲,他怎么可能不难过?你就别气他了!” “二叔……” 宋淳儿不敢苟同,二叔说祖母最疼父亲?她怎么半分也没看出来? “好了,你和楚姑娘还没吃饭吧?快带她去吃饭。” “嗯。” 宋淳儿无奈,带着楚昭云出了灵堂。 方才她看见楚昭云给她使眼色,就知 道所谓“只看一眼”是缓兵之计。 等离得灵堂远了,宋淳儿立刻问道:“昭云,难道我祖母真是梦中心悸而亡?” “是否是心悸不得而知,不过宋老太太面容安详,不像是死前挣扎过的样子。” “之前的郎中和仵作都说祖母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 “这不好说。”楚昭云想了想,简单地跟宋淳儿解释道:“伤口可以隐藏起来,中毒也有轻易验不出的毒,没亲自验尸,都不好说。” 宋淳儿有些惊讶,中毒验不出来她能理解,可能是郎中或者仵作的手艺不精。 可伤口还能隐藏起来? “昭云,父亲和二叔不松口,恐怕晚上我得偷偷带你去一趟灵堂。” “实在没有办法,就到了晚上再说晚上的事。” “还能有什么办法?”宋淳儿不解。 楚昭云没有回答她,而是又坦言道:“其实我方才见你父亲和二叔,我并未察觉到你所说的奇怪,关于验尸我见过比他们更难沟通的人,而且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有多亲我看不出来,但至少是兄友弟恭。” “唉……外人都这么觉得。” “那你仔细说说你为什么觉得奇怪?” 宋淳儿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可我就感觉小时候家里还是和和美美的,慢慢的大家就都变得奇怪了起来,有时候我看他们笑,我只觉得虚假。” 既然宋淳儿不能说出所以然来,楚昭云也只能暂时放下宋淳儿的感受。 说道:“ 我们去找你母亲,若是她能同意验尸,说不定还有和你父亲再争一争的可能。” “眼下也只能这般迂回了,但母亲她大概是不管的……” 第六十一章 宋淳儿领着楚昭云去了宋府正院,一心想着母亲不会帮忙,但没想到比预想的情况还要糟糕。 宋大娘子根本没打算见她们。 贴身丫鬟恭恭敬敬回道:“大姑娘,大娘子说要一心为老太太抄佛经,大姑娘要是没什么事就回自己院子吧。” “我有事找母亲。” “大姑娘也知道大娘子抄经文时最不喜被打扰……” 宋淳儿心中生着闷气,母亲待她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亲昵,每次想见母亲都得让丫鬟通传。 时间长了她也不愿意来母亲这里,可但凡来就一定是有非说不可的事情。 母亲竟然还让丫鬟将她拦在外面。 越想心中越是窝火,宋淳儿言语中带上了一丝严厉,说道:“母亲若是生气我便自己担着!” 说完宋淳儿就拉着楚昭云往院子里闯,急得丫鬟在后头直跺脚。 楚昭云好似能体会宋淳儿说的奇怪了,宋淳儿与她的母亲,似乎生分得很。 直到见到了大娘子,楚昭云更加确定了这种感觉。 正在抄写经文的大娘子,脸上似乎缠绕着忧愁之感,不像是因为老太太离世而愁,好似是长年累月的忧。 她见有人闯进来,惊讶了一瞬,却没生气。 问道:“淳儿?” 宋淳儿稳住了步子,行了个礼,介绍道:“母亲,这是永勤伯爵府的二姑娘楚昭云。” “二姑娘?柳如玉的女儿?” “见过宋伯母。” “多年未见昭云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你娘在世时我 们多有往来,还是你娘治好了我生淳儿时落下的隐疾。” 楚昭云笑了笑,没有接话。 倒是宋淳儿有些急不可耐,说道:“母亲,你可听说前些日子长公主府上的事情了?” “听说了。”饶是她这般喜好清净的人都听说了,可见长公主府那件事闹得有多大。 “是昭云帮着皇城司抓住了凶手破了案!” 宋大娘子显然没料到传言中那个让皇城司都敬佩的女推司竟然就是眼前的楚昭云,一时之间有些震惊。 宋淳儿趁热打铁接着说:“这次请昭云来府上,我想请她验尸。” “验尸?淳儿,你还要折腾到何时?”宋大娘子皱了眉毛,眼里尽是不赞同。 ”母亲,我觉得此事有蹊跷,一定要验!” 她就不明白了,父亲整日宿在郝姨娘那里,这几年来父亲与母亲平日里几乎连面都不见,每每全家坐在一起吃饭,这两人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怎么在祖母之死一事上如此态度一致! 越是不让她查,她就越得查! “母亲,这么多年淳儿没求过母亲什么事,这次求母亲做主,让我们查清祖母的事……”宋淳儿的声音中带着委屈。 宋大娘子叹了口气:“唉……淳儿,这件事不是母亲能做主的,你父亲他不会听我的。” 说完,还不等宋淳儿说话,宋大娘子放下毛笔,径直就走出了书房。 连宋淳儿再恳求的机会都不给她。 宋淳儿顿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 垂头丧气,喃喃道:“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的结果,来找母亲就是白费力气……” 楚昭云拍了拍宋淳儿的肩膀安慰她。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两人从大娘子的正院出来,直奔宋淳儿的小院去吃午饭。 宋淳儿低声说道:“昭云,我们只能晚上去……” 楚昭云点了点头,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好像宋府众人都在为老太太而伤心,却又伤心得很平静。 从业这么多年,如今这一遭是第一回要偷偷摸摸地去验尸。 “淳儿,你能讲讲你和你父母之间的关系吗,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描述奇怪的感觉,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反正眼下到晚上还有大半日的光景,闲着不如多了解了解宋府。 “很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但记事以来父亲母亲都很疼爱我,对我极有耐心,两人一起教我下棋画画……”宋淳儿眼中似乎印出了以前的美好回忆。 这回忆美好到她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宋淳儿接着说:“因为一些原因父亲娶了妾室,可父亲却只想将她们摆在府中罢了,父亲的眼里只有母亲,他们很恩爱。” 楚昭云有些错愕,难道爱会消失吗? “我很难将你所描述的人和今天我所见的宋伯伯宋伯母对上号……” “嗯。” “那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八九年前……父亲忽然就宠幸了 郝姨娘,母亲虽然没有同父亲置气,但两人之间却慢慢地疏远了。父亲也不来教我下棋了,就连我去找父亲,他也对我有些冷漠。” “那你母亲也从那时起对你冷漠了?” 宋淳儿摇了摇头,解释道:“当我察觉到父母之间感情淡了的时候,母亲待我如初,可过了一年多,母亲也待我冷淡了起来……” 只听宋淳儿描述,楚昭云就能感受到她当年的无助。 “昭云,其实我恨郝姨娘,如果不是她夺走了父亲的爱,我们一家三口肯定和以前一样好。” “能被夺走的爱,或许也没多爱……” “你说是不是男人的爱都很容易转移?” “大抵是吧,不是都说男儿多薄凉吗?”楚昭云瞬间脑子里蹦出了许多男男女女,都是她经手过的案件,不管是在襄阳府还是在汴京城,总是有很多薄情寡义的男子。 “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也有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我有一个表姐就遇到了很好的男人。” “嗯。”楚昭云附和了一声,又问道:“淳儿,这些都是你的想法?听你所说他们似乎是在忽然之间就感情不合了,关于此事你可问过你祖母?” 宋淳儿点了点头,“以前年纪小时问过祖母,祖母说大人的感情很复杂,但不管他们两个之间变得如何,他们都是爱我的。可我感觉不到他们的爱……” 顿了顿,宋淳儿又说:“这些年来祖母最疼我,所以我一定得 查清楚,就算父亲要对我动家法,我也不会退半步!” 第六十二章 午饭时,楚昭云将段景曜送来的饼子拿了出来,宋淳儿见她吃的香便也吃了一个。 吃完饭,便只剩下了等待。 楚昭云答应了晚上跟宋淳儿去验尸,眼下只等夜幕降临。 等待,最是磨人。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擦黑,宋府大门口小厮突然来通报,有人找楚姑娘。 楚昭云以为是永勤伯爵府来了人,便自己一个人去了大门口。 没想到来者是白天才见过的白泽。 “白泽?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段大人又有东西托你带过来?” 白泽憨笑了两声:“嘿嘿,还真是有东西!” 说完,递过来了一张窄窄的纸条,似乎是飞鸽传书常用的字条。 楚昭云展开纸条,苍劲有力的字印入眼中:明日皇城司至宋府。 “大人是说明日他要来宋府?” “我也不知道,一收到大人托人带出来的字条我就给送来了,上面写的什么?我能看吗?”是个小太监给他送来的,只说段大人让把字条给楚姑娘。 没说让他看,他也不敢看。 楚昭云点了点头,没什么不能看的,便把字条给了白泽。 白泽看完之后也一头雾水。 说道:“大人进宫侍疾我也不能随行,只是中午给大人送公文的时候,匆忙跟大人说了声你去宋府帮忙了,先不回襄阳府了。至于来宋府什么事,我也没来得及说。” 楚昭云了然:“大人是知道我来宋府,肯定是在宫里又从太妃娘娘那听了什么……我明日问问 大人!只是这下我欠大人的更多了!” “确实。”白泽也觉得,大人这么好,楚昭云该有压力了,宽慰道:“我们大人一颗赤诚之心,虽然办案的时候面冷,可是私下里心热得很,皇城司很多人都欠着大人的恩,而且我们大人格外惜才!” 楚昭云用力点了点头,坚定道:“我以后一定会再提升自己的能力,绝对不辜负大人的青睐和期望!” “我也是!以后我家大人肯定要升成提举,我也得提升自己的能力,跟上大人的步伐!” “共勉!” “共勉!” “谢谢你跑这一趟,那我先进去了。” “快进去吧,说不定我们明天就见了。”白泽想着他还有一份卷宗没整理完,他也该回皇城司了。 楚昭云心情甚好,她今晚不用偷偷去灵堂了。 一回院子,她就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宋淳儿。 宋淳儿同样激动:“这是太妃娘娘应了!” “虽然不知道段大人在太后那里怎么得知了太妃娘娘的事,但总归皇城司来了,你父亲就说了不算了。” “太好了!”宋淳儿激动地眼角泛泪,又说:“你快去休息,明天还得靠你来给我祖母一个公道。” “淳儿,还有一事,明天不知道皇城司什么时候来,若是府里要早晨将你祖母下葬,你可得拦住了。” “我一定会拦住的!”她做了这么多努力,又是和家里闹翻了,又是求到宫里,又是拦下了回家的楚昭 云,眼下就要有所结果了,她不可能让任何事情导致她功亏一篑! 宋淳儿感念皇城司,楚昭云感念段景曜。 而此时此刻,段景曜正在和太后的寿宁宫中。 寿宁宫里,刚刚送走了几位皇子,太后娘娘唯独留下了段景曜。 太后娘娘刚喝了一碗药,嘴里苦得很,心里却甜滋滋的。 吃了口蜜饯,太后遣了宫女们,只留了贴身的宫女宝扇。 “阿曜,你今日辛苦了,听宝扇说哀家睡着的时候,你还抽空处理公文了。” 段景曜笑了笑,难得有少年人的天真模样,回道:“不辛苦的,只望娘娘早日康复。” “好孩子。”太后娘娘心里清楚,皇子们来侍疾,是做给皇帝陛下看的。 可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段景曜来侍疾,是因为段景曜孝顺。 替段婧来孝顺她。 一想到段婧,太后娘娘便有些伤怀。 “若是先皇后还在,此刻陪着哀家的一定是她。” “娘娘疼爱家姐,是家姐没这个福气再伺候娘娘。”段景曜眼中有些晦暗。 太后又说:“祺儿今年也十五岁了,你是他的亲舅舅,也是祺儿母族之中最能依靠的人,你得多照看他。” “五皇子自有陛下照看,娘娘无需担心。” 听段景曜这么说,太后娘娘叹了口气。 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就怕她一走,这后宫的毒手就伸到了韩祺身上。 “唉……皇帝日理万机,哀家哪能放心他能看 顾好祺儿。”皇帝又不是只先皇后留下的这一个嫡子,如今皇后膝下就有两位嫡子,只是年纪还小罢了。 为了自己的儿子,皇后难道会留着先皇后的儿子当储君? 如今只不过是她这个太后挡在中间罢了! 皇帝的头五个儿子,都是在王府出生的。 那时皇帝还是荣王,段婧便是荣王妃。段婧刚生下韩祺半年多,便跟着荣王进宫给先帝侍疾了。 先帝闭眼前,传了诏书封荣王为新帝,可段婧是个福薄的,当了小半年的皇后就去了。 彼时韩祺才一岁多。 她不放心皇帝把韩祺交给任何一个后妃抚养,便要到了自己跟前,由她这个皇祖母抚养长大。 韩祺是嫡长子,更是储君的第一人选,若不是这些年来她精心照看着,谁知道韩祺会遭到多少毒手。 偏偏段家不在汴京,唯一在朝的段景曜又待韩祺不亲近。 若是别人家,早就铆足了劲拥着韩祺当储君。 段景曜这边,她点了好几次,反应都是不温不火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当储君可能对皇帝的嫡子来说是好事,但对韩婧的儿子来说,却算不得多好的事。 正是猜到了段景曜的想法,所以她只是提点一二,从来没有逼迫过段景曜为韩祺做事。 韩祺也是个心性单纯的,自己也不知道往段景曜跟前凑。 她看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就都喜欢往段景曜跟前凑。 想到这,太后又想起来一事。 问道:“下午 那会儿怎么想起来拆嘉芳的台了,哀家记得她和先皇后好似没有过节。” 段景曜笑了笑,回道:“没有拆太妃娘娘的台,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第六十三章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段景曜。 还未到傍晚时,嘉芳太妃来寿宁宫给她请安。 兴许是想给她解闷逗乐子,就讲起了近日的一桩趣事。 嘉芳先是捂着嘴笑,卖够了关子,才说: “太后娘娘不知,嫔妾年轻的时候有个宫女。她办事利索嘴也甜,嫔妾对她很是喜欢。只可惜她是个不识趣的,到了年龄就只想着出宫嫁人!嫔妾本来是想提拔她做跟前的一等宫女,可她的心已经飞出了宫外!嫔妾也不是个克扣奴才的人,便厚赏了一番让她出了宫。谁知道……” 说到关键处,嘉芳又卖起了关子,笑了两声才接着说: “嫔妾原本早就忘了这件事。谁知道这两天竟然听嫔妾身边的宫女绿心说,宫外有人使了大量银钱,只求绿心替她带句话。说,求太妃娘娘派人到宋府查明真相。要不是绿心想起来了她是谁,嫔妾早就忘了四十年前还有这么个不识趣的奴才。竟然还有这般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奴才,现在还求到了宫里!什么宋府什么真相的,与嫔妾又有何干?真是好笑!哈哈哈……” 嘉芳太妃突然开始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笑岔气了。 几位来侍疾的皇子和嫔妃,不知嘉芳太妃讲这件事是为了证明那人痴心妄想,还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年有多宽厚。 没人笑这件事,但都被嘉芳太妃大笑的模样逗笑了。 正当大家伙都笑着,段景曜突然猛不丁地开了口,问 :“嘉芳太妃要派人去宋府查明真相吗?” 闻言,嘉芳太妃的笑声立马就戛然而止。 像是正在猛叫的驴突然被掐住了嗓子。 表情也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扭曲。 听热闹的人都知道嘉芳太妃根本没打算理会那人,只是当成了笑柄而已。 没想到段景曜直接就问出了口。 还不等嘉芳太妃给自己找补,段景曜又说道:“嘉芳太妃这般宽厚,虽然不能当成皇城司的正经差事来办,但能带两个皇城司的人去宋府看看。” …… 眼下太后想起嘉芳太妃那模样就觉得好笑。 “我是看出来了你想去,才顺着你的话说下去了。” “多谢太后娘娘,宋府有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太后娘娘笑了笑,段景曜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 若不是她说让段景曜带两个人去看看,嘉芳太妃肯定是要回绝的。 “这样也好,想来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叫嘉芳欠你个人情,以后这人情找她弟弟讨回来,他们徐家就是不缺银子!” “嗯,谢太后娘娘。” 说了许久的话,太后娘娘明显困了,摆着手让段景曜回去。 又跟段景曜说她感觉身体好多了,明日不必来侍疾了。 段景曜想到明日去宋府的事,便应了。 放心不下太后娘娘,他便在外间等着,等宝扇来说太后娘娘已经睡着了,他才往外走。 段景曜抬头看了看皇宫里四四方方的墙。 有些伤怀。 当年,姐姐是真心孝顺太后,太 后也是真心疼爱姐姐。 没听姐姐说过官人有多好,但总听姐姐说婆婆有多好。 这十四年以来,为了把韩祺好好抚养长大,太后娘娘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所以他孝顺太后,既是为姐姐为段家,也是为了韩祺。 倒不是希望太后娘娘能够活得久多多庇护韩祺,是真心希望太后娘娘这般善良的人能够长命百岁。 段景曜微微叹了口气,收了心思抬步往外走。 等他出了寿宁宫,却在黑夜之中看见一人正在等他。 他就知道! 方才太后只留了他一个人,肯定有人要沉不住气了。 本来以为四皇子,没想到另有其人。 段景曜打起精神来,走向了三皇子。 “三皇子在等我?” 韩敬眼神中有些不自在,说道:“我是怕你一会儿出宫不方便,所以想等着你一起。” 段景曜抬步往前走,说着:“三皇子知道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 韩敬从段景曜的语气中琢磨不出他的态度。 心中有些不悦,但脚下却连忙跟上段景曜,问道:“上次长公主府一别时我说过的话,一直不变,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一定会助你青云直上。” “我的答案也没有变。”段景曜没有任何犹疑。 “来日方长,我会等你改变心意。” 韩敬心里明白,虽然段景曜是先皇后的弟弟,如今也只是皇城司的提点。 可是段景曜不仅得太后信任,因着皇城司的身份也极得陛下的信任。 而且以段景曜的 能耐,绝对不会止步于一个提点的位置。 韩祺和段景曜素来不亲厚,所以他才想拉拢段景曜到自己麾下。 皇城司历来只对皇帝忠诚,若他能得了皇城司的支持,那离他的宏图大业便就又近了一步。 想了想,韩敬又试探: “皇祖母留下你,可是为了五弟?五弟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段景曜摇了摇头,心中忽然有些疲惫。 他累了一天,太后娘娘都心疼他体贴他让他回去休息。 偏偏就有不长眼的。 大半夜的,他还得在这里和韩敬虚与委蛇,这个韩敬着实是烦人得很。 韩敬还以为自己是在礼贤下士? 话里话外试探的意思藏都藏不住。 真是比嘉芳太妃还好笑! 段景曜否认道:“不是,是问我为何让嘉芳太妃下不来台。” “我也是担心五弟,你别多想。” “三皇子不必试探,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掺和你们的事,只要别伤及韩祺的性命,其他与我无关。” 韩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五弟是我的亲弟弟,谁也不会伤害他……” “三皇子说的是,我先出宫了,若是宫门下钥就真得让三皇子领我出去了。” 说完,段景曜就加快了步伐。 得了回答后,三皇子也没再追上去,据他观察,段景曜是不会帮韩祺的,没有了先皇后,这舅甥关系委实是薄弱。 自负的三皇子绝对想不到,段景曜甩开他后,拐了个弯见了个人才出了宫…… 直至深夜 ,段景曜才回了自己府上。 第六十四章 宋府。 宋淳儿起了个大早,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楚昭云的房门,没想到下一息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见楚昭云穿戴整齐的模样,宋淳儿惊讶道:“起这么早?” “嗯。” 不是她起得早,是她压根就没怎么睡着。 也只有睡不着的时候,才无比想要快马加鞭地回襄阳府。 “昭云,你先吃早饭,我已经吃完了,我在灵堂等你。” “好。”楚昭云心里清楚,不管皇城司来不来,今天都将是耗费精力的一天,肯定要先吃饱肚子。 也没舍得耽误太多时间,楚昭云填饱了肚子就匆匆去了灵堂。 没想到的是,宋府所有人都早就到灵堂了。 有她昨日见过的宋府长子宋明归夫妻俩和宋明远,还有她昨日未曾见过的老二媳妇,还有从外地赶回来的老三宋明汝夫妻俩。 不过除了宋淳儿这一个孙辈的,其他孙辈的孩子都被安排去别处了。 显然宋府今日已经盖棺定论,决定将宋老太太的尸体下葬。 宋淳儿本想大闹灵堂阻拦下葬一事。 可灵堂中众人神情肃穆,她一颗心被攥了起来。 她不想在祖母的尸身前大吵大闹。 只得控制好心绪,沉声说道:“父亲,昨日傍晚宫里来了人,太妃娘娘已经遣了皇城司今日来宋府,下葬一事还需推迟。” 宋明归看着女儿,心中有些怀疑。 宋淳儿接着说:“父亲可派人去问府门小厮,女儿并没撒谎。” 她原以为搬出太妃娘娘和 皇城司,宋明归就会投鼠忌器。 可没想到不仅是宋明归,就连宋明远也坚定得很。 “就算是官家,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更何况官家一向推崇以孝为先。” 宋明远赞同着大哥的话,说:“大哥说得对,我们做儿子的,难不成还不能给母亲办丧事了?母亲四日前就该下葬了……” “淳儿,你日日说太妃娘娘要派人来,我们依着你,拖了这么多天,今什么都不能再拖了。” 宋淳儿心里咯噔一声,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前几天为了拖着就说太妃娘娘要派人来,眼下真要来人了,却没人信她了。 楚昭云见宋淳儿有些发愣,便接过了她的话。 “宋伯伯,今日确实会有皇城司登门。” 宋明归叹了口气,语气甚是无奈:“人人都知皇城司是为陛下做事,管的不是高官贵卿的事,就是有关江山社稷的事,怎么会来宋府?淳儿,你也莫要再使银子叨扰太妃娘娘了!” “楚姑娘。”宋明远不悦地看向楚昭云,斥责道:“这是我们宋家的事,楚姑娘在这怕是不合适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她在这是不合适。 可是她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是得坚定不移地站在宋淳儿这边。 不管宋明归和宋明远如何想她,她都得帮宋淳儿把话说下去。 楚昭云接着说:“两位是老太太的儿子,可老太太也不止两个儿子。” 她这 话,提醒了宋淳儿。 宋淳儿立马将话接了过去:“对,三叔也是祖母的儿子,此事也得听听三叔的想法!” 不管宋明汝什么想法,反正现在就是要拖到皇城司来。 宋明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今日早晨才赶回汴京。 本以为府上迟迟未办丧事,是等他回来。 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淳儿,你和三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叔,祖母死得蹊跷,必须要查啊!” “蹊跷?难道是有人害了母亲?”宋明汝又看向宋明归和宋明远,怒道:“我虽平日不在母亲跟前尽孝,可要是有什么事大哥和二哥可不能瞒着我!” 老二宋明远急得直拍手: “三弟,仵作和郎中都说了,母亲是梦中心悸而亡,哪有什么事!” “三叔,祖母素来身体康健,偶尔头晕而已,郎中早就看过了并无大碍。祖母去世那天并没有任何身体不适,更无惊吓,何来梦中心悸?” “淳儿,你当真求了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已经应了,会派皇城司来查祖母一事。” 宋明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既然这么多天都等了,不在乎多这一天。” “明汝!” “三弟!” “大哥和二哥这般阻拦,难道母亲的死真是人为?大哥二哥在心虚什么?”宋明汝起了疑心。 被亲兄弟怀疑,宋明归气得攥住了拳头。 “明汝,现在天气热,母亲的尸首已经腐烂,若是皇城司今日也不来 ,那母亲何时能入土为安?” 见宋明汝纹丝不动,宋明归又说道:“平日里是我和老二在母亲跟前,若是外人知道了,也只会说我和老二不孝,你倒是无畏!” “就是,三弟也该考虑考虑我和大哥!” “若是外人议论,大哥二哥就说是我不孝,大可都推到我身上!” 宋明汝说着话,心中苦涩。 难道是他不想在母亲跟前尽孝吗? 他也想过回汴京城,可是他的裁缝铺子开在南方,这么多年才积攒了些客源。 汴京城里成衣店比比皆是,他一个裁缝毫无谋生机会。 若是回了汴京就得带着四个孩子,他难道要回来吃母亲的喝母亲的? 眼下,比起两个哥哥,他反而更相信宋淳儿。 “我也是母亲的儿子,今日说什么我也得等到皇城司来!”想了想,宋明汝以退为进妥协道:“就信淳儿说的今日皇城司会来,等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呢?” “若是半个时辰之后还没结果,明汝就听大哥和二哥的!” 话虽这么说,但宋明汝打定了主意就算太妃娘娘不派人来,他也得自己去找个仵作来验尸,和大哥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宋明归叹了口气,同意了宋明汝的办法。 宋明远气得别过头去不看宋明归,他就知道大哥是个心软的! 到时候老三拍拍屁股走人,被人戳脊梁骨的还是他和大哥! 本来母亲乍然离世他就难过,现在一个宋淳儿不 够,又来了个宋明汝! 这几天本以为和大哥一直一条心,眼下发现大哥根本就指望不上! 真是作孽啊! 第六十五章 宋明汝看向宋淳儿:“淳儿,这有三叔在,你去门口等太妃娘娘的人来!” “好!” 孤立无援的宋淳儿,意料之外地遇到了盟友,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立刻拉着楚昭云去了宋府大门口。 两人坐在宋府大门口,眼巴巴地瞧着巷子口。 “昭云,半个时辰之内皇城司会来吗?” “不知道。” 皇城司不止段景曜一个人。 若是段景曜,肯定半个时辰内就来了,从长公主府上的接触来看,段景曜是个早起守时的人。 若来的不是段景曜,就不好说了。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淳儿,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也许就是仵作和郎中验的那样。“ “嗯,我知道。”宋淳儿低头藏起了眼中的情绪。 其实她倒是希望自己是白怀疑了一场,她也不希望府中有人如此心毒。 犹豫了一瞬,宋淳儿还是问出了口: “昭云,我觉得父亲和二叔很奇怪,是不是他们两个联手害了祖母?” “眼下还毫无证据,你是因为他们不让你验尸才怀疑他们吗?” 宋淳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父亲和二叔可能真是不想让我搅了祖母的安宁,我现在脑子里也乱得很。” 说完,宋淳儿抓着楚昭云的手,认真道:“昭云,靠你了。” “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的。” 说完,两人又继续盯着巷子口。 半个时辰,对两人来说十分难挨。 对灵堂中的众人来说,也十分难挨,宋 明汝在老太太的棺材前,哭了一番又一番。 宋明远被他惹得伤心不止,将宋明汝扶了起来。 “三弟,别哭了,眼下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已经到时辰了?”宋明汝往门口看去,问道:“淳儿呢?” “那丫头还在门口等人,等不到的!三弟也别跟着她胡闹了!” “二哥,我……” 宋明远的另一套说辞还没说,就被门外之人高声打断。 是宋淳儿声比人先到了。 “谁说等不到,皇城司来了!” 灵堂中众人一愣,果然看见宋淳儿和楚昭云带着三位着皇城司官服的人进了灵堂。 白泽先上前一步,说道:“这是我家大人段提点。” 宋明归和宋明远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太妃娘娘用了什么招数,难不成还真惊动了陛下?怎么还真派了皇城司来宋府? 这姓段的提点,他们可是听说过! “段大人……”宋府众人向段景曜揖了一揖。 “诸位不必客气,段某此番来是奉了太后之令,来查太妃娘娘的……故人之死。” 段景曜并未阴阳怪气的意思,只是有什么说什么。 不过这话落到别人耳中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故人”的说辞,让宋府众人下不来台。 就连宋淳儿都红了脸,四十多年前的奴才算什么故人,是她腆着脸硬求到了太妃娘娘面前…… “既然楚推司在这,便不用找仵作了,劳烦楚推司了。” “段大人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我去净手。” “我也去。”段景曜说完,又指挥着白泽:“将尸体抬出来。” 楚昭云也嘱咐道:“淳儿,昨日我说的东西,摆上来。” 随后便和段景曜一起出了灵堂, 段景曜跟着楚昭云去了院子里,见无人跟出来。 拧开了水龙头。 低声说道:“因不是正经差事,也不能带太多人来,就只带了白泽和余富。” “无碍的,只要是皇城司,就算是来一个人也是顶用的。” 既是官,又是太妃娘娘的心意,宋府拒绝不了。 这也是宋淳儿折腾了这么久想要的结果。 两人洗干净了手。 等楚昭云再进灵堂的时候,将宋府众人吓了一跳。 在他们眼中,楚昭云是宋淳儿的好友,是永勤伯爵府养在外地的女儿。 但也只是个有些本事的小女子罢了。 听说过楚昭云在长公主府的威风,眼下亲眼见到楚昭云以推司身份自居的严肃样子,又是另一种震惊。 白泽一边递上了一个匣子,一边说道: “楚姑娘,这是我家大人带来的验尸之物。” “多谢大人。” 楚昭云看了眼昨日请宋府小厮匆忙买来的工具,还是选择了段景曜带来的这一套。 随后她无视宋府众人的惊讶,径直走到了宋老太太身侧。 “老太太面容安详,应是在睡梦中离世,我要先检查老太太身上有无伤痕。” 宋明远忍不住,开口说道:“已经检查过了,我母亲身上没有伤痕。” 楚昭云摇了摇头:“这可不一定 。” 话落,宋淳儿贴身丫鬟端着一盆东西进了灵堂。 “楚姑娘,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多谢。” 楚昭云将苏合香圆含进了嘴中,又燃起避秽丹,将火盆中的苍术点燃。 随后她蘸湿了白帕子,掀开老太太的寿衣开始擦拭。 听宋府众人的描述,她猜测老太太若真不是梦中心悸而亡,那不是外伤致死,就是中毒而亡。 其余人见楚昭云的动作,便都微微侧过了头。 直到听见楚昭云的声音,众人才震惊地看向她。 “宋老太太身上,有伤痕!” 宋府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云,又顺着楚昭云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宋老太太的胳膊上,一片青紫的伤痕。 宋淳儿也震惊,解释道:“昭云,不仅衙门的仵作检查过,我亲自给祖母穿的寿衣,祖母身上并无伤痕。” “伤痕是可以隐匿起来的。” “这话何意?” 楚昭云将帕子放到了一旁,回着宋淳儿的疑惑:“若是用芮草蘸醋涂抹伤痕,可以让伤痕隐匿消失,若是用甘草汁擦拭,便可让伤痕重新显现。” 众人震惊,这真是闻所未闻。 段景曜顺着楚昭云的话往下说道:“谁会懂的这般药草之理?” 宋府众人脸上一片茫然。 宋明归眉毛拧成了绳,斥责道:“衙门来的仵作竟是个草包!” “母亲的死竟真是人为!” 宋明汝悲从心中来。 就在众人想到老太太是被人害死所以不寒而栗之时,猛不丁又听 楚昭云开了口: “但这伤口,并不是致命伤,反而像是……” 第六十六章 段景曜看了眼老太太手臂上的伤痕。 问她:“像是什么?” “像是有人为了泄愤故意掐的老太太。” 宋淳儿大惊:“谁和祖母这般大的仇怨?昭云,能看出来是什么时候掐的吗?” 莫不是有人在老太太停在灵堂的这几天来掐的? 楚昭云答道:“是在老太太气绝之后很短时间内。” 说罢,楚昭云又继续开始验尸。 伤痕不是致命伤,接下来要验验宋老太太是否是中毒。 楚昭云用银针扎宋老太太的虎口处,银针没变黑。 随后她又用银探子探宋老太太的咽喉处,银探子也没变黑。 宋府众人见楚昭云验出的结果和之前来的仵作验出的结果一样,便起了疑心,老太太身上的伤痕,应该是死后被人掐的,和老太太身死一事并无直接关系。 宋明远看向宋淳儿,说道:“淳儿,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宋淳儿眼里包着泪,没有说话。 难道真是她多疑了? 宋府上上下下奇怪得诡异,难道都是她的错觉? “昭云……” “莫急,我还没下结论。” 宋明远有些耐不住,反问她:“这银针银探子都没变黑,这还叫没结论?” 闻言,段景曜看了眼宋明远,宋明远只好又说:“那你接着验!” 宋明归也改了态度,朝着楚昭云作揖道:“还请楚姑娘接着验。” 楚昭云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银探子再次插入宋老太太的咽喉中。 只是这次她并没有取出银探子。 而是 用干净的帕子浸满了热糟醋,在老太太的下腹处开始洗罨。 慢慢的,段景曜看到宋老太太手臂上的伤痕更明显了。 楚昭云动作不停,直到洗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停了手。 紧接着楚昭云取出了宋老太太口中插着的银探子。 众人随着楚昭云的动作屏气凝神。 那银探子,变黑了! “怎么会这样!母亲是中毒了!” “祖母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母亲!” 宋府众人一片惊呼,宋淳儿的母亲险些晕了过去。 楚昭云解释道:“热敷会使死者的尸体变软,用热糟醋洗之,会使尸体皮肤表层膨胀,皮下出血的伤痕也就更明显。罨洗下腹和肚子,能使毒气熏蒸而上,自然也就能验出来宋老太太中毒了。” 见众人听明白了,楚昭云接着说:“宋老太太这毒,之所以之前没验出来,是因为是长期的慢性毒,身亡当天加重了毒量,但老太太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毒。” 段景曜问道:“楚姑娘可知是什么毒药?” 楚昭云摇了摇头,她能验出来是中毒而亡,但具体是什么毒她也不知道。 灵堂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宋淳儿泪流满面,二话不说走到了棺材前,仔仔细细将老太太的寿衣穿好,又费力地推着棺材盖。 白泽见她推不动,便帮了她一把。 盖棺定论后,宋淳儿擦干净了眼泪,朝着楚昭云和段景曜跪了下来。 “还请昭云和段大人抓出凶手,还我祖 母一个公道!” 楚昭云连忙将宋淳儿扶了起来。 宋府其他人心中既震惊又悲伤,宋明归沉声道:“还请段大人抓出凶手!” 其他人也连忙说道:“还请段大人还母亲一个公道!” “诸位放心。”段景曜说完,看了一眼楚昭云,接着说:“现在所有人都不能离开灵堂,我跟楚姑娘先去府中问话。” 段景曜示意白泽留下,有白泽在,众人的一举一动躲不过他的眼睛。 就算白泽不在灵堂里,宋淳儿也会好好盯着。 宋淳儿吩咐着丫鬟:“搬桌椅来,看茶看点心。” 宋府众人也都配合,一个个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还唱反调想要离开灵堂,那一定是心虚! 段景曜和楚昭云就近找了一间房,让余富去传老太太的贴身丫鬟。 两人熟悉了之后,私下里说话间,段景曜便也不再一口一个楚姑娘和段某了,逐渐开始使用“你”、“我”。 而楚昭云总觉得段景曜是上级,做不到不对他用尊称。 见余富还没带人回来,楚昭云问道:“昨日大人让白泽来传信,我是真没想到太妃娘娘会让皇城司来。” “太妃娘娘没打算管,当笑话说给了太后听,是太后心善。” 楚昭云心中了然,段景曜虽这么说,但他在太后那侍疾,太后心善也定是和段景曜脱不了干系。 而且段景曜也说了这次不算皇城司的正经差事,说到底还是段景曜心善! “总之, 多谢大人。” “你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合作查案,我们都是为了还事情一个真相,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敲门声。 余富带着一位上了年岁的嬷嬷进来。 楚昭云指了指下首的座位,示意嬷嬷坐下,嬷嬷紧张得揪着衣角,惴惴不安地落了座。 “嬷嬷如何称呼?” “老奴姓刘,府里哥儿姐儿都叫我刘嬷嬷。” “你是宋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跟着她多久了?” “是,以前在宫里我认识了老太太,等我到了年龄出宫时她已经嫁人了,我寻不到好去处,老太太就收留了我,算起来我跟着老太太也有三十八年了。” 楚昭云心想,原来不是所有年龄够了出宫的宫女都能混得很好,如此可见宋老太太也是个厉害的。 “如此说来,你定是对老太太十分衷心。” “老太太是我的主子,更是我的姐姐。”说着话,刘嬷嬷声音有些哽咽。 “老太太去世那晚,你可守在她身边?” 刘嬷嬷摇了摇头,说:“我年纪大了以后,老太太心疼我就不叫我守夜了,那晚是小丫鬟春雨守夜。” 段景曜看了眼余富,余富立刻离开去找丫鬟春雨。 楚昭云又问:“在来的路上,余察可跟你说了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说了……”刘嬷嬷终于绷不住留下了眼泪。 她没想到老太太是被人害死的,还被人用力扭掐来泄愤。 她真的想不通府上怎么会有人的心这么黑。 宋 府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凭老太太自己的私产,这么多年下来私产也没剩多少了,难道是遭人惦记了? 老太太多么和善的人啊…… 楚昭云没有打断刘嬷嬷,直到刘嬷嬷哭够了她才又开始问审。 第六十七章 “刘嬷嬷,你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刘嬷嬷用袖子擦了擦泪,问道:“我家老太太会不会是被外人害死的?我在宋府几十年了,实在想不到有谁会杀害老太太。” “先是给老太太下了慢性毒药,又突然加重了剂量。一种情况是凶手半夜来查看老太太是否还活着的时候,掐了老太太,另一种情况就是泄愤的另有其人,早晨知道老太太死了,趁机掐了几把。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凶手都在府上。” 刘嬷嬷脸上皱出了好几道皱纹,猜测道:“府上无非就是主子和下人,主子都是老太太的至亲,老太太平时对下人也和善,月俸也多……怎么会有人害了老太太。” “刘嬷嬷,你是老太太平日里最亲近的人,你一定要同我讲实话。” 刘嬷嬷吓得站起来,连忙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扯谎……” “我知道,我只是怕刘嬷嬷忘记一些细节,还请刘嬷嬷务必仔细回忆,老太太去世前的那一晚有什么入口的东西是她平日里惯了的?” 刘嬷嬷明白楚昭云的意思,既然先是慢性中毒,那一定是混在了经常入口的东西里。 “那晚……老太太睡前有喝参汤的习惯,日日都喝,还有治头疼的药,隔三日老太太就要喝一回,那晚也喝了。” 想了想,刘嬷嬷又说:“还有晚膳的咸菜,老太太这几年味觉不好,口重,晚膳不管吃什么,都得配上咸 菜一起吃。别的应该是没有吃惯了喝惯了的。” 楚昭云记下了这三样东西:参汤、头疼药、咸菜。 又问道:“老太太和三个儿子儿媳关系怎么样?他们对老太太怎么样?” “老太太平时喜欢清净,大姑娘二姑娘她们常常在老太太跟前孝顺,大爷和二爷两家人虽不太常来老太太院里,但每月初一十五也都是来老太太这用饭的,对老太太也都很恭敬。三爷一家不在汴京,但心里肯定也是和老太太亲的,时常来家书。” 楚昭云点了点头,刘嬷嬷说的和宋淳儿说的,对得上。 “刘嬷嬷的意思是,老太太和几位儿子来往并不多,但你觉得他们心中亲昵面上恭敬。”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若是这几人中有人对老太太心生怨恨,刘嬷嬷觉得是谁?” 刘嬷嬷大惊失色,摇着手说道:“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害老太太!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老太太悉心将他们抚养长大,几个媳妇儿也是精挑细选的忠厚人家,家里别说吵嘴了,连脸都没有红过,他们给老太太尽孝都来不及,怎么会害老太太!” “老太太出事的那晚,谁能证明你在自己房中?” 刘嬷嬷没有反应过来楚昭云话里的意思,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道:“宋府的下人们都是三人一间房,我就在房中睡觉啊……” 楚昭云点了点头,看向段景曜,段景曜也点了点 头,说道: “刘嬷嬷先回吧。” 两人等刘嬷嬷走后,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楚昭云打破了沉默: “刘嬷嬷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最了解老太太身边的关系。” “不一定,老太太和刘嬷嬷年纪大了,若是小辈们有什么手脚,也不一定能发现。” 段景曜说着话,只觉得带来的人太少,现在有些束手束脚。 接着说:“昭云,你接着审,我去查入口之物。” “大人说的有理,我们现在开始查了,若是打草惊蛇给了贼人毁灭证据的时间就不好了。”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段景曜自己一个人去了厨房。 楚昭云接着问话丫鬟春雨。 “春雨,老太太出事那晚可是你守夜,可有什么不妥?” “那晚是我守夜,那晚老太太喝了参汤后又静坐了一会儿,喝下了头疼药才睡,睡觉前还说快到寿辰了,今年怕是不能大办了……老太太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妥,夜里也没听见老太太唤我……早晨我见老太太还没醒,就小声唤了两声,老太太都没应……” 说着话,春雨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她想到了发现老太太没气的那一刻,现在想来都觉得慎得慌。 偏偏就是她倒霉,那晚轮到她守夜…… “半夜里可曾有人进过老太太房中?” “我在外间守着,没有听到开门或是开窗的声音……” “为什么寿辰不能大办了?” “可能……”春雨不好揣测,但又怕不说 实话给自己招来嫌疑,只能老实说:“可能是老太太今年将剩下的银子都给两位姑娘预备下当嫁妆了,还有就是大爷和二爷一直吃穿都用的老太太的私产,也没个正经差事的……” “嗯,春雨,你帮我叫宋明汝夫妻二人来。” “是。” 等丫鬟春雨走后,楚昭云将她说的几个关键点也都记在了纸上。 很快宋明汝夫妻俩人就来了。 只可惜宋明汝夫妻俩常年不在汴京宋府中生活,能提供的有效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楚昭云又让余富传了宋明远的妻子来。 她还是第一次同这位宋淳儿的二婶婶说话。 “怎么称呼您?” “我姓许,姑娘同淳儿一样喊我二婶就行。” “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想必二婶也有话要说。” “我以为老太太年纪大了,真是在梦中死了,谁知道是被人害了!你说凶手图什么,老太太年纪大了,说实话手里也就剩棺材本了,图什么?我真想不通!” “二婶也知道老太太私产不多了?” “唉……是个有心的就能看出来,今年府中的饭食都粗糙了不少。”许氏想到一直到去年为止都过得很滋润,不免有些遗憾。 “今年突然就感觉府中拮据了?” “是这么回事。” “二婶和二叔平日里不太去老太太院中?” “这……”许氏脸上有些尴尬,想要辩解一二:“我……” “二婶,眼下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许氏咬了咬牙,说道: “对,老太太都去了,现在抓出凶手要紧,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六十八章 楚昭云想起了来宋府的路上,马车里宋淳儿说老太太去世府上人都不伤心,所以她觉得奇怪。 来了宋府之后,楚昭云却见宋淳儿的长辈还是很难过伤心的。 眼下看了二婶这模样,楚昭云才恍然大悟。 原来宋淳儿的感觉是对的,有些人的伤心都是装出来的。 可能宋明归和宋明远在灵堂里的兄友弟恭,也是装出来的。府上没有因为分家产的事闹出龃龉,那是因为老太太的私产已经不多了,没什么可分的,自然不会有龃龉。 许氏眼中有些不甘心。 “自我嫁过来,就发觉母亲格外偏疼大哥,平日里有什么好的母亲想不到明远,有什么得罪人的事就想到我家明远。不仅是偏疼大哥,母亲也偏疼大嫂和淳丫头,我家蕊儿和淳儿一样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可老太太眼里只有淳丫头。” “所以二婶对老太太有怨?所以报复老太太?” 许氏摇了摇头。 她倒是想报复老太太,可她能想到最狠毒的方式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将老太太的偏心一五一十说出来。 可转念一想,老太太毕竟在宫里待过,恐怕也是见惯了勾心斗角的。 她深知自己根本不是勾心斗角的那块料! 许氏解释道:“刚嫁过来那一阵儿是有怨的,可日子还是得过,我也不是那会勾心斗角的人,索性就不怨了,我也想开了,既然老太太偏疼老大一家,那以后等老太太老了就让老大家照顾, 反正我是没打算管。” 楚昭云听懂了,许氏这是打心里和老太太划清了界限。她觉得老太太既然偏心大儿子,那就让大儿子来给老太太送终。 楚昭云又问她:“可我见二叔二婶一家的花销,也是从老太太手里出的。” “这……”许氏噎得说不出话来,脸红了半:“我们也没有办法,老太太还在我们又不能分家,一切花销自然是从中馈里出。” 看来这划清界限,也没有划得很清啊! “老太太出事那晚,二叔和二婶可有外出?” “我一整天都待在自己院子里,明远他晚间和朋友有应酬,戌时一刻回来后就没出去过了。” 楚昭云又问了些别的问题,送走了许氏,又传了宋明远来。 在灵堂里时,宋明远极力阻止宋淳儿主张的验尸一事。 而且他身上是有些小聪明的,总是等宋明归说了第一句,他才开始往下接第二句。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心虚,还是另有私心? 不过这次两人说话,宋明远倒是客气了很多。 “楚姑娘年轻有为,可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母亲报仇!” 楚昭云换了问话路数,直接问宋明远:“二叔觉得谁是凶手?” 刘嬷嬷和许氏都不相信是宋府中人害了宋老太太,而宋明远却不一样。 宋明远神秘兮兮地看着楚昭云,低声道:“我觉得是大嫂!” “宋淳儿的母亲?二叔为何觉得是她?” “别看大嫂平日里装的一副无欲 无求的样,但她肯定一直记恨着老太太,楚姑娘可知大哥的爱妾郝氏?” “有所耳闻。” “当年大嫂进门后,一直没有身孕,母亲就给大哥做主纳了几个妾……大哥刚开始装得挺像样,后来就因为这个郝氏彻底冷落了大嫂,大嫂肯定是恨母亲的!” “恨老太太?为何不恨郝氏,为何不恨你大哥?” “大嫂肯定恨郝氏,但大哥把郝氏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大嫂拿捏不了郝氏啊!” 宋明远直接忽略了楚昭云问的为什么不恨大哥,心想一个女人没本事留住男人的心,还要去恨男人? 楚昭云闻言,知道宋明远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懒得跟他白费力气。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宋明远。 这人穿戴比宋府任何一个人都要奢华,而且是顶新顶新的衣裳。 没有正经差事,这穿衣打扮的钱哪来的不言而喻。 又想到许氏说的应酬,楚昭云试探道:“老太太出事那天,你去应酬之前,可去过老太太那儿?” 宋明远立刻不打自招:“我是去找过母亲,我可没惹母亲生气,母亲那时也好好的!刘嬷嬷一直守在一旁!” “你是找老太太要银子?” “我出门宴请朋友,总得有几个银子……”宋明远眼里的哀怨藏不住,又说:“母亲也不知好好归置银子,要早知道府中银子不多,前几年就该克制,也不至于今年拮据成这样!” “所以你心生怨恨,宴请归来后 ,在深夜杀了老太太?” “这怎么可能!”宋明远怒目圆睁,气急败坏地解释:“我怎么会杀母亲!我那天回来酩酊大醉,回来就睡了!” “二叔别激动,我只是问问。” “哪有这么问的!证据,要讲证据!” “二叔说的有理。”楚昭云笑了笑,接着问宋明远其他问题。 一番盘问下来,楚昭云对宋明远算是摸透了。宋淳儿这位二叔,情绪容易大起大落,也容易冲动,有几分小聪明。 他在灵堂里极力阻止宋淳儿验尸,竟然是为了能早日把老太太留下的那丁点儿家产分到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明远和许氏二人,还真不像是会勾心斗角的。 楚昭云揉了揉眼睛,接下来要问话的宋明归夫妻俩,她可得打起精神了。 趁着余富去带宋淳儿母亲杨氏时,楚昭云看着纸上记录的关键词。 刘嬷嬷、许氏和宋明远应是没有撒谎,或者如段景曜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说了实话但只是部分的实话。 从这三人口中,楚昭云理出了一件事。 宋府靠着老太太的私产度日,一直滋润,但是近三年来却有些不如往年,尤其是今年,宋府的生活水平大幅下降。 这恐怕不是老太太不懂得提前归置银子吧? 知道府上两个儿子没有正经差事,还能放任府上坐吃山空? 其中定有猫腻! 楚昭云起身走到门口,正巧看见余富带着杨氏前来,说道:“宋伯母请进, 等我片刻。” 随后楚昭云将余富拉到一旁,低语了几声,随后她才又进了屋。 第六十九章 楚昭云开口前,见杨氏似乎比之前更难过了。 “宋伯母,节哀。” “唉……以为母亲是年纪大了,谁知道竟是被人害死的。” “这件事,宋伯母怎么看?” 杨氏心中一片悲凉,轻声道:“我整日待在自己院子里,不问府中事已经很久了,不知道母亲这是和谁结了仇。” 楚昭云点了点头,试探道:“我与淳儿多年好友,此次回汴京发现淳儿似乎变了。” 杨氏知道楚昭云在说什么,承认道:“我对淳儿有所亏欠……” “伯母与伯父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好像与查案无关……” 眼前的姑娘和她女儿一样大,对感情的事还不开窍,她一个长辈,开口说感情破裂的事有几分难堪。 杨氏犹豫了片刻,见楚昭云坚持,才回答道: “我跟他之间就是感情淡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淳儿说你们之前是恩爱的。” “我不如郝姨娘年轻貌美,男子移情很常见。” “可这和淳儿有什么关系?”楚昭云不理解。 “我……”杨氏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心中清楚,淳儿是无辜的,可当年和宋明归感情破裂后,她伤心不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渐渐的就顾不上宋淳儿了。 等她幡然醒悟时,发现为时已晚,淳儿长大了,同她也生分了。 她试图讨好女儿,可发现自己竟然连女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个失败 的母亲…… 楚昭云见杨氏面有愧色,便点到为止不再问淳儿的事了。 此一问,是出于为淳儿不平的私心。 又问了些其他问题,楚昭云便否认了宋明远的猜测,关于宋明归移情一事,杨氏已经心死。不管是对于宋明归,还是对于老太太和郝姨娘,杨氏都不恨他们。 甚至……知道老太太是枉死之后,杨氏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伤心。 楚昭云送走了杨氏,静坐了片刻。 她现在是一头雾水,等问完宋明归,她得赶紧去老太太的房间查看一番,只是她已经做好了毫无收获的准备了。 距离老太太出事,已经六天了,案发现场恐怕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楚昭云揉了揉太阳穴,传了宋明归。 “宋伯父请坐。” “楚姑娘,辛苦了,抓到凶手后宋府必有重谢。” “宋伯父,府上可有人和老太太有过节?” 宋明归皱着眉仔细想了想,说:“过节谈不上,但一家人总有拌嘴,就连我和母亲也偶有争执,二弟也常为了银子和母亲拌嘴。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些也算不上过节。” “哦?宋伯父也会和老太太拌嘴?因为何事?” “唉……还不是为了淳儿的事,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老太太护着她,几番相看都替她回绝了,唉……” “老太太除了和府中人来往,还和别人来往过吗?” “母亲早年入宫,家中过度索要银子,母亲便和家里断了联系。我父 亲去的早,族中亲戚也早就不来往了,母亲很少接触外人。” “嗯……”楚昭云低头记录。 随后又问了宋明归许多其他问题,才放了他回灵堂。 楚昭云收起了记满字的纸张,走出了房间。 天光刺眼,楚昭云眯了眯眼。 “余察,要来了吗?” “已经把东西偷偷送到姑娘昨晚住的房间里了。” “好,我晚上回去看。”楚昭云顿了顿,“跟我一起去老太太房间看看。” “楚姑娘,要不先吃午饭?”余察在长公主府的时候见过楚昭云忙起来废寝忘食的模样,便提醒她。 “看完我们再去吃饭。” 话落,楚昭云带着余富去了老太太的房间。 一番仔细查看之下,果然如她所料,房间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院子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想起段景曜在查入口之物一事,楚昭云和余富直奔宋府厨房。 “大人!” 段景曜正在厨房外面吃饭,见楚昭云和余察来了,便转身去厨房里拿了两副碗筷。 出门在外,吃饭也没那么讲究。 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在矮凳子上端着碗筷。 “大人查得如何?” “三样入口之物,只有咸菜能排除嫌疑。”段景曜脸上有些愁容,又问:“你那边如何?” 楚昭云见周围无人,坦言道:“收获不大,就如淳儿说的,宋府众人都不是勾心斗角的那等心机深沉的人,互相有些看不惯,自己也有些不甘,但也都没闹开。” “ 都没有作案动机?” “现在还没挖出来。而且老太太出事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 “难道真是府外人?” “不。”楚昭云不这么觉得,猜测道:“我总觉得是宋明归夫妻俩和宋明远夫妻俩中这四人中的一人。” 人不可貌相,这不会勾心斗角的模样,也许是装出来的。 段景曜一愣,看着楚昭云笑出了声:“哈哈,你不是从来不相信直觉吗?” “呃,我得多向大人学习,有时觉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蹊跷之处,说不定就是破案关键。”楚昭云也笑了笑,接着说:“不过还是要看证据的。” 段景曜言归正传,说:“毒药一事上我已经有了思路。” 楚昭云也说:“府上蹊跷之处我也有了思路,不过得等明天早晨才能知道结果。” “我这边也是。” “好,那我们明早再汇合,我吃完饭先去找淳儿。” 两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开始闷头吃饭。 余富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大人和楚姑娘在打什么哑谜,突然有些想念白泽兄弟,要是白泽在这里,肯定能给他解释解释。 灵堂里的白泽,正注意着宋府众人的一举一动。 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白大人,您也一起吃午饭吧?”宋明归说道。 “多谢,我不饿。”白泽心中谨慎,万一有人趁着他低头吃饭眉来眼去串供怎么办? 还是得等大人来了再说。 说曹操曹操到,没过多久段景曜和楚昭 云就来了灵堂。 “淳儿,你跟我来。” 别的没多说,众目睽睽之下,楚昭云领走了宋淳儿。 第七十章 “什么意思?你是说账可能有问题?” 宋淳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楚昭云。 楚昭云解释道:“我只是猜测,究竟有没有问题,还要查一查才知道。” 砰。 楚昭云把地上的一摞账本搬到了桌子上。 解释道:“这是你家五年来的账本,余富从帐房先生那取来的。” “五年……”宋淳儿有些茫然。 “宋府近年来逐渐拮据,今年更是明显,你既说了你祖母带出来了不少贵人的赏赐,那她也应该都做好了这些钱怎么花的打算。” 宋淳儿点了点头,说:“我以前听祖母说过,父亲和二叔都没有谋生手段,好在她的银子能够宋府开销,祖母说大抵能支撑到父亲和二叔老去,再往下一辈的孩子她也留不下什么了。” 经楚昭云这么一说,宋淳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祖母手里的钱能供宋府挥霍多久,祖母心里是有数的。 怎么突然就穷了? 而且祖母好像没意识到……还是说祖母意识到了,却隐瞒了下来? 宋淳儿百思不得其解,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指了指账本。 “想知道有没有猫腻,一起看账本!” “昭云……我不会看账本,祖母还没有教我。” “……” “……” “好的,我自己来吧。”楚昭云说完,不敢再耽误时间,立刻开始埋头看账本。 而灵堂中人在楚昭云和宋淳儿走后,得了段景曜的允许,便也都回了自己院子里。 宋明归和杨氏像陌生人 一般,离了灵堂就分道扬镳。 其他人也都两两结对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明远夫妇俩立刻将院门关闭,说起了小话。 许氏揪了揪宋明远的衣袖,声音惶恐:“母亲竟是被人害死的?是大哥大嫂他们?” “唉呀,你松开!”宋明远甩开了许氏的手,“就是他俩没跑了!我看是大嫂!别看她一天天闷得跟个葫芦似的,可能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憋着狠招!” “我看也是,不是三弟一家也不是咱们,那还能是谁?” “你闭嘴!让我自己想想!” “官人!我害怕!要是大哥大嫂也对咱们下毒手怎么办?” “说什么胡话!” “那段大人和楚姑娘到底能不能抓到凶手?方才走的时候听段大人和白泽大人说,已经找到害死母亲的毒药了……” “你闭嘴!能不能让我安静片刻!” 许氏心里一紧。 立刻闭嘴转身往里间走去,身上忽然出了冷汗。 她本以为宋明远是和她一样害怕所以才脾气暴躁。 可眼下宋明远这样,不得不让她怀疑,难道杀害老太太的人是自己的枕边人?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身酒气回来,莫不是装的?等到半夜悄悄出去杀了老太太? 许氏越想越害怕。 直到夜里和宋明远躺在一起,还有些心惊,想要观察他的动静,结果没撑住多久自己就睡着了。 而此时此刻,有人还在读账本。 楚昭云感觉自己困得有些发晕,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清醒了片 刻。 她大可把账本留到明天继续看,可她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归心似箭。 早一日帮淳儿查清真相,她就能早一日回襄阳府。 她已经看完了三年的账本,账中确实有说不通的地方,只是做账做不明白也可能是正常的,她还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对。 一本本摊开的账本,一根根燃完的蜡烛…… 直到天光大亮时,楚昭云拍了拍桌子猛地起身! “原来如此!”她终于把账本的不合逻辑之处串了起来,真的有猫腻! 楚昭云急匆匆把账本规整好,刚跑出房门,就看见迎面跑来的段景曜。 不敢打草惊蛇,楚昭云低声兴奋地说道:“我有线索了!” 段景曜本来不甚激动,看着楚昭云的模样,他莫名其妙也激动了起来。 “我也有线索了。” “大人快进来。” 楚昭云领着段景曜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段景曜愣了一愣,见楚昭云如此不拘小节自己也不便扭捏。 开门见山道:“我昨日故意放出风声,说在厨房中发现了毒药的线索,晚上我跟白泽守在厨房,天刚亮时,果然有人心虚来了厨房!” “是谁!” “宋明远。” “宋明远?”楚昭云没想到是他,问道:“他去厨房做什么?” “他把老太太喝的头疼药的都收了起来,还翻了药罐里的药渣。” “大人不是查过那药无毒吗?”楚昭云不懂,宋明远对这没毒的药心虚什么,“难道是昨日查验有误,那药 有毒?” “白泽把宋明远带去了柴房,我来叫你一同去问。” 楚昭云点了点头,“事不宜迟,走!” “莫急。”段景曜拦下了要往外冲的楚昭云,问她:“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楚昭云敛着眉,眼中有不解,疑惑道:“我从账本中发现,近三年来,府上每个月都多了几笔不菲的支出,买茶叶,买字画,买瓷器……每一样月月都买,有时甚至是一个月买三次,加起来价格惊人。” 她不解是因为府中这般大的支出,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 为何要纵容? “是谁名下的支出?” “没写,得让余富再去问问账房先生。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宋明归。” 按照其他人的说法,老太太最疼大儿子,而且老二宋明远出去吃饭买衣还得到老太太跟前去要银子。 “两个线索,指向两个人……” “我们先去问问宋明远!” 两人奔向柴房。 府中众人还在睡梦中,谁也不知道宋府二爷宋明远此时此刻正在柴房里撒泼。 “为什么抓我!我早上饿了去找饭吃,在我自己家里找饭吃!凭什么抓我!” 楚昭云和段景曜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宋明远声嘶力竭的模样。 “二叔,别喊了,不累吗?” “昭云丫头,你可算来了!他们皇城司乱抓人!” “那二叔说说去厨房做什么了?” 楚昭云紧盯着宋明远。 经过昨日一番盘问,她知道宋明远心里有什么话都写在脸 上。 这副有底气的模样可不像他能装出来的! 要不就是真不害怕,要不就是他比戏曲班子还会演! 第七十一章 “我昨晚没吃饱,去厨房找饭吃不行啊?” 宋明远话音刚落,白泽就把他怀里的包袱拽了出来,几副药滚落在地。 “二叔要吃老太太的头疼药?”说完,楚昭云见宋明远还想狡辩,又说:“看来二叔就是杀害老太太的凶手,这是心虚要毁灭证据!” “我没有!” “找饭吃?二叔自己听听这话合理吗?若是不想被人认为是凶手,最好从实招来!” “我,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见宋明远还嘴硬,段景曜当机立断:“白泽,把他交给衙门!” “我我我说!” “……”楚昭云语塞,合着她没段景曜说话硬气是吗? 宋明远抬手擦着脸上的汗,心虚地看着地上的药包。 “我,我就是怕你们查到药再查到了我身上,但是我发誓,这个药只是让母亲感到头晕而已,绝对不是什么毒药!” “三年前老太太开始喝治头晕头疼的药,原来这头晕的病也是二叔搞出来的?” “我就是想趁母亲头晕好说话的时候要点银子……这药根本吃不死人!” 楚昭云只觉得心寒。 都说养儿防老,宋老太太精心养出来的儿子却只想跟她要银子! 若是宋老太太听见宋明远这番话,恐怕都要气活了! 虽听宋明远这么说,但楚昭云心中还是有疑惑。 三年前给老太太喝药,账本也是三年前出了问题,府上也是三年前逐渐开始变穷。 难道都是巧合? “二叔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宋明远说完,拿起一副药,直接扯开药包抓起药就往嘴里塞,“我吃,你看,绝对没毒!” “二叔先回去吧,今天早上的事不要声张。” 宋明远使劲点头,他本来还害怕段景曜和楚昭云往外乱说,听楚昭云这么说他就放心了。 他自己肯定不会声张! 等宋明远走后,白泽有些沉不住气,问:“就让他这么走了?” “那药确实没问题。”段景曜同意楚昭云的做法,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认为宋明远是凶手。 顿了顿,段景曜又说:“白泽,你去查查给老太太开药的郎中,看他怎么说,也不能全信宋明远的话。” 白泽前脚刚走,余富后脚就来了。 “楚姑娘,你叫我问的事情问出来了!那账房先生倒是个护主的,我使了一番手段他才松了口。” “怎么说,是谁买的那些贵价东西?” 余富没有回答,而是掏出了一个账本。 楚昭云接过账本,仔细翻了起来。 和她料想的一般无二,是宋明归。 “这三年以来,宋明归在悄悄地把老太太的钱转到自己的私账上。” “难道是被老太太发现了,所以他杀人灭口?” “我总觉得老太太可能早就发现了,不可能银子全没了才发现。” “嗯。”段景曜认为楚昭云说的有道理,“如果老太太纵容他转移账目,他又何必杀了老太太?” 说不通。 说话间,红日升起,宋府的丫鬟小厮们也开始在院子 里活动了起来。 楚昭云和段景曜坐在柴房门口。 楚昭云掏出自己记了密密麻麻一页字的纸。 两人开始从头捋一遍案件。 宋老太太是被毒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死后还被人扭掐泄愤,至于这下毒之人和扭掐之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未可知。 案发现场,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毫无线索。 入口之物有三样,目前来说只有头疼药可能在宋明远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动了手脚,要等白泽去查一查郎中。 从三年前开始宋明归就悄悄地转移着府上的银子,宋明远就开始给老太太下让人头晕的药,这不可能是巧合。 府上众人的关系,维持着微妙的、奇怪的“和谐”。 似乎一切都与案件无关,又似乎一切都与案件有关…… 电闪石光之间,楚昭云心里冒出来了一个人。 “大人,有一个人我们好像忘记查了。” “谁?”段景曜一头雾水,难不成是老太太的另一个孙女? “郝姨娘!”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宋明归宋明远身上,却忽略了一直被人提起的郝氏! 楚昭云懊恼道:“这位郝姨娘在宋府,可是个重要人物,怎么就把她忘了!” “事不宜迟,走!” 两人寻着郝姨娘的院子奔去。 一进院子,楚昭云就明白了这位郝姨娘的受宠程度。 院子的奢华精致程度,是大娘子杨氏正院的好几倍。 “郝姨娘可在?” “在,奴才去通报。”小厮一看是府中查案的大人 ,连忙去叫人。 很快,郝姨娘就迎了出来。 楚昭云听其他人提起过郝姨娘,自己在脑海中将郝姨娘拼凑成了一个美貌惹人怜爱的宠妾。 可亲眼见到郝姨娘后,楚昭云发现和自己想象中并不一样。 眼前的郝氏,虽是貌美,却有着岁月洗礼过的温柔之感,她的美毫无攻击性,也毫无狐媚之感。 且她目光坦荡,挺胸抬头,不卑不亢。 “三位大人来,可是有事要询问妾?” 楚昭云点了点头,说:“还请找间安静的屋子。” 郝氏将楚昭云三人领到了院子西侧的画室中,说道:“这是妾平日里作画的屋子,平时也不会有下人靠近,有什么话大人尽管问。” 郝氏并不知楚昭云是谁,只当她也是皇城司的官差。 本该问话,谁知楚昭云却突然沉默了。 段景曜只好开口问郝氏: “老太太出事那晚,宋明归可在你房中歇息?可有外出?” “是在妾房中,直到早晨天亮前并没有出去过。” “老太太去后,宋明归可有什么不妥?” 郝氏认真想了想,说:“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你平日里有老太太见得多吗?” “不常见,可能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一面,除非老太太传我。”郝氏坦言,并不觉得有何尴尬,解释道:“妾虽得主君爱护,可说到底也是府里的奴才,哪有这个福分在老太太跟前说上话。” 楚昭云忍了又忍,好奇心实在是摁不住了。 “那 个……郝姨娘可以说说自己是怎么突然得了宋明归的宠爱吗?” 第七十二章 “啊?”郝姨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楚昭云说的话。 楚昭云解释道:“听府上人说,郝姨娘是老太太做主给宋明归纳进来的,是进府后好几年以后才突然间得了宠,可是有什么原因?” “好像也没什么原因……”郝姨娘不知该如何说。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府上人说的没错,她就是突然得了宠。 “郝姨娘仔细说说吧。” 段景曜附和道:“务必事无巨细。” 郝姨娘点了点头,使劲回忆着。 “我家中贫穷,那一年几个弟弟妹妹险些都要吃不上饭了,父母便托人让我去给富贵人家做妾,与其说是老太太纳我进门,不如说是老太太将我买进了府中。” “你恨老太太,恨你父母吗?” “谁让我是家中最大的,父母没把我卖进青楼我就知足了。” “……” “我不恨老太太,若不是老太太将我买进宋府,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进府后主君也不在意我,我也落得清净。十年前我二妹要远嫁,我便求了大娘子,大娘子心善,允我回家待了三天。三天后我回府,竟然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主君坐在我院子里。” 郝氏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也永远忘不了那般失魂落魄的宋明归。 当时一进院子,吓得她扑通一声跪下,大脑一片空白。 结结巴巴地唤了声主君,跪了许久,宋明归才让她起身。 “宋明归从来没来过你院子里?” “从来没有,那是第一次。” 楚昭云心中有疑,问道:“郝姨娘的意思是说,自从这次之后,宋明归就常来你院子里了?” “是。” “他为何会在你院子里?当时他在做什么?什么状态?” 郝姨娘见楚昭云问的这么仔细,便知道糊弄不了她,如实说道: “我也不知主君为何来我院子里,当时我回娘家了,所以主君定不是来找我的。主君他当时……失魂落魄的,衣裳上也是乌糟糟的脏……后来得了主君的宠爱后,我也问过主君。” “他说什么?” “他说当时和人打了一架,心情有些不好。” “那他当时可有什么不妥,和平时一样吗?” “妾以前没接触过主君,不知道主君以前什么样。” 楚昭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想了想,又问:“郝姨娘可认为是因为你的出现,导致主君和大娘子的感情破裂了?” “唉……府中人恐怕都是这样认为的。我也不知,主君在妾这里,从未提过大娘子和大姑娘的只言片语。” “这么多年,郝姨娘没有身孕吗?” 郝姨娘面上有些难过,叹道:“是妾无福……” 听郝姨娘这么说,似乎一切也是合情合理的,宋明归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妾室,来她院子里寻她,见她貌美便开始宠爱她。 可楚昭云总觉得不对劲。 宋明归和谁打架?在府中还是府外打架?打完架为什么不换衣裳? 不对! 宋 明归当时应该不知道自己身处郝姨娘的院子,他打完架一身狼狈可能随便找了个院子就进来了,恰巧遇到了郝姨娘而已!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楚昭云问道:“当时宋明归可留在你院子里了?” “并未,主君同我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院子,两天后才又来了妾这里。” 这下楚昭云相信了自己的猜测,宋明归当年,肯定是误入了郝姨娘的院子。 又问:“这院子里屋里的东西,都是府上给你添置的。” “是主君的意思。”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说道:“大人,我想我们还需重新再问问宋明归。” 闻言,郝姨娘面上惶恐:“是不是妾身说错话了……” “郝姨娘不必紧张,与你无关。” 是要问问宋明归为何要转移老太太钱财一事,有账本在,铁证如山,就看宋明归如何解释了。 楚昭云等人出了郝姨娘的屋子往外走。 忽然,楚昭云被院子里的一棵树吸引。 见她驻足观看,段景曜也停下来观看,只是顷刻间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段景曜看向楚昭云,楚昭云点了点头。 很明显,两人都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郝姨娘见三人都停了脚步,连忙上前问道:“大人可还有什么事要问妾?” “如果我没认错,这是一颗合欢树。” 郝姨娘点了点头,不知有何不妥。 楚昭云接着说:“合欢树一般七月中下旬就会开花,花期长达一个多月,按理说现在 应是树上合欢花最多的时候。” 而眼前这棵合欢树,不仅没开花,连树叶都不那般郁郁葱葱。 郝姨娘解释道:“这是一棵病树,已经十年没有开花了。” 楚昭云敏锐地捕捉到了郝姨娘前后话里的关联之处,十年,又是十年。 “既然是一棵病树,为何不移了重栽一棵好的?” “主君说,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这棵树下,这棵树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留着挺好的。” 楚昭云不言,围着树低头走了几圈,仔仔细细观察着。 有一处,在树的向阳面。 土的颜色明显和其他处不同,而且虫蚁也很多。 关键是,楚昭云看到了一只虫子,若是寻常人见了可能不认得。 可她认得。 这虫子,叫葬甲,又叫埋葬虫,一般生长在地暖之处,以蝙蝠粪便或者腐烂的尸体为食。 郝姨娘的院子里,不该有葬甲这样的虫子。 除非…… 忽然,楚昭云猛地抬头,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意会,立刻说道:“余富,关院子门!守住院子!其他人除了郝姨娘全都回避,若有擅自往外传消息的人,一律当做凶手同伙处理!” 幸亏郝姨娘住的不是正院,院子虽精致,却不大,要不仅凭余富一人,绝对看不住。 一旁的郝姨娘吓了一跳,不知几位大人为何突然严肃了起来。 只听楚昭云说:“就是这里,挖开!” 段景曜闻言,也等着那处被挖开,片刻后猛然发现——现在能用的人 只有他自己! “……”两人面面相觑,在这般关键的时刻竟然有丝被逗笑了。 两人从院子里找了个趁手的工具,不顾一旁瑟瑟发抖的郝姨娘,开始埋头奋力挖土。 第七十三章 两人一言不发地使劲挖着土。 起初郝姨娘还纳闷,但看着两位大人挖着挖着,土里竟露出了一根骨头!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是人骨! “两位大人,这、这、这怎么会有人的尸骨!” “郝姨娘莫慌张,恐怕不止这一根呢!” 楚昭云抬头和郝姨娘说完,接着又埋头苦挖。 一炷香的时辰,两人竟挖出了一堆人骨,并且……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来那些骨头是一人平躺在地上的形状…… 看郝姨娘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倒像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郝姨娘不知道合欢树前,竟有一具尸体?” “妾不知道……怎么会……这树病了,难道是因为这具白骨?” 楚昭云无暇回答郝姨娘的问题,当务之急要查明是这具白骨是谁? 和宋明归有没有关系? 难道说十年前宋明归出现在郝姨娘院子里,是来埋尸的? 如果当真如此,倒是能和他当年一身狼狈对得上了。 不仅楚昭云在思考,段景曜也在思考。 他知道楚昭云推案验尸的本领大,但不知道这枯骨能不能验。 问道:“昭云,这能验吗?” 楚昭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答他: “能验!” “昭云真乃大盛第一神手!” “大人过奖了,我还需要大人给我准备些东西。” 楚昭云将段景曜拉到一旁私语,又嘱咐他回来时将宋淳儿和宋明汝也一并带来。 等段景曜去找东西了,她才又回到枯骨旁边。 见郝姨娘整个 人都傻了眼,便朝她摇了摇手。 “郝姨娘?” 郝姨娘这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浑身一哆嗦。 一开口语气不成调,又是惊恐又是难以置信。 “妾……这十年来竟日日守着一具白骨……” 说完郝姨娘腿软得要瘫倒,楚昭云连忙把她扶到了一旁的石凳子上。 趁机问她:“郝姨娘可知包庇凶犯是何后果?” “妾没有……” “若是真没有,那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细细说来,这具白骨和宋明归是什么关系?” “妾什么都不知道……妾不敢欺瞒大人。” 郝氏心中委屈,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宋府上不过是求个安身立命罢了。 宋明归给她的,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赏赐,她和宋明归之间,向来都是宋明归赏她便接着。 宋明归是宠她,可若说有多少爱,她不敢说。 能得了主君这十年的宠,她是感激主君的。 可她也感激将她买进府的老太太,也感激宽厚善良从不为难她的大娘子。 院子里的这具白骨若真是和宋明归有关,她没有理由包庇宋明归。 可她的的确确不知道这件事。 “大人,妾没有包庇任何人,妾真的不知……” “那在这棵树下,或是在这个院子里,宋明归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郝氏皱着眉,拼了命地仔细回忆。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说:“每年夏季下大雨时,主君总是喜欢盯着合欢树看……如今想来,主君看的具体位置似乎是 这埋骨之处。” “其他的呢?” “没有了。” 楚昭云决定姑且相信郝姨娘的话,只是不知宋明归大雨时看着埋骨之地,是怕埋骨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开,还是在怀念着什么? 有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 挪账是三年前开始,下药是三年前开始。 夫妻感情破裂是十年前,这具枯骨根据树被虫蚁啃食生病也是十年前。 三年,十年。 为何会出现两个时间点? 又等了一会儿,楚昭云便见段景曜带着宋明汝宋淳儿进了院子。 三人各自抱着盛得满满当当的筐子。 宋淳儿绷着一张脸,眼中是迷茫。 来的路上听段大人讲了郝姨娘院子里有具枯骨,恐怕埋了十余年之久。 她一心想查祖母的死亡真相,却不知宋府之下竟还埋葬着其他的真相。 “昭云,这是段大人从府外找来的东西……” 楚昭云还未来得及对段景曜道一声辛苦,紧接着就听见宋淳儿疑惑的声音: “昭云,这是要做什么?” 宋明汝同样不解,他发现,他对这个家实在是了解甚少。 一时愧疚填满了内心。 说道:“只要能查清母亲的死,楚姑娘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楚昭云抬眼望着天空。 轻声道:“眼下天气大晴,蒸骨验尸!” 几人骇然,验这枯骨,便是要蒸了它? 只一想,鸡皮疙瘩便爬上了胳膊。 “蒸骨验尸得先把枯骨洗干净。” “我来!”宋明归满心愧疚,正愁无处发泄。 郝姨娘为 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主动提出帮忙清洗白骨,说道:“妾也可以帮忙。” “好,我们三个来洗。”楚昭云对郝姨娘刮目相看,这位姨娘不个娇滴滴的人,虽看着柔柔弱弱,但却是个敢说敢做敢吃苦的。 接着,楚昭云又对着段景曜和宋淳儿说道:“挖出一块地坑来,把柴炭扔进去烧。” 等这边三人将枯骨洗成了白骨,那边两人也将地坑烧红。 楚昭云将地坑中的柴炭用夹子捡出来,段景曜紧随其后配合着她。 随后,她又往坑里泼入了两升酒,紧接着又泼入了五升酸醋。 最后才放入了尸骨。 众人屏气凝神,从未见过如此验尸只法,震惊之余说不出半个字。 而楚昭云动作还未完。 她从筐子里抽出红纸伞,撑着伞,移动着伞的阴影,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照过去。 众人不明所以,看看红伞,看看楚昭云,又看看尸骨。 忽然,段景曜看到一块骨头上有红色残影,紧接着又一块骨头上也出现了红色残影。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见一块骨头上有损折的痕迹。 将所有骨头都照了一遍,楚昭云才收了伞。 将三块有异的骨头捡了出来,楚昭云辨别着人骨的类别。 说道:“死者生前,左腓骨处受过伤,是小时候就受的伤,而这头顶骨处的伤,是致命伤。至于这右侧股骨上的伤……” 楚昭云有些惊讶,接着说:“是死者死后形成的伤!” 看来老太太之 死和郝姨娘院子里的枯骨之谜,恐怕关联很大,起码这泄愤之作像是出自一个人! 楚昭云自己心惊,其他人却都听不懂了。 段景曜带头虚心请教道:“这腓骨是何处?如何得知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伤?” 第七十四章 “腓骨是小腿上的一块骨头,死者左侧腓骨上的伤痕从深度以及愈合程度来看,死者小时候摔过左腿。股骨是大腿骨。” 话落,楚昭云又撑开了红纸伞,照着三块骨头说: “腓骨和头顶骨之上有红色残影,这说明此二处是死者生前受的伤,而这股骨。” 几人随着楚昭云的话,又将视线转移到股骨上,听见她说: “这股骨之上毫无血荫,却又损折,这说明是死后痕迹。” 段景曜第一个反应过来,“死后痕迹?这难道是为了泄愤!宋老太太胳膊上也有泄愤痕迹!” 一个是砸到了骨头,一个是扭掐了胳膊,虽然方式不同,但不难想到这是同一个人发泄情绪的手段! 宋淳儿惊讶道:“这两件事,有关联……” 就在此时,楚昭云注意到了一旁傻眼的宋明汝,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便问他:“三叔可是想到了什么?” 宋明汝猛然回神,声音有些空,问楚昭云:“可以验出这死者的性别和年纪吗?” “这不难。” 话落,楚昭云又找了几块骨头,辨认了片刻。 “死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若是活到今天大抵四十岁左右。” 宋明汝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宋淳儿被宋明汝的模样吓了一跳,“三叔……你怎么了……” “我……你……”宋明汝张了张嘴,又停顿了许久,才接着说:“大哥小时候左腿摔伤过,很严重,几乎 卧床了一年,长大后也是每到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大哥今年四十二岁了……” 在宋府,若说谁左腿受过伤,他只能想到大哥宋明归! 宋明汝的话将余下几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宋淳儿,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十年……她很难不把某些事情关联到一起。 “十年前父亲和母亲感情破裂,这具尸体也是十年前埋入了院子,难道说……” 宋淳儿鼓足了勇气,接着说:“难道说如今的父亲是假的?” 如果这个父亲是假的,那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为何夫妻关系突然破裂,为何连亲生女儿都冷漠对之,为何忽然宠爱以前从不在意的妾室……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但这怎么可能! 还不等别人反驳,宋淳儿就自己反驳着自己刚说出口的话。 “这不可能,父亲怎么可能不是父亲,他分明毫无变化! 不管是长相身量还是音色习惯,怎么可能会有人和父亲一模一样。 若是假的,早就露出了破绽! 而且汴京城中大富大贵之人多得是,宋府根本排不上名号,既然有这般移花换木的本事,怎么可能来宋府不去别府?” 宋淳儿一番长篇大论的反驳之话,差点就将宋明汝说服了。 只是宋明汝又听见大哥的妾室开了口。 郝姨娘朝着楚昭云说:“大人,据妾了解,主君腿上并无隐疾,也不会在阴雨天疼痛难忍。” 郝姨娘一句话,让众人心惊。 现在的宋府里 ,最了解宋明归的人便是郝姨娘! 她都这么说了,可见如今的宋明归腿上并没有陈年的伤。 宋淳儿和宋明汝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脑子都空白了。 两人谁都不相信郝姨娘说的话。 宋明汝不解道:“我虽不在汴京,但也知道府中大小事务都是大哥撑起来的。” “我和三叔一个看法,父亲虽然没有正经差事,但是这么多年了,父亲对宋府也是尽心尽力,若是假的,何必呢?图什么?” 就连楚昭云也疑惑,若是十年前有人假冒宋明归,假冒几个月将府中搬空就是!怎么还一直假装七年,才开始在账本上动手脚? 不过不管怎么说,三年前一定发生了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 院子里突然陷入了沉寂。 而段景曜蓦地想起了不久前见到的景象,便开口打破了沉寂。 “今日蒸骨验尸一事,绝不能对任何一人提起,要想找到真相,便不可打草惊蛇。” 几人点头。 段景曜又嘱咐道:“都回自己院子不要外出,郝姨娘也不必担心,院子里我会让余富帮忙整理,至于今晚,郝姨娘就别见宋明归了。” 郝姨娘点了点头,找点理由让宋明归不来她院子里她还是能做到的。 宋明归的宠爱是给了她无数的好处和便利,可她也不指着宋明归活着,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妾明白其中的厉害。” 见郝姨娘是个识 趣的,其他人也都放心了。 等安排好了一切,段景曜才和楚昭云出了院子。 等到人少僻静处,段景曜单独向楚昭云讲出了他不久前出府寻验尸之物时的见闻。 “我准备从后门出府门时,看见刘嬷嬷在与一人争执,等我过去时刘嬷嬷刚把那人打发走。” “那人是谁?” “看穿着,绝对不是小厮侍卫,倒像是宋府的亲戚。”段景曜正是觉得蹊跷才和楚昭云说,“我躲在远处,等刘嬷嬷过来后问她,她只说是她以前的亲戚,知道府上老太太的事特来关心一番。” “关心?”关心怎么还会起争执呢? 段景曜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那人其实是宋老太太的弟弟。” “什么!”楚昭云立刻想到了之前盘问时,宋明归说老太太和娘家早就断了来往,“大人怎知?若真是宋老太太的弟弟,刘嬷嬷为何不直说?” “后门守门小厮是个心眼直的,我一套就把话套出来了。老太太这位弟弟,也就是宋明归的舅舅,经常来宋府,不是找宋明归就是找老太太。” 找宋明归? 眼下几个问题的谜底都聚集到了宋明归的身上。 “大人,我们得去找一趟这位宋明归的舅舅!” “我和你想的一样,只是若是暗中调查他的住址,恐怕要花些时间。” “不必,我去问淳儿。” 宋淳儿与祖母感情好,没道理不知道这位舅姥爷的事,之前只问了宋明归关于老太太亲戚 的事,竟忘了问宋淳儿。 段景曜在后门处等了楚昭云两盏茶的时间,楚昭云就带着答案跑回来了。 第七十五章 离了宋府一直往西走,过了五条街一道桥,楚昭云和段景曜来到了宋淳儿给的地址。 宋淳儿说舅老爷有时会来找祖母,但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见过舅老爷。 祖母说要和舅老爷少来往……宋淳儿一直听话,关于舅老爷的地址也是她以前无意中听到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搬家。 楚昭云和段景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这里。 眼前的宅院,看着不小,只是家门大开,还围着三四个人。 没过多久,衙门的人抬着一人从宅子里出来了。 “都散了散了!”衙门的差役一边驱散着围观的人,一边将宅院大门锁上了。 此情此景,楚昭云最是熟悉不过。 这是有人死了,差役要把尸体抬去义庄。 又锁上了门,说明这家只有死者一人。 楚昭云拦住了一位要走的大婶。 “大婶,这家住的人怎么了?” 妇人见眼前的年轻人眼生,反问道:“你打听这做什么?” “我……我们初来汴京定居,想买个宅子,碰巧路过这,看这情形这宅子很快就能卖了。但若是凶宅,我们也不敢买,就想着跟您打听打听。” “哦……”妇人放下了警惕,说道:“那你放心买就是!” “不是凶宅的话,那刚才抬出来的人算怎么回事啊?” “这姓张的是在桥上磕到了脑袋磕死的,叫邻居抬回院子里的,没死在宅子里!” 一听姓张和宋老太太一个姓,楚昭云和段景曜就知道他 们找对人了。 只是来晚了一步。 不过自己磕死的,应该不是被宋府上的凶手灭口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楚昭云故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完便打量着周遭,“附近环境挺好的,可以等过两天有人来处理宅子我们就买下。” 妇人一想到可能和眼前的年轻小两口成为邻居,脸上带了笑。 又听年轻女子叹了口气:“唉……也不一定,听您这么说家门口这桥还是有些危险。” “不危险!老张是自己太高兴了摔倒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老张肯定又去他老姐姐那打秋风去了,在桥上看见人就吆喝着一起去打酒喝,谁料他脚下没留神,一滑就倒了,倒霉催的磕到了脑袋!” “老姐姐,也是咱们这边的邻居?” 妇人摇了摇头,自己也奇怪道:“不知道,做了这若干年邻居了,要不是十年前见过一回他那姐姐,还以为他次次是去偷钱回来编出来了个姐姐!” “十年?那可够久远的,轻易不露面那十年前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楚昭云这一问,就勾起了妇人的话匣子。 “可不就是大事!十年前老张的儿子病死了,他那姐姐来看老张。说来老张也是个命苦的,家里倒是不愁吃喝,儿子死得早,这十年来他也是能混一天是一天,眼瞅着这几年他精神头好起来了,自己又滑倒了!唉……” “嗯……谢谢大婶解惑,我们先走了。” “ 要是你们买了这宅子,记得上我家跟我说一声,我家就在隔壁。” 问到了想问的问题,楚昭云便坦言道:“谢谢大婶,我们应该不会买这宅院。” “唉?你们这小两口真有意思!白跟你们说了半天!”妇人气呼呼地瞪了眼楚昭云和段景曜便扬长而去。 楚昭云和段景曜转身往回走。 经过那道桥时,两人才注意到桥上还留着血迹。 青天白日之下,街上人来人往,看来老张真是自己磕倒的。 “大人,看来此事还是得问问刘嬷嬷。” “放心,定叫她说实话。” 对皇城司的段提点,楚昭云当然是放心。 两人回了宋府,段景曜直接把刘嬷嬷提溜到了柴房,刘嬷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看见楚昭云才哆哆嗦嗦开了口:“楚姑娘……老奴、老奴不知做错了什么,这这皇城司的人……” 段景曜往楚昭云身边一站,刘嬷嬷立刻又说不成话了。 楚昭云盯着刘嬷嬷,笑她:“刘嬷嬷不知做错了什么?我看刘嬷嬷很是知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 “老奴说的都是真话……” 段景曜又问:“在后门处,刘嬷嬷说自己见了一个亲戚?” 刘嬷嬷浑身一哆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段景曜开门见山道:“宋老太太的弟弟,已经死了。” 闻言,刘嬷嬷也顾不得其他的了,震惊地看向段景曜:“死了?” 段景曜厉声道 :“刘嬷嬷还不说实话?” 见刘嬷嬷还没反应过来,眼中布满了惊恐。 楚昭云补充道:“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死了?刘嬷嬷为何隐瞒他的身份,莫非是和老太太之死有关?” “刚从宋府出去,就死了……他也是被凶手杀的吗?” 楚昭云没有直接回答刘嬷嬷的话,顺着她的话引导着:“刘嬷嬷若想知道是不是,就该把隐瞒的事都交代出来!” 回答她的是刘嬷嬷的沉默。 知道刘嬷嬷在犹豫,楚昭云趁热打铁说道: “刘嬷嬷说出宫没有去处的时候是宋老太太收留了你,现在宋老太太死了,刘嬷嬷却隐瞒真相,难道刘嬷嬷是要恩将仇报?还是说刘嬷嬷本就参与了老太太之死一事!” “我怎么会害老太太!我、我……” 刘嬷嬷百般为难。 “若是想早日还老太太一个公道,刘嬷嬷最好不要再隐瞒。” “老奴说就是!”刘嬷嬷咬了咬牙。 她答应了老太太要保守秘密,这件事不该被提起。 可现在老太太之死得赶紧查清,而且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万一两件事有关联,她要是再不说就成了罪人! “不是老奴有意隐瞒,本想着这件事和老太太之死无关,可眼下老太太的弟弟也死了……这件事是宋府的秘密,现在这个府上除了老奴,再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老奴也不能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到底怎么回事?” “四 十二年前的夏季,有一天夜里,电闪雷鸣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第七十六章 “老太太突然就要生了,雨下得极大,去请接生婆的丫鬟迟迟没回来。但是老太太已经发动了,老奴就硬着头皮给老太太接生,好在老太太平时身子骨好,这才平安无事。” 楚昭云和段景曜,想到郝姨娘院子里的枯骨,心中都有了猜测。 刘嬷嬷接着说: “本是大喜之事,但老太太生了双生子……” 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一眼,两人从彼此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答案——现在的宋明归就是假的,郝姨娘院子里埋的那个才是! 楚昭云不解,问道:“那为何没在府上见到或听说过双生子。” “虽是男孩,但双生子总归是不祥。” “何处不详?为何不祥?谁规定的不祥?”楚昭云怒火攻心,那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一生下来便被归为不祥,何其悲哀! “宫里一直是这么说的,若是有嫔妃生出了双生子,那也是要把其中一个孩子掐死的。” “呵呵,我倒是忘了刘嬷嬷和老太太都是宫里出来的宫女了。” 刘嬷嬷点了点头,似乎没听出楚昭云话里的不善,继续说道:“那一夜老太太怕极了,就让老奴把其中一个婴儿掐死。” “你掐死了那孩子?” 刘嬷嬷摇了摇头,说:“老太太见老奴不忍,便让老奴把孩子偷偷藏起来,过后再交给老太太的亲弟弟处理,老太太的弟弟是个混不吝的,也是个心狠的,他定能下的了手。” “就是今天来找你的那 人,他动手了?” “老奴和老太太都以为他把那孩子掐死了,可过了四个月,他来府上要钱,老奴看见他抱着的孩子才知道他竟然没听老太太的!老太太气得捶打他……可那孩子已经会笑会看人了,老太太也不忍心再将孩子掐死,便让他把孩子养着。老太太定期给他些钱……” “这件事,淳儿的祖父知道吗?” “整个宋府,只有我和老太太知道。” “后来呢?” “后来老太太就在离宋府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座宅院,将那孩子养在那里,平时也不让他外出,都是他舅舅照顾他。” “孩子长大后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他一直以为舅舅就是父亲。” “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成家了?”楚昭云明知故问。 “他那样的人,老太太请外乡人教他读书已是对他很好了。可不祥还是应验了,那一年先是老太太生病,又是他舅舅生病,最后他自己也病了,病得太重就去了。不过他一死,老太太和他舅舅的身体倒是好起来了。都三十二岁了身体却突然变差了,这也怨不得别人,或许他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这三十二年已是幸运了,因果报应啊。”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该活在这世上!”楚昭云忽然觉得,宋府如今的事,才是因果报应! 见楚昭云心中气愤,段景曜拍了拍她的肩膀。 朝着刘嬷嬷说道:“刘嬷嬷在柴房等着吧,等会 儿让人来叫你。” 刘嬷嬷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惹得楚姑娘不高兴了。 楚昭云和段景曜出了柴房,朝着郝姨娘院子走去。 “十年前死的那人,是养在淳儿舅老爷家的双生子中的另一位。” 她甚至没能从刘嬷嬷嘴里听到那人的名字。 段景曜赞同楚昭云的猜测,补充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他知道了自己身世,所以杀了宋明归取代了宋明归的身份。”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楚昭云猜测,那人定是从他舅舅那听说了什么,因为郝姨娘说过,宋明归总是在下大雨的时候盯着埋骨之处。 夏季暴雨夜,正是双生子出生的时候,除了长辈也没人知道那夜下雨了。 “双生子的事,或许真正的宋明归死前的那一刻是知道的。” 这其中的过程到底是什么样子,恐怕只有“宋明归”自己知道。 说完,段景曜又想到了一事,不解道:“可他若恨老太太,为何过了十年才杀了老太太?” “三年前开始转移府上的银子……大人,你说会不会他三年前觉得事情要败露,所以才敛财又谋划着害命,我们等白泽回来就知道了。” “嗯,若是在宋明远搞得头疼药里动手脚的人是宋明归,那他三年前就开始谋划着害人了。” “大人,宫中真有这样的传言吗?双生子不祥?” 段景曜摇了摇头,说:“不知, 后宫的事除了太后其他人和事我无暇关注。不过……这装神弄鬼的做派,倒是符合后宫那些人的作风。” “若是淳儿祖父知道这件事,或许就会阻止老太太了。在我们襄阳府,谁家若是生了双生子,那可是上天眷顾,是天大的福分!” 楚昭云有些担心,百姓们看宫里是千个万个的尊贵,若是知道了后宫中双生子不祥传言,岂不是会纷纷效仿? “大人,宫里我说不上话,若是在太后娘娘有机会提起此事,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忙?” “我明白,我会跟太后娘娘说。”段景曜明白楚昭云的顾虑,宋府的事他本就是要给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一个交代,到时候就跟太后提起双生子传言一事,也正好正正后宫的风气! “多谢大人。” “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宋明归,看来老太太今日的死,也离不开她自己当年种下的因。” “可是……”楚昭云低头走路,心中有些悲哀,说道:“淳儿和大娘子是无辜的。” 相比较之下,恐怕大娘子更难以接受现实。 若是她知道了这十年来夫君早就换了另一个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两人刚走到郝姨娘院子门口,就见白泽匆匆赶来。 “说曹操曹操到,白泽,如何?” “那郎中竟然的了消息提前跑了,幸好我追上了他,是宋明归!宋明归知道了宋明远的把戏,找到郎中,要了毒药,还让郎中在头疼药 里每次都少量的毒药!不过那郎中不知道这次毒药剂量变大的事!” “果然是他!把大家都叫来郝姨娘的院子,是时候拆穿他的真面目了!” 第七十七章 “杀害宋老太太的真凶,已经找到了!” 楚昭云话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府众人的反应,尤其是宋明归。 只见宋明归脸上表情如其他人一般,只有震惊,并无心虚。 “昭云,凶手是谁!”宋淳儿痛心疾首地问着,真希望并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答案。 “想知道凶手的身份,就要先知道郝姨娘院子埋得尸骨是谁!” 除了宋淳儿和宋明汝两个知情人,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 本来皇城司的人把他们叫来郝姨娘的院子里就不成体统,如今才知道原来郝姨娘的院子里也有命案! 众人跟着楚昭云走到了合欢树旁地坑前,看到了地坑里的森森白骨。 “郝姨娘的院子里怎么会埋着尸骨?” “看着柔柔弱弱的,难道郝姨娘杀了人?” “和杀害老太太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郝姨娘能成什么大事,我看她是给大哥遮掩吧?” “但这死的又是谁?不是府上的人吧?” 众人捂着口鼻,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直到楚昭云开了口:“这人不是郝姨娘杀的。” “那是谁杀的?”宋明远瞬间有了底气,一边问着,一边余光瞥了眼大哥。 “是他!” 楚昭云指向宋明归。 宋明归眯了眯眼,平静地反驳道:“我不知道郝姨娘院子里有尸体,人不是我杀的。” 楚昭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凶狠中带着平静。 真不愧是杀了宋明归并取而代之的人。 楚昭云无视宋明 归的话,指着白骨说道:“方才验尸所知,死者今年年纪四十左右,男性,死亡时间是十年前的夏季,并且左腿上有伤,是小时候摔断了腿留下的伤。” 说时迟那时快,白泽和余富控制住了宋明归,将其裤腿掀开。 小腿处并无伤痕。 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如果这具白骨才是宋明归,那眼前人又是谁! 宋明归淡定地整理着裤腿。 “我幼时左腿是受过伤,可如今已经过了三十多年,那伤势早就好了。楚姑娘如何能凭借一处早就好了的伤来血口喷人,如果我不是宋明归,我又是谁?” “你是谁你心里清楚。”楚昭云说完,又看向杨氏,问道:“宋伯母,宋伯父身上可有什么明显的胎记?” 杨氏仔细回想,说道:“在后腰处,有一处朱红色胎记。” 宋明汝也想起来了,补充道:“对,是在右后腰处。” 楚昭云明显看到宋明归神情一顿。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白泽和余富按住了身子掀开了衣服。 宋明远第一个凑上去看,几乎要跳起来。 “后腰处什么胎记都没有,他不是大哥!” “明远!那你说我是谁?” “你……”宋明远盯着宋明归的脸,一阵迷茫,这人分明就是大哥。 紧接着又上手在宋明归脸上一阵揉搓,“你是大哥啊……” “够了!”宋明归拍掉了宋明远在他脸上乱揉的手。 又看向楚昭云,生气道:“楚姑娘莫要空口 白牙地乱说!” 一旁的杨氏有些腿软,死亡时间是在十年前…… 她不相信楚昭云说的话,她和宋明归虽然感情破裂,但这人怎么会不是宋明归? 沉声道:“伤疤能愈合,胎记也能去除……没有人会这么像宋明归,他就是宋明归……” 楚昭云知道杨氏不愿面对,但她能做的就是将真相揭露在众人面前。 “带刘嬷嬷来。” “带谁来也不能颠倒黑白!”宋明归心里一紧,据他这么多年的观察,府里除了宋老太太应该没人知道当年的事,刘嬷嬷又不是接生婆,她怎么能知道? “为什么十年前宋伯父与恩爱的妻子忽然感情破裂,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是宋伯父!” “荒谬!” 宋明归气得甩袖子,随后看见郝姨娘竟然站得离他远远的,顿时心里更气了。 这贱人是信了楚昭云的话?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亏得他这十年来将她宠上了天! 很快,余富就带着刘嬷嬷来了。 “刘嬷嬷,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当着宋府众人面前说出来吧。” 刘嬷嬷点了点头,知道如今也没有退路了。 “四十二年前的夏夜,老太太忽然发动,接生婆没来老太太便让老奴接生。” 宋明归瞳孔大震,他没想到刘嬷嬷竟是当年的接生婆。 “当年,老太太生的是双生子!双生子不详,老太太就让老奴把晚出来的那个孩子掐死,老奴下不了手,就交给了舅老爷,谁知道舅老 爷竟然偷偷把孩子养大了……这件事只有老太太和舅老爷还有老奴知道。” “你这刁奴!什么双生子!胡言乱语!” “老奴记得很清楚,两个孩子,一个后腰处有胎记,一个胳膊上有胎记。” 这回不等白泽和余富动手,宋明远宋明汝哥俩迅速地掀开了宋明归的袖子,一块朱红色的胎记赫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惊讶,可也心绪复杂。 双生子…… 母亲从不让府上人和舅舅来往,他们只知道舅舅独自抚养着儿子。 原来抚养的人,竟然是他们的亲哥哥…… 如此说来,就算这人不是宋明归,可也是他们的哥哥。 宋明归推开失神的二人,斥责道:“一个下人,三言两语就想推翻主君的身份,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这刁奴是被外人蛊惑,胡言乱语!” 杨氏险些晕了过去。 就算伤痕能愈合,旧的胎记能去除,也能长出新的胎记,可刘嬷嬷的话绝对不会作假! 要说这个府上谁对老太太最衷心,不是这些儿子和孙女们,而是刘嬷嬷! 一辈子的姐妹了,杨氏对刘嬷嬷的话深信不疑。 “原来你不是宋明归……我这些年究竟算什么?”杨氏想到十年前自己的悲痛欲绝,想到哪一个又一个睡不着的夜晚,又想到因为夫妻感情一事而冷落了女儿…… 她顿时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原来她的夫君早就被人害死了。 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知该难过还是高兴。 难过 的是她连夫君死了都不知道,没能及时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高兴的是……宋明归对她的爱是真的,他往日说过的誓言也是真的,他并没有移情别恋…… 想着想着,杨氏已经泪流满面。 第七十八章 “当年……原来你不是宋明归……”杨氏一边哭着,一边笑了起来。 “杨氏,当年的事你心中清楚,是因你古板无趣、善妒小气。” 现如今,杨氏是半个字也不信他的了。 伤痕胎记还有刘嬷嬷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据! 宋明归气急: “莫要听刘嬷嬷胡言乱语! 什么双生子,这都是假的! 明远明汝,我是你们的大哥! 淳儿,我是父亲啊!” 就在宋明归努力辩解的时候,一旁一直安静的郝姨娘突然开了口。 说道:“主君第一次来妾的院子,是十年前,那时主君应是不知此处是妾的院子。妾看主君一身狼狈的坐在合欢树下失神,后来每当雨夜,主君总爱盯着合欢树下看。如今想来,第一次相见,是主君埋尸后,每次雨夜,主君也是在看宋明归。” “贱人!胡言乱语!” “妾只是说自己的想法罢了……” 宋明归上前两步,猛地扇了郝姨娘一个巴掌,骂道:“我对你不好吗?你敢污蔑我?” 一边骂着一边掐住了郝姨娘的脖子。 郝姨娘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人已经傻了。 好在余富和白泽很快就控制住了宋明归,才给了她重新呼吸的机会。 郝姨娘喘着粗气,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她也该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想一想。 “想来你和大娘子感情破裂,是怕大娘子发现你不是真的主君!” 说完,郝姨娘扑到杨氏腿边,哭到:“大娘子,妾不知他是 假的,妾只是想在这个府上安稳度日……” 杨氏擦了擦泪,扶起了郝姨娘,她知道郝姨娘本性不坏,郝姨娘不过也是被蒙蔽了。 众人还心绪难平。 一旁的宋明归已经恢复了冷静。 冷眼看着宋府众人,眼下想要抛弃他,不可能! 他这一生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他绝对不允许第二次! “一个奴才撒个谎,一具不知道哪里来的白骨,就想污蔑我?看来皇城司也和衙门一样,尽是草包!” “人说出来的话,可能不是真的,可这白纸黑字,总该是真的?” 楚昭云拿出一册账本,接着说:“三年前,你以各种由头,让账房先生将府上的银子转到你自己的私账上,这一笔笔记录可是白纸黑字记着的!” 看见账本的那一刻,宋明归有些慌了神,他不知道楚昭云竟然连做的如此隐秘的账都查出来了。 “我、我不知情!” 宋明远第一个不干了,先不管什么双生子杀人埋尸的事,原来这两年是有人故意搬空了宋府! “我说这两年怎么这么拮据,原来是你故意为之!” “明远,你手上没钱的时候,是我将自己的银子都给你用,大哥什么时候短过你的钱,这账本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要不是你搬空了账,我也不会手上没银子!”宋明远头脑清醒得很,宋明归是好几次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可说到底没有宋明归移账的事,他也不会有燃眉之急啊! 楚昭 云见宋明远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模样,毫不留情地准备揭穿他。 “三年前,宋明远给老太太下了让人头疼头晕的药,被宋明归知道后,宋明归买通了郎中,趁机在老太太的药里加了慢性毒药,而不日之前,宋明归直接向郎中要了大量的毒药,加重剂量害死了老太太!” “荒谬,莫须有的事!” “这是郎中的口供。” 宋明远立刻噤了声,有些心虚地看向宋淳儿,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宋淳儿冷眼看着宋明远,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祖母一辈子都为了宋府,可宋府又有几个人真心希望她好? 不管“宋明归”现在是哪一位,总归是她的亲儿子。 有亲儿子下头疼药,又有亲儿子下毒药,真是好得很! 宋明汝同样心寒,接过楚昭云手里的郎中口供,仔细看了起来。 说道:“这么多证据,还有郎中这个人证,难道还都是污蔑吗?” “三弟,我没有害母亲!”宋明归口风不松,“郎中这个人证可以作假,账本也能作假,要说有账本,那银子银票都在何处?毒药又在哪?皇城司的人大可去搜!” 段景曜没有理会宋明归,他自然知道搜不出来。 能和凶手直接关联上的物证,宋明归早就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这道理,楚昭云也明白。 不过她还有最后一个人证,若宋明归还有一丝良心,就该认下自己的罪。 “十年前的尸骨,你二人腿上的伤 和胎记还有刘嬷嬷的话,便是最好的证据。宋老太太之死,郎中的口供便是证据。若是你觉得这些都能作假,那还有一人,不知你可敢当面对峙?” “敢!真的假不了,我有什么不敢!”宋明归知道楚昭云说的是谁。 他早就想到了舅舅,这世上就算所有人抛弃他,舅舅也不会抛弃他! 十年前他对不住舅舅,可他也是为了他和舅舅能有更好的生活。 三年前舅舅识破了他的身份,他也认了。 真正的宋明归已经死了,舅舅也无可奈何,只能支持他。 舅舅和他,是一条心! 宋明归直视楚昭云,“你尽管请人来对峙!” 谁料楚昭云似看透他心思一般,不接话,反而说起了别的。 “你可是从小生活在宋府,由宋老太太抚养长大?” “正是!” “从懵懂无知的婴孩,到如今的七尺男儿,是宋老太太培养了你?” 宋明归毫不犹豫道:“正是!” “那你舅舅待你如何?” 宋明归心中冷哼一声,他完全猜对了楚昭云的心思。 回她:“母亲同舅舅不亲,我们哥几个也不常和舅舅来往,谈不上舅舅待我如何。” 楚昭云仰天大笑,笑声里尽是悲哀。 “当年若不是他将你留下,你能有今天?他独自一人将你养大,没有娶妻也没有生子,在他看来恐怕你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亲,想来他也是指着你养老送终的,他是不是以为你十年前就死了?如今他真是 死不瞑目!救你,养你,你竟然将他的种种功劳全部抹杀!” 宋明归脸上表情僵住,似乎有崩裂之态。 “你说什么!” “你的舅舅,今天早晨,已经死了!” “你胡说!”宋明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面目狰狞地看着楚昭云。 第七十九章 白泽和余富见宋明归往前冲的模样,怕他伤害到楚昭云,便连忙拦住了他。 宋明归只能伸着手彰显自己的不甘。 “满口胡言,他没死!” 段景曜问道:“既然与舅舅来往不多,你何必失态?” 相比于宋明远和宋明汝,宋明归的反应完全不对劲。 刘嬷嬷看着宋明归,问他:“是你杀了他?他可是救了你又养了你!” “我没有!我没有杀舅舅!” “你这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段景曜立刻问道。 宋明归回过神来,反驳道:“我就是宋明归!母亲不在了,舅舅要是死了我也该为他送丧!” 这反应,倒也在楚昭云的预料之中。 这次搬出宋老太太的弟弟来,实则是她在长公主府中跟段景曜学的。 人,总是有软肋。 在账本中她就发现了,宋明归从三年前开始,定期给他舅舅银子。 以宋明归的狠毒心性,亲兄弟能杀了埋了,母亲也能下毒害死,若是他想,恐怕早就对他舅舅下手了。 如此看来,宋明归对这个救他养他的舅舅,还是有感情的。 想到这,楚昭云接着说: “我们今天早晨赶去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被衙门抬走了,在义庄待上几天,若是没有亲友去认领,就会被扔到乱葬岗去。” “母亲不在了,我替母亲去认领!” 闻言,宋明远冷哼一声:“大可不必!听母亲说过,她被卖进宫后张家就常和她索要银子,等母亲出了宫就和张家 断了联系!她也交代了府上和张家不来往,你又何必替母亲去给舅舅收尸!” “明远,他是我们的舅舅!” “对你来说,难道只是舅舅这么简单吗?” “……”宋明归眼角通红,有些情绪险些藏不住了。 楚昭云见宋明归有片刻的失神,连忙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宋明归猛地回神。 几日前他才见过舅舅,怎么今天就死了? 难道是楚昭云骗他? 不对,不是骗他!要不是舅舅死了,刘嬷嬷恐怕也不会吓得突然说出双生子的事! “怎么死的?” “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先说你是谁?” “你威胁我?”宋明归心中怒火中烧。 他听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是只要他不承认,就不会告诉他舅舅是怎么死的。 等打发走了皇城司,还有二弟三弟在家,等他能抽身去衙门的时候,恐怕舅舅已经在乱葬岗了。 楚昭云直接坦言道:“你若认为是威胁那便是吧,知道他为何而死然后去收尸,还是让他被扔去乱葬岗,你自己选。” 不给宋明归辩解的机会,楚昭云接着说: “实际上已经证据确凿了,谁还会信你说的,你在这苦苦挣扎又是何必?宋老太太抛弃了你,是她的错。可你舅舅有何错?你忍心见他死后还要变成乱葬岗的孤魂野鬼吗?” 闻言,宋明归抬头看向眼前的众人。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 杨氏,郝姨娘,宋明远夫妻俩,宋明 汝夫妻俩,还有宋淳儿。 众人看他的神情各不相同。 但确实,已经没人信他了。 宋明归想到被他藏起来的银子,忽然大笑一声。 “承认又如何?你们当我稀罕宋明归的身份?” 杨氏握着拳头,问他:“你是谁?宋明归呢?” “我是谁,我当然是被抛弃的那个双生子!至于宋明归在哪,你不是知道吗?那地坑里的就是宋明归。” 心中知道是一回事,亲口听到“宋明归”承认,又是另一种心情。 杨氏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 郝姨娘连忙跟宋淳儿一起,把杨氏扶到了一旁石凳子上。 楚昭云示意白泽和余富松开宋明归。 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假宋明归有瞬间错愕,他没想到会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已经叫了十年宋明归,已经习惯了。 “我是……张明回。”张明回知道舅舅给他去这个名字的意思。 双生子,一个归宋家,一个回他张家。 “张明回,你为什么杀宋明归?” “哈哈哈,为什么杀宋明归?”张明回眼里笑出了泪。 小时候他不懂。 不懂为什么自己不能出门,不懂为什么要请外乡的先生来家里教他识字,也不懂为什么只有舅舅没有父亲母亲。 可他不可能永远是只是个四五岁的孩童,十几岁时他瞒着舅舅偷偷外出了几次,被人认错之后,他就知道了宋府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听舅舅说过,和宋府上的老太 太,有亲戚关系。 他便懂了。 他本该也是宋府的人。 被抛弃了,他也不在乎,因为他还有舅舅。 可随着年岁变大,舅舅还是关着他。 他没有朋友,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娶妻生子,他只有舅舅。 舅舅说,如果去很远的地方,他就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样的那个宋明归能光明正大地生活,他却不行? 杀了宋明归并且将取而代之这件事,他计划了很久。 买了一身好衣服,堂而皇之地从宋府正门进来。 没有人拦他,反而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加。 这才是属于他的生活! 他永远忘不了十年前,他找到了宋明归的书房。 宋明归当时看见他时那一脸惊讶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 “哈哈哈,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他的亲弟弟,他不信要去找老太太求证,我用桌子上的砚台,把他砸死了!” “所以你把他拖到郝姨娘的院子里埋了?” “对,我用麻袋背着他,找了个没人的院子,就埋了。” 一旁的郝姨娘竟然不知当年张明回来了她的院子,对她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楚昭云又问:“府上的下人,没有一人看见吗?” “看见又如何?这个府上都是我说了算!” “宋明归并不知你的存在,他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当年你被抛弃时,他和你一样刚出生而已!” “怎么会没有关系!如果双生子注定只能活一个 ,为什么不能是我!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 “不可理喻。”楚昭云只觉得荒谬。 十年前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不管留在汴京城还是去外地,他一定能活得很好。 可他偏偏被自己的偏执的想法所禁锢。 就连他自己也陷在了双生子只能活一个的荒谬说法里。 难道只有在宋府活着,才叫活着吗? 第八十章 “凭什么他早出生一会儿,就选择了他?凭什么抛弃了我!整个宋府都对不起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那些银子,都该是宋府补偿我的!” “你以为老太太没发现你在转移府上的银子吗?” 张明回一愣,才说道:“我知道她发现了,所以我才要杀了她!她要是没那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三年前,舅舅认出了他。 他和舅舅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骗不过舅舅的。 好在舅舅并没有打算拆穿他,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不能害老太太性命。 他根本就没打算听舅舅的。 而且防人之心不可无,也就是那一刻,他决定毒死老太太。 要说这宋府上他最恨的人是谁,一定是老太太。 前几年不动手,是因为怕自己装宋明归装得不像被人拆穿。 三年前没有直接动手,是因为他不知道老太太手里还有多少钱,也不敢妄下毒手。 老太太一死,若是银子被三个兄弟分了,还不如等他把钱都搬空再杀了老太太。 真是老天爷都帮他,他竟然发现宋明远给老太太下头晕药! 他趁机在药里掺杂上慢性毒药,打算慢慢折磨死老太太。 现在……要怪就怪老太太自己。 今年入夏后,他发现这一个月来,老太太竟然私下里跟舅舅联系了三次! 账都做了三年了,眼下正是关键时候。 若是被老太太发现了,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他在那天加重 了毒药剂量,毒死了老太太。 老太太胳膊上的伤痕,是他第二天一早背着人用力扭掐的。 他恨她,他恨她生下他又抛弃他! “都是她欠我的!都是宋府欠我的!” “你做账的事,不可能瞒过老太太,她一直在包庇你。” “不!她包庇的是她养大的宋明归,不是我!” “……”楚昭云竟一时无法反驳,她忽然觉得张明回说得有道理。 谁知道老太太纵容包庇的究竟是谁。 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了一眼,两人也算完成宋府的事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凶手,杀害老太太和宋明归的凶手,就是你。接下来报官还是私了,是宋府自己的事了。” 张明回情绪激动,顾不得其他,问道:“你还没说我舅舅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今天早晨来了一趟宋府。” 刘嬷嬷补充道:“他知道老太太去了,来要钱,说是宋府的家产也该有他一份。其实老太太好几年前早就留好了棺材本,连带着也给他留了。就算他不来要,等忙完老太太的事老奴也要给他送去的。” 楚昭云接着说:“回家路上,他在桥上和人招呼着要去打酒喝,太高兴了脚下没留神滑倒了,磕到了脑袋,眼下人应该已经在义庄躺着了。” “舅舅……” 众人看着流泪的张明回。 比起在灵堂里的伤心难过,眼下的他才是真难过。 宋明远心里也不好受,他不知道原来大哥是双生子。 但说到 底这是母亲的决定,和他也没有关心。 眼下他只关心宋府的银子去哪里了! 质问道:“你把银子都藏哪去了?” “明远……我虽然不是宋明归,可我也是你的亲哥哥,这十年来我对你的爱护也都是真的!” 宋明远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你是我的亲哥哥,若是你堂堂正正找回家里,拼着被母亲骂一顿我也得为你说句公道话,但现在宋明归和母亲都是你杀的,你是我亲哥哥,也是杀人凶手!快把宋府的银子都还回来!” 张明回又说了什么,楚昭云没仔细听。 郝姨娘的院子里争吵声不断,兄弟几个媳妇几个七嘴八舌地吵着。 她和皇城司的人一起往外走。 查案已经查完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宫禀报的就回宫禀报。 一行人走到宋府门口时,宋淳儿追了出来。 “昭云!” “淳儿。” “昭云,这次的事多谢你。”宋淳儿看着一起停下来的段景曜,也对他说道:“多谢段大人和两位大人。” “淳儿,我该回家了,宋府的事……” 宋淳儿点了点头,“他是我的叔父没错,可他也是杀害父亲和祖母的凶手,不管二叔三叔怎么决定,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嗯,保重,等我以后来汴京城再来看你。” “昭云……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楚昭云刚想说不必言谢,还没开口就见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朝着宋淳儿跑了过来。 “姑娘!姑娘 !” “慌慌张张的何事?” “大娘子非要在合欢树那儿上吊,姑娘快去拦着点。” 宋淳儿心跳漏了一拍。 楚昭云连忙说道:“你快去看看你母亲,不必送我!” 宋淳儿点了点头,便又跑回了府里。 “唉……杨氏定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楚昭云喃喃道。 一转头看见段景曜和白泽余富三人还在等着自己。 白泽知道有些话自家大人不好意思说。 就替他说道:“楚姑娘真乃神手,别的仵作验不出来的楚姑娘全能验出来,别的推司想不到的楚姑娘全能想到,这番本领将来定是我大盛最厉害的提刑官!” 余富也赞同道:“对!我差点就以为楚姑娘就是神仙,怎么这么厉害!” 楚昭云哭笑不得。 “二位抬举我了,我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百姓,恰好掌握了门手艺罢了!” 段景曜笑道:“楚姑娘自谦了。” “段大人,这回我是真要走了!”说着话,楚昭云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走了两回都没走成,这回该不会有什么案子再找上她吧? “等你再来汴京城的时候,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等大人来襄阳府,我也定会好好招待大人。”顿了顿,楚昭云又说:“有不明的验状,大人一定要来信。” “好。”说着话,段景曜递给了楚昭云一张字条,说道:“上次在城南仙月村,你说你想学武功。” “这是?” “这是我学武时一位同门 的师姐的地址,前两年听说她想收徒,我看回襄阳府的路上会经过她家,可上门找她试试,我也不敢打包票她会收你为徒。” “大人真的太好了!”楚昭云内心感动。 她心中确实想学武功,要是会武功,上次面对韩影就不会那般惊险狼狈。 但她只是随口一说……段景曜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同僚最好的上级! “大人,期待我们来日再见!” “好,期待再见!” 第八十一章 楚昭云牵着马出了汴京城,过了城门,竖着耳朵听着没有人再喊她的名字。 她才松了一口气。 翻身上马。 终于要回襄阳府了! 来汴京城这么多日,只有这一刻最是畅快。 风声从耳边划过,景色从身边退去,只有她和马儿不断向前。 汴京城富贵迷人眼,还是襄阳府更可亲。 而且困乏了这么多时日,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 若是再留在汴京城,她这成宿成宿的不睡觉,估计马上就要羽化了。 一路疾行,天渐渐擦黑直至深夜。 要不是马儿要休息,楚昭云甚至都不会停下。 次日一早,她便又开始赶路。 直到傍晚经过朱家曲镇时,楚昭云掏出了段景曜给她的字条。 顺着地址,楚昭云找了过去。 砰砰砰。 楚昭云叩响了紧闭的大门。 没过多久,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请问……”楚昭云看见眼前披头散发的女子愣了一息,接着问:“请问您是乔大侠吗?” “……”乔梦如盯着楚昭云看了半天,问她:“你是楚昭云?” “正是。” “进来吧。谁让你叫我乔大侠的?段景曜那小子?” “额……是我自己。” “别让我再听到这么傻的称呼了。” “好,梦如姐。” “……”乔梦如独来独往惯了,也不知道让楚昭云怎么称呼自己,就姑且让她这么叫吧。 楚昭云将马和院子里乔梦如的马拴在了一起。 她也明白了乔梦如为何是披头散发的模样,看院 子里泼了满地的水才知道她方才在院子里洗澡。 真不愧是乔大侠,不拘小节! “天色晚了,你就在这歇脚吧。” “谢谢梦如姐。”楚昭云笑着,提到了此行的来意:“听段大人说梦如姐有收徒的想法。” “我是说过想收徒,但我没说过要收个年纪这么大的徒弟。” “那是我打扰梦如姐了,还是谢谢梦如姐留我过夜。” 楚昭云笑得真心,谢得也真心。 她在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先前太高兴了都没有细想,仔细一想她就料到了结果。 她都二十三岁了,早过了武学开蒙的年纪,身子骨也硬了,不适合学武了。 乔梦如拒绝她也是意料之内。 但就算知道会被拒绝她也得来这一趟,段景曜给她牵线的心意她不能辜负。 而乔梦如见楚昭云一副豁达的模样,也看出来了楚昭云不是个难缠的人。 若是楚昭云说些想要拜师之类的一些讨好磋磨她的话,她定要写信狠狠把段景曜骂一顿。 但楚昭云这般不纠缠,她反而来了兴趣。 说道:“我那小师弟来信,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倒是对你有些好奇了。” “段大人抬举我了,是段大人有爱才之心。” 乔梦如摇了摇头,否认道:“他是有爱才之心,但这么不遗余力地夸一个人,这是头一回。” 楚昭云脸颊微红,突然好奇段景曜是怎么夸她的。 在襄阳府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夸她,来了汴京城都 被夸得有些不适应了。 又听乔梦如说: “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倒是能考虑教你一年半载,不过学成什么样,就得看你自己了。” “梦如姐尽管说,就算不教我,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看在段景曜的面子上,她也一定不会拒绝乔梦如的。 乔梦如挑了挑眉,笑道:“你也不问是什么忙就帮?” “既然段大人来过信,大抵也介绍过我,我除了验尸推案也没别的本事。” “聪明。”乔梦如打了个响指,“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先吃饭。” 楚昭云也不客气,在乔梦如家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完饭又在院子里散步消了会儿食。 等到天彻底黑了,乔梦如领着楚昭云往后山走去。 楚昭云走惯了夜路,倒是也不害怕。 两人穿过树林,来到了山上的一片坟地。 乔梦如掌着灯,手指在空中圈着一块范围,说着:“这一块是何家的墓,你帮我找个人。” “梦如姐的意思是要开坟找人吗……” “对,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姓何。段景曜说你验尸很厉害。” “那他有没有什么特征?” 乔梦如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活到了今天二十八岁了,男的,个子不高。” “没了?” “别的也没什么特征了。” “……”楚昭云看着乔梦如,想了想又说:“如果知道他的准确身高,也不是找不出来。” 虽然生前的身高和骨头的长度不可能完全符合,但也能大差 不差推算出来。 “这么高。”乔梦如在自己眼睛处比划了一下。 顿了顿,乔梦如又问:“男生女相算不算特征?” “算!” 就尸骨而言,男性女性根据盆骨就能分辨出来。 一般来说,男性颅骨粗大,骨面粗糙,前额骨倾斜度也大,眉弓突出,颧骨高大颧弓也粗大。如果是男生女相,就能根据盆骨和颅骨等特点筛选出来了。 “我挖坟,你验尸。” 说完,乔梦如就开始动手。 嘴里还说着话:“今夜她是为了帮我,要是冒犯了各位,来找我,和她无关。” 楚昭云顿了顿才明白乔梦如说的什么。 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的。 不过外祖父倒是信的。 月光下,楚昭云掌着微弱的烛火,等乔梦如挖开了土掀开了棺,她再上前查看。 等看完了,乔梦如就盖棺盖土。 说什么,乔梦如都不让楚昭云动手。 楚昭云也只能干等着。 两人忙活了大半夜,准确的说是乔梦如忙活了大半夜,等开第六个棺后,楚昭云基本上能确定这堆白骨就是乔梦如要找的人了。 “梦如姐,这人和你说的特征都吻合。” “好。” 乔梦如从衣服里抽出来了一个包袱,把棺材里的骨头一根根都拾了出来。 随后才棺材盖子盖上,又把土都覆上。 “今夜,打扰各位安眠,是我对不住,明天我一定买多多的钱烧给各位,还请原谅。” 说完,乔梦如将包袱背在背上,示意楚昭云跟上她。 “ 明天你要去哪?” “回我家,在襄阳府。”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教你一年,管吃管住就行。” “好!”楚昭云情不自禁咧着嘴笑,她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不想问问我找的这个人和我什么关系吗?” “不想。” 第八十二章 “……”乔梦如越来越觉得楚昭云有意思了,说话也够直接,“这个人是我爱人,以前的。” 楚昭云语塞,原来不管她说想不想,乔梦如都会和她说。 “我以前跟他说过,要是骗我的话,我就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啃了他的骨头!” “他骗你了?” “何止!他家中有妻儿,来撩拨我只是为了让我替他杀个仇人!” 楚昭云顿时和乔梦如同仇敌忾:“真坏!” “你明天醒了后自己在我家找点东西吃,等我一会儿,等我回来我们就出发去襄阳府。” “梦如姐,你……要去啃他骨头?” “哈哈哈哈哈,没错!” “……”楚昭云不知道乔梦如说的是真是假,还是提醒道:“最好不要吃,上面可能会有一些腐物,你处理不干净的。” “哈哈哈哈哈……” 乔梦如的笑声在黑夜里听起来像是地狱里的恶鬼来索命。 楚昭云困得要命,等到了乔梦如家中,和乔梦如躺在一起,没多久就听见乔梦如平稳的呼吸声音了。 没过多久,她又听见了乔梦如苏醒的声音。 听乔梦如穿衣起床出门,她翻个身继续假寐。 她知道,乔梦如是去“啃骨头”了。 等到躺得有些热了,楚昭云才起身。 在院子里伸了伸懒腰,喂了喂马,就看见乔梦如回来了。 “梦如姐。” “你看着我的嘴干什么,该不会以为我真啃人骨头了吧?” “哈……我没这么想。”她只 是下意识盯着乔梦如的嘴而已…… “别想了,我把他的骨头喂狗了,他骗了我,等我找到他时他家里只有妻儿了,他死了想落个清净,门都没有!我可是个重诺的人。” “呃……重诺!” “提前说好,我跟着你,你得管吃管住。” “没问题!” 两人收拾了收拾东西,便锁了家门,骑马而去。 一路上,两人时而疾行,时而停下来休息说话。 短暂接触下,楚昭云就很喜欢乔梦如,乔梦如为人简单,有什么说什么,她喜欢! 而乔梦如也是同感,楚昭云说话直接,心思也单纯,她也喜欢! 两人相见恨晚,互相了解着对方,倒是把牵线的段景曜忘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段景曜正在太后宫里。 巧的是,陛下和诸位皇子也在太后宫里,太后一听段景曜来说宋府的事,便把太妃娘娘也叫来了。 寿宁宫里顿时乌泱泱挤满了人。 “回禀太后娘娘,下臣昨日有公务在身,今日才得以进宫禀报。” “起身吧。”太后看了眼皇帝陛下,他在这段景曜就同她客客气气讲话,一点都不亲切,她可一点都不喜欢。 关于太后让段景曜顺手查个案子的事,盛仁帝也没想到自己带着皇子来给太后请安,正好和段景曜撞到了一起。 “景曜不必拘谨,朕左右现在无事,也听你说说吧。” 其他几位皇子见皇帝如此称呼段景曜,立刻各怀心思。 段景曜把宋府的事从 头到尾一一讲来,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听得一惊一乍的。 太妃娘娘也没想到宋府的事这么复杂,说道:“段大人真是厉害,这般复杂的案件也能查清。” 段景曜面上不显,心想后宫里比这复杂的事多的是,太妃娘娘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维护自己的人设。 倒是太后把段景曜说的话听进去了。 “阿曜说的对,双生子不祥这等传言,完全是空穴来风,也不知怎么的就在宫里一直传下来了。皇帝说呢?” “朕从来没在钦天监口中听过此话,想来是后宫众人以讹传讹。” “既如此,让皇后去正正这后宫的风气。” 皇帝也没有异议,说道:“朕还有折子没批,改日再来向母后请安,等景曜和母后说会儿话,来御书房一趟。” “是。”段景曜恭敬回着。 太后却有些不乐意了,皇帝这么说,段景曜还能陪她说话多久? 但众皇子都在这,她也不好下了皇帝的面子。 等人都走了,只剩她和段景曜了,耳朵才清净了几分。 “阿曜,你这宋府走一趟,千万记得找徐家把人情讨回来。” “好,我记得。娘娘身体可好些了?” “老毛病了,休息了几日就好了。”太后笑着看着段景曜,问他:“你宋府那个朋友,是你说的那个推司楚姑娘,还是宋老太太的孙女?” “是楚姑娘。” 太后娘娘笑得更开怀了:“楚姑娘是个好样的,这么有本事,哀家倒是 想见见她了。” “她此番来汴京是来探亲的,现下已经回老家了。” “这样啊……”太后声音里有明显的失落。 她还想着能给段景曜把把关,要是个好姑娘就撮合撮合他俩。 “阿曜啊,遇到好姑娘,你可得抓住,你也不小了。” “嗯。” “先皇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生了祺儿了。”太后点到为止,又和段景曜说起了别的。 看段景曜也不着急去见皇帝,太后心里更高兴了。 说的累了,才放段景曜走了。 从寿宁宫出来,段景曜一刻也不敢耽误,迅速地赶到了御书房。 “参见陛下,微臣来晚了。” 盛仁帝也没在意,他知道太后是把对先皇后的情感都寄托在了段景曜身上。 想起来段婧,他也有些怀念。 想起来当年,段景曜还是个孩子,他也还没当上皇帝。 段景曜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姐夫的叫着,眼里都是崇拜。 哪像现在,生分了许多。 “坐,私下里朕也是你的姐夫,每次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得朕也不自在。” “姐夫。”段景曜立刻叫了一声。 但他心里清楚,这话也就皇帝自己说说,君臣有别,万一他也这么说,就离被赶出皇城司不远了。 “上回长乐枉死,就听你说楚推司,这回她又帮了你,若是个得力的帮手,也可揽进皇城司。” 段景曜没想到,不只是太后提了楚昭云,眼下皇帝也提了。 “她回老家了,老家还 有差事。” 盛仁帝只是一提,也不会把一个小小推司放在心上。 “景曜,朕找你来,是前几日兵部尚书来找朕哭,他家女儿心仪你也多年了。” 段景曜立刻警惕,他知道这是皇帝的试探! 第八十三章 什么姐夫不姐夫的,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说辞。 他要是和兵部尚书扯上了关系,这皇城司肯定是不容他了。 更何况,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兵部尚书是三皇子一派的。 这肯定是三皇子在皇帝面前为他说话了。 这三皇子,就是个麻烦! “姐夫,我现在无心儿女情长,只想把自己的差事办好。” 两人又拉扯了一番,段景曜绝不松口。 盛仁帝佯装生气训斥了他几句,才让他回了皇城司。 出了御书房,段景曜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 回想近来的日子,除了长公主府的差事,皇城司其他几桩差事他也是尽心尽力地办。 因为他想快点升为提举。 如今看来是皇城司有人在皇帝面前给他穿小鞋了。 是他太心急了。 或许他应该停下来,省的成了其他提点提举眼中的出头鸟。 想明白了这一点,段景曜出了皇宫立马飞奔去了皇城司。 找到了自己的上级周提举。 “周大人,我准备告个探亲假,好几年没用过探亲假,也攒了不少时日的。” 这一招,还是他跟楚昭云学的。 “怎么突然要告假?”周提举知道段景曜上头有关系,但是他摸不准,也不敢随意拿捏段景曜。 段景曜找了个让人不好拒绝的理由。 说道:“最近几个案子堆积,一起处理完了,身体有些受不住,告个假调养调养身子。” “……行,不过也不能太久,咱们这还得指望着你办差事,十 日。” “周大人说笑了,皇城司人才济济,少我一个也不少,二十日。” “十五日。” “十八日。” “十七日。” 周提举妥协。 段景曜见好就收:“好,十七日。” 他这才发现,原来告假的感觉这么好。 不去想升职的事,把心中重要的事短暂的放下,原来这般轻松。 “大人?”白泽正想着段景曜该从宫里出来了,就看见了段景曜从周提举那儿走出来。 怎么从周提举那出来,还能这么高兴? “白泽,我告假了,最近有什么事你去找郑提点。” “告假?大人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也想告假。” “你要告假找郑提点告去,我已经不在职上了。” 说完,段景曜不顾原地哀嚎的白泽,自己一个人潇洒离去。 这潇洒劲儿,和策马飞奔的楚昭云几乎不相上下了。 楚昭云和乔梦如一路飞奔到了襄阳府。 到了熟悉的地方,楚昭云感觉空气都舒适了很多。 “梦如姐,这就是我的家乡。” “襄阳府看着挺干净,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襄阳府。” 楚昭云笑了笑,牵着马领着乔梦如往家走。 街上遇到了不少邻居,楚昭云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并介绍乔梦如是她的师父。 乔梦如也没有反驳,一路笑着跟着楚昭云。 “这个时间,阿公应该在家才是。” 楚昭云远远地看见紧闭的家门,有些惊讶。 难不成阿公去钓鱼了? 等走近了,楚昭云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门前石头下,压着两封信。 抽出来一看,是她从汴京城寄回来的两份信,阿公竟然一封都没有收到。 楚昭云有些担忧,把手中牵着的马交给了乔梦如。 自己跑到隔壁敲了敲门。 “马嫂,在家吗?” “在家,进来吧!”马嫂正在洗衣裳,抬头一看,是楚昭云,笑道:“昭云回来啦?你哥哥成完亲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问道:“马嫂,我阿公怎么不在家?马嫂最近见过我阿公吗?” “你走了没两天,柳老爷子就也背着包袱外出了,我还以为找你去了。” 楚昭云眉头紧皱。 马嫂赶紧安慰道:“你也别着急,我看老爷子是笑着出发的,应该没什么事儿,你要是不放心,去问问你牛叔翁,他可能知道。” 楚昭云点了点头,听马嫂说阿公是笑着离的家,她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了家门口,对着乔梦如楚昭云也没什么避讳。 轻车熟路地从墙头一角上摸出了家门钥匙。 “梦如姐,我阿公不在家。先进来吧。” “要去找找老人家吗?” “这个时间牛叔翁去放羊了,等过一会儿我去牛叔翁家问问。” 乔梦如见楚昭云情绪不高,就憋住了她的问题,她本来想问牛叔翁为什么不放牛去放羊…… 楚昭云给乔梦如收拾出了房间,就把家里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 硬生生地等到了天黑,才往河边跑。 她估算好了时间,牛叔翁正赶着一群羊从桥上过来。 “ 牛叔翁!” “唉?昭丫头你回来了?” “叔翁,我阿公呢?怎么不在家?” 见楚昭云这着急模样,牛老爷子就又开始羡慕,凭啥姓柳的臭老头能有这么好的孙女! “你不用担心他,你刚去了汴京,他就自己在家闲得无聊,去找你花叔翁,俩人可能爬山去了。” 楚昭云松了口气,但又想,爬山这么久都没回来? 不过总算知道了个去处,既然这么久没回来,她就启程去趟花叔翁家。 楚昭云帮着牛叔翁,帮羊群赶回了家里,她才又回了家。 “师父,我明天去趟衙门,之后可能又得出门,我有些不放心阿公。” “好,我跟你一起去。”乔梦如见楚昭云是个孝顺孩子,顿时更喜欢她了,又说:“每天都有事情,不可能单独找时间学武的,咱们就每天早晚都学,也不耽误你的正经差事。” “正合我意!谢谢师父体谅!” “无事,我白天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好……”楚昭云想起了乔梦如包袱里的文房四宝。 她没想到习武的乔梦如,竟然还会写话本子,乔梦如的原话是说她受过的骗不能让别的姑娘再受,所以她要把自己的故事写成话本子流传出去。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回了房间。 楚昭云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差点喜极而泣。 知道了阿公的下落,她也不似下午那般焦急了。 她困得要升仙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楚昭云把头埋进 她的软枕里。 闻着属于家中的淡淡药香味道,安心极了。 一沾上枕头,她就昏睡了过去。 第八十四章 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睡了个觉,楚昭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家里没有乔梦如的身影,她也不知道乔梦如去哪了。 去厨房时,发现乔梦如已经做好了粥,楚昭云喝完了粥,就把钥匙放在昨日门口墙头的位置。 随后自己一个人往衙门去了,得先去跟袁扒皮说一声她回来了。 如果她告假的这几日没什么差事的话,她打算再告假两天去找一下阿公。 走在熟悉的路上,楚昭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是闭着眼都能走的路,眼下却有了新感受。 许久没见,看什么都觉得亲切可爱。 一进衙门,就有人跟楚昭云打招呼。 “楚推司回来了?” “对,昨日刚回来。” “此行可顺利?” “顺利顺利!” 因着楚昭云平日里和同僚们关系都处得不错,见她回来了,就有人赶紧给她透着风声。 “昭云,袁推官最近脸色可不好看。” “近日有大案?” “没听说有什么复杂的案子,约莫着还是上回关员外家那个事儿。” 楚昭云点了点头:“多谢,我一会见机行事。” 关员外家的案子,早就能结案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袁扒皮松口,就能结案了。 但袁扒皮私下里收了关员外送的礼,所以才一直拖着。 楚昭云敲了敲大敞着的门,听见袁扒皮的声音她才迈了进去。 “袁推官,下官回来继续办差了。” 袁大光冷眼看着楚昭云,鼻孔里出声:“哼 ,你还知道回来?” 楚昭云权当自己听不懂袁扒皮的阴阳怪气。 “怎么不知道回来?告假的时日到了,就回来了。” “你这假请的够长!满衙门哪有和你一样的。” “假都是前几年积攒下的。” 袁大光冷哼了一声,指了指桌子一侧厚厚的验状。 说:“这是你告假后仵作拿来的验状和验尸格目,仔细检查之后在上头签上字。” 楚昭云抬眼看着袁扒皮,心想这人脸皮怎么更厚了。 “你看本官做什么!” 楚昭云没说话,翻着验状粗略地看了一遍日期。 竟然是从她离开的第一天,就开始在这里堆着。 义庄里的尸体因为天气原因放不了多久,死者家属也是一个比一个着急地想要收尸。 但只要衙门没结案,死者就得待在义庄。 袁扒皮竟然把差事都拖到她回来! 这已经不是脸皮厚的问题了,袁扒皮这个人根本就不配当一个推官。 当推司的这两年,袁扒皮每天都在压榨她。 基本上推司和推官的所有差事,都是她自己干。 她抱着多做多学的想法,从来没耽误过任何差事。 另一方面是,她觉得袁扒皮是上级,使唤她这个下级很正常。 可这次去了一趟汴京城,她算是知道一个正常的好的上级该是什么样的! 就算做不到段景曜的一半,哪怕做到十分之一也是好的。 这个袁扒皮,真是连段景曜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楚昭云心中憋着气,说话也不甚 客气。 “我告假后,这些就一直等着我回来处理?为什么不交给李推司检查?” “李推司哪有你细心,他还有很多都不会。” “不会就学,李推司比下官还早一年成了推司。” “他也学不会,等他学完,这些案子哪里等得及!” “不会就学,学不会就腾位置,就这么简单。” “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下官说的自然是在理的话,既然没这个能力,就别当推司,想当襄阳府推司的大有人在。李推司的活下官都帮他干了,他的月俸怎么不让下官也帮他拿了?拿一样的月俸,他不干活,下官干双倍的活?” “楚推司!本官看你是出去一趟翅膀也硬了!胆敢以下犯上!” “下官这叫以下犯上的话,那袁推官让自家大娘子的内侄来当了推司却什么活都不干,这叫什么?” “你!”袁大光一时语塞,被楚昭云的话击得措手不及。 他没想到衙门里能有人知道他和李推司的关系。 本来还想给楚昭云点颜色瞧瞧,但眼下又怕楚昭云出去乱嚷嚷。 只能忍住了心中的不悦,说道:“李推司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回头你多带带他,等他上手了就能独自处理差事了。” 楚昭云不欲对牛弹琴,没有接袁扒皮的话。 她不是没手把手地教过李推司,奈何李推司是仗着自己姑父是推官,他是丝毫也不认真学。 袁大光见楚昭云沉默了,以为她没什么意见 了。 又说:“还有关员外家的案子,就按我上回跟你说的写,写完了赶紧结案。” “仵作的验状不能改,验尸格目更是得实事求是,就按照真实情况结案就行了。” “楚昭云,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按照我说的写,关员外的儿子是被老齐头家的儿子打死的,不是自己喝醉了酒摔死的,明白不明白!” “不明白。” 袁大光气得拍桌子,“不明白你就交给李推司写!” 楚昭云丝毫不退让: “李推司这是又懂了?这个案件是下官全程跟进的,真相如何没有人比下官更清楚。” 袁大光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指着楚昭云鼻子开始骂: “蠢货!朽木!楚昭云,去一趟汴京回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是不是以为衙门离了你就不行了?” 楚昭云反问:“那袁推官是不是以为我离了这里就不行了?” 袁大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表情瞬间呆滞了起来。 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干了!袁推官另找推司去吧!” “你在威胁本官?” “不是威胁。” 袁大光一想到桌子上这些案件,顿时头都大了,一脸为难道:“罢了!今日本官不同你计较了,你下去办差吧!” 楚昭云摇了摇头。 认真道:“我与袁推官不管是在办案理念还是原则上,都大相径庭,我既然现在没有能力自己当上推官,也不想再受袁推官的气了, 便只能离开这里。” 就在刚才那一刻,楚昭云想明白了。 她一心想对襄阳府的百姓负责,但太难了。 袁扒皮是个收了钱什么事都敢办的主,而且袁扒皮他上头还有关系,她越过袁扒皮和上级反映过问题,但是无果。 所以只要有袁扒皮在,她就难以出头。 但刚才她想明白了。 还有另一种方式惩治袁扒皮。 第八十五章 方才她说出不干了,其实有冲动的因素在。 可冷静下来她并不后悔。 她离开这里,既是为了自己方才心中涌上来的冲动情绪,也是为了襄阳府。 她走了,袁扒皮行事只会更方便,相信过不了多久义庄就会乱。 正所谓不破不立,只要袁扒皮做的乱越大,他上头那个远房亲戚不大不小的官位就包庇不了他。 只是要让襄阳府的百姓暂时受委屈了。 若是两三个月后,事情俞演俞烈,和她想要的效果相反,她就直接告到汴京城去,绝对不能让袁扒皮得意。 想当推司的仵作大有人在,但仵作们也都知道李推司的德行,估计看李推司在这他们也不会想当袁扒皮手下的冤大头。 楚昭云看着袁扒皮,语气忽然轻松了起来。 “袁推官大人,这下你想怎么结案就怎么结案吧,不过关员外儿子的案子我已经在验状和验尸格目上签字了,而且我早就对外说了真相,百姓们都知道,你若是敢作假就作假吧!” “楚昭云!” “让李推司认真办差咯!” 说完,楚昭云就扬长而去。 今天来衙门是来复职办差的,卸职这件事是意料之外。 往家走的路上,楚昭云逢人就宣扬自己卸职以及袁扒皮的作恶多端之事。 能让大家多警惕袁扒皮是好事。 而且她根本不怕袁扒皮报复她,她和阿公都是一身轻的人,区区袁扒皮根本拿捏不了她! “师父!”楚昭云在家门口遇见 了乔梦如。 乔梦如解释道:“早晨看你还没醒,我就去逛了逛。” “襄阳府很好吧?” “很好,人杰地灵!”乔梦如早晨所见皆让她心旷神怡,又说:“眼下没事了就进来练功。” “好!”楚昭云求之不得,她现在身上没有差事了,正好跟着乔梦如好好学学功夫。 “练武者,必练功,无功者,一身空!你这年纪学剑学刀已经晚了,我且教你些足够你自保的武功。” 楚昭云点了点头,她也没奢望自己练成绝代大侠。 她知道师父是要教她一些攻防技巧和抗击能力之类的功夫。 又听乔梦如说:“一年的时间,我教你掌功夫、爪功、头部功、大臂功、肘部功、小臂功、胸部功法、背部功、腹部功、大腿部功、小腿部功、膝部功、脚部功。这些都是基本功,最后我再教你如何将这些功夫运用自如。” “我明白了,师父是教我如何跟贼人近身搏斗。” “正是。我见你家中有许多草药,想必练完功如何疏通经络活血散瘀,你应是会。” 楚昭云点了点头。 随后乔梦如就开始从头教起。 楚昭云知道自己开蒙晚,如今能有学武的际遇是她幸运,因此格外认真地学。 等乔梦如让她自己练时,她也更加刻苦。 等日头正毒的时候,一身大汗的楚昭云便停了动作。 乔梦如见她刻苦的模样也没说什么。 第一日刻苦不算是,日日刻苦才是了不起。 “师父 ,我辞了衙门的差事,明日准备启程南下。” “去找你外祖父?” “嗯,阿公年纪大了,他自己在外我有些不放心,况且他不归家的日子也太久了。” “行,我跟你一起去,得空的时候就教你功夫。” “多谢师父。” “不必谢,我此次跟你出来也没带银钱,离了你我得挨饿了。” 楚昭云俏皮地笑了笑。 她知道这是乔梦如善意的谎言,乔梦如是段景曜的师姐,也是和段景曜一样好的人。 她知道乔梦如同行是想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好帮衬一把。 两人吃完了午饭,就牵着马出了门。 正好撞见火急火燎来找楚昭云的张仵作。 “昭云,你辞了差事?” “对。” 张仵作一脸失望:“昭云,你走了我怎么办啊!那李推司什么都不懂!” “张大哥,你该怎么办差就怎么办差,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是毋庸置疑的。” “那……”张仵作压低了声音,说:“袁扒皮要是逼我作假怎么办?” 楚昭云耸了耸肩,“那就看张大哥自己了。” 有的人不想作假,但有时也抵抗不住上级给的压力。 这一点,她不好说。 “我阿公外出久久未归,我得去找他,先走一步。” 一听柳老爷子外出未归,张仵作也不敢耽误楚昭云的时间了。 “噢噢,你快去找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多谢!” 楚昭云上了马,和乔梦如往南走去。 因知道阿公在江陵城花叔翁家,楚昭云也 没那么着急,一路欣赏着风景,一路南下。 越往南走,空气中湿热的感觉越明显。 到了晚间,乔梦如提议不如在外过夜。 楚昭云向来都是住客栈,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的经历。 不过想着有乔梦如在,她也就放心了。 两人找了个荒废的庙,在地上铺了些草,楚昭云又将随身带的防虫药草洒在了周围。 倒是也一夜安眠。 清晨,楚昭云在破庙前练了一个时辰功夫,两人才继续赶路。 到江陵时,已是深夜。 在城外寻了处清净地,两人睡到次日清晨才踏进了江陵城。 楚昭云感觉很奇妙,跟乔梦如出来,倒是省下了不少住客栈的钱。 见乔梦如在街上驻足的模样,楚昭云问她:“师父是第一次来江陵?” “第一次,我以前基本上在汴京城周围活动,没来过南方,看起来倒是很新鲜。” “那逛一逛?” “不了,先去找你外祖父吧。” “嗯。”楚昭云也五年多没来江陵了,寻着记忆中的方向,又打听了两次,才找到了花叔翁家。 咚咚咚——楚昭云叩响了大门。 “有人在家吗?” “谁啊?”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 楚昭云没见过她,猜测她可能是花叔翁的孙媳妇,说道:“我是柳勇的孙女,来找花叔翁。” “快进来快进来,祖父正在晒太阳。”年轻妇人热情地把楚昭云往院子里拉。 楚昭云一进院子,就看见了脸上盖着蒲扇晒太阳的悠闲老头。 “叔翁!” “谁叫老头子我啊?” “叔翁,是我,楚昭云!昭云!” “谁!”花老爷子似乎吓了一跳,猛地起身,慌乱之中蒲扇掉到了地上。 等看清了楚昭云,他才勉强恢复了镇定。 “昭云,你怎么来江陵啦?” 第八十六章 兄友弟恭 “叔翁,我来找我阿公,他是不是来江陵找你爬山了,我阿公人呢?” “噢……”花老爷子捡起了蒲扇,打了打上头的灰尘,又说:“啊……对!小半个月前老柳是来自找我了,不过……” “难道阿公已经离开了?” 花老爷子翘了翘脚,说:“不过老头子我脚崴了,也没能爬成山,老柳就不和我玩了。” “我给叔翁看看,会不会是伤到筋骨了。” “没事!老头子我已经找郎中看过了,这都半个月了,好得差不离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看花叔翁的脚不像是伤了筋骨,她也就放心了。 又问:“叔翁可知道我阿公去哪了吗?还在江陵?” “不知道,要是在江陵他肯定来找我,八成是回襄阳府了,老柳没回家?” “没有。” 花老爷子想了想,语气有些不确定:“老柳临走前,提起了夔州程家,会不会是去夔州了?” “夔州?”楚昭云一个脑袋两个大,她从来没听说过阿公和夔州的某人有什么来往。 她也从来没去过夔州。 而且姓程的肯定也不止一家。 问道:“叔翁,夔州哪个程家?” “好像家里是开医馆的。” 楚昭云松了口气,这样找起来就简单多了。 “叔翁,那我先走了,叔翁好生走路,别再崴着脚了。” 一见楚昭云立马要走,花老爷子急得把蒲扇都快扇折了。 “唉?昭云丫头!别走!” “叔翁?” “那个,叔翁找你还有事 !先别走啊!” 楚昭云洗耳恭听。 花老爷子想了想,说道:“我那儿子儿媳去老大孙子家了,家里就剩我这老头子和小孙子孙媳。” “嗯。”一旁的年轻妇人点头附和。 花老爷子继续说:“村里有个杀猪的姓刘,欠了我一些银子,我这小孙子孙媳妇都是个软柿子,要了好几回也要不回来,叔翁知道你是个顶事的,你替叔翁跑一趟?” 楚昭云没有犹豫,问了那屠户的具体位置,就和乔梦如出门了。 年轻妇人等楚昭云走了,才不解地问:“祖父,那刘屠夫就是个无赖,祖父不是早就打算不要那笔银子了?眼下叫楚妹妹去……楚妹妹会不会吃亏啊?” 花老爷子笑了笑。 “放心!昭云丫头机灵得很!让她去找刘屠夫,就是缠她半日时间而已。” 年轻妇人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祖父的脚是追兔子崴的,柳叔翁也没来找过祖父,只是半个月前给祖父寄了一封信而已。 很明显,祖父撒谎了。 她不知道祖父的用意,但应该自有祖父的道理。 本来以为正如祖父说的,刘屠夫那个无赖会将楚昭云缠得半日不可脱身,谁知道半个多时辰,楚昭云就回来了。 “叔翁,这是那屠夫欠的银子。” “啊?”花老爷子一脸惊讶,问道:“怎么要回来的?姓刘的能轻易给?” 楚昭云笑了笑,回到:“不算难。” 她和乔梦如找到了刘屠夫家中,刚说了讨债, 刘屠夫不给。 乔梦如见刘屠夫还没吃完饭,就拿起他的筷子,扬手一甩。 那筷子就被整根插进刘屠夫的木头桌子里,刘屠夫立刻就给她们拿了银子。 “叔翁,那我启程去夔州了,有机会再和阿公一起来看叔翁。” “……”花老爷子哑口无言,一时想不到其他把楚昭云留下的理由,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辛苦师父和我一起奔波了。” “无妨,我也正好借机看看大盛各处各地的风景!” 乔梦如开心得很,反正她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干,与其在家闲着,还不如到处跑。 两人在江陵补充了些干粮,便一路往西,又踏上了前往夔州的路。 两天两夜,两人才到了夔州城外。 正准备进城的时候,乔梦如突然拉住了楚昭云。 “昭云,你先进城吧……我改日再和你汇合?” 说完,乔梦如就急不可耐地要走,楚昭云连忙拦住她。 “师父,你路引掉了?” “没……” “师父是有私事要处理?可我怎么跟师父汇合,去哪汇合?” “……”乔梦如没想这么多,她就是眼尖看见了前头排队进城的人群里,有个熟人,所以她才想着避开,想了想,说道:“我就在咱们刚才经过的寺庙里借住,白日可能会外出,傍晚都在,你什么时候忙完了来找我就行。” “好,那这些银子师父拿着。” 乔梦如也没推脱,拿着银子转身就骑马跑了。 楚昭云一头雾水,继续 往前排着队。 夔州城门处,比江陵城门处热闹多了。 进城的人一个个交着路引,偶尔城门的官兵还会搜查行李。 楚昭云跟着队伍缓慢移动着,等了许久才顺利进了城门。 只是……这程家,究竟在何处? 楚昭云四处张望,正想找人问问医馆在何处,忽然间,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唉?”楚昭云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这里可是夔州啊! 楚昭云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 她没想到竟然能在夔州遇见段景曜。 “段大人?白泽?” 段景曜和白泽听见有人呼唤,一转头看见楚昭云,两人也大吃一惊。 “楚姑娘!”段景曜遇见楚昭云,心中欣喜,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楚姑娘又见面了,实在是意料之外!” “是呀,人生何处不相逢!大人这一身打扮,我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听楚昭云这么说,白泽一边接过楚昭云手中的牵马绳,一边偷笑。 他家大人,换了衣裳真跟换了个人似的。 楚昭云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段景曜。 段景曜着了一身精致的蓝衣,腰间带着麒麟佩玉,和穿着皇城司官服时判若两人。 若是旁人穿这一身,难免显得富贵庸俗,可配上段景曜的脸和身材,只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真真是汴京城的贵公子啊! 段景曜被楚昭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少自己买衣裳,家里的衣裳基本上都是太后赏赐的。 在他看来无非就 是颜色不一样,都是一样穿的衣裳罢了。 “最近休沐,就穿得随意了些。” 楚昭云“对了,大人怎么会来夔州?” 有公差的话,可不是这身打扮,也不会只带白泽一个人。 难不成是来夔州游玩? 第八十七章 段景曜解释道:“夔州是白泽老家,他回来有点事,我休沐无事,就跟他一块来了。” 一旁的白泽点了点头。 还不等段景曜问,楚昭云主动说道:“我来夔州找我阿公。” “你去朱家曲镇了吗?” “段大人还不知道吧!梦如姐现在是我的师父!” “她答应了?”段景曜有些惊讶,他牵线让楚昭云去试试,其实他心里也没多大把握。 毕竟楚昭云已经过了学武的年纪,而且师姐武功虽好,但习惯了独来独往。 “我帮了师父一个小忙,师父就答应教我了。” “不愧是你。”段景曜心想,若不是楚昭云,兴许师姐就不会答应了,又说:“如此说,我们现在也算是同门了。” 楚昭云一愣:“呃……我还得尊称大人一句师叔……” 段景曜也没想到自己长了一辈,连连拒绝。 两人相视大笑。 楚昭云又说:“师姐本是同我一道来的夔州,入城的时候她有事就先走了,不然你们师姐弟就可以见一面了。” 段景曜哭笑不得。 解释道:“恐怕她在城门口先你一步看见了我,这才溜了。” “啊?”她还以为段景曜和乔梦如关系很好。 段景曜看出了楚昭云的疑惑,说道:“我和师姐关系很好,你放心,师姐前几年被人骗了,大概是因为此事羞于见我。” 楚昭云恍然大悟:“被姓何的骗了那件事。” “嗯。”段景曜没想到这等私事也和楚昭云说了, 看来两人相处的应该是不错。 又说:“当年师姐和姓何的相爱时,我就和师姐说姓何的看面相就不像好人。” “浓情蜜意时,师父大抵是听不进去的。” “嗯,所以这两年师姐只和我书信来往,见着我就跑。” “哈哈。”楚昭云没想到看着稳重的师父,还有这小孩子气的一面。 八成是不想在师弟面前承认自己错了,又或许是不想听段景曜说她。 三人有说有笑,一起结伴往城中走,楚昭云看见一家医馆,停下了脚步。 “我先去找我阿公,等有机会我再介绍大人和我阿公认识。” 段景曜看了眼白泽,白泽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说道:“我家中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急在这一时,我和大人先帮楚姑娘找外祖父吧!” 楚昭云连忙推辞,但段景曜和白泽坚持,楚昭云只好妥协。 三人一同进了医馆。 楚昭云问抓药的小厮:“请问这医馆可是程家开的?” 小厮不解,反问道:“姑娘看病还要管开医馆的人姓什么?” “误会了,我是想找人。” “哦,我家医馆东家姓苏。” “城中可有哪家医馆东家姓程?” “不知道。”小厮说罢,就不理会楚昭云了,继续转身称着药材。 “打扰了。” 三人一路往城内走,又问了家医馆,也不是东家姓程。 楚昭云有些过意不去,“要不大人和白泽还是先去忙吧,我这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前头 还有家医馆。”段景曜指了指前头不远处一家大医馆,说道:“如果这家还不是,我们就先去白泽家看看,随后再来找你。” “好。” 楚昭云打起精神,继续往第三家医馆走去。 这家医馆店铺更大,医馆里头病人也更多。 楚昭云在里头等了一会,才抓到一个得闲的医女。 医女不急不忙地说:“姑娘先去排队,排队问诊。” “我不问诊,我找人,这家医馆东家可姓程?”楚昭云不敢耽误医女的时间,一口气问完。 “对,东家姓程。” 楚昭云喜上眉梢,终于找到了! 又听医女说:“我家医馆的坐镇大夫便是程家大姑娘,只是现在我还得带病人去开药房,大姑娘也忙得不可开交……” “无妨,我在这等着便是。” “恐怕要等到傍晚了……” “没关系。”楚昭云再次肯定到。 医女给楚昭云指了指通往后院的小门,自己便又去忙了。 楚昭云先回到了街上,连忙跟段景曜说:“大人,我找到了,就是这家。” “找到了就好。” “嗯嗯,大人跟白泽先去忙。” “好……那你什么时候回襄阳府?衙门那边告了几天假?” “衙门那边的差事,我辞了。” 段景曜一听,心里立刻就活泛了起来,说道:“若是想去汴京谋差,记得告诉我。” “一定!” 楚昭云和段景曜白泽告别后,便又进了医馆。 穿过正在排队问诊的病人,楚昭云从小门进了后 院。 不仅医馆大,医馆的后院也大。 楚昭云刚进后院,看见有个小姑娘正在踮脚拿药,药架子都快被她扶歪了。 连忙上前帮忙。 “你是要拿防风吗?” “对。” 楚昭云伸手将药架子最上方晒着的一簸箕防风草药端了下来。 “谢谢姐姐。”小姑娘接过簸箕,一边道谢,一边抬头,看见楚昭云才反应过来:“啊!你是病人呀,我还以为是其他医女姐姐,你怎么来后院了呀,我领着你去前头。” “不是,我不是病人,我是来找程大姑娘的,在这等她一会儿。” “哦哦,原来如此,那姐姐在这等我下。” 怪不得认得防风草,原来是东家的朋友。 小医女端着簸箕急急忙忙去了药房,然后又跑到另一间房间里,拿着一套茶具跑了出来。 “天气热,姐姐喝茶。” “谢谢你,怎么称呼你?” 小医女一边给楚昭云倒着茶,一边说:“我是医馆的学徒,原名是许小花。在医馆里,姐姐叫我防风就行。” “防风?”楚昭云一愣,刚才她帮小医女拿下来的药就是防风草。 防风解释道:“在医馆,大姑娘给我们每人都起了一个草药名。” “这样的话,不会在平日里抓药喊人的时候造成误会吗?” “不会的,是喊人还是说药,大家都分得清。” “原来如此。” 有意思。 方才听医女说程家大姑娘在坐镇,眼下看后院里晒药分药的也大部分都是女人。 每 个人还有个草药名字。 这家医馆,和寻常的医馆不一样。 这程家大姑娘,真是十分的与众不同。 说着话,小医女从一旁拽过来了一麻袋草枝子,从枝子上仔仔细细地往外摘着决明子。 问道:“姐姐如何称呼?” “楚昭云。” 楚昭云说完,也上手帮她摘决明子。 第八十八章 医馆中的医女统一穿着鹅黄色衣裙。 一整个下午,后院里不断有医女进进出出。 虽然忙,那每个人脸上都不见焦急的神态,反而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能开这样一家医馆,楚昭云愈发佩服程家大姑娘了。 楚昭云跟着防风,摘完了一麻袋决明子,又摘完了一麻袋知母和鸦胆子。 直到天色擦黑,防风都归家了,楚昭云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到了这个医馆的东家。 是个看起来就做事利落的女子,年岁应比她大上七八岁。 她自己从仵作干到推司,深知女子谋差的辛苦。 而程家大姑娘却开了一家这般了不起的医馆,不仅有很多医女,而且规模也大,看来来往往的病人就知道这医馆口碑一定十分不错。 把医馆经营到这般程度,程家大姑娘一定是个人物! 楚昭云在打量程栀的时候,程栀也在打量楚昭云。 程栀听柴胡说,有个姑娘在后院等了她一下午了。 她正纳闷是谁,一进后院就看见了坐在药架子旁边的人。 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白白净净的,长得不算貌美惊人,但十分耐看,属于是第二眼就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最重要的是这姑娘气质与众不同。 在药架子旁边坐着,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倒不像是个外来者,像是她医馆的医女。 难不成是来谋差的? 程栀笑道:“让姑娘就等了,不知姑娘是?找我何事?” “您是程家大姑娘?” “正是。” 楚昭云自我介绍道:“我是楚昭云,柳勇是我外祖父,不知程姑娘可认识我外祖父?” 程栀这才明白来者何人! 竟然是楚昭云!她这才发现楚昭云眉眼中和柳叔翁有几分相像。 真是忙晕了,她该一见楚昭云就将人认出来才是! 程栀瞬间亲切地拉着楚昭云的手,笑道:“原来是柳叔翁的外孙女!” 楚昭云也松了一口气,没找错人。 此程家正是她要找的程家。 “昭云妹妹早点报上姓名,我早就派人领着你去我家,辛苦你在这等我一下午了!” “无妨,我这次来是来找阿公的。我阿公可在程姐姐家?”楚昭云直接说出了来意。 程栀惭愧道:“我这整日里在医馆中忙,平日多数时间也宿在这,我也不知柳叔翁在不在我家,不过每年柳叔翁都会来看望我祖母,我这就带你回家!说不定柳叔翁就在我家呢!” 虽然小半年前柳叔翁来过程家一趟,现在又来了也未可知。 楚昭云心中惊讶,阿公每年都来夔州? 她只知道阿公每年早春都会挑一个月四处爬山游玩,竟不知他会来夔州。 至于这程栀的祖母是何人,她也不知。 “楚妹妹等我片刻。” “嗯。”楚昭云见程家大姑娘找其他医女交代了些事情,又换了身衣裳才出来了。 “走,我们回家,昭云妹妹饿坏了吧?” 程栀一边问着,一边领着楚昭云去了后门乘马车。 “不饿。”想了 想,楚昭云又问:“程姐姐如何认识我阿公?” 程栀一愣,原来楚昭云不知道程家和柳家的渊源。 看来有些事时候还未到,那她也不用先和楚昭云说那件事。 只说道:“我祖母年轻的时候去山上采草药,被毒蛇咬了,那时她才刚学医也不知怎么自救,是柳叔翁也去山上采药,看见我祖母躺在了草地里,救了我祖母一命!” “原来如此。”是阿公年轻时候的事,怪不得她不知道。 “柳叔翁是我程家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柳叔翁救了我祖母,如今也不会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楚昭云不好接话,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阿公见到昏迷的人,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不过她相信阿公也不会以程家救命恩人自居。 “后来柳叔翁教了我祖母很多药草之理,我的医术也是跟祖母学的,算起来柳叔翁是我的师公,但是叔翁说他不算祖母的正经师父,所以让我叫叔翁他听着更舒心。” “阿公虽是仵作,但他精通草药之理,我母亲的医术也是阿公教的。” 程栀应了一声,她知道柳如玉早就不在人世了,怕勾起楚昭云的伤心事,转移着话题,说: “我家幼弟胎里带了弱症,祖母不放心,因此每年都请叔翁来一趟。” 合该是他们去襄阳府找柳叔翁,但幼弟实在是受不了车马之苦,这才年年辛苦柳叔翁来夔州。 楚昭云坐在马车上,忽然觉得自己这般贸贸 然去程家有些失礼。 那日去花叔翁家,是一心挂念着祖父。 到了花叔翁门前才想起来失礼,可因为和花叔翁熟悉,料想花叔翁定会体谅她。 可眼下,是她第一次去程家。 她该带些礼物才是。 只是现在想起来也晚了。 而一旁的程栀没有察觉到楚昭云脸上愧疚的神色,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 “昭云妹妹,祖母和……和程家众人见到你来,一定高兴得都要疯了!” “……”楚昭云更内疚了,“程姐姐,今日天色晚了,要不我明日再上门拜访吧,就不进去了,我在门口等着,若是阿公在程家,还劳烦程姐姐派人出来告知我一声。” “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不管叔翁在不在我家,现在天色晚了,你是一定要住在我家的,你初来乍到夔州,就当程家是你自己家!” “我……” 楚昭云刚张嘴,马车就停了。 “到了!”程栀没给楚昭云推辞的机会,立刻拉着楚昭云进了程府。 “这个时辰大家都在祖母院子里用晚饭,正好大家都在,走,我们也去吃饭。” “程姐姐,我这风尘仆仆的,实在是失礼。” 程栀闻言,停下来围着楚昭云转了一圈。 若是楚昭云风尘仆仆,她定然不会让楚昭云失礼,可眼下楚昭云衣衫十分得体,不见半点赶路的模样。 “哪里风尘仆仆了,你放心吧,很好!” “?”楚昭云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程栀,又低头打量自己, 分明骑了两天马赶了两天路,衣裳上还真没什么灰尘。 而且……身上还有淡淡的药草香,丝毫没有尘土味道。 看来是她在医馆待了一下午的结果。 “快跟我来吧!” 程栀人爽利,嗓门也大。 还没进屋,就喊着: “祖母!祖母一定想不到是谁来了!” 第八十九章 “咋咋呼呼的,你今天怎么舍得回家了?谁来了?” 楚昭云还没进屋,同样听到了程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 进屋后,楚昭云迅速看了眼屋里的程家众人。 看来阿公并不在程家。 楚昭云心中有些失落。 程家众人都被程栀的莽撞样子逗笑了。 纷纷打趣她: “这丫头,一回家就大喊大叫,也不怕惊着别人!” “栀儿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就是,大姐还说我不够稳重,哈哈哈!” “栀姐姐看起来高兴极了。” 程栀大笑,也不反驳母亲等人。 只又说道:“祖母!你看看这是谁?” 程老太太注意到了程栀身边的姑娘,认真看了看也没猜出来是谁。 程家众人也都好奇极了。 楚昭云行了个请安礼。 轻声道:“程祖母慈安,我是楚昭云,柳勇是我外祖父。” “昭云丫头!” 程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楚昭云! 不仅是程老太太,其他人也都惊到了。 方才还说程栀莽撞沉不住气的众人,也纷纷猛地站了起来。 也就是在座的两位年长的男子还稍微坐得住。 楚昭云吓了一跳,她在程家这么有名吗…… 发生了什么……阿公该不会背着她把她夸得上天了吧…… 见程老太太激动地也要站起来。 程老太太身旁的美妇人赶紧让座,过来拉着楚昭云的手。 “昭云坐我这儿。”说着话将楚昭云拉到了程老太太身边,把楚昭云的手放到了程老太太手里。 楚昭云见程老太太眼里高兴得都闪光了,她更害怕了。 天爷,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程栀说程祖母恐怕高兴得疯了,竟然没有半点夸张! 程老太太看着楚昭云,越看越亲切,越看越满意。 “我还是第一次见昭云,昭云已经长这么大了。” “程祖母,此番贸然打扰,本是想问问我阿公可有来过程府?” “不打扰,我巴不得你来呢!”顿了顿,程老太太又说:“你阿公今年三月的时候来过一趟,近日没来,你阿公来夔州了?” 楚昭云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 “既然来了,就在这住几天,不用担心你阿公,他五湖四海的朋友多的是!” “我……” “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许走,一定在这多住几天。” 楚昭云能感受到程老太太是真心喜爱她,感慨到她何德何能让老人家这么喜欢她,一定是阿公人缘好。 见程老太太这般盛情的模样,楚昭云实在不知怎么推脱,只好说道:“实在是叨扰了。” “不叨扰!当年你阿公救了我,要不是你阿公已经成亲了,说什么我都得以身相许,咱们就是一家人!叨扰什么!” 屋内众人被程老太太的话逗笑了,楚昭云也憋着笑。 和程栀一样,程祖母也是爽利人。 程栀见状,给楚昭云介绍着:“昭云,这是我父亲母亲。” “昭云见过伯父伯母。” 原来那美妇人是程栀的母亲,她还以为是程栀的姐姐 。 程母眼角眉梢里都带着笑,程父也是高兴极了。 “好孩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是我二叔二婶,这是我三妹妹程莲和四弟程轻柏。” “昭云见过二叔二婶,莲妹妹妆安,轻柏弟弟安好。” 楚昭云见程轻柏六七岁的模样,又见他脸上气色不好,便猜测他正是程栀所说的带了弱症因此阿公每年来看望的小孩。 程莲同样朝着楚昭云行礼,笑着回道:“昭云姐姐淑安。” 而程轻柏,直接扑到了楚昭云胳膊上,抱着楚昭云的胳膊亲昵地说道: “昭云姐姐是柳叔翁的孙女,柳树翁是阿柏的救命恩人,昭云姐姐就是阿柏的亲姐姐!” 周氏笑着拉开了程轻柏,“阿柏可别吓着你昭云阿姐。” 又跟楚昭云说道:“阿柏的命是柳叔父救下来的,他最喜欢柳叔父,昭云别怪他莽撞。” “二婶言重了,阿柏弟弟很是可爱。” 楚昭云轻轻抚摸着程轻柏的脑袋,心想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也不知道因为生病遭了多少罪。 又听程栀说道:“昭云,这是我表舅舅家的女儿方冉月,比你小些。” 楚昭云看着程莲身边的姑娘,正想问安,不知怎么的,从这位美丽的姑娘眼中她竟然看到了一丝敌意。 来不及深究,对方便带上了温婉的笑容。 楚昭云问安:“冉月妹妹妆安。” “昭云姐姐淑安。”方冉月藏起了心中的不悦。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楚昭云会来! 一时之间看着楚昭云她有些无措,不过好在楚昭云并没有她长得美丽。 方冉月有些紧张地下意识看向程轻澜。 程栀也同样看向程轻澜,只不眼中有些许打趣的意思。 “昭云,这是我二弟程轻澜,也是我亲弟。” 楚昭云这才明白了程家众人的关系,程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各有一儿一女。 见眼前的男子脸色微红,似乎有些腼腆,楚昭云主动说道: “轻澜……弟弟?”楚昭云有些拿不准程轻澜的年纪。 程轻澜脸更红了,其他人纷纷捂着嘴笑。 “我今年二十一了,应是比你小两岁,既然年岁差不多,便不必姐弟相称,我叫你昭云可好?” “……好。”楚昭云本身不在意这些,对方叫不叫她姐姐,她都无所谓的。 只不过眼前人虽看着脸红红的很是腼腆,说出来的话可不像个腼腆性子。 介绍了一圈,楚昭云挨个问了好。 程老太太让人添了个凳子在她身旁,让楚昭云就在她身边用饭。 程家人对楚昭云很是热情,楚昭云也很快融入了程家的晚饭中。 吃完了饭,众人移步茶室,又说了会子话才作罢。 楚昭云也看出来了,程祖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程家家风也很是和谐。 “丫头,你且安心在程家住下,天色晚了,先让轻澜带你去菡萏院安置下,今晚先好好休息。” “多谢程祖母。” 楚昭云不疑有他,只以为安置她的客房离程轻澜比 较近罢了。 辞别长辈们之后,楚昭云跟着程轻澜往外走。 她没注意到,夜色之下,程轻澜的耳朵早就红透了。 程轻澜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菡萏院离我住的木樨院最近,所以祖母让我带着你过去。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啊。” 闻言,程轻澜耳朵更红了。 第九十章 还有月余就要入秋了,夔州下了几场雨,眼下到了夜晚已经有了清凉之意。 两人走在程府里,见程家府邸之大,楚昭云也能感到程家家底雄厚。 “昭云……” “嗯?”楚昭云回神,听程轻澜说话。 “我今年二十一了,是四月里的生日,程家在夔州有两处医馆,在江陵、襄阳府和应天府也各有两家医馆,虽然我不从医,但家中八家医馆都是我在打理。平日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偶尔找朋友下下棋,其他时间便都在忙。” 程轻澜认真介绍着自己。 楚昭云心想,程轻澜人还挺好,怕她觉得尴尬,便主动说起了这些。 “轻澜年纪虽不大,这般厉害!” “我和你也没差几岁。” “我是十二月的生日,算起来比轻澜大一岁半。” “嗯,不到两岁。”程轻澜话里带了笑意,又问道:“昭云你呢?” “我?”楚昭云反应了一瞬,才明白了程轻澜的意思。 接着说:“我今年二十三了,十二月生日,之前是襄阳府的推司,不过来之前我已经辞了差事,平日里……我之前差事比较忙,也没什么别的爱好。现在倒是闲下来了,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 听楚昭云话中有些迷茫,程轻澜安慰道: “差事辞了便辞了,还是自己高兴最重要。” 楚昭云笑了笑,没有往细处解释。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菡萏院门口。 程轻澜声音突然有些拘谨,说道:“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茴香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就让她跟着你,明日白日我再给你寻些可靠的丫鬟。” 楚昭云连忙拒绝,她平日里也不需要丫鬟跟着。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就让茴香跟着你回去吧!” 程轻澜怕楚昭云误会,紧忙解释道:“茴香平日在我院子里负责书房的洒扫,我身边没有丫鬟的。” 一听是负责书房的,楚昭云更不敢让茴香留在这里了。 往往在书房里走动的丫鬟,也算是主子的半个心腹了。 “天色不早了,昭云快去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找你。” 程轻澜不给楚昭云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细看之下,脚步还有些慌乱。 楚昭云看向身旁的茴香,说道:“那便辛苦你了。” “楚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茴香是大娘子身边的人,大娘子让他去澜哥儿院子里,就是让她看着澜哥儿院子里那些洒扫的小丫鬟,省的她们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娘是大娘子身边的丫鬟,她自然也知道楚昭云是何等身份。 说白了,以后楚昭云就是她的大娘子,就是她的主子! 因此她对楚昭云也是一百二十个尊敬。 “楚姑娘快进屋,茴香去打洗澡水。” 楚昭云浑身也乏了,真想泡个热水澡,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楚姑娘快坐着,奴婢马上就办好。”说完,茴香生怕楚昭云真动手和她一起,便连忙跑开了。 楚昭云哭笑不得,茴香真是随了程轻澜,为了不给人拒绝的机会,跑得非常快。 得了闲,楚昭云趁着月色看了看菡萏院,挺大一个院子。 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充满了意趣。 看着也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这是只给她住的意思? 楚昭云进了主屋一看,布置的是闺阁女儿风格,压根一点都不像客房,倒像是程家姑娘的院子。 这借住的架势,也太隆重了! 楚昭云有些受之有愧,是阿公当年救了程祖母,也是阿公给阿柏弟弟看病,现下却叫她承了程家的好。 “楚姑娘,洗澡水好了,这边请。” “好,多谢你了。” “奴婢不知道姑娘的喜好,便多拿了几身衣裳,若是没有姑娘喜欢的颜色和样式,奴婢再去找。” 楚昭云看着茴香抱着的五六身衣裙,有些惊讶,这些衣裳看着都是新的。 “这都是给我的?” “对,大姑娘今天吃饭前就吩咐人去采买了,都是新的成衣。只是里衣是大姑娘自己没穿过的洗干净的,大姑娘还交代说望姑娘不要介意,先对付一晚,新买的里衣已经洗上了。” “栀姐姐想得周全,我怎会介意!”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程栀面前去说谢谢,怎么可能介意! 她就没见过像程栀这般周全的人! 楚昭云跟着茴香去了盥室,忽然想起来方才程轻澜说的一句话。 他说,明日再来找她。 程轻澜找她做什么? 还有……也不知道师 父现在睡下了吗,不知道寺庙让不让她借住。 也不知道段大人和白泽怎么样了,不知道白家遇到了什么事…… 楚昭云洗清了一身的疲惫,带着满脑子疑问睡着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和在汴京似的难眠,谁料在程府菡萏院里,她沾上枕头就立马睡着了。 次日醒来,楚昭云有些惊讶。 喃喃道:“难道是这两天早晚都练功太累了?” 门外的茴香听到楚昭云的声音,敲了敲门,问道:“姑娘可是醒了?奴婢进来了?” “不必,茴香,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她不习惯让人伺候,若是茴香进来了她反而不自在。 等穿戴整齐了,楚昭云才推门出来。 “早。” “姑娘早。”茴香见楚昭云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道:“姑娘,一大早方家表姑娘就来了,奴婢让她在偏厅等着姑娘呢。” “方表妹?” 昨夜还想着,程轻澜来找她做什么?没想到比程轻澜先来的是方冉月。 程轻澜找她做什么她不知道,方冉月来找她,她更是想不通。 不过到了程府之后,意料之外的事太多了,她也有点习惯了。 问道:“她几时来的,可等久了?” “不过一盏茶。” “我先去洗漱,随后去偏厅。” 楚昭云怕让方冉月等久了,匆匆去了盥室。 洗漱一番后,又匆匆去了菡萏院的偏厅。 一进偏厅差点没认出来方冉月,昨日方冉月一身白裙,甚是美丽,像一朵清丽的花儿。 今日方 冉月一身粉裙,气质大变,比昨日相见时更加娇俏可爱。 楚昭云习惯了直来直去,也习惯了开门见山。 “方表妹早,不知表妹找我何事?” 第九十一章 菡萏院偏厅。 方冉月盯着茴香给她倒上的茶。 茶具十分精致,茶叶也是今年的新茶。 她又打量着菡萏院的偏厅,眼中尽是不甘。 这里大气又精致。 完全是一副主人家招待贵客用的院子做派。 凭什么? 她来程家,只能借住在程栀院子里的客房中。 楚昭云一来,就能住进菡萏院,精致的菡萏院里只有楚昭云一个主子! 分明都是程府的客人,却受到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 程家大娘娘子是她亲姑母,她才是程栀和程轻澜的正经亲戚。 楚昭云和程府无亲无故的,就因为一个娃娃亲,一来便骑到了她头上。 这叫她如何不气! 程家长辈们都是善解人意的人,这娃娃亲他们也定会尊重轻澜哥哥的心思! 轻澜哥哥和楚昭云从未见过,说白了这娃娃亲八字还没一撇! 楚昭云凭什么以主人家的姿态自居? 方冉月越想越气,因此才想着今日早晨打扮一番过来,好让楚昭云知难而退。 正想着,方冉月听到了楚昭云的声音,连忙换上了笑脸。 “方表妹早,不知表妹找我何事?” “楚姐姐早,月儿想着姐姐初来程府,可能会有些拘谨,便想着过来问问姐姐可有什么不适,我也好帮帮姐姐。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姐姐尽管跟月儿说,月儿吩咐下人去办。” 闻言,茴香低下了头。 表姑娘未免太心急了些。 表面上关心,心里想什么也太好猜了。 表姑娘也真是 无礼,楚姑娘是府上的贵客,程府自然会好好招待楚姑娘,轮得着她一个表姑娘到这里装周到? 就是欺负楚姑娘初来乍到不清楚她的心思。 这府上谁人不知,表姑娘年年来程府看望姑母,一住就是几个月,还不是为了和澜哥儿多亲近亲近。 大娘子早就和表姑娘说清楚了,澜哥儿和楚姑娘有娃娃亲,是表姑娘单相思一直不死心,澜哥儿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她! 这其中的各种心思,楚昭云自然不知道。 楚昭云没想到,程家的亲戚也对她这般好,瞬间怀疑自己昨日从方冉月眼中看到的敌意是她的错觉。 说道:“多谢冉月表妹关心,我一切都好,这菡萏院也很好。” 听楚昭云这么说,方冉月暗地里咬紧了牙,她能不知道菡萏院好? 又说:“这菡萏院好是好,就是太空旷了些,也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我住在栀姐姐院子里就很好,热闹些。” 茴香把头低得更低了。 大姑娘经常在医馆住着不怎么回府上,听大姑娘院子里的小丫鬟说,表姑娘把自己当成程府的正经主子似的,极难伺候! 楚昭云听出来了方冉月的意思,但也没多想。 坦言说道:“冉月表妹是程府的亲戚,远比我要和府上亲近,自然该和栀姐姐住在一起,我住几日就走了,不该叨扰栀姐姐,而且我也喜欢安静。” “是呀,亲疏有别。”方冉月说完,立马惊慌地捂住了自 己的嘴,表情无措说道:“姐姐别生气,是我说错了,我不该说姐姐和程府不亲的。” “冉月表妹言重了,何谈生气?我第一次来程府,确实是亲疏有别。只是程府众人都待我极好,我定也会像对待亲人似的对待大家。” “正是这个理儿……”方冉月心中有些焦急。 她没想到这个楚昭云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无论她怎么说,都能被楚昭云轻易驳回来。 想了想又说:“楚姐姐安心在府上住下吧,姑母一家都是和善的人,尤其是轻澜哥哥,他对我很好,我每年都来府上住,多亏了轻澜哥哥处处照顾我。” “冉月表妹说得没错,轻澜是位和善的君子。” 听楚昭云这么说,茴香慢慢抬起了头,果然看见了表姑娘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分明就是皮笑肉不笑! 茴香憋着笑,心想,楚姑娘真是可爱! 不知道表姑娘的心思,所以楚姑娘说的每句话都是坦坦荡荡,而恰是这般坦荡的话,竟然将表姑娘句句的暗示都引到了正经话上。 表姑娘心里一定憋屈坏了! 她笑里藏刀的话只能刀到她自己。 楚姑娘真是大方得体的人啊! 茴香正感慨着,又听表姑娘说: “是呀,我与轻澜哥哥青梅竹马,是我的荣幸。” 楚昭云听着,看见方冉月眼里得意的神情,她恍然大悟。 什么啊! 合着她在这跟方冉月推心置腹了半天,方冉月这是有别的心思啊! 原来昨夜方冉 月眼里一闪而过的敌意,是真的! 程府众人都对她很好很好,她也不好恶意揣测别人,因此也认为方冉月是来关心她的。 知道了方冉月的来意后,再细想她每句话,原来都是话里有话。 楚昭云哭笑不得,这小姑娘是把她当成假想敌人了。 也怪她平日里不是验尸就是查案子,满脑子里都是差事,极少跟同龄的姑娘家来往。 若是问审,无论嫌疑人遮掩得多么隐晦,她都能察觉到背后藏在话里的意思。 可若是和小姑娘说话,对方说什么她向来就信什么,实在不习惯多想。 这件事,怪她! 看来是昨日程轻澜送她回菡萏院,让方冉月误会了。 她毕竟年长两三岁,也不至于和小姑娘生气。 而且她也担心方冉月误会她,若是耽误了程轻澜和方冉月两小无猜的情感,真是她的罪过。 楚昭云想了想,解释道:“昨日程祖母叫轻澜送我回来,是因为他住得离菡萏院近。轻澜一表人才,冉月表妹温婉可人,二位不愧是青梅竹马!” 方冉月心中大喜,果然她的话让楚昭云知难而退了。 还算这个楚昭云识时务。 “叫楚姐姐见笑了,我怎么就说起我自己了,真是不应该!”方冉月用帕子遮着嘴笑。 楚昭云见方冉月笑了,以为误会说开了。 又听方冉月说:“楚姐姐可千万别生气,我也没别的想法……” 楚昭云哭笑不得,心想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心思未 免也太敏感了些。 不过小姑娘嘛,也情有可原。 “冉月表妹想多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话音刚落,楚昭云就见程轻澜进来了。 程轻澜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楚昭云想去找程栀,不想在这看小鸳鸯闹情绪了! 第九十二章 程轻澜来到偏厅时,看见楚昭云刚进去。 本想跟进去,却见方冉月也在里面。 他以为两人有事要说,便在门外等着。 谁知道方冉月越说越离谱,他本想进屋制止,但听楚昭云都能自己应付,他这才没进去。 甚至他觉得方冉月这些虚虚假假的话术和小把戏,在楚昭云面前都不够看的。 可越往后听,他越觉得不对劲。 楚昭云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顺着方冉月的话说? 什么青梅竹马? 方冉月都挑衅到她跟前了,她为什么没什么好生气的? 他这才进了偏厅,打断了二人说话。 “昭云。” “轻澜哥哥……”方冉月一阵心惊,也不知道程轻澜什么时候来的。 心惊之后便是心虚,也不知道程轻澜有没有听见她刚才说的话。 楚昭云看了看程轻澜,又看了看方冉月。 眼中的意思很明显:有什么事二位私下聊可以吗,她完全不想掺和! 程轻澜敛着眉,不悦地看向方冉月。 方冉月惶恐极了,程府一应医馆的事,都是程轻澜打理,程轻澜虽不是程府的主君,但年纪轻轻已经是程家能当家作主的人了。 平日里是和善,但一严肃起来,也是极有威严的。 加上她方才在楚昭云面前撒了不少谎,现下被程轻澜一看,整个人都快哭了。 “轻澜哥哥,我……我就是来关心楚姐姐的……” “方表妹不是不懂事的孩童,应当懂得谨言慎行。” 方冉月羞得脸通红, 知道程轻澜是听到她和楚昭云方才的谈话了。 “我、我……”方冉月一时想不出来怎么为自己开脱。 “方表妹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出去。” 程轻澜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就连楚昭云也吓了一跳。 茴香不愧是程轻澜院子里的人,立马大声送客:“方表姑娘这边请!” “好……我先去给程祖母请安……”方冉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满脸通红地跟着茴香出了偏厅。 瞬间,偏厅里只剩下了程轻澜和楚昭云二人。 楚昭云拿了两个干净的茶杯,倒上了茶。 她第一次来程府,自然不了解程轻澜和方冉月的关系。 方冉月那样说,她还真以为这俩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生怕方冉月误会了。 眼下看程轻澜的反应,才知道自己方才是白操心了! 这方冉月分明是单相思啊。 也知道方才的话都被程轻澜听见了……她也理解程轻澜的不悦,任谁听见别人编排自己的感情,也会不开心的。 楚昭云心中苦涩,这男男女女的微妙情感太复杂! 也不怪她被方冉月的话牵着鼻子走,实在是她于男女之事上没什么心得。 “轻澜,喝茶……冉月表妹年岁小,你也无须同她生气……” 相比于方才和方冉月说话,程轻澜像换了个人似的看着楚昭云。 眼里有不解,嘴角还有委屈。 楚昭云觉得他就跟隔壁马嫂家那条小白狗似的,每每饿了,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 你吃早饭了吗?是不是饿了?” “昭云,你为什么顺着方冉月的话说我和她青梅竹马?” 楚昭云怕自己又会错了意,问道:“所以说你们不是青梅竹马,更不是两小无猜?” “不是。她是我舅舅家的女儿,我跟她不熟,她虽然经常来我家,但我们也不怎么见面说话,我跟她不熟,谈何青梅竹马?我对她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也不必解释得如此清楚。 “明白了吗?” 楚昭云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看她也没有恶意,就是小姑娘的欢喜和小心思罢了,你也体谅她,不必同她生气。” “我不同她生气。”程轻澜已经习惯了方冉月的自作多情,只是他不明白楚昭云,问她:“你怎么能信她?” “我没多想,她说我就信了,谁知道她骗我?” “你既然信了,为什么不生气?” “?”楚昭云觉得自己也不是傻瓜,为什么她就是听不懂程轻澜的话呢! 反问他:“我为何要生气?” “你为何不生气?” “……” 两人互相不解地看着对方。 从对方清澈的眼神中,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过了几息,程轻澜的表情突然复杂了起来。 楚昭云说话说得口渴,率先移开了眼神,端起了茶杯。 程轻澜难以置信地试探道:“昭云,难道柳叔翁没跟你说过,你和我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吗?” ??? 楚昭云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手一抖就把茶洒到了手上。 刚烧开的水热得很,楚昭云顾不上手上的疼痛。 问程轻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轻澜见楚昭云手指烫得通红,下意识伸手拉她。 迟疑了片刻,只抓住了她的手腕,领着她往外走。 楚昭云轻轻挣脱开了程轻澜的手。 往院子里的水缸处走去,说:“我知道,冲冷水。” 说完,楚昭云挽起袖子,把手伸入了水缸里。 程轻澜又红了脸,将眼睛从楚昭云白皙的手腕上移开。 看着楚昭云的眼睛,认真说道:“在我出生后没多久,我们两家就定下了娃娃亲。” “你说认真的?” “认真的。”程轻澜心中的疑惑全被扫清了,原来楚昭云不知他俩的关系。 这么一想,楚昭云的所有反应都合情合理了。 楚昭云同样看着程轻澜,轻声说:“对不住啊,阿公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这个事。” “你现在知道了。” “是……知道了。” 她也理清楚了。 娃娃亲一事,程轻澜没有骗她的理由。 程家对她的好和方冉月的反常也都得到了解释,有阿公人缘好和救命之恩的原因在,原来也有娃娃亲这一层关系的原因。 怪不得昨夜送她回来的路上,程轻澜那么认真地介绍自己。 怪不得方才她和程轻澜怎么说,都说不到一块去。 原来如此。 救命! 阿公为什么不早跟她说啊! 小时候就定下的娃娃亲怎么从来都不跟她说啊! 要是说了,她今天早晨也不至于这般茫然! 现在看着程轻澜,突然好尴尬! 她竟然和比她小两岁的程轻澜是娃娃亲。 送完方冉月的茴香,一进院子就看见了澜哥儿和楚姑娘在水缸旁互相看着彼此。 茴香脸一红,默念着非礼勿视! 第九十三章 楚昭云泡了一会儿手指,觉得不疼了,就把手指收了回来。 “你吃早饭了吗……我饿了。” 程轻澜以为楚昭云需要些时间接受娃娃亲这件事,正手足无措便听到了楚昭云问他。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回她:“还没吃,我来找你吃早饭。” 听见两人在说早饭的事,茴香才走到了两人跟前,说道:“早饭已经备好了。”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 只是吃完了饭,程轻澜还没走。 他实在拿不准楚昭云的心思,他以为楚昭云和他一样,是满心欢喜接受了这门娃娃亲的,谁知道楚昭云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昭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说关于娃娃亲的事?” 程轻澜点了点头。 见楚昭云没有立即回答他,他也不着急。 反而希望楚昭云不要太草率做决定,希望她也是郑重对待这段关系。 诚如程轻澜所想,楚昭云确实是在认真思考。 想了想,楚昭云问程轻澜:“你知道我之前是当推司,再之前是当仵作的吧?” 程轻澜颔首,说:“我知道,祖母和柳叔翁时常通信,我听祖母讲过你很多破案的事情,你很厉害。” 楚昭云心想,在这一点上程轻澜很有眼光,不像一般世人那般觉得仵作晦气。 “你欢喜我?” 程轻澜虽然有些害羞,但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我欢喜你。” “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你是因为我阿公救了程祖母,又给阿柏弟弟治 病的原因欢喜我?” “不是,和柳叔翁没有关系。在没见到你的时候,我欢喜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因为你很厉害。”程轻澜如实说道,在他心里,楚昭云是个本事强内心也强大的女子。 又接着说:“昨日见到你接触你之后欢喜你,是因为你为人坦荡,我喜欢和你相处。” 楚昭云有些不好意思,程轻澜竟说出她这么多好来。 她又陷入了沉默。 她找夫婿的要求,其实很简单。 对方得是个善良的人,对方家里的长辈们也得善良,最好家庭结构简单。 她可不想面对大宅院里的勾心斗角。 后院也绝对不是她的战场。 若是夫君妻妾成群成天勾心斗角,她宁愿杀夫图个清净。 而且对方得真心实意地接受她的谋生手段。 仅此而已。 如此一想,阿公给她挑的娃娃亲,知根知底的,比她自己找靠谱多了。 程家的伯父和叔父,也都没有妾室,想来家风如此。 而且接触下来,她也不讨厌程轻澜。 虽然程轻澜年纪小了点…… 她不知道情爱的滋味,心中有一套关于夫婿的要求,可落到行动上,她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验夫婿和验尸可不一样。 万一挑错了人,麻烦的事会有一大堆。 既然阿公给她挑好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程轻澜此人也是不错的,程家众人也都很好。 如此想来,这门娃娃亲倒也很妙,还给她省了不少事。 “我觉得挺好的。” 程轻澜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笑了起来:“对,挺好的。” 他害怕楚昭云不愿意,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眼下得了楚昭云确切的答案,终于心安了。 又问:“昭云,那你欢喜我吗?” 楚昭云坦言道:“不知道,我只觉得你大抵是个好夫婿。” “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程轻澜并没有失望,她刚知道二人的关系,现在谈欢喜还为时过早。 楚昭云轻笑道:“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说了一会儿其他的话,便一起去了程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 楚昭云和程老太太坦言道:“程祖母,我此行出来是为了找阿公,阿公他已经离家小二十天了,我有些担心。” “他每年不是都要到处跑到处玩一个月?不必太过担心。” “今年早春阿公已经外出过了。”眼下都九月了,阿公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离家这么久过。 “那我给他几个老朋友都写信问问,他的去处总归就那么几处。” “多谢程祖母。”楚昭云没想到程祖母和阿公的朋友都认识。 如此一来她也有了寻找的希望,本来打算再回江陵城去问花叔翁。 “你且安心在家住几日,五六日应该就会有回信。” “好。” “叫轻澜带着你在夔州多逛逛。” 闻言,程轻澜看着楚昭云轻笑,楚昭云也轻笑。 见二人这模样,程老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只不过程老太太眼尖,看出来程轻澜和 楚昭云之间,不是那种掺杂着欲望的男女情事的欢喜。 楚昭云对程轻澜,是遇到新玩伴的那种欢喜。 程轻澜对楚昭云,更多的是崇拜和欣赏,似乎也带着些纯粹的欢喜。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两个孩子心性都很单纯,感情的事可以顺其自然慢慢培养。 开窍得太早,也不是多好的事。 ……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后,程轻澜心里也是一片欢喜。 说道:“夔州有很多风景不错的地方,我带你去玩一遭。” “你不忙吗?” “不忙。” “游玩的事先放一放吧,我昨日碰到了两个朋友也来夔州了,有个朋友家里好像出事了,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他住哪里?” 楚昭云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无妨,我们去衙门问问。”程轻澜虽不在衙门任职,但这点事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多谢!” “不用和我这般客气,毕竟……” 楚昭云笑道:“该谢还是得谢啊。” 她从来不认为说谢谢这件事还要分人,就算亲如她和阿公,她也是时常说谢谢的。 两人一起去了衙门,衙门的主簿对程轻澜十分客气,亲自去找了户籍登记册。 “这是姓白的人家,不过刚才粗略看了眼,没有叫做白泽的。” 楚昭云心中有数,说道:“三年一登记,他离家可能许久了,并不在册上了。” 但这不妨碍她找到些蛛丝马迹。 楚昭云看见了一个叫做白沼的人,年纪 比白泽大上四岁。 沼,泽,听起来就很像兄弟。 楚昭云记下了白沼的住址,谢过了主簿,和程轻澜一起离了衙门。 说道:“有可能就是这家,我想去看看。” “好,我和你一起。” 第九十四章 楚昭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程轻澜找到了白沼家。 刚拐到那条街上,楚昭云就看见了坐在门槛上的段景曜和白泽。 楚昭云刚想开口呼唤,就想到段景曜此行是私下里出来,说不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皇城司的身份,省的引来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一边招了招手,一边改口道:“段景曜!白泽!” 段景曜和白泽纷纷抬头。 段景曜也朝着楚昭云招了招手,看见楚昭云身边并行的男人,他不由自主收了脸上的笑。 起身迎上去。 问道:“昭云,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白泽附和道:“楚姑娘也太厉害,这都能找到我们。” 楚昭云笑了笑,介绍到:“这是程轻澜,多亏了他带我去了衙门,我才找到了这里。” 又向程轻澜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段景曜,白泽。” 三人互相问好。 段景曜再低调,也挡不住他一身的气场。 更何况他现在压根就没收着。 男人的直觉告诉程轻澜,段景曜看楚昭云的眼神不对劲。 这人绝对是有在惦记楚昭云的! 程轻澜顿时起了戒心,也不说虚的。 直接坦言道:“我与昭云已经定了亲,昭云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二位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楚昭云笑了笑,没有反驳。 她知道程轻澜是真心也想帮忙,她也知道段景曜和白泽不是会轻易麻烦人的性子。 只是段景曜,心情忽然就不美妙了。 方才看见 楚昭云的高兴全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取代了。 也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惊讶,问道:“你定亲了?” “对,是我阿公定下的娃娃亲,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程轻澜也跟着楚昭云改了对柳勇的称呼,说道:“想来阿公也是想等我们长大了,让我们自己做决定,幸运的是,我们心意相通。” 楚昭云看着程轻澜,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一直听着的白泽忽然头皮发麻。 他家大人现在这模样,分明是生闷气了。 他错了! 他简直大错特错!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他家大人对楚姑娘的特殊是为何! 只是不知道他家大人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白泽咳嗽了两声,问道:“楚姑娘是特地来找我们的吗?” 楚昭云回神,说道:“是的,白泽,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或许还真有楚姑娘能帮上忙的地方。”回头看了眼院子里,白泽接着说:“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程轻澜立马说道:“附近有家酒楼菜色尚可,不远。” 楚昭云笑道:“好,也快正午了,我们一起去吧。” 楚昭云说了话,其他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四人一起并排走着,只是各怀心思罢了。 白泽还在震惊着自己的新发现,他家大人疑似是喜欢楚姑娘! 楚昭云在想昨日在程府吃的菜色,十分不错,就是不知道乔梦如现在如何,也不知道塞给她的银子够不够她花 ? 还有……程祖母现在应该已经把几封信都寄出去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阿公的下落。 程轻澜在想方才说明了他和楚昭云的关系,段景曜应该会收敛自己的心思吧? 而段景曜,想的就多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楚昭云,他只知道自己肯定是十分欣赏楚昭云的。 昨楚昭云辞了襄阳府推司的差事,他还想着再见面时努力游说楚昭云去汴京城。 可是就在刚才,听到程轻澜说他二人有娃娃亲的时候,他心里瞬间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敏锐如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思。 他才发现,原来他的欣赏不单纯,原来他喜欢楚昭云! 只是一子慢,满盘皆落索。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对楚昭云的心思,已经晚了。 如今除了不甘,他心中也只有遗憾。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欢喜的种子刚刚萌芽,便没了见日光的机会。 这便是错过了…… 只是,楚昭云才到夔州,应该也是才知道了娃娃亲一事。 说不定……她现在还不喜欢程轻澜吧? 也就是说,他好像还有机会。 想明白了这一点,段景曜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努力一把。 四人沉默地走到了酒楼,落了座,才有人又打破了沉默。 楚昭云关切地问道:“白泽,你家中发生了何事?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前日收到了家中大哥白沼的来信,信上说我妹妹白盈失踪了,他很着急所 以请我回来一起想办法。大人听说了我要回襄阳府,便一起来帮我找妹妹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她很清楚段景曜面冷心热,来帮白泽找妹妹太正常了。 他对待白泽,不是对待下属那样,而是对待朋友那样。 楚昭云又想到万恶的袁扒皮,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你家妹妹可找到了?报官了?多大年纪?” 白泽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说道:“我妹妹今年十二岁了……我……” 见白泽有些难言,段景曜接过了他的话,解释道:“白泽在他妹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跟着舅舅去汴京城了,和夔州这边家中也不经常联系,他父母去世时他家里大哥也没来信。” 楚昭云听明白了,白泽也是从小不在父母身前长大,说白了就是和家里人也都不是很亲近。 段景曜又说: “现在头疼的是,我们昨天到的时候,白泽的妹妹还是失踪的状态,结果今天早晨她妹妹就从自己房间出来了。” “这是自己回家了?岂不是皆大欢喜?有什么好头疼的?” “白沼说这小姑娘不是他妹妹白盈,小姑娘说她就是白盈,前几日只不过是和大哥吵架生气躲起来了,谁知道大哥眼下就不认她了。他俩各执一词,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吵得很厉害。” “啊?”楚昭云看向白泽,问他:“那到底是不是啊?” 白泽也很茫然:“我从来没见过妹妹,我不知道她 是不是,我也接近二十年没见过大哥了,若是有人说白沼不是我大哥,我也拿不准这是真话假话,更别提从未谋面的妹妹了。” “……”楚昭云没想到是这样。 程轻澜问道:“那邻居们怎么说,究竟是兄妹俩置气,还是真有人假冒?” 段景曜立马接话。 “这也正是头疼之处,你们来之前邻居们刚从白沼家里散了,有人说她是白盈,有人说她不是白盈……” 第九十五章 白家小院。 白沼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小姑娘。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孩子,竟然一大早就从白盈的房间里走出来。 他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白盈?” 白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白沼,小声说:“哥哥,我就是白盈啊!” 白沼很肯定她在撒谎,冷声说道:“你不是白盈。” 他只觉得这小姑娘有点眼熟,但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长开,差不多都长一个样,眼熟应该是错觉。 他突然有些后悔。 要不是这两天他满大街的找白盈,也不会给这个小姑娘可乘之机。 一边想着,白沼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小姑娘。 长得倒是还算清秀,但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一看就没什么好心思。 举止也极其粗鄙,坐没坐样,站也没站样。 冒充白盈,到底什么目的? 白沼在打量白盈,白盈也在打量白沼。 起初,白盈还有些害怕。 可是仔细想想,心虚的应该是她的哥哥白沼才是! 她不该害怕! 这么一想,她便自信了起来。 “哥哥,我饿了,该吃午饭了。” “从我家出去。” “这里也是我家!” “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放你一马,若是再纠缠我就报了官府拿了你。” “吓唬我?官爷可不管兄妹吵架!” “敢骗到我头上来?” 白沼握紧了拳,中午的日头晒得他汗流浃背。 可不把这人赶走,他觉得膈应。 牙缝里溜出来了一个字:“ 滚!” 话音刚落,就看见二弟领着人进了院子。 其中一位是二弟的朋友段景曜,他已经打过照面了,另两人是第一次见。只不过……看穿戴都像是富贵人,他便也忍了脾气。 “二弟。” “大哥,还有……小妹,先吃饭吧。” 说着话,白泽举起刚打包回来的饭菜。 实际上,他和大哥小妹都不熟,但毕竟是自己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这事他不能不管。 家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和矛盾说开了就行。 “二弟,她不是白盈!”白沼重申着。 白泽挠了挠头,见白盈已经接过饭菜准备去吃饭了,说道:“有什么矛盾,吃了午饭再说吧!” 可白沼坚持站在院子里,大有不说明白就不吃饭的架势。 一个大男人,谁也勉强不了她。 他们几个已经吃饱了饭,便陪着白沼在院子里坐着。 “昭云。”程轻澜忽然起身,笑道:“我跟你换个位置,这边背阴,别晒到你。” “好……多谢。” 楚昭云有些不习惯。 略显迟钝地接受了程轻澜的好意。 她风里来雨里去,干仵作和推司的这五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眼下忽然有人怕她晒着…… 程轻澜这般细腻地对待她,她有些不习惯。 只是她也没心思想那么多,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白大哥,她真的不是白盈吗?” 楚昭云话音刚落,白泽立即说道:“大哥,昭云是很有名的推司,她推过很多案,若真 是有人假冒小妹……她一定能推出来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白泽还是觉得是大哥和小妹闹矛盾了。 “昭云姑娘,这小姑娘真不是白盈!我敢用亡父亡母来发誓!” “大哥!”白泽吓了一跳,这可不是能随便说的话。 就在这时,白盈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伸手发誓道:“我也敢用亡父亡母发誓,我就是白盈!” 楚昭云心中惊讶,这小姑娘胃口也太小了,才吃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吃饱了。 朝着她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坐。” 等白盈坐定,楚昭云才又开了口:“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白大哥,你为什么说她不是白盈?” “白盈五岁那年,我们父母进山砍树遇到山洪就再也没回来,是我把小妹拉扯大的,难道我还能认不出自己一把带大的妹妹吗?” 白盈立刻反驳道:“你养大了我,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就不认我了?你是得了失心疯吗?” “白盈七岁那年我就给她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她,她知书达理,绝对不会像你这样说话!” “你是看二哥回来了就骗人吧?哪给我请过先生,我根本就不认字!” “你!”白沼气得牙痒痒,这小姑娘真是颠倒黑白丝毫不脸红! 接着说:“白盈小臂上有个红色胎记,你有吗?” “我没有胎记,你现编的吧?” “那你说,我父亲母亲叫什么?” “父亲叫白鹏,母亲叫黄翠!” 白沼话到嘴边被 噎了回去,他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知道父亲母亲的名字! 看来了有备而来,难道是想贪图姑姑留给白盈的银子? 但姑姑身亡把银子都留给了白盈这般隐秘的事,这小姑娘怎么会知道? 不管他说什么,小姑娘都否认。 他突然觉得自己小瞧她了! 其他人见白沼这反应,也知道白盈说对了。 这兄妹俩都敢用亡父亡母说话,你来我往的话术也听不出来究竟是谁在撒谎。 只是楚昭云觉得有些奇怪。 问道:“我见不远处就有私塾,为何白大哥将先生请来家里?” 白沼解释道:“起初是把白盈送到了私塾,但其他孩子笑话她无父无母,我怕她受欺负就只能另请先生来家里。” “你骗人!我根本没去过私塾!无父无母的小孩那么多,谁会欺负我!” 闻言,白沼立刻起身,匆匆跑进了屋。 跑出来时又拿了几张纸。 “你们看,这张是我的自己,这几张都是小妹的字迹!” 段景曜接过几张纸,仔细辨认后说道:“这确实是两个人的字迹,并非一人仿写。” 楚昭云也拿过了看了看,这几张纸上的字迹娟秀可爱,确实像这个年纪小姑娘的腕力能写出来的字。 还不等问,白盈就生气道:“谁知道你从哪里找来了这些字,根本不是我写的!” “当然不是你写的,因为你根本不是白盈!” “我怎么不是!早晨房婆婆和刘老丈人,还有李家嫂子,都说了我就 是白盈!” 说到这,楚昭云也纳闷,又问道: “听白泽说,有的街坊说你是白盈,有的又说你不是,这是为何?” 第九十六章 “我不大出门,有些街坊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白沼也纳闷,白盈是不大出门不假,但也不是完全不出门。 每个街坊都见过她,怎么还有人说她就是白盈! 除了个头和性别,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根本一点都不像白盈! 真是奇了怪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白家小院虚掩着的门。 不等主人家说话,一个老媪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你们兄妹还吵着呢!” 白沼刚才还在纳闷,见这房婆婆自己找上了门来,他正好问问她为何撒谎! “房婆婆为什么说她是白盈?” 房婆婆咂巴了两下嘴皮子,皱着眉头劝说:“沼哥儿,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和自家妹子置气干什么,还真得闹到衙门去吗?” “房婆婆!她不是我妹妹!” “她怎么就不是你妹妹?你自己妹妹自己拉扯大的,你还不认识?” 白沼气得脸通红,房婆婆这老妪说的什么屁话! 没有人比他更认得自己妹妹,明明是这老眼昏花的老妪不认得! 白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脾气,问道:“房婆婆上次见白盈是什么时候?” 房婆婆认真想着。 白盈蓦地开了口:“房婆婆,差不多十天前我们就见过,我出门打酒去,穿了个绿衫子,还和婆婆打招呼了!” “啊对对对!”房婆婆拍了拍手,“就是那天!绿衫子!你给你哥去打酒去!” 说完,房婆婆又看向白沼,苦口婆心道:“你 拉扯白盈也不容易,她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就看她年纪小的份上让着她,现在这是闹哪一出啊!” 白沼心里深感无力,这个房婆婆平时好热闹好嚼舌头,但也不是那坏心思的人。 眼下她这么说,肯定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脑子也晕了! 无奈说道:“房婆婆忙去吧,我家的事自己处理!” 房婆婆见白沼连好赖话都不分了,翻了个白眼才走了。 院子里几人更加疑惑了。 如今兄妹俩人和房婆婆的话听下来,白盈确实是白盈没错。 可白沼这双目有神逻辑清晰的模样,也不像得了失心疯。 楚昭云又问:“除了邻居,有没有亲戚能说句公道话?” 白沼摇了摇头。 “舅舅早年带着二弟去了汴京城,唯一的亲人就是寡居的老姑姑,姑姑半个月前也病死了……” 不似白沼那般无奈,白盈有些不耐烦,说道:“大哥也别闹了,争了一上午我都困了,我去睡午觉了!” “你别进我小妹的房间!”白沼越想越气,说着话就扬起了手要打人。 白泽连忙拦住了白沼。 “大哥!别冲动!现在……不管她是不是小妹,也不能打她!” “唉……”白沼叹了口气,在几人面前只能放任她进了白盈的房间。 他就不该写信叫白泽回来! 如今倒是处处掣肘! 连自己的家门让谁进都做不了主! 白沼看向楚昭云,将希望寄托在二弟说的这位有名的厉害推司身上。 “昭云姑 娘!你一定得帮我!她真的不是白盈!我小妹失踪了,我现在该去找她才是,也不知道小妹现在是否安全,谁知道突然冒出来了个西贝货!” 楚昭云点了点头,“我们都会帮忙的。” 不是帮白沼,而是帮白泽。 “多谢诸位……”白沼心绪复杂。 “白大哥,除了今天早晨,白盈失踪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六日前的傍晚,小妹出去买宣纸,就再也没回来……半个时辰她没回来我就出去找她,找了一夜……第二日我也问了附近街上的书肆,都说没见过她……” “白盈常常出去买纸?那书肆的人认识白盈吗?” 白沼摇了摇头:“往常都是我去买,那日也不知为何白盈非要出门,起初我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坏人骗出去的,可细想小妹平日不怎么出门,又能接触到谁?” “嗯。”楚昭云心里十分不解,但见白沼状态不好,便不准备多问了。 这兄妹俩各执一词,现在听起来都毫无漏洞,问了也没用。 白沼答完话,也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见状,白泽扶着白沼进了屋,出来时,顺手把剩菜剩饭拿出了准备倒了。 “白泽!”楚昭云眼比脑子快,看见不对劲还没想明白哪不对劲,就立刻喊住了白泽。 白泽吓了一跳,僵在了原地,“怎么了?” 段景曜和程轻澜跟着楚昭云来到了白泽身边。 只听楚昭云压低了声音问:“这饭菜就剩 了这些?” 白泽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楚昭云接着说:“饭菜是我们一起打包的,回来后白沼也没进过屋,只有白盈去吃饭了……” 段景曜恍然大悟:“若是我没记错,方才我们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白盈就吃完出来了。” “我原以为是她饭量小……” 楚昭云话没说完,但众人心领神会。 单看这院子里的陈设和白沼白盈的穿着,就知道这白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绝对不是缺吃少穿的贫寒人家。 一个小姑娘,吃饭这么快,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几人纷纷觉得不对劲,但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武断认为这小姑娘不是白盈。 “我们出去说。” “好。”白泽点了点头,倒了剩菜剩饭就跟着楚昭云等人出去了。 几人找了处附近的茶肆。 闻着茶香,楚昭云思路更清明了。 “不管现在家里的妹妹是不是白盈,都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白泽问道。 “白盈十二岁了吧?为什么很少出门?又为什么突然要自己去买宣纸?白家附近的街坊们连白盈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这合理吗?” 白泽挠了挠头,他没办过这样的案子,也许这也根本称不上一个案子。 “我大哥和我小妹,肯定有一个人是脑子有问题!” “不见得。”楚昭云看白沼白盈都不像得了失心疯,想了想,问道:“你们什么看法?” 沉默了几息后,白泽犹疑地开了口 :“我有个离谱的猜测……” 第九十七章 “离谱?” “不是他俩疯了的话……那会不会是大哥不想养小妹了……他还没娶亲,是不是嫌弃小妹累赘了,所以不认她了?” “这么想的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我们都不了解白沼。”楚昭云说完,又看向段景曜,问他:“段大人觉得呢,兄妹二人谁在说谎?” “不好说,但白泽说的我不认同。既然白沼都辛辛苦苦将妹妹养大了,为什么现在就不想养了?” “如果想要弃养的话,在白盈小时候就丢弃她了。但也说不准,万一现在白沼遇到什么事了呢?” 楚昭云说完,就陷入了思考。 单凭白家兄妹二人的说辞来看,难辨真假。 若是说谎,那说谎的动机是什么? 白沼说谎,那谎言就是把真的白盈说成假的白盈,他的动机可能就如白泽说的那般,嫌弃白盈累赘不想养她了。 那白盈说谎,那谎言就是把假的白盈说成真的白盈,那她动机是什么? 毫无疑问的是,先不管他黑心红心,白沼肯定是真的白沼。 唯一存疑的地方就是白盈的真假。 听段景曜和白泽的话,他们更倾向于白沼有问题,但她还是觉得白盈有问题。 她吃饭吃得那么快,就是问题所在。 “我觉得白盈有问题!”楚昭云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忽然想起来还没问程轻澜的看法。 习惯了询问段景曜和白泽的看法,倒是一时把程轻澜给忘了。 他一直陪着她,她也该问 问他。 “轻澜,你觉得呢?” 正在盯着楚昭云看的程轻澜,见楚昭云转头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知道楚昭云厉害,但现在看楚昭云一心推案的样子,情不自禁被她认真的模样吸引了。 “轻澜?” “昭云,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程轻澜脱口而出,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顷刻,他脸就变得通红。 连忙又说道:“我刚才没听清,昭云你刚才说什么?” “……”猝不及防的夸赞却没让楚昭云心中起涟漪,她现在只是不想被其他多余的事情扰乱心思,“轻澜,你觉得白家兄妹谁在说谎?” 程轻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闻言,楚昭云又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段景曜给白泽使了个颜色,白泽立马心领神会。 说道:“楚姑娘不必费神了,楚姑娘来夔州不是有事吗,先忙吧,这儿有我和大人呢!” “我不忙。” 白家的事一头雾水,在汴京城的时候段景曜帮了她许多,白泽也对她很好,更何况白泽是段景曜的朋友。 既然遇见了,就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楚昭云接着说:“我还是那句话,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俩人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见楚昭云坚持要帮忙,段景曜和白泽也不可能不领她的情。 “那我们就守株待兔。” “好。”楚昭云说着话,看向白泽,“既然要守株待兔,那我能不能住在白家?” “住在白家?”程 轻澜惊讶,抢先开了口,又说:“我看白家院子不大,应该是没有客房,不如让段兄和白兄一起回程家住吧?” 楚昭云摇了摇头,解释道:“既然要守株待兔,自然要在有兔子出没的地方。” 说完,便看向白泽。 白泽无奈道:“程兄说的没错,白家一间客房也没有,我和大人也是住客栈的。” “那我们就躲在白家外面守着。” 如果不盯着白家兄妹,永远都不可能弄清楚。 而且她也没有多少时间,等程祖母收到了老友的来信,她可能就要启程去找阿公了。 白家的事还是尽早查清得好。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段景曜立刻点头说道:“我同意,今天下午和傍晚待在白家,等到了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在白家外面盯着。” “我听大人的。” 程轻澜也不甘落后,说道:“那我也一起!” 他刚说完,两道声音同时拒绝了他。 “不行!” 程轻澜看了看楚昭云,又看了眼段景曜,反问道:“为何不行?” “你在外面过夜程祖母和伯母都会担心你的。” “无妨,我不放心你。” 楚昭云坚持道:“真的不行,我查案查惯了,到时候也顾不上你,程家对我这么好,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段景曜也说道:“我们要做的是暗中盯着,多一个人就多一些被发现的风险,程兄还是回家吧。” 楚昭云整理了下措辞,又说:“轻澜,如果我带着你在外查案夜不归 宿的话,在程家面前我会很为难的。程家每个人都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做出让他们担心的事。” “可是我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当仵作的时候我大半夜睡过乱坟岗,也跟踪过杀人凶手,我心里有数,更何况我们现在只是守株待兔,有没有结果还不知道呢,真不用担心我。” “那你总得和我回家跟祖母说一声。” “嗯嗯,我也没打算瞒着程祖母的。”说完,楚昭云看向段景曜,说道:“事不宜迟,我先回趟程家,之后再来找大人汇合。” 她心里记挂着事,也没注意到段景曜的神情和往常不一样。 都走出去许久了,她还在想回程家的事。 这件事,她还有没说出口的私心。 虽然她已经不是襄阳府推司了,但她以后还是要做推司甚至是推官的。 以前程家只是知道她的差事,没有介怀她差事的意思,那可能是因为她这个人远在天边。 有人介怀,但没发现自己的介怀罢了。 如今近在眼前了,她也好借此次查案外出一事明确程家的想法。 若是家中长辈或者程轻澜本人有其他想法的话,也好趁早说出来。 这娃娃亲对她来说是省事,但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昭云。” 楚昭云的思绪被程轻澜拉回,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昭云为何称呼段兄为大人?他是你的上级?” “算是吧。” 程轻澜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闪过的片刻慌 乱,小心翼翼地问道: “昭云觉得段兄此人如何?段兄似乎……” 第九十八章 茶肆里的二人目送楚昭云和程轻澜离去后,陷入了沉默。 白泽见茶盏里的茶已经凉了,便把茶泼了。 许是段景曜被这泼水声惊到了,忽然看向了白泽。 白泽解释道:“大人,茶凉了。” “哦,是吗?” “大人……”白泽犹豫了片刻,又说:“大人看起来似乎不高兴,可是因为楚姑娘?” 段景曜苦笑道:“为何这么说?” “自从见到程轻澜,大人好像就有些心不在焉。” 段景曜顿了顿,问白泽:“你举得程轻澜此人如何?” “程兄长得英俊白嫩,年纪小却很心细,不光知道给楚姑娘遮太阳,还时不时地夸赞楚姑娘……”白泽掰着手开始说着程轻澜的优点。 虽才和程轻澜接触了一会,但能看出来程轻澜不是个有城府的人。 “确实,如此说来程轻澜确实是个良人。” “大人……我的意思是……” “你放心,我会专心查清你大哥小妹的事。” “我……”白泽语塞,他说大人心不在焉不是怪他不好好查案的意思,“大人,我是说我看楚姑娘对程兄也没多欢喜吧?程兄夸赞她,她都不回应的,一心只想着查案。” 白泽这么一说,段景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心思已经被白泽看出来了。 段景曜苦笑,说道:“不必试探我,如你所想,不过我也是刚察觉自己的心意。” 白泽见段景曜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心思,便傻笑了两声。 “我看这楚 姑娘和程轻澜根本就不合适!” 刚才还兴致缺缺的段景曜突然就来了兴致,问他:“哪不合适?” “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啊。”白泽摇了摇头,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两个人待在一起能聊什么。 “罢了。” “大人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白泽心急地拍了拍手,大人这是打算放弃吗? “对楚姑娘啊!” “不怎么做。” 段景曜一口喝干净了茶,起身往白家小院走。 他并不打算怎么做。 就在程轻澜出现的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但他不确定这心意是不是一时的冲动在作祟。 一个刚冒出来的心意,可能本身就不会长久。 他又何必去打扰楚昭云和程轻澜的感情?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平白生出来的旖旎心思,是亵渎了她。 他该欣赏她的才能与心性,而不是现如今这般对她产生些妄想。 更何况,他这样的身份,等到事成那天,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何苦要牵累别人。 如此一想,前不久还生出了可以再努力试一试的想法,真是罪该万死。 且先什么都不做,等冷静下来再说。 “大人?” 段景曜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庸人自扰之,以后勿再提及此事。回白家。” 白泽忽然又不懂了,他家大人一个深呼吸,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方才大人的种种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 第一次见面的两个男人,却出奇有默契。 这厢段景曜刚问完 了白泽,那厢等两人走远了,程轻澜便问起了楚昭云。 “昭云觉得段兄此人如何?段兄似乎……” “似乎什么?” “昭云似乎很看重他?”程轻澜让自己尽量做到云淡风轻地问出口。 没想到楚昭云毫不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是的,对于段大人和白泽,我是看重的。” 楚昭云也没有把程轻澜当外人,坦诚解释道:“我在汴京城的时候,段大人和白泽帮了我很多,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们在一起查案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是一心为真相的人,是不畏权势的人,是认真勤勉的人。我在襄阳府也有很多同僚,但从来没有人给我这般感受,遇见这般志同道合的人,我想珍惜。段景曜和白泽之间,是我羡慕的同僚情谊,他俩之间是高山流水知己一样的朋友。” 程轻澜暗自松了一口气,面对楚昭云的坦荡,他反而觉得自己心思狭隘。 一见段景曜,他就知道段景曜不是一般人。 而他却对一个初见的人生出了莫名的敌意,更何况这人还是楚昭云的朋友。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内心也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竟然暗自恶意揣测了许多…… 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眼下突然患得患失了起来。 程轻澜沉默了片刻,心想,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配不上楚昭云的优秀,所以他才会患得患失。 “昭云。” “嗯?” 楚昭云见程轻澜突然停了脚步,看向他,才发觉了他眼中的认真。 “我虽不像你与段大人那般可以推案查真相,但我也会做好自己差事,我会认真打理好程家的产业,会把控好每一家医馆的药材和价格。你这般优秀,我也要变得更好。” 楚昭云见程轻澜一片赤子之心,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轻澜,你本来就很好。” 程轻澜用脸红回答了楚昭云的夸赞。 楚昭云忍俊不禁,程轻澜就是年纪小,动不动就脸红。 言罢,楚昭云又想起了白家兄妹的事。 到程府大门口,楚昭云才回过神来。 两人一起去了程老太太院子里。 正巧程伯母也在,楚昭云便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程老太太听得一头雾水,问:“自己家人怎么还能有真假之说,这白家兄妹之间一定有阴谋啊!” “程祖母所言极是,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找出这个阴谋。” “快叫着府里的家丁一起跟着你,他们虽没那么顶用,可好歹也能护你一二。” 楚昭云见程祖母支持她的模样,心想阿公果然没选错人家! “多谢程祖母好意,不必担心我,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 程老太太想了想说:“叫个腿脚快的小厮跟着你去,让他等在白家附近的客栈,等明日一早你跟他报个平安,他好赶紧回来说一声,要不真放心不下你!” “好。” 老人家的一片好心,她自得接受。 辞别了程祖母 和程伯母,楚昭云又拒绝了程轻澜的相送。 只从程府马厩里牵走了自己的马,便朝着白家小院飞奔而去。 第九十九章 “大人!”楚昭云还未靠近白家,就看见段景曜在巷子口等她。 天已经擦黑了,可段景曜的身影却很清晰。 他笔直地站在巷子口,风吹起他的头发,却吹不动他的身形。 楚昭云回头一看程府的小厮还没跟上来,下马说道: “大人,我先去趟附近的客栈留个信儿。” “一起去。” “嗯,白泽呢?” “他今晚跟白沼一个屋将就将就。” “好,这样白沼有什么动作也瞒不过白泽,下午可有什么收获?” 段景曜点了点头。 下午他和白泽在白家院子里干坐着,白沼和白盈已经不再吵闹了。 只是谁也不搭理谁。 本以为没什么收获,却被白泽发现了点什么。 “白盈似乎是喜欢穿青绿色的衣裙。” “这有何不妥?” “我也没注意到,是白泽,他断定今天下午白盈从自己屋里出来所穿的绿色衣裙,不是一件。” “什么意思?”楚昭云没听懂,难道说下午白盈又换人了? “不到两个时辰,白盈至少换了三套衣裳。” “什么?没看错吧?” “你知道的,若是白泽想要观察什么,他记不错的。” 楚昭云这才想起来段景曜曾经说过白泽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又纳闷:“白盈有忍不了脏的毛病?所以才频频换衣裳?” “你觉得像吗?” “不像……”看白日里白盈那架势,根本不像是在乎衣裳干不干净的人。 想着想着,楚昭云心里就有了猜测:“如 此说来,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是白盈。” “不是白盈,那她会是谁?” 段景曜没回答楚昭云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什么时候会大口吃饭,吃得极快极多?” “饿的时候。” “所以我猜测,现在这个白盈,很有可能是一个……” “乞儿!”楚昭云与段景曜异口同声道。 “我跟大人想到一块去了!白盈的行为举止不像是个闺阁女儿,说话也大大咧咧很是豪迈,吃东西快又多,又频繁地换新衣服,除了乞儿我想不出来其他身份了。” “是不是,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跟着段景曜进了客栈,安置好了马儿,留了给程府小厮的口信,两人便带着一箩筐的饼子上了街。 “跟我来。”段景曜带着楚昭云,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废弃的房子。 此处门掉了半截,窗子也全破了,不像是正经住处。 楚昭云低声问:“大人怎么知道此处?” “你来之前,我在周遭转了一圈,白家方圆五里地内,有两处乞儿聚集之地,一处离白家稍远一些,多数是一些老人。一处便是这里,都是半大的孩子。” 楚昭云顾不上想别的。 跟着段景曜进了简陋破旧的房子。 一进屋,一股子霉味就扑面而来,一个个正在说话的小脏孩,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顾不上想白盈的事。 她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便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孩子在这里当乞儿。 “你们 是谁?” 一个长得稍高的孩子拿着木棍站起来,指着段景曜和楚昭云质问。 能看出来,他是这伙小孩子中的头目。 从他的眼里,楚昭云看见了警惕,也看见了狠毒和厌恶。 一个小小的孩子眼中,竟有这般复杂的情绪。 楚昭云温声开口:“我们想打听些事情。” 乞儿把木棍使劲戳了戳地,问道:“打听事?有银子吗?” “有饼子。” 听见楚昭云说有饼子,其他乞儿忽然都纷纷站了起来。 一个一个地挪着步子朝楚昭云走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贪婪与饥饿。 楚昭云甚至分不清他们眼中的饥饿,是在看她,还是看饼子。 她验过数不清的尸体,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 胆子早就练得比寻常人大很多,哪怕是去乱坟岗刨尸体她也没怕过。 可眼下,对着一群活的小孩,她竟然产生了害怕的感觉。 很快,乞儿们就走到了她和段景曜的身前。 只离着两步的距离。 “你们……”楚昭云张嘴,有些语塞。 随后,段景曜就站到了楚昭云身前,挡住了她一半的身子,也挡住了她要说的话。 “想抢?”段景曜说完,伸手夺过来乞儿头目手里的木棍。 一根比乞儿胳膊还要粗的木棍,俨然是乞儿的武器。 可这武器,在段景曜手里,就如同树枝一般脆弱。 用力一掰,就脆生生地断了。 伴随着木棍落地的声音,还有乞儿们往后退的声音。 一个个缩着脖子 往后退,丝毫不见方才的气势。 段景曜这才又从楚昭云身前退回了方才所站的位置。 “我问你答,自然这箩筐饼子都是你们的,不按我的规矩办事,就什么都没有。” 乞儿头目见识了段景曜的力气后,知道他不好惹,便换了嘴脸。 笑嘻嘻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和方才的蛮横简直判若两人。 “贵人,你问,知道的我们一定就说!” 见这乞儿贼溜溜转的眼睛,段景曜就知道他不老实。 在街上混口饭吃的人,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说道:“想跟我耍花招?” 皇城司的犯人,没有人能抵抗得了段景曜的眼神,可如今用在一个乞儿身上,倒是没用了。 楚昭云也看出了乞儿的不老实。 一时之间倒是不想问白盈的事了,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为何会在这当乞儿。” 见没有人回答她,楚昭云又说:“是与家里人走散了?还是被人拐来的?” 段景曜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们可以帮忙寻找你们的家人,也可以安置你们,难道你们是想当一辈子的乞儿?” “真的?”乞儿头目打量着眼前二人,见他们穿得富贵,倒是有些心动了,又问:“你可以安置我们?教我们本事?衙门可是都不管我们,你们能管我们?” 段景曜点了点头,刚开口却被楚昭云抢先: “可以,我认识一个漕帮的人,漕运之道从来不看人的来 历和出身,虽是讨生活,但只要肯干,还愁没个体面吗?” 第一百章 “你没骗人?” “我骗你图什么?就为了跟你打听个人?” 为首的乞儿没说话,上前弯腰捡起了自己被掰成两段的木棍。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你问,如果我真的能帮上忙,你们也得说话算话!” 相比于之前贼溜溜的眼神,现在倒是真诚了许多。 楚昭云还是想先问问之前的问题,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们都是夔州人士吗?家中还有人吗?” “我叫阿文。”阿文有些羞于开口,他的名字和他的身份十分不符合,又说:“我们都不是夔州人,我是三年前家乡闹饥荒跟着父母一路北上来了夔州,父母死了。他们也是这两三年里逃来的难民。” “饥荒?”段景曜难以置信地看着阿文。 据他所知,这两三年来,整个大盛都没有闹过饥荒。 可乞儿阿文的话,也不像是骗人。 楚昭云也心绪复杂,眼前的这群孩子,看着像是从七八岁到十一二岁的都有。 他们本也是家中珍重呵护的孩子,如今却流落街头…… “你认不认识有个小姑娘,约莫着这么高,十一二岁左右。” “和我们一起的吗?”阿文不知道楚昭云想打听乞儿还是想打听附近人家的孩子。 “对,和你们一起的。” 阿文看着楚昭云比划的身高,想了想,回头说道:“阿秀。” 随后一个小姑娘挤到了前头,眼里充满了希望,问道:“你们是找我吗?是我哥哥让你们来找我 的吗?” 楚昭云无奈摇了摇头,显然这一个动作对阿秀来说有些残忍了。 又接着问:“眼睛大大的,瘦瘦的,人看着很机灵。” “我知道你们找谁了?你们是找阿桂!阿桂昨天就没回来,现在也不知道去哪疯跑了。” 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一眼,不知道阿桂是不是他们要找的白盈。 “阿文,你在这附近流浪了多久了?” “快三年了。” “那你知道附近的人家都叫什么吗?” 阿文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我们每天都在街上讨饭,别人说什么也不会避着我们这些乞儿,这附近任何一家,就连谁家早就死了的祖父我也知道叫什么。” “阿文,你先拿着这些饼子分一分,在这等我来找你,至多三日。” 见楚昭云有要走的意思,阿文有些着急:“你不能骗我们!” 楚昭云脚步一顿,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佩玉。 “这是信物,你收着。” “好!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阿文眼中有些高兴,其他乞儿们有高兴,有怀疑,也有不屑。 楚昭云和段景曜又朝着白家走去。 “大人,你觉得阿文说的是白盈吗?” “像,白盈和阿文他们有相似的地方。” “那真正的白盈会在哪里?” 段景曜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说道:“如果阿桂就是白盈,她笃定白盈不会回来了所以假冒她,两种可能,一是她亲眼看见白盈离去知道白盈不可能回来了,二是她知道白盈死 了。” “也许。” 两人心里都清楚,如今种种也只是猜测罢了。 等到白家小院外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守株待兔是现下最笨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两人在白家大门口找了一圈,除了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再无躲藏之地。 “躲在树后?”楚昭云往树后一站,倒是能遮住身形,一探头也能看见白家小院的大门。 就是站一晚可能有些累。 显然这一点段景曜也想到了,“可以爬到树上。” “大人武功高强,能飞!” “……我会爬树。” 段景曜见楚昭云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被她逗笑了。 他也听说过能飞檐走壁的轻功,但也仅限于听说而已。 像他和师姐跟着师父学的功夫,在此一道上也只不过是借力而已,可以轻松的攀上屋檐,但不是会飞的轻功。 楚昭云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傻气,找补着说:“我不会爬树。” “我教你。” 楚昭云点了点头,等真的上手开始爬的时候,突然有些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她怎么开始学爬树了。 段景曜教她,先用眼睛确定大致的攀爬路线,首先是向上爬,一只手环抱树干一只手抓住树枝,脚踩在凸起的树干上,没有凸起就两条腿环住树干。 贴近树身,身体尽可能直立,要时刻谨记四肢中的三肢都要牢牢的固定住形成三个支点。 利用手臂的力量向上拉动自己的身体…… 段景曜一边说着,一边跟 在楚昭云下方往上爬。 而楚昭云,段景曜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直到人已经坐在了一处粗壮的树杈上,人都没回过神来。 手疼,胳膊疼,大腿内侧更疼。 “我这是上来了?” “嗯,明天记得涂药,带你爬树也是情急之下的选择。” “我明白,都是为了查案,无所谓。”楚昭云顿了顿,又说:“就是……我怎么下去啊?” 一边说着,楚昭云一边往树下看。 一看才知道自己爬了这么高。 这高度,差不多有夔州城的城墙一半的高度了。 段景曜也低头看,估摸着高度,说道:“往下爬一半,就可以跳下去了,我接着你,不用怕。” “嗯,有大人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楚昭云还在目测着高度,突然听见段景曜叫她。 “昭云。” “嗯?” “看远处。” 楚昭云抬头,眼神从向下看变成了向前看向远看。 月光下,是夔州城安安静静的宅院和街道。 看不真切,可就是这夜中的朦胧才显得夔州城更美。 楚昭云又将视线往回收,这才发现此处竟能将白家小院内里整个都收入眼中。 “如果今晚有人有别的动作,我们一定能看见。” “嗯,前提是我们没有睡着。” 楚昭云笑了笑,一整晚不睡对她来说是太常见的事情了。 随后她又抬眼看去,段景曜找的这处树杈视野极好,不向阳,头顶的树叶稀稀拉拉,一抬头便能看到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段景曜也 抬头望天。 只觉得眼下,静谧,又放松。 第一百零一章 星空再美,漫漫长夜,两人也有些无聊。 越是夜深,越是静谧。 偶尔只能听到远处草丛里几声蛐蛐的叫声。 两人说话,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仿佛声音一大,就会惊扰了这般静谧的夜。 “今晚星星这么多,明日大抵是个晴天。” 段景曜笑道:“你还会看星象?” “从小阿公就这么跟我说,我不过是学阿公说话罢了。” 顿了顿,楚昭云又说道:“小时候学阿公说话,长大了学夫子说话,后来阿公教我验尸我又学阿公说话,仿佛一直在学人说话。” “不一样,思考过后说出的话,就是自己的话,你没有学任何人。” 楚昭云觉得段景曜说得对,心中方才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丝悲伤瞬间消失,笑道:“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思考,也许学会思考也是一门学问。” “你跟阿公,感情很好。” “阿公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是我最亲的亲人。”说完,楚昭云想段景曜可能不知道她和永勤伯爵府的关系,又补充说道: “我虽从小不在永勤伯爵府长大,可上次汴京一行,我也很感谢伯爵府的家人们,他们都待我很好。” “那你会来汴京城生活吗?” 楚昭云话里带着笑意,问他:“大人是想问我去不去汴京城谋差吧?” “嗯。” 回答段景曜的却是沉默。 段景曜转头看向楚昭云,见她望着天。 月光将树叶的影子零星打在她的脸上,形成一片斑 驳的光影。 等了好久,才听到楚昭云又开了口。 语气很是郑重。 “之前祖母和母亲也希望我去汴京城生活,我推脱,说阿公不喜欢汴京城。可若是我喜欢,阿公也是一定会跟着我去的,阿公向来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听楚昭云这般说,段景曜忽然紧张得坐直了身子。 他有预感,楚昭云要讲真心话。 意识到楚昭云要对他说这些,这对他很重要。 这意味着楚昭云真的把他当作了朋友,当作了自己人。 楚昭云还是抬头望天的姿势。 继续说:“在汴京的时候,长乐郡主一事,长公主的态度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汴京贵人。这和在襄阳府时不一样,贵人一句话可能会让别人整个家族都被诛九族。我嫂嫂大喜之日被绑,而那韩影却早就被衙门放过,在襄阳府我不是没见过官护民或者官护官,就连我那上司袁扒皮,也经常收银子办违心事,可这不一样……连着绑了这么多新娘还能无事,实在是太过猖狂。还有淳儿家里关于双生子不详的传闻。” 楚昭云说完,看向段景曜。 “我本以为汴京城什么都是好的,规矩多也意味着办事的规章流程多,自然也就更严谨。可经此一行,我只觉得汴京城的水又深又浑。更何况,我接触的还只是最表面。” 听楚昭云将心里话都说出来,段景曜也听明白了。 只是他无处反驳。 身为皇城司的提点,没有人 比他更清楚。 汴京城的真面目,只会比楚昭云说得更甚百倍。 段景曜轻声说道:“可我们要做的,不就是激浊扬清吗?” 闻言,楚昭云愈发觉得段景曜好。 也转头看向段景曜。 两人忽然对视,眼中却毫无风花雪月。 “我没大人这般高尚,我想着做好自己的差事,让手里的每一个差事都没有冤屈就行。”她的野心也就止步于成为推官了。 至于在皇权脚下激浊扬清,对她来说太遥远。 况且,她也不想掺和进争权夺势的暗流中。 “你我都一样,汴京城像你我这样的人也很多,做好自己的差事,何尝不是另一种激浊扬清?”顿了顿,段景曜又说:“我也不似你想的那般。”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在她短暂的谋差生涯中,段景曜是她接触过的最好的人。 “我也有我的私心。”他进皇城司,本就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只是这私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哪怕是家中父母他也从未提起。 因为一旦说起,等待他的就是被迫离开皇城司,就是功亏一篑。 “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我相信有人为官是无私的为民为君为大盛,可这般圣人是少数。像我这样的普通百姓,学一门手艺,难道全是为了传承我阿公的手艺吗?不是,我是为了银子,有银子才能生活下去,这也是私心啊。” 段景曜倒是一次听人直白地说谋差是为了银子。 但仔细一想,这是大 实话。 知道了楚昭云的真实想法,段景曜也只觉得她坦荡。 话说到此,便也止住了这个话题。 而楚昭云一直以来,都是个有分寸的人。 听段景曜说有私心,她也不会追问。 也正是她的坦言和不追问,反而让段景曜生出了倾诉的欲望。 朋友之间,本就是要交换真心话。 没有只有楚昭云说而他不说的道理。 “我并非汴京人士,家在青州,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在青州。” “青州?”楚昭云一愣,段景曜和宫中有联系,她下意识就以为段景曜是汴京人士,且是权贵家的孩子。 眼下却听段景曜说自己不是汴京人士,着实有些吃惊。 “以前家中长姐嫁来了汴京,段家便举家迁来了汴京,后来姐姐去世,因为一些原因,段家又回了青州,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了汴京。” 楚昭云何其敏锐,听段景曜这般说,也知道段景曜既然说出来便不怕她猜测。 问道:“这是大人进皇城司的私心吗?” “是。” 但楚昭云的猜测,也止步于此,只说:“若是有朝一日大人需要我的帮助,我定会全力以赴。” “昭云,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大人和白泽都是我的朋友!”说完,楚昭云又笑道:“难道大人没有把我当作朋友?” “我一直将你看作朋友。那你以后别叫我大人了。” 楚昭云难得不听段景曜的话,解释道:“可是白泽也这样称呼大人!” 不叫大人 ,那她叫什么? 景曜? 她可开不了口这样叫…… 第一百零二章 两人虽然在聊天,但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白家小院一有动静,就立刻被两人发现了。 关于如何称呼的话题也就此打住。 有时候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吱嘎一声,有人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是白盈。 她抱着肚子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房间。 本来楚昭云和段景曜见她抱着肚子的模样,险些以为她要去找茅厕,谁知看见白盈鬼鬼祟祟地出了白家小院。 小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等白盈走出了巷子,两人才开始往下爬。 下了一半,段景曜直接跳了下去,张开双臂,低声说道:“昭云,我接着你。” 楚昭云咬了咬牙,爬到最近的树杈上,自己也张开了手,朝着段景曜就跳了下去。 她也没想太多,生怕一犹豫等会儿就追不上白盈了。 只记得段景曜不是在原地接住了她,似乎往后退了几步,又在她快要落下时正面撞上了她,两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几圈。 也记得不真切,反正没受伤。 “快走。” 两人立刻追着白盈而去。 好在白盈走得不快,只是在大街小巷里到处走,不熟悉路的两人有几次险些跟丢了。 一直到了一处土地庙旁,白盈才停了脚步。 只见白盈走到了土地庙前,又慢慢地往南走,走了一小会儿就停了下来。 随后就蹲着开始挖土,把自己肚子上捂着的东西埋了进去。 楚昭云和段景曜不敢离得太近,也看不清她埋了什么东西 。 等白盈埋完了东西,又在松土之处使劲蹦了一会儿才又离去。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白盈没有再次返回来,才从角落里出来。 “她不是白盈。” 真正的白盈为什么要偷东西出来埋。 天太黑,眼一错就找不到白盈刚才埋东西的具体位置了。 楚昭云凭着记忆,走到了土地庙跟前,模仿着小姑娘的步伐。 “她好像走了三十步。” 楚昭云站定,段景曜在她脚边看了一会儿,确定了一处,便开始动手挖。 埋得不算深,很快就挖出来了。 段景曜从土里捡出来了几样首饰,掂量了掂量,又举起来在月光下瞧了瞧。 “不算多么值钱的东西。” “但可能是白盈房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大人,我们暂时不要去问她,看她下一步还有什么动作。” 段景曜赞同楚昭云的想法,把首饰又放了回去,原样不动地迈上了土。 黑透了的天似乎有出破了洞,有些隐隐的光亮渗了进来。 “昭云,回客栈睡一会儿,还能睡一个时辰。” “好。” 楚昭云口口声声答应着好,等在客栈和段景曜分开后,她一个人又出了客栈。 围着客栈转了好几圈,找了一棵高高的树,二话不说就爬了上去。 刚学会了爬树,新奇得很。 反正回了客栈八成也睡不着,还不如爬树看日出。 在树上屁股还没坐热乎,楚昭云就看见段景曜也出了客栈。 她没出声,也没想着探究段 景曜去哪。 心想,他有自己的秘密和私事也太正常不过了。 直到过了一会儿又见段景曜端着两碗粥回来,才知道他原来是去买早饭了。 天空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还没完全亮的天,仔细看还能看到暗蓝色天际中还有星星在眨眼,可东方悄悄崭露头角的太阳,似乎有着使天地寂静的力量。 霎那间,光明诞生,朝日蓦然升空。 楚昭云心中震撼,只觉得心中火热。 又在树上待了一会儿,才爬了下来。 一进客栈,就看见段景曜坐在桌子前。 段景曜看见楚昭云,先是一愣,才又笑道:“没睡?” “是啊,出去转了转。大人也没睡?” “睡不着,昨天听客栈小厮说有个摊子粥做的好,买了点,一起尝尝。” “多谢大人。”楚昭云也没同他客气。 两人喝了粥,就去了白家。 门外等了会,才见白泽出来。 “大人,楚姑娘,昨晚睡得还好?怎么看着有些许疲惫?” “过来。”段景曜等白泽走近了,低声说了昨夜两人的发现。 白泽瞬间就垮了脸。 “这么说,她真不是我小妹。” “你哥昨夜有什么动静吗?” “昨夜我听大哥说他昨日中午就让人往隔壁镇捎去了口信,除此之外,一整夜都没出过房间。”白泽皱了皱眉,他还关心地问了问给谁捎了口信,谁知道白沼保密得很。 这个时候往隔壁镇捎口信,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走,进院子他俩今天怎 么闹。” 和昨日不同,等三人进了院子,却看见白沼和白泽安静地坐着。 这是……不吵了? 还没等别人问,白沼就主动给众人解了惑。 “我昨日托朋友给隔壁镇的表姐捎了口信,她今天早晨就能到,真相马上就能大白!” 白泽和白盈皆是一愣。 白泽问道:“表姐?” “二弟长时间不在家不知道,姑姑虽然一辈子寡居,但是收了个义女,前不久给姑姑送丧的时候,表姐见过白盈。” 楚昭云和段景曜也明白了,今天白沼不吵了,原来是找到了证人。 两人下意识看向白盈,只见白盈眼睛滴溜溜地转。 倒是也看不出心虚来。 不过这小模样和阿文很像,一看就知道一肚子主意。 白盈见都看着她,强装镇定地转过了头。 心里有些拿不准主意。 据她所知,白家就姑姑一门亲戚,姑姑还有义女? 她就从来没见过白家有亲戚上门,早就都死绝了,哪来的表姐! 八成是白沼诓骗她的,估计是想让她露马脚。 她可没这么傻! 想明白了这一点,白盈心里又有底气了。 这才又转过头来,看向白沼:“大哥这是找人来演戏了吧?哪有什么表姐!” “我、我……等表姐来了你就知道了!” 本来还以为有证人要来,结果见白盈一句话白沼就紧张了起来。 这种反应,让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表姐。 几人正怀疑着,忽然听见门口有声音,便纷纷朝着门口走 去。 “表姐,你来了。” “唉,我一收到口信就来了!小妹呢?” 几人又回头看向院子,谁知方才还站在这里的白盈,瞬间就没了人影。 白泽急匆匆地跑去白盈屋里,又急匆匆跑出来。 “屋里也没人!” 白沼头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惊讶道:“难不成她是鬼不成?我家又没有后门!” 第一百零三章 白家不大,进了院子后一间北屋,两间西厢房,东边是搭了个棚子当厨房。 院子里也是一目了然。 白家兄弟把三间屋子又都找了一遍,都没见着白盈的身影。 白沼急得在院子里转,说道:“一个大活人还能消失了不成?刚才我们都在大门口,她这么厉害能翻墙?” “白大哥,你看那儿。”楚昭云指了指厨房和北屋之间的墙角。 众人一看才明白。 白沼吓出了一声冷汗,看见狗洞才放下了心。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假妹妹是鬼呢! 原来是钻狗洞跑了。 “二弟,这下你信了吧!她要是小妹她怎么会心虚地跑了!” 白泽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是小妹,这还多亏了表姐来这一趟。” 被唤作表姐的女子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白沼这才解释:“什么表姐?咱们家就姑姑一个亲人,姑姑去世了就剩咱们兄妹三个了,我这是昨天让朋友去隔壁镇上雇了个丫鬟来演戏,我怕找附近的人她都认识!” 这个假白盈,连白家过世的二老叫什么都知道,恐怕早就把附近的邻居也都摸查一遍了。 话说到这份上,白泽也纳闷了。 “就算她认识,怎么房婆婆还认识她呢,怎么说她就是小妹?” 关于这一点,白沼也是纳闷得很。 楚昭云和段景曜心里有了同样的猜测。 假白盈,应该就是乞儿阿桂。 阿桂整日在街上乞讨,见的听的多了去 了。 可阿桂,为什么要冒充白盈? 楚昭云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她见过白盈和房婆婆打招呼的画面,描述出来房婆婆就信了。” “这怎么能信?” “因为很多人的脑子里对其他人的五官和面容是没有具体景象的,说直白一些,就是脸盲。” 段景曜听明白了:“房婆婆对人脸盲,加上假白盈说的细节都能对上,所以房婆婆觉得她就是白盈,这和白盈少出门也脱不了关系。” “大哥,那小妹去哪里了?” “唉……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周旋了一天,现在去找小妹,恐怕更找不着了。小妹失踪了这么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去把假的抓回来,她既然敢冒充小妹,肯定是知道小妹的下落才这么做的!” “你去哪找她?我看她滑溜的像个泥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刚才又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那也得去找她问问!万一她知道呢!” “二弟,路引都在家中,小妹能去哪,现在都找不到小妹只能说明……有这时间找这个假的,还不如好好给小妹筹办后事!” “大哥写信叫我回来,不就是让我一起找小妹吗?” “!”一提到这白沼就生气,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叫白泽回来了,现在想来真是自己最大的失误,说道:“你若是一回来就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可现在都耽误了这么久了,去哪里找!” 听白 沼这么说,白泽心中有些气愤,刚想开口,就看见自家大人朝自己使眼色。 这才把气憋回了肚子里,说道:“那都听大哥的,我先送楚姑娘回家。” 楚昭云立刻接话:“多谢。” 三人心有灵犀地闭了嘴,一起出了白家小院。 一路回了客栈后,段景曜看白泽还气鼓鼓的,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没看出来你大哥已经认为你小妹死了?” “他怎么能这么想!” 楚昭云也说道:“如此看来,假白盈应当就是阿桂没错。” “白泽,按照之前我和昭云的猜测,阿桂既然敢假冒白盈,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什么意思?”白泽满肚子气,头脑有些转不过弯来。 “要不就是阿桂看见白盈出了城知道她不会回来,要不就是……”段景曜顿了顿,怕说得太直白伤了白泽的心,转了个弯说道:“要不就是阿桂知道白盈出事了。” 白泽本就是个一点就通的人,现下也明白了。 懊恼说道:“所以还是得问问阿桂!就应该发现她钻狗洞后,立刻去追她!” 楚昭云安慰道:“你忘了昨晚我和大人的发现了?” 白泽一拍脑门。 “对!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她埋了东西肯定会去取!” 怪不得眼前这两人这么镇定,原来是早就想好了后招。 白泽无奈于自己心急的表现。 说实在的,他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对大哥和小妹,他心里真的没多在意, 白家的亲情在他眼里很浅薄。 但要是一想小妹可能身亡了,他心里还有些伤心。 白泽沉默了几息,心想大概这就是血缘的牵绊…… 楚昭云没见过白泽这副模样,说道:“你这是关心则乱!” 见白泽这要立刻冲去土地庙的模样,段景曜赶紧摁住了他。 “你急什么,白天人多,她肯定是晚上去拿。” “嗯。不管能不能找到小妹,这次大人和楚姑娘都帮了我大忙!” “我没帮什么忙,倒是昭云,为了打听阿桂,把帮林文茵忙换来的人脉都用出去了。” 白泽惊讶,他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我该怎么感谢楚姑娘!” “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是朋友。”说完,楚昭云又解释道:“其实也不全是帮你的忙,阿文他们以前也都是有家住有父母爱的孩子,因为饥荒逃到了夔州,这才成了乞儿。这漕帮的人脉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我当时帮林文茵也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并不是想要她的人脉,现在若是能让阿文他们有个谋生之处我才觉得这人脉是值了!” “饥荒?”白泽一脸震惊。 这吃惊的反应和段景曜一模一样。 皇城司直接接受皇室的命令,虽然不算在朝,可是朝堂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一清二楚。 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闹过饥荒,更何况,饥荒可是大事! 而段景曜想到此事也是头疼得很,说道:“等去找阿文的时候,还得问问他们家乡 都在哪。恐怕是有饥荒被地方上瞒了下来。” 既然听说了这样的传闻,就不能当作不知道。 恐怕皇帝陛下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第一百零四章 三人等到傍晚才去了土地庙附近。 白泽和楚昭云望风,段景曜去看了看昨天埋土的地方,确认了没被再次挖开后,三人才躲了起来。 这一躲就是一个多时辰,假白盈足够谨慎,等天黑透了才出现。 只见阿桂东张西望了半天,见没有人来,才从土地庙往南数着步子。 然后就蹲下开始挖土。 三人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楚昭云试探地叫道:“阿桂?” 没想到下一秒假白盈立刻回了头,看见是三个“熟人”,她明显吓了一跳。 “没想到你真是阿桂!”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说完,阿桂也不顾脚边刚挖出来的首饰,下意识就想跑。 白泽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 “说!你为什么冒充我小妹!” 见白泽有些生气,楚昭云决定把阿文搬出来。 “阿桂你不用害怕,我们认识阿文,肯定看在阿文的面子上不会伤害你,我们也知道了你假冒白盈的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阿桂半信半疑地看向楚昭云,问她:“你们认识阿文哥?” “对呀,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叫阿桂?”楚昭云又看向白泽,“松开她吧,过几日阿文他们都跟我们走,她肯定也要一起的。” 白泽点了点头,松开了阿桂。 阿桂甩了甩被白泽扭疼了的肩膀,听得一头雾水。 阿文哥为什么要跟他们走? 知道阿桂疑惑,也知道她不一定好好配合,楚昭云解 释道:“我答应了阿文,为大家寻一个去处,不再当乞儿,也不会再流落街头。所以,阿桂,你如果想不再当乞儿,最好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你真的答应了阿文哥?” 楚昭云点了点头,留给了阿桂思考的时间。 过了片刻,又见阿桂有些害怕地看向白泽,问道:“我假冒白盈,你们会不会把我送去衙门?” 白泽看了眼楚昭云,选择让楚昭云替他说话。 楚昭云了然道:“我们不会把你送去衙门,也不会生你的气,除了你拿的白盈的这几件首饰,你也没有造成其他实质性的伤害,不是吗?” 知道了楚昭云的态度,阿桂顿时松了口气。 也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 她懊恼得像撞墙,听这意思,这几件首饰肯定不会属于她了。 她完全是白忙活了一场! 要是知道白家还有个白泽,白泽还有厉害朋友,她才不会去冒充白盈! 恐怕很多邻居都是头回知道白家还有个老二白泽! “行,你们问吧!” “阿桂,你为什么要假冒白盈。” “我就是想偷点钱。” “阿桂,你要说实话。” “我我……”阿桂面对楚昭云温柔的问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只能老实说道:“我知道白盈不大出门,所以我就想冒充白盈,没有人能证明我是假的,我就能一直待在白家了。要是真被揭穿了,也至少偷到些钱……” 哪像现在,什么都没捞着。 楚昭云等的 就是阿桂这句话! “所以,是什么让你确定白盈一定不会回家,是什么让你确定白沼一定说不过你?” 阿桂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因为白盈死了啊。” 白泽心瞬间变凉,这是他猜过的最坏的结果。 声音颤抖,问道:“是你杀了她?” 被白泽这么一问,阿桂吓得直打哆嗦:“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那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我看、看见了。”被白泽这么一吓,阿桂无助地看着楚昭云。 杀人和偷钱可不一样! 她在夔州当乞儿,衙门的人根本就不管她。 要是有人说她杀了人,那衙门的人肯定不管真相如何立马就把她乱棍打死了! 楚昭云也不忍小姑娘被吓得哆哆嗦嗦,引导着她:“阿桂,你看见了什么就说出来,是谁杀了白盈。” 阿桂点了点头。 “七日还是八日之前,我也忘了,那天半夜里我肚子饿出来找吃的,在客栈外面翻泔水桶听见有声音我就躲起来了。这街上的人我都认得,是白沼,他背了个大麻袋往外走,我刚开始以为他背的好东西,后来一路跟着他越走越远,我就有点害怕,但有点好奇他麻袋里是什么,就继续跟着他……” 几人听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听阿桂说:“走了很远,他才扔下了麻袋,麻袋里是白盈……那晚月亮很大,我看的很清楚,麻袋里真的是白盈!我听见他说什么姑姑说什么银子,我也没敢 多听,我害怕,就赶紧跑了。我不知道是谁杀了白盈,但我猜可能是白沼……” “所以你决定冒充白盈?” “我害怕得都不敢出去要饭,可过了两白沼满大街找妹妹,我这才想明白,他是贼喊捉贼!我就让阿秀帮我打听了打听,原来前几天是白沼的姑姑死了,他那晚还说银子,肯定是他得了银子不想给白盈花才杀了她!我害怕什么,该心虚的人是他!” 在白家小院的时候,阿桂就展现出了她的胆量和随机应变。 现下几句话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白了。 这让一言不发的段景曜更加心绪复杂,如果没有孩子们口中的饥荒,阿桂现在一定是另一番模样。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住,最不济偷点钱……我说的都是真的!”楚昭云相信阿桂说的是真的,也知道她猜测的不一定是真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白沼知道白盈死了,亲自埋了她,却还大张旗鼓地找她。 “阿桂,你还记得那天白沼背着白盈去的地方吗?” 阿桂点了点头。 “带我们去。” 阿桂又点了点头,她也想跟着阿文哥有个去处,现在就是楚昭云说什么她做什么。 黑夜之中,阿桂领着其他三人往偏僻处走。 越走越偏。 突然听到白泽郁闷地开了口:“如果这是大哥做的局,他为什么要叫我回来和他一起找小妹,他不怕我查到真相 吗?还是说,小妹的死真和大哥没关系?” 第一百零五章 “到了,就是这里。”阿桂指了指几步之外的不远处。 楚昭云借着月色打量了一番,估摸着这里是被废弃的荒地。 又听阿桂说:“具体哪个位置我记不清了,我没到跟前去。” “阿桂,你就站在你那天躲着的地方,我们三个去站位,你回忆一下大概哪个方向。” 阿桂点了点头,看见楚昭云他们往不同方向走去。 仔细回忆了一番,约莫着指了个方向。 楚昭云在阿桂手指的方向踩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土质比其他处要松的地方。 “白泽,你是白盈的家人,我现在要问你,可以验尸吗?” “嗯。” 得了白泽的允许,几人合力开始挖土。 阿桂胆子再大,到底也是个小孩子,挖到一截手骨时吓得连连后退。 “连个草席子都没裹吗?”白泽虽然没见过白盈,可到底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眼下看见她的枯骨直接埋在了土里,连一张草席子都没有,他心里发酸。 等把覆土挖了个差不多,尸体的全貌才显现出来,枯骨带着腐肉,埋的也是十分潦草。 楚昭云今晚验尸也是意料之外的行动,没带任何验尸之物。 甚至连个遮脸的帕子也没有。 眼下怕有腐害,她也不敢贸然下手。 仔细观察了一番,原本想判断死者的年纪,却意外发现了致命伤。 “你们看。” 楚昭云指向尸骨的头颅处,因着皮肉早已腐烂,倒是露出了致命伤。 “死者太阳穴的 位置,有一根银针。” “楚姑娘,她是我小妹吗?” “死者的年龄在十岁出头,女性,从这尸身腐烂程度来看,和阿桂看见的抛尸之日是对得上的,她……” 白泽点了点头打断了楚昭云的话,失魂落魄道:“我想去买口棺材。” “你去,我和昭云在这里守着。”段景曜拍了拍白泽的肩膀,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阿桂心里也莫名伤感,那年饥荒逃命的路上,她的哥哥把最后的饼子给了她,结果没撑过三天哥哥就饿死了。 看到白泽现在的神情,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亲哥哥。 “我知道有个长生店,晚上也开门,我领你去!” “阿桂,谢谢你。” 听见白泽说谢,阿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忙带着路。 目送白泽和阿桂离去,剩下两人也不好一直守着尸骨,便走远了几步。 也不敢走的太远,怕有夜里觅食的动物把尸骨叼走。 夜风静静吹。 楚昭云想起了来时路上白泽问的问题。 除了白沼,恐怕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把白泽叫回来。 不过很快,等天一亮,就知道真相了。 楚昭云又想到了阿桂,叹了口气。 “这世道对阿桂一样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来说,太难了。” “难?”段景曜问道。 “大人难道觉得阿文阿桂不难吗?” 段景曜反问:“昭云觉得什么是难?” 楚昭云想了想,认真说道:“每个人对于苦难的感知都不一样,对长公主这般皇权贵胄 来说,也许一顿膳食不合胃口,就是难。可对于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来说,流离失所就是难。” “失去了亲人和家庭,逃到了夔州,除了当乞儿,他们有别的选择。去扛货去挑粪,出卖自己的体力,挣几个银子买身干净衣裳,然后去客栈酒楼当个小二,或者去大户里当丫鬟小厮,总能温饱。” “大人是在说阿文阿桂他们不该当乞儿吗?” 段景曜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没有评判他们的意思,阿文和阿桂都很聪明,但他们还是孩子,又经历了离开家乡失去亲人的重大变故,他们不知道如何选择下一步路是正常的。” “是啊,迷雾中的人摔了一跤,再站起来就找不到要走的方向了。” “但还有选择,就不叫难,只能说是不容易。” 楚昭云接受了段景曜的解释,改口说道:“阿文阿桂他们不容易,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她突然也生了好奇,问道:“大人呢,现在是容易,不容易,还是难?” 段景曜笑了笑,没有回答直接回答楚昭云的问题,而是讲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我是家中幼子,自小父母对我不算严厉,哥哥姐姐也都纵着我,那时就想肯定一辈子都会这么幸福,不像哥哥姐姐那样有出息也很好,做一个无用的人,只在家中陪着父母就好。” “大人是何时学武?” “十三年前。” “何时进皇城司?” “三年前。” 段景曜 庆幸现在是黑夜,可以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绪。 十四年前的那天,改变了他的一生,如今想起来也难免心中难过。 他从不后悔自己当时做的决定,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比幼时想象的自己更厉害,可若时间能够重来,他宁愿不这么厉害,他宁愿做一个无用之人。 而楚昭云不再问了。 她听懂了段景曜的言下之意。 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没有选择的无可奈何。 这是难。 可眼下有物可用,有人可依,有处可去,有力自保。 这是容易。 所以让他说自己难不难,是个又矫情又无法回答的问题。 听了段景曜一席话,忽然之间,楚昭云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明明这人就在她身侧站着,明明两人已经是朋友。 可楚昭云忽然就觉得,其实两人的心离得很远。 自从认识以来,段景曜在她眼中,是个不畏权势、善良正直、面冷心热的人。 但方才那番话,让她知道了自己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面而已。 不深究,有所保留,也许才是朋友间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楚昭云有些恍惚,她跟段景曜一起合作了很多次,自认为合作中的点点滴滴都是段景曜真实的一面,可就算如此,她也不了解他。 更何况是刚认识的程轻澜呢? 程轻澜对她来说不一样,是要以后一起过日子的人。 可她真的了解程轻澜吗? …… 两人沉默地望着夜空中的星。 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直到白泽用轱辘车拉着一口棺材回来的时候,两人才想起了身边之人的存在。 第一百零六章 三人将白盈的尸骨敛进棺材里,又重新找了处向阳之处埋起来。 白泽又找了棵枯木,用随身的匕首砍了一块,简单刻了白盈的名字,算是给她立了块碑。 等白泽觉得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已经天光大亮。 楚昭云见他情绪好了很多,问道:“白泽,你打算怎么做?” “回白家。”白泽皱了皱眉,坦言道:“如果真是大哥杀了小妹,问他,他会承认吗?” “他既然敢叫你回来,定然是有把握让你找不到证据证明他杀了人。” 白泽又回到了昨夜的疑问上:“所以为什么叫我回来?” 楚昭云忽然想起了阿桂的话。 “你们记不记得阿桂说他听白沼说的,什么姑姑,还有银子?” “这么看来,十有八九是为财。”白泽有些苦恼,他查过很多案子,但都是听大人指挥。 大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现在让他自己想怎么查清大哥杀小妹的事,他是一头雾水。 “这件事,还得大人和楚姑娘帮我。” “白泽,这不是查案。” 白泽没听懂段景曜的意思,茫然地看着他。 楚昭云也不懂。 又听段景曜说:“不用找证据,直接去问白沼,不说就打一顿。” 一向按照规章流程办案的楚昭云被段景曜的话吓了一跳。 反应了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问道:“屈打成招?” 不找证据,直接打一顿问话? 她这辈子没这么无赖过。 不过……心里有点痒痒,打一顿让 白沼说实话,想一想确实挺省事的…… 段景曜被楚昭云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 解释说:“不至于屈打成招。” “我觉得大人说的对!找什么证据,这又不是办案。” 见白泽也同意了,楚昭云也不好再言语。 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这又不是办案,这是白泽的家事,讲证据还是讲情分,得看当事人怎么想。 就此一事上达成了一致,一夜没睡的三人打起了精神,直奔白家小院。 见到白沼时,他正在屋里整理白盈的衣裳,一副整理遗物的架势。 “二弟,你来了。” 白泽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靠近白沼。 楚昭云走在最后头,犹豫了一息她顺手关上了门。 却没想到白沼十分警惕,不解说道:“大白天关门,屋里太暗了。” 白沼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想去开门。 只是还没站直就被段景曜按住了肩膀。 “段兄这是何意?” 段景曜没说话,摁着白沼肩膀的手顺势下滑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旋拧就擒住了白沼。 眼下他和白泽的角色,是和平日里相反的。 他负责擒住白沼,白泽负责问。 而白沼痛得龇牙咧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动弹不得。 挣脱不了段景曜的禁锢,白沼气得脸通红,怒斥道:“白泽!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倒是想问问大哥写信叫我回来是想干什么?” “我当然是想让你和我一起找小妹!” “那现在为 什么不找了?” “都耽误了这么多天了,小妹她……唉……” “确实,小妹已经死了。”白泽眼里有了酸涩的刺痛,喉咙也有些堵。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只要一想到他第一次见白盈竟然见到的是她的尸骨,就有一把无形的刀戳着他的心窝。 说不上是恨,还是内疚。 他是白盈的二哥,理应对她有一份责任,可他从来没关心过夔州的事。 此刻看着白沼,想着白盈,他心中五味杂陈。 “大哥,白盈死了,是你杀了她,别装了。” “你!你说什么!” 白沼心里一慌,还没来得及辩解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也不知道段景曜拧得哪里,他疼得一点劲都使不上。 “白泽,你疯了吗?” “大哥,你那晚去背着麻袋去埋尸,有人看见了,跟了你一路,大哥都没发现吗?” “我我什么时候去埋尸了!” 知道白沼不会轻易承认,段景曜直接暗地里发力。 疼的白沼直叫唤:“疼疼疼!光天化日,你们滥用私刑!我去衙门告你们!” 越叫唤身后之人越使劲,白沼感觉自己疼得脑子都不清明了。 “嘶……白泽!你就这么联合外人欺负自家人?” “大哥想去衙门?好啊,我叫着人证一起去!”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小妹!” 白泽也放弃等白沼自己承认了,看了段景曜一眼。 段景曜会意,手下使劲,没留半分情面。 手下之人,愣是疼得出不了声 ,只发了一身冷汗。 过了片刻,才出了声。 虚弱得很。 “二弟……是我骗了你……” “说!” “我知道小妹死了,是我把小妹背出去埋了,但小妹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 “小妹是自杀,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死了,是、是小妹自己割了手腕。” 白泽气笑了,问道:“大哥是忘了楚姑娘是做什么的了?” 楚昭云闻言,立刻说道:“白盈绝对不是割腕血尽而亡,她是在熟睡的时候被人用银针插进了太阳穴里。” “既然是熟睡的时候,家里除了大哥还有谁?” “二弟,我我为什么会杀小妹!” “我不知道,大哥杀小妹必然是有所图,如果大哥不说的话……不如我把大哥杀了,这样不管大哥图什么,都是我的了。” “白泽!” 见白沼这么激动,屋里人都知道白泽这是一语中的了。 段景曜停了手下的劲儿,白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自己的亲弟弟又掐上了自己的脖子。 “白……泽……我是你……亲哥……” “亲哥,说还是不说?我只想要个真相!”白泽一边说着,一边加大了手劲。 白沼挣扎了几番,余光瞥见段景曜和楚昭云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斗不过这三个人。 他后悔了,后悔叫白泽回来。 十几年不见,他早就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了。 是他失算了。 受不住痛,白沼觉得最后一赌,赌白泽不敢真杀了他。 毕竟他可 是白泽唯一的亲人! 只想要个真相是吗? “好……我给你真相,你……松手!” 第一百零七章 白泽松了手,白沼顿时瘫坐在椅子上。 “二弟,你心可真狠……” “比不上大哥。”白泽见白沼喘匀了气,问他:“所以你为什么杀小妹?” 楚昭云也竖起了耳朵,没听到白沼的回答,试探道:“是因为白家姑姑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跟踪你去埋尸的人都听见你说什么了。” “那为什么还要问我!” 楚昭云看向白泽,白泽把话接了过去:“大哥,我们兄妹一场,我想听你自己说。” “哈哈兄妹一场?”白沼话里充满了讽刺,“我们不过小时候一起生活过几年,你都知道兄妹一场,我可是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这个白眼狼都不知道我们是兄妹一场!” “小妹做了什么白眼狼的事?” 白沼胳膊和肩膀上隐隐作痛,脖子处似乎还被人掐着。 回想那天……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杀白盈。 白日里他跟白盈说了要用姑姑留的银子娶亲一事,谁料白盈打死也不愿意,这是白盈第一次顶撞他。 她甚至抢过了银子说出了“大不了兄妹分家我要自己过”的话。 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带着她这么个拖油瓶,他能一直娶不到亲? 到了晚上越想越气,就想着去白盈屋里偷那份银子。 只是……见她桌子上有绣花针,他就产生了一个念头…… 现在回想起来,他却不后悔。 唯一后悔的就是给白泽写了信! 告诉白泽,简 直是多此一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姑姑过世,留了一笔银子给你我三兄妹,我只是想暂时借用她那一份,可是她死活不愿意!这么多年,我为她劳心劳力,她却不愿意把钱先借给我娶亲用!白盈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白泽算是明白了,明白了白沼为什么把他叫回来。 若是今天他不知道小妹身亡的真相,大哥开口借用姑姑留给他的那一份银钱,他肯定就直接给大哥用了,根本不用谈什么借不借的? 可他接受不了,为了几个银钱,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就为了几个银子,你就杀了自己的妹妹?” 白沼眼里泛了红,像是方才窒息憋的还没缓过来,笑得有些癫狂:“哈哈哈几个银子?果然是汴京富贵啊,对你来说就几个银子啊!” 白泽不知道白沼话里的真假,不由自主地看向段景曜,见段景曜点了点头,才作罢。 “大哥好自为之吧!” “怎么?你还想掐死我?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 白泽没有回答白沼的话,转身开门走了出去,楚昭云和段景曜连忙跟上。 “白泽,你打算怎么做?”楚昭云问道。 “我想不通,为了几个银子,就杀了自己养大的妹妹?” “凶手行凶,可能是蓄谋已久,就像林文茵杀长乐郡主,也可能是一时激情杀人……这都说不准。” 白泽又看向段景曜,问他:“大人,我大哥说的都是真的吗?” “都到这份上了,他没必要撒谎。” “可就为了几个银子?” “别难过了……”段景曜拍了拍白泽的肩膀。 他知道白泽只是不能接受而已。 在皇城司的时候,他们不是没办过为了银钱闹得头破血流的案子,对有些人来说,想要的是一箱一箱的黄金,有些人想要的只不过是几两碎银子。 银钱就是银钱,不管多少都能引出人心中至恶的那一面。 “大人和楚姑娘先回客栈休息,我去衙门。” “你要大义灭亲?” 白泽有些魂不守舍,声音也有些不稳,说道:“大哥和小妹都是亲,不管怎么选择都是大义灭亲,我只是揭露真相还小妹一个公道。” 有人证,还有他这个亲弟弟作证,白沼肯定是逃不了。 白泽垂着头,藏起了眼里的情绪。 两人目送着白泽远去,唏嘘不已。 “白泽好像变了。”楚昭云见白泽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是啊,虽然不是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亲人,可他在这世上只有白沼和白盈两个亲人了。” “这下可能一个也没有了。” “他需要时间。”他相信,白泽能去衙门,心里也一定承受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 “嗯。”楚昭云不想气氛这般严肃,说道:“说来今天这打一顿问话的经历,我还是头一遭,感觉还不赖。” 段景曜脸有些不自在地泛了红,轻声道:“昭云别打趣我了。” “我是认真的,面对白沼 大人的法子高效又有用!”见段景曜难得的不好意思,楚昭云才说起了别的,“白家的事情结束了,大人要在夔州玩几天吗?” “你呢?” “我还要等程祖母的回信。” “阿文阿桂他们几个,我来办。”怕楚昭云拒绝,段景曜又连忙说:“这件事初衷是为了帮白泽,你用了你的人情,我自然也得出力,安置孩子们的事就交给我和白泽。不然,白泽心里也过意不去。 “那,便辛苦大人了。” 段景曜笑了笑,忽然笑容有些僵硬。 说道:“为了白泽的事你也没闲着,耽误了你和程轻澜相处的时间,虽然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也得知道他的为人。” 说完,段景曜悄悄看了楚昭云一眼,怕她误会,又连忙找补道:“我不是说程轻澜不好的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大人的意思。”楚昭云笑着打断了段景曜,认同道:“我也想清楚了,不能为了省事就认了这门娃娃亲,我还是得多了解了解程轻澜,若他非我良人,我也好及时抽身。”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话,两人走到了客栈,楚昭云指了指后院马厩的方向,说道:“那我先回程府了。” “……”这么着急回去吗?段景曜苦笑:“我送你。” “不必!我已经晓得路了!” “……好,慢些骑马。” 和段景曜熟悉了之后,楚昭云也逐渐习惯和他玩笑,轻笑:“哈哈,大人今日 怎这般唠叨?” 言罢,楚昭云笑着离去。 段景曜一直目送她离去,却不见她回头看一眼。 喃喃道:“到此为止罢!” 第一百零八章 程府门外,程栀从马车上下来时,恰巧看见楚昭云下马。 “昭云!你这是去哪了?” “栀姐姐,我出去办了点事,你这是医馆里忙完了?” 还未到正午,程栀怎么会出现在程府? 程栀摇了摇头,说道:“这医馆里的事哪能忙的完,这是有事我得回来问下祖母。” “那姐姐先去,我回菡萏院换身衣裳,随后去程祖母院里请安。” 楚昭云将马绳给了程府小厮,自己去了菡萏院。 没想到茴香正在门口等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茴香又不知她何时回来,为何会在院子门口等她? “茴香,你在等我?” 茴香回头看了眼,凑上来低声说:“楚姑娘,表姑娘在偏厅等您。” “她怎么又来找我?” “就是啊,她怎么又来!”茴香一脸嫌弃,小声道:“真是晦气!” “你先给她沏壶茶,我去换身衣裳就去。” 上回方冉月来找她被程轻澜抓了个正着,场面很是尴尬,怎么她又来了? 对这位表姑娘,楚昭云心中并无好感,但也并无厌恶。 并非因为她喜欢程轻澜,只是因为她喜欢撒谎。 可又想着她年纪小,脑子拎不清也情有可原。 楚昭云慢悠悠地走回了卧房,清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才不紧不慢地去了偏厅。 她得会一会这个小姑娘,这是想干什么? 偏厅里,方冉月正在喝茶。 一举一动甚是优美。 楚昭云话里带了笑意,调侃道:“冉月表妹这是又 来找我了?” 一个“又”字,咬的重,这是明晃晃地打趣方冉月。 方冉月自然听得出来,小脸一红,声音里带了哭腔。 柔柔弱弱地说道:“月儿上回惹姐姐生气了,是月儿不好。” “冉月表妹多心了,我并未生气。” “轻澜哥哥他……生气了吗?” 楚昭云没回答方冉月的问题,自顾坐到一旁,端起了茶杯。 想知道程轻澜生没生气,自己去问程轻澜就是,问她做什么? 见楚昭云不说话,方冉月解释道:“月儿上次来找姐姐,并非是故意说谎,只是心中爱慕轻澜哥哥,羡慕楚姐姐和轻澜哥哥有娃娃亲,月儿已经知道错了。” “冉月表妹知道错便好,若是谎话说多了,亲戚也便不亲了。” “姐姐教训的是。” “我并非教训你,事实如此罢了。” 方冉月眼里挂上了泪,哭道:“是月儿不懂事,是月儿让楚姐姐为难了。” “我没有为难,也知你年纪小不懂事,但却不知你听不听劝。” “这……楚姐姐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你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再含沙射影话里有话了。” 楚昭云打心底里没和方冉月计较,只把她看作是个困于情爱的小姑娘。 若是方冉月能够坦坦荡荡的,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毕竟喜欢程轻澜,是方冉月自己的事情。 “楚姐姐。”方冉月轻声唤了一声,抬眼看向楚昭云,“既然楚姐姐这般说,那我就说实话了。” 上次从菡萏院丢尽了脸面,回去后她想了许多。 也琢磨出了楚昭云的性子,约莫着是没什么程府。 上次还不是她说什么楚昭云就信什么? 方冉月藏起了心里的轻蔑,接着问道:“楚姐姐欢喜轻澜哥哥吗?” 楚昭云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若是楚姐姐对轻澜哥哥谈不上欢喜,可否把轻澜哥哥让给月儿?” “你当程轻澜是什么?是可以相让的物件吗?” 方冉月脸色一变,没想到楚昭云说话突然不客气了起来。 绞着手委屈巴巴地看着楚昭云:“月儿不是这个意思……” “冉月表妹,你比我先认识程轻澜,若是你和程轻澜两情相悦,我自然不会掺和在你们中间,这娃娃亲自然也是不作数的。可事实是,程轻澜并不欢喜你,你二人并非一局情爱的棋盘,我又谈何退出呢?” “我、我相信早晚有一天,轻澜哥哥一定会知道我的心意。” “不要说废话。” “可是楚姐姐刚认识轻澜哥哥,又何必执着?” 楚昭云看着方冉月,眼中有些怜悯之意,真正执着的人却认为别人执着。 “冉月表妹喜欢程轻澜,为何要来找我?你应该去找程轻澜,表达自己的心意或者展示自己的魅力,你眼里的人应该是程轻澜,不该是我。” 方冉月一愣,忽然不知怎么反驳楚昭云的话。 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楚姐姐这是在提醒我上次在偏厅 的事,是在笑话我吗?” “……”楚昭云咽回了嘴边的话。 她不是爱说教的人,对方冉月说这些也是点到为止。 楚昭云喝干净了茶杯里的茶,将茶杯倒扣在桌子上。 谁料方冉月坐着一动不动。 不知是真看不懂这逐客令,还是装看不懂。 楚昭云只好明说:“若是没什么话了,冉月表妹就回吧。” “楚姐姐以为有娃娃亲,就能和轻澜哥哥成亲了吗?” “你欢喜程轻澜,你就去他跟前使劲,真的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并不是很想听。” 楚昭云说的真心,可话落在方冉月耳朵里,就成了讽刺。 方冉月咬紧了后槽牙,明知道在程轻澜面前她不得脸,还这般说,分明就是挖苦人! 她错了,今日这一番话说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楚昭云。 以为楚昭云没什么程府,谁料实际上心机深得很! 话里话外毫无漏洞,是她小瞧了楚昭云! 方冉月擦了擦眼泪,冷声说道:“楚姐姐,那我们走着瞧,看看究竟是谁能进了这程府!” 看着方冉月身姿摇曳地离开,楚昭云忽然有些气闷。 不是气方冉月,也不是气程轻澜。 只是气自己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和方冉月说这些没有结果的话,有这时间,还不如去跟着师父学武,更不如和段大人讨论查案之道! 毫无意义的执着,权衡利弊后的坚持,轻易就被戳穿的谎言? 这就是方冉月对程轻澜的爱意吗? “真是 没睡够觉,人都傻了,和她浪费口舌做什么!”楚昭云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说道:“茴香,我去程祖母院子,不必跟着我。” 第一百零九章 程老太太院子里,程栀和程轻澜都在。 程老太太读完了信,手有些颤抖,连忙把信折了起来。 问道:“轻澜,这信你看了吗?” “我收到信就给祖母送来了,这快马加鞭的信,是为了柳叔翁的事?” 程老太太抬了抬眼皮,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 她也没想到这么快收到回信。 只是她该怎么跟楚昭云说? “祖母?”程栀见祖母有些失神,轻轻唤了一声。 程老太太仿佛吓了一跳般地回过神来,问道:“轻澜呢?” “祖母刚才不是让他先回去了吗?” “哦,你今天怎么不到晌午就回来了?” “我有事情要祖母拿主意。” 程栀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其实她察觉到祖母有些不对劲,但隐约觉得自己不该问。 离去的程轻澜,也察觉到了祖母的不对劲,只是他心里现在被更重要的事占据着。 心里想着楚昭云,没走几步路,程轻澜就看见了楚昭云。 不由自主,程轻澜脸上就挂上了笑。 “昭云,你回来了!” 面对程轻澜灿烂的笑容,楚昭云也跟着笑了起来,“白家校园的事忙完了。” “白盈到底是不是真的?” 楚昭云摇了摇头,解释道:“兄妹之间的谋财害命。” “既然事情已经查明,也不必再多想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见程轻澜眼里期待的模样,楚昭云不禁有些好奇。 问他:“什么地方?” 程轻澜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 眸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重新抬眼看向楚昭云。 “我已经跟父母母亲还有祖母商量过,日后我们成亲后,就搬出去住,这也不算分家,只是分府别住,这样也更自在些。我找了住宅院,位置极好,我想带你去看看。” 楚昭云的笑容一顿。 成亲?分府别住? “你已经想这么远了吗?” 察觉到楚昭云语气变化,程轻澜立刻紧张了起来,解释道:“不是说尽快成亲的意思,我只是看到有好的宅院先买了下来,你不要有压力……” “轻澜,我日后不一定是要在夔州的。” “不在夔州?”程轻澜有些惊讶。 楚昭云忽然有些心烦意乱。 她是接受了娃娃亲,目前接触下来她承认程轻澜是个很好的人。 可她从来没想过定居夔州的问题,不是夔州不好,是她想要先稳定自己的差事,再考虑定居的问题。 说到底,成亲这件事是要排在谋差之后的。 都怪她之前只顾着试探程家人对她谋生手艺的看法,忘记了在哪谋生这个问题。 程家对她好,她也必须对程家坦言。 “轻澜,我不一定在夔州定居的,也可能会在襄阳府。” “这都没关系的,襄阳应天江陵,也都有程家的医馆,想来定居也不是难事。” “可若不是襄阳也不是江陵呢?若是青州,或者是汴京?你会跟着我去吗?” 程轻澜一愣,犹豫的意味太明显。 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程轻澜心中 的紧张更甚。 他其实从来没考虑过离开夔州的事,话说到这一步,去江陵应天也不是不行。 可若是更远的地方…… 程家的家业都是他在打理,父亲和二叔没有经商的天分。 况且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意味着要从头开始。 这不是他能随便决定的事。 下意识地,程轻澜便想逃避这个问题。 “昭云你说得对,我现在不该想这么远……” 楚昭云却不这样认为,既然说到了这个问题,自然要彼此说明白。 “轻澜,我不会要求你跟我去别的地方,同样,我也不会为了你留在某个地方。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明白……昭云,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一趟。” “……” 见程轻澜落荒而逃的模样,楚昭云哭笑不得。 她一直认为年纪小不是问题,因为有的人年纪小却心智成熟。 可现在想想,程轻澜为人赤诚坦荡,心性率真可爱,一个人操持着程家家业足以见得他足智多谋,可这些并不代表在感情方面他是个心智成熟的人。 或许他还需要时间成长。 楚昭云见程轻澜没了人影,这才踏进了程老太太的院子。 刚进去,便看见程栀一副要走的模样。 “程祖母,栀姐姐。” 程老太太方才还想着楚昭云可千万别来找她,现下看见楚昭云来了,恨不得立刻装头晕送客。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楚昭云! 倒是程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拉着楚昭云。 “昭云妹妹也来了几日了,怪我一直忙得没空招待你!” 楚昭云喜欢看程栀这活力满满的样子,笑道:“栀姐姐现在又要去忙吧?” 程栀点了点楚昭云的额头,嗔道:“小机灵鬼!我今天有个方子得让祖母给我拿主意,现在又得往医馆赶了。” “姐姐快去忙。” 程栀笑了笑,又和程老太太说笑了两句才离去。 见程栀走了,程老太太不得不开口和楚昭云说话。 她心里头难受得很。 心里说先不要和楚昭云说,可把楚昭云蒙在鼓里,她心里过意不去。 “昭云丫头来了。” “程祖母,去寻我阿公下落的信,有回信了吗?” 程老太太咬了咬牙,决定话说一半,说道:“正巧今天收到了回信,你阿公在汴京呢。” “汴京?”楚昭云惊讶,她刚从汴京回来,阿公竟然去了汴京! 难不成是寻她不成? “我可以看看心中写了什么吗?” 程老太太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说道:“信中还写了些私事,不便给你看。” “嗯。” 程老太太手头的信还没收起来,楚昭云说完话,眼神就落到了信上。 那封信被程老太太攥得皱皱巴巴的。 楚昭云此时此刻还不知道信里的内容。 她更不知道这份信改变了她的人生。 或者说,她的人生从这封信开始。 她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和汴京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再有什么联系,可这封信,却将她推进了汴京城的 最中心。 …… “程祖母,昭云还有一事……” 第一百一十章 “程祖母,关于和轻澜娃娃亲的事,我想说声抱歉。” 程老太太心里一紧,不知楚昭云为何这么说。 问道:“这是怎么了?轻澜惹你生气了?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 楚昭云连忙解释道:“没有生气,轻澜很好,是我的原因。” 楚昭云心中愧疚。 方才在院子里碰到程轻澜,他提起新买宅院时眼里的热忱和期待,让楚昭云突然就生出了害怕的心思。 他的这份心意太热烈,她有些承担不起…… 她现在也摸不清自己心里想要反悔的原因。 也许是怕辜负程轻澜,也许是怕自己做了感情里付出少的那一人,也许是怕以后跟程轻澜会产生彼此都无法妥协的矛盾,比如说在何处讨生活…… 这件事说起来,是她出尔反尔,是她不对。 娃娃亲这样的大事,并非儿戏,她不该轻易对待的。 只想着图省事,现在心里却过意不去了。 不管程家对她有什么怨言,她都得接着,必须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是我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没有考虑清楚,是我对不住轻澜。” 程老太太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安慰道:“没你说的这么严重,结亲本就是要双方都愿意的,我和你阿公之前也是说这娃娃亲得你俩都愿意才作数!” 看了眼手里的信,程老太太又问:“昭云啊,能告诉祖母你因为什么才改变了想法吗?” “程祖母,您认识我阿公,肯定知道我 们的生活很简单,我以后的生活也是会以差事为主,我大概不会留在夔州,轻澜还小,不能让这娃娃亲耽误了他。” 程老太太第一反应和程轻澜一样,说道:“不是夔州也无妨,襄阳府也很好。” 楚昭云轻轻摇了摇头,坦言道:“以后的路在哪我也不知道,没道理让轻澜跟着我到处跑,况且程家也需要他,比我更需要他。” 她也知道,自己还没这么大的影响力,能让程轻澜为了她舍弃程家家业。 程老太太刚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手里的信封提醒着她,或许依着楚昭云也好。 “我年纪也大了,想替你们操心也使不上劲了,只是这感情的事现在也说不准,也别这么早下结论,不如顺其自然?” “嗯。”楚昭云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对不对,顺其自然也好。 或许是她太高看了自己,或许等时间冷却下来,程轻澜对她的欢喜便少了。 “程祖母,我打算启程去找我阿公了,这封信……” 程老太太攥紧了手里的信,抢着楚昭云的话锋说:“这封信是你齐叔翁寄给我的,他在龙津桥南边开了一个打铁铺子。” 信里说要瞒着,可是能瞒多久? 她也不知如何跟楚昭云开口,倒不如说些实话。 让楚昭云自己去寻,只希望到了汴京她能撑得住。 而楚昭云并未多想,辞别了程老太太后,回菡萏院给程轻澜留了封信,交给了 茴香。 随后,便牵着马出了程府。 想着同段景曜和白泽告个别,一路赶去了白家小院,却发现白家小院大门紧锁,客栈里也不见段景曜的身影。 楚昭云便直接出了城。 直奔乔梦如借宿的寺庙后,却被小僧告知等她的只有一封信。 “多谢。”楚昭云接过信,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没找到段景曜和白泽,也没找到乔梦如,突然感觉有些失落。 意识到自己在失落的那一刻,楚昭云便打起了精神赶走了情绪,拆开了乔梦如的信。 心里只言片语交代了她的去向,她猜测楚昭云已经见了段景曜,她心里烦得很,实在不想面对小师弟,否则就会想起当初那个不听劝的自己。所以她呕心沥血将自己的练武心得都写了下来,让楚昭云先自己悟,三个月后再寄信到朱家曲镇找她。 剩下厚厚的一沓纸,是乔梦如又画又写的练武心得。 楚昭云小心翼翼地把这份秘籍揣进了怀里,又从包袱里拿出了大盛舆图。 从夔州去汴京,两条路。 一是先回襄阳府,再去汴京城。 二是北上先去京兆府,再东行去汴京城。 楚昭云想了想,选了第二条路。 她记得阿公说过喜欢喝京兆府的一种叫做玉浆的稠酒。 定了行程,楚昭云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策马启程。 而此时此刻,程轻澜从白家小院刚赶回程府。 他收到了楚昭云留下的信,心里万分着急。 想着楚昭云也许会 去白家,匆匆赶去,却一个人也没看见。 这才又急匆匆赶回了程府。 “祖母!您跟昭云说了什么?” 程老太太被孙子吓了一跳,训斥道:“一惊一乍做什么!昭云丫头走了?” 程轻澜喘着粗气,跑得太急脸红得不像样子。 “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坐下喘匀了气再说。” 程轻澜气鼓鼓的,知道祖母一定知道什么,便坐下来平息着自己。 等平静下来了,才问道:“祖母,昭云是不是生我气了?” “哦?这么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走了?” “我……我跟昭云说了买新宅院的事,可能吓到她了。”程轻澜说完,垂下了眸子,心里后悔极了。 程老太太见孙子这副模样,既心疼他,又心疼楚昭云。 放软了语气,说道:“你跟昭云都是好孩子,她不怪你,你也别怪她。前前后后她知道娃娃亲的事不过才几天,她现在同你说明白,也不算耽误了你。” 见程轻澜低着头不说话,程老太太换了个说法。 “现在其实也是一个考验,但你却不一定能经得住考验。” 程轻澜猛然抬头:“什么考验?” “不是昭云给你的,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考验。”程老太太叹了口气,认真说道:“昭云和你阿姐一样,都是把自己的手艺和差事看得极重的人,她不可能为了你留在夔州,你愿意为了她去任何地方?” “我……” “轻澜,想 清楚再回答祖母的问题。”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火光烛天 程轻澜不想回答祖母的问题,反问道:“为什么我们两人中必有一人要迁就另一人?不能商量出个折中的办法吗?” “其实这就是你的答案。”程老太太不忍多说。 她的乖孙未经情事,不知这世间根本没有那么多两全的法子。 “不,这不是我的答案。” 程轻澜想过,他是真的欢喜楚昭云。 不管是年少时的期待,还是相见后的吸引,他都是欢喜楚昭云的。 “祖母,我想处理完手头的事,去汴京找昭云。” “也好……不管如何柳家是我们程家的恩人,若是她……你在昭云身边陪着也能好些。” 闻言,程轻澜未曾多想,只想着赶快去书房捋一捋最近必须要做的事。 程家其他人只知道楚昭云走的匆忙,并不知其中的内情。 方冉月从程老太太院子里的小厮嘴里打听出程轻澜不高兴得很,还以为程轻澜和楚昭云不欢而散。 兴致勃勃地去了程轻澜的院子,谁知道连院门都没进去。 “呸!这个楚昭云!真是晦气得很!”以前她明明还能进程轻澜院子的。 正在赶路的楚昭云自然不知道自己糟了骂。 只觉得心里郁闷得紧。 以前习惯了自己独来独往,可从襄阳府去夔州一路上都乔梦如陪着,现在乔梦如走了,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没想到,乔梦如竟然这般害怕见段景曜。 不过以后,她和段景曜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到了汴京找到阿公后,二 人便会回襄阳,也不会在汴京长留。 楚昭云化郁闷为力气,一路上除了吃饭连马都没下过,不分日夜地赶路。 等到了京兆府城门口时,已经过去了一天半。 天已经擦了黑,楚昭云连城门口都没进,在城外找了家客栈准备落个脚明日一早就离开。 “小二,还有房吗?” “客官里边儿请,还有间上房。” “二钱。” 楚昭云点了点头。 她又累又困,虽然心疼银子,也不得不出点儿血了。 小二看出了楚昭云脸上的心疼,宽慰道:“我们客栈虽然在城外,但一定能让您住得舒心。” “怎么个说法?” “今天是赶巧了,平时这时辰早就满房了。您有所不知,客栈西边啊就是咱们京兆府的粮仓,近得很,那儿守备森严,巡逻的人昼夜不停的,所以客栈这也安全。这出门在外的不就图个安全吗?” 楚昭云赞同道:“确实,什么都没有安全重要。那外头巡逻的人这么多,夜里安静吗?” 小二又解释道:“其实就一队巡逻的人,他们在粮仓附近走动,他们走路时也不说话,咱们这儿听不真切的。” “如此甚好。” 困了这么多日,总算能安睡了。 “到了,您请进?您要吃宵夜吗?” “不用了,给我的马喂些粮食,钱明日再算。” “好嘞!” 楚昭云关了门,打量了一圈,房间里十分干净,还有浴桶。 掏出包袱里的饼子啃了,比着“秘籍”练了会 子功夫,又打了热水洗了澡,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楚昭云才感到如释重负。 她往前算二十三年赶的路,也没这一个月多。 又骑马又爬树,大腿内侧的肉都结实了。 好在客栈足够安静,能让她睡个安稳觉。 楚昭云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一会儿想花叔翁,一会又想程祖母,一会儿想程轻澜,一会儿又想白泽,最后好像刚开始想到段景曜,她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韩影在半山处的那处宅子里,但她没有找到甄映雪和其他新娘。 韩影把她关了起来,然后放了一把火。 她想逃,却推不开门。 忽然,她听到门外一群人在呐喊,声嘶力竭地喊着走水了,却没有人来救火。 她看着四处的火光,心里害怕极了。 可是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来。 梦里的窒息和恐惧似乎要将她吞灭,就在大火要烧到她身上时,楚昭云猛然惊醒。 房间里的红光和客栈里外乱成一团的声音告诉她,她不是在做梦! 真的走水了! 来不及多想,楚昭云匆匆穿上外衣,抓起自己的包袱就往房间外跑。 “走水了走水了,快都醒一醒!” 好几个客栈小二在敲着房间的门。 楚昭云抓住一个小二,问他:“哪里走水了?” “是西边的粮仓!快要烧到客栈来了!” 楚昭云一天,将包袱寄到了腰上,立刻帮着小二拍门。 趁现在火还没烧过来,赶紧把人都叫醒。 没过多 久,客栈里的人便匆匆都出了客栈,一个个披头散发,脸上尽是惊慌失措。 “不是说客栈离粮仓近,安全得很吗?这就是所谓的安全?” “谁知道粮仓还会着火?老子活了三十年了也没听说过哪府的粮仓着火!” “别管了,趁着大火还没烧过来,赶紧走吧!” “对啊,还是进城去更安全!” “真是倒霉!我路引掉了才没进城,现在让我去哪!” 众人七嘴八舌发泄着自己的烦闷。 楚昭云转头朝西看去,火光漫天,很是吓人。 又朝着城内看去,肉眼根本看不到望火楼的存在。 楚昭云又抓住了一个给客官赔不是的小二,问他:“这里着火,城门处可有人会看到?望火楼设在何处?需不需要有人去示警?” 小二擦了擦脑门上出的冷汗,心想可算是遇到了一个冷静的客官。 回道:“这么大的火,城门上肯定有人看得见,我们掌柜的怕城门上的人犯瞌睡,也已经去示警了。” 小二刚说完,就指着北边说:“看,我们掌柜的回来了。” 往这跑得不止有客栈掌柜的,还有城门的许多守门将。 掌柜的经过客栈时,抓住自家小二嘱咐道:“今晚的住店银子都退了,你把客栈里值钱的东西赶紧都搬出来,我先去救火了!” 说完便又抬腿跟上守门将的步伐,往粮仓跑去。 楚昭云将自己的包袱解下来,递给小二,说道:“帮我看管好包袱,我也去 救火!” “您放心,一定丢不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就看这客栈掌柜的和小二们今晚的所作所为,她也知道自己的包袱一定丢不了。 粮仓着火,她也是闻所未闻。 本来就打算去帮忙救火,突然又想到了在夔州的见闻,这下她更是不得不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昭云想到阿文说的,因为饥荒才逃到了夔州。 虽然阿文没说为何会饥荒,可若是粮仓着了大火,衣食父母官对朝廷也有所隐瞒的话,可能就会造成饥荒。 就算这件事和阿文说的没有关系,她也得救火。 楚昭云跟着掌柜的,从粮仓西边走到了粮仓东边,又折了回来。 两人找到了火势最大的地方,等望火楼的人赶来后,两人便赶紧禀明了情况。 又跟着望火楼运水灭火。 可火势实在是太大,望火楼也无能为力,只能控制着火势不再蔓延,但粮仓里的火却灭不了。 火势这般大,引得整个京兆府的人都惊醒了。 京兆府知府梁仲弃带人赶来的时候,火势正大。 梁仲弃站都站不稳,差点哭了。 可就算带了大队人马来,也无济于事…… 直到天亮了,火才灭了。 不是被望火楼灭的,粮仓整个都烧没了,再没得东西烧了,火才停了。 没火光了,但还有浓浓的黑烟一股一股地往上飘。 “天爷……”梁仲弃瘫坐在地上,他感觉烧的不是粮仓,是他自己!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先救人,找找还有没有人活着!”他话这么说,心里却一清二楚,这么大的火,怎么可能有人在里头还能活下来。 不仅仅是官差在废墟里搜查,也有很多百姓也自发帮忙。 这粮食烧没了是事实,可若是粮仓里还有人活着那就是万幸。 人多办起事来也麻利,很 快,一具具尸体就从粮仓里抬了出来。 “大人,昨夜粮仓中分专知、副知、所由、斗子还有巡逻的官差,一共五十二人,全都……” 梁仲弃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了。 粮食没保住,粮仓里监官们的命也都没了。 火这么大全城百姓都看见了,想要瞒着朝廷,根本就不可能! 他这个知府大人,怕是要做到头了! “刘主簿,你在这……我去写折子上报。”梁仲弃说完,趔趄了几步,被人扶着上了马。 被留下的刘主簿也是一脸惶恐,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有个陌生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刘主簿。” 刘主簿转身一看是个姑娘,看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就知道她也是在这救火的人。 说道:“火灭了,归家去吧,这有衙门的人。” 楚昭云指了指摆成一排的尸体,说道:“刘主簿,方才听说有五十二个人,我数了两遍,要是我没数错的话,这里有五十三具尸体。” “什么?” 刘主簿一脸惊讶,连忙和手下数着尸体。 现在一团乱,没人注意到尸体数目不对。 方才,楚昭云在一旁听着,出于自己的习惯,有时为了核对死者身份,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核对数目。 “还真是五十三!怎么回事,快回去拿粮仓的名册来!” 说完,刘主簿转身又看向楚昭云,说道:“多谢姑娘,这可能是个关键线索。” 刘主簿和楚昭云二人没有多说,但心里都不免有了同一个 猜测。 若是名册和死者人数有出入,那多出来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纵火者。 只是楚昭云不禁又想,这么大的粮仓,一个纵火者能成事? “楚昭云!” 楚昭云抬眼,看着眼前的粮仓,她怀疑自己又没睡觉的后果就是幻听了。 她竟然听到了段景曜的声音。 楚昭云失笑,心想自己真的是缺觉缺傻了。 没笑多久,又听见了段景曜的声音,而且这次声音离得更近了。 楚昭云一转头,竟真看见了段景曜! “!”楚昭云用眼神表达了惊讶,还没说话,就看见段景曜使了眼色。 三人往远处走了些,楚昭云才问了出口:“大人和白泽怎么会在这!” 夔州相遇,京兆府还能相遇,这缘分说出来都让人不敢相信。 不过楚昭云清楚得很,段景曜和白泽绝对不可能是跟着她来的。 “我们昨日雇了人把阿文他们先送去汴京,在他们走之前,详细问了问饥荒的事。” “对!”白泽一脸严肃地补充着,说道:“阿文他们几个,有三处竟然是粮仓着火了,大人看着舆图推测,从西南向北,一条线的。” “京兆府也在线上?” 段景曜点了点头,“我们推测京兆府可能也粮仓失火过,所以想来调查一番,没想到……” 没想到竟然撞上了失火后的早晨。 “难道是有预谋的纵火?” 段景曜接着说:“不一定。阿文他们家乡,粮仓都是小范围失火,粮食亏损得也 少,城中许多富户甚至都不知道有饥荒的说法,他们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几个穷的村落糟了饥荒的难,还被赶出了城。” “京兆府离汴京城这么近,蓄意纵火的话,胆子也太大了。” 楚昭云说完,又想起了方才同刘主簿说的话,赶紧又告诉了段景曜。 段景曜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楚昭云:“昭云为何会来京兆府?” 白泽笑呵呵地装作不经意地说:“对啊,我家大人离得远远的就认出了楚姑娘,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是楚姑娘!” “我阿公在汴京,我去找他走的京兆府这条路。” “昭云,如果京兆府的粮仓着火,真是有人蓄意为之,你能帮我一起查吗?” 楚昭云惊讶,问道:“大人要查京兆府的事吗?” 段景曜点了点头,“皇城司的职责不只是保护宫禁安全和监察官员贪污腐败,更是充当皇帝耳目,粮仓着火这般大的舆情,若是传到了汴京宫里也必定会派皇城司来,若是传不回宫里……” 京兆府离汴京城极近,按理说一定会传到朝廷上。 可朝廷上近几年都没听说过地方上粮仓着火的事,不管火势小不小,粮仓着火都应该上报。 若真是蓄意纵火,可能是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官职故意瞒着,也可能是有朝廷中有知情人拦下了此事…… 不管是什么情况,他既然遇到了京兆府粮仓失火,他就得查。 段景曜又看向楚昭 云,他需要楚昭云这么个得力的助手。 楚昭云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一起查。” 答应后,楚昭云心里突然有种不安。 有个声音在说:去汴京,赶快去汴京…… 楚昭云没由来的心慌。 心想阿公在汴京应该是无恙,否则程祖母早就告诉她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刘主簿,粮仓名册拿来了!” “快,快!” 听见刘主簿那边的动静,楚昭云和段景曜相互看了眼,随后便走到了刘主簿的不远处。 刘主簿手都在发抖,紧张得捻了好几捻都没把名册打开。 最后朝自己手指上呸了一口口水,才捻开了名册。 “一、二、三……五十一、五十二!就是五十二人!”刘主簿把名册塞回了手下手中,眉毛皱成了一条线。 本来就紧张的人,现在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拍着手急得团团转。 走了两三圈,刘主簿停了脚步,大喊道:“仵作呢!人呢!” “刘主簿,仵作还没到出工的时辰,还没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等着到时辰了才来?”刘主簿恨不得现在就去知府大人面前告上一状,都火烧眉毛了这仵作还在家睡大觉! 楚昭云正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接近刘主簿,听他这么一说便计上心来。 上前说道:“刘主簿,我家中是仵作世家,我此番来京兆府也是想报效衙门,不知刘主簿能不能给个机会?” 刘主簿一脸迟疑,问道:“你一个小姑娘能干得了验尸的活?” 楚昭云一边递上自己的路引,一边说:“能的,现在衙门仵作还没来,与其等着,不如让我试试。” 刘主簿看着楚昭云的路引,是襄阳府人士,身份没什么问题。 犹豫了片刻,问楚昭云:“这人都是大火烧死的,你验能验出来什么?” “据 我所知,粮仓中监官和巡逻侍卫都有统一着装,若是有外来者,能根据衣服找出来。” “都……这样了,也能?” “能。” 遇火后,所有人都想尽了办法躲避,虽然没躲过,但好歹留了全尸。 她今天早晨一起帮着把尸体都抬出来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尸体分布在粮仓里的几个石屋中,他们是躲起来后,被烟呛死的,而不是烧死的。 眼下死者人数只多不少,只能说明昨夜粮仓里众人都醒着。 也幸亏昨夜没有人熟睡,否则早就烧的只剩一把灰烬了。 刘主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说道:“那你试试。” 楚昭云立刻从腰封里掏出了苏合香圆放进了嘴中。 她现在吃一堑长一智,柳木箱子不好时刻带在身边,便随身揣着苏合香圆。 整个粮仓都被烧了,毫无疑问的是这将是京兆府的一场风波。 可撇开要到来的风波不说,就说眼前。 现在楚昭云眼前,是五十三具尸体,是五十三个被毁的家庭。 多数是男性,也有女性。 他们都是家里顶梁柱,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若是这场纵火真是人为,那她做不到此刻就去汴京,她必须得查下去。 楚昭云心思沉重,一个接着一个的捡查身体。 刘主簿也没闲着,安排人打扫现场,安排人清点粮仓的损失,还有给死者家属的赔偿。 等他忙完了,又回到楚昭云身旁,见楚昭云也刚忙 完。 连忙问她:“如何?有没有外来者?” “还真有!虽然衣裳上都一样,但有一人显然是伪装成了粮仓中人,刘主簿看这人。” 刘主簿瞪着眼看过去,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性,看不出来和其他躺着的尸体有什么不一样。 楚昭云接着说:“刘主簿请看,他的外衣虽和其他人一样,可他的里衣袖口上绣的鹰,可是用了金线的。” 刘主簿大惊,他都不舍得用金线刺绣,虽然这鹰上的金线不多,但那也是金线啊! “这人肯定不是粮仓的!” 楚昭云又说:“此人应该对粮仓很熟悉,因为他也是呛死的,不是烧死的。” “快快快!”刘主簿招呼着手下,说道:“把这具尸体单独收押!” 说完,刘主簿又去忙别的了。 楚昭云退回到段景曜身边,问道:“大人,可是要亮明皇城司的身份?” 段景曜摇了摇头。 “怕是会打草惊蛇。” “那咱们自己查,不用想也知道知府大人现在一颗心都扑在了自己的乌纱帽上。” “嗯。”段景曜赞同,“昭云,你记住那里衣的布料和花纹样式了吗?” “记住了。”虽然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布料,但她能描述清楚,再见到也一定能摸出来。 想了想,楚昭云又问:“大人,粮仓失火,可会立刻影响百姓们的用度?” “不会,粮仓里储备的粮食主要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看出了楚昭云的疑惑,段景曜接着说 :“一年的收成总数是一定的,刨开粮仓里的,种粮食的百姓们手里留够了自己用的,其他的就都卖给米铺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像她和阿公不种地,一直都是从米铺买粮吃。 “我明白了,粮仓被烧,米铺里的米定然会涨价,到时候买不起粮的人就……” “不仅是买不起,很可能根本买不到。” 富户们怕饿着自己,就算家中有粮,也会疯狂地买粮屯粮以求个安心。 米价会疯涨,可是哪个富户会在乎? 影响的只会是穷苦人家。 想到这一点,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想必阿文的村子就是遇到了这样的“饥荒”。 见现场已经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了,三人便往城门口走去。 楚昭云顺道取了自己留在客栈的包袱,小二按照东家的嘱咐,把住店钱退给了楚昭云。 大火一起,恐怕这家客栈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生意了。 她知道,掌柜的和小二都是好人,便不想拿回这住店钱,毕竟她也在里头洗了澡躺了一会。 毕竟她从这里获取了片刻的心灵上的宁静。 这么一想,再贵也不心疼了。 小二见楚昭云这般善解人意,眼角泛了泪,大概也是想到了接下来客栈的境遇。 可越是这般客人,他就越得把住店钱退给客人! 楚昭云只好拿回了自己的钱。 随后,三人顺利过了城门。 “昭云,昨晚发生了什么,还能回忆起来吗?” “能,对当时在客栈的我来说,很 简单,听到走水了的呼喊惊醒后,粮仓已经是大火漫天了。等我跑到粮仓门口时,那情况根本进不去人,也出不来人,只能等着火烧到天亮。整个粮仓,只有石屋和水井没被烧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来京兆府的三人,看着繁华的大街,有些无助,不知该往何处走。 正准备找人询问时,一小孩驾着马尖叫着从大街另一端跑来。 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一眼便知那马已经失控了。 那小孩更是一边尖叫一边试图勒住马绳。 可他力量太小,根本驾驭不了马。 街边行人不管不顾地往身后店铺里跑着,生怕马蹄子伤了自己。 “小心!”段景曜将楚昭云推向里侧。 眼瞧着马蹄子就要落下来了,他又跃步踩上店家的桌子,一个飞身奔向疯马,抱住了受惊的小孩。 一旁的白泽立刻抓住马绳,跟着马疾行了几步,跃身上马,用力一勒缰绳。 疯马鸣叫,高抬前蹄,这才停下。 可马停下后依旧在狂躁地原地踏步。 楚昭云见马不曾抬后蹄子,便上前去,观察了几息后,飞快地从马后腿上拔出了一根针。 在段景曜怀里的小孩止了哭声,见楚昭云从马后腿里拔出针,先是惊讶,又是愤怒。 但他也知道是这三人救了他,便忍着怒气,说道:“多谢相救,先放本少爷下来。” 若是熟悉小孩的人看了,就知道他这是憋着火。 但在段景曜三人里,这小孩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有点可爱,没什么威慑力。 段景曜一边将小孩放下,一边问:“你家大人呢?” 小孩看着刚才来时的路,看了一会,就有五六人飞奔过来找他。 为首那人看见小少 爷平安无事,暗地里松了口气。 几乎是滑跪到小孩面前,问罪道:“堂弟!是下人们无能,让您受惊了!” “尹凡,你是无能!连我的马被人扎了针都不知道,我要回家告诉我爹,让我爹杀了你们!” “扎针?”尹凡又惊又疑惑。 顿时警惕地看着尹枝身旁的三人,还未开口询问,又被尹枝斥责: “你乱看是什么,若不是这三人,我恐怕早就摔死了!” 说完,尹枝转身看向三人,尹凡也立刻从楚昭云手里接过了针还有白泽手中的马。 楚昭云三人还有些惊讶。 这孩子不过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可见刚才这伙人的反应,好像这孩子只要一告状,他爹就真会把他们都杀了一样。 “举手之劳。”段景曜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楚昭云,又对着尹枝问道:“可有受伤?” 他自然不是闲得发慌关心这孩子,只是这孩子一看身份就不简单。 “没有。”尹枝憋着气,没受伤,但是受了好大的惊吓。 等回家了,一定要爹处置了尹凡! 说完,尹枝又从腰上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问道:“你们是外地人?” 若是京兆府的人,岂会听到尹凡的姓,还不知道他是哪府上? “今日初到京兆府。” “给你这个,你救了我,想要多少银子拿着玉佩来尹府找管家。” 说完,就皱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其他人便立刻跟上了他。 楚昭云也跟着跑了两步,追上了尹枝。 说道:“ 小公子,可否问个路?” “问。”尹枝虽然着急回家,但救命之人问个路,他自然不会拒绝。 爹爹和大哥经常教育他,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也要懂得睚眦必报。 楚昭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困惑,问道:“想问问小公子,这京兆府哪家酒楼最好,哪家客栈最好,哪家布庄最好。” 尹枝看向尹凡,尹凡立刻会意,说道:“周记酒楼,无忧客栈,锦萝布庄。” “多谢。” 楚昭云目送着嚣张的小孩远去后,叹道:“小小年纪,如此霸道!” “看来这尹府在京兆府算是有头有脸的富户。”段景曜倒觉得,他们初来京兆府,有这么一出救命之恩,倒是挺好的。 初衷只是想救下无助的孩子,这尹府倒是意外收获。 段景曜将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交给了白泽,“你先去无忧客栈,我跟昭云去锦萝布庄,中午在周记酒楼汇合。” 白泽点了点头,拿着钱袋子就跑了,跑了几步才想起来问路。 一心就想着既然是最好的客栈,去晚了可就满房了…… 段景曜和楚昭云问了布庄的路,也一路往那寻着。 路上,走了许久后,段景曜开了口。 他心中好奇,便问道:“你阿公在汴京?” “是啊,谁能想到我从汴京离开,阿公却去了汴京。”楚昭云苦笑。 “那……” “什么?” “那你去寻阿公,程轻澜怎么不和你一起?他很忙?” 一边问着,段景曜背在身后 的右手忍不住握拳。 心中有些不齿自己的行为。 他甚至不知道他问这些的意义何在! 问出口后有的只有后悔。 假设没有程轻澜,那他也不会和楚昭云表明心意。 所以这些不经大脑就问出口的话,根本就没有意义。 “嗯……”楚昭云向来对段景曜坦荡,但却觉得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只说道:“大抵很忙吧,而且我一个人习惯了,为何要让别人陪着一起?” “确实,你和一般女子不同。”段景曜心中侥幸,楚昭云答得不详细再好不过了,是他不该探究她的私隐之事。 她不是需要依附旁人才能活的人,更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女子。 虽没有见过楚昭云的阿公,可段景曜对这位老人家愈发佩服。 他定是个十分优秀且豁达的人,才能培养出楚昭云这般内心坚毅独立的孩子。 可这世道偏偏对待男子和女子就是不公平,若楚昭云是男子,以她推案验尸的本领,恐怕将是大盛建朝以来最年轻的提刑官。 可一个女子,成为推官都难,又谈何提刑官? 段景曜也庆幸楚昭云是心境豁达之人,若是旁人,怀才不遇大抵就郁郁而终了,可楚昭云不会。 楚昭云不知段景曜心中所想,但听他说一般女子,却笑道:“一般女子如何?分明每个女子都不同,哪来一般和不一般?” “是,是我狭隘了,不懂女子。” 两人说罢,已经走到了锦萝布庄门口 。 从其门口迎客小厮身上的衣裳就能看出来,不愧是京兆府最好的布庄。 最好,意味着布料最全。 如此一来,找出粮仓大火中那位外来者的身份,就有了头绪!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收起了心思,踏进了布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寻常验尸时,偶尔需要对死者所穿衣裳的布料有所研究,楚昭云只认得麻织品。 但这就够她用了。 像前几日程栀姐送她的衣服,她虽是第一次穿这般精美的衣裳,但她也能根据手感得知那是丝织品。 而粮仓多出来的那人的里衣,她却猜不出来。 眼下看着锦萝布庄里琳琅满目的布料,楚昭云不知从何入手。 段景曜也一样。 布庄里的伙计看见了楚昭云和段景曜,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买布料还是成衣?有什么需求锦萝布庄一定能满足两位客官。”伙计话里充满了热情,并没有鄙夷这呆头呆脑的二人。 “布料,想做里衣。” “这边请,客官您看,这些都是做里衣的布料。”伙计打量着此二人气度不凡衣着精美,又说道:“这是新到的一批绫,质地格外轻薄。” 楚昭云有些惊讶,问道:“绫也可做里衣?” 布料表面上有斜向织物,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伙计见楚昭云没什么兴趣,又说:“这稠挺阔细腻、手感爽滑,这缎平滑光亮、极为细密,客官可上手摸摸。” 楚昭云依言,上手摸着布料,可惜不是她在死者身上摸到的那种布料。 伙计见楚昭云还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一时也犯了难,他已经把价格最高的到价格最低的都推荐了一遍,可楚昭云还是没有要买的意思。 楚昭云也犯了难,不是说一定能满足她的需求吗? “我想 找一种里衣的面料,摸起来轻薄柔软,有弹性,摸起来和绫这般斜纹织法不一样。” “我想想,我想想……”伙计不由自主地皱着眉踱步,他在布庄干了七八年了,还没什么布料是他不知道的。 “哎呦!”伙计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也拍出了脸上的笑,“我就说不可能有我不知道的布料,瞧我这阵子忙晕了,忘了!” 见伙计有了头绪,楚昭云连忙追问:“是什么布料?” “客官说的是绉布!轻薄柔软,有弹性,平纹织物!” “对,我就是寻它。” “这可不巧了,今年产的绉布早就卖完了。” “卖完了?” 伙计没想到楚昭云在套话,直截了当地就说出了绉布的去向。 “今年年初,尹府和慕容府各购入了大量绉布,剩下零散的卖了些散客,四月里布庄里就没了绉布。” 闻言,楚昭云和段景曜不约而同想起了来时遇到的小少爷,此尹府莫非是彼尹府? “多谢了,我们再去其他布庄看看。” 伙计也不着急二人要走,笑着说道:“锦萝布庄里没有,其他布庄更不会满足你们夫妻俩的需求了。” “……我们不是夫妻,是……是兄妹!”楚昭云怕解释朋友反而显得暧昧。 “走吧。” 二人出了锦萝布庄,却没去其他布庄,而是朝着周记酒楼去了。 “大人,买绉布的散客怕是不好查。” “如果粮仓失火,是蓄意纵火,背后之人定是非富即贵 ,散客先不管了,先探探尹府和慕容府的底。” “这怎么探啊……”难道拿着尹小少爷给的玉佩去尹府? 两人本就对京兆府的路不熟,打听了周记酒楼所在,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越走越偏僻。 眼前小巷子里,只有一架马车。 楚昭云和段景曜苦笑一声,两人正打算往回折返,听见一阵争吵的声音又停下了脚步。 巷子里,几个粗使婆子拉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小院里走了出来。 与其说走出来,不如说那几人将姑娘拖了出来。 姑娘一脸的不情愿,用了浑身力气在挣脱,可惜双拳难敌四拳。 最后只得使劲往后撅着屁股。 气得满脸通红,眼中含泪。 嘴中丝毫不求饶,“你们松手,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姑娘省些力气吧,老奴也不想弄疼了姑娘啊。” “放开我!” 不远处的楚昭云实在看不下去了,眼瞧着人都快要拉到马车上去了,不得不出手阻止。 “这是在作何!” 尹嫣灵手腕痛得紧,正愁脱不了身,就见一男一女朝着她走了过来。 立刻呼救道:“姑娘救我!我不认识她们!救我!” 楚昭云脑子里立刻闪过了眼前女子的下场。 光天化日之下就被掳了去,恐怕不是给人做妾就是被卖去花楼。 “放开她!”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女子走去,段景曜也连忙跟上。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院子门口还站着一 人。 看起来是位温文尔雅的男子。 男子身后还跟着四名侍卫。 不过楚昭云也丝毫不怕,她是还没学到什么功夫,但是她身后有段景曜。 尹嫣灵眼里含了泪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楚昭云:“救我……”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简直大胆!” 面对楚昭云的质问,门内男子却笑了。 男子出门来向楚昭云和段景曜作揖道:“这世道有这般侠士,才有太平盛世。” 楚昭云和段景曜心中奇怪,这人是想耍什么花招? 又听他说:“我并非是强抢民女,她是我妹妹。” “不!我不认识他!” “灵儿,别闹了。”男子语气中带着无奈,又朝着楚昭云说道:“家中小妹顽皮,与父亲发生了争执就离家出走了,我只是带小妹回家。多谢二位侠士对小妹的关心。” 尹嫣灵看着楚昭云使劲摇头。 楚昭云不知道谁在扯谎,但是这种事就怕相信错了人。 她又想,这可能是新的话术,说是家人闹矛盾,随后堂而皇之在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了人。 所以她宁可好心办了坏事,也不能错信了人。 “既然如此,我们一同去衙门,是不是兄妹自有定夺。” “话我已经说明白了,二位再挡路就是不识好歹了。”男子眉眼里藏了些不悦。 见楚昭云还没有让道的意思,男子朝着背后的侍卫招了招手。 四位侍卫立刻上前,只是推搡楚昭云的手还没伸出来,就被段景曜打了回 去。 侍卫们立刻出手,段景曜也丝毫不客气。 楚昭云识相地退避到一旁,一边观察着段景曜的招式,一边抽空看两眼那女子有没有被婆子带上马车。 不过……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男子和被掳的女子,皱着眉看着侍卫们出手打架的样子,怎么这般相似…… 楚昭云一晃神,心想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四个侍卫根本不是段景曜的对手,段景曜用了不到一成力就把四人打倒在地了。 “武功不错,是我小瞧你了。”男子本也不想闹得不可开交,更没想到自己手底下的人根本打不过眼前人,只好改口道:“我知侠士是好意,但这是家事,莫要好心办了坏事。” 去一趟衙门,自然能证明身份。 可他丢不起这个人! 又看向一旁一脸不悦的女子,低声斥责道:“嫣灵!别闹了!” 尹嫣灵最讨厌这种语气,但眼下见都打起来了,也不得不认错。 “松开!”尹嫣灵气呼呼地甩了甩手,婆子得了男人的眼色,才松开了尹嫣灵。 得了自由,尹嫣灵在甩手就跑和认错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朝着楚昭云和段景曜认真作揖,解释道:“多谢两位侠士出手相救,是我撒谎了,他是我哥,他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她刚才看二人相像,不是错觉。 “是真的,我不想回家才扯了谎话……对不住了,以后若是侠士遇到这般情景,还望侠士不要因为今天的事就不出手了……”尹嫣灵心中愧疚,若是她的行为让侠士以后不再出手救人了,岂不是她害了人? 楚昭云和段景曜不在意这声“对不住”,也不会因为被骗以后就 不相信人了。 “既然真是兄妹,那我们先告辞了。” “等等!”尹嫣灵突然拉住了楚昭云的手。 楚昭云抽出了自己的手,疑惑地看向尹嫣灵。 尹嫣灵红着脸,越想越觉得骗人不对,连忙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说道:“今日是我对不住二位,这是我的佩玉,可拿着去尹府找管家……” 尹嫣灵还没说完,就看见楚昭云手里晃着一块一模一样的佩玉。 楚昭云和段景曜在听见女子这似曾相识的话术时,就有些怀疑了。 见她的佩玉和尹小少爷给的佩玉一模一样,就确认了。 还真是一家人啊,行事风格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京兆府真是个心想事成的好地方,从锦萝布庄查到了尹府和慕容府,偏偏在路上就和尹府搭上了关系。 不知如此顺利,是因为尹家人太招摇,还是因为她和段景曜太路见不平? 不管怎样,楚昭云心里有了计较,既然遇见了,这尹府是查定了。 尹嫣灵和尹骢也大吃一惊。 这佩玉分明是尹府几个兄弟姐妹之间才有的佩玉。 尹骢上前,问道:“敢问侠士,此佩玉从何而来?”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段景曜笑道:“今天上午救了个骑疯马的小孩,他给的。” 尹骢心下了然,幼弟尹枝前日刚得了一匹好马,定是尹枝。 不过疯马是怎么回事? 尹骢心中有疑,深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连忙对着段景曜和楚昭云道谢。 又说道:“侠 士这般身手,可来我尹府做事,尹府定会优待侠士。” “我与……”段景曜突然想起来布庄伙计说的夫妻俩,顿了顿,把白泽和楚昭云称呼成了弟弟妹妹,“我与弟弟妹妹只是来京兆府游玩几天,不会久留。” 尹骢惋惜道:“不能得侠士这般英勇善良之人的相助,是我尹府没这个荣幸。” 段景曜和楚昭云想到一处去了,说道:“我们初来乍到,相遇即是缘分,不知可否在尹府借住几日?” “当然可以!”尹骢毫不犹豫。 虽说眼下是误会一场,可他们也是好心,更何况他们还救了尹枝。 楚昭云将尹枝的玉佩递给了尹骢,说道:“那我们便叨扰了。” 两人问清了尹府的位置,约定稍后上门,随后便匆匆往周记酒楼赶去。 迷了路又见义勇为,耽误了不少时间,估计白泽在酒楼里都等急了。 两人赶到周记酒楼时,意外之外的是,白泽还没来。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白泽才来。 “大人,楚姑娘!我来晚了!” 还不等二人开口,白泽又说道:“这粮仓着了大火,米铺涨价倒是意料之内,谁能想到客栈竟然也涨价了!关键是,贵还紧俏!满房了……” “无妨,有住处了。” 白泽嘿嘿一笑,他就知道有他家大人在,肯定不能露宿街头啊。 一边往周记酒楼中去,段景曜一边给白泽讲着去锦萝布庄和尹府的事。 白泽惊讶,也猜到了尹家在京兆 府可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那没准儿一查就查到真相了,说不定真是尹府!” 楚昭云本想说先别这般乐观,刚想开口就看见上菜了。 改口道:“吃饭吃饭!” “对了昭云,我师姐呢?” “大人……我师父害怕见到你,都抛弃我了……” 段景曜筷子停在了半空中,笑容一顿:“师姐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楚昭云不这样想,不想见师弟大概只是个幌子。 她和乔梦如谈得来,知道乔梦如心智成熟。 而且乔梦如不是不守信的人。 离她而去,肯定是有不得不离去的事。 这其中的缘由,等下次见到乔梦如亲自问问她就知道。 段景曜顿了顿,又说:“既然师姐是因为我弃了你,那之后我教你,本就是一路同行去汴京。” “师姐给我留了册子,我自己也行……” 一听册子,白泽眼睛亮了起来,问道:“什么册子?” “想知道?”楚昭云笑得温柔,声音更温柔,“想知道的话,可以拜我为师。” “……”白泽低头吃菜,不再言语。 他要是拜楚昭云为师,那他家大人不就成了他的师爷? 还是算了! 而段景曜见楚昭云婉拒,便也不再提了。 周记酒楼饭菜一绝,三人大快朵颐。 而此时此刻,马车上的兄妹却冷眼相对。 “哥,你们这样逼我,真的是对我好吗?” “嫣灵,你扪心自问,家中哪一人不是为你好,哪一人不是从小宠着你爱着你, 你也多为父亲和大哥我想想,别任性了!” 尹嫣灵眼中含泪,为她好? “哥,你们不怕我去死吗?” 尹骢反问道:“你舍得死吗?” 尹嫣灵冷笑一声,不再言语,扭头不再看尹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楚昭云三人从周记酒楼吃得心满意足。 感慨着粮仓失火的后果还尚未显现。 等找到尹府时,三人大吃一惊。 白泽甚至合不上自己的下巴:“这……从外面看着比长公主府还大啊……” 就连镇守在大门两侧的石狮,也比寻常府邸门口的石狮大。 “各位可是骢哥儿请来的贵客?”一位年长者一边从门口出来,一边问着。 “您是?” “我是骢哥儿院里的管事,姓田,是特来请各位贵客入府的。” 田管事笑呵呵领着三人往院子里走,三人也大大方方打量着院子。 楚昭云赞道:“贵府大气非凡,却又处处精致,真是妙哉。” 田管事也不谦虚,笑道:“这府上一石一木都是老太太亲自挑选的,都是上上好的佳品。” “还请问田管事,尹府这般家大业大,做的什么生意?” 楚昭云问的坦荡,不管这般家业背后做的什么营生,面上总归得有个说辞。 田管事也理解,知道他们是外地人,见了这般富丽堂皇的府邸,难免心生好奇。 “尹家是种茶叶起家的。” 话说到这份上,楚昭云和段景曜也就明白了。 种茶叶起家,干到现在这般的地位,恐怕已经垄断了京兆府甚至周围几府的茶叶生意。 说着话,田管事领着三人到了一处院子前,说道:“这是三姑娘的院子。” 楚昭云抬眼看见院门上娟秀的三个大字:云霓院。 又看见院里有女子热情地迎了出 来。 小丫鬟乐呵呵地问道:“田管事,这可是姑娘的贵客楚姑娘?” “正是。”说完,田管事又对着楚昭云解释道:“楚姑娘,这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小月,楚姑娘这几日便住在三姑娘院子里。” “楚姑娘请,三姑娘在院子里等您呢。” 楚昭云点了点头,心想段景曜和白泽的住处自然有尹骢安排,便跟着小月进了云霓院。 等到了正厅,却发现屋里有人。 “小月,尹姑娘有客?我在院子里等会儿吧。” “无妨的,我家姑娘说了等楚姑娘到了就领您进去,而且屋里的也不是客人,是骢哥儿的大娘子。”说完,小月怕楚昭云不知道尹骢是谁,又解释道:“就是我家姑娘的亲嫂子,不是外人。” 小月如此说,楚昭云也无法拒绝,虽知失礼也还是跟着小月进了正厅。 屋里的人见到有人进来,便停了说话一齐看向来人。 尹嫣灵先是一愣,好像忘了此人是谁,过了几息才恍然大悟。 “楚姑娘。” “尹姑娘,借住几日,叨扰了。” 尹嫣灵一旁的女子闻言,眼神热切地看着楚昭云,笑道:“是楚姑娘来了!多谢楚姑娘今日救了我家幼弟,又对我家三妹妹拔刀相助,真是多谢楚姑娘了。” 说完,又想起来楚昭云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介绍道:“我是嫣灵的大嫂,姓韦。” 楚昭云问了好,韦大娘子又拉着尹嫣灵关心了几句,才离了云霓院 。 桌子上摆着满满的补品,都是韦大娘子送来给尹嫣灵压惊的。 她眼里的关心不是作假。 楚昭云又想起了韦大娘子的夫君尹骢,今日尹骢派人将尹嫣灵押上马车,虽说手段有些粗暴,但也是为了阻止尹嫣灵离家出走。 看来尹家也只有尹枝这个小孩跋扈霸道了些。 尹府富贵泼天,兄嫂也极为关心尹嫣灵,可楚昭云能看出来,尹嫣灵眉宇之间有淡淡的愁容。 难道是尹府其他人对尹嫣灵不好吗? “楚姑娘请坐,在我院里不必拘礼。”尹嫣灵说完,听见院子外面有吵闹声,打发着小月:“小月你出去看看,什么事?” 楚昭云安静地坐着,喝着茶。 她带着目的来尹府,心里想的也是粮仓纵火人的身份。 过了片刻,小月脸色发白跑了进来,咽了口唾沫,抬眼看了看楚昭云,欲言又止。 尹嫣灵直言道:“说吧,没什么可避讳的。” 府上能发生的事,无非就那些。 小月点了点头,说道:“上午跟着枝哥儿出门骑马的那几人,除了尹凡其他人都被老爷下令打死了。” “哦,拿院子外面吵什么?”尹嫣灵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倒是楚昭云心中一紧,今天上午跟着尹枝的几人,都很年轻,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竟然已经被…… 而且见尹嫣灵这反应,打死下人在尹府里不像是少见的事。 大街上,尹枝说的不是气话,下人们的惶恐也都成了真…… 小 月又解释道:“几个小丫鬟吓着了,已经警告过她们了。” 尹嫣灵摆了摆手,小月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楚昭云见小月这模样,和之前引她进院子那个笑呵呵的小月,有些割裂。 不过楚昭云现在从段景曜那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安静地喝着茶。 只是尹嫣灵突然问道:“楚姑娘,你知道我为何要离家出走吗?” “你大哥说你和父亲发生了争执。” “是,父亲逼我嫁人,我不愿,便停了我的吃穿用度,我不想再留在家里过这样的日子了。” “你父亲……对你不好?” “不,父亲对我很好。”尹嫣灵忽然就笑了,笑声凄凉,叹道:“家中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可没有人在意这种好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父亲也好母亲也罢,大哥二哥也一样,都是想要掌控我,都是想拿我的亲事换前程罢了,他们图谋的……” 尹嫣灵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不过她要表达的意思,楚昭云听懂了。 “尹姑娘,不觉得你我二人交浅言深了吗?” 尹嫣灵苦笑:“是啊……楚姑娘见谅,平日里没人听我说这些,我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对着楚姑娘抱怨起来了。” 楚昭云根本不知道尹嫣灵说的是真是假,假装不认识尹骢来求救的时候,可是真得很! “楚姑娘先去休息吧,傍晚过后再带你去见父亲母亲,楚姑娘救了幼弟,府上要郑重答谢的。”楚昭云心想, 段景曜和白泽也会去,便没拒绝。 楚昭云想的不错,段景曜和白泽正在尹骢院子里。 尹骢再次向段景曜和白泽抛出了橄榄枝,也料到了二人会拒绝。 他也不恼,又和段景曜聊起了京兆府的风土人情。 白泽听得津津有味,段景曜却有些心不在焉,尹府和粮仓失火究竟有什么关系? 尹骢热情得很,一直聊到了傍晚。 几人正准备去正院拜见尹家主君,出门时和尹嫣灵的丫鬟撞了个满怀。 田管事赶紧拦住了小月,低声斥责:“贵客面前这么莽撞,失了分寸!” 小月哭得泣不成声,看向尹骢,哭道: “三姑娘,三姑娘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从正厅出来后,尹嫣灵亲自带着楚昭云去了客房。 一间客房也能看出来尹府的奢华。 客房里的熏香,是上好的檀香。 楚昭云的困劲儿被檀香的味道全勾了出来,想着到晚膳还有小半日的光景,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才被院子里乱糟糟的声音吵醒。 屋内有些昏暗,楚昭云心想应是到了傍晚。 她朝着门口走去,只是还没打开门,房门就被人从外侧大力推开了。 “她在这!” “小月,你……” 楚昭云被小月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出门来一看,院子里竟全是人。 看见段景曜和白泽冲着她摇了摇头,楚昭云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推开小月她走到了段景曜面前,没走两步却被一位妇人攥住了手腕。 妇人眼里闪着利光,脸上的妆因为泪水滑过的原因,已经花了大半。 “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来的?” 楚昭云见这妇人和尹嫣灵长得有几分相似,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只是楚昭云看见了尹骢尹枝,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却没看见尹嫣灵。 而且尹骢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楚昭云问尹骢:“发生了什么事?尹姑娘呢?” 尹骢悲痛万分,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嫣灵死了,是你杀了她?” “你在说什么?” 楚昭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院子里的人眼里的悲伤是因为尹嫣灵死了,而眼中的 怒火是对着她的! 她算是明白当初楚淑云被众人冤枉时的滋味了。 不过她不是大姐,她不可能不为自己辩解。 而且,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不对劲。 有悲伤,有愤怒,但不该是在院子里。 尹家众人有在一侧哭泣的,有在一侧唉声叹气的。 眼下,在“凶手”面前,只有尹骢一人在质问,方才的妇人问完一句话便也退到一侧了。 尹嫣灵死了,至亲们不守在身旁悲伤,反而都在院子里悲伤,这不合常理。 “我没有杀尹嫣灵,若是尹嫣灵真的死了,那就报官验尸。” “你!”尹骢见楚昭云这般嚣张,下意识扬起了手。 只是他的动作没有段景曜快,巴掌还没落到楚昭云脸上,自己的胳膊就落在了段景曜的手里。 段景曜将楚昭云挡在身后,看向尹骢。 “尹家也是京兆府有头有脸的人家,说话做事,都要讲证据。” 尹骢深知自己不是段景曜的对手,愤愤然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大喊道:“小月,你过来!” 丫鬟小月哭着跑了过来,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不忍心苛责她。 尹骢命她说出真相。 小月抽了抽鼻子,“姑娘在房里歇息,说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再叫她。我看天擦了黑就去叫姑娘起来,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我就伸手试了试,姑娘已经没气了……” 楚昭云从段景曜身后站出来,看向小月。她见小月这几面,每次小月给她的感受都不同。 一会 儿开朗爱笑,一会儿卑躬屈膝,一会儿大方得体,一会儿又唯唯诺诺。 若不是本身性子就多面,那就是个会演戏的主儿。 楚昭云问道:“那为何认定凶手就是我?” “这院子里也没有外人,姑娘下午也只和楚姑娘接触过。” “所以说,全无证据,只凭你一人的猜测。” “我我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姑娘怎么死的。” 小月话音一落,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段景曜想找楚昭云说话,却找不到时机。 事发突然,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暗号,现在才发现有多被动。 段景曜想给楚昭云递个眼神,也递不出去。 顺着楚昭云眼神看过去,发现楚昭云在看尹家其他人。 他只好先安抚着尹骢,在尹家,似乎尹骢有很重的话语权。 “尹兄,我们此行在京兆府不过停留几日,不可能杀害令妹,丫鬟毫无根据的话,相信尹兄也不会相信这无稽之谈。” 尹骢神色纠结,不解道:“几位救了幼弟,又对小妹出手相助,我也是相信几位才带来家中借住。可是……小妹如今无缘无故身亡,院子里也没有别人,楚姑娘身上嫌疑实在是大!” 段景曜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冷声问道:“无凭无据,难道尹府打算不经过衙门就给人定罪?”看尹骢这反应,像是不想报官。 话虽如此,但若是真报官,在尹家这般富户面前,恐怕衙门不会公正断案。 到时,只 能搬出皇城司的身份来衙门的态度才会有所转圜,只不过身份一亮,想要再查粮仓纵火一事,便是难上加难了。 见尹骢不说话,段景曜又强调道:“事到如今,报官吧,是非自有衙门来定夺。” 尹骢皱起了眉毛,心中不悦。 他如何办事,还轮不到这个姓段的来教他! 姓段的功夫是好,可功夫再好,能敌得过府中的弓箭?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衙门来不来都一样!” 说完,尹骢抬手在空气中招了招手。 一直在观察尹家人的楚昭云,越看尹家人的反应,越觉得不对劲。 这悲伤和愤怒都差点意思,尹家人这反应,难道尹嫣灵没死? 只是她还没想明白,人就被段景曜和白泽一左一右护了起来。 抬头一看,才发现屋顶上冒出了许多弓箭手。 尹骢这急于灭口的行为,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就是凶手! “大人,怎么办?”楚昭云低声问。 她不需要解释自己没有杀人,段景曜和白泽肯定是信她的。 “放心,有我和白泽在,一定护你安全。” “对,楚姑娘放心就是!”白泽心想尹骢想得太简单了,七八个弓箭手就想围剿皇城司的人? 在尹骢下令放箭之前,一道质问的声音打断了他。 “这是在干什么!” 尹骢眼中难掩惊讶,其他尹家人也都迎了上来。 “父亲提前回来怎么没遣人到府说一声,儿子好出城迎接父亲!” “老爷!嫣灵遇害了!” “ 爹爹,有人在我的马上扎银针害我!” 段景曜和楚昭云在尹家众人一言一语中得知,在尹家,话语权重的绝对不是尹骢! “大人,楚姑娘,你们说尹骢是不是凶手?”白泽低声问。 “他的反应像,但他一整个下午都和我们在一起。” “也是,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爹爹!一定查清楚谁想害我,我怀疑是尹凡!” “怎么可能是他,他是你的堂哥,怎么可能要害你!”尹言川将小儿子一把抱起,“听话,你的事稍后再说。” 尹言川又看向大儿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回来就听说嫣灵出事了,她人呢?” “父亲……嫣灵死了。” 尹言川还以为尹嫣灵又是玩些绝食和离家出走的小把戏,听见尹骢这么说,愣在了原地。 还是又听怀里的小儿子又说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 这谈好的婚事就在眼前,人突然就死了? 尹言川怒火中烧,把尹枝塞到了其他人怀里,怒斥尹骢:“我让你劝她,你就是这么劝她的?” “父亲,我。”尹骢还想解释他已经劝过妹妹了,却又话锋一转,说道:“是她,是她害了小妹!” 尹言川看向院子里的三个陌生人,上下打量着。 许是看三人衣着不凡,并未着急发火,问道:“你们是谁?” 楚昭云心想,能把尹家家业做大做强的人,大抵上是能听进去别人说话的。 解释道:“我兄妹三人初到京兆府,在城门外遇到粮仓失火,还忙刘主簿验了尸,刘主簿也看过我们的路引。” 楚昭云故意说出验尸和刘主簿的事,因为她想知道尹嫣灵是不是真的死了。 接着说:“进城后,在大街上见有疯马横行,便救下了马上的小孩。” “爹爹,就是我!是他们救了我。”尹枝补 充道,“我听爹爹的,给了信物让他们来府上领钱!” 楚昭云没有顺着尹枝的话说,继续说道:“后来在巷子里看到尹骢派人强拉着尹嫣灵上马车,以为是强抢民女之辈,我大哥和小弟便出手相救,得知是误会一场,和尹家相遇两次是缘分,我们才来了府上借住。” 尹言川一听就明白了,定是尹嫣灵又离家出走,才会被误会成强抢民女。 可这三人究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是跟踪盯梢故意出手,这不好说。 毕竟家大业大,有几个仇家很正常,谁能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被设计好的! “你杀了嫣灵?” “不是我。我下午一直在客房中休息,并未外出过。况且,我来尹府不过两个多时辰,我怎知尹嫣灵院子里的布局?怎么能到了她卧房杀人,又怎么避开院子里这么多洒扫的丫鬟?” 一旁的段景曜知道尹骢不想报官,便对着尹言川试探道:“出了事总得报官。” “不可!”尹言川的反应比尹骢更大。 但尹言川或许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也或许觉得有些话就算被别人听到也无所谓。 说道:“谁都不许报官!和慕容府的婚事刚定下来,不能让人知道嫣灵已经死了!” 段景曜心中一紧,慕容府? 又听尹骢问道:“父亲,这事瞒不住的!” 尹言川眯着眼,眼里算计着利弊,说道:“慕容府的人没见过嫣灵,到时候叫族里年纪一般大的女 孩顶上就行,就算最坏的情况慕容府知道了真相,就说已经过继到了家里。不管发生什么,这婚事不能变!” 尹骢知道父亲用妹妹的婚事交换了什么,便只好应道:“好。” 正想问问如何处置凶手,尹骢一抬眼,看见尹言川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父亲……为何这般看我?” “骢儿,是不是你说了什么逼死了你妹妹?她不愿意嫁所以自杀了?” “父亲,我并未对妹妹说重话,她是不愿意嫁,可她也知道该为尹家做些什么,嫣灵自小爱惜自己,跌倒了都要躺上两天,怎么可能自杀。” 尹骢刚说完,电闪石光之间想起来马车上尹嫣灵的冷笑。 想到尹嫣灵的话,他立刻变了脸色。 “父亲,嫣灵她……确实问过我,非要她嫁,难道不怕她自杀吗?” 一旁的楚昭云见机,立刻说道:“若是想知道自杀还是他杀,可以验尸。” 尹言川想到楚昭云的话,“你既能帮刘主簿验尸,也定能给嫣灵验尸。” 可以验尸,其实他并不在乎谁是凶手,连尹嫣灵的命他都不在乎,更何况这几个外地人?等查明了真相,这几个外地人一个也别想活。 但若是有人想搅黄亲事害尹家,他就必须得知道是谁! “是。” “你们的嫌疑还没洗清,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说笑了,这弓箭手围着,我们敢做什么?” 闻言,尹言川有些不悦,对付区区三人,尹骢竟然 把家中底牌都亮了出来。 楚昭云等了片刻,发现在场众人无人动身。 问道:“没人给我带路吗?” 尹骢看向小月,小月立刻说道:“楚姑娘,这边。” “……”这意思是就让她和小月去? 楚昭云原本以为尹嫣灵没死,所以尹家人悲伤得不那么厉害,可眼下她迟疑了。 没有人愿意去尹嫣灵面前,或许是因为尹家亲情凉薄。 “还烦请……尹姑娘的母亲和大嫂同我一起前往吧,也好做个见证。” 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此二人的脸色。 她们面上有所犹疑,却好似又碍着某种原因不好开口拒绝,便为难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几人一起往尹嫣灵卧房走去。 “两个时辰前我初来尹府,便见大嫂在尹姑娘院子里,那时大嫂没觉得尹姑娘有什么不对?” 还没等韦大娘子说话,尹母便惊讶问她:“嫣灵死前,你见过她?” “是,母亲,我听官人说嫣灵有些受惊了,便拿了几盒人参过来看她。她并没什么不对劲的啊……” “唉……这好端端的,难道嫣灵她真想不开了?” “母亲节哀,父亲母亲都疼爱妹妹,我们做兄嫂的也是一颗心为了她好,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嫣灵一定是被人害了。” 听韦大娘子这么说,楚昭云想起了尹嫣灵的话:家中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可没有人在意这种好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 楚昭云没说什么,进了尹 嫣灵的卧房。 现在说再多都是猜测,还是得先验尸。 一进屋,尹母和韦大娘子便用衣袖掩着口鼻,倒是小月没有嫌弃的神色,眼中只有些哀伤。 除了苏合香圆,手边没有任何可用的东西,楚昭云尽量屏住呼吸,上前检查尹嫣灵。 人,确实已经死了。 躺在床上,有过挣扎的痕迹。 死因,也很容易验出来,杀人手法不高明,却很凶残。 “尹嫣灵,不是自杀,是被人害死的。去院子里说。” 第一百二十章 院子里,尹言川又打量了一遍段景曜。 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人。 “不知几位,家在何处?” “青州。”段景曜说了老家,并且含糊其辞,故意让尹家以为他们三人都是青州人士。 尹言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青州来的,就算是有家世的人,杀了也无妨。 山高水远,难道还能找到京兆府来不成? 现在唯一值得头疼的就是,族中几个和尹嫣灵一般大的女孩,有谁能够没有私心为他所用? 还没想出结论,就见去验尸的人回来了。 “什么结果?” “不是自杀,是他杀。” 楚昭云话落,却见尹家并无一人惊讶,似乎他们心中早就料到了尹嫣灵是被人所害。 尹言川仇敌颇多,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是谁下的手。 问道:“嫣灵是怎么死的?现场有没有留下证据?” “尹嫣灵眼开睛突,口鼻中有青色的血水,脸上的血荫是赤黑色。” 楚昭云还没说完,就被尹言川打断了,“到底是什么死因?” 见他如此不耐,楚昭云也不解释了,直接说道:“是被湿纸溺死的。” 尹言川也是人精,一听是湿纸闷死的,立刻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若是仇敌,潜进府里来杀人,不是用刀就是用剑,用湿纸闷死,反而像是家贼所为。 “骢儿,下令关闭府门,任何人不能进出!”说完,尹言川又看向楚昭云,这女子倒真是有几分验尸的才能。 既然此事不能报 官不能见光,那为何不试试让这女子找出凶手? 尹言川心里有了算计,问道:“姑娘姓楚?” “正是。” “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能够证明楚姑娘不是凶手,那就是找出杀害嫣灵的凶手。” 若是平时,楚昭云定然不会理会让她自证的人。 谁认为她是凶手,就该拿出她是凶手的证据,而不是让她自证她不是凶手。 可眼下在尹府,她还有没完成的事。 如此一想,楚昭云便顺势说道:“我可以找出凶手,现场留了蛛丝马迹。” “如此甚好!” “不过,我还需要府上一些配合。” “要怎么配合?”尹言川心想,若是需得大费周章地配合,还不如现在就把这三人杀了。 楚昭云不知道尹言川的想法,但也误打误撞地将事情简单化了。 “很简单,我要查看今年府上哪个院子领了哪些布匹。” 尹言川朝身边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拿,随后又让尹骢悄悄安排着尹嫣灵的后事。 院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之时,白泽的声音便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那个……尹兄,茅厕在哪……吃坏肚子了。” 尹骢皱着眉,安排小厮领着白泽去茅厕。 白泽捂着肚子尴尬地笑了两声,便跟着小厮急匆匆走了。 没过多久,尹言川派去的人捧着册子回来了,恭敬呈上:“老爷,这是今年府上布匹发放和领取的记录册子。” 尹言川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指了指楚昭云 。 楚昭云接过册子,自顾走到院子一侧的石凳子上翻了起来。 她知段景曜知,这册子上没有杀人凶手的线索,却可能有纵火人的线索。 心里默念着绉布,楚昭云仔细翻着册子。 尹府确实在年初购入过绉布,并分发给了家里各个院子。 而一直盯着楚昭云的尹言川,见楚昭云翻完了册子,立刻问她:“册子也看完了,谁是凶手?” 楚昭云将册子归还,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 尹家人脸上的悲伤越来越淡,倒是多了几分对谁是凶手的好奇。 很难相信这是尹嫣灵的至亲,一个个为她“好”的至亲至爱,只为她短暂地悲伤过。若是尹嫣灵泉下得知如今这副场面,怕是要更心寒了。 或许……尹嫣灵早就知道了尹家人的德行? “凶手就是。”楚昭云抬手,指向一人:“丫鬟小月。” 众人惊讶,只见小月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冤枉!姑娘待我这般好,我怎么会杀姑娘!” 尹家人自然知道楚昭云不至于蠢到为了自己脱罪就随意污蔑他人,也不听小月辩解,只纷纷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看着小月,说道:“尹姑娘确实对你很好,为什么杀她只有你自己知道。” “楚姑娘凭什么污蔑我!有什么证据!” “莫急。”楚昭云气定神闲围着小月转了一圈。 随后才说道:“湿纸若是想闷死人,一张可不够,得是一层一层地往人脸上铺。敢问凶手是把 纸张打湿了带进去,还是把纸张带进去,在尹姑娘的卧房里将纸打湿?” 尹言川皱眉:“打湿了带进去,屋里必然会留下水渍。凶手是在嫣灵卧房里将纸打湿……” 楚昭云摇了摇头,说道:“卧房里的水盆我看过了,很干燥,并且屋里任何地方都没有水渍。” 众人被楚昭云前后矛盾的话绕晕了,没有任何水渍,这也算蛛丝马迹? 楚昭云接着解释:“其实纸是在何处打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发之后,尹姑娘卧房里被人仔仔细细打扫过,任何可能会滴落的水渍都被擦干净了。” 小月心里一紧,又问:“就算如此,楚姑娘不赶紧找凶手,作何要污蔑我!” “尹姑娘的手腕和脚腕处,都有被绑过的痕迹。” “你胡说,姑娘身上没有被绑过的痕迹!”小月立刻反驳。 尹母也补充说道:“我刚才远远瞧着,手腕上没有勒痕。” “这正是我想说的地方,尹姑娘四肢的勒痕,淡到让人看不清,因为用来绑人的,不是绳子,而是丝绸。这根本瞒不过一个仵作的眼睛,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请衙门的仵作来看。” 众人这才想明白,若是想把一个大活人用湿纸溺死,只有绑住她不让她挣扎才能做到。 楚昭云又说道:“那丝绸,我见着了,方方正正的叠着,就在尹姑娘卧房外间的软榻上。试问,是谁如此熟悉这丝绸该摆在哪里?” 楚昭云说 的种种,都指向小月,尹府众人大半都信了楚昭云的话。 小月只摇着头,辩驳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理由杀害姑娘!” “你有,你杀尹嫣灵,是情杀。” 话音一落,顿时又有人不信楚昭云了。 丫鬟小月,和尹嫣灵,就算主仆之间有怨,也不可能是因为情而杀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楚昭云初见小月时,说不上来小月哪里奇怪。 无非就是性格多变罢了。 可仔细观察之下才发现,小月无论是衣裳还是头上的珠钗,全然不是丫鬟的打扮。 田管事告诉她小月是丫鬟,她便在心里先入为主有了对小月的认知。 其实在她看来,小月更像是个矫揉造作的主子。 至于情杀是怎么看出来的,楚昭云看向了小月纤细的手指。 手指甲上美丽的颜色,是用凤仙花染出来的。 若说小月是悦己,可她的走路姿势又足以看出她脚上那双美丽的绣鞋不合脚,所以她定不是悦己,而是为了取悦他人。 所以楚昭云才敢说,一个处于情爱中的女子,杀了另一个女子。 加之小月听到情杀二字的反应,楚昭云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一旁的尹母在众人沉思的时候,自顾给了小月一巴掌。 响亮的声音将众人吓了一跳。 “我早就看你不是个安分的,府里哪有丫鬟像你这样!也就是嫣灵心善能够容你,你竟然敢杀害我的嫣灵!你这是看上了慕容府的哥儿?就你个贱蹄子,也敢?” 小月捂着立即红肿起来的脸颊,一边哭着一边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喜欢姑爷,大娘子,小月真的没有……” 楚昭云没想到小月根本不经吓,一吓就松了口。 “你承认了!你否认喜欢姑爷,却不否认杀了人!” “!”小月大惊,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 :“我没有杀人,我也不喜欢姑爷,不是我,不是我……” 楚昭云走到了段景曜身边,她知道尹府众人已经看明白了。 若是小月真是那般心机深沉的人,该是喜怒不形于色,像林文茵那般会演戏,而不是眼下这般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 外人都能看得穿小月,更何况是尹府的人? 楚昭云只觉得小月此人,坏,但是蠢。 众人看向尹言川,等他拿个主意。 尹言川只是瞥了小月一眼,随后跟尹骢耳语了几句,便扬长而去。 “爹爹,轮到给我查谁要害我和我的马了!”尹枝一边喊着一边拔腿去追尹言川。 其他人见状,便也纷纷离去。 片刻后,院子里竟只剩下尹骢和韦大娘子,还有楚昭云和段景曜这两个外人。 韦大娘子皱眉看向跪在地上的小月,语气中夹杂着轻蔑:“真是小看了你,连主子都敢杀!” 而小月不知为何,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从落寞变成了充满希冀。 擦了擦眼泪,自顾站了起来。 “就是我杀了尹嫣灵,你杀了我啊!” 小月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楚昭云见惯了狡辩的场面,更有大把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凶手。 像小月这般干脆利落承认罪行的,倒是少见。 又听小月说:“现在就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韦大娘子忍住了想要推搡小月的手,时刻提醒自己注意身份,莫和下人一般见识。 只得 恨恨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当初就不该放过你!勾引主子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一旁的尹骢面色不悦,斥韦氏道:“好端端的,你又翻这旧账作何!” 楚昭云没想到其中还有故事,便竖起了耳朵。 “哈哈哈哈,勾引?”小月心里凉到了底。 终归是她做人做事失败,她满腔的爱意,在尹骢眼里竟是勾引。 “我本是良家女子,是你们尹家族里人趁我父亲病重缺钱之际,将我买了送进尹府当丫鬟。你们可知我父亲为何病重?根本就是你们搞的鬼,为的就是送我进府里!” 尹骢心中一惊,他不知一个小小丫鬟身上竟然还有族里老人的手笔。 韦大娘子更是庆幸,幸亏当初发现这丫鬟不检点找了个由头将她赶出了自己院子。 这弱柳扶风的身姿,这双目含情的眸子,幸亏早就把人从尹骢跟前打发了。 韦大娘子越想越气,骂道:“淫荡货!就算是被人送进府里的,你不生出非分之想,难道尹府还会亏待了你?” “淫荡?”小月无力辩解,这腰细臀圆的身子,让她受够了流言蜚语。 可是她有什么错? 小月看向尹骢,眼里是热忱和希冀,但不是对尹骢。 她只想在死之前,将自己的爱郑重地说出口,哪怕事实证明这是一份不值得的爱。 “从入了奴籍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失去了爱的权利。我就是地狱里的人,可见到你我忽然感觉世上 还是有阳光会照到我身上的,可我也知道我是个奴才,不该肖想主子,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闭嘴,令人恶心!”尹骢以前只觉得小月长得不错,可也只是多看了两眼而已。 可现在他不想和这个杀人凶手扯上任何关系! “是啊,恶心,你也令我恶心!我没有多和你说一句话,更不敢多看你一眼,这也算勾引吗?”小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喜欢尹骢,只是她心底里的秘密,可就因为长了这副身子,就被韦大娘子赶出了院子。 对韦大娘子来说或许是阴差阳错铲除了后患。 可对她来说,没有犯错,却要接受惩罚。 “尹骢,去年我被赶出院子那一天,下着暴雨,那一刻我恨你到了极,我恨你不曾为我主持公道任由韦大娘子羞辱我,可我也爱你到了极深,因为我知道你不知我心意,这不是你的错。” 说着话,小月收回了落在尹骢身上的目光,接着自言自语道:“可如今听你说了恶心二字,我才觉得不值得。可惜啊……后悔也没有用了。” 楚昭云听得云里雾里没有听明白,问道:“你心中欢喜尹骢,可这和尹嫣灵有什么关系?” 尹骢也看着小月,他震惊一个丫鬟竟然对他藏了这么深的心思,若是小月早早言明,他将她收了做妾室又何妨? 回头想想,若是小月真有勾搭他的举动,他肯定就顺势而为要了她。 可小月不过在他 院子里待了个把月,要不是韦大娘子时不时翻旧账,他早就忘了还有个貌美的小丫鬟叫小月。 只是如今顾不上这些,他也想知道小月为什么杀尹嫣灵。 众人看着小月。 小月张了张嘴,轻声道: “尹骢,我是为了你啊,她知道了你的秘密。” 楚昭云还想继续听,却突然察觉到段景曜拽她胳膊时的力气之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楚昭云相信段景曜这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也不多问,闷头跟着段景曜往院子隐蔽处跑。 同时她也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她听见尹骢声音里有几句慌张,大喊道:“死到临头还敢拉我下水?” 又听到韦大娘子惊愕的尖叫声,又喊道:“什么秘密?她说的是什么?难道嫣灵的死和你有关系?” “我看你是糊涂了!我能杀了自己的妹妹?她是故意这么说,就是挑拨离间!” “你是不是在外头养人了?” “胡说八道!” 尹骢和韦大娘子争论着。 却没有小月的声音。 楚昭云忍不住,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 她看见小月躺在了地上。 还有拿着剑的尹骢。 只匆匆一眼,楚昭云就看不到院子里的光景了。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也只能先放下自我的感受,低声问道:“大人,我们这是?” “尹言川下了杀心,尹骢解决完小月,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怪不得尹言川走后,尹骢忽然看了我一眼,等我撞上他的视线,他又不敢和我对视。” “以尹家人的性子,从小月嘴里不可能听到更多话了,所以我们才要趁着混乱赶紧跑。” 楚昭云抬头看了看,高墙上还没有弓箭手的身影,大抵是尹骢还没发现他们俩趁乱消失了。 到了墙根处,段景曜松开了楚昭云的手,助跑几步后踩墙伸臂,用力蹬了几步就上了墙头。 四处张望后,又跳下墙,领着 楚昭云顺着墙又跑了段距离。 “这里。”一边说着,段景曜一边蹲下。 楚昭云也没犹豫,立刻踩上了段景曜的肩膀。 她觉得段景曜好像感受不到她的重量,这人顶着她轻轻松松就站了起来,全然不像她跟甄映雪要越墙时那般狼狈。 楚昭云没费多少力气就爬上了墙。 “!”她总觉得少了什么,可算是想起来了! 少了个人! “大人,白泽还在尹家!” 段景曜爬墙的姿势一顿,问楚昭云:“你觉得白泽有没有危险,要不要我回去救他?” 楚昭云心里纠结成了麻花。 留白泽一人在尹府,肯定是危险,但段景曜回去救人,危险的就是两个人…… 考虑到段景曜的身手,楚昭云最后还是说道:“大人还是去救白泽,我去衙门报官!” 段景曜也谈不上自己什么心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而楚昭云见段景曜没有理会自己,而是迅速爬上了墙。 她有些恍惚。 都说患难见真情,段景曜不该是会抛下同伴的人才对。 “大人……” “逗你玩的,白泽早就去取你我的行李了,估计他早就出府了。” “嗯?”楚昭云才反应过来,白泽说闹肚子,原来是遁了。 “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白泽装得还挺像……” 有了之前从树上往下跳的经验,楚昭云想也不想就朝着段景曜跳了下去。 白泽从尹府外绕到此处时,看见的就是段景曜和楚昭云 抱在一起的场景。 他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家大人朝他打手势,白泽便匆匆跟了上去。 三人也不敢再去之前尹凡推荐的客栈了,只得找了个小客栈先暂时藏身。 “楚姑娘,你的行李。”白泽把行李递给楚昭云,又说:“先去大人房里稍等我,我去找些吃的。” “好,辛苦了。” “哪里的话!”白泽嘿嘿笑了两声,刚才来的路上听大人说了楚昭云让大人回尹府救他的事,虽然是大人开的玩笑,但他也觉得暖心。 等安顿下来后,天已经黑透了。 白泽从厨房端来了一锅热粥,进门就问:“后来怎么回事?” “小月欢喜尹骢,为了尹骢杀了尹嫣灵。”段景曜简单解释着。 楚昭云叹了口气。 尹府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从发现尹嫣灵身亡到小月被刺死,甚至都不到半个时辰。 而且她所听到的见到的,都是表象。 尹家众人之间的情感和关系,尹府上下的猫腻和故事,她全然不知。 看到尹家人对女儿之死的短暂悲伤,还有听到尹言川说要族中同龄人顶替尹嫣灵身份来成亲,这样冷漠的至亲家人,楚昭云似乎理解了尹嫣灵为什么一心想离家出走。 尹嫣灵无辜枉死,凶手小月着实可恶。 可听了小月的话,又不免心想小月也是个可怜人。 入了奴籍的小月,遇见了倾心之人,却也没有爱他的权利。克制着自己的爱,却因为 自己婀娜的身姿和柔美的曲线,就被认为是淫荡之人行勾引之举,没有犯错,却受了来自韦大娘子的惩罚。 自以为杀了尹嫣灵是为尹骢好,事情败露了也要说出自己的爱,只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是可怜,又可恨! 楚昭云感觉心里难受,不是为尹嫣灵也不是为小月。只是觉得这案子没头没尾,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虽然抓到了凶手,可其中内情却不明朗,她只觉得糊里糊涂的好不畅快! 想到这,楚昭云又想起了尹嫣灵生前的一句话。 “大人,小月说尹嫣灵发现了尹骢的秘密,下午时尹嫣灵曾无意透露出了尹骢在图谋大事……尹府,和粮仓纵火究竟有没有关系?” “绉布上有什么线索吗?”段景曜知道楚昭云要册子,和找凶手没有任何关系。 “尹府确实在年初购入了大量的绉布,但是分发给了府上每个院子,这怎么查?” “如果是光明正大地查,核实每个院子里绉布的用量和用处就行,现在自己查就难了。” “嗯。”楚昭云顿时泄了气,看着寡淡的白粥丝毫没有胃口。 “大人,楚姑娘,接下来咱们怎么查?再进尹府可就难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段景曜说完,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在想,既然一时半会去不了尹府,不如去慕容府。” “所以呢?” “尹言川敢找 人顶替尹嫣灵,就说明慕容府的人没见过尹嫣灵。” “……”楚昭云明白段景曜的意思了,只是难以接受,问他:“能行吗?” “怎么不行?有我在,你放心就是。” “段景曜……你真是……厉害!” 堂堂皇城司段提点,怎么总是走这种野路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次日一早,三人去成衣店各买了新衣裳。 随后打听了地址,直奔慕容府。 楚昭云清了清嗓子,冲着段景曜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用了一晚上时间,她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带上这个。” 楚昭云接过玉佩系到了腰间,问他:“这是谁的?尹枝那一块不是还给尹骢了吗?” “这是尹骢的,趁他不注意从他腰间拽下来的。” “……”在尹府时,她在验尸在和尹言川周旋,在她余光里段景曜一直站在一旁。 竟不知他脑子里竟然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连假冒身份的玉佩都顺手牵羊揣怀里了。 她向来都是规规矩矩查案,跟着段景曜,完全是种新体验! “咚咚咚!” “来了来了,老张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还不到开府门的时辰!”小厮的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带着早起的怨气。 小厮将大门一左一右敞开后,见到来人不是同他一起守门的老张,神情有些慌张,想了想方才并没有说什么浑话,脸上才又重新有了好脸色。 打量着中间站着的那位姑娘是主子,小厮问道:“姑娘是谁,可有拜帖?” 楚昭云面带微笑,放缓了声音,温柔说道:“我是尹家三姑娘尹嫣灵。” 小厮吓了一跳,虽然两家定了亲,但尹三姑娘这般贸贸然找上来,实在是让人惊讶。 但这都是主子的事,他也不好多说,连连说道:“三姑娘稍等,我去简哥儿院子里通 报一声。” 慕容简? 楚昭云猜测着与尹嫣灵定亲之人的姓名。 眼下借了亡者之名,此前也帮亡者找出了凶手,如此一来也算相抵了。 楚昭云虽不信这些,可一想到若是阿公知道了,必定要拿因果来念叨她。 也不知道能不能骗得过慕容府的人…… 等了片刻,楚昭云便见到几人朝她走来。 慕容简没有见过尹嫣灵,但也听过尹嫣灵自有清丽美丽的容貌,眼下见来人并不像尹伯父口中那般,但也算是小家碧玉。 又瞥了一眼尹嫣灵的腰间佩玉,和曾在尹骢身上见到一样,是尹家儿女的佩玉没错。 “在下慕容简,嫣灵妹妹妆安。” 楚昭云淡定地行了个礼,回他:“简哥哥安好,此番是我贸然打扰,并未准备拜帖。” “无妨。”说着话,慕容简看向楚昭云身后的两人。 楚昭云连忙解释道:“这两位侍卫是父亲安排的保护我的。” “嫣灵妹妹先进来吧。”慕容简带领着三人往院子里走,又问道:“不知今日嫣灵妹妹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确实,此次是我私下来找简哥哥,还请简哥哥帮个忙……”楚昭云一口一个简哥哥叫着,实则袖子里的胳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看着这位慕容简倒是个憨直的。 “嫣灵妹妹请说,我定会尽我所能帮你。” 楚昭云轻笑,又颇有礼貌地行了个礼:“母亲说要在嫁人之前教我掌家的本事,要我三 日之内理出府中今年的布匹记录,那册子母亲找人改乱了,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我。” “嫣灵妹妹不必费心,来日……这些无需你亲历亲为,府上自有管事。” 楚昭云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我就是堂堂慕容府的大娘子,还需我亲自操持吗?” “自是不用。” “那简哥哥把慕容府的布匹分发领取册子借我抄录一份可好?我用来应付母亲给的差事。” “这有何难?”慕容简立刻遣人去管事那里拿册子。 楚昭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慕容简不仅没怀疑他们的身份,还如此配合。 等到册子来了,楚昭云便命白泽誊抄,自己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慕容简聊着。 不过楚昭云极其谨慎,多是询问慕容简的爱好与慕容府的事,对于涉及尹府的事却是闭口不谈。 几人来得早,慕容简又邀请楚昭云一起用了早饭,等吃完饭后白泽也抄完了册子。 楚昭云随意翻了翻册子,做出一副看不懂的样子。 又说:“如此甚好,多谢简哥哥帮忙,今日冒昧登府,多有打扰!” “嫣灵妹妹无需这般客气。” “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 慕容简将楚昭云送出府门,二人又客气了几句,楚昭云才扬长而去。 等走远了,楚昭云才敢放开步子走路。 学着大家闺秀走路,把她拘谨坏了。 白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大人,楚姑娘,咱们这么容易就 拿到册子了?” “先研究册子要紧。” 几人七拐八拐,又匆匆回了小客栈。 而慕容府大门口,慕容简并未离开。 他一直盯着几人消失的方向,似乎在笑。 一旁跟随慕容简多年的心腹赵南山见他似笑非笑,问道:“难不成你要纵容尹三姑娘这般偷奸耍滑,她可是你未来大娘子。” “南山,你是不是没睡醒?”慕容简一开口,和方才在楚昭云面前之时判若两人。 赵南山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洋洋的:“确实,起得太早了。怎么了?” “她不是尹嫣灵。” “什么?她不是尹嫣灵?”赵南山也是谨慎之人,听慕容简这么说,飞速地回忆着方才所见之人。 虽然没带丫鬟不合理,但是可能是偷溜出来的带丫鬟不方便。而且腰间的佩玉和尹骢那块一模一样,言语间也没有任何不妥。 怎么就不是尹嫣灵了? 慕容简解释道:“你觉得尹三姑娘会如此从容提到日后要进慕容府的事?” “这么一说,她好像没有任何羞涩的神情,确实和一般姑娘不大一样,那说不准就是这般性子呢?” “最重要的是尹三姑娘绝对不可能自己找来慕容府。” “也是,像尹家这样富户家的女儿,恐怕十一二岁就开始学习掌家之事了。” “虽然不知尹三姑娘具体什么性子,可我听说她可是个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主儿。” “就这么上门假扮?简直胆大包天,当慕容府什么 地方?这是把你当傻子啊!”赵南山有些生气自己被戏耍。 又惊讶于假尹嫣灵的胆量,同时也不理解慕容简为什么不拆穿。 继续问慕容简:“你都知道是假的了,怎么还有求必应?” 慕容简这才回身往家中走去,说道:“布匹册子又不是什么秘密,她想看就给她看,我只是好奇她的目的。” “对啊,查布匹这算什么?” “别想了,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们了。”慕容简心想,他或许该去尹府见一见他那位真正的未来大娘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人,慕容府里绉布的记录倒是简单,府上所有绉布,全给了一个院子。” “什么院子?” “秀安堂。”看这名字,楚昭云猜测,这可能是慕容家长辈的院子。 “一会儿天黑了,我去这个院子探一探。” 楚昭云点了点头,摸查一个小院子,对段景耀来说轻而易举,“那我一会儿去衙门问问有没有关于粮仓失火的最新消息?” “刘主簿一定还记得你,你现在去,反而容易让人怀疑目的不纯,让白泽去。” 白泽听了段景曜的话,赞同说道:“对,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去吧,我现在就去!” 如此一来,楚昭云此时倒是手头没了可做之事。 这才想到了她此行来京兆府的目的,买稠酒。 楚昭云直言道:“那今日白日,我先在京兆府自己逛一逛,大人放心,我一会儿带着帷帽,一定小心不让尹府的人发现我,不过尹府现在大概也乱作一团没空管我们了。” “好,注意安全。” “嗯。” 楚昭云从客栈老板那里借来一顶帷帽,往头上一盖便出了客栈。 她直奔周记酒楼,买了一坛稠酒又回了客栈。 在客栈的小房间里待着,楚昭云只觉得坐不住,起身踱步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必须去一趟尹府!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没有这样疯狂的想法,明知道尹骢想要杀她却还是要主动送上门去,可现在楚昭云觉得段景曜的办案之法也有可取 之处,特殊情况之下,也不必规规矩矩办案! 楚朝云心里一旦做了决定,便立刻奔向尹府。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尹府门口。 尹府门口的侍卫和小厮,只会让外人觉得和平常一样,府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楚昭云深呼吸了一口,拿着玉佩走向了门口。 一到门口,楚朝云就被人拦了下来。 果然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是警惕。 “你是谁?找谁?什么事?有没有拜帖?” 楚昭云面上淡定,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了玉佩,说道:“我是尹嫣灵的好友,方才收到尹家人的消息,只说让我速速来府上,并未言明是为何事……” 楚昭云在赌,赌的就是此刻守门小厮并不敢去打扰为尹言川或者尹骢。 三姑娘的事早就在府上传开了,小厮一听这话,就信了八成。 又见楚昭云手中的玉佩,便信了十成,将楚昭云放进了府。 进府后,楚昭云也不敢四处乱看,直接朝着尹嫣灵的院子去了。 路上,她手中的玉佩赤裸裸明晃晃地外露着,就算有下人觉得她形迹可疑,也不敢多问。 而且府上现在正值多事之秋,谁也不想管闲事,更不想惹祸上身。 楚昭云记得在长公主府时安嬷嬷说的话,院子角落里是安排给丫鬟小厮们住的房间,而一等丫鬟照理来说是头一间。 环顾四周无人,楚昭云便推开了第一间卧房的门。 也不管这间到底是不是小月的房间了,楚昭云连 忙关闭房门,从衣柜里翻出一套丫鬟的衣裳匆匆换上。 直到换完衣裳,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光天化日之下,潜入他人府邸,实在是刺激。 尹嫣灵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大多数都见过她,楚昭云也不敢多待,出了院子便一路寻去了韦大娘子的院子外。 料想尹骢绝对想不到,她竟然敢去他眼皮子底下。 在院子外,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楚昭云看到有五个丫鬟提着水桶朝着院子走过来,有个小丫鬟吃力地走着,明显是跟不上前面的姐姐们了。 楚昭云知道,时机来了。 “这挺沉吧,我来搭把手。”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笑呵呵地帮一个小丫鬟提起了水桶。 小丫鬟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她没在院子里见过楚昭云,下意识问她:“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楚昭云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唉声说道:“我叫阿云,本来是三姑娘院子里的人,现在……” 一听楚昭云这话,小丫鬟便什么都明白了。 三姑娘突然死了,虽然府上决定了丧事密而不发,但现在留在三姑娘院子里确实是没什么前途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现在都该想着法子自己谋生路了。 小丫鬟知道楚昭云主动帮她提水桶,虽然是有讨好之意,但却也不反感,笑道:“阿云姐姐你能想到来韦大娘子这里,就对了!” “何出此言?”楚昭云一边说着 ,干脆将整个水桶都从小丫鬟手里接了过来。 小丫鬟见楚昭云也不嫌沉就把整个水桶都自己提了,知道楚昭云是心急自己以后的差事,便大发善心压低了声音说:“韦大娘子最是善妒,但阿云姐姐你姿色平平,大娘子一定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那真是太好了!”楚昭云哭笑不得,原来姿色平平也是有极大好处! 只是因为姿色平平一词,她又想到了容貌姣好的小月…… 两人走路挨得很近,加上两个人一直凑着耳朵说悄悄话,院门守门小厮也没多想,就放楚昭云和小丫鬟进去了。 楚昭云试探道:“我听说三姑娘身边的小月,原先也是韦大娘子院子里的丫鬟。” “嘘!这可不兴说!水桶给我,你去廊下等李嬷嬷出来让她看看能不能留你,有没有差事给你做。” “好,多谢。” 楚昭云假意往廊下走,回头见拎水桶的小丫鬟走远了,才又折去了别的方向。 她现在去找李嬷嬷安排差事,无异于主动暴露。 不熟悉韦大娘子院子里的布置,楚昭云在廊下贴着最里侧低头走路,走了片刻竟然寻到了小厨房。 这倒是个好地方。 “请问哪位嬷嬷是小厨房的掌事?” 正在切菜的小丫鬟头也没抬,着急说道:“往里走,穿蓝色衣服的蔡嬷嬷。” “多谢。”楚昭云往里走,看见穿蓝色衣服的嬷嬷,脱口便说:“蔡嬷嬷,我是三姑娘院子里的阿云, 李嬷嬷让我以后在小厨房帮工。” 说完,楚昭云一愣。 原来扯谎话扯多了之后都不用过脑子了,它就这般丝滑地自己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真是惭愧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得知楚昭云是三姑娘院子里的丫鬟,蔡嬷嬷抬眼打量楚昭云,其他小丫鬟也纷纷看向楚昭云。 但也没多说什么,蔡嬷嬷只冷哼了一声:“就会给我找事儿!” 楚昭云没听清,问道:“蔡嬷嬷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跟着……”蔡嬷嬷看了一圈,见一个个的都眼神躲着她,只好说道:“你跟着我打下手,先去把这两筐菜洗了,水井在窗户外头。” 楚昭云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抱起筐子往外走。 埋头洗完了菜,又开始摘菜,摘完了菜,蔡嬷嬷又吩咐她去剁馅子,等她剁得手都麻了,蔡嬷嬷又让她跟着别的厨娘做点心。 楚昭云忙得脚不沾地,小两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上。 但她也笑呵呵地忙,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干活利索极了。 厨房里不缺丫鬟和厨娘,可偏偏蔡嬷嬷就可着她一个人安排,楚昭云知道,蔡嬷嬷这是在考验她。 考验她能不能服从蔡嬷嬷给的命令。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楚昭云才出奇地配合。 果然,点心才做了一半,蔡嬷嬷开了口。 “阿云,你过来。” “来了。”楚昭云手也不擦,乐呵呵地跑到了蔡嬷嬷跟前,问她:“蔡嬷嬷,可有什么差事给我。 蔡嬷嬷看着楚昭云,心里满意极了。 本来还以为是李嬷嬷手底下的人,想着搓磨一番,但这一上午看下来,这孩子干活利索人也麻利,最主要的是人还老实。是走了李 嬷嬷的关系来的,但绝对不可能是李嬷嬷手底下的。 既然如此,她也敢放心用人了。 蔡嬷嬷一边想着,一边递给了楚昭云一块帕子。 楚昭云受宠若惊地擦了擦手。 又听蔡嬷嬷说:“你先跟着晓翠去上菜,回来我有事问你。” 楚昭云点了点头,看见晓翠跟她招手,便连忙整理了整理衣服,跟了上去。 到了正午,小厨房里几位丫鬟提着食盒往韦大娘子正厅走去。 楚昭云掂量着手里的食盒,跟提水桶差不多沉,单她这一个食盒就有三层也就是三盘菜,送菜的一共有四个丫鬟,可见这尹府吃得有多好! 等到了正厅,楚昭云才知道原来是有客人。 她学着晓翠的模样打开食盒站在原地,等着其他丫鬟把菜都端进去。 楚昭云不敢抬头,怕尹骢和韦氏看见她,等菜都上齐了转身要撤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飞速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把她吓得不轻。 尹骢的客人,竟然是慕容简! 楚昭云不敢停留,跟着晓翠赶快离了正厅。 等到小厨房时,人还没缓过来。 “阿云,你怎么了?”晓翠看楚昭云神情严肃,问她。 “我就是有点紧张,怕出了错不让我留在这里了……” 晓翠看着楚昭云缩着脖子像个鹌鹑,怜爱地笑了笑,“你先在外面等我。” 说完,晓翠就进了小厨房。 给主子送完了饭菜,小厨房里众人就暂时轻松起来了,留了两个厨娘做她们要吃 到菜,其他人都围着蔡嬷嬷坐着。 晓翠来到蔡嬷嬷跟前,低声说:“没问题的,李嬷嬷连个眼色都没给阿云,她俩肯定不亲密。” 蔡嬷嬷点了点头,“和我猜的一样,你叫她进来吧。” 晓翠朝着门口喊了一声:“阿云,你进来吧。” 随后楚昭云就进来了,晓翠把楚昭云拉到了身边坐着。 楚昭云不解地看着蔡嬷嬷,她知道蔡嬷嬷这是准备问她话了,但依旧装作懵懂的样子。 “阿云,你以后在小厨房,就是咱们自己人了。” 楚昭云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一定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 蔡嬷嬷满意地笑了笑,然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三姑娘院子里到底怎么回事?” 其他丫鬟和厨娘也紧紧盯着楚昭云,一个个八卦地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楚昭云惊讶道:“嬷嬷还不知道?三姑娘死了。” “这我当然知道!昨了!”蔡嬷嬷说完,又扫视了一圈,说道:“这件事出了这门谁也不能议论,否则小心府上把你们都打发了!就当不知道三姑娘死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都知道得听蔡嬷嬷的,蔡嬷嬷的身份不一般,肯定知道的内情也多。 蔡嬷嬷嘱咐完了,才又问:“我们虽然知道三姑娘死了,但是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不是都快成亲了?不可能想不开啊?” 楚昭云了然,原来大家伙都不知道内 情。 “三姑娘不是想不开,是被人杀害的。” 蔡嬷嬷大惊,连忙问道:“是谁?” 楚昭云欲言又止,急得蔡嬷嬷拍手,“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可是自己人,难道你还想去别的地方做差?” “是小月……” “小月?”蔡嬷嬷嘴巴大张,犹豫了片刻,才问:“是以前在这院子里洒扫的小月?” “就是她。” 得到楚昭云肯定的答复后,众人都吓得不轻,像是不敢相信一般。 “怎么可能?” “就是,一个下人怎么可能杀了主子?小月又不会功夫!” “那小月现在……” 楚昭云打起了精神,她潜入尹府又忙了一上午,为的就是现在! 又听蔡嬷嬷说:“那就是了,我就说三姑娘肯定不可能想不开!” 楚昭云有些意外,蔡嬷嬷的语气太笃定。 不解问道:“蔡嬷嬷好像很了解三姑娘?” 一旁的晓翠扬了扬下巴,替蔡嬷嬷回答道:“蔡嬷嬷以前可是大娘子跟前的人,知道的当然多!” 蔡嬷嬷像是看穿了楚昭云的疑惑,毫不在意地解释道:“我以前是大娘子身边的,两年前替大娘子扛了个小事,大娘子做样子罚我,就把我赶到韦大娘子这院子里来了。” 原来蔡嬷嬷以前是尹姆跟前当差的。 楚昭云明白了,怪不得蔡嬷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表面是被罚了,可蔡嬷嬷原来是韦氏婆母院子里的人,到了韦氏的院子里,她也不敢亏待。 谁都知 道厨房里掌事可是肥差,管着采买有油水捞。 “那蔡嬷嬷说三姑娘不可能想不开,那肯定没冤枉了小月。” “就是,主君和大娘子对三姑娘多好,旁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日子,三姑娘怎么可能想不开!” 楚昭云心里一紧,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听到这说法了,但尹嫣灵本人似乎不这样认为。 “昨天我见主君和大娘子都很冷漠,难道我瞧错了?” “定是你想错了。” “嗯,我没什么见识,到底对三姑娘多好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就是楚昭云的目的之一,她想知道尹嫣灵在府上到底是什么处境,本来以为需要到处拼凑消息,没想到一个蔡嬷嬷就足够了。 蔡嬷嬷知晓得多,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她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知道小月更多的事。 小月死前那一番表现,吸引着楚昭云去了解她。 这也是楚昭云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意愿想要去了解一个人,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楚昭云眼巴巴地盯着蔡嬷嬷。 蔡嬷嬷从楚昭云疑惑又期待的眼神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清了清嗓子,说道: “尹府的姑娘可不只有三姑娘一位,可别的姑娘都没有三姑娘这待遇。” “什么待遇?” “从小到大,三姑娘可什么都没操心过,吃穿用度大娘子都给三姑娘挑好了,主君还给三姑娘请来了京兆府最好的女夫子和绣娘,这才让三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才能找上慕容府这样门当户对的姑爷。骢哥儿对三姑娘也好,不管三姑娘去哪骢哥儿都亲自接送,后来骢哥儿娶了韦大娘子,韦大娘子对三姑娘也好得很!” 其他小丫鬟听了蔡嬷嬷的话,都羡慕得不得了,“三姑娘真会投胎……” 本来就生在富贵之家,还有格外疼爱她的家人,真是人生无忧啊! 有几个小丫鬟情不自禁开始幻想,要是自己是尹三姑娘,该有多好…… 可楚昭云不这么想,结合蔡嬷嬷和尹嫣灵自己的话,楚昭云 心里有了大概的推测。 试想,从小到大母亲给安排好了一切,自己也许连穿衣的选择权都没有。父亲请了最好的人来教琴棋书画,自己必须得按照父亲规划好的路线去走,嫁人这般人生大事也得听从安排。就连出去和小姐妹们玩,也得在哥哥的“监视”之下…… 再加上昨日尹嫣灵父母的反应,很容易就能知道他们精心培养尹嫣灵的目的,女儿只是他们为了生意联姻的工具。 尹嫣灵死了,他们的第一想法是找人顶替身份补上。 楚昭云总算是明白了尹嫣灵的无奈,说道:“可这都是强塞给三姑娘的好,主君和大娘子问过三姑娘想接受这份好意吗?” 蔡嬷嬷皱了皱眉毛,显然没料到楚昭云说出来这样的话。 问她:“阿云,你嫉妒三姑娘?” 楚昭云摇了摇头,“我不嫉妒三姑娘,我只是觉得三姑娘不想接受这般好意。” “这说的什么浑话?三姑娘又不是得了失心疯,还能分不出好赖?”蔡嬷嬷一脸不赞同,心想这阿云看着也不像痴傻的,怎么想法这般奇怪。 “那我问嬷嬷一句话,三姑娘高兴吗?” 蔡嬷嬷一愣。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也算是看着三姑娘长大的,这么一想……三姑娘确实整天郁郁寡欢的,脸上也没个笑模样。 其他小丫鬟也不明白,问道:“三姑娘为什么这么想?” “三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只有她想要的 好才是好,所谓一些为了三姑娘好的行为,或许对三姑娘来说是枷锁。” 小丫鬟们显然没有听懂楚昭云的话,倒是蔡嬷嬷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蔡嬷嬷眼神直直地看着楚昭云。 她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听了楚昭云的话,她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的想法错了,一番震惊后却又不由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 年纪不大,眼光倒是毒辣! 蔡嬷嬷由衷夸赞道:“阿云,我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是个脑子清楚的。” “嬷嬷抬举我了。” “你说的有道理,三姑娘可能是不想活了,但人是小月杀的吧?小月现在还活着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我瞧见骢哥儿一剑把小月刺死了。”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小丫鬟,直接流出来眼泪。 楚昭云不明所以,晓翠连忙解释道:“阿朱以前跟小月在一个屋里住了一段时日。” 蔡嬷嬷不关心谁哭不哭,只是连忙问楚昭云:“可这小月为什么要杀三姑娘?前些日子我还在府上碰见她了,穿得好戴得好,哪像个丫鬟?一看就是在三姑娘手底下过得滋润啊!” 楚昭云摇了摇头,谎称不知道。 又问:“阿朱,你觉得小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阿朱擦了擦泪,伤心说道:“小月是个很善良的人,她比我大几个月,有什么好吃的也给我留着,她很会照顾 人的!” “你的意思是不相信她会杀人吗?”楚昭云问。 “我我不知道……她扫洒的时候碰到小虫子,都不敢踩死……我以为她胆子很小的。” 阿朱刚说完,又听晓翠说:“你是太单纯了才会被她装出来的样子骗到,我可听说她骚得很,铆足了劲骢哥儿呢!” 其他几个丫鬟也听说过,纷纷点了点头。 阿朱气得脸通红,小月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这般编排她? “你胡说,小月没有勾引过人!” “这可不是我说的,她举止浪荡,院子里洒扫的丫鬟们都这么说!” “她……”阿朱想说小月只是长得乳大腰细,走起路来就是柔美许多,可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一时倒是不知如何反驳晓翠的话,只得替小月委屈道:“都是胡说的,小月没有!” “好了好了!”蔡嬷嬷出来打着圆场,“人死为大,都别说了勾引不勾引的了。” 晓翠和阿朱都点了点头,但晓翠心里憋屈得慌,她说的又不是她捏造的,旁人也都这么说。 不让说勾引的事,总能说为什么杀人吧? 晓翠鼓了鼓腮帮子,说:“小月为什么杀三姑娘?难道是三姑娘对小月不好,小月记恨上了?” “不可能!”阿朱头一次觉得晓翠令人厌烦,反驳道:“我几日前还听小月说三姑娘对她好极了,她还说要是有下辈子她愿意当一头牛,剥了皮给三姑娘做鞋子穿!她愿意为了三姑娘做一 切事情!” 两人又起了争执。 一旁的楚昭云越想越不对劲,昨日了解的小月和今日了解的小月,性子上有些冲突。 她得去一趟尹嫣灵的院子,看看昨日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不过走之前,她还有句话要嘱咐小厨房的她们。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厨房的人这般接纳她,她也得有些回报才是。 楚昭云压低了声音:“蔡嬷嬷说得对,三姑娘的事不能议论,因为之后还会有三姑娘在府上。” 她说得隐晦,见蔡嬷嬷等人的神情,疑似是没听懂。 无奈之下只好直白解释道:“昨日听主君和骢哥儿商量,要找人来当三姑娘。” 众人惊讶地张着嘴,死了就是死了,还能找人来顶替身份? 蔡嬷嬷在尹府待得久了,却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要是不想被卖给人牙子,都管好自己的嘴!” “蔡嬷嬷,我先回趟三姑娘院子,把我的包袱拿过来。” “行,等你回来再给你找个屋子住。” 楚昭云笑了笑,没有应。 因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在小厨房忙了一上午,她已经融入得很好了,现在往外走也不心虚了。 她只需要小心谨慎地避着几个人就行。昨日事发时,尹骢早把尹嫣灵院子里的下人都打发了,只有尹家人和几个丫鬟见过她。 去三姑娘院子里,有没有收获还未可知。 昨日推测小月是凶手,并不是胡说,而且小月也承认了。 可刚才听了阿朱的话,一个愿意来生做牛剥皮给尹嫣灵做鞋子穿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就杀了尹嫣灵吗? 楚昭云越想,心里越发确定,小月杀尹嫣灵定是另有隐情。 只是她的脑子里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压根理不清楚思绪…… 一路往尹嫣灵院子走去,越走越安 静。 到了院子里时,发现院子里只有几个小厮坐在廊下。 “其他人呢?”楚昭云问完,又介绍道:“我是韦大娘子身边的人,来收拾三姑娘的遗物。” 小厮听楚昭云这么说,就知道不用遮掩了,唉声叹气道:“唉……这院子里死了两,其他人都求爷爷告奶奶找出路去了,我们哥几个不是家生子,没什么门路,只能烂在这院子里了。” “别这么想,就算你想闲着,府上既然给你发月俸就不可能让你闲着,等等看吧。” 楚昭云没有解释得更深。尹嫣灵之死在府上根本瞒不住,所以尹府就算找个新的三姑娘来,也不可能把丫鬟小厮们都杀了灭口,更不可能把他们卖给人牙子。 平白无故地发卖家奴,无异于告诉外人府上出了不能告人的大事。 小厮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尹府有钱也不可能平白养着他们这些下人,眼下应该是顾不上他们了,等忙完了三姑娘的事,肯定会重新给他们安排差事。 “多谢姐姐点拨,那我们就安心等着。” 楚昭云笑了笑,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故作无意地问道:“小月的尸身抬走了?” “今日早晨府上把三姑娘搬到灵堂去了,说等天黑了有人来处理小月……也不能让她一直躺在院子里,我们几个就把小月搬到柴房去了……” “多谢。” “姐姐要是在韦大娘子跟前说的上话,也帮帮我们。” “我不过是个跑 腿的,对不住了……” 说完,楚昭云抬步去了尹嫣灵的卧房,结果和昨日一样,小月杀人后,将卧房打扫地干干净净了。 但这是表面上,她今天来就是要将这卧房搜个底朝天。 楚昭云将榻上、案上和桌子椅子底下都摸了一遍,柜子里和箱子里也都翻了一遍,最后还真让她翻出了东西! 在桌子上的豆青釉盘口弦纹瓷瓶里,楚昭云摸出了一本书。 准确的说,是本话本子:大盛丽情志怪。 话本被卷起来放到了瓷瓶里,像是随手为之,话本很新,但其中几页有明显的翻折痕迹。 楚昭云快速地阅读着这几页,读完了只觉得心惊。 这几页讲了一只狐狸为了报书生的恩,随后便幻化成人以身相许的志怪故事。 小狐狸为了报恩修行了两年才变成了女子,可她找到书生时,书生已经成了亲。 为了能报恩,小狐狸想了个法子让书生的妻子安安静静地死在了睡梦中,这个法子就是用书案上的纸,浸湿了闷死他的妻子。 后来成了鳏夫的书生遇见了温柔可人的女子,日久生情后便同她恩爱白首。 书生过得很幸福,可他殊不知这女子就是害了他原配妻子的凶手小狐狸。 故事着重写了小狐狸和书生缠绵悱恻的爱情,对于湿纸闷死这一手段只是寥寥数语。 可这足够让楚昭云心惊。 她不是心惊于这法子竟然是从话本子学来的,她心惊的是——谁看了话本又 将它塞进了瓷瓶里? 是尹嫣灵,还是小月? 这是尹嫣灵的卧房,小月一个丫鬟要藏东西不会选择这里。 可若是尹嫣灵,难道是尹嫣灵授意小月杀了自己?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一直压抑自己的尹嫣灵,为了不嫁给陌生人,便动了自杀的念头? 诚如阿朱所说,小月感念尹嫣灵对她好,那若是尹嫣灵请小月帮她,小月会不会答应呢? 楚昭云一边想着,一边卷着话本子放回原处。 又检查了一遍卧房,确认并无其他线索,她便又去了柴房。 深呼吸了一口,楚昭云缓缓推开了柴房。 打眼一看,没看见小月的尸体,仔细看,才发现被卷在了草席子里。 楚昭云将草席子掀开,看见小月躺在那里,面容平静。 不知昨日受尹骢一剑的那一刻,小月心里在想什么? 为了男人,杀了尹嫣灵又丢了自己的命,可曾后悔过? 楚昭云检查完小月胸口的伤,确认她的确是死在了尹骢的剑下。 正想着搜身,楚昭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心跳漏了一拍。 大脑还来不及反映,她就下意识地绕道柴火垛后面躲了起来。 她听到来人小声惊呼了一声:“小月……他们竟然用草席子……” 楚昭云听到是女子的声音,吓了一跳。 本以为是来处理尸体的人,没想到是个女子。 谁会来柴房,是来看小月的? 楚昭云悄悄地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解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 她觉得, 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这一趟,来得值!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女子哭了几声,硬是憋住了哭声。 声音里似乎带着埋怨和惋惜的语气。 “我就说他们是兄妹,让你别掺和他们的事,你不听我的!” “现在可好了,你丢了命真是什么也没了!” “小月,你要是在天有灵就给我托梦,告诉我这值当得吗?” “三姑娘对你这么好……唉……” 女子刚说完,突然察觉到脖子上一阵冰凉之感。 微微低头一看,就看到了刀尖。 还来不及惊呼她就被人捂住了嘴。 楚昭云一手抵着匕首,一手捂着女子的嘴,威胁道:“如果你敢喊叫,我就杀了你。” 见女子呆呆的不作反映,楚昭云也有些无助。 毕竟是第一次扮演这种角色,还有点不适应。 想了想,楚昭云才说:“我无意伤害你,只是想问你些话,你要是听懂了就眨眨眼睛。” 女子使劲眨着眼。 楚昭云这才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依旧握着匕首。 问她:“你是谁?” “我是三姑娘院子里的洒扫丫鬟芬儿,你是谁……”芬儿见楚昭云和她穿着一样的衣服,知道她也是丫鬟,可不知道她是哪个院子里的。 反正绝对不是三姑娘院子里的。 楚昭云想了想,说道:“我是韦大娘子院子里的丫鬟,有几句话要问你。” “你问。”芬儿一边说着,一边往一侧挪了挪自己的脖子,见楚昭云没有步步紧逼,她悄悄松了口气。 “你和小月什么关系?” “我是小月的朋友,但 是我和小月杀人没有半点关系,真的,不关我的事!” “好朋友?” 芬儿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嗯。” 楚昭云这才收了刀子,说道:“我也是小月的朋友,既然如此,你更该跟我说实话。” 芬儿有些不相信,小心翼翼说道:“我怎么不知道小月还有其他朋友,没听她说过……” “正常,你也知道韦大娘子院子里的人都怎么看小月,她平日里跟我保持距离就是为了不连累我。”楚昭云觉得短短一上午,自己就练成了撒谎不脸红的本领。 听楚昭云这么说,芬儿就明白了。 小月以前在那个院子里,活得很委屈。 也就是三姑娘对小月好,小月才又性子明媚了起来。 芬儿也不怕了,推开了楚昭云手里的匕首,埋怨道:“我们都是小月的朋友,你又何必用刀子吓唬我!真是吓死我了!” “对不住了。” 她又不知道来者何人,为了问话当然得吓唬威胁一番。 问道:“你方才自言自语的话是什么意思,尹骢和尹嫣灵兄妹之间有什么事?” “我胡乱说的……”芬儿改了口,神情有些紧张。 “你不信任我?”楚昭云想了想,又说道:“小月心里有人,我知道那人是谁。” 芬儿抬眼看向楚昭云,见楚昭云无声地说出了个名字,她才彻底放下了戒备。 叹了口气:“这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了对你不好。” “我想知道,若是有内情 ,你不想为小月报仇吗?” “可别说这样的话!咱们能做什么?”芬儿虽然对小月又气又心疼,可她不想掺和进这些事里。 楚昭云明白芬儿的顾虑,又说道:“既然你知道小月有心上人这个秘密,那她一定是对你知无不言,如果真有冤屈,你不想还小月一个公道吗?她在府里的名声本来就不好。” 芬儿叹了口气,见楚昭云坚持,只能如实说道:“能有什么冤屈?小月是自愿的。” “什么意思?” 芬儿问:“昨日你可来这院子了?” 楚昭云违心地摇了摇头:“不曾。” “昨日院子里的掌事让我们老老实实回自己房里待着,我不放心小月便在廊下拐角处躲着,小月死前说的话,和之前她跟我说的一样。” “什么话?” “说了自己的爱意,还有,她是为了维护骢哥儿才杀了三姑娘。根本就没人领她的情,真是糊涂啊!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就算骢哥儿不领情,她也得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楚昭云赞同道:“若不是因为知道和骢哥儿之间绝无可能,大概小月早就说出来了,临死说出来也就没了遗憾。” 楚昭云发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又问:“维护?为何?” “小月之前跟我说,半个月前三姑娘想要出门,去骢哥儿那里想征得他同意,却不料撞着骢哥儿和人商讨大事,三姑娘听了一会儿便匆匆带着小月回来了。 ” “什么大事?” “不知道,小月没和我说,只说三姑娘知道了骢哥儿的秘密,恐怕会坏了骢哥儿的大事,她想维护骢哥儿,就问我该怎么办。” 芬儿叹了口气,继续说:“能怎么办,主子的事哪轮得到咱们下人插手?我就跟小月说别掺和他们兄妹的事,咱们做好分内的事就行。谁知道她最后还是掺和进去了,还杀了人……” “你是说,为了心上人,小月杀了对自己很好的三姑娘?” 芬儿点了点头,“你也知道她心里有多浓的爱意,能干出这事来也不稀奇。但不管怎么说,三姑娘是无辜的,这么说的话,小月也是个白眼狼,唉……” “芬儿,你有没有觉得小月最近神经兮兮的。” “什么意思?” “就是她有时候笑,有时候惶恐,让人看不透。” “打来了这院子她就这样,都是三姑娘惯得她。”见楚昭云疑惑,芬儿又解释道:“三姑娘喜欢跟前的人都赏心悦目的,就让小月跟着她。小月现在这矫揉造作的姿态和打扮,是想碰见骢哥儿的时候体面一些。” 楚昭云明白了,这是一个爱得卑微的女子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在作祟。 “可惜啊……骢哥儿哪还记得小月是谁,否则小月也不可能被韦大娘子赶了出来。” “芬儿,小月爱看话本子吗?” 芬儿摇了摇头,反问:“你识字吗?我们都不看的。” 楚昭云跟着摇了摇头,实则是无心 回答芬儿的问题了。 不识字……瓷瓶里的话本子,是尹嫣灵看的! 芬儿见楚昭云奇奇怪怪的,忽然紧张了起来,回想方才楚昭云问的话,她猛然惊醒。 “你骗我!你不知道小月不识字?你不是小月的朋友,你到底是谁!” “嘘!有人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楚昭云拉着芬儿躲到了柴火垛后面。 两人谁也不敢说话。 好在来者是来处理小月尸体的,听声音,那两人将草席子一卷,就扛着走了。 等过了片刻,确认了没了声音人已经走远了,芬儿才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会害你的,放心。” 说完,楚昭云抬手指向窗外,问:“芬儿,你看这是什么?” 趁芬儿转身的那一刻,楚昭云用力给了芬儿一个手刀。 第一次劈人怕劈不晕,楚昭云用了十足的力。 芬儿软了身子晕了,楚昭云手也震得发麻。 “对不住了……”楚昭云内心愧疚,便把随身带的银子全塞进了芬儿的手里。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她该走了。 楚昭云飞速地回了院子一角,将自己穿来的衣服揉成一团拿起就跑。 急急忙忙地追着扛着草席子的人远去的方向,楚昭云顺利找到了尹府的后门。 等了等,和那二人岔开了一盏茶的时辰,楚昭云才准备出府。 进了尹府,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她已经换了好几个身份了。 这样就算之后被怀疑,她今日接触的几人也不能轻易把几个身份串成一个人。 “我是枝哥儿院子里的,要出去一趟。” “我怎么没见过你?”小厮对着楚昭云左看右瞧。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这枝哥儿的玉佩你认识吧?” “认识认识。”小厮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打开了小门。 楚昭云把这个重要的玉佩揣进了怀里 ,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尹府。 这一趟可全凭这玉佩。 等找到小客栈时,天已经黑了。 白泽和段景曜都不在客栈里。 楚昭云换好了衣服,在客栈外的角落里藏着,等了许久,才等到二人回来。 “大人,白泽,我在这!” “楚姑娘,一天没见着你人影,还以为你被尹骢抓走了,可把我家大人急坏了!” 楚昭云笑了笑,知道白泽说得夸张。 问道:“大人去慕容府查了吗?” 段景曜点了点头。 楚昭云就知道,担心她被抓走是真,急坏了可不真。 三人凑到了一处,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自己的收获。 “衙门那儿只怀疑是有人故意放火,但不能确定多出来的那人到底是不是纵火者,他们也没什么动作去查……” 段景曜问:“京兆府知府在哪?” “他叫梁仲弃,听说他连写三封折子快马加鞭送去了汴京,看这样是只想着脱罪也没想着怎么弥补粮仓的损失……” 说完,白泽又忍不住继续说道:“摊上这样的衣食父母官,真是京兆府百姓倒霉。” 三人沉默了片刻,直到段景曜又开了口: “我傍晚去了慕容府,找到了那些绉布。”段景曜想起了那间绣房。 一间绣房竟然那般大,一侧是摆得整整齐齐的大批量绉布,一侧是乱七八槽的半成品。 中间是两个绣架。 段景曜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慕容府,那些绉布看起来都是用来给小孩刺绣练手的,绣得很 差。” 白泽挠了挠头,问:“这么说那人是慕容府的可能性很小?” “不好说,只能说慕容府的线索断了。” 楚昭云听明白了,这更肯定了她的想法。 “我推测,是尹府。” 见二人不解,楚昭云接着解释:“我今天白日,是去尹府了。” 白泽大吃一惊:“楚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 段景曜也没想到楚昭云是去尹府了,这可不像她平时的做事风格。 只是看楚昭云的神情,似乎是有收获。 “有收获?” “大收获!”楚昭云也不卖关子,将自己在尹府的所见所闻都仔细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所以我推测,尹嫣灵和小月无意间听见了尹骢所谋划的事,而尹嫣灵又因为长期压抑自己动了自我了结的念头,从话本子里学了法子,让小月帮她。” 段景曜顺着楚昭云的话说:“而小月本就感念尹嫣灵对她的好,对她唯命是从,又加之小月爱慕尹骢,不想尹嫣灵坏了尹骢的大事,所以小月杀人实则是一举两得。” “既然是怕尹嫣灵坏了尹骢的大事,这说明尹嫣灵和小月听见的谋算肯定是什么坏主意。”楚昭云说完,见段景曜和白泽紧锁眉头,她又说道:“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 “很合理。并且如此一比较,慕容府的嫌疑小也显得合理了。”段景曜心想,若粮仓失火是有人蓄意为之,那背后之人来头肯定不小。 而尹府和慕 容府都符合这个条件。 又加之尹骢正在谋算大事,很难不让人怀疑他。 “楚姑娘,你可太神了,一出手就有这么大收获!我看楚姑娘来日定能当个提刑官!” “我能当个推官就不错了。”楚昭云小声嘀咕。 见白泽还要夸她,楚昭云连忙打断:“眼下有了合理猜测,但再走下一步就难了,难道再探尹府?” 白泽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是不行,去尹骢书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一个正在谋划大事的人,他的书房也和慕容府一样好进?”段景曜否定了白泽的提议,尹骢见过他们,万一夜探书房被发现,尹骢不会放过他们。 更重要的是会打草惊蛇。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在尹府外等着,等尹骢出来,看看他的去向。”段景曜说完,看向楚昭云,“今日去尹府还是冒险了些,以后可以和我说,我去。” 楚昭云明白段景曜的关心,谢道:“多谢大人,我没问题的,不用担心我,我虽然还没练好武功,但是大人和白泽能做的,我也能做。” “对了,眼下也有了目标,我和白泽去查就行,你先启程去汴京?” 段景曜想起了楚昭云买的稠酒,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走了。 没想到楚昭云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都查到这一步了,没有现在走的道理。” 段景曜还想说什么,听到了嗖的一声。 “小心!”段景曜立刻将楚昭云拽到身侧。 从窗外射进来的,是一只箭! 第一百三十章 段景曜将楚昭云拉开,白泽也快速地俯身在地上打了个滚。 楚昭云不熟悉箭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支箭插在了桌子上。 穿过窗户纸,正正好好地插在了木桌上。 “你在这别动。” 说完,段景曜走到了窗户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猛地推开了窗户。 窗外无人。 “大人,箭上有纸!” 见楚昭云要拔箭,段景曜连忙阻止:“小心有毒,我来。” 楚昭云讪讪地收回了手,她想的太不周全了,万一有毒就中计了。 等段景曜检查完了,楚昭云才接过纸展了开来。 “明日午时,周记酒楼天字一号房。” “什么意思?”白泽没听懂,拿起了箭仔细端详,说道:“很普通的一支箭,没什么出处,桌子也没射穿,看来这人只想送消息,不是要射人。” “为什么给我们送消息,这消息是何用?”楚昭云狐疑地看向段景曜,问道:“如果有人找,也是找大人的吧?莫非是大人身份被有心人知道了?” 段景曜顿了顿,问道:“会不会是尹骢的行踪?” “啊……”楚昭云明白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看楚昭云恍然大悟的模样,白泽一头雾水。 这两个人是背着他定了什么暗号吗? 他怎么听不懂大人和楚昭云的话。 刚想开口问问,又听楚昭云说:“那我们明日去不去?会不会是陷阱?” “去,既然对方想让我们去,且去看看他们是 什么目的。” “好,那明天见,我回去休息了。” “明天见。”段景曜送走了楚昭云,回头一看,白泽正瞪着眼等着他。 “大人,你们在说什么?对方是谁?尹骢?尹骢把自己踪迹告诉了我们?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哪个客栈哪个房间?” “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一个一个回答。” “白泽,早点休息吧,累了。” “……” 白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躺在床上了还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没跟上段景曜和楚昭云。 难道是尹骢正在找他们,发现了他们的住处所以给出线索引诱他们上钩? 尹骢不是想杀人吗,怎么还约出去见面? 想着想着,白泽睡着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一早,白泽见到段景曜和楚昭云还想问问,结果这两人故意卖关子,说等见到了人就知道了。 三人早早地就去了周记酒楼,定了天字一号房的隔壁。 周记酒楼二楼,倒是能透过窗将大街上的情景一览无余。 等快到了午时,三人躲着身子往窗外看,果然看见尹骢带着家仆往周记酒楼来。 “还真是尹骢!”白泽一拍脑门,又跑到房间门口,溜了条门缝儿看见白泽果然进了天字一号房。 白泽没出声,一直在门缝那儿等着,等了片刻,又见几人进了天字一号房。 “大人,是个男子,看着像个文弱书生,穿得挺好的。” 段景曜和楚昭云相视一眼 ,都很惊讶。 “大人,竟然不是他。” “再等等看。” “楚姑娘,大人,你们说的他是谁?” “嘘!”段景曜嘘了一声,耳朵趴在了隔壁的墙上。 楚昭云和白泽也学着段景曜的样子,在墙上扣了一只碗,又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竟然真能将隔壁的声音听得七七八八。 他们对尹骢的声音不算陌生。 “卫兄,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至于大人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兑现?” 紧接着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听起来真如白泽所说,是个文弱书生。 “等事情都办妥了,尹兄自然能得到想要的。” 尹骢突然语气着急了起来,问道:“之前可说好了,只要粮仓失火,大人就把汴京府的茶叶生意都给我做!” 隔壁三人听见尹骢这话,有种意料之内的震惊,粮仓失火果然和尹骢脱不了干系。 看来尹嫣灵和小月听见的,就是这件大事。 尹骢他怎么敢! 这姓卫的是谁? 他们口中的大人又是谁? “尹兄难道怀疑大人的话?” “自然、自然不会!”尹骢深呼吸了一口,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本来不是说好的吗?” 姓卫的见尹骢不再着急,解释道:“原是计划下个月纵火,只是这计划突然提前了一个月,茶叶生意这事还没疏通完关系,莫急。” 尹骢叹了口气:“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着了。” 姓卫的笑了两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干出一番作 为来,好让令尊把家业彻底交给你?欲成大事,需有耐性。” “我不是没耐心,我是怕衙门查到我,这几天府上事情也多,实在是无暇应对衙门。” “你派去的人可留下线索了?” “没有,他是我的心腹。”说到这,尹骢又补充了一句:“钱都送到他妻子手里了,他也算是死得不冤。” “哦?心腹?你不心疼?” 不知怎么,楚昭云好像从姓卫的语气中听出了嘲讽的意思。 尹骢不以为意,摆了摆手:“我也不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可用之人。” 说完,尹骢又不放心地问:“和衙门打交道这么多年,要是衙门真查到我这,也能甩出去,可若是闹到了汴京城,陛下派人来查怎么办?” “你放心,陛下不会知道。” “也是。”尹骢松了一口气,说道:“有大人在汴京周璇,我瞎操什么心!” 楚昭云没想到尹骢口中的大人,竟然是汴京的人物,这蓄意纵火毁掉粮仓的人,竟然是汴京城朝堂里的人! 惊讶之下,手一滑,碗就摔在了地上。 随着碗清脆的破裂之声,隔壁的谈话声也就此打住。 “有人!卫兄先走!从后门!” 段景曜一听,便立刻跨步向前,将天字二号房从里面锁上了。 紧接着就是尹骢的敲门声。 “谁在里面?” “大人,怎么办?打出去?” “会有人来给我们解围。” “谁?” “给我们送消息的人。” 段景曜想,他和楚昭云猜 的应该没错。 而白泽,突然就好奇了,他要知道谜底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酒楼房间的门本就形同虚设,再加上尹骢自己心虚,见对方不开门便让手下撞门。 “大人,这门撞不了几下……”白泽握紧了剑。 段景曜和楚昭云在赌。 眼见着门要被撞开了,门外响起了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 “尹兄,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同门较上劲了?” 门内三人一听见尹骢被人叫住,立刻跑到了窗外。 三人合作已久,已经生了默契。 原本楚昭云自己跳不下去,可有了段景曜和白泽,她也是轻轻松松从二楼窗户上翻了出去。 方才有尹骢在,就算翻窗而逃,也会被尹骢看见而认出来。 而现在,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隐匿在大街小巷。 等跑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楚昭云才松开了手里的物件。 方才段景曜和白泽堵着门,她就用帕子将碎碗收拾了起来。 “楚姑娘真是周全!” 楚昭云无奈:“若真是周全,我就不会摔碎碗了。” 要不是她摔了碗,隔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段景曜安慰道:“等尹骢进了二号房,见不到碗见不到人,怀疑不到我们身上,没事。” “总归是打草惊蛇了。”楚昭云知道已经出现的失误眼下多说也是无益,便问道:“大人,难道说之前的几处粮仓失火,也是汴京城中的某位有意为之?” “眼下看来是的。” 不仅是楚昭云震惊,白泽也震惊,他不解:“粮仓失火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想借着百姓流离失所哀声怨道, 引起百姓们对大盛的不满?难道是奸细?” 段景曜的猜测和白泽差不多,又说:“还有一种可能,若是他能拦下去汴京的奏折,便能保了地方官的乌纱帽,既能拉拢人心,又能还从他们身上收取利益。” 不过,这都是猜测。 他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本就猜测这几年的几桩粮仓失火案件是有人蓄意纵火,但听尹骢和姓卫的谈话,那位大人,似乎是个大人物。 京兆府离汴京城这般近,那人都能拦下奏章? 可见其在朝野之中必定是位高权重。 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自己偷偷查的程度了,必须得回京告知陛下。 “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我们先回汴京。” “我听大人的。”白泽说完,又想起了自己得到的谜底,“真没想到竟然是慕容简!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方才他一听那声音,就听出来了是慕容简。 楚昭云笑道:“过目不忘,你也能过耳不忘?” 白泽笑容里有几分得意。 楚昭云心里有些别样的情绪,以前她可看不见白泽这一面,现在他们之间是越来越熟悉了。 “是他,不过也说不上是帮我们。” 段景曜赞同道:“很可能是想借我们的手除了尹骢。” “他们不是亲家吗?”白泽小声嘟囔,不过他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只关心为什么他没想到是慕容简。 一定是他错过了什么! “大人,楚姑娘,你们是怎么知道是慕容简的,什 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看见箭的时候知道的。” “?”白泽听自家大人的回答如此不走心,便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解释道:“那日我们去慕容府,从头到尾慕容简就没信过我们。” “那他为什么配合我们?” “大抵是想知道我们目的是什么,定是我们一出府,他就派人跟上我们了,他们熟悉京兆府,我们应该是没甩掉尾巴。” “这么说,咱们三人的行踪慕容简都知道?”白泽一想,昨日一人去衙门,一人去慕容府,一人去尹府,这行踪是暴露无遗了啊。 段景曜补充道:“不一定,只有一个尾巴的话,那就是跟着你了。” 白泽一噎,他着急去衙门,是第一个冲出客栈的。 楚昭云接着解释:“而且,昨日在尹府我看见慕容简了,我还以为他没认出我来,现在看应该是认出我来了,不然也不会把我们和尹骢扯上关系。” “我还以为慕容简是个傻的,那么轻易就信了我们,没想到我才是个傻的。”白泽心酸,大人和楚姑娘是将计就计,他是被蒙在鼓里。 楚昭云并不似白泽想的那般敏锐,她不知道段景曜什么时候知道的,反正她是慢慢串起来想通的,那日她也以为慕容简真的信了她。 冒充别人未婚妻,还内疚了好一会儿。 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楚昭云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问道:“大人,要回汴京吗?” “回,尹家在 京兆府是地头蛇,就我们几个对付他,有难度。” “嗯。”楚昭云心中纠结,问道:“要不要和衙门通通气,告诉他们纵火的是尹骢的人?还是说这样会打草惊蛇?” 现在想来,纵火者衣袖上掺了金线绣成的鹰就有了解释,“鹰”和“尹”听起来很像。 “就算证据确凿能证明纵火人是尹骢手下,尹骢也能推脱是那人和粮仓守备的私人恩怨,只怕衙门也奈何不了他。” 京兆府知府梁仲弃一定着急抓住纵火之人,可他能拿下尹府吗? 段景曜见楚昭云面有难色,看向她,“不想去汴京?” “不是。”她只是觉得这里都是未完之事,想查清,“大人,粮仓纵火者的身份,尹骢的放火动机,尹嫣灵和小月的死,这些都差点意思,总觉得继续查,就能查清。” 段景曜想了想,说:“现在更重要的是回汴京城,确保奏折能到陛下手中,我们谁也不想再有孩子变成阿文和阿桂。” “嗯……”楚昭云知道这个道理,她也赞成回汴京,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气。 见楚昭云现在的模样,段景曜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遇见案子总想着查清,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及时止损,让粮仓失火的损失降到最小。 “不是所有事,都有一个结果,眼下的残缺是为了最后的圆满。” “我明白,那回京吧。”楚昭云也觉得自己的性子该 改一改,现在沉不住气,日后怎么当推官? 况且这件事本就是偶然遇见失火,又帮段景曜的忙才留下,不必苛责自己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在尹嫣灵和小月这两个她接触过的活生生的人,她大抵是查清她们因何而死了。 三人经过商议,一致决定立刻回汴京。 而此时周记酒楼,尹骢才摆脱慕容简的寒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尹骢急于知道是否真的隔墙有耳,可又不好和慕容简明说。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慕容简,撞开隔壁的门,却发现里头没人,也没碗。 就连窗户都是关着的。 “难道不是隔壁?”尹骢安慰自己,也许他太过谨慎,酒楼中打碎个碗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回府!” 等出了酒楼,他回头看,竟然还看见慕容简站在窗边喝酒。 怕再惹人怀疑,尹骢笑了笑就走了。 而窗户边上的人,目送尹骢离去后,转身看见赵南山在笑。 慕容简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这个狐狸!” 慕容简抿了抿嘴,反驳道:“非也,我帮他们是投桃报李。不管这三人是何来头,若不是他们上门假扮尹嫣灵,我也不会去尹府,不去尹府也就不会知道尹府出事了,更不可能知道未婚妻已经死了。” 赵南山点了点头,“尹言川竟然打算鱼目混珠,那可是他亲生女儿!” 说完,赵南山才发现自己被慕容简牵着鼻子走了,连忙说道:“什么帮不帮的,我还能不知道你?” “知道什么?”慕容简笑着给赵南山续茶。 “你分明是不想掺和尹骢的事,想借他们之手除了尹骢,等尹府倒了,你慕容府可就是京兆府首富了。” 慕容简没反驳。 他一直派人跟着尹骢的行踪,起初只是知道尹嫣灵不愿意嫁。 想看看尹府搞什么算盘。 后来却发现尹骢私下里跟人频繁见面。 他猜测尹骢在 憋着坏,似乎在谋划大事,又派人跟踪与尹骢见面那人。 谁知那人本事大,不易跟踪。 在京兆府他还没见过他手下跟不上的人。 如此一来,便知道那人不简单。 想成京兆府首富不假,可不想掺和进尹骢的是非里也是真。 有银子,也得有命花才行。 有时候,可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所以他选择把尹骢的行踪透漏给那三人,至于方才尹骢在密谋什么,他也没兴趣听。 “南山,看破不说破才是得体。” “你还要面子?不过尹府的婚事怎么办,再等假的尹嫣灵就来了。” “我得想想,探探尹言川想找谁假扮,把她杀了,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 “唉……”慕容简叹了口气,又说:“那还是尽早揭穿尹嫣灵已死的事实吧!” 两人将茶喝净,满桌子菜一动未动,便离了周记酒楼。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离去的身影,早就落入了旁人眼中。 不过哪怕慕容简手下擅长跟踪之术那人在这,也不会发现躲在马车里偷看的这人,就是早就从后门离去的卫善仪。 “咳……”卫善仪咳了一声,见慕容简离去后才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主子,回吧,这几日您也操劳了。” “无妨,这事完了也能闲几日了。” “主子运筹帷幄,这次定能达成心中所想。” 卫善仪紧了紧衣领,这才十月,他竟然已经觉得冷了,看来这副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 “但愿吧……” “主子在锦萝布庄留下线索,没想到引来的不是衙门的人而是这三人,只不过这两日看下来,这三人还是过于单纯。” 尹骢绝对想不到,引楚昭云查他的人和让他纵火的,竟是同一人。 卫善仪不赞同道:“单纯不代表没本事,我看他们心中有自己的坚持,一定会接着查下去。” “他们的本事怎么能和主子相比,主子在布庄留了尹府和慕容府的线索,也是知道慕容简看不惯尹骢,一定会插一手,所有人都在主子的算计里,还是主子厉害。” “厉害?”卫善仪苦笑。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主子掌控之中,他们只是主子的棋子。” “咳……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甘愿做棋子的,或许他们才是执棋的人。” 人外有人,卫善仪从来不会小看了任何人。 而且“厉害”二字,他不觉得这是夸赞。 这三个查案的人,其实跟他年岁差不多。 可他是个在阴暗里搅弄风云长起来的人,眼里只有阴谋诡计。 他们眼里有光,他比不上他们。 这七八年来,亲妹妹在韩文手里,他不得不替韩文办事。 可去年,妹妹死了,他自此了无牵挂。 准备脱身之时,韩文又让他安排粮仓失火的事。 他不办,韩文也会找别人来办。 他这辈子做的恶已经够多了,也许妹妹的死就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与其走,不如他主动将韩文的恶揭露出来。 提早纵火 ,又留下线索,都是他刻意为之,希望京兆府知府能将这事禀给陛下。如今看来,倒是另辟蹊径,这三个少年人,或许比梁仲弃有用。 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毕竟不知那三人能不能查到韩文…… 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在汴京里,韩文眼皮子底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 周记酒楼中走出的一个个居心叵测的人,段景曜和楚昭云都不知道。 知道了或许也不在意。 就像知道今日午时是有人故意引他们来,他们还是来了一样。 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只要能帮他们查到真相,全部来者不拒。 三人匆匆回了小客栈,准备拿行李赶回汴京。 “大人,我去寄个急脚递。” 段景曜看了看楚昭云手上抱着的稠酒,问她:“寄到永勤伯爵府?” 这一问,楚昭云犯了难。 她这趟去汴京,大概短暂停留后,就会和阿公回襄阳府,要叨扰伯爵府吗? 见楚昭云为难,段景曜说道:“那先寄到我那里,我再拿给你。” “那真是多谢大人了!麻烦了。”楚昭云松了口气。 段景曜轻笑:“不麻烦。” 白泽也笑:“不麻烦,楚姑娘别见外啊,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怎么能叫麻烦?楚姑娘不是也一直在帮我和大人,麻烦了?” “不麻烦!” 楚昭云承认自己内心的变化,她以前认为朋友之间更不应该相互麻烦,否则对不起彼此那份真挚的情谊,可现在 她不这么觉得了。 朋友之间,有来有往,相互能帮上忙,并且心甘情愿地帮忙,这是件很幸福的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人策马飞驰,一路向东疾行。 十月的风渐渐有了凉爽之意。 楚昭云的头脑更是清醒。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了。 像京兆府粮仓失火这样的事,还牵扯了汴京朝堂上的人物,她不应该插手。 可现实让楚昭云看清了自己,她承认自己根本做不到视而不见。 不仅做不到视而不见,还非常急切地想查明真相。 以前只觉得,办好手里的差事,无愧于心就好,至于汴京城这种水深火热的地方,最好还是不要蹚进去。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是她以往的格局太小,只顾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像段景曜这般敢为天下人查真相的,才是她想成为的。 不知道这变化,是因为遇到了段景曜,还是遇到了阿文阿桂。 等这一遭结束了,和阿公回了襄阳府,等袁扒皮的事有了结果,她就郑重地和阿公商量,继续留在襄阳府还是去其他地方谋生。 她想,她不能枉顾了自己多年来于验尸推案上的勤学苦练。 马儿跑得越快,楚昭云觉得自己头脑越清醒。 一路快马加鞭,夜里歇了歇,次日清晨,三人就到了汴京城外。 楚昭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来了汴京城。 “大人和白泽先去忙吧,我去趟龙津桥。” “我先送你去龙津桥。” “京兆府奏折的事,不着急吗?” “急。”段景曜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急不得,我现在还在休探亲假,回皇城司说 此事,这很简单,可若是尹骢口中之人就是皇城司里的人呢?” 楚昭云明白了,段景曜的意思是先暂时不能相信任何一方有权势的人。 白泽也明白了,问道:“可不走皇城司的门路,怎么查?” “晚些时候,我进趟宫。”段景曜心想,他以在外游历时的所见所闻和陛下说,会更有说服力。 一听进宫,白泽和楚昭云就不准备细问了。 楚昭云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问道:“可那人若是陛下?” 白泽吓了一跳,“楚姑娘,慎言!” “……我只是随便一问……” 段景曜没有任何犹豫,说道:“不可能,若是整个朝堂上只剩最后一人为民为大盛,那这个人必定是陛下。” “我相信大人的判断,我不是要怀疑陛下。” “我知道,你只是不了解陛下。”段景曜知道,楚昭云只是以查案为出发点,合理地质疑所有人,并不是针对某个人。 “那我们走吧。”楚昭云对汴京城并不熟悉,段景曜有时间送他再好不过。 “我先去养养马。”白泽从二人手里拿过马绳,这三匹马都累瘦了。 白泽牵着三匹马走后,就只剩了段景曜和楚昭云二人。 “找到你外祖父后,就回襄阳府?” “目前是这样打算的,大人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什么。” “等粮仓纵火的事查清楚了,大人记得写信告诉我。” “估计得查一段时间。”段景曜顿了顿,问道 :“你和程轻澜……” “顺其自然吧……” 二人又闲聊了些别的,走到了龙津桥南边。 楚昭云一眼就瞧见了打铁铺子。 “就是这儿!可惜稠酒还没到,不然可以让阿公请齐叔翁一起渴了。” 说着话,楚昭云敲了敲门。 又听见叮当打铁的声音,料想里头人听不见敲门声,就直接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齐叔翁?”楚昭云大声喊。 听见声音,背着手的老翁示意徒弟们停了打铁,这时院子里才恢复了安静。 “小丫头,找我?” 楚昭云笑道:“齐叔翁,我是楚昭云,我来找我阿公。” 齐老翁脸上神情一顿,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老柳的外孙女?” “对,是我!”楚昭云笑着打招呼,阿公的朋友们,她见了都觉得亲切,问道:“我阿公可是来找齐叔翁了?” 齐老翁心里不自在,早知道就不给夔州回信了,定是程家老太太跟小丫头说了。 可见楚昭云这笑呵呵的模样,又不像是知道自己外祖父没了。 “丫头,你怎么找到我这来了?” “齐叔翁,我从牛叔翁花叔翁找到了程祖母,是程祖母收到了您的回信我才找了过来,难道我又晚了一步?阿公又去别的地方了?” 齐老翁有苦说不出口。 他早就听老柳说了,花老头牛老头还有夔州那边,都打过招呼了,都是缓兵之计。 为的就是不让楚昭云找到人。 老柳说自己要做的事,绝对不能牵连了楚 昭云。 可谁能想到,事情失控到柳老头都丢了性命。 他也答应了老柳不透露行踪,可现在人都没了,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义了。 就算如此,齐老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来是夔州那边不忍心说,才让小丫头来找他的。 “齐叔翁?” “唉。”齐老翁回过神来,先是看了楚昭云身边的男子一眼,才又看向楚昭云:“丫头,你阿公他……” 楚昭云见齐叔翁脸色不对劲,瞬间紧张了起来。 “阿公怎么了?有什么事齐叔翁说就是了。” “你阿公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楚昭云没有反应过来,直接问道。 一旁的段景曜倒是吓了一跳。 又听齐叔翁说:“你阿公死了。” 打铁的学徒们得了师父的令,都停了打铁,在院子里树荫下喝水。 楚昭云时不时听到他们倒水的声音。 可除此之外,耳朵了一片尖锐刺耳的鸣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抽了出来,生疼生疼的。 那一刻,从襄阳到汴京一路以来,花叔翁和程祖母的不对劲都有了解释。 楚昭云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齐叔翁不是在说笑?” “孩子,你阿公正是怕有什么意外才想瞒着你,谁成想真出意外了。” “我阿公,死了?” 齐老翁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对着个孩子这么残忍,可再残忍也得说。 “死了。” “尸身何在?葬在何处?” “永勤伯爵府给收的尸,葬在何处我也不清 楚。” “多谢齐叔翁……” 楚昭云的声音气若游丝,说完便转身往外跑。 她要去永勤伯爵府! “昭云!”段景曜拉住了楚昭云。 楚昭云茫然地看向他。 又听他说:“永勤伯爵府不在这个方向,跟我来。” 随后,她便跟着段景曜跑。 跑得很快。 她只能跑,她想不了任何事情。 这是一场梦,她只能拼了命的跑出梦境,只要醒了,就会看到阿公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昭云在永勤伯爵府住了几日,门人认得她,不必等通报就将人请进了府中。 见楚昭云六神无主的样子,段景曜问道:“去哪,找你父亲,还是找你大哥?” “我……” “昭云,冷静下来。” 楚昭云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找母亲秦大娘子。” 段景曜随手拦住了一个丫鬟,让她带路去秦大娘子院子。 等楚昭云出现在秦大娘子面前时,秦氏正在教楚宁云作画。 看到楚昭云吓了一跳。 “昭云?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母亲讲一声好去迎你。” “母亲。”楚昭云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母亲,我阿公死了?永勤伯爵府收的尸?” 秦氏心中不忍,可这事也不能瞒着楚昭云。 温声说道:“生老病死乃人家常事,你阿公虽去了,可你还有咱们这一大家子亲人,好孩子,别伤心……” 秦氏还没说完,便看见楚昭云晕了过去,“昭云!” “昭云!”段景曜在楚昭云倒地之前捞住了她,把人横抱起来,着急地看向秦氏。 秦氏连忙说道:“先抱到我房里。” 她虽不知这男子是谁,可既然和楚昭云一起来,便一定是楚昭云信的过的人。 楚宁云放下画笔,见母亲伤心的模样,“我来带路,这边!” 她在前头大步走着。 偷偷擦了擦眼泪。 她知道二姐姐是个可怜人,从小不在府里长大,相依为命的阿公也惨死在菜市口。 上回和二姐姐接触 后,虽然没当面夸过二姐姐,可她知道二姐姐是她见过最厉害的女子。 有勇有谋,也心地善良。 嘴上不说,可她喜欢这个姐姐。 现在看楚昭云听了柳阿公死讯晕倒的样子,她心疼。 楚宁云将人带到了自己房间,她这里比母亲那里近。 而且上回二姐姐就选择去大姐姐房里而不是母亲房里暂住,就知道二姐姐守着礼。 “母亲,接下来怎么办?” “宁儿,快去请府医来。” 秦氏擦了擦眼泪,又看向段景曜,问道:“你和昭云……” “楚伯母,我是昭云的朋友,段景曜。” “皇城司段大人?”秦氏上回听过段景曜的名字,没想到他竟然和楚昭云成了朋友。 段景曜点了点头,又看向楚昭云。 说道:“应该是受惊了。” “嗯,骤然知道她阿公离世的消息……唉,这可怎么办才好?” 段景曜觉得,她得替楚昭云问清楚。 “楚伯母,柳阿公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秦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没见过柳叔翁,听说是前些日子柳叔翁来府上和母亲叙旧,母亲院子里有小厮见过柳叔翁。” “死在伯爵府?” “不是。有一日那小厮回家探亲,路过菜市口想着看热闹,结果见那刽子手要砍的人是柳叔翁,便吓得赶紧回府告诉了母亲。母亲赶去了菜市口,只看见了一地的血,又赶着去了衙门……那人真是柳叔翁……” 段景曜没再问。 既然楚昭云 的祖母认领了尸体,就不会是认错人的情况。 “母亲,府医来了。” “快,快给二姑娘看看!” 闻言,府医连忙给楚昭云把脉,随后又翻着她的眼皮看了一会,松了口气。 说道:“二姑娘并无大概,只是心悸受惊,加之长时间睡眠不足,暂时昏迷了过去。” “怎么治疗?” “扎针能醒,睡觉休息够了也能醒过来。” 秦氏犹豫了片刻,说道:“让她睡吧,下去吧。” “是。” “这孩子,怎么还睡眠不足……”秦氏心疼楚昭云,说完,又看向段景曜:“段大人去忙吧,昭云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嗯。”段景曜虽放心不下楚昭云,可他也知道他待在这里于礼不和。 秦氏母女在床边看了楚昭云一会儿,秦氏拍了拍楚宁云的头发。 “宁儿在这看着你二姐姐,我去趟你祖母那里。” “嗯!母亲放心就是!二姐姐醒了我就立刻派人去叫母亲。” 秦氏很欣慰女儿懂事了不少,便往宁福堂去了。 “二姐姐?”楚宁云小声叫了一声,见楚昭云没有反应,她叹了口气。 二姐姐可怎么办啊? 想了想,楚宁云吩咐着身边的丫鬟:“你去把我藏得银子都找出来,还有我那匣子珠宝,都拿过来。” 二姐姐没了阿公肯定伤心,她得给二姐姐准备些银子。 这样不管二姐姐是选择留在府上还是选择回夔州,都不至于太难。 楚昭云来永勤伯爵府的时候,并 没有惊动旁人。 可楚淑云和甄映雪每日都来给秦大娘子请安,等二人下午来的时候,秦氏还在宁福堂没回来,又不见楚宁云身影,便找了过来。 见楚宁云一动不动守着楚昭云,二人吓了一跳。 “二妹?”楚淑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心中一紧倒吸了一口气:“二妹怎么了!” 而甄映雪看楚昭云安静地躺在那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倒,一出声眼泪就流了下来,“昭云……昭云!” 见大姐姐和嫂嫂着急的模样,楚宁云赶紧解释:“二姐姐只是晕倒了睡着了!” 甄映雪感觉自己刚才魂都给吓出来了,一身冷汗。 还好只是晕倒了! 楚宁云接着解释:“二姐姐知道了柳阿公的事,受了惊吓。” “唉……怎么可能不受惊吓。”楚淑云心想,她知道祖母去给柳阿公收拾的时候,都难过了好几天,更何况是楚昭云。 只是这种亲人离去撕心裂肺的悲痛之感,别人替不了,只能楚昭云自己慢慢想开。 “我想在这等昭云醒过来。”甄映雪一边说着,一边搬了个椅子到楚昭云榻边坐着。 “我也是。” 楚淑云将楚昭云看作救命恩人,但楚昭云是她亲妹妹,她心里更多的是心疼和感激。 但甄映雪不一样,甄映雪早就想过,从韩影那里逃出来的每一天,都是楚昭云给她的。 她这条命就是因为楚昭云才能活了下来。 她会拼了命地对楚昭云好。 眼下看着楚 昭云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就已经开始想着楚昭云醒来后该怎么办了。 愿意留在伯爵府最好,但若是楚昭云不愿意,她就把嫁妆都卖了银子给楚昭云拿着。 说什么,都得让楚昭云过好日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楚昭云清醒的时候,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睁了睁眼,没看清什么,却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又眨了眨眼,才看清了眼前的床幔。 “昭云,醒了?” 楚昭云侧了侧头,看见榻边有三人正在看着她。 “大姐,我……”楚昭云刚想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下一息却猛然想起了晕倒前的一切。 阿公死了…… 楚昭云闭了闭眼睛,调整了片刻,才又重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我阿公葬在哪里?” “在楚家祖坟旁边有一片地,我娘和你娘都葬在那里,外祖母说了,等你来了再将你阿公迁回襄阳,放心,过两日我就带你去见柳阿公。” 楚昭云点了点头,又问:“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原本这几人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楚宁云白日里听到母亲和段大人的话了。 她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为的就是现在说给楚昭云听。 “菜市口?斩首?”楚昭云想不明白。 阿公不会犯罪,更不可能在汴京犯罪,何至于在菜市口斩首? 可她知道,若是祖母亲自去认领尸体,断然不会认错。 “下午母亲来说,今天你先休息,明日再去祖母那里问清楚。”甄映雪说着话,心里难受。 若是楚昭云哭了,她还能安慰几句。 可楚昭云越是眼中无泪,她越是心里难受。 大悲大苦到了极点,或许就没了泪。 她不希望楚昭云是这样的,“昭云,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 楚昭云摇了摇头,又说:“我想回我上次住的房间。” 上次来,秦氏说那院子是给她住的。 “好。”楚淑云应了一声,看向甄映雪:“嫂嫂带昭云去,我去厨房煮点粥拿过去。” “大姐,不必了,我不饿,走吧。” 楚昭云说完,自顾起身,看见自己的包袱在桌子上,抓起来就往外走。 楚淑云和甄映雪看了一眼,眼中皆是无措,便只好连忙上前带路。 楚宁云也赶紧跟在楚昭云身后。 等到了院子门口,只见楚昭云转过身来,将她们拦在了院子外头。 “大姐,嫂嫂,三妹,不用担心我,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昭云……” “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明日早晨我再去宁福堂给祖母请安。” “要不还是用些吃食吧?” “没胃口,明日早饭时再吃。” 见楚昭云坚持,楚淑云心想让她自己安静地待会儿,有个情绪的宣泄口也好,便说道:“好……你也早点休息。” “嗯。”楚昭云说完,关上了门。 只是她进了院子,却没进屋。 她平日不在永勤伯爵府,这院子里除了定期来洒扫的丫鬟,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在。 眼下更是除了她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几片落叶便随风而下。 秋天到了,叶落要归根了。 楚昭云坐在院子里,抬头望月。 阿公死了,往后她没有阿公了。 从小到大的画面,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 虚幻得很。 她该怎么办? 楚昭云也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坐了多久,只觉得回忆漫长又美好,她不想停止回忆。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阿公还在。 明明音容样貌那样鲜活,怎么会不在了? 一阵微微的痛感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楚昭云察觉胳膊一痛,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去,又看见一个小石头砸在了胳膊上。 回头一看,才看见墙头上坐着一人,抱着个酒坛子。 月光昏暗,可她认得出来,是段景曜。 坐在墙头上的人,看见楚昭云孤单的背影,心里揪成了一团。 见她回过头来的落寞神情,心中五味杂陈。 他能感同身受,多年前得知姐姐死讯时,他也是这般。 明明能感同身受,可他不希望楚昭云这样。 他希望她能想开点,能开心起来。 不要落寞无助,不要难过伤心。 看见楚昭云朝他招了招手,段景曜从墙上跳了下来。 走近了,忍住了心中的千言万语,只问道:“醒了?” “嗯,大人怎么来了?” “这是你寄的稠酒。” “给阿公买的。”楚昭云接过酒坛子,转身回屋把稠酒好好安放在桌子上,才又出来。 两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 “柳阿公的事,我今日下午去衙门问了。” 楚昭云没想到段景曜动作如此之快,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问他:“衙门怎么说?” “是一家姓曹的报的官,说你阿公杀了他儿子又偷了他的银子。” “这不 可能!” “我去看了衙门的判词,写的倒是合理,上头还有你阿公的画押。”见楚昭云着急了起来,段景曜连忙说:“我也不信柳阿公会杀人,但我得进宫说粮仓失火的事,就让白泽去找那家姓曹的,白泽说整个曹府都空了。” 这种招数段景曜和楚昭云都是一听就懂。 楚昭云愤愤地站起来,说道:“这分明就是阴谋!” “昭云,人死不能复生,从襄阳府到汴京你一路走过来,眼下应该也想明白了,柳阿公是故意瞒着你来的汴京。” “嗯,我知道。” “这说明柳阿公所行之事,并不想让你知道。” “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得弄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段景曜憋着话,想先明确楚昭云的反应。 “明日去见祖母,然后去验尸。”上次在汴京城她就注意到了,大盛礼部禁止火葬,认为火葬是对死者的亵渎,他们更主张入土为安。 反而是离汴京越远的地方,越流行火葬,有的地方还有水葬。 如此一来,她就能验尸了。 “好,那我便告诉你一事。” “什么?”楚昭云看向段景曜,没想到他还有所保留。 不过转瞬她就明白了,段景曜可能是害怕她接受不了太多事,所以才缓缓告知。 “大人请说。” “来之前,我去几个钱庄查了查,在其中一处钱庄查到了曹府近来的记录,在柳阿公出事的不久前,曹家的存了一大笔银子,过了两日又 都取走了。” “曹家是受人指使,拿人银子替人办事!”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阿公定是触碰了谁的利益才被用这种方式灭口! “大人,从钱庄的记录来看,能查到曹家去哪了吗?” “不能,但查到了往钱庄给曹家存银子的人是谁?”段景曜想起来,一阵心寒。 第一百三十六章 那人是钱庄的常客,段景曜威逼利诱之下,就问出了名字。 楚昭云着急问道:“是谁?” 段景曜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昭云一眼,缓缓说道:“吴见青,这人是谁不重要,但都知道他是高骞麾下的人。” “高骞是何人?” “辅国大将军,正二品。” 楚昭云皱眉,阿公怎么会和大将军有恩怨,和吴见青有关,还是和高骞大将军有关? “不管是谁,都得查!” “昭云。” 楚昭云以为段景曜还有话说,认真看向他。 却听见段景曜说:“对不起。” “大人……” “在夔州时,帮我和白泽查白家小妹的事,在京兆府,又帮着查粮仓纵火的事,前前后后耽误了七日。”段景曜嗓子很干,这些话让他恐惧,但不得不说,“是我让你帮我,你才没能及时来汴京,若是来早了,说不定能见到柳阿公,说不定你能阻止柳阿公的死。” 这些话一旦说出来,楚昭云可能就会恨他。 段景曜内疚,也心疼楚昭云。 早知今日,他断然不会让楚昭云留下同他查案。 楚昭云闻言,将头转向了另外一侧,强忍着眼中的湿意。 她不赞同段景曜的话,可听到段景曜最后一句话,心中悲痛。 等平静了心情,楚昭云才又回头看向段景曜。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这与大人无关,在夔州时,我不知阿公下落,查白家小妹的事没有耽误我任何时间。在京兆府,是我主动救火主 动帮刘主簿验尸,也是我对尹嫣灵和小月之死耿耿于怀,是我自己想查案,这也与大人无关。” “昭云……”段景曜哑了声音,在京兆府城门外,是他问楚昭云能不能帮他一起查案。 他没有忘,他知道楚昭云也不可能记不清。 “大人不必再说了,就算我不在京兆府停留,早来汴京两日也不会改变什么。” 但是,若是再早几日呢? 楚昭云万分后悔:“我确实来晚了,说到底是我自己来晚了,回了襄阳府不见阿公,若是我能早点找到阿公的下落,若是我能从花叔翁嘴里问出来阿公的下落,可能阿公就不会私聊。” “柳阿公有心瞒你,不会告诉花叔翁他的去向。” “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楚昭云不想哭,因为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说着说着,她就流了泪。 月光之下,段景曜起初并未发现楚昭云无声地哭着,直到听着她的声音不对劲,才意识到她哭了。 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她拭泪,在触碰到楚昭云脸颊的那一刻,他的手一顿。 但也只是一顿,段景曜便决定随心而动。 他轻轻擦着楚昭云满脸的眼泪,自己也湿了眼眶。 有些人的悲痛欲绝是哭天喊地,也有的人只会无声无息地流泪,一丝哭声都不曾泄出。 越是这样,段景曜越是心慌。 他怕她的悲伤郁结在心。 擦去了泪,段景曜便收回了手。 他怕越界,也怕楚昭云介意。 “昭 云,不管是谁害了柳阿公,我们一起查,一定能查出来。” 楚昭云点了点头:“好,大人回吧。” “嗯,早些休息。” 段景曜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递给了楚昭云,随后才翻墙而去。 楚昭云坐在原处,失神了好一会儿,才闻了闻香囊。 闻着,是宁心安神用的。 她不能难过太久,阿公死得不明不白,她必须要振作起来。 想通了,楚昭云起身回了卧房。 她需要睡觉,需要养精蓄锐,她一定要查明真相。 不知是安神香囊的功效,还是她给自己的强烈暗示,没过多久,楚昭云就睡着了。 做了个梦。 是美梦,也是噩梦。 梦里,她又见到了阿公。 也是一个深夜,她才忙完了差事,披星戴月地回了家。 夜深人静,阿公却还没睡,煮了一碗面在等她。 见她回来,阿公便埋怨她没白没黑得忙,也不注意身体。 她吃着热乎乎的面条,幸福极了,可是等她吃完一抬头,却不见阿公的身影。 “阿公!”楚昭云惊醒,才发现是一场梦。 “咚咚咚。” 楚昭云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这么早来找她的,不是大姐姐就是嫂嫂。 一开门,果然见这二人等在外面。 “刚才听见你声音,就知道你醒了。”甄映雪瞧着楚昭云的脸色,说道:“先去吃些早饭,一起去祖母院子里。” “嗯。” 昨夜院子里还没有人,眼下却有许多人在忙碌了。 人一多起来, 倒是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简单吃了早饭,楚昭云就去了宁福堂,身后还跟了楚淑云等人。 但进了宁福堂,楚老太太就留了楚昭云一人,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等她。 “祖母。”楚昭云话刚开了头,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稳了稳才继续说:“多谢祖母替我阿公收尸。” 楚老太太心疼地看着楚昭云,招了招手:“昭云丫头,到祖母跟前来。” “祖母。”楚昭云坐到老太太身边,手被老太太握进了手里。 “丫头,苦了你了。” 楚昭云心里有答案,但不得不多问一句:“祖母,真的是我阿公吗?” “唉……我也不愿意相信,但确实是你阿公。等让你大哥领你去坟上,看看你阿公。” “嗯。祖母,我打算开棺验尸。” 楚老太太明白楚昭云的心情,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议论,只是怕楚昭云亲眼见到棺材里的场景受不住。 说道:“你阿公……是斩首。” “我知道,祖母,我不怕的。” “那你就去验尸,你做什么祖母都支持你。” 楚昭云心中感动,有人支持她,她更要查明真相。 “祖母,我阿公何时来的府上,又是何时被斩首?” “你去了宋府后的第四日,你阿公就来了府上。又过了五日,就……” 楚昭云心中一紧,她跟阿公就这样错过了。 若是她在汴京城多停留一两日,说不定就会见到阿公,说不定就能护住阿公了。 “祖母,我阿公在府上 时,可有和祖母说什么?” 楚老太太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她的犹疑被楚昭云捕捉到,楚昭云心中一紧,难道和阿公的死和府上有关,还是说祖母知道些什么? “祖母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楚昭云见祖母还不说,加码道:“昨日同我回来的是皇城司的提点大人,他是我的朋友,听说了阿公的事,段大人去了衙门又去了那状告阿公那人的家中,那人家中早已人去楼空,他们是拿钱办事,故意陷害阿公!” 楚老太太一惊,知道孙女不可能欺骗自己,想了想说:“好,祖母知道什么,都告诉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阿公当年一直怀疑你娘死得蹊跷,但也没和我们说什么,府上我管得严,自然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得陷害你娘,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这次你阿公来汴京,好像是你娘的死有了线索。” 楚老太太眉毛皱成了一条,接着说:“验尸推案的事,祖母不懂,昭云丫头,你说这都十四年过去了,你娘的死还会有新的线索?” 楚昭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阿公死了,竟然和娘当年之死有关?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听说过关于娘死得蹊跷的事,阿公也从来没和她说过相关的话。 想了想,楚昭云说:“多年过去,阿公又想起了当年遗漏的线索,或者想通了以前没想通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楚昭云没说。 以阿公的性子,可能早就知道线索,但怜爱她年纪尚小,便按兵不动。 如今觉得她长大了,所以就撒开手继续查了。 为了她隐忍十四年,阿公能做出来这种决定。 越想,楚昭云心里越难过。 楚老太太握紧了楚昭云的手,“昭云,永勤伯爵府就是你的家,我是你亲祖母,你爹虽是个靠不住的,但也是你亲爹,秦氏又是个良善的,这一整个府上都是你的血亲。” 楚昭云点了点头:“是。” “听祖母的,留下来吧,你要是自己回了襄阳府,祖母怕是死了也不敢去见你娘和你阿公。” 楚昭云鼻头一酸。 从昨日到现在,抛开 没见到人影的父亲,整个永勤伯爵府都在用温暖拥抱她。 她要留下。 永勤伯爵府里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更重要的是,她要留在汴京,要查清楚阿公的死甚至是娘的死! “祖母,我以后就在这里,不回襄阳府了。” 楚老太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得到楚昭云答案的那一刻,她流下了眼泪。 如此一来,她才能放心得下。 “好孩子!你想查什么就查什么,你父亲说什么都不用听。但有一点一定要记在心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若是为了查清你阿公的事丢了自己的命,别说祖母,你阿公也不会原谅你!” “嗯,我明白祖母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不会冒险的。” 楚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又说:“你先拿着,这世道离了银子就难走。” “祖母,我有银子,多谢祖母。”楚昭云往回推着楚老太太的手。 谁料楚老太太劲更大,“听话,拿着!祖母留了棺材本和你们姐妹几个的嫁妆,祖母这里宽裕,你拿着!” 楚昭云推不过楚老太太,又怕劲大了伤着她,只好接受。 “祖母,我晚些时候再来请安,我先去看我阿公。” “去吧。”楚老太太松开了手。 楚昭云走到正厅,忽然转身给楚老太太跪下了,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转身前,她看到祖母正在抹泪。 楚昭云眨了眨眼,将自己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 何德何能,能有永勤伯爵府这般家人! 等到了门口,楚昭云将银票又塞给了祖母身边的嬷嬷。 “二姑娘,这……” “拜托嬷嬷了,等我走了再给祖母。” “唉!”嬷嬷见楚昭云也般懂事,也不敢耽误她的正事,便接过了银票。 楚昭云抬眼,看见大姐她们都在等着,还有楚鹤亭。 楚鹤亭上前,拍了拍楚昭云的肩膀:“二妹。” 他昨日忙得未归家,今日早晨才知道楚昭云回来了。 “大哥,还得请大哥带我去坟上。” “现在就去!” 楚鹤亭招呼着人去牵马,领着楚昭云往外走,走了一会发现大家伙还跟着他们。 便说道:“都回吧,我带二妹去。” 楚昭云点了点头:“都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她还记得楚淑云看见尸体就哇哇吐的场景。 剩下几人想跟着,也都不怕见着什么,可是现在她们不敢和楚昭云争执。 眼下,一切以楚昭云为主,得照顾她的心情。 楚家兄妹俩上了马,出府门后正巧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段景曜。 段景曜一听楚昭云要去坟上,便说:“我也一起去,多个人多个力气。” 楚鹤亭不清楚段景曜和楚昭云的关系,以为段景曜是路过,便说道:“多谢段大人的好意,段大人公务繁忙,不麻烦段大人了。” “鹤亭兄客气了,我和昭云是朋友,昭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特地来找昭云的。” 楚鹤亭一愣,原来是特地找来的。 楚昭云知道段景曜还在休探亲假,便点了点头:“一道吧。” 楚昭云这般说了,楚鹤亭也不再说别的了。 便在前头骑马带路。 还在城中心时,三人骑马不敢疾行,便常速走着。 楚昭云借机问段景曜:“京兆府的事你和陛下说了?” “说明白了,放心,陛下说等着奏折,不管折子到没到,都得查。若是没到,就查谁拦下了折子。” 段景曜想起了昨日,他认识陛下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陛下如此暴怒。 也是第一次见陛下摔东西。 “陛下不让你查?” “让我休完假再查,现在要紧的事先解决京兆府的隐患,不能让百姓没了粮仓。”段景曜心想,现在来说,陛下是信任他的。 不让他现在查,也是怕打草惊蛇后续不好继续查。 等拦折子的人露出狐狸尾巴再查也不迟。 况且,粮仓失火不是一处,也不是一年。 一时半会查不清的,越着急反而越没了优势。 “昭云,你以后就留在汴京城了吗?” “嗯。” “查清柳阿公的事情之后,也不回襄阳府了吗?” 楚昭云没有立刻回答,认真思考过后,才又说道:“对,不回了。” 段景曜松了口气,一直在听二人说话的楚鹤亭也松了口气。 至于这二人说的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话,什么陛下什么粮仓的,他就只当没听见。 出了热闹的城中心,三人便加快了速度。 马儿奔驰了许久,就到了一片坟地。 三 人下马,楚鹤亭领着二人穿过一块块碑,走到了柳勇的碑前。 “昭云,柳阿公在这,母亲在这。”楚鹤亭管楚昭云的母亲也叫母亲。 楚昭云先朝着柳氏的坟头磕了头,又朝着柳勇的坟头跪着。 “阿公,是昭云不好,昭云来晚了。” 说完,楚昭云便一直跪着,跪了许久,才又开口:“阿公,我不会让你枉死。” 段景曜和楚鹤亭一听,就知道楚昭云这是打算验尸了。 可这青天白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昭云,现在吗?” “现在。”楚昭云回着话,她并没有明白楚鹤亭的意思。 段景曜听明白了,宽解道:“鹤亭兄放心,我们挖的是自己的坟,就算旁人看见也说不了什么。” 楚昭云这才明白。 “大哥放心,阿公是仵作,他知道我要干什么,不会怪我的。” “唉!”楚鹤亭也不含糊,楚昭云说现在,那就现在。 他立刻掏出了背了一路的工具,分给了段景曜和楚昭云。 三人齐力,很快就看见了棺材板。 期间,并没有人在附近出没,楚鹤亭有些惭愧,是自己多虑了。 又听段景曜叫他:“鹤亭兄,同我把棺材一起抬出来,不然棺材盖不好开。” 二人用力将棺材抬了出来,楚昭云也搭着手。 三人使劲使到脖子额头上都爆出了青筋。 抬出来后,又将棺材盖推开。 “大哥,大人,你们退后些。” 没有经验的人,楚昭云怕他们吸入有害的东西。 含了苏合香圆,遮了面,楚昭云走近了棺材。 只一眼,她就哭了出来。 阿公的尸体早就腐烂,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整颗头骨都与身体分离。 她无法想象,刽子手挥刀之后,阿公的头颅滚落在地是何种场面。 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她活生生的阿公啊! 楚昭云后悔了,她不该答应祖母,如果能查清真相还阿公一个公道,她就算丢了性命又如何? 可查清真相阿公也回不来了! 她恨! 任由眼泪流着,楚昭云想 起了阿公以前说过的话。 当仵作也好,推司也罢,切记要公私分明,哪怕地上躺着的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能被情绪控制了自己,要冷静客观的验尸。 对于仵作来说,验的是死者,而不是亲人朋友! 楚昭云发现,她做不到。 一边哭着,楚昭云一边检查着阿公的尸体。 通过身上几处旧伤,她确定了是阿公。 死因是头被斩下,并无其他新伤。 有了结论,楚昭云便将阿公的遗体整理好,准备重新下葬。 段景曜和楚鹤亭二人见楚昭云验完了,便上前去推着棺材盖。 又将棺材放进了坑里,重新埋上了土。 一番动作后,日头已经到了头顶正上方。 楚昭云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是阿公,被斩首死了,也没别的线索了。” “逝者已去,节哀。” “嗯。”楚昭云不欲多言。 现在的感受之下,她才明白,原来人的悲欢喜乐真的不相同。 以前见到死者的家属,她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节哀。 现在轮到她了,她才发现,节哀对她来说是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如何能做到节哀? 做不到。 三人又骑马往回走,等快到永勤伯爵府时,楚昭云说道:“大哥,我和段景曜要去查些事情,大哥先回吧。” 楚鹤亭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说道:“好,晚上回家吃饭。” “不用等我了,你们先吃,我不一定。” “好。”楚鹤亭说完,便走了,他也想帮忙, 可他不敢让楚昭云烦心,不如快点让她去干正事。 段景曜听楚昭云这么说,问她:“你想去衙门还是曹家?” “曹家。”她已经验过尸了,而且不用想也知道衙门判词上肯定是胡说八道,她没必要去衙门。 段景曜领着楚昭云去了曹家。 可惜在曹家没找到任何线索,而且看曹家宅院的大小,便知曹家不富裕。 看来曹家的确是拿钱办事,也只是工具罢了。 两人出了曹家,还没等楚昭云开口,段景曜便说:“吴见青平日都在牙帐,除非他出来,否则你见不到他,辅国大将军更是见不到。” 楚昭云一心想查案,还没来得及思考很多。 现在听段景曜这么说,楚昭云着急问道:“难道我查不了吗?我该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你今日问过你祖母了吗?有什么线索?” “祖母说我阿公来汴京城这一趟是为了我娘的死,我娘十四年前死了,阿公现在兴许是有了新线索。” 楚昭云说完,没听见段景曜的声音,看向他,却看见了他的一脸震惊。 “大人?” 段景曜收回乱飞的思绪,说道:“既然已经十四年了,柳阿公时隔十四年又重新查你娘之死,必定是有了关键线索。如此一来,事关你阿公和你娘,你更不能心急。” 楚昭云也明白,点了点头。 “或许我是能查到真相的最后一人,若我死了,谁还会记得我阿公和我娘的死。” “有我在,不 会让你死的。”段景曜说的郑重,不等楚昭云反应,又说:“这么多年了,对方都没有被抓出来,可见其根基之深,况且你阿公查案定是已经打草惊蛇才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你得等。” “等到什么时候?”楚昭云不甘心地问。 “柳阿公等了十四年。” “好,我等。”楚昭云下定了决心,只要她一直在汴京,她就一直有机会。 她是伤心,可她不会萎靡不振。 心中有更重要的事,她绝对不会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 想到上次离开汴京之时段景曜说的话,楚昭云问道:“大人上次说,可推荐来汴京谋差事,可还作数?” “作数,只是皇城司的推案之位有新人补上来了,暂时没有空缺,我带你去衙门看看。” “嗯。”楚昭云没想到,自己还是要去趟衙门。 那既然去,就得看看那姓曹的是如何诬赖阿公的。 二人离了曹府,去了衙门。 衙门里人人都识的段景曜,衙门在皇城司面前,那可真是卑微到了泥巴里。 见段景曜来了,便立刻有人迎了出来:“段大人今日又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昨日看的那份卷宗,拿出来我再看看。” “段大人稍等。”那份卷宗不是什么机密,机密的卷宗也不可能放在衙门里,所以衙门的人都很乐意给段景曜拿,他爱看几遍就看几遍。 楚昭云接过卷宗,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一目十行看完判词,她的手 抖得更厉害了。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是合情合理,但也是胡编乱造! 见状,段景曜从她手里抽走了卷宗。 又问道:“前些日子我见衙门推司辞了差事,我给你们推荐一人。” 主簿听了段景曜的话,有些为难,说道:“大人,这推司有三人这是上头定的,前段日子是人手不够,可前几日就补上了,现在倒是没了缺口。” 第一百三十九章 楚昭云愣在了原地。 她要振作起来,融入到汴京城的衙门里,这样日后查阿公和娘亲之死也方便许多。 可就在这时,告诉她缺的人已经补上了,她没机会了。 情绪很难不起伏。 但只是片刻,楚昭云就恢复了冷静。 主动问道:“主簿,义庄里的仵作可还缺人。” 主簿不知眼前女子的身份,但因着是段景曜带来的人,他也只能敬着: “缺的,仵作还是缺人的。” “昭云……” 楚昭云扭头看向段景曜,郑重说道:“大人,我可以的,你知道我可以的。” 闻言,段景曜也只好顺着她的心意。 “主簿,她就是我要推荐的人。” 主簿一愣,口不择言道:“女的?当仵作?” 段景曜皱了皱眉,说道:“她叫楚昭云,几日前还是襄阳府的推司,你说她行不行?” 主簿直接傻了眼,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姑娘,竟然是襄阳府的推司! 这下他也没什么疑虑了,直接说道:“没问题是没问题的,只怕是委屈了楚姑娘。” “不委屈。”楚昭云连忙说道。 为了阿公和娘,她不委屈。 况且,当仵作怎么能是委屈? 她就是从仵作一步步走来的。 现在是仵作,以后她还要一步步往上走,推司,推官,甚至是她以前从来不敢想的提刑官。 她都要走上去。 走得越高,以后遇到那个位高权重的凶手,她弄死他的底气就越足! “那你跟我去见推司吧。” “好。”说 完,楚昭云又看向段景曜,说道:“大人先回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我在这等你。” “那好,我若是领了差事,我来告诉你,你再回去。” 一旁的主簿见段景曜和楚昭云这黏糊劲儿,心里难免有了猜测。 周推司对他可不错,他等会子得提醒提醒周推司。 不过以周推司的为人,也不会为难楚昭云。 主簿一边领着楚昭云往衙门里走,一边说道:“咱们这里有一个推官,三个推司,当然了,最上头还有提刑官,不过提刑官管的都是大事,平时和咱们也没什么接触。眼下周推司手下还少个仵作,你便跟着周推司。” 楚昭云无有不应:“好。” “你放心,周推司是个厚道人。” “多谢主簿。” “楚姑娘客气了,以后咱们也都是同僚。” 说着话,就到了周推司的眼前。 “周推司,这是新来的仵作,叫楚昭云。” 周推司从一沓厚厚的卷宗抬起头来,听见主簿的话心中一喜,他最近可是忙坏了。 但一看见主簿身旁时隔女子,直接傻了眼。 脸上尽是不悦,不满道:“主簿,你这是给我找的什么人?这小姑娘能当仵作?开什么玩笑!” 还不等主簿解释,楚昭云就自己解释道: “周推司,我不小了,今年二十三岁了。” “这根本不是年龄的问题,这,这!”周推司说不出多么直白的嫌弃的话,只能化作脸上的表情给楚昭云看。 “周推司 ,我在襄阳府当了三年仵作,又当了两年推司,半个月之前才辞了差事,验尸推案一事,我擅长。” 听楚昭云这么说,周推司大吃一惊,连忙放下笔。 站起来看着楚昭云,这种事撒谎很容易被拆穿,她说得这般坚定,不像是撒谎。 “襄阳府?” “是的。”怕周推司不信,楚昭云又说:“周推司可记得长乐郡主之死?” “那当然。”这也算是今年轰动汴京城的大事了。 “尸体是我验的,案子是我查的,周推司若是不信,可派人去长公主府打听,验尸推案的人是不是叫楚昭云。” “是你!早就听说长公主府的案子是个女推司立了大功。” 见状,主簿赶紧插话道:“周推司,错不了!楚姑娘可是段景曜段大人亲自举荐的人,段大人眼下还在院子里等着呢!” “既如此,你推案验尸定是没问题的,可你原来是推司,你愿意当仵作?” “没什么不愿意的,任何一个推司都是从仵作走过来的。” 听见这话,周推司欣慰极了,“好,那你日后便在我手底下做事。” 想了想周推司又问:“你为何辞了襄阳府的差事?” 地方上各个衙门每年都要来给京城的衙门汇报差事,这种事若是撒谎了,届时一问就会露馅。 楚昭云直言道:“两个原因,一是我与襄阳府推司理念不同,我只想办案,不愿意跟着他收钱办案。二是家中老人离世,我便来了 汴京城投靠亲人。” 这第二个原因也不算撒谎,只是隐瞒了永勤伯爵度的身份罢了。 楚昭云解释完,周推司就明白了。 说道:“你放心,我也是只愿意干干净净办案子的人,在我手底下你放心。” “多谢周推司。” 周推司看着案上满满的卷宗,说道:“你今日先帮我整理整理,多看看汴京城的情况,也好顺利上手。” “咳!”主簿故意咳嗽了一声。 周推司不解地看向主簿,咳嗽什么? 主簿无奈,小声说道:“段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周推司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那你今日先回去。” 想了想,又问:“你什么时候来上差方便?” “我家中老人离世,想守孝七日,可否七日后再来上差?” “好!”楚昭云的原因让周推司动容,原本是想给段大人面子,可谁想楚昭云这般坦诚。 周推司突然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那楚姑娘等七日后来上差,我领你出去吧。” “多谢主簿。” 楚昭云跟着主簿回了院子,看见段景曜连忙在那站着。 想冲段景曜笑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大人,我好了,此番多谢大人的举荐。” 主簿见楚昭云对段景曜这么客气,又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这俩人,到底是不是一对啊? “走吧。” “嗯。” “什么时候来上差?” “七日之后,我要守孝。” “我带你去买孝衣。” “好。” 段景曜见她这般冷 静,说道:“买完之后带你去喝酒怎么样?” 楚昭云一愣,解释道:“大人,我不需要喝酒来麻痹自己。” “喝酒也不一定是为了忘忧,也可以喝醉了好好睡一觉。” 楚昭云想了想,她明日开始守孝,今日倒是可以醉一场。 这么一想,便同意了。 “喝,喝醉了麻烦大人送我回永勤伯爵府。” “放心。” “大人的人品我肯定是信得过的。” 第一百四十章 楚昭云以为自己不会醉,她高估了自己。 段景曜带她上了个小船,除了船夫就是她和段景曜。 三杯酒下肚,楚昭云便有些眩晕。 “这船太晃了,我都头晕了。” “嗯,我叫船夫稳当些。” 楚昭云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说道:“这酒还真是个好东西,我感觉自己现在轻飘飘的。” 说完,楚昭云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走到了船边。 段景曜怕她真醉了一头扎了下去,便连忙跟在她身边护着她。 “举杯邀明月,明月,我敬你。” 楚昭云仰头一口闷了酒,然后又给自己倒满了。 低头看着映着烛光亮晶晶的水面,忽然眼睛就湿了。 “汴京城可真好,连水都这么好看。” “汴京富贵迷人眼啊,等我回家我要告诉阿公,汴京很好,但我还是觉得襄阳府最好!” “不……我没有阿公了,永远都没有了。” “这汴京再好有什么用,我没有阿公了……” 楚昭云说着说着,就开始流眼泪,同时也不忘了喝酒。 段景曜拿过了她的酒壶,说道:“昭云,难受就哭出来,憋着对身体不好。” “哭?我不哭,我不会哭的。” “为什么?” 楚昭云打了个酒嗝,认真说道:“我很小的时候,阿公就教过我。” “教过你什么?”段景曜觉得此时的楚昭云,说话真有些像小孩子。 那双含着泪的眼睛,澄澈得也像小孩子。 “阿公说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哭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尤其是我这样的女子,哭起来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弱你可怜,阿公说了,我可不弱,我很厉害的!” “你阿公说得对,你很厉害,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厉害的女子。” 楚昭云点了点头,“你是个有眼光的,很不错!” “不过难受的时候,也可以哭一哭,流流泪也是排排毒。” “你听谁说的?有依据吗?” 段景曜见楚昭云喝醉了依然有自己的逻辑,瞬间就觉得她更厉害了。 说道:“好吧,是我乱猜的,不过哭一哭就会稀释难过的心情,这是真的,我试过。” 楚昭云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确认了眼前的人是段景曜不假。 问他:“大人也会哭?” “我为什么不会哭?” 楚昭云没说话,只是看着段景曜。 段景曜接着说:“我姐姐去世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心里很难受,一直难受。等到没人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哭,哭了之后就好了很多。” 楚昭云扁了嘴:“我现在也觉得天塌了。” “那你就哭出来。”说完,段景曜又说道:“现在没有别人,不会有人觉得你弱觉得你可怜。” 楚昭云听了之后,没有回答。 想了想,把酒杯塞到了段景曜的手里。 下一息就自己蹲下了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把头埋了起来。 段景曜没想到楚昭云这番都做,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 过了许久,才听到了细弱 的哭声。 像是奄奄一息的小猫,段景曜心中不是滋味。 他不是女子,更不是楚昭云。 不知道楚昭云心中所坚持的,原来她连哭都这般克制,可想而知这么多年她一步步走到襄阳府推司有多难。 他挨着楚昭云坐了下来,安静地陪着她。 等到了岸边,段景曜将荷包扔给了船夫,示意他再多转两圈。 船夫掂量着荷包,立刻又开始划船。 楚昭云直到哭累了,才抬起了头。 “你说得对,哭了之后是不一样的感受。”楚昭云觉得脑子也清明了许多,似乎是酒醒了。 她只是方才酒意上了头,才哭了起来。 现在理智回笼,还是觉得哭也没用。 不过她也不觉得刚才有什么丢人的,谁都可以哭,她也可以。 她只是不喜欢哭而已。 “醒酒了?还喝吗?” 段景曜以为楚昭云会拒绝,没想到她说:“喝呀,今夜就是出来喝酒的啊!” 两人又倒满了酒,只不过现在喝起来比方才速度缓了许多。 “大人,你想你姐姐的时候怎么办?” “我会写字。”段景曜说完,解释道:“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姐姐在管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跟着她来了汴京城,是姐姐教我写字的。” “这么一想,阿公教了我许多,我想阿公的时候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段景曜赞同道:“生者好好的活着,就是对死者最大的慰藉。” “永勤伯爵府的家人,对我也都很好,我很幸运。” “ 能看得出来,永勤伯爵府是忠厚人家。” “祖母支持我去查阿公的死,可我怕连累永勤伯爵府。”楚昭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她不想连累家人,尤其是那么好的家人。 “不会的,我们小心地往前走,不会连累家人的。” 楚昭云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轻笑道:“不光有永勤伯爵府幸运,有大人这样的朋友我也很幸运。” “我也是。” 段景曜说完,想了想坦言道:“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在我心里你是很重要的朋友。” “大人在我心里也是。” 段景曜小心翼翼问道:“那以后我们会疏远吗?” 楚昭云不解:“为何会疏远?” “各自成家立业后,总要考虑家里人的感受。” “也是,若是嫂子不愿意大人同我来往,我定是不敢接近大人的。” “那你呢?” “我?不知道。”楚昭云觉得段景曜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以为段景曜是想转移话题宽慰她的心情,便顺着他说了下去。 而段景曜确实有这个想法,但问这些,也是存了一点私心。 说道:“程轻澜看着是个明是非的人。” “程轻澜?”楚昭云这才想起了程轻澜,说道:“他不是个小性子的人,不过我和他大抵是不可能了。” “为何,不是顺其自然吗?” “他渴望成家,但是我得守孝三年,他不一定能等我,也不一定能和我一起留在汴京城。” 段景曜想说他能,他能等她守 孝,也能在汴京城。 但是他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你想的是这些?” “不想这些,想什么?”楚昭云先是一愣,又问:“大人好似很懂?” “我虽没经历过,但见过别人的,两人结缘,首先要想的应该是相爱与否。” 楚昭云听了之后,赞同道:“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没到哪一步。” “如果他来汴京找你呢?” “如果他来,我要认真考虑下。” 楚昭云万万没想到,喝酒时的随意探讨,竟然一语成谶。 第一百四十一章 楚昭云第一次醉酒。 第二天醒来倒是也不头痛,就是不记得后来和段景曜说了什么。 好像记忆就停留在说完程轻澜又说了粮仓失火一事。 后来就都不记得了。 一大早,楚淑云和甄映雪楚宁云就等在了楚昭云院子里。 见楚昭云一身素服出来,几人都吓了一跳,但见她神色如常,又都松了一口气。 楚昭云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怎么都过来了,真不用担心我,我以后日日都生活在这里,难道大姐嫂嫂还有三妹,日日都要来等我起床?” 见楚昭云语气没那么沉重,几人彻底放心了。 楚淑云说道:“我们明日就不来了,昭云,有一事得同你说。” “嗯。” “父亲不同意将柳阿公的排位摆到灵堂里,母亲说可以摆在她院子里的小佛堂里。” 楚昭云没什么情绪,“父亲说的在理,阿公的牌位去楚家灵堂确实不合适,只是要叨扰母亲了。” 几人陪着楚昭云,一起往秦大娘子院子里走去。 路上,楚昭云说道:“对了大姐,我七日后就去衙门当差,当仵作。” “你放心就是,上回长公主府还有大嫂失踪一事之后,父亲再也不觉得仵作丢人晦气了,你不用担心。”楚淑云也没想到,父亲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竟然不觉得丢人了。 因为楚昭云验尸推案的本领又让他有面子了。 事实再次证明,父亲在意的只有面子。 楚昭云点了点头:“我就是怕 你们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你出门在外,也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多谢嫂嫂关心。” “不许同我客气。”甄映雪鼓了鼓腮帮子,她喜欢和楚昭云亲近,她不喜欢楚昭云跟她客气。 不客气,才是不见外。 “昭云……” “嗯?”楚昭云见楚淑云唤了她一声,紧接着又不说话,便停了脚步。 “大姐,怎么了?有话直说?现在没什么是我受不住的。” “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 楚淑云鼓了鼓勇气,虽然知道这是楚昭云自己的事,她无权干涉。 可她怕二妹被人蒙骗,还是问道:“你和段景曜什么关系?” “朋友。大姐为何突然问这个?” 楚淑云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楚昭云不会骗她,“我见他很关心你很紧张你,我还以为他心悦你。段大人虽是个不畏权势的好官,可他肯定是个不简单的,我怕你被他蒙骗。” “大姐,你想多了,大人对我好是因为大人他人好,他对谁都很好,再说了他不会蒙骗我的。” “嗯。”楚淑云本来信了楚昭云的话,但见她这般维护段景曜,又有些拿不准了,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几人说着话,就来到了秦氏的院子。 楚昭云和秦氏打了个招呼,便去了小佛堂。 楚宁云把楚昭云送进去后,说道:“二姐,中午我来给你送饭,放心,都是素食。” “ 谢谢宁云。” “别同我说谢谢,二姐这么厉害,以后得关照我!”楚昭云心里没这么想,可她习惯了嘴上说点什么,便随口胡扯了。 “我是你姐姐,自然得关照你。” 楚宁云见楚昭云说得真诚,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点了点头就溜了。 “阿公,我先把你的灵牌放在这里,等有朝一日我查清了真相,我便送你回襄阳府。” 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灵牌。 擦完了灵牌摆了上去,上了三炷香,又摆上了碗,倒满了稠酒。 楚昭云磕了十二个头,才起身端起了碗。 “阿公,你说过爱喝京兆府的稠酒,我买来了,不过你年纪大了不能多喝酒,只能喝一碗。” 楚昭云将酒敬到了地下。 又重新跪了回去。 “这几日我在这陪你,你要是想我了,就托梦给我。” “等过几日,我就要忙起来了。” “阿公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汴京城的仵作。” “不过我会努力的,很快就会再成推司,放心吧。” 一边跪着,楚昭云一边和灵牌说话。 只是说着说着,没有人理会她,她便说不出来了。 便安安静静地跪着。 中午楚宁云送来了饭食,楚昭云吃了之后,在小佛堂里抄了会子经书,就继续跪着。 大抵跪了一个时辰,听见了门口传来楚宁云小心翼翼的声音。 “二姐?” “宁云,怎么了?” 楚宁云见二姐回头看她,便抬腿进了灵堂,跪在楚昭云身边,朝着 灵牌磕了三个头。 说道:“柳阿公,我是楚宁云,是楚翰娶的第三个妻子的女儿,是我二姐的三妹。” 介绍完自己,楚宁云才扭头看向楚昭云。 说道:“二姐,府外有人找你。” “谁?” “说是你未婚夫,叫什么程轻澜?母亲也不好擅自做主,就让我来问问你,你认识这人吗?他说你们定了娃娃亲,真的假的啊?” 楚昭云一愣,昨夜刚和段景曜说了,她和程轻澜不可能了,但是如果程轻澜来汴京城找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得认真考虑。 没想到程轻澜竟然真的来了! 他怎么会来汴京城! “真的,是我阿公以前定下的,我也是刚知道。”楚昭云说完,看了眼灵牌,又说:“三妹,我守孝这几日不能外出,你帮我把他叫进来吧。” 楚宁云张着大嘴,没想到楚昭云竟然定了娃娃亲。 之前还听母亲念叨,说一定要给二姐找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就算二姐不想成亲,母亲也支持她。 没想到二姐的亲事已经有了着落。 楚宁云连忙点着头,“我去叫他进来,不过按照礼数,他得先去祖母那里请安。” “嗯。”楚昭云心想,就让程轻澜跟祖母解释怎么回事吧。 等楚宁云走了,楚昭云不由自主地想,程轻澜是来汴京城办事顺便找她,还是特地来汴京城找他? 难道说是程祖母告诉了程轻澜,她阿公死了,所以程轻澜放心不下她来找她? 不管 是哪种可能,楚昭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跪在外祖父的灵牌前,她突然觉得,这件事更得慎重! 第一百四十二章 等了许久,楚昭云才等来了程轻澜,想必是祖母和母亲盘问了他许久。 “昭云。” “轻澜。”楚昭云转头,撞进了程轻澜担忧的眼神里,说道:“这是我阿公的灵牌。” 程轻澜没想到,祖母当时的欲言又止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也明白了祖母当时想说的意思。 程轻澜给柳阿公上了三炷香,同楚昭云跪在了一起。 “昭云,节哀。” “嗯。你怎么来汴京了?来办事?”楚昭云心里隐隐希望,程轻澜是顺便来看她的,而不是特地为她而来。 “我本就想来找你,加之祖母说我现在陪在你身边,你或许能好受些。” 楚昭云心情复杂,说道:“谢谢你。” 过了片刻,又说:“既然你来了,借着这个机会有些话我便同你说清楚。” 程轻澜似乎能预料到楚昭云说什么,毕竟他看了她留下的信,也听祖母转述了她的意思。 连忙说道:“昭云,我会等你守孝三年,我不着急的,你不要有压力。” 楚昭云本来是想说这件事的,但被程轻澜抢先了,她便继续说道: “按理说,这娃娃亲是阿公替我定下的,如今阿公去了,我更不该违背他的好意退亲,但是……” 一个但是,将程轻澜的心揪了起来。 程轻澜有些心慌,立刻解释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昭云,我认真考虑过了,永勤伯爵府在汴京城,你若是愿意在汴京城定居,我便将医馆开到汴京城来。 无论在哪里,我都同你一处的。” 楚昭云心中一紧,问道:“值得吗?我一直都活在你的想象里,你认识的我可能是通过记忆美化过的我,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我心悦你欢喜你,一切都值得。” 楚昭云从不怀疑程轻澜话里的真诚。 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该说最坦诚的话。 “轻澜,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 “你说,我认真听。” “我阿公的死不是意外,是被人谋害,而且他是为了查我娘的死才丢了命。我娘十四年前死了,凶手至今都没抓住,我阿公带着线索刚来汴京城,就被人灭了口。这凶手的势力不是我能想象的,如今我在汴京,是伺机而动,我要查明真相。” 程轻澜消化着楚昭云的话,也知道她还没说完,继续洗耳恭听。 楚昭云接着说:“我要做的事,注定是危险的,我不忍永勤伯爵府受我连累,可血脉亲情我没得选,若是有朝一日我被人拿住,势必要牵连永勤伯爵府。但好歹楚家是个伯爵府,还有几分留有余地的可能,可程家呢?” 程轻澜一愣,程家虽在夔州因着医馆的原因还有几分话语权,但到了汴京城里根本就不够看的。 “昭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 “我知你是赤诚之人,可程家呢,为了我置程家上下于危境之中,我做不到,你能做到吗?” “我……”程轻澜语塞,他无法回答这个 问题。 他来的路上将两人遇到的困难和阻碍全部思考了一遍,也都有了应对之策。 方才在宁福堂老太太问他是否愿意守孝三年,他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可万全准备到了楚昭云面前,都没了用。 楚昭云将他问住了。 他愿意为了心爱之人赴汤蹈火,可整个程家呢? “轻澜,认识你我很高兴,有你这样赤诚之心喜欢我,我很高兴,这份情谊,我会长长久久地记在心里,你对我的好,我也都记着。谢谢你。” “昭云……”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程轻澜做不到欺骗自己,也做不到欺骗楚昭云,承认道:“嗯。” “退亲一事,我同我家说,你同你家说。” 程轻澜答得艰难:“好……” 过了片刻又说:“昭云,这个时候,我不该舍下你……”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必再回头看了。况且你不是舍下我,是在帮我,牵挂少了,我更能全力以赴地查清自己想知道的。” 程轻澜又陪着楚昭云跪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离开前,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楚昭云突然开口:“出来吧,人都走了。” 楚宁云捂着脸,不好意思地从一侧走了出来,“二姐,你怎么知道我从后门偷偷进来偷听了。” “闻见你吃的桂花糕点的香味了。” “啊……”楚宁云懊恼,她也不是故意偷听,是关心楚昭云才来的。 她怕这个突然来的娃娃亲趁火打 劫。 本来想保护楚昭云,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她心里对楚昭云的崇拜,又多了许多。 “二姐,我错了,不该偷听的,我不光明磊落,我以后改!” “都听见了?” “一字不落……”楚宁云如实说道,“二姐,我看这个程轻澜,倒也是个正人君子,你舍得吗?” “没什么舍不得的。” “那你会后悔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二姐,你真的好厉害,我感觉你又无情又很有情,我说不出来。” 楚昭云轻笑:“你年纪还小,这就懂得男女之情了?” 楚宁云点了点头,说道:“话本子没少看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许同母亲说!” “我不说,不过今日的事,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不许随意跟别人说。” “好,一定!” “既然你都听见了,那你就把听到的都转述给祖母和母亲吧。” “那我算不算将功折过?” “怎么不算呢?” “好!”楚宁云立刻跑了出去,她怕再说几句话她就忘了。 楚昭云相信,祖母和母亲会支持她的决定。 其实,若是有可能,她宁愿和永勤伯爵府划清关系。 她以前就没受过永勤伯爵府的庇护,现在也不需要。 只是知道祖母母亲大姐姐她们的真心,决裂这般伤人心的话,她不忍心说出口。 以后每一步,都得记住段景曜说的话。 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有小心谨慎,才能不连累家人。 “阿公,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佳人有约 楚昭云在小佛堂里守七日。 程轻澜走后,除了楚宁云一日三次来送饭,并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她。 这七日,楚昭云想了很多事情,有用的、没用的都想。 脱下素服的那一刻,她努力不让自己陷入悲伤的情绪之中。 只有更专心地往前走,她才能为阿公伸冤。 一大早,楚昭云出府门时忽然被守门小厮叫住了。 “二姑娘,这是一个姓段的男子送来的,说等二姑娘出门的时候给你。” 楚昭云脚步一顿,姓段的除了段景曜没有别人了。 一边接过木匣子,一边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一大早,估摸着得有半个时辰了。”想了想,小厮又补了一句:“他看起来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楚昭云心想,皇城司有急事很正常。 难得的是有急事段景曜还来给她送东西。 打开一看,竟然是各式各样的验尸工具。 她的柳木匣子还在襄阳府的家中,段景曜送来的这匣子简直是雪中送炭! 去衙门当仵作,本就是段景曜为她牵线,眼下又送来这般极好的验尸工具,实在是让人动容。 楚昭云暗下决心,一定要认真谋差,绝不能给段景曜丢人! 一路问着路,楚昭云到了衙门,找到了周推司。 “周推司,我是先去义庄吗?” 闻声,周推司抬眼,见是楚昭云,说道:“我领你去,昨天刚送来一具尸体,一起去看看。” 楚昭云跟着周推司往义庄走,一边走一边默 默记着路。 两人到义庄时,义庄里正热闹着。 楚昭云打量了一眼她要谋差的地方,汴京城的义庄几乎是襄阳府义庄的三倍大。 在院子西侧的角落里,一群人正围着一具尸体讨论得热火朝天。 看样子应该是周推司所说昨日送来的那具尸体。 “三个推司手下各有仵作一到三人,现在加上你,义庄里一共有七个仵作,每个仵作负责的地方不一样,平时是各自负责一个范围,但真有着急的情况,就不用分得很清楚了。”周推司介绍着。 “我明白,来了急活就干,不能只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周推司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了院子西侧角落,仵作们见周推司来了,便停了讨论看向周推司。 左璋是周推司手底下的仵作,连忙问道:“推司是过来看尸体的吗?我们哥几个还没验完。” 周推司点了点头,又介绍道:“这是新来的仵作楚昭云,左璋你等会把手头的地方分给她一部分。” 不仅是左璋愣在原地,其他仵作也都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楚昭云。 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当仵作? 这么一想,心里难免有了种种猜测…… 而这一道道眼神,楚昭云再熟悉不过了。 起初是不相信,随后眼神里是鄙夷轻蔑,再之后就是想等着看她出丑的幸灾乐祸之意。 充满着羞辱意味的眼神,她从来不在乎。 因为很快,她就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人不可貌 相。 楚昭云看向周推司,问他:“可否让我验尸?” 周推司没有立即回答楚昭云,而是问左璋:“你们验了多久了?什么结果?” 左璋看向尸体,解释道:“昨天我和康春验了一下午,今天早晨大家伙又一起讨论,这死者……是被人用钝器砸了后脑,砸死的。” “被砸死的,为何还需讨论?”周推司问左璋。 其他人想解释,但毕竟周推司是左璋的上级,只好都闭了嘴准备听听左璋怎么说。 左璋回答得有些含糊,说:“交流交流,看看验状怎么写。” 周推司不懂,有结果就是验出来了,没结果就是没验出来,左璋跟着他干了两年了,还是没改了这含糊其辞的毛病。 以前是他手底下没人,只能依赖左璋。 现在他可是有了襄阳府的推司当下属,不可能再惯着左璋这毛病了! “昭云,你去验。” 楚昭云点了点头,口含苏合香圆,戴上了段景曜给她备好的鹿皮手套,走近了尸体。 她明白,周推司没有说她是襄阳府推司而让她直接验尸,是为了让她用实力说话。 其他人见楚昭云验尸有模有样的,便跟着她凑到了死者身旁。 观楚昭云验尸的手法,有几个仵作看着其中的门道,信了她是来当仵作的。 但也有几人,觉得楚昭云是做些花架子糊弄人。 见楚昭云收了手,纷纷看向她。 倒是不好奇她验出了什么结果,只是好奇她准备说些什么给 自己解围。 就算懂些仵作之术,就这么一会儿,她能验出来什么? 无非就是把左璋说的结果再说一遍罢了。 唯一关心验尸结果的,就是周推司。 “如何?死因是何?” 还不等楚昭云说话,左璋就嘟囔着:“死因就是被钝器砸死的,还能有什么?” 楚昭云也不急,等左璋说完了,她才开了口。 “死者后脑被钝器击打,但这并不是致命的死因。” 听得楚昭云有了不一样的结论,周推司询问道:“何以见得?” “若是死者被钝器击打后脑,应是正面或侧面倒在地上,血液下沉形成的尸斑应该在背部,而死者的尸斑是在胸前。” 左璋听楚昭云这么说,反驳道:“死者可能并非被砸当下立即死亡,可能又撑了一会儿才倒地,背部着地正面躺着,所以尸斑在胸前。”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楚昭云说完,还不等左璋得意,又说:“但是死者后脑伤口处血迹很浅,这说明后脑的伤,是死后被人砸的。” “我也这么说,左璋不信,这明显就是死后形成的伤!”有一人听楚昭云这般说,连忙赞同。 话里流露出了些许对左璋的不满。 左璋像是听不见康春的质疑似的,对楚昭云说:“那是因为昨日东边下雨了,死者伤口处的血迹被雨水冲掉了。” 楚昭云对左璋的验尸水平试探一番后,心里有了答案。 左璋应是入行时候浅,经验也浅,迟迟未 写验状而是在这讨论,表明其他仵作中有经验丰富之辈。 看来这义庄仵作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 心中有数,她便不再卖关子了,要直接说明死者的死因。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死者双拳散开,脑缝开裂,仔细看鬓发还有被火烧的痕迹,这便是死因——死者是被雷击而死,至于后脑处的伤……”楚昭云想了想,问:“死者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另一叫做江望月的仵作似乎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说道:“在东边树林里,那里经常有野猴子出没,这伤口可能是猴子用石头砸的。” 左璋不赞同,问道:“若是雷击,为何没有雷击纹?” “这也是我说死因是雷击的原因,被雷击后,若是还活着,雷击纹需要过三四日才能消散,但若是死了,十二个时辰内雷击纹就会消散。” 说完,楚昭云又抬起死者的胳膊,说:“看死者的腋下,这是什么?” 其他几个仵作异口同声说道:“雷击纹!” “怪不得没发现是雷击,原来这雷击纹快消散了,也是,快到十二个时辰了。” “左璋,这位楚仵作说的没错,活人的雷击纹才会几日消散。” “对呀,刚才我们都按你的思路走,根本就忽略了后脑除了伤口还有开裂的脑缝!” “死因就是雷击没错了……” 几位仵作你一言我一语,左璋脸又红又黑。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我没验过被雷击的死者,是我没经验。” 周推司见左璋也承认了楚昭云的话,便说道:“没经验不要紧,积攒经验就是,把尸体抬进去,写告示贴出去看有没有人来验尸,回头把验状写完了自己多 看几遍!” “是,知道了。”左璋说完,就上手去抬死者。 另一和左璋交情好的仵作王疑连忙帮着他。 等周推司走后,其他人纷纷和楚昭云打着招呼。 “真是后生可畏,尤其楚仵作还是女子,厉害!”说完,又介绍道:“我姓秦,年岁大,他们几个都叫我秦叔。” 楚昭云叫了声秦叔,见这人年纪和阿公差不多大,楚昭云心里无端生出了亲切之感。 另一个看起了十分憨厚的人说:“以后大家就一起谋差了,不懂的就相互多交流,我叫刘坎。” 其实他在周推司来之前就发现了死者被雷击的痕迹,但他用了接近半个时辰才想明白,还没来得及和左璋说,周推司就来了。 他相信,只要再多半日时辰,江望月和康春他们也能验出真正的死因。 可新来的楚昭云只是验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了结论。 他确实是老了,江望月康春,再加上新来的楚昭云,真是后生可畏! 至于左璋和王疑,还经验尚浅,假以时日累积了经验,也能厉害起来。 刘坎想了很多,但话到嘴边,只说了一句:“你很厉害,验尸又快又准。” “我叫康春,真没想到楚仵作这么厉害,以前在哪当差啊?真没想到姑娘家也能当仵作,你不害怕?你家里不阻止你?” “对啊,你看起来经验很丰富的样子,当差几年了?真厉害!哦对了,我叫江望月。” 几人都十分热情,就连 平时少言寡语的刘坎,也因为觉得楚昭云有两把刷子而多说了几句。 等四人都一一说完自己的疑问,楚昭云才一一解答。 “这是我当仵作的第五个年头,仵作之术都是跟着外祖父学的,我外祖父是老仵作了。我从小就接触这个,倒是不怎么害怕,家里人原先不同意,现在也都支持我当仵作。” 说完,猛地听到背后有人冷哼一声。 楚昭云回头看,原来是搬尸体的两人出来了。 江望月最看不惯左璋和王疑平日里喜欢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的样子,现在见王疑这样,只觉得来气。 但又不想在楚昭云来义庄的第一日就叫她印象不好,只好解围介绍到:“这位是左璋,和楚仵作一样是周推司手底下的,这位叫王疑。” “哼,误打误撞验个尸有什么好得意的?”王疑替左璋打抱不平。 刚来第一日就想给他们个下马威?真是好生嚣张! 见王疑这样,秦仵作不想掺和年轻人的事,就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江望月本就是个急脾气,眼下是忍也忍不住,“你要是验出来你也得意啊?你不是验不出来吗!” 王疑看了眼左璋,见左璋低头以为左璋又自卑了,决定为难一番楚昭云。 “义庄有具尸体,放了很久了都没验出来,楚仵作要是能验出来,我才能服,周推司承认了你,我可不承认。” 楚昭云抿了抿嘴。 其实王疑承认与否她的仵作身份,对她压根就 没有影响。 只是她有重要的事要做,不想埋下隐患,不想以后为了无关的人浪费精力。 若是王疑因为不服气就一直给她使绊子或者阴阳怪气,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服气。 如此一想,便顺着王疑的话说道:“你说,我验。” 王疑指了指停尸房东北角落的方向,“就在那。” “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那还是验不出来?那是根本没法子下手验!”江望月说着,心中不齿,他是真不愿意和王疑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共事! 谁料,楚昭云并没有被吓到,反而说道:“走,去验。” 王疑冷笑,领着楚昭云往里走。 其他人也连忙跟上,左璋是为了扳回一城,江望月和康春是有些不忍楚昭云独自面对。 而刘坎是相信楚昭云能验出来,他是跟着来学楚昭云的法子的。 “楚仵作既然这么厉害,验吧!”王疑抬了抬下巴,准备看楚昭云的笑话。 楚昭云看了一眼尸体,确实没法下手。 长着白毛的僵尸。 没法下手就变得能下手,这还难不倒她。 这次楚昭云是真存了几分下马威的心思,对着王疑说话的语气里有几分傲气:“就这?王仵作处理不了?” “你!你行你倒是验啊!” “那王仵作可看好了!”楚昭云说完,低声同江望月说了几句,江望月立刻把楚昭云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义庄里最不缺的就是验尸的工具。 楚昭云将热炭灰铺在了地上,又铺了一 层白布,用水喷湿白布,放上尸体后又将此步骤重复了一遍包裹住了尸体。 王疑没见过这法子,质问道:“好了吗?能有什么用?” “急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些事情,有把握但也急不得。 楚昭云不顾王疑的冷嘲热讽,硬是等了一个时辰才把白布一层层揭开。 众人也都傻了眼,僵尸软化,白毛也都掉了。 楚昭云看向王疑和左璋,问道:“你们眼下能下手验尸了吗?” 王疑不得不点头:“能验了。” 但他又不甘心,斜眼看着楚昭云,语气不善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法子,你这不会是歪门邪道吧?” 楚昭云故作震惊,语气夸张反问道:“难道说不如你的就是我学艺不精,比你厉害的就是歪门邪道?” 王疑一噎,反驳道:“我没这个意思,就是随口一说!” 一旁的其他仵作没功夫听王疑在这里阴阳怪气,连忙将楚昭云的验僵尸的法子记了下来。 有不明白的就立刻问楚昭云,楚昭云也不藏私,将自己方才所用的法子又重新讲解了一遍。 王疑虽然被落了面子,但他又不甘心,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也跟着记楚昭云的法子。 自以为别人没注意到他,殊不知是没人愿意搭理他。 等楚昭云说完,几人又一齐验尸时,王疑才悄悄转身离去。 刘坎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楚昭云,“这僵尸放了很长时间了,谁也不知道怎么验,多亏了楚仵作。” “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不必这么客气,我刚来,肯定也有很多地方需要大家帮忙。” 几人本就欣赏楚昭云的验尸本领,见她为人如此光明磊落,就更加欣赏她 了。 江望月回头一看,王疑走了,左璋还没离开,意味深长说道:“左璋,你还在这啊,还以为你早走了,楚仵作的好法子你记下来了吗?” “记了。”左璋不觉得尴尬,本来就是一个院子,要是不让他听就躲起来去说,既然在院子里说,他就能听! “你和楚仵作都是周推司手下的,你不是一直抱怨负责的地方多?”江望月提醒着左璋。 “不用你多嘴!”左璋说完,又说:“跟我进来,我划给你看。” 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但楚昭云知道是在和她说话。 要不是等着他分地方,楚昭云都懒得搭理他。 这个左璋,验尸水平一般,脾气倒是大得很。 楚昭云跟着左璋去了院子西侧的屋里,这屋是专门给仵作们休息和放东西用的。 “这是大盛汴京城的舆图,这一片是周推司管,然后……”左璋一边说着,一边画了一个圈,说道:“以后你就负责这里。” “知道了。” “知道了就行!”左璋说完,像是生怕楚昭云反悔似的,他立马转身离开。 左璋前脚刚走,后脚江望月就进来了。 问她:“楚仵作,你负责哪里?” 楚昭云如实相告,江望月却皱起了眉头,“这个左璋,真是会偷奸耍滑!他给你的都是大家谁也不愿意接手的地方……楚仵作,真是对不住了!” “这都无所谓的。”楚昭云不以为然。 她又不傻,左璋一画圈她就明白了, 分给她的都是靠近内城的街。 这就意味着在这里居住生活的人,非富即贵。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她巴不得靠近汴京城的权力中心! 只有如此,她才能离自己私心要查的案子更近一步! 又听江望月安慰了几句,楚昭云就自顾在义庄转了起来,停尸房里的每个尸体都简单看一眼,院子里外贴的每一个告示都简单读一遍。 她第一天当差,也没什么要紧事,但是把义庄上上下下的情况都了解了个透彻。 等到了傍晚时分,楚昭云便提着自己的匣子出了义庄。 一边走着,她一边心想:明日得找周推司主动要些验状和验尸格目看看。 余光瞥见前头路上挡着个人,楚昭云下意识绕着那人走。 没想到她往右移,那人也往右移。 抬眼一看,楚昭云不由笑了起来。 夕阳余晖下,段景曜看她笑起来眉眼弯成了月牙。 “下差了?” “大人是在等我?” 段景曜点了点头:“想来看看你今日当差如何?” 两人踏着夕阳一起走在窄窄的巷子里。 影子像是舍不得走一般,落在地上拖得极长。 “挺不错的。”楚昭云说完,顿了顿,没等段景曜主动问,说道:“虽然说仵作是个不大的小差事,可义庄里仵作一多了,却也是个小江湖,拉帮结派是少不了的。” “有人为难你了?” “没,是想为难我没错,奈何他们没这个实力。” 段景曜被楚昭云轻松的语气逗笑 了,如此一来他也放心了。 又问:“你负责汴京城哪一部分的案子?城内还是城外?” “内城附近。” 段景曜沉默了片刻,说道:“以后遇到什么麻烦来找我,别自己扛。” 楚昭云明白段景曜的好意。 在汴京城里,若她只是永勤伯爵府的二姑娘,那旁人看在伯爵府的面子上还会给她几分薄面。 可她的身份若是衙门的仵作,那在旁人眼里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就是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 她明白这个事实,也随时充满了危机感。 可这并不是她将自己的麻烦转移给段景曜的借口。 汴京城水深,她也得学着自己渡过这暗潮汹涌的水深之地。 若是什么都想着靠旁人,她何时能为阿公伸冤报仇? “大人放心,我会学着圆滑些,不违背自己原则的情况下,也让自己少吃亏。” “好。”段景曜应了一声,早就料到了楚昭云会是这般反应,也明白她不是好强,而是独立。 “不过……”楚昭云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若是我真陷了沼泽里自己出不来,还得大人拉我一把啊!” “不会有这一天的。” 男人的声音很轻,揉进了风中立刻就吹散了。 楚昭云听得不真切,问:“大人说什么?没听清。” 本是脱口而出的话,楚昭云这么一问,段景曜反而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了。 只好掩饰道:“我说我若是呛水了,你也得拉我一把。” “那是自然。”楚昭 云还没说完,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急切地呼喊自己的名字。 是江望月追了出来,“昭云!来活了!出事了!快回来!” 段景曜看了楚昭云,又看了眼天色。 “天都擦黑了,回义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人,我得回去一趟,你先回吧。” “好,我等会还有别的事,不等你了。” 楚昭云被江望月催着,临走之前又匆匆和段景曜道了谢,谢他送的匣子。 天虽然擦黑了,但是突然来了急活她也不能不管,谁让她是新当差的! “江仵作,什么事啊?” 江望月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说:“是周推司找你,周推司和左璋一个时辰前去办差,约摸着不顺利,这才让左璋回义庄叫人,周推司点名要叫你。” 说着话,江望月心里有了计较,周推司都要叫楚昭云去,可见周推司很肯定楚昭云的能力一定在自己之上。 “嗯。”楚昭云体谅周推司,并不是他能力不够,只能说经验不足。 仵作一术并无统一学习之法,若是跟的师父好,就学的好。 她是将阿公几十年的经验都学了来,这才能够顺顺当当走到今天。 “去哪,我怎么去?” “左璋领你去。”江望月说完,狡黠一笑,“等会你就能看见左璋脸有多黑了!” “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但肯定是个麻烦事。” 楚昭云点了点头,眼下一无所知无法提前做准备,料想左璋也不会告诉她,只能等到了随机应变。 她本就刚从义庄走出来没多远,眼下加快了步速片刻就回到了义庄。 左璋正在义庄门口等着。 果然如楚昭云所料,左璋说了句“上马车”后就不再言语。 看这马车,应该是苦主家派 来接送仵作的。 马车里,楚昭云掀开窗帘子看了眼,是和永勤伯爵府完全相反的地方。 “这是去何处?”楚昭云见左璋没反应,又说:“我不知道什么情况,去了说错了话丢了周推司的脸,周推司定是要怨你不提前知会我的。” 这句话,可是狠狠捏住了左璋的命门。 “去荣安侯府,去了管住嘴,别乱说话!” 知道了去哪,楚昭云就不接话了。 什么叫乱说话,仵作验尸能说什么其他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楚昭云不想浪费精力和左璋说这些没用的。 只是初来汴京,还没听说过哪个侯府。 侯爵府比伯爵府尊贵,但又比不得公爵府。 这汴京城里贵人这么多,对他们来说是无形中增加了验尸的难度。 也不知道荣安侯爵府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停下时,天已经黑透了。 侯爵府门口,有人在专门等她。 “这位可是楚仵作?” “正是。” 小厮急急忙忙说:“楚仵作快进府,周大人正在等你!哦对了,周大人说了这位仵作就先回吧。” 左璋一只脚已经迈进了侯爵府,听小厮这么说,脸黑了又红。 碍于这是在侯爵府门口,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见侯爵府的马夫也没有要再把他送回义庄的意思,心里的气更大了。 只是楚昭云没有顾得上欣赏左璋咬牙切齿的嘴脸。 她跟着小厮匆匆进了侯府,夜色之下,侯府却灯火通明。 十月的夜风吹过,楚昭云有 些发冷。 只是这侯府太大,她顶着风走了许久,才到了一处唤作“萌茁苑”的院子。 看这名字,楚昭云猜测是侯府小辈所住的地方,虽仅仅是个院子名,却也包含了父母对其的拳拳爱意和美好期许。 一进院子,楚昭云就看见了焦急踱步的周推司。 “周推司。” “昭云,快!快来!” 周推司拉着楚昭云的胳膊着急地往里走,楚昭云反拉住了周推司。 问他:“先说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 周推司这才想起来楚昭云对汴京城的情况还不甚了解。 言简意赅解释道:“死者是侯爷的小儿子,左璋没验出来,我也没验出来死因,蹊跷得很!” “小侯爷?” “不是,侯爷有三个儿子,小侯爷是老二杜嘉,死者是老三杜茁。”周推司说着,突然又压低了声音:“这杜茁可是个纨绔子弟,也是侯爷和侯夫人最疼的儿子!” “知道了。”楚昭云明白周推司的言下之意。 侯爷和侯夫人最疼的儿子,还疼爱成了一个纨绔,可见侯爷和侯夫人有多纵容杜茁。 待会儿她这个当仵作的,讲话可得谨慎了! 只不过……最疼的儿子,怎么不让他继承爵位当小侯爷呢? 楚昭云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周推司进了杜茁的卧房。 侯府可当真是金贵,杜茁一个卧房就比寻常人家五个卧房都要大。 偌大的房间里,一张华丽的屏风前头,站了七八个人。 周推司擦了擦额头上 急出来的汗,恭敬说道:“侯爷,人来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呼喊,引得众人回头。 老侯爷看着楚昭云,质问道:“周推司,这就是你说的比你厉害的仵作?” “对,楚仵作虽是女子,但是衙门里几个男仵作加起来也抵不过她一个!”周推司虽没见过楚昭云验尸推案,可他明白一个道理——楚昭云身为女子能当推司,这就说明她比襄阳府的男推司都优秀数倍! 老侯爷虽是皱了皱眉,但还是说道:“那就请楚仵作上前验尸!” 侯夫人泪眼朦胧的,哭得浑身疲软,虽然质疑楚昭云的能力,但听了周推司的保证,也点了点头。 楚昭云感激地看了眼周推司,他这一句话比她解释十句都有用,周推司这也算是领她进了汴京城权贵的门。 先前在宋府验尸推案的事,外头并不知晓。 在长公主府里的,虽然女仵作办了大案子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可世人并不知那是她楚昭云啊! 今日在侯府,若是案子办得明明白白,那这就是她扬名的第一步! 楚昭云虽心中激动,但面上稳得住。 她从容地打开自己带来的匣子,含上苏合香圆,燃起苍术,戴上鹿皮手套,绕过屏风走到了床榻前。 跟着她的,还有周推司,侯爷和小侯爷。 周推司屏气凝神,低声说:“我虽验了没中毒也没外伤,但怕有所疏漏,你重新再验。” 小侯爷杜嘉也说:“三弟是无缘无 故死的,没有任何挣扎,除了中毒我想不出来别的,会不会是有人害了三弟?” 楚昭云看了眼杜茁紧闭双眼的脸,无缘无故? 她可不这么觉得!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者死亡时辰不超过一个时辰,躺在床榻上跟睡熟了一般。 只是死者的脸色蜡黄,眼圈发黑。 不过十七岁的模样,小小年纪这般脸色,这叫做无缘无故? 分明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这话楚昭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楚昭云定了定神,便开始着手验尸。 “没有中毒。” “脑袋和四肢上也没有内伤。” “从表面上看,五脏六腑也没有内伤,但准确的情况还得剖尸才知道。” 楚昭云话落,周推司看向侯爷,侯爷犹豫了片刻问道:“楚仵作,眼下只剩剖尸这一个法子能查明我儿的死因了吗?” “不一定,可以等等再决定是否剖尸。”楚昭云说完,伸手去解杜茁的裤子。 侯爷和小侯爷不约而同地一愣,又想着楚昭云身为女子都不介意,他们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只不过当楚昭云将杜茁的裤子脱下来时,他们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找到死因了!不用剖尸了。” “找到了?”侯爷问着话,走到了楚昭云跟前。 楚昭云指向杜茁的隐私部位。 解释道:“死者受惊,阳缩而死。” 她说的含蓄,但几人都听明白了。 周推司一看杜茁两个肾元有一个缩了进去,他就后悔,要是他能细心一些,第一次验尸的时候他就能验出来了! 未找到死因时,众人着急。 眼下找到了,众人却又沉默了下来。 周推司和楚昭云二人也不着急,就等着侯爷发话。 过了好一会儿 ,侯爷才平复了心中的悲痛,说道:“好端端的在自己院子里,茁儿怎么可能受惊?定是被人吓到了,查!一定要查清楚!” 小侯爷杜嘉眼中含泪,话里带着狠辣的语气:“父亲放心,我跟着推司大人查,一定会查清是谁害了三弟!” “让楚仵作查!”侯爷心里有了决断。 他看楚昭云比周推司厉害了多了! 周推司和另一个仵作好一番仔细验尸都没验出死因,楚昭云一查,就查出了死因。 “父亲放心,我同楚仵作一起查!”杜嘉说完,脸色又哀伤了起来,“父亲母亲莫要心伤,若是三弟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父亲母亲为了他这般心伤……” 杜老侯爷没有言语,盯着床榻上躺着的杜茁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方才几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屏风稍远处站着的几人,并没有听清仵作和侯爷说了什么。 只见侯爷一脸哀伤地走了出来,摆了摆手让众人先都回去。 杜嘉又看向周推司,说道:“周推司先回吧,楚仵作今夜要住在侯府了。” “是……”周推司原想跟楚昭云一起查,他想学学楚昭云的本领,倒不是为了压过自己手底下的仵作,是想自己的验尸推案之术也能有所精进。 眼下小侯爷这般说,他也能体谅,侯府定是不想太多人知道内情。 如此一来,他也只能识趣地赶紧走。 “那我先走了,楚仵作,听小侯爷的吩咐, 好好查。” “是。”楚昭云应着。 片刻后,偌大的卧房里,只剩楚昭云和杜嘉,还有没了气息的杜茁。 “楚仵作,什么时候开始查,怎么查?”杜嘉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小侯爷没错,可他也没经历过这般事。 与其说他听楚昭云吩咐,不如说楚昭云带着他当个摆设,这样府上众人才会更配合查案。 “小侯爷莫急。”楚昭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走到了远离床榻的地方。 许是最近经历过的几个案子,让她多了一层顾虑。 眼下,她不太相信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更何况这里可是侯爵府。 林文茵和长乐郡主亲如姐妹,白沼和白盈更是亲兄妹,表面上兄友弟恭,实际上杀人害命。 杜茁的死,和杜嘉有没有关系呢? 听周推司说侯爷侯夫人宠爱小儿子杜茁,那杜嘉身为小侯爷,会不会因为害怕爵位被夺所以对弟弟暗下杀手呢? 方才看侯爷似乎很信任小侯爷…… 既然小侯爷在她跟前,不如先试探清楚。 “小侯爷,令弟的事,你觉得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家贼还是外人?” 杜嘉脸上一片茫然,随后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认真思考了一番后,说道:“三弟胆子算大,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事能让他受惊,没办法猜测是意外还是人为。不过三弟就在自己院子里,能有什么意外?但谁又能害得了他?” “那小侯爷跟我说说 杜茁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三弟在外名声是不好,都说他纨绔,我这几年一直在家中读书,外头的事我不清楚。但在侯府家里,三弟孝顺父母,对我们兄弟姐妹也贴心,算是举止和性子都温顺……” 一个人在外的名声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都说他纨绔,那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个纨绔子弟。 可在家中,他又表现得乖巧,偶尔淘气也是为了博家人一笑。 杜嘉读再多圣贤书,也分不清到底杜茁哪一面是真实哪一面是伪装。 眼下,也只能如实说给楚昭云听。 楚昭云的话锋却落在了另一件将她惊讶的事上。 问道:“小侯爷要参加科考?” “两年前没考上,等到明年再试试。” “有志者事竟成,祝小侯爷马到成功。” 楚昭云有些佩服杜嘉,享受着长辈带来的荫封,自己已经袭爵,却还这般读书上进努力考取功名,真真是与众不同。 “小侯爷与令弟之间关系如何,感情如何?” 杜嘉脸上染上了悲伤,心里有些内疚:“说来惭愧,我与杜茁虽是一母同胞,可因我整日里都在藏书阁温书,这几年来我们的感情淡了许多,不过小时候我们很要好,杜茁他很粘我这个哥哥。” “所以小侯爷觉得令弟性子温顺又孝顺长辈,都是从偶尔的相见得出来的结果,其实小侯爷对令弟素日里的生活习惯和喜好,并不了解?” 杜嘉点了点头,只每月十五家 宴的时候,他才会出藏书阁。 如今父亲正值壮年,家中不需要他操劳,父亲也支持他趁着现在年纪不大努力考取功名。 “小侯爷的大哥呢?” “他……不会是他害了三弟,不说他了。” “为何?” “……”小侯爷欲言又止。 可他越这般,楚昭云就越要问! 第一百四十八章 “查案需要事无巨细,就算凶手不是小侯爷的大哥,也需同我讲清楚。” 杜嘉面上为难,但最后还是低声解释道:“我大哥早些年受了重伤,捡了一条命回来后就出家了,他上次回来还是中秋的时候。”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近一个月内他都没有回过侯府?” “对,所以我说三弟的死和大哥没有关系。” “令弟是什么时候出事的?如何发现的?谁发现的?” “具体时辰我也不知,还有一刻到酉时,父亲身边的小厮来藏书阁叫我,说三弟出事了,我就赶紧跑了过来……” “在这之前,小侯爷一直在藏书阁?” 杜嘉明白楚昭云的意思,知道是为了查案而盘问他倒是也不觉得被冒犯。 说道:“我一直在藏经阁,但我读书喜静,藏经阁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府上其他人也不会轻易去打扰我,但有一人或许能证明我一直在藏经阁……” 杜嘉顿了顿,语气中有些不确定:“藏书阁外头有位洒扫丫鬟,每次我从藏书阁出来,她就立刻跑开,像是害怕,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在偷看我,傍晚时慌慌张张的,没注意这次有没有碰上她,大概碰上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这些情况她都会去核实。 “小侯爷帮我叫令弟的贴身小厮来吧,我先检查检查卧房里有没有线索。” “好。”杜嘉松了口气,他还怕自己找不到人证明自己事发时在藏经阁一事 ,没想到楚昭云话锋转向了别处。 他没有害了三弟,自然也不心虚。 只是怕楚昭云把精力浪费在自己这个无辜之人上。 没想到楚昭云并没有认为他有嫌疑。 如此一来,杜嘉更觉得楚昭云是个厉害的了。 至于楚昭云为何轻轻揭过……因为她知道,就算凶手就在她眼前,她也没办法,还是得先找证据。 谨慎起见,她还是要多找几个人了解府上的情况。 等杜嘉离开后,楚昭云在卧房里四处检查。 方才人来人往,每个人身上所佩戴的香囊都不同,眼下没了旁人,她才从房中闻到了淡淡香气。 很好闻,但不属于刚才的每一个人。 房中也没有香炉。 可这种味道在卧房门口能闻到,再往里走,仔细闻却是另一种味道。 很淡,有些奇怪,她无法描述。 还有就是卧房外间软塌上略显凌乱。 楚昭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是打斗争执造成的痕迹,也许是杜茁之前在软塌上歇息过。 软塌一旁,便是窗户,楚昭云推开窗,窗外不远处是几间看着平常的房间,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杜茁的卧房在整个院子的正中间。 除了奇怪的味道和略显凌乱的软塌,偌大的卧房中,再无其他线索。 楚昭云检查完,刚刚站定,就见着杜嘉带着人进来了。 “小侯爷。” “楚仵作,这就是三弟的贴身小厮。”杜嘉说完,还没等楚昭云问话,就转头生气地看向小 厮,质问他:“你是三弟的贴身小厮,他出事了,你为什么才刚从外边回来?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厮乔山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抬头看了眼卧房里间,看见杜茁安静的躺在那儿,这才相信了小侯爷的话。 他家主子竟然真的死了! 一时震惊之下,乔山也忘了回杜嘉的话。 而这种反应落在杜嘉眼里,则是心虚。 “说!你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害了他?你为何跑出侯府?你是心虚了?” “小侯爷。”楚昭云打断了杜嘉,她知道杜嘉这是关心则乱,若是小厮真的是心虚畏罪潜逃的话,又怎么会主动回了侯府?恐怕他真心想跑,杜嘉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 楚昭云等了一会儿,见小厮眼里有眼泪流了出来,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乔山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抬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 “我叫乔山。” “杜茁对你很好吧?”如果杜茁对他不好,他又怎么会哭呢? 乔山点了点头。 他从小就被爹娘卖给了人牙子,现在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爹娘是谁,长什么样子。 他在人牙子手里转了好几回,每次遇到的主子对下人,不是打就是骂。 直到后来来到了侯府,分到了杜茁手底下,他才过上了像样的日子。 起初他只是这院子里倒夜香的小厮,一次杜茁喝醉了起夜差点摔倒,他赶紧滚到地上垫在了杜茁屁股下,杜茁看 他机灵,才让他做了贴身小厮。 这么多年了,杜茁对他大方,他这才攒下了不少银子。 他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主子,现在竟然死了。 这眼泪是为了杜茁,也是为他自己。 “乔山,杜茁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临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乔山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摇头。 楚昭云不会放过他话里的任何一个疑点,问他:“临走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是杜茁让你去的?” “我……”乔山心里害怕,差点将实话说出口,幸亏话到了嗓子眼里他又想起了杜茁平时的吩咐,及时闭了嘴。 只不过他的欲言又止根本瞒不过楚昭云和杜嘉。 杜嘉心中有气,三弟已经死了,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抓住凶手,这小厮是三弟平时身边最得力的人,竟然这种时候还敢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真是恨不得撬开他的嘴! 想到躺在床上的三弟,杜嘉的愤怒体现在了提高的语调上,“你去哪里了?是谁让你这个时候出府,出府干什么去了?” 面对杜嘉的质问,小厮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却依然紧闭着嘴。 楚昭云作为旁观者,本身不带着愤怒的情绪,看事情也更理智。 小厮乔山眼里的伤心不作伪,方才也差点脱口而出自己为什么出府,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才不说话的。 这反映倒不像是为了自己,而像 是为了维护杜茁,或者说平日里听杜茁的话成了习惯,所以现在不敢说什么。 杜茁,究竟有什么秘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楚昭云想了想,说: “我直接跟你说实话吧,你家主子是被人害的!你现在若是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谁也不信你没有嫌疑,就算你没有嫌疑,你不说实话就永远没办法替你家主子报仇!” 乔山一脸震惊。 他毕竟没什么城府,一听楚昭云这般说,立马口不择言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被人害的!我走的时候他明明很快活……” “快活?”楚昭云不懂乔山为什么这般形容杜茁的状态,但也不好发问,只能趁热打铁说道:“你若是真心感念他对你的好,现在就把你知道都说出来!” 一旁的杜嘉从楚昭云的话术中回过味来,顺着她的话说:“对!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你送了官!” “为了给你家主子报仇,莫要再耽误时间,赶快说吧!” 乔山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含泪点了点头。 往日里杜茁让他保守秘密并且低调行事,那是为了维护杜茁在家人心中的形象和名声。 可现在杜茁人都死了,这虚无的名声还有什么用? 就算是为了杜茁平日里赏他的那些银子,他现在也得配合小侯爷查案,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下午出府,是茁哥儿让我去送芸娘出府,是茁哥儿让我去的。” 杜嘉皱眉,不解道:“芸娘?” 他第一次听这个名字。 难道是杜茁的心上人,但就算是心上人,私下将人接到府上来相会,这简直于理不合! 杜 嘉还在想这样做会不会坏了人家女子的名声,没想到乔山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震惊。 乔山说:“芸娘是茁哥儿的相好……中的一个,是花楼的女子,茁哥儿经常接她来府上……” “什么!花楼女子?相好中的一个?经常接到府上来?这成何体统!我父亲母亲可知道?” 直到这一刻杜嘉才发现,他不仅不了解出家的大哥,也不了解同在一府的三弟。 虽是乔山的一面之词,可乔山没理由也没这个胆子撒谎。 他心里感到悲哀。 是他太过于专注在自己身上,从而忘了对三弟的关心! 是他心存侥幸,三弟那纨绔的名声,他总是想着或许是传言。 若是他平日里多关心教导杜茁,杜茁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样子…… 乔山摇了摇头,“每次都是从后门把人接进来,茁哥儿打点过后门几个守门小厮,没有人敢说出去出去……主君和大娘子都不知道。” “简直……”杜嘉感觉自己错看了三弟,他算是明白三弟院子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少了! 想在院子里行苟且之事,哪敢留那么多下人在,还不早早都打发了? 只是现在杜茁已经死了,他也不苛责,只得说道:“有辱斯文啊!” “小侯爷,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楚昭云说完,又问乔山:“今日你送芸娘回去的时候,杜茁还是活着的?” 杜嘉也冷静下来了,说道:“对,那时候杜茁还活着吗?会不 会这个芸娘就是凶手?” 乔山认真回忆。 “和往常一样,都是茁哥儿……他结束了叫我,我才会靠近卧房,今日下午我打开门看见茁哥儿和芸娘坐在软塌上,芸娘整了整衣领,茁哥儿叫我送她回去,我就领着芸娘走了。对了茁哥儿和芸娘还约定了下次再相会。” “是杜茁亲口跟你说话的?”楚昭云想若是杜茁只是摆了摆手,会不会那时候杜茁就已经死了,只是身后有人操控着他的手。 不过她的猜测立马就被乔山否定了。 “是茁哥儿亲口说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芸娘害了杜茁。 “他看起来如何?” 乔山有些难言,委婉说道:“茁哥儿脸色红润,很是快活。” 如此说来,芸娘就不是凶手。 楚昭云也明白了,卧房里奇怪的气味和凌乱的软塌是为何了。 因着杜茁是阳缩而亡,她总觉得跟这场情事多多少少脱不了关系。 于是又仔细追问道:“平日里只有芸娘会被接到府上,还是说其他人也会被接来?” “都会被接到府上,看茁哥儿想谁……” “那为什么要你亲自送回去?” 乔山又不好意思了,小声说:“茁哥儿有时候下手重,怕她们自己坚持不到回去就晕了,这才叫我送。” 说完,乔山又替杜茁找补道:“茁哥儿很大方的,会给她们很多很多银子,所以她们也是愿意的。” 愿意? 楚昭云不信。 而杜嘉已经不想听了,如今在 这硬着头皮听乔山说杜茁这点子事,完全是为了让父亲母亲心安! 他甚至替杜茁感到羞愧! 在楚昭云面前羞愧,也因为不知如何和父亲母亲解释而羞愧! 楚昭云又问:“那今天芸娘和杜茁之间,你有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 乔山茫然地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不对劲? 芸娘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都是这样的情况。 “芸娘走得时候也没有不对劲?脸上的神情?或者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不知道,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对劲。” “那杜茁今日为何叫芸娘来?单纯是因为想芸娘了?” 乔山这才想起来,说:“今天是芸娘约的茁哥儿,茁哥儿才叫我去接的芸娘!” “原来是佳人有约!”楚昭云看向杜嘉,说道:“我想我们得去见一见这位芸娘。” 佳人主动相约,杜茁死了,这难道是巧合? 听了楚昭云的话,杜嘉顿时如临大敌:“见她?去哪里见她?花楼?还是接她来家里?” 一张脸上,全是抵触。 楚昭云想起来杜嘉整日待在藏书阁里,恐怕真是个一心只想读书上进的人。 方才听乔山说话他就像受了酷刑一般难受,让他见芸娘似乎太为难他了。 “我自己去花楼见芸娘。” “……”杜嘉又为难了,楚昭云是仵作但也是女子,他要让一个女子自己去花楼吗,花楼里可是什么人都有! 怕楚昭云吃亏,杜嘉咬了咬牙,说:“我跟你一起 去!” 第一百五十章 大盛汴京城最大的彩楼欢门当属花满楼。 越到夜里,花满楼越是热闹。 略显格格不入的是,此时此刻,花满楼门口呆呆地站着三个男人。 乔山隔三差五就跟着杜茁来,可这次再出现在这里,心情却是翻天覆地。 花满楼里的老鸨认得他,他只能把小侯爷送到门口。 而另一位小厮装扮的杜嘉则是浑身都不舒服,脂粉的味道铺天盖地朝他鼻子里冲,头晕脑胀。 他将来是侯府的掌事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在花楼里抛头露面,没办法了才让楚昭云女扮男装,他扮成了随行小厮。 杜嘉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往前凑了一小步,低声跟一位斯文瘦弱的男人说道:“楚仵作,真是难为你了。” “不难为。”楚昭云想,她真不觉得难为,但是杜嘉从头到脚都是难为他了! 她从来没去过花楼,在襄阳府的时候也没去过。 好奇得很! 如今有机会见识见识,为了查案,还有小侯爷结账,有什么难为的! 她在前头走着,一靠近花满楼门口,一缕沁人心脾的手帕轻轻柔柔拂过了她的脸。 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幼时读过的一句词:花气蒸浓古鼎烟,水沉春透露华鲜。 这帕子的香气,没有丝毫风尘之意,反而比她闻过的香都要好闻。 似乎是花香和木香的混合气味。 楚昭云抬眼看向帕子的主人。 正在揽客的老鸨猛地被楚昭云一盯,不由喜笑眉开。 “这位小爷是第 一次来?” 老鸨看楚昭云这怯生生的模样觉得好笑。 第一次来时都是这般矜持,再多几次就全然没了眼前这幅好逗弄的模样。 “嗯,第一次来。”楚昭云说着,掏出了小侯爷事先给她的元宝,放进了老鸨手里。 老鸨掂量了掂量,笑着说:“小爷来得迟了,楼里没主儿的只剩清吟和清倌了。” 楚昭云心下了然,这是银子不够啊。 来之前听乔山简单说了说,这花满楼里的姑娘,有花魁、头牌、红牌、清吟、清倌和茶女。 芸娘是红牌。 楚昭云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块元宝,问道: “有红牌吗?” 老鸨笑着甩了甩帕子,说道:“有的,刚空出来几位。” “芸娘。” “这为小爷好眼光,听人介绍来的吧?但芸娘她只接待几位贵客,这楼里还有别的好姑娘,我给小爷找一位!” 楚昭云又明白了,还是银子不够。 又奉上了两块元宝,说道:“我只是想找芸娘说说话,看看她到底好在哪儿,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出来。” 老鸨从楚昭云手心里拿走元宝,小声笑道:“半个时辰哪能知道芸娘好在哪啊?” 楚昭云没听懂,只是看着老鸨。 老鸨这才指了指二楼,又朝着身后的小丫鬟说:“送这位爷去二楼找芸娘。” 楚昭云跟着小丫鬟一路往二楼走,一路看。 有人醉生梦死,有人满面春光,有人脚步虚浮。 她经过了几位姑娘。 见她们嘴角带着笑,却不 见她们眼底的笑。 像乔山说的她们拿了银子都是愿意的吗? 她可不信,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在彩楼欢门里讨生活? “这位爷,芸娘就在这屋里。”小丫鬟将楚昭云引到了二楼最角落里,说完,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只见一女子睡眼朦胧,开门之后拢了拢衣裳,眼神里有责怪的意味。 门内这副安睡被扰的景象,与门外热闹非凡的景象,十分违和。 女子掩面打了个哈欠,娇嗔道:“我跟鸨母说了今日身子不适,不接客。” 小丫鬟笑道:“芸娘姐姐,这位爷只聊半个时辰就好。” 芸娘虽心中不愿,可听这话也知道鸨母定是收足了银子。 她便立马换上了笑脸,拉着楚昭云的胳膊进了屋。 杜嘉连忙跟上,顺手关上了门。 可到了屋里,芸娘便不十分热络了。 盯着楚昭云看了几息,虽是笑着,但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说道:“鸨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我可看得出,不知这位姑娘找我何事?” 楚昭云见被识破,也不恼,笑道:“我扮得这般不像吗?” “不像。”芸娘又从头打量了一遍楚昭云,问:“找我何事?” 她虽没遇到过找上门来的大娘子,可她见过其他姐妹被找上门来的大娘子厮打打骂的场面。 虽说花满楼里是你情我愿,但也是客人自己来的,又不是她们勾来的。 本就艰难,还得防着被客人家里的大 娘子找上门。 不过她看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关键是也不恼怒,倒不像是来找茬的。 带的小厮也不像是身上有功夫的。 又听眼前人说:“我不过是想来问你些事情,不必紧张。” “既然给了银子,那问就是了。” “方才在门口听说你身体不适,可是老鸨打你了?”楚昭云明知故问。 芸娘摇了摇头,说道:“下午见的客人不太好。” “不太好为何还见?” “给的银子多。” “是侯府的杜茁吧?” 芸娘本来抱着胳膊懒着身子同楚昭云讲话,听楚昭云这么说,立马直起了身子,语气也变得冷淡了起来。 “姑娘是杜茁什么人?” “未婚妻。”自从在京兆府尹家闯了一遭,楚昭云算是明白了个道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她现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芸娘抿着嘴不说话。 楚昭云接着说:“你不用害怕,我确实不是来找茬的,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想问什么?” 楚昭云顿了顿,见芸娘的眼睛里有慌张闪过,问她:“杜茁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听楚昭云这么问,芸娘有些古怪地看着她,像是在纳闷,又像是在遗憾。 过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杜茁可不是什么好人,姑娘若是要同他成亲的话,还是要考虑清楚。别看他平日里人模狗样,折磨起人来可是真狠。” 说完,芸娘撸起了自己的袖子,给楚昭云看她胳膊上这些今日午后新 增的伤痕,说道:“这还只是胳膊上,每次去见他,回来我都得养好几日。姑娘若是还有退亲的余地,还是离他远些罢了!” 楚昭云突然内疚。 芸娘如此真诚地劝她,她方才却骗了芸娘。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只不过这内疚的心情只存在了片刻。 楚昭云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既然芸娘心底里觉得杜茁下手狠,除了杜茁出银子邀她,她拒绝不了只能赴约,她又为何主动约杜茁呢? 上赶着受罪?这可不合情理! “多谢提醒,我会好好想想的。”楚昭云认真维持着自己未婚妻的人设,又故作懵懂无知地问:“你爱杜茁?” 芸娘嗤笑了一声,“姑娘在说笑吗?像我这样的人何来说爱?” “既然不爱,在杜茁手底下又受苦,你又为何主动约他呢?” “我……”进门来就丝毫不惊慌的芸娘突然语气一顿。 “我听乔山说是你主动约的杜茁。” “我缺银子罢了,杜茁虽不是个好的,但他出手一贯大方。” 楚昭云点了点头,这倒是也说得通。 她侧眼看了眼杜嘉,杜嘉眼里的疑惑和她一样。芸娘的话语和态度都没有丝毫不妥,难道杜茁的死和芸娘真的没有关系吗? 看来,眼下只有两种办法了,一是威逼利诱,二是实话实说。 楚昭云想了想,看来她还是没跟着段景曜学会如何有效地威胁人。 只好沉声说道:“芸娘,我也不诓你话了,其实杜茁已经死了。” “死了?”芸娘心绪复杂。 她就知道杜茁必死无疑,只是方才杜茁未婚妻的种种问话让她动摇了,以为杜茁没死心里颇觉遗憾。 现在好了,心里只有畅快! 不由仰头笑道:“死得好!死了好啊,省 的祸害人!” “芸娘,你好像很希望杜茁死?今日你主动邀约杜茁,眼下她又死了,是你杀了他?” “姑娘可不要乱说话,我芸娘虽是卑贱之躯,可也容不得旁人污蔑,杜茁可不是我杀的!若非说是我,我这样的身份也辩不了什么,大不了一头撞死!” “那如此说来,都是巧合?” 芸娘点了点头,“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杀得了他?” “你似乎不意外杜茁死了。” “他今日不死,明日也得死,明日不死,也总有一日会死,因为他该死!” “该死?死得好?你恨他。”楚昭云捋了捋,芸娘似乎矛盾得很,一面想他死一面又想他的银子? 一直站着的芸娘,坐到了楚昭云对面,安静了片刻,问道:“姑娘可介意听听我和杜茁之间的事?” “洗耳恭听。”楚昭云心想,不仅她想听,杜嘉应该也想听。 而且芸娘的话不能全信,说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 “我长得不算貌美,起初只是花满楼的清吟,是有贵人赎去了一位红牌,鸨母才叫我顶上。要卖身,我自是不愿的,可我也没有法子,好在我遇到了杜茁。” 芸娘回想着以前,眼中却毫无波澜。 以前心想遇到了杜茁是幸运,现在却只剩了悔。 接着说:“我想着杜茁年轻英俊,又是侯府的贵人,说不定能赎我出楼,就算不赎我,也好比那些满脸横肉的老男人……起初一段时日,我心里 很是得意,杜茁跟鸨母包下了我,除了他我也不用侍奉旁人。” 楚昭云忍不住问道:“他下手不是很狠吗,你还得意?” 芸娘语气嘲讽:“心里觉得有希望时,他那样对我,我也只觉得是情趣。” “那后来呢?” 芸娘脸色一绷,陷入了回忆里。 “后来,杜茁送了我一身绯色的衣裳,我不喜欢绯色,便捧着衣裳看了许久。猛地一瞬,我只觉得自己憋屈,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打扮,按照他喜欢的语气说话,我突然察觉,花满楼这么多姐妹,只有我活成了这样。接客的姐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可都是自己的样子,有没有客人喜欢,那都是你情我愿的,可我呢?” 楚昭云有些不能理解芸娘的话,问她:“不能穿自己喜欢的衣裳,所以恨他?” 芸娘看着楚昭云,不知如何解释。 她羡慕楚昭云不懂这种心情,也愿她永远都别懂。 解释道:“我本就没什么是自己的,跟了杜茁后连穿什么衣裳都说了不算,那时我没有恨他,我只是重新看待了我们的关系,我不能依赖他,他也不能管着我,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买卖,下了榻,谁也不欠谁的。” “嗯。”楚昭云似乎明白了芸娘的处境。 进了这高楼欢门,属于自己的,便只有自己心里那一方净土了。 芸娘的慰藉,或许就是仅剩的她可以选择如何打扮自己。 “只是后来,当了一段时日的红牌,看其 他姐妹们身上无伤,我就知道杜茁这样的人少,既然都是买卖,何不让自己舒坦些,我便跟鸨母说了不愿再接杜茁。”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楚昭云叹了口气,猜到了芸娘接下来的话。 “是啊,杜茁知晓后,不知跟鸨母说了什么,他还是如常来了我房里,对我的折磨更是变本加厉!我甚至想,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说完,芸娘笑了笑,畅快道:“现在杜茁死了,真是恶人自有天收!” 幸好她想不开的时候,有人找到了她。 幸好她没死! 杜茁死了,她以后也算是脱身了。 芸娘又看向楚昭云说道:“我一弱女子,只能逆来顺受,如今杜茁死了,侯府问话也问不到我头上,姑娘是杜茁的未婚妻,如今不必受杜茁的折磨,姑娘也算是有福之人!” 楚昭云心想,芸娘说了这许多,并没有破绽。 一个弱女子,起初把杜茁当作救命稻草,凝视着一件衣裳便想通了自己的错处,想着少受些折磨没想到却受到了变本加厉的折磨,所以她恨。 如今杜茁死了,所以她心中畅快,直言道“死得好”。 正如芸娘所言,她尚且不能反抗杜茁的折磨,留下这一身的伤痕,她又如何杀得了杜茁? 更何况,芸娘走时,乔山可以证明杜茁还活着。 “叨扰了。”楚昭云说完,回头看向杜嘉。 杜嘉低着头,跟着楚昭云出了芸娘的屋。 芸娘拢了拢衣裳,送走楚 昭云,随后关上了自己的门。 门内的人,心跳加速,抓着门框久久不能平静。 门外的人,敛眉低声问身边小厮: “小侯爷,她说的话,你怎么看?” “我看她并无嫌疑,楚仵作觉得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楚昭云一开口,就看见熟悉的侧脸,说道:“小侯爷,我看见了一个朋友,小侯爷先回吧。” 杜嘉一愣,点了点头,说道:“我在门口不远处等你,要是你过一会儿还没出来,我就进来找你。” “多谢。”楚昭云明白,杜嘉是怕她一个女子在这不安全。 她没想到在这会看见段景曜。 看他方才低着头被同伴搀扶着的模样,看着像是喝醉了。 楚昭云匆匆跟了上去,想要一探究竟。 若是段景曜为了公务来此,身边应有白泽陪伴才是。 若是为了私事,喝醉了被人为难,她定时要搭手的。 但若是要寻欢作乐,她也只当看不见的。 这是朋友之间的界限,她心中有数,定不会越界。 “这位爷,这是找谁啊?”一位姑娘缠上了楚昭云。 楚昭云连忙把自己胳膊抽了出来,推脱道:“我找芸娘,借过。” 刚走没几步,脚步一顿,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又连忙捂着眼睛往前走。 眼下对花楼的好奇是全然消散了。 等上了三楼,耳根子才清净了许多。 眼瞧着段景曜被人扶着进了雅间,楚昭云悄悄地趴在门缝上。 若是那几位男子再灌段景曜酒,她可就要冲进去了。 正用力往里瞧,没料到门猛地被人打开。 她没有丝毫准备,身子直直地扑向门里头。 “小心。”段景曜接住了楚昭云。 楚昭云连忙站直了身子,抬眼看向段景曜,只见这人眼里清 明得很。 “大人?” “嘘!”段景曜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楚昭云往一旁走去。 走到了角落处的花瓶,借着花瓶里伸出来的稠密绿叶遮了遮身形。 段景曜看着女扮男装的楚昭云,轻笑道:“来查案?” “嗯。”楚昭云点了点头,说道:“傍晚那会儿分开后,我就去了侯府,死的是荣安侯府的三儿子杜茁。” “我知道他,确实是这花满楼的常客。”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死了。 “大人方才突然开门,差点诓倒我。”楚昭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怕大人被人灌酒,这才偷看的。” “我知道,你一鬼鬼祟祟跟着我,我就发现你了。” 段景曜想起方才的景象,他低着头被人搀扶着走路,正摇头晃脑来装醉,就看见了女扮男装的楚昭云。 看出来她不放心自己,所以一进屋就找了个解手的借口赶紧出来知会她。 自以为躲藏得当的楚昭云这才知道自己早就露馅了,笑道:“没想到大人是装醉。” “我来这也是为了查案,醉了才能让人放松警惕好套话。” “那我便不打扰大人了。” “我送你出去。” “不必不必,大人还是继续装醉吧。”楚昭云说完,怕耽误段景曜的话,转身就走。 又怕再有姑娘拉住她,便加快了脚步,像条泥鳅似的溜出了花满楼。 杜嘉见楚昭云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两人匆匆离了花满楼。 夜已大黑,风凉得 很。 离了热闹的花满楼,这夜蓦地静了起来。 “楚仵作,芸娘不像是凶手,那这线索是不是断了?” “还是要继续找线索。”楚昭云想起了软榻正对着的那扇窗户。 若是芸娘走时杜茁无事,十分惬意地躺在软榻上,那很可能是看见了什么,所以受了惊吓。 “明日再查,楚仵作辛苦了,快随我速速回侯府。” “多谢小侯爷。”楚昭云心里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在小佛堂里睡得还算安稳,今夜在荣安侯府,恐怕不得安眠。 但等真躺在小侯爷院中客房里的那一刻,楚昭云却睡得极其安稳。 她也想不通,上次来汴京城,没有一晚安睡。 而这次,不仅在永勤伯爵府,就连在侯府,她也能够得以安睡。 起得早,她便在客房中练了一会儿功夫。 之后才又去找了乔山,问他: “你可知杜茁的后事什么时候办?” 乔山顶着红肿的眼皮,回道:“昨夜楚仵作和小侯爷还没回来的时候,大娘子就派人把遗体送去灵堂了,约莫着今日夕阳沉了就办。” “昨夜我们去见了芸娘,芸娘似乎并无不妥。” 乔山点了点,无心想这些。 他的主子没了,他在侯府里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芸娘。 楚昭云见他魂不守舍,便打听了藏书阁的路自己独自前去。 藏书阁楼前,她果然看见了一位洒扫丫鬟。 那人时不时地抬头望向藏书阁的门,一脸失落的神 情。 “小侯爷今日大概不会来藏书阁了。” “啊!”丫鬟正在失神,听到有人同她说话,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楚昭云拉了她一把,说道:“你是在等小侯爷?” “我我没有……”小丫鬟明显不会撒谎,脸憋得通红也才憋出了几个字。 “我只是来侯府查案,没有恶意,我也不会跟旁人说你的心意。” 小丫鬟紧紧握着扫帚,问道:“真的?” “真的。” 见小丫鬟松了口气,楚昭云接着问:“昨日小侯爷进出了几次藏书阁?” 小丫鬟想也不想,说道:“小侯爷辰时一刻来的藏书阁,午时一刻离开,未时一刻回来的,差一刻到酉时,小侯爷又被小厮叫走了。” “嗯。”如此一来,杜茁的死确实和小侯爷无关,“你记得这般清楚?” 小丫鬟不好意思道:“我除了扫地也没有别的事,就一直想着小侯爷。” 楚昭云想提醒小丫鬟,丫鬟和小侯爷大抵是不会有结果的。 但转念一想,或许小丫鬟心里清楚,只是扫地之余无聊找个消遣罢了。 她倒是也不必多此一举惹人烦闷。 “楚仵作。” 楚昭云听见了杜嘉的声音,又见小丫鬟犹如惊弓之鸟,拿着扫帚转身匆匆离去。 果真是一见到小侯爷就跑。 “小侯爷。”楚昭云笑着回他,只是电闪石光之间想到了一件事,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小侯爷,立刻去花满楼!” 杜嘉见楚昭云惊慌,他也慌了起来 。 一边跟着楚昭云跑,一边问道:“芸娘不是没有嫌疑了吗?又有新线索了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昨日我们告知芸娘杜茁死了,无论我们问什么,芸娘都对答如流。” “这证明她不心虚?”杜嘉猜测,又说:“不对,就算不心虚,正常人遇到这等事,难免心慌意乱,怎会如此滴水不漏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若是一直想着这件事,自己心里已经推演了无数遍该如何回答问话呢?”这也是她方才和小丫鬟说完话,突然之间想到的可能性。 杜嘉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两人急匆匆地赶去了花满楼。 白日里的花满楼,很是冷清。 楚昭云换回了女装,进了花满楼老鸨也未认出她来。 只是见女子前来,老鸨便警惕了起来,问道:“姑娘是来找谁?” 楚昭云开门见山说道:“我找芸娘。” 听见芸娘的名字,老鸨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来找姑娘们的茬她自然得提着一颗心,可找芸娘就不一样了。 “姑娘可来晚了,今日一大早,就有人将芸娘赎出楼了,姑娘在我这儿可找不见她!” “赎出楼了?”楚昭云直觉不妙,怎会这么巧! 杜嘉也着急,连忙问道:“什么时辰的事?谁把她接走了?” “走了有半个时辰了,不过谁把她接走的……”老鸨捂嘴一笑,接着说:“只要银子给得够,我管他是谁?” 她也没想到芸娘竟然值这么多银子。 而且眼下竟然还有来找芸娘的。这芸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是个香饽饽! 而楚昭云和杜嘉, 得了老鸨无关痛痒的答案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花满楼。 “楚仵作,这难道是巧合吗?”杜嘉叹了口气,芸娘与三弟的相见是一条线索,如今线索是彻底断了! “我想,昨日一定是有我们遗漏的细节。” 巧合吗?她不信。 昨日杜茁出了事,今日一早就有人来赎她。 听老鸨的口气,那人给的银子还不少! 芸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只和杜茁一人接触了,那今晨的那人又是谁? 越想越觉得是阴谋。 可惜已经半个时辰了,芸娘与那人的去向也无处追寻了。 “小侯爷,回侯府!” “好!”杜嘉见楚昭云似乎心里又有了其他主意,连带着他也不觉得那么失落了。 楚昭云一路疾行。 她攥紧的手心里正冒着汗。 这是她在汴京当仵作的第一案,本想一案扬名,没想到眼下变得这般棘手。 验尸倒是好验,推案却是毫无头绪。 现在心里也没什么主意,只想赶紧回到案发现场。 冷静下来一想,是她太着急。功利心太重! 等回到侯府萌茁院,楚昭云看向杜嘉,“小侯爷,还得请你帮我找到这院子里第一个发现杜茁死了的人。” “楚仵作客气了,是楚仵作帮我们侯府!”杜嘉说完,匆匆跑了出去。 楚昭云一个人在杜茁的卧房里,坐定,看着软榻的方向。 很快,杜嘉就带着人回来了。 一进屋们,杜嘉一愣。 他一抬眼就看见楚昭云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旁 ,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拳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眼神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他和楚昭云接触以来,便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但也认为她是个随和性子。 眼下见楚昭云一脸严肃的模样,他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楚、楚仵作,是他,头一个发现三弟死了。” 小厮得了令,立马说道:“是我,往常乔山把人送走了,茁哥儿要换衣裳,昨日我等了很久茁哥儿都没叫我,我就敲了敲门,见没反应就推开门,茁哥儿他已经……” 杜嘉板着一张脸,看来三弟那点事儿,这院子里是人尽皆知! “那时候他已经死了?”楚昭云问道。 小厮点了点头。 楚昭云又问:“那时候乔山和芸娘走了多久?杜茁是躺在外间软榻上还是里间床榻上?” 小厮没有立即回答,皱着眉想了一会儿。 说:“是在软榻上躺着的,后来主君和大娘子来了才叫人把茁哥儿抬到了里间。但是时辰间隙我记不清了,约莫着是乔山走了之后两三盏茶的时辰?” 楚昭云点了点头。 看来她之前隐隐猜测的软榻对着的窗户,可能就是遗漏的线索。 眼下软榻已被整理得十分整洁,不似昨日那般凌乱。 楚昭云想也没想,直接起身躺了下去。 杜嘉又是一愣,让他躺的话他心里是不愿的。 倒不是嫌晦气,主要是昨日三弟和芸娘在这张软榻上……他实在躺不下去。 而楚昭云,没想这么 多。 她躺下后,睁着眼,看着窗户的方向。 片刻后,起身又问:“昨日发现杜茁死之前,院子里可进来过其他人?” 小厮摇了摇头。 杜嘉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跑:“我去找三弟院子里的守门小厮。” 心里急,办起事来也快。 杜嘉很快就把人薅到了楚昭云面前,问他:“昨日杜茁出事前,可有人来过萌茁院?” 小厮缩着脖子摇了摇头,眼神里分明在说:我知道但我不能说。 杜嘉气得咬牙,“赶紧说实话!否则,否则就发卖了你!” 楚昭云心想,发卖下人可能是杜嘉能想到的最狠的威胁人的法子了。 她看小厮的表情,见他是个藏不住事的,想必他隐瞒的也不会是关键线索。 说道:“杜茁和芸娘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小厮立马脸变得通红,点了点头说:“昨日就芸娘和乔山进出了院子,没有旁人了。” 杜嘉不信他,厉声问道:“当真?” “当真!小侯爷,我真的没有撒谎!昨日一整天都是我当值,吃饭也是在院门后吃的饼子,真没有旁人来了!” 杜嘉摆了摆手,让两个小厮都出去了。 他看向楚昭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昭云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完全没有办法判断小厮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他们被凶手收买了?” “那该怎么办啊!难道要严刑逼供?” 楚昭云摇了摇头,“这院子里所有人,都问一遍,都 在院子里做活,难道要把他们全收买了?” 虽然萌茁院里下人不多,可也有十几人,要想一一收买,恐怕有些难。 杜嘉觉得楚昭云所说言之有理,两人立马行动起来,把这院子里的下人挨个问了一遍。 可最终得到的答案和守门小厮说的一样,除了芸娘,没有其他人出现在院子里了。 杜嘉感到挫败,他还下定决心要查明三弟的死因,没想到这么难! “楚仵作……” “小侯爷。”楚昭云几乎与杜嘉同时开口,指了指软榻,说道:“请小侯爷躺上去。”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让他去花满楼,虽然为难,但咬咬牙也就去了。 可是躺在三弟和芸娘躺过的软榻上,他就是咬碎了牙也躺不下去! “楚仵作,我……” 楚昭云这才想到自己方才稍微躺了躺,连忙说道:“是我疏忽了,忘记这榻上方才我躺过了。” “不!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方才楚昭云只是和衣而卧片刻,他并不介意,“是我一想到三弟和芸娘在这榻上,我就……” 楚昭云恍然大悟,解释道:“小侯爷,这软榻上的一应物品,全都换过干净的。” 她不知道小侯爷是觉得芸娘不堪,还是觉得情事龌龊? 只是蓦地,她又想起了没犯错却被大娘子赶出院子的小月。 看来不管是平白受冤,还是生活所迫,只要人无刚骨,那必定安身不牢。 “我知道,但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那小侯爷在屋里等我片刻。”楚昭云也无法强人所难,只能把一步能完成的事分解成两步自己去做。 她出了卧房,绕了一圈,寻到了软榻正对着的那扇窗户。 并未着急走近,楚昭云仔细检查着窗户下是否有线索。 窗下贴着墙根,生长着杂草,如今已经染了黄,有许多也已经枯萎。 杂草之北,便是通向院子各处的石板路。 再往北,便是几间房间。 楚昭云看着四周,并未发现线索。 她又蹲下仔细地一处处看,聚精会神,眼睛瞪得生疼。 忽然,她猛地看见一处草根似乎折 了。 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楚昭云闭了闭眼,又重新睁眼去看。 窗户正下方左侧的草根真的折断了! 看这小片弯折的草,应是被踩折了。 秋天的草本就生命力薄弱,被人一踩更是看着可怜。 小草儿可怜,楚昭云心里却激动。 如此看来,凶手便是在窗外吓唬杜茁。 继芸娘之后,可算是又找到了一条线索! 楚昭云扶着墙站了起来,蹲得太久腿有些发麻,等站定才打开了窗户。 只是打开窗一看,凶手站的位置,似乎有些靠左。 “小侯爷。” “楚仵作。”杜嘉看楚昭云站在窗外,恍然大悟,问道:“方才你是想让我躺在软榻上看看是否能瞧见你?” “对,没关系,我在窗户这做个记号,等会儿我进去躺着。” “不必麻烦,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乔山。” “也行。”她支使不动院子里的人,但是杜嘉可以。 不一会儿,乔山就诚惶诚恐地躺在了软榻上。 半抬着身子问道:“楚仵作,我需要做什么?” 杜嘉一把将乔山摁下,说道:“躺好了,就跟昨日你看见杜茁时他躺的那模样。” 乔山哪里能像杜茁那样放肆地躺着,模仿了半天也模仿不出来杜茁的姿势,越摆弄越拘谨。 急得杜嘉亲自上手摆弄着乔山的胳膊和腿,“好了!” 楚昭云从窗户外,能把乔山从头到脚看个完全,问他:“乔山,你能看见我多少?” “能看见楚仵作上半身的一半。 ” “你坐起来再看。” 乔山像得了解脱一样,麻利地坐直了身子,又说:“能看见楚仵作上半身。” 闻言,楚昭云往左移了移,站到了杂草被踩之处,问他:“现在呢?” “看不见,连头发丝儿也看不见了。” “好,你起来吧。” 楚昭云想不通了,若是凶手站在脚印之处,卧房里的杜茁并不能看见他。 那他又怎么吓唬人? “楚仵作,是有什么线索吗?”杜嘉从屋里跑了出来。 楚昭云指着墙根处的杂草说道:“这处有脚印。” “是凶手!”杜嘉的想法和楚昭云如出一辙,“凶手站在这,三弟本就放松,猛地一抬头看见了什么所以吓到了。” “杜茁害怕什么?” “他胆子应该挺大的,害怕什么呢?”杜嘉不解。 “凶手进了院子,是躲开小厮丫鬟们,还是收买了他们?或者说凶手难道就是院子里的某个小厮?” “不好说……” “可凶手站的位置,窗户里看不见。” “……”楚昭云一连串问题,把杜嘉问懵了。 “小侯爷不必心急,我并非是想从你嘴里得到什么答案。”她提出问题,是问自己,是梳理思路。 楚昭云接着说:“我想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知道小厮丫鬟们说的都是不是实话,容我想想。” 若是小厮们隐瞒了某人的踪迹,那人必定就是凶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除了用银子收买,小厮丫鬟们最怕什么? 楚昭云心里有了主意 。 “小侯爷,把萌茁院的小厮丫鬟们全都聚到卧房前头。” “好。”杜嘉招了招手,乔山立刻去办。 楚昭云低声了杜嘉耳语了几句,随后两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卧房前头,看着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被乔山一个个叫来。 杜嘉沉了沉肩膀,板起脸来伪装自己。 幸好他平时甚少和府中下人打交道,旁人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如今装一装恶人,倒是也不难。 “人都在这了?” “小侯爷,都在这了。”乔山恭敬回着话,站成一排的小厮丫鬟们瑟瑟发抖。 本来自己跟的主子就出了事,现在小侯爷这般看着他们,心里不免有些乱七八糟的猜测。 大多数人都怕小侯爷要把他们发卖给人牙子。 正揣测着小侯爷的心意,又听小侯爷厉声开口问乔山:“可都是家生子?” 乔山不明所以,说道:“有两个丫鬟是外头买的,不过所有人的身契都在府上。” “既如此,除了你,其余人都给杜茁陪葬!” 乔山吓了一跳,其他人更是吓了一跳,呼啦啦地全给小侯爷跪下了。 乔山没料到小侯爷如此心狠,他算是这群人里最说得上话的,硬着头皮跪着求情道:“小侯爷,大家伙都是一心伺候茁哥儿,现在茁哥儿去了,谁也不想的,求小侯爷网开一面!” “乔山,你可知杜茁是被人害死的?一个个都说无人来过院子里,如此包庇凶手,还叫我网开一面? ” 乔山心里一惊,连忙转身问道:“到底是谁撒谎了,快说实话!难道真要害了一院子的人吗!” 他不知道小侯爷和楚昭云的谋划,只是真心想着为素日里朝夕相处的伙伴们求个情。 至于成与不成,他只求问心无愧。 眼下听小侯爷这么说,倒是一心也想抓出凶手来。 如此一来,倒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小侯爷一个唱起了红脸一个唱起了白脸。 听了小侯爷和乔山的话,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侯爷,我真的没见着有其他人进院子,我一直在院门口,连吃饭也没离开过!”小厮眼里含着泪,冤得不得了。 “小侯爷,我一直在小库房门口值守,没在院子里走动,求小侯爷饶命!” “我虽在院子里洒扫,可除了芸娘真没见过其他人!” “到底是谁被凶手收买了!” “若是再不说实话,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他!” “有没有良心,茁哥儿平日待我们可不薄!” “是不是你?我瞧你这两日鬼鬼祟祟的!” “血口喷人!我我我是因为生了痔疮难受,什么时候鬼鬼祟祟了!对了,是她!她才鬼鬼祟祟!” “不是我!我就是在院子里捡了个前日茁哥儿领回来那姑娘的玉钗……” “天杀的,到底是谁帮着外人害了茁哥儿!” 院子里跪着的人,从向小侯爷求饶,变成了互相怀疑互相撕咬。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就将撒谎者骂得猪狗不如。 可如此境地下,依然无人改口,都一口咬定昨日除了芸娘,并第二个人来过。 这般反应,倒是叫楚昭云和杜嘉信了几分。 但这可远远不够。 杜嘉接着说:“都是府上的人,我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要是能帮着抓出撒谎的人,此事就算结了。” 听小侯爷这么说,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杜嘉按照楚昭云教他的,说道:“你们分别去搜对方的房间,看看谁房里有什么不义之财或者可疑之物。” 得了令, 乔山分配好了人。 他知道谁和谁相熟,便刻意避开,省的他们搜彼此的房间会有所保留。 为了自救,每个人一定会不余遗力地去搜旁人。 到这一步,他也品出来小侯爷的意思了,他也想查出是谁害了杜茁,自然不会多话。 乔山低声说:“小侯爷,这恐怕不够。” “何意?”杜嘉没想到乔山说了这般话,更加觉得乔山对杜茁衷心了。 “家生子的父母也都在府上为奴,若是真被人收买了,可以把银子放到父母那里?” “言之有理,你去我院子里找梁青,让他立即派人去搜。” 整个萌茁院都忙了起来,楚昭云和杜嘉反而闲了下来。 再见到有人出现在面前时,却是个生面孔。 “小侯爷,我是前院的,来通报一声,有位男子找楚姑娘。” “让他进来。” 楚昭云心里隐隐有猜测,连忙说道:“不必,我出去见他就是。” 她猜是段景曜,她在汴京城里也不认识其他男子了。 但当真见到是段景曜时,反而有些恍惚。 “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我路过你喜欢吃的那家铺子,给你带了几张饼子。”他知道她在侯府不会少吃少喝,来找她是有另一事要问。 “多谢大人。”楚昭云接过了热乎乎的饼子,知道段景曜有话说,便笑着看着他。 “侯府的事,需要帮忙吗?” 楚昭云想了想,拒绝道:“不用,我已经有了大体路子,能继续查下去。” “好 ,白泽昨夜去跟你大姐说了一声,你且安心查案。那我先走了。” “!”楚昭云失神片刻,连忙问道:“大人,京兆府失火的案子如何了?” “陛下震怒,还在查,已经派了官员去京兆府处理,至于是谁在朝中阻拦折子,还不知。” 说完,段景曜又快速低声说了句:“这件事没有面上那么简单,之后再详说。” “好,我送大人。” 楚昭云问京兆府粮仓一事,完全是急中生智,也是没话找话。 她没想到段景曜来侯府,竟然只是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心里有些暖呼呼的,也有些说不清的奇妙感受,下意识就想着转移注意力。 其实心跳得很快。 直到拿着饼子回了萌茁院,她才平静了许多。 她没有过被朋友关心至此的时候,心下又感动又不知如何是好。 她该如何做,才能偿还段景曜的好? 院子里。 还是只有杜嘉一人。 楚昭云见他盯着一处失神,轻声唤道:“小侯爷?” “哦,你回来了。”杜嘉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假山,说道:“杜茁五岁那年,忽然找不见人了,母亲急得大哭,父亲气得要打死乔山,那时候乔山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小侯爷那时候多大?” “九岁。后来天黑了,我在假山后头找到了杜茁,当时他年岁小,刚从母亲院子里搬出来,还当是在母亲跟前,所以躲起来偷吃糕点。这一躲就躲睡着了,可把父亲母亲 急坏了。” 楚昭云不知道杜嘉想说什么,只是想缅怀过去吗? “听说侯夫人很是宠爱杜茁,不让他吃糕点吗?” 杜茁笑道:“正是疼他,才让他吃得太多牙都疼了,母亲才开始让他少吃。” “原来如此。” “唉……”杜嘉叹气,说着自己的心声,“杜茁死了,父亲母亲伤心不已,若是知道了杜茁这些荒唐事,不知他们能不能承受得住!” 逝者已逝,他现在担忧的是父亲母亲。 楚昭云反问他:“小侯爷怎知令堂不知道杜茁的事呢?” “不可能的,父亲母亲虽然疼爱三弟,但绝不会放纵他这般行事,恐怕也是被三弟在府上表现出来的乖巧样子欺骗了,像我一样,是不信他纨绔名声的!” 楚昭云无话可说,她一个外人,如何能诋毁杜嘉的亲人? 杜嘉也从方才的失神中回过神来,看向楚昭云,“饼子?” “我朋友路过铺子,给我捎过来的。” 杜嘉会心一笑,说道:“楚仵作不必不好意思,那人定是在和你示好。” “……”楚昭云没有反驳,她和段景曜的情谊不必向他人解释。 只默默地掏出饼子来吃。 津津有味的模样让杜嘉咽了咽口水,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要一张。 若是往常,如此露骨眼神的暗示之下,楚昭云定会主动问杜嘉要不要来一张。 眼下她偏偏就不想。 谁让杜嘉胡乱猜测的! 只是杜嘉这眼神……堂堂侯府小侯爷难道没吃 过饼子? 她又想起来昨日去花满楼时杜嘉对她的关心,这才改了心意,分了一张饼子递给杜嘉。 “小侯爷要不要尝尝?” 杜嘉点了点头,话都没说就立刻接过了饼子。 咬了一大口,声音含糊道:“真的好吃!” “……”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乔山高声归来。 “小侯爷,都搜完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乔山动作快得很,实则是被冤的众人都急于自救。 很快,就都搜查完了,一众人又回了卧房前头。 杜嘉又开始板着脸,问道:“如何?” “小侯爷,搜完了。没有人屋子里藏了不该有的东西,他们相熟之人那里也没藏什么。” “如此说,当真没有人吃里扒外的人?” 杜嘉一问完,众人便开始喊冤。 他一瞪眼,又没人敢说话了。 看向楚昭云,反正他是信了,都这样了,没人改口,也没人藏银子,他们应是不知情的。 楚昭云点了点头,杜嘉这才说道:“都各自干活去吧。” 众人松了口气,听小侯爷这话,是不会让他们陪葬了。 等人散了,楚昭云才问道:“萌茁院还有第二个入口吗?” 乔山回道:“没有第二个门了。” “帮我端一大盆水来。”楚昭云吩咐完,见杜嘉还板着脸,说道:“小侯爷,相比于凶手翻墙进来,有暗道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她从始至终观察着小厮丫鬟们的反应,并不觉得是他们中有人害了杜茁。 吓唬杜茁,还是有点子难度的。 说完,楚昭云见杜嘉没反应,问他:“小侯爷?” “我在想,以后我当了侯爷,装成严肃的样子应该比较能约束府上。” “……小侯爷想的长远。” “哦对了,楚仵作你方才说什么?” “我想试试这院子里有没有暗道。既然小厮丫鬟们说的都是真话,这院子也没有第二个入口,极有 可能有暗道,比如说这假山里,这池子底下,或者是某个房间里。” 杜嘉不是个傻的,听楚昭云这么说,他便有些担忧:“若是真有暗道,凶手是从暗道来的……那让三弟受惊而亡的可能是侯府中人……” “水来了水来了!”乔山提来了两桶水。 楚昭云舀了一瓢水,随意泼在了卧房前头的石板路上。 盯着看了一会儿,又说道:“跟我来。” 杜嘉和乔山跟着楚昭云去了卧房后头。 楚昭云站定,看着窗户左侧有脚印的地方。 凶手出现在此处,若想避过院中下人的眼,最稳妥的就是走最少的路。 离此处最近的,便是卧房北边的三间房。 “这三间房是客房?” 乔山连忙解释:“这看似是三间房,实则是一间,是茁哥儿的书房,不过茁哥儿甚少踏入就是了。” “原来是书房。”楚昭云说着话,从书房门口开始一瓢一瓢地泼水。 杜嘉和乔山不明所以,只得一头雾水地跟着楚昭云。 直到围着书房转了半圈,杜嘉才明白了为什么找暗道要泼水。 “楚仵作,这处是不是渗水更快!“杜嘉声音有些激动。 “记住这个位置,我们去书房里瞧瞧。” 说完,楚昭云将瓢扔进了其中一只空桶里。 木头撞击的声音使得杜嘉心一沉。 他在侯府里活了二十几年了,竟然不知府上还有暗道! 乔山也心中震惊,虽然书房他也很少进去,可毕竟在萌茁院里,若是 有暗道不该不知。 三人连忙进了书房。 杜茁的书房也比寻常人的书房要气派许多。 楚昭云来不及欣赏,直直地往书房的北偏东方向走去。 一面墙,上头挂着骏马奔腾的画。 两侧瓷墩之上,各放着一只精美的瓷瓶。 看着倒像是有机关的模样。 杜嘉心中急不可耐,转了转瓷瓶,又将瓷瓶拿起来,可墙面毫无反应。 “小侯爷,我去去就来。” 楚昭云说完跑了出去,在书房东侧,从南到北数着步子。 又跑回了屋里,从南到北走着。 说:“步数是一样的,墙后便是外头,并无暗间。” “没有暗间怎么进暗道?” “地下。”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房间。 杜嘉想了想,上手去推瓷墩,只是方一用力,瓷瓶便摇摇欲坠,若不是乔山手疾眼快,瓷瓶就要落地了。 随后,他便松了手。 从外都极易摔碎瓷瓶,从暗道里又怎么能轻易推开瓷墩? “怎么会没有?”杜嘉急得在骏马图面前团团转。 楚昭云也仔细寻找着,只不过她开始满屋子找。 或许,不应该因为暗道方位问题就框定了其在书房里的位置。 “小侯爷,你看此处的木板,是不是比别处缝更大?” 闻言,杜嘉连忙跑到楚昭云跟前,瞪着眼往地上瞧。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杜嘉起初看不出木板间的缝隙是不是更大,但楚昭云这么说,他就越看越大。 只是不清楚是不是自己臆想的 。 说完话,杜嘉干脆上手去推。 不知是手上有汗还是木板打了蜡,又或者此处根本打不开的缘故,他是一点也没推动。 楚昭云已经检查了全屋,只有此处和别处不同。 她坚信若是有暗道,必定藏匿于此处。 “我来。”楚昭云摘下了发间的素银簪子,抵住了木板缝隙。 使劲往下一摁,竟然真摁下去了。 杜嘉脸色一白,看来真有暗道,真是侯府上的人害了三弟! 随后他又看见楚昭云用力推着簪子,那木板咔哒一声,竟然翘起了一个角。 翘起一个角后,楚昭云伸手,很轻松就将木板拿了起来。 木板下,是空的! 三人急急忙忙往地下看,除了黑什么也瞧不见。 楚昭云又依着方才的动作,又翘起了三块木板。 她松了口气,侯府这个案子眼看着就要破了,总算没砸了她的招牌。 “小侯爷,这下头便是暗道了。” 杜嘉脸色算不得好,沉默了一会儿,问乔山:“你和杜茁知道这书房里有暗道吗?” 乔山傻了眼:“不知道,茁哥儿来书房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拿火折子来。” “是!”乔山知道事态严峻,急急忙忙往外跑,愣是被书房的门槛绊倒摔得四脚朝天。 又急急忙忙爬起来,也顾不上疼,立马去取了火折子又折返回来。 “小侯爷,火折子。” “去书房门外守着。”杜嘉说完,吹亮了火折子。 这才照亮了黑黢黢的地下,有一 道梯子。 “还得请楚仵作陪我走一趟。” “嗯。”楚昭云没多说什么。 看见暗道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走这暗道来吓杜茁的人是谁了。 只是猜测无用,得找到证据。 而且眼下她担忧的是,这案子还能不能往下查了。 有时候案子停了,可能是查不下去,也可能是不能再查下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侯爷?” “楚仵作帮我照着光,我先下。” “好。”楚昭云现在还摸不清杜嘉的心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下了暗道,到了黑暗之处,火折子的光便显得耀眼了许多。 杜嘉照了照四周,这暗道极窄,最多容两人走过。 许是因着未知带来的惶恐,杜嘉觉得在这暗道里走了许久。 “楚仵作,咱们是不是出侯府了?还没到出口……” “小侯爷,咱们也不过才走出萌茁院而已。” 和杜嘉不一样的是,楚昭云自打开始走就暗自数着步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瞪着眼睛看着脚下的路。 两人只拿了一个火折子,杜嘉也没那般细心,本能反应之下火折子便偏向了自己。 也正是怕跌倒,楚昭云瞪着眼竟发现眼前有一处反射出的光亮不同于其他处。 “小侯爷,那是什么?” “什么!”杜嘉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并未仔细去看。 “我来。”楚昭云伸手去接杜嘉手里的火折子。 杜嘉咬了咬牙,他说什么也不能让楚昭云一个女子挡在他前头,克服了恐惧,说道:“无妨,我看看。” 火折子拿近了一些,杜嘉也发现了不同。 “这处怎么看着油亮亮的?”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楚昭云想了想,伸手摸了摸,竟将其拿了起来。 薄薄的,也看不清是什么。 “我先拿着,出去再看。” 杜嘉点了点头,说道:“说不定这就是凶手 留下的线索!” 两人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另一处梯子旁。 楚昭云虽数着步子,但在暗道中并非直行,七拐八绕之下她早就迷失了方向。 只能确定眼下并未出府,不能确定身处萌茁院哪个方向之外。 “小侯爷,我先上去看看。” “好,小心。”杜嘉难得没有想要冲在楚昭云前头。 楚昭云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梯子,使劲推了推顶上的木板,又用发簪子去推,却也推不动。 三番两次尝试之下,只得放弃。 甩了甩手腕子,她又顺着梯子下来了。 “小侯爷,此处或许只有从暗道外能够打开。” “好,那我们先回去吧。” 楚昭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失落。 不像是打不开暗道的失落,更像是猜到了暗道通向何处的失落。 这暗道定不是这几年修的,小侯爷和杜茁都不知道,那这暗道可能在这侯府建府邸之初就修缮了。 试问谁能在侯府修个暗道? 楚昭云一早心里就有了人选,侯爷或者侯夫人。 无论是此二位中哪一位走了暗道吓唬了杜茁,其中内情都让人想不明白。 侯爷侯夫人疼爱杜茁,人尽皆知。 唯一让人能够相信的可能性是她猜错了,此暗道是通向另一人之处。 折返回萌茁院书房的路上,两人皆是沉默。 楚昭云心想,若是杜嘉不打算查了,她便打道回府。 她是想还死者一个公道,可如今在汴京城,她还没这个底气随着 性子来。 没查清阿公之冤之前,她也没这个资格恣意妄为。 “小侯爷,到了。” “哦哦。”杜嘉有些心不在焉,又说:“我给你照着,你先上去。” 楚昭云先爬了上去,杜嘉紧随其后。 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两人都有些恍惚。 低头一看,衣裳上也染上了不少灰尘。 楚昭云默默拍着尘,等着杜嘉拿主意。 她想,他应该也有了猜测吧? 诚如楚昭云所想,杜嘉此时此刻心里已经扭成了麻花。 这侯府谁最有可能知道此暗道? 可他想不通父亲母亲为什么要吓唬三弟。 难道说一切都是意外? 他本存了侥幸的心思,想着父亲母亲疼爱三弟,有暗道去找三弟也不难理解。也许是无意中撞见了三弟行事不磊落,三弟心虚所以受惊…… 可他一想到乔山说的三弟根本不知暗道的存在,他又驳倒了自己的猜测。 杜嘉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是游离在整个侯府之外的。 除了藏书阁,他对脚下的侯府陌生了起来,对至亲之人也全然不够了解。 他在心里问自己,读书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功名利禄? 心中有了答案,他便做出决定。 说道:“这件事,不管内情如何,都要查下去,就算父亲母亲不查,我也得查。” “小侯爷要查,我必定奉陪。”楚昭云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了暗道里捡到的那薄物,“小侯爷,你看。” “这是?” 楚昭云仔 细端详了一番,猜测道:“摸起来像是兽皮,但兽皮似乎没有赤红色的。” 抬眼看向杜嘉,楚昭云被杜嘉猛不丁睁大双眼的反应惊了片刻。 问他:“小侯爷是想到此物是何了?” 杜嘉嘴角有些抽搐,心情复杂。 他不希望是父亲母亲害了三弟,此刻认出此物或许与父亲母亲无关,他又难以接受。 因为…… “这是兽皮,赤红色是染的色,这是用来做皮影的。” “皮影?”楚昭云见着皮影边角料上并无多大尘土,又说:“像是刚落在暗道里不久的样子,不过小侯爷为何如此惊讶?” “因为我大哥受重伤之前,喜欢摆弄这些……”他惊讶于大哥的物品落在了暗道里,想到凶手不是父亲母亲而可能是大哥,他又心情复杂。 听到杜嘉哀伤的语气,楚昭云理解了他的心情。 不管是侯爷侯夫人,还是他大哥,他都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楚昭云轻声问道:“小侯爷的大哥杜穹出家之后,这些皮影之物是否还留在府中?” 杜嘉又是一惊,他方才是乱了心思,眼下听楚昭云这么一问,才想到了关键之处。 “大哥出家后,命人将皮影全都搬走了,说是余生青灯之下虽不能再摆弄皮影,但每个都是他亲手刻下的,他要留着赠给有缘人。” “搬到哪里去了?寺里?” “不知。”杜嘉只觉得他的心像是在凌霄上奔腾一般,忽上忽下让他揪得慌。 眼 下,似乎谁都有嫌疑! “我得去打听打听父亲母亲近日可否去见过大哥!” “我跟小侯爷一起去。” 杜嘉拒绝道:“你先去换身衣裳休息休息,有些事……我躲不了的。” “好。”楚昭云心想,杜嘉读了许多圣贤书,心思纯净,更是坚韧之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楚昭云等了许久,才见杜嘉回来。 见他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模样,她就知道结果了。 果然,听见杜嘉说道:“父亲前几日果然去找了大哥,楚仵作,我该怎么办……” “小侯爷是不知如何抉择,还是不知如何得知真相?” “我……我不知如何得知真相,眼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凶手是父亲,可我们没有找到证据,如何能证明是他……” “若是能证明暗道通往的是侯爷的房间,或者侯爷那里有皮影……”楚昭云想了想,问道:“小侯爷觉得此事和侯夫人有关吗?” 杜嘉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挫败。 “我不知道,我根本谁都不了解……” “如此看来,只得夜探侯爷的书房了。” “好,楚仵作辛苦了,且去歇息,晚上我来寻你。” “小侯爷。”楚昭云不忍杜嘉这般,叫住了他,宽慰道:“就算是血脉亲人,小侯爷也无需因他人的过错而苛责自己,每个人都只是他自己罢了!” 杜嘉沉默了片刻,认真颔首说道:“我明白,多谢。” 楚昭云目送杜嘉离去后,转身又去寻了乔山。 将他招呼到了一处僻静之处。 乔山见楚昭云这般神神秘秘,打起了十足的精神,问道:“楚仵作,可有什么我还能帮上忙的?” “乔山兄弟,我有一私事想私下里问问乔山兄弟。” “私事?”乔山挠了挠头,“既然是私事我又如何帮得上忙?” “乔山兄弟素日 里跟着杜茁,定是见识不少。”更何况杜茁平日里出没的地方,正是三教九流传递消息的混乱之处。 问一问,说不定就能有所收获呢? 乔山虽不知楚昭云要问什么,但他知道楚昭云是个好人。 今日见她为了查清茁哥儿的死,连那么阴森的地道都敢走。 为了茁哥儿,也为了茁哥儿往日里赏他的银子,他也得帮楚仵作。 “楚仵作尽管说,我一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未免有什么消息泄露出去了打草惊蛇,楚昭云修饰了一番,说道:“我听说前些日子,菜市口斩了人。” “这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可是楚仵作认识的人?” 楚昭云顿了顿,摇了摇头,接着说:“是不稀奇,稀奇的是我有一日在樊楼吃酒,听说被砍头的老爷子是被人冤枉的,因为状告他的苦主早就人去楼空了,听说是收了钱,给钱的人叫吴见青。” 乔山努力回忆了一番,说:“没听说过这事,不过吴见青这人我倒是听说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往日跟着茁哥儿在花满楼听曲的时候,有一回听茁哥儿的朋友说,吴见清就是辅国大将军身边的一条狗,大将军叫他往西,他绝对不敢往东的。” 楚昭云故作惊讶,说道:“辅国大将军,好大的官啊!” 乔山点了点头,神情突然变得神秘兮兮,见四周没了旁人,才说:“我听茁哥儿说,辅国大将军在朝中可不是 孤军奋战,他那一派可有好几个人,茁哥儿在外虽然横了些,遇到他们也得让着点儿!” “杜茁可是侯府的人!”楚昭云听明白了乔山的言下之意,他是想提醒她,不要轻易招惹那伙人。 “楚仵作刚来汴京城吧?”乔山问道。 楚昭云问了问,说道:“为何有此一问。” 乔山解释道:“这伯爵侯爵公爵,是尊贵,可也不是顶顶贵重的人,要是手中没有实权或者在朝中没个好差事,也风光不了几代。” “荣安侯府……” 乔山点了点头,“咱们侯爷就领了个虚职。” 楚昭云恍然大悟,或许这也是杜嘉一心考取功名的原因之一。 “多谢。” “楚仵作客气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乔山知道楚昭云问这些定然不是为了闲聊,但他更知道这和他都没有关系。 说完,见楚昭云若有所思,他便自己悄无声地走了。 楚昭云在想方才的对话,也并不算毫无收获。 起码她知道了辅国大将军高骞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 原本还想或许是吴见青自己的私仇,可听乔山的话,吴见青多半是为高骞出手。 此人势力如此之大,究竟是何原因要加害于阿公? 阿公到底知道了什么? 眼下她知道的太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明白徐徐图之的道理,便又转头想起了荣安侯府的事。 倘若凶手真的是侯爷,她这个揭开真相的人,能否全身而退? 若是侯爷和小侯爷达成 了一致要将此事轻轻放下,那她有可能被封口,更可能被灭口。 若是小侯爷坚持公道正义,那她便算是立了功。 所以她能否全身而退,此事的症结还在小侯爷身上。 眼下看来小侯爷还算心志坚定,可她也不敢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他身上,所以今晚夜探侯府之时,她还得试探一番。 楚昭云想了想,心里拿定了主意。 稍稍用了些饭,便回了客房养精蓄锐。 日头逐渐西沉,客房里也逐渐冷了下来。 还不到生炭火的日子,因着侯府的客房大,便也格外冷。 楚昭云躺在床榻上假寐,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昏暗,也渐渐有了困意。 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入睡了,只是耳朵还醒着,能听到树枝被风吹着打着后窗的声音。 渐渐习惯了这声音,她又猛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吱嘎一声。 这一声,彻底将困意扰得烟消云散! 楚昭云心想,如今天才擦黑,不适合此时贸然去探侯爷的书房,刚想起身和杜嘉言明时,她就闻到了一股香气。 来者不是杜嘉! 楚昭云保持着闭着眼平躺的姿势,屏气凝神,右手悄悄摸向了绑在腿上的匕首。 又听得此人走路和缓却步子细碎,又不像是练过功夫那般轻盈。 莫非来者是个女子? 慢慢地,她听得那来人已经走到了她的床榻前。 走近了,却没了动静。 楚昭云只听得自己心怦怦直跳的声音,莫非是已经打草惊蛇,凶手要杀 了她? 她不知该怎么办,是现在睁眼奋起用匕首刺向来人,还是等待对方有进一步动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楚仵作?”侯夫人轻声唤了声楚昭云,想着眼下也不是睡觉的时辰,便知道这孩子是辛苦了。 楚昭云听这声音不像是试探,松了手里的匕首,睁开了眼。 她没想到,来找她的竟然是侯夫人。 一边起身下榻一边说道:“侯夫人怎么一声不响就进来了,倒是我失礼了。 侯夫人面上惭愧,是她失礼在先。 虽是在侯府,可楚昭云在客房里,她也不该贸贸然推门进来。 只因着是私下来找楚昭云,不好闹出声响。 坦言道:“是我不好,扰你休息了,这两日为了茁儿的事你也累着了。” “侯夫人有话直说。”楚昭云心想,侯夫人避着人来见她,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茁儿的事是不是有结果了?” 楚昭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侯夫人何出此言?” “半个时辰前我去找了嘉儿,问他茁儿的事,他跟我说还没查出来。”侯夫人看了眼楚昭云,叹了口气。 又接着说:“嘉儿这孩子心性纯良,哪是会撒谎的人,就算是扯谎,也骗不过我这当娘的。” “小侯爷这般说,自然有小侯爷的道理。”楚昭云不懂,若是打草惊蛇了,侯夫人何必来找她说这些,该是封口才是。 看侯夫人眼下这般模样,当真是与杜茁之死无关? 楚昭云点上了烛灯,这才看清了侯夫人。侯夫人生养了三个孩儿,却还是一副娇憨的模样,白净的脸上生着几条皱纹,却也显得 她不谙世事。 有此面相,可见她未出嫁时在家中过得极好,出嫁后也不曾尝过苦日子。 见她抿着唇像是在失神,楚昭云也轻声唤她:“侯夫人?” 侯夫人回过神来,眉头轻蹙,眼里似有一团火在纠缠着。 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楚仵作,杀害了茁儿的,可是我家侯爷?” 楚昭云被这话问得措手不及,侯夫人这是从杜嘉的反应上就推测出了侯爷? “侯夫人为何觉得凶手是侯爷,可是发现了什么证据?” 侯夫人的反应却叫楚昭云失望,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证据,只是嘉儿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实话,何人会让他纠结至此,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侯爷罢了。” “侯夫人既然来找我,何不说实话?”她可不信这只是侯夫人的直觉。 “我……”侯夫人本想诈一番话,谁料楚昭云说话软绵绵的但却是一点有用的话也没有。 看来眼下要想知道真相,她就得和盘托出。 侯夫人确认了门口和窗户处都无人影,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只是觉得侯爷的反应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楚昭云没想到还能从侯夫人这里打听到额外的消息。 “茁儿出事后,侯爷是伤心,但却深沉得很。如今仔细一想,茁儿出事前几日侯爷就不对劲,侯爷本也不是那般性子深沉的人,眼下想来倒像是在算计什么。” “侯夫人就因为这缘由怀疑自己的枕边人?” 侯 夫人一愣,咬了咬牙说道:“茁儿是我的命根子,谁也不能害了他!” 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楚昭云见她用来擦泪的帕子都是极精致的。 又听她说:“不仅是如此,我上午无意间听到侯爷和族里的叔父说,要把茁儿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就算是茁儿死了又何至于从族谱中除名,此事定有蹊跷。” “除名?”这倒确实是个可疑之处,楚昭云想了想,问道:“侯夫人所说,都是猜测,还是得有证据。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凶手真是侯爷,侯夫人该如何?” 闻言侯夫人攥紧了帕子,“我定叫他给我儿偿命!” 侯夫人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她知道楚昭云不懂。 在楚昭云这般年岁的姑娘看来,侯爷是她的枕边人,是她要相伴一生的人。 可这么多年过下来,也只有成亲头两年还算恩爱罢了,她和侯爷不过是搭伙过日子,不过是碍着两个家族的面子才和和气气过下去。 侯爷在外养的外室她不是不知道,只要没人威胁她嘉儿小侯爷的位子,她也就把外头的事都当做不知道! 什么郎君的情啊爱啊,她早就不在乎了,这么些年来她过得畅快舒心,也全因这份不在乎。 可茁儿是她的命根子! 她的穹儿受重伤出了家,事情虽没闹开来,可她早就从娘家人嘴里打听出了缘由。是侯爷在外开罪了人,人家才将仇报到了穹儿身上,一辈子都毁了,是因为 代父受过! 眼下茁儿又死了…… “楚仵作,此事一定要查清,我定会给你厚厚的封赏!” “侯夫人,可侯爷为何要害杜茁呢?难道外界传闻侯爷侯夫人疼爱杜茁,都是假的?” 侯夫人一愣,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只得说道:“传言不假,我也想不通。” 楚昭云想了想,往前凑了凑身子,问了些话。 侯夫人惊讶也许久,才回了楚昭云。 两人没再说什么,可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侯夫人来的时候是悄悄来的,走的时候也是悄悄走的。 原本计划着,要等到天完全黑透了再探侯爷的书房。 可楚昭云现在有了新的想法,她连忙去了藏书阁。 “小侯爷,我们走,计划提前了!” 听楚昭云这么一说,杜嘉着急道:“现在?天才刚擦黑,父亲定是在书房里,下午大哥回来了,许是也在书房里,我们如何去得?” “就是现在!” 杜嘉知道楚昭云是心中有乾坤的人,他匆匆放下手中的书,反正这书他翻来覆去横竖是根本看不进去! “那便听你的,走!”杜嘉领着路,两人步子快得要不着地了。 但到了侯爷书房不远处,楚昭云突然拉住了杜嘉的胳膊。 “小侯爷,我这般老百姓能谋个皇差已是极其不易,若是侯爷一句话,我可就没命了。” 杜嘉听明白了楚昭云的言下之意,说道:“楚仵作放心,若凶手真是父亲,今 日只要我不死,你便一定不会有事!” 楚昭云并未放下心来,杜嘉的承诺她信,可她也信杜嘉也许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命,还得攥在自己手里。 第一百六十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信小侯爷。”楚昭云顿了顿,说道:“如此一来,我也不算辜负了皇城司段提点的举荐。” “段提点?”杜嘉一愣。 “小侯爷这般读书人也知道段提点?” “以前听父亲说过。”杜嘉转念一想,问道:“来侯府寻你的,难道就是段提点?” “正是,不过小侯爷放心,段提点只是有旁的事找我,并不是过问侯府一案。” “走吧!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楚昭云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了杜嘉的胳膊。 来找杜嘉的路上,她急匆匆地想了好几个试探的法子,想来想去还是威胁这手段最为管用。 这还是第一次借段景曜的势,亏了他以前在汴京城办案的名声骇人,眼下看来狐假虎威是真有用。 侯爷若是想灭口,杜嘉一定会将段景曜知道她在侯府的事说出来。 再加上侯爷心里也清楚,她这个衙门的人肯定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此一来侯爷就大抵不难为她了。 等两人到书房门口时,书房里的烛灯正亮着。 小厮通报了一声,侯爷就准楚昭云和杜嘉进去了。 “见过侯爷。”楚昭云行完礼,一抬眼就看见侯爷下首坐着的人没了一条小腿,她没想到杜穹受的重伤如此严重,一条腿竟从膝盖处就截了去,如此看来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大哥,我傍晚有事,没有出府去接大哥……” 杜穹摆了摆手,“二弟何必如此见 外,我听父亲说了,你是和楚仵作在查三弟的案子。” 杜嘉低了头,不知道过一会儿,大哥是站在他这边还是父亲那边。 眼下他也不想欺骗自己,不管能不能找到暗道,父亲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那皮影上掉下来的残片,就是铁证。 杜嘉看向楚昭云,她要现在来必定是有了应对之策。 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书房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怎么都在书房里?”侯夫人进了书房,面容上还带着哀伤,不过看见杜穹还是笑了笑,“穹儿回来了,路上可受苦了?” “母亲,都是儿不好,儿昨日就该回来守在母亲身边,是儿这腿不听使唤,这才迟了,儿不孝!” 侯夫人的心比油煎还要难受,抽泣道:“你三弟他……” 杜穹也跟着红了眼眶,这家里有他一个这般遭遇的就够了,谁能想到一向生龙活虎的三弟也…… 母子一见,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憋回了肚子里,说多了,只怕让对方更伤心。 杜嘉见状,连忙将自己母亲扶到了凳子上。母亲和大哥都这般了,父亲也只是叹着气哀愁。 这反应落在杜嘉和楚昭云眼里,简直就是不对劲! 眼下,竟然人齐了。 杜嘉又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这才切入正题:“侯爷,杜茁之死,查清了。” 侯爷抬眼看着楚昭云,激动道:“查到了!凶手是谁,竟然敢害我儿!” “凶手就是……”楚昭云的眼神,从侯爷 身上慢慢移动到了杜穹身上。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紧张。 楚昭云接着说:“凶手就是杜穹。” 侯夫人吓得从椅子上猛地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摇着头。 侯爷也拍着桌子,怒声道:“此话当真!” “凶手是在杜茁十分放松时突然出现吓到了他,我与小侯爷已经查明,凶手是从杜茁书房中的暗道而来,不过暗道另一头上着锁,我们不知道暗道通往何处。” 杜嘉补充道:“我在这侯府住了二十多年,竟然不知侯府里还有暗道!” 杜穹脸上带着怒火。 他见二弟这般信任这女仵作,还当她是有真本事。 眼下却空口白牙污蔑他,真是可笑! 不过他也无谓争执,他为何害三弟,他又如何害三弟,他才刚回到侯府不过片刻! 楚昭云没有理会杜穹连上的不屑与怒火,接着说:“不过就算上着锁也不重要,因为我和小侯爷在暗道里捡到了重要的证据,请看!” 楚昭云从袖子里掏出兽皮做成的皮影残片。 说道:“想必侯爷和侯夫人都识得此物吧?听说杜穹以前可是十分喜欢擅长皮影之术。” 这下,所有人心中大惊。 就连杜穹也大惊。 他的皮影,他以前整日把玩,眼下虽只是一小片残片,他也认得这就是他的东西。 更何况这是他亲手交给…… “穹儿!母亲不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侯夫人眼泪直流,若是侯爷害了杜茁,她一定叫他偿命 。 可杜穹也是她的儿子,她虽最喜爱小儿子,可老大也是她怀胎十月精心养大的孩子。 若真是杜穹,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杜嘉见母亲如此心急,着急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心中有数,又说道:“侯夫人不必着急,凶手是杜穹,只不过是之前的推测罢了,眼下我见到人,自然知道不是他,那暗道又黑又潮,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得。” 侯夫人一愣,也是,杜穹如何下暗道? 杜穹生气道:“既然楚仵作知道不是我,又何必血口喷人!” “何必?你难道不知我用意是何?” 杜穹心中大惊,他、他如何不知!楚昭云这是在告诉他凶手是谁! 可是他又如何能说那皮影是前些日子父亲向他讨要的! 侯夫人还在哭,侯爷却盯着楚昭云看。 声音有些不悦:“楚仵作比推司还厉害,既然没查出来,我看也不用查了!” “侯爷莫急,谁说没查出来?”楚昭云看向杜嘉。 杜嘉心绪复杂,看来父亲之所以答应让楚昭云来查案,是相信就算她擅长验尸也必定不擅长查案。 一个仵作,又怎么会查案呢? 他现在才想明白,原来父亲点名楚昭云查案,是存了这般心思! 不知父亲现在可否后悔? 是他亲自点名楚昭云查案,也是楚昭云亲自查到了父亲。 这一切都是父亲太过自负罢了。 “楚仵作,你说吧。”杜嘉说道,是时候问问父亲为何要害三弟了 。 楚昭云径直走向了书房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上头盖着的波斯绒毯,指着木板上的小银锁问道: “侯爷,这是什么?” “父亲!”杜嘉看见暗道出口的这一刻,一直憋着的情绪终于失去了控制。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没想到,楚仵作竟是个有真本事的。”侯爷没在意杜嘉的怒吼,而是看向了楚昭云。 冷飕飕的语气令人打了个寒噤。 杜嘉红着脸,护在了楚昭云身前,“父亲又何必恼羞成怒,楚仵作不过是做了她份内之事,不是父亲叫她好好查案的吗?” “急什么?为父又没说什么?”一边说着,侯爷一边坐回了原位。 眼下暗道和皮影是铁证,他知道自己推脱不了。 又问道:“楚仵作打算怎么做?” 楚昭云从杜嘉身后站出,她知道是躲不过的。 “侯爷说笑了,我只负责验尸推案,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得听侯爷和小侯爷的。” “那嘉儿,你说怎么办?” 杜嘉忍着心中的悲痛与失落,质问道:“父亲这是承认了?” “是为父从暗道走过去找茁儿,谁能料到他正在行不轨之事,看见我这个当父亲的他心虚才会吓到!他是我的儿子,难道为父是有意害他?” 楚昭云听明白了,侯爷这是打算把故意谋害说成无心之举。 而且看杜嘉这突然抿唇的动作,难不成他还信了? 楚昭云心中无奈,知道杜嘉这是关心则乱。 她之所以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书房里的暗道入口,全凭侯夫人。 而侯夫人说,暗道一事也是她早些年无意间发现的,整个侯府除了侯爷并无其他人知晓。 怎么可能是无心之举? 若真是无心之举吓死了自己的儿子,更不会堂而皇之的让人查案 ! 定是对自己的作案手法有信心,才不怕查。 想了想,楚昭云问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侯爷许是无心,但我和小侯爷仍有一事想不明白。” “何事?难道是怪本侯没有一开始就说出此事?”侯爷叹了口气,说道:“府上已经够乱了,茁儿已经死了,本侯当时只是想让楚仵作查清茁儿究竟是不是被吓死的……本侯当时以为他是装晕,看见那场面也尴尬,只好匆匆离去!” “并非此事。”楚昭云冷眼看着侯爷,他分明自己已经慌了,前言后语已经逻辑不通了。 方才还说是无心之举,眼下又改口以为杜茁只是装晕? 只是在场其余三人都是侯爷的至亲,又因杜茁的死而难过,并不能听出他言语之中的漏洞。 楚昭云接着说:“我们不明白的事,是芸娘一事,我们查到芸娘她不在花满楼。” “本侯只是看在她和茁儿相识一场的份上,这才让人把芸娘赎了出去!” “父亲!楚仵作并未提及芸娘被赎一事!”杜嘉这才回过神来,相识一场就把芸娘赎出来,分明是慌乱之下扯的谎!父亲难不成当他是三岁孩童那样好骗吗? 一直旁听的杜穹此时也听不下去了。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父亲找儿要皮影,说是赠予友人,父亲也知三弟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那雷公模样,儿还怕父亲忘了特地提醒了父亲,父亲又怎会拿着皮影去寻 三弟?” 话落,书房里死一般的安静。 到这地步,无论侯爷如何狡辩,旁人也不会信了。 更何况他的辩词毫无逻辑,根本不能使人信服。 其实几个小辈也都知道,如若今日侯爷有些许准备,就能找到合理的理由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可侯爷小瞧人了,小瞧了楚昭云和杜嘉。 他没想到楚昭云能查到暗道皮影还有用来诈他的芸娘,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儿子真的敢质问他! 正是毫无准备,才会慌不择路漏洞百出。 说到底,还是他太过自负。 但场面也不可能一直这般僵持着。 楚昭云开口打破了沉默,“事已至此,侯爷还是说了实话吧,毕竟这是侯府的家事,若是家人离心,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她这般说,带了哄骗的意味,因为小侯爷和侯夫人给她的反应都是不会放过侯爷。 侯爷也不是个一般人,知道什么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叹了口气,侯爷说道:“没错,这整件事,都是本侯安排的。” “侯爷知道杜茁和芸娘有来往,便私下找了芸娘,让她主动相约,事成之后允诺她将她赎出花满楼?侯爷在杜茁极其放松的情况下,从暗道到了他的窗后外,用雷公皮影吓了他?” “楚仵作说的不错,可本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侯爷说着话,眼角渗出了泪水。 一脸悲伤的模样。 至于芸娘被赎出来之后已经让他派人杀了 这件事,他倒是不准备提起。 楚昭云听了,往后退了两步自顾坐下了,再往后就不是该她出场了。 杜穹有些失神,喃喃道:“是我害了三弟,若是我早日将那些皮影都毁了去,就不会有今日之事,师父说我出家心不诚,果真如此,都是我的错……” 杜嘉闭了闭眼,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亲口听到父亲承认却还是难受到窒息。 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父亲为何要谋害三弟,父亲不是一向喜爱他吗?” “子不教父之过!嘉儿,你整日读书不知道茁儿那些荒唐事!他强抢民女,吃喝嫖赌无一不沾,还从账房先生那里偷银子!他一个人拖累了整个侯府!是为父没有教好他!” “他不好,所以父亲就谋害亲儿子?这些做人的道理父亲慢慢教与他不好吗?为何要这般偏激!”杜嘉脑子已经不似方才那般蒙了迷雾似的,他现在不信父亲说的这些话,一定有更深的原因! “嘉儿,若是有一日你成了这侯府的主子,你是救一人,还是救整个侯府?你教教为父!” “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罢了!这件事已经压下,不提也罢!”侯爷眼里忽然有些疲累,“为父承认,是设了套吓了茁儿,那又如何?本侯都是为了整个侯府的安危。嘉儿,你难道要将为父送往衙门吗?” “父亲,有过必当罚!杜茁千不好万不该,如今丧命许就是他的现世报, 可这是两码事,父亲害了杜茁一条人命,难道就要不了了之?” 杜嘉话里毫不退让。 楚昭云却注意到了一直在一旁坐着不哭不闹也不说话的侯夫人。 这可不像侯夫人应该有的反应。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杜嘉!你这是不孝!” “若是父亲做了错事,当儿子的还要装作不知才叫孝顺,那儿子确实不孝!” “你!” 父子俩正剑拔弩张的时候,侯夫人出了声: “罢了,今日也不早了,明日再说。” “母亲!”杜嘉憋了一肚子的话,见母亲出来打圆场,生气道:“母亲难道知晓父亲的事?” “嘉儿,茁儿去了你父亲也难过,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杜嘉还想说什么,见杜穹起身后没站稳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 “大哥,当心!” 杜穹重重拍了拍杜嘉的手,说道:“走吧,听母亲的。” “唉!”杜嘉叹了口气,又转身看了眼楚昭云,示意她跟上。 三人匆匆出了书房,杜穹拄着拐,不让杜嘉扶着。 一道走着,却各怀心思。 杜穹一心内疚,吓死三弟的皮影出自他之手,他心中难安。 杜嘉则一心谋划着明日该如何让父亲大人认罪! 而楚昭云想的,是侯夫人。 她不懂,侯夫人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为儿子讨命,等到侯爷亲口承认了,侯夫人怎么又不言不语还当起和事佬来了? 但若是想替侯爷遮掩,何必又同她说暗道位置一事? 眼下被下了逐客令,也只能明日找机会问问侯夫人了! 这厢三人安静走着,书房里却敞开着亮话。 侯爷松了口气,叹道:“没想到嘉儿日日读书,竟读出了这般个迂腐性子!” 又说:“绣儿,方才多谢你帮 为夫说话,为夫知道茁儿去了你伤心,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侯夫人点了点头,一脸哀伤道:“侯爷莫要同嘉儿生气,他心思纯净,不懂得其中这些弯弯绕绕。” “原想着让他拼一拼功名,现在看他这性子以后如何掌得起侯府?” “……”侯夫人端参汤的手一顿,稳了稳才将参汤放到了侯爷面前,说道:“事到如今,侯爷就同我说实话吧。” 说着话,侯夫人才留下了泪,抹泪道:“我不怪侯爷,可侯爷别瞒我,先前侯爷和嘉儿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说完,侯夫人等了许久都没听见侯爷的回话。 又哭道:“侯爷!嘉儿是我的心肝也是侯爷的心肝,我知道侯爷定是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我只求一个真相能够心安罢了!” “嘉儿前几日开罪了人,那人恐怕不会放过侯府,本侯这般做,也是保侯府周全。” “侯爷!你我三十年情谊,难道侯爷不信我会站在侯爷这边?” “绣儿,你知道本侯的心思,难道非要本侯说出来?”侯爷皱了皱眉。 “侯爷不说我怎知?”侯夫人擦了擦泪,想了想,问道:“或许嘉儿真开罪了人,但也万不到要整个侯府来赔罪的地步,是侯爷觉得茁儿给侯爷丢人了?” 杜茁行事荒唐,做长辈的觉得丢人也是人之常情。 但在她看来,侯爷也是同她一样一直疼爱杜茁,并无任何嫌弃之意。 可眼下她一边 说着,一边看侯爷的反应,倒像是真被她说中了。 往日的疼爱都是假的,原来早就盘算着肃清门楣! “侯爷竟真是如此想的?”侯夫人心里发冷,杜茁是长歪了,或许现在教他也来不及了,就算如此,对他严加看管不让他出去祸害人就是了,何至于杀了他! 而侯爷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多言语。 侯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罢了,慈母多败儿,都是我没教好茁儿太过溺爱他。侯爷同嘉儿争执也累了,喝口参汤润润喉吧。” 一提起杜嘉,侯爷又皱了皱眉。 但一想到他才是这侯府的主子,又舒开了眉,更何况他还没听说这天底下还有儿子状告老子的事! 杜茁死了,他是苦主,他不告官,谁能去告? 想明白了,人也就不苦恼了。 “绣儿辛苦了,熬参汤费功夫,以后这些活就交给丫鬟去做。” “不辛苦,侯爷尝尝可否凉了?” “无妨。”侯爷说完,端起了汤,喝了一口还算温热,便仰头都饮尽了。 抬眼见人还杵在眼前,说道:“绣儿先去安置……” 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她脸上扬起了诡异的笑。 “侯爷,茁儿长成了这般歪的性子,怨不得旁人!我读书少只认得几个字,想着生茁儿时不容易,就难免疼爱他。可侯爷呢?” “砰!”侯爷将碗用力砸在桌子上,问道:“你说这话何意?” “茁儿做的那些事,侯爷从未同他讲过是非对 错!这些圣贤道理,侯爷不懂吗?侯爷说的没错,子不教父之过!侯爷将茁儿惯成了这般模样,觉得丢人了,就直接杀了他?真是好利落的心思!” “无知妇人!”侯爷刚说完,忽然五脏六腑传来一阵绞痛,还来不及思考嘴角就流出了一股黑血。 “哈哈哈哈!”一直哭丧着脸的侯夫人,忽然笑了起来。 她忍了一晚上,就只是想问明白! 笑着笑着,只觉得心里一阵可悲,她这才明白,孩子对侯爷来说来得太容易。 他不用经历十月怀胎的苦,也不用忍受无知婴儿的啼哭。 只是得空时来看看孩子,看来他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也未曾给予过多少真心。 没有用心呵护过,才想着要弃了杜茁。 杜茁没有杜穹和杜嘉那般坐得住,从小就把心思用了在旁处,若是能有人及时扶正,也不至于是今日这般性子。 可悲啊,她的心肝肉,在侯爷眼里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嘉儿说的不错,茁儿手下有人命,如今丧命是他的现世报!可侯爷杀了我儿,也该偿命!我是个眼瞎的,竟没看出来侯爷存了这般狠毒的心思!侯爷真是比南曲戏班子还会演啊!” “你、你在汤里……下毒……” “穹儿因你的缘故成了这般身子,茁儿又被你害了去,难不成还要我的嘉儿背上不孝弑父的名声?我儿日后可是这侯府的主子,断不能让你脏了我儿的路!” “你 ……”侯爷还想说什么,却失了声,手胡乱抓着空气,挥了几番便整个人软了身子倒在了地上,连带着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侯夫人抬手将盛参汤的空碗也摔了个粉碎。 随后哭着跑出了书房: “来人啊!快来人!把嘉儿叫回来,侯爷他……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楚昭云和杜嘉正在廊下说话,小厮匆匆跑来:“小侯爷,不好了!侯爷去了!” 杜嘉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这么晚了去哪儿?” “侯爷他伤心过度,跟着茁哥儿去了!” “什么!”杜嘉慌不择路,情急之下差点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楚昭云跟着杜嘉匆匆赶往侯爷书房,半路上看见小厮背着杜穹也匆匆跑着。 顾不上等杜穹,她和杜嘉先去了书房。 “父亲!” “嘉儿,侯爷他……”侯夫人抹着泪,屏退了书房里的丫鬟们,又说道:“嘉儿,从今日起你就是这侯府的侯爷了,莫要伤心,先操办茁儿和你父亲的后事吧。” 杜嘉一愣,显然没想到此时此刻母亲竟然说了这般的话。 明明是他口口声声说着要父亲有错当罚,可父亲眼下这模样,他却不知所措。 他茫然地看向楚昭云,下意识想让楚昭云验尸。 可楚昭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眼前的迷雾也终于褪去。 这一次,她没有听杜嘉的,而是看向了侯夫人,直到侯夫人点了点头,她才走到了侯爷跟前。 “鹤顶红……”楚昭云看向地上的碎瓷片,“这碗中盛得什么?里面掺了鹤顶红。” 侯夫人没有否认,说道:“是我送来的参汤。” 话音刚落,杜穹就进来了,难以置信道:“母亲……” “是我下的毒,他杀了茁儿,我要为茁儿报仇!”侯夫人一脸坦然,看着杜嘉说道:“嘉儿,你将母 亲送官吧。” 她既然敢下毒,早就想好了自己的下场。 她不在乎。 只要她的嘉儿干干净净地成了侯爷,旁的她不在乎。 杜穹痛心于家中发生的一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在自己家里头杀来杀去,难不成要偿命到荣安侯府只剩一人? “二弟!母亲说得对,你现在就是荣安侯府的侯爷了!” 杜嘉艰难开口道:“父亲伤心过度,这才跟着三弟去了,母亲大哥节哀,明日我——本侯就安排父亲和三弟的后事。” 说完,杜嘉便失了魂似得转身出了书房。 楚昭云连忙跟上。 他的话,算是给老侯爷的死定案了,侯夫人端了放了鹤顶红的参汤一事,就此揭过。 “楚仵作。”杜嘉猛不丁地叫了楚昭云一声。 “侯爷,我在。”楚昭云轻声道。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如此逼迫父亲,若是我不说那些话,母亲会不会叫不会掺和到此事里?我做错了吗?还是说母亲真的难以接受三弟的死,她才会执意报仇?” 楚昭云听出了杜嘉话里想要寻求认同的恳切。 或许他心里已经有偏向,不然也不会问最后一句。 “侯爷,向前看,已然发生的事再想也没用了。” “楚仵作,母亲的事我做的对吗?口口声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我对母亲却又……” “这是侯爷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没有立场评断,相信侯爷已经做了心里最周全的决定。” “唉……“杜嘉叹了口 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楚仵作好生休息,明日再出府吧。” “嗯。”楚昭云心里有些沮丧,本想着凭侯府这一案扬名汴京城。 眼下案子是破了,但不用侯府嘱咐她也知道不能往外说。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经此一事,周推司应该是对她的能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心情闷闷不乐,一夜也难得安眠。 次日一早,楚昭云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在门外等着。 见人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楚仵作,这是侯爷给楚仵作的酬劳,楚仵作辛苦了,我家侯爷还说……”小厮顿了顿,接着说:“侯府一事,楚仵作顶多和推司大人有个交代,至于旁人……” “我明白,帮我告诉侯爷,侯爷请放心。” 楚昭云接过一盘银子,沉甸甸的重量让她不得不掀开红布,“这太多了!” 一旁的丫鬟笑了笑,一边把自己手里的盘子叠放到楚昭云手中,一边说道:“楚仵作莫嫌多,这还有呢!” “这是?” “这是老夫人让送来的,说是昨日应允了楚仵作。” “……”楚昭云想,这一案她没收获名声,银子倒是实实在在收了不少。 衙门办事,收这般多银子于理不合。 可她心中明白,若是不收,侯府的人不会相信她会管住自己的嘴。 如此一想,只得收下。 端着盘子太过惹眼,楚昭云找了个包袱将银子装了起来。 踏出荣安侯 府的那一刻,楚昭云回头望着荣安侯府气派的牌匾。 她匆匆来了这里,又匆匆离去。 和府上的人接触甚是短暂,她称不上了解他们,但或许看到了他们性子里最底层的一面。 纨绔作恶荒淫无道的杜茁,善良却内心坚韧的杜嘉,面上温和却内心果敢狠辣的侯夫人,聪颖机敏却身体残缺的杜穹,还有作恶而不知恶的老侯爷。 谁能想到看着荣华富贵风光无限的侯府,内里竟有这么多乌糟事! 也许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藏着不为人知的腌臜。 楚昭云蓦地想到了永勤伯爵府,不知道在永勤伯爵府生活得久了会不会发现伯爵府其实也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伯爵府最不为外人知的,恐怕是父亲那虚伪虚荣的真性子吧? 这世上,有太多人不配为人父母,比如林文茵的父亲,又比如杜茁的父亲。 楚昭云回过神来,辞别了侯府。 本想着直接回义庄,可她手里这般多银子,只能先回趟永勤伯爵府。 从侯府出来后,楚昭云失去了方向感,瞬间找不着北了。 问着路,也走得磕磕绊绊。 费了好大的劲才回了永勤伯爵府。 伯爵府门口,正巧碰到了要外出的楚宁云。 “三妹这是去哪,怎么一脸不高兴?” 楚宁云噘着嘴:“二姐姐办完差事了?我劝你不要回家,否则今日你就出不来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出来的。” “为何?” 楚宁云踮着脚凑到楚昭云耳 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最后愤愤说了句:“二姐姐,你说这关我什么事啊,为何要同我啰嗦这些!” 楚昭云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放下东西就立刻出来,不叫她们发现我回来过!” 她这个人,还是听劝的。 她又不着急嫁人,相看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婚姻大事,自然听父亲母亲的。”楚淑云推了推眼前的一堆画卷。 秦氏笑了笑:“这选夫君自然还是要选你自己中意的,至于你父亲说的门当户对虽然功利了些,可他说的也对,门当户对过起日子来才舒心。” 楚淑云红了红脸:“我还是不看了。” “这临近冬日也没什么宴会,否则也不必从这纸上相看。” “母亲……”楚淑云还想推脱,谁知甄映雪也笑道:“这里就我和母亲,又没外人,淑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本想着叫宁儿一同来帮你参谋参谋,谁知这皮猴子跑得快!” “……”楚淑云推脱不掉,只好怯生生地拿起人像画。 她其实不是害羞,只是这汴京城的男子她心里都有数,看不看又有什么分别! 而且原本是说好和二妹一起看的,也不知二妹眼下有没有办完差事…… 被挂念的楚昭云,此刻人早已经在衙门了。 从永勤伯爵府到衙门的路,她用心记了,从家中出来她就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衙门。 关起门来,她把侯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给了周推司。 周推司听完了,人都没回过神来。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杜茁竟然是被自己亲生父亲害死的,可怜啊!”周推司唏嘘道。 楚昭云不认同道:“可怜吗?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杜茁死得不冤。” “可听你说的,杜茁可是对他的小厮很好,不然小厮也不会这般尽心帮 忙查案。” “对自己人好,也掩盖不了杜茁不把其他人当人看的事实。” 周推司点了点头,“也是,杜茁该死!说到底还是侯爷可怜,养了这么个儿子,为此也丧了命。” 楚昭云哭笑不得,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周推司是个心软的。 他是个明是非的人,但更容易听见自己近处的哭声,至于离他远的,他看着倒是不如近处的人可怜似的。 “周推司,我明日就将验状和验尸格目送过来。我先回义庄了。” “好,对了,侯府的人莫要再同旁人说了。” “明白。”楚昭云认真保证后,离了衙门一路去了义庄。 一进义庄,就听见了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楚仵作吗?听说周推司没验出来的死因都叫楚仵作验了出来,真是出尽了风头!” 楚昭云看着王疑就心烦,语气里也带了些烦躁,问他: “你这是替左璋鸣不平?奇了怪了,周推司怎么不叫你去验尸,你和左璋不是关系很好吗?” 说完,楚昭云自问自答:“该不会是你技艺不如左璋,所以干脆懒得叫你?” “你!你以为自己验尸水平高就了不起了?” “对啊,我是个仵作,验尸水平高自然了不起。” 楚昭云正说着,江望月也走了过来,帮腔道:“哪个仵作不希望自己验尸水平高,王疑你说话是真有意思!” 王疑瞪着眼,生气道:“江望月,和你有什么关 系!” “院子这么大,旁人还不能说话了,就你能说话?” “我不同你争辩!”王疑又看向楚昭云,问她:“既然楚仵作这么厉害,那楚仵作说说侯府到底怎么回事,杜茁死因是什么?” 楚昭云冷眼瞧着王疑,知道他是替左璋问的。 “侯府是不让说的,不过王仵作既然问了,那我便说,若是日后有什么流言蜚语传了出去,这侯府的怒火可得王仵作自己承担了,毕竟是王仵作拦着我非要问。” “就是!王疑你是第一天当仵作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没数?” 王疑一噎,改口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愿意说就算了!” “那你前几日验的李府那事,你说说什么死因?正好让昭云了解了解你那一片的事。” “什么道理!话不投机半句多!”王疑甩着胳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脸烦躁地走远了。 江望月叹了口气,解释道:“昭云,你别和他生气,就当是个碍眼的蝇虫!” “确实碍眼!”楚昭云实话实说,第一次遇到这种人,真是碍眼得很。 以后还要和王疑左璋二人共事许久。 本以为一个下马威能让此二人收敛些,谁知道这二人毫无分寸。 既然如此……不如使个法子将这二人赶出义庄! 反正他们验尸水平也不好,不如把位置腾出来给有真才能的人…… “昭云,你在想什么?累了?” “啊……”楚昭云回过神来, 她这是第一次心里有了如此邪恶的想法。 不过意识到这一点,她也没觉得愧疚。 她不主动使计陷害,但可以抓住王疑左璋的错处让他二人滚蛋。 “没想什么,大家伙都在忙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你先去写验状。”说着话,江望月压低了声音:“写完了收好,别叫左璋偷偷瞧了去了。” “……”这都得防? 看来她得尽快把碍眼的人赶出去。 若是此二人只是整日阴阳怪气碍她眼,她这么做或许不地道。 但若是此二人想给她使绊子,那就怪不得她了。 观王疑方才骂骂咧咧走开的模样,应该是不会就此罢休。 那她就等着他们使坏,好来一个将计就计! “我还是帮大家伙验尸吧,验状和验尸格目我晚些时候避着他们再写。” “好,大家伙都在后门呢。” “后门?”楚昭云一头雾水地跟着江望月去了义庄的后门,见到康春和左璋脸上系着面巾遮面。 这场面她熟悉,这是有些在义庄放了太久无人认领的尸体要被拉去乱葬岗了。 江望月解释道:“这回轮着我和他俩了,我们走了你帮我们关上后门就行。” 楚昭云点了点头,“好。” “哎呦!”左璋忽然蹲下身子捂住了脚踝,“我脚扭了。” 康春一脸震惊:“在平路上,你站着一动不动,脚扭了?” “就是扭到了……正好楚仵作来了,也得和我们轮着去乱葬岗啊,都当了仵作了, 还指望别人怜香惜玉?” 楚昭云从怀里抽出面巾,遮住了面,说道:“没问题,这是我分内之事,只是左仵作直说就行,何必还装脚扭了?” 江望月鼻子出气:“哼,真是上不得台面!” 左璋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反正不去乱葬岗是他得便宜了! 装着扭了脚,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跟前,又突然听楚昭云说: “康仵作,江仵作,咱们走。对了,大家伙都记着,这次左仵作没去,下次轮到的仵作里还得有他!”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个仵作从义庄后门出来,没有走大道,而是溜着小路出了城。 到城门口,那守门将士已经认得义庄的人了,连忙摆了摆手让康春他们快速通过。 三人一起推着车。 江望月和康春心照不宣地把楚昭云往边上赶,也算不上怜香惜玉,只是顾念她长得瘦弱怕累坏了她。 “昭云,坚持坚持就到了。” “没事,我不累。”以前在襄阳府她也经常干推车这样的力气活。 而且和江望月康春一起办差,她心里也舒坦。 楚昭云抬眼看前路上似乎有个人,怕看花了眼,问道:“前头路上是什么?” 康春抬眼,手上收了劲,停了推尸车。 不确定说道:“看着像个人。” “这谁干的缺德事,再走几步就到乱葬岗了,怎么把人扔到路上?”江望月说完,往前跑了几步。 又折回来,说:“还真是个尸体。” 康春又推起了车,“过去捎着他吧。” 三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江望月将人翻了个面,是个女人。 他和康春被人抬到了推尸车上,见楚昭云在失神,问她:“昭云,害怕了?有我和康哥在,别怕!” 楚昭云摇了摇头。 她不是害怕,而是第一次出现了恶心想吐的感觉。 江望月将人翻过来露出正脸的时候,她就认出了死者。 是芸娘。 原来老侯爷把芸娘赎出来是谎言,灭口才是真的。 还是她低估了老侯爷的恶! 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若是日后再碰到杜嘉, 一定要如实相告。 以杜嘉的性子,定是会心中过不去这个坎。 不知他知道了芸娘被灭口后会不会放过不断地在心中苛责自己? 直到江望月和康春把尸体一个个搬到乱葬岗后,三人都开始往回走了,楚昭云心里还是耿耿于怀。 她这状态自然瞒不过同行者,江望月担忧地说道:“昭云,这两天查案你也累了,你直接回家休息吧。” “好,我先回家去写验状。” 楚昭云径直回了家,给祖母请安后便回自己院子关起了房门。 心里有章程,落笔自然也快。 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要交差的文状都写完了。 “咚咚咚。” “昭云,在吗?我听丫鬟说你回来了。”楚淑云轻声问道。 楚昭云伸了个懒腰,起身开门,“大姐,怎么了?” “进去说。” “在院子里陪我走走吧,坐得有点乏。” 楚淑云无有不应,“好,正好我晚饭也吃得多了,一起散散步。” 姐妹俩在院子里慢慢踱步。 楚昭云院子里小厮丫鬟本就少,到了夜间院子里更是安静。 身边的人,是和她血脉相连并且关系还不错的姐姐。 她能感受到大姐姐对她的依赖。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很稀奇。 “大姐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好几天不见你了,想和你说说话。你这几日办差忙吗?” “不算太忙。” “女子谋生,定是很难吧?” “嗯。”楚昭云没有否认,接着说:“不过最难的时候 已经过来了,现在在汴京城不算难,周推司也是个好上级。” “昭云,母亲这几日张罗着给你我二人想看的事,可惜你一直不在家。” “……”楚昭云明白了楚淑云的困扰,问道:“大姐姐是在心忧此事?” “是啊。”楚淑云叹了口气,“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儿郎我心中都有数,太好的我也够不上,不好的我也看不上。” “大姐姐想嫁人?” 楚淑云如实说道:“我若是像你一样有本事,自然不想嫁人,把身家都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怎么想都不妥当,可我没这个本事,若是一直不嫁人,难道要让家里一直养着吗?” “祖母母亲还有大哥哥大嫂嫂,都不是苛刻的人。” “我还是想早点找个可靠的人,嫁了。” “嗯,那便顺其自然。” “你跟程轻澜挺可惜的……” “大姐姐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楚淑云笑道:“好,不说他。昭云,母亲也想着给你张罗相看的事了,你想嫁人吗?” “没什么想不想的,碰到有缘人自然是要珍惜的,碰不到也不着急。” 楚淑云见楚昭云说完打了个哈欠,不想耽误她休息,便说道:“我要是有你这心态就好了,你早些歇息吧,等你有空我再来找你说话。” 要走时,又转头说道:“对了昭云,下月初一,外祖母寿辰,你可要抽出空来的,咱们家四个姑娘都是要跟着母亲去的。” 楚昭云点了点头,秦氏 对她好,她自然要去的。 “珍云妹妹也去?我来汴京后还没见过珍云妹妹。” “她自然也是去的,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那个性子都被姨娘养小气了。” “等她长大些就好了。”她相信都是一府的姐妹,楚珍云自然也不会差了。 送走了楚淑云,楚昭云想了想王疑和左璋的事便睡了。 次日一早,楚昭云起了个大早。 去衙门把验状放在了周推司的桌子上后,紧赶着去了义庄。 义庄里其他仵作还都没来上工,她便在屋子里写着东西。 要把人赶走,可不是说说而已。 但她也不屑于躲起来偷听此二人背后如何打算如何算计她。 要来,就来阳谋! 等了一会儿,康春和刘坎陆续来了,不过此二人没有停留,直接去了停尸处验尸。 又等了一会儿,王疑和左璋才来了。 楚昭云屏气凝神,认认真真地写着字。 这两人进来后,她也面不改色。 王疑和左璋在楚昭云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其中也不忘含沙射影地说着楚昭云。 见楚昭云不理会,二人也觉得楚昭云定是听见了也不敢同他们争执。 看见楚昭云放下笔将写好的纸折起来夹进了书本里,二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 等楚昭云人走了,二人又一起看向桌子上的书。 沉默了片刻,左璋开了口:“她看的什么书?” “好像是大盛的律法书。” “哦,她还以为能当提刑官,做梦!” “不过我方才看 她写写画画,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要不我们悄悄看一眼?会不会不好?”左璋面上犹豫,眼神却出卖了他。 “若是写的对义庄不利的事,我们看一眼那是防止她犯错!” “没错,若是错怪她了,咱俩权当没看见!” “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今天是我迟了,还是大家伙来早了?”江望月提溜着一桶七宝素粥进了院子。 楚昭云笑道:“是你来迟了!” “等等分你一碗。”江望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食桶,一阵香气飘出,“我今天看热闹来着,没想到来迟了!以后可不看了!” “大清早的有什么热闹?” “昭云,你还记得昨日咱们出城,碰到一队进城的马车吗?” 楚昭云点了点头,“记得,是药商。” “还真让你闻出来了,我方才又瞧见他们了,在东大街卸货呢!” 江望月话音刚落,就看见王疑和左璋一脸不悦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皱了皱眉,“这俩人什么毛病,大清早的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楚昭云笑了笑没说话。 她方才在屋里认认真真抄了一页大盛律法,又把纸张夹进了书里。 看这二人的反应,定是偷看了她的书。 这是发现自己被戏耍了脸色才这般难堪。 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 这二人果然依旧对她存着坏心。 瞧着江望月气鼓鼓的模样,楚昭云打趣道:“你往日都叫我别和他俩一般见识,你怎么自己还生上气了?” “倒不是因为他俩生气,唉……”江望月脸色严肃了起来,“我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昨日我跟着邹推司查了半个多月的案子结了。” “结案了还堵着气?” “我跟着邹推司找了很多线索,最后也查到了凶手是谁,铁证在前,那人也无话可辩!” “但是?”楚昭云猜着江望月肯定还要说个但是。 “但是凶手行凶一事根本就毫无逻辑,他的动机根本就不合理,最后邹推司着急要走,我也没听见苦主质问凶手,也没见着凶手痛彻的模样,真是憋屈死我了!” “验出了死因,找到了线索,抓住了凶手,我们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可是我心里就是憋屈!” “……”楚昭云没有立马安慰江望月,而是回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她刚当仵作那一年,似乎也有过这般时候。 仵作也好,推司也罢,为的是替死者说话,还原死亡真相。 起初她也有过查案意犹未尽的时候,好似不亲眼看着穷凶极恶的人痛改前非就心里不舒坦。 可办案多了,她就明白了,把凶手抓出来的那一刻,她的使命就完成了。 有些时候,他们有资格去质问凶手,有立场去揭露凶手卑鄙的心思。 可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充当一个验尸推案的角色,让凶手受到惩罚付出代价不是他们职责范围内的事。 等自己站到了更高的位置,有了话语权再想这些也不迟。 眼下要紧的,是走好脚下的路。 没有一个苦主想放过凶手,可若是真的不追究了,自然是有他说不出口的难处。 难道她要取代苦主替死者伸张正义吗? 何必在苦主的伤口上撒盐? 没有人能够和他人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尊重苦主的选择。 少年人心中有 正义,江望月有此憋屈之意再正常不过。 想了想,楚昭云安慰他:“你发现了隐藏的真相,体会了一个不可知的查案过程,你也改变了苦主的认知,为何把心中畅快与否寄托在看到旁人的下场一事上,何必想这般多?” “唉……”江望月叹了口气,跑进屋里拿出碗来,给楚昭云倒了一碗七宝素粥。 他明白楚昭云的意思。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还有就是我想不通凶手的动机,他得了失心疯通过审问他根本得不到答案,这背后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他想着去杀人?” 楚昭云笑道:“你都说了那人得了失心疯,为何要从一个疯子的行为中寻找逻辑和动机?” 江望月一愣,昨夜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似乎地打了解答。 “我还真是个庸人!对啊他就是个疯子,杀人放火那有什么缘由!昭云,你就比我大半岁吧?心里比我清明!” “谢谢你的粥。” 楚昭云喝了粥,看秦叔在搬东西,连忙过去帮忙。 她才来义庄没几日,除了去侯府办案这一趟,其余时候也都是做着零散的工。 中午,楚昭云刚歇下来,坐在院子里休息。 又听见了王疑阴魂不散的声音: “楚昭云,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了,要是推司来了义庄,看见这么多落叶成何体统!” 楚昭云忍不住发笑,这个王疑! 回回说不过她,还偏来说几句! “落叶怎么了?叶子又 没落在你脸上,碍你事了?” “落得满院子都是,显得义庄乱糟糟的!” “也是,王疑,那你打扫干净吧!” 王疑瞪大了眼,“我扫?我堂堂七尺男儿,扫落叶?” “昨日运尸体你说都是仵作不分男女,怎么今日扫落叶又分男女了?再说谁规定打扫庭院是女子的活计?你是弱到拿不动扫帚还是眼瞎看不见叶子落在哪里了?” “巧言令色!谁家不是女子干这些活计?我家就是,谁家也是!” “哦,那你娘你夫人你女儿遇见你,还真是倒霉了!” “楚昭云!” 楚昭云仰着下巴等着王疑说,看他能说出什么歪理来。 结果没听见下文,却见王疑脸色忽然恭敬了起来。 楚昭云立刻意识到是有人来了,她转身看去,一位老者刚刚进了义庄的门。 王疑脸上堆了笑,连忙迎了上去,说道:“邹推司今日怎么得空来义庄了,我去叫江仵作出来。” 邹推司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把在这的仵作都叫出来。” “唉!”王疑应了声,急匆匆地往里跑。 楚昭云心下了然,江望月和左璋都在邹推司手下。 不过方才,她体会了一把泼辣的滋味,突然从中尝到了甜处。 回想起左璋猪肝似的脸色,真是甜啊! 等邹推司走近了,楚昭云才说道:“邹推司,我是新来的仵作楚昭云。” 邹推司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笑意,声音却还算温和: “我听周推司说过 你,也听说你昨日在侯府的差事办得好。” “是周推司抬举我了。” “不必自谦,差事办得好就是办得好,总不能因为你是个女娃娃衙门里就能抹了你的功劳。” “多谢邹推司。” 话音刚落,王疑就张罗着人都出来了。 除了刘坎上午外出验尸去了,其他仵作眼下都在义庄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邹推司见人到齐了,说出了来意。 “眼下有桩要紧差事,需要三个仵作随我外出一趟。”说完,他看向自己手底下的人,说道:“左璋跟着我,望月先留在义庄把昨日结案的验状和验尸格目写完。” 江望月点了点头,不和左璋一起办差,他求之不得! 王疑主动说道:“邹推司,我今日无事,我也去。” “好,还有谁手头没要紧事?” 邹推司问完,没有人搭话。 而楚昭云正愁左璋和王疑没处对她使坏,眼下就来了机会! “邹推司,我也去!” 楚昭云的毛遂自荐惊到了其他仵作。 但邹推司不知他们之间的小心思,说道:“那就你们三个了,带好自己的工具,跟我来。” 楚昭云不顾左璋惊讶的眼神,立刻跑着去拿自己的匣子。 汴京城不愧是大盛最繁荣的地方,这办差的节奏也这般快。 刚结束了侯府的案子,她还没来得及歇息歇息脑子,就又来了新案子。 不过这正称了她的心意! 办案越多,她就越能接触到更多的汴京权贵。 就能早日把害了阿公的人揪出来! 拿好匣子,三人随后跟着邹推司出了义庄。 四人挤在了一辆马车上,邹推司不发话,也没人好意思去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 只不过这方向,似乎是往内城方向走去。 而且好像是往高处走? 内城方向,有谁家府邸是在高处的? 估摸着时辰,也没走多久马车就停了。 车上几人面面 相觑。 除了马儿时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马车外寂静得很。 听起来根本不像发生了命案的样子。 邹推司捋了捋胡子,左璋是他手底下的人,他了解。 人不算多老实,但是胆子不大,他倒是不用特地嘱咐左璋。 但这王疑和楚昭云他没接触过,不得不嘱咐道: “今日这差事,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一个字也不能往外漏,要不出了事我也保不住你们。” 楚昭云立马附和:“明白!邹推司放心,我们来这就是验尸的,不多听也不多看!” 比起楚昭云的机灵,王疑慢一拍的反应倒是显得木讷了。 “是,邹推司放、放心!” 楚昭云见邹推司点了点头,似乎准备下车,她立刻抬手推开了马车车门,“邹推司,当心马车不稳。” 等邹推司一出马车,楚昭云立刻往前挤了一步,赶在左璋前头下了车。 余下两人被楚昭云突如其来的巴结劲儿打得措手不及。 小声嘀咕道:“真面目露出来了!虚伪小人!” “就是,就会巴结人!” “不过她这次可算是落在咱们哥俩手里了。” “那……” 马车里的嘀嘀咕咕楚昭云不在意。 她抬头看向高大的石门。 竟然是来了相国寺。 皇家寺院,禅宗圣地。 莫非是有贵人在此遇害? 楚昭云还在盯着相国寺门口的石柱子看,邹推司却有些不悦地朝着马车喊了一声: “你们两个不下马车,是想回去吗?” 随后左璋和 王疑就手忙脚乱地下来了。 两人也不敢再嘀咕什么,低着头紧跟着邹推司往里走。 进了相国寺,邹推司才开了口:“可听说过相国寺的得道高僧静檀大师?” “听说过!”王疑有些激动,“听说这静檀大师是专门给皇家祈福的人,只有每月十五才会见见咱们这些百姓们,那些得到大师指点的人都说静檀大师是得道高僧!” 王疑也反应过来了,“推司,今日咱们能见到静檀大师?” 楚昭云竟不知该说他二人天真还是愚蠢,没看见邹推司脸色不好吗? “邹推司,莫非出事的是静檀大师?” “正是。”邹推司以前也不觉得左璋笨,眼下跟楚昭云一对比才觉得…… 接着说:“不仅是静檀大师,王推官悄悄给我捎话说这件事还把皇室中人牵扯进来了。” “……”在场三个仵作虽不和,但此时此刻却默契地有了同一个想法——今日定是不能归家了。 邹推司抬步往里走,说道:“先验尸吧,其他的容后再说。” 原本楚昭云还不明白“容后再说”的意思,幸好她去拿匣子的时候,江望月急忙忙跟在了她身后。 小声跟她说道:邹推司年纪大了,很是严格,但是他精力不济,多半是在一旁看着,左璋和王疑那水平……你好好表现! 她定是要好好表现的。 原本主动来这一趟的初衷,是想若是王疑左璋对她使坏,她可就要将计就计把他俩赶出义 庄。 可眼下看相国寺这桩案子,牵扯到了皇家,也不知左璋王疑还有没有这个胆子对她使坏。 “别乱看!”邹推司不悦的声音将楚昭云的思绪拉回,一侧头她就看见了王疑通红的脸。 她接着低头走路。 余光看见迎面急急忙忙跑过来了一个小僧人。 眉头紧锁,却声音稚嫩:“可是衙门的推司?” “正是。” “几位快跟我来吧,王推官在里头等着呢。” “好好好。”邹推司加快了步伐,装作不知问道:“小师父能否说说寺里发生了何事?老朽接了王推官的消息,立马就带人赶了过来。” “昨日静檀大师圆寂了,今日不知为何,静檀大师的徒弟乐知师叔在藏经楼死了,而且……”小僧人咬了咬牙,心想他们是来查案子的,他最好还是如实相告。 接着说:“而且死的还有晋王府的言芷郡主……” “这……”邹推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比起哪位皇子皇孙来说,晋王的女儿毕竟和官家远了一层,他心里的压力便也没那般大了。 相国寺里除了僧人,并未看到其他人。 不知是本就无外人,还是出了事之后外人都被管控了起来。 一行人跟着小僧人穿过二殿,路过花圃,又过了大雄宝殿和八宝殿,停在了藏经楼前。 楚昭云眼前一亮,紧接着又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她方才看见了余富。 余富在,白泽大概也在,白泽在的话,那么…… 其实方才 邹推司说牵扯到了皇室中人时,她就隐隐有预感皇城司说不定已经在相国寺里了。 几人屏气凝神进了藏经楼。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国寺的藏经楼,并非一座三层楼阁这般简易。 三层楼阁是主楼,连着的还有碑廊和僧房。 从外头看着,比寻常百姓家住的院子都要大。 楚昭云跟着小僧人进了藏经楼主楼。 檀香圆润醇厚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她悄悄抬眼看去,左侧书架上是整整齐齐的书架,右侧是楼梯。 大殿中央,是一张长长的书案。 书案前头,围了许多人。 她又立马低了头,跟着邹推司往里走。 “王推官,下官来迟了。” “无妨。”王推官看向一侧的男子,恭敬道:“段提点,这位是邹推司,陛下先前给了下官差事要去趟江南西路。” 见其轻轻颔首,王推官又转身嘱咐着邹推司:“此案事关重大,定要全力以赴配合皇城司。” “一定一定。”邹推司刚保证完,就见王推官急急忙忙走了,这模样像是真领了江西南路的差事,而不是故意躲着相国寺的差事。 “段提点放心……” 邹推司话还没说完,就被段景曜打断:“客套话不必说了,先验尸。” 邹推司怔了一怔,见皇城司的几位察子撤到了两侧,才看见了书案旁的人。 一位僧人趴在了书案上,显然是死者。 书案旁边还站着一位僧人,闭着眼,嘴里念着经手上捻着佛珠。 又听段景曜说:“住持,此人是谁,又为何会死在藏经楼?” 此话一出,邹推司就知道了皇城司也只是比他们早来一步罢了。 “阿弥陀 佛,此人法号乐知,是静檀的弟子。至于为何死在这里,老衲也无从得知。”静玄住持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书案一侧的位置。 邹推司手背到身后,朝着左璋摆了摆手。 毕竟左璋是他手底下的人,他也用习惯了,叫三个仵作来是王推官的意思,为了显示衙门的重视罢了。 到了真验尸的时候,一人足矣。 半天没见人上来,邹推司这才回头看去,只见左璋低着头。 他以为左璋是低头没看见他摆手,哪能想到左璋的小心思。 直接说道:“左璋,你来验尸。手脚麻利点儿!” 楚昭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左璋分明是瞧见了邹推司摆手才低下了头。 邹推司这一叫他,他可是躲不掉了。 “是。”左璋有些慌张地含上了苏合香圆。 乐知坐在地上,上半身趴在了书案上。左璋将他的上半身扶了起来,仔细检查了身体并无受伤之处后,他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又将银针插入了乐知的喉咙里,片刻后取出,见银针变黑才松了口气。 “死者是中毒而亡。”左璋说完,退回了邹推司的身后。 楚昭云见左璋手抖的模样,就知道他验毒只学了个皮毛。 银针变黑了就是中毒? 她用银针验毒,从来不是简单地通过银针是否变色来判断。 但眼下,不是她验尸,还不是他开口的时候。 楚昭云悄悄地看了一眼段景曜,眨了眨眼,不知道段景曜能不能明白她的 意思。 “住持,看来这相国寺还有事瞒着?”段景曜眼神犀利,看向静玄。 静玄心中一紧,没想到自己竟被这小小年纪的少年给镇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皇城司段提点是何人。 多年前陛下曾带着一位小少年来相国寺。 时隔多年,他依旧认出了这眼神。 只是,他并没有事情瞒着。 “出家人不打诳语,段提点,老衲说的都是真话。” “乐知中毒一事,住持可知?” 静玄住持叹了口气:“怎会中毒?谁要害他?相国寺诸位僧人都是同吃同住。” “那敢问住持,乐知近几日可有不妥?” “昨日静檀下葬时,乐知精神恍惚,大抵是他伤心过度。乐为,你同乐知住一间禅房,他可有不妥?”住持招呼着站在门口的一位僧人。 乐为匆匆跑进来:“乐知师兄并无任何不妥啊……” 静玄又看向一侧小僧人,问他:“今日是你在藏经楼门口扫地?” “住持,是我。”小僧人声音稚嫩,眼神也澄澈。 静玄闭了眼,不再说话。 段景曜问小僧人:“你看见乐知进藏经楼了?” 小僧人点了点头,“看见了,我还同乐知师叔打招呼了,乐知师叔夸我用心,地也扫得干净!” 孩童明亮的声音,忽然使得这藏经楼里的气氛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乐知进了藏经楼,到发现他死了,中间有多久?” “嗯……听见尖叫声,我跟清简师兄冲进来看,就看见乐知师 兄趴书案上了,我们也不敢靠近,就赶紧去叫住持了。我才扫了两棵树之间的落叶,约莫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你没靠近,怎么知道乐知死了?” 小僧人转头看向门口的人,高声说道:“是清简师兄说的!” 清简一直注意着主楼里的动静,见来查案的提点看向他,连忙跑了进来。 解释道:“我当时看见乐知师叔趴在书案,一只手耷拉在旁边,我就下意识觉得乐知师叔死了,我也没多想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就赶紧跑去告诉住持了。” “你也是在藏经楼扫地的?”段景曜问。 “不是,我是大雄宝殿负责各位施主进香的,今日是有几位施主供奉了经书,我这才拿过来,我刚到就听见了尖叫声,就和清河师弟一起跑进来了。” 段景曜看了清简一瞬,既是偶然路过,那便没有作案时间。 如扫地小僧人所言,乐知进了藏经楼不过一盏茶的时辰,那定是才刚中毒不久就身亡了。 又如住持所言,同吃同住,吃食上应当不会中毒,所以定是在藏经楼里中的毒。 可这藏经楼里,只有乐知和楼上的郡主…… 段景曜又想起了楚昭云看他的眼神,问道:“邹推司,乐知当真是中毒而亡?” 邹推司显然没跟上段景曜的思路。 什么乐知乐为清简清和,他脑子都晕了! 这几位僧人的名字怎么这么像,他一思考一想到他们的名字想对号入座,人就发晕 ,哪还来得及想别的! 邹推司叹了口气,心想年纪大了一办起差事来就容易累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邹推司打起了精神。 眼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了段景曜问的话,说道:“银针发黑,应是中毒。不过也说不准……” 邹推司还没说完,话头就被左璋抢了过去。 左璋身上,也是有些傲气在的。 没验出来中毒时,他是害怕,可验出来了他就不容旁人质疑。 皇城司的人虽比他厉害,但又不是专于验尸之道,凭何质疑他! 不悦道:“自然是中毒,我检查过了并无外伤,银针也黑了!” 见左璋急了,楚昭云立刻往前走了一步。 她等的就是现在! 抬眼看向段景曜,楚昭云轻声道:“银针发黑,可未必就是中毒!“ 左璋叱道:“楚昭云!现在是在验尸,你莫要为了个人恩怨与我作对!“ 邹推司急急出口:“左璋!休要胡言!” 方才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左璋抢了话头,眼下见左璋竟然在外人面前跟自己人起了内讧。 他一张老脸都被左璋丢尽了! 这几人其中的心思瞒不过段景曜。 段景曜看向楚昭云,点名到:“楚仵作,你重新验。” “是。”楚昭云打开匣子,带上了鹿皮手套,走近了死者。 其他人也都紧紧盯着楚昭云的动作。 “死者七窍内并无雨雪,唇口上并无齿痕,这都是未中毒的迹象。”楚昭云说完,将银针插入了死者喉咙中。 片刻后取出,银针依旧是发黑。 左璋心里有些得意,小声说道:“这不是和我验的一样!” 楚昭云从匣子里摸 出了一块小小的皂角,要了一碗水化开了些许,将银针插入了碗中。 “段大人,请看。”楚昭云说着话,将银针拿了出来。 方才发黑的银针,眼下又重新鲜亮了起来。 邹推司捋了捋胡子,有楚昭云在,也省得他解释了,方才被左璋丢掉的脸又拾起来了。 楚昭云又拿出了一根新的银针,说道:“方才住持说相国寺僧人同吃同住,可否让我探探别人?” 段景曜看了眼清河小僧人,清河乖巧地走到楚昭云身侧,张开了嘴。 “别怕,我不往里探,不会伤着你。” 清河眨了眨眼,他相信楚仵作。 等银针拿出来,清河也傻了眼:“我怎么也探出来银针发黑?” 听得清河惊讶的问话,静玄住持又睁开了眼,不解道:“这怎么可能!楚仵作,也探一探老衲!” 楚昭云看向邹推司:“推司,我银针不够了。” “左璋王疑,速速将你二人的银针都给楚昭云。” 两人虽心中不情愿,但也只得照做,尤其是左璋,脸色煞白,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验错了,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楚昭云眼下顾不上左璋的小心思,接过银针后,看着比她高一头的静玄住持,说道:“还请住持矮身。” “我来。”段景曜接过银针,他生得比静玄高,验得轻轻松松,“银针也发黑了,楚仵作,这是为何?” “银针验毒,验鹤顶红最准,验其他都也能准个五六成,但有时吃了某 些吃食,也会验的相同结果,比如食用了鸡蛋黄。” 清河直言道:“可出家僧人,从不食鸡蛋。” “今日午饭,吃了什么?可有食用韭菜或者大蒜?” “楚仵作怎么知道!早晨和中午都吃了韭菜!” “如此便是了,并非中毒。” 楚昭云说完,又重新开始检查死者,也并未见明显伤口。 她看向段景曜,段景曜立刻会意上前。 “段大人可有闻到血腥气?”楚昭云知道,段景曜嗅觉比她灵敏许多,尤其是闻血一道上。 段景曜仔细嗅着,经楚昭云这般一问,他还真闻到了血腥气。 “有,很淡,不确定是乐知身上的,还是楼上的。” 楚昭云皱了皱眉,楼上什么情形还完全不知。 若她没有猜错,楼上应是郡主…… 既然有淡淡的血腥气味,应当是她有疏漏之处。 在左璋和王疑面前,她更得谨慎。 仔细探查后,发现一旁的矮凳上颜色深浅不一。 “大人,看!这深的地方是不是血迹?”楚昭云问完,自顾将乐知推着翻了个身。 她看见匕首了! “大人,死者粪门里被插入了尖锐匕首,这才是死因!” “且慢!”段景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楚昭云要拔匕首的手,看向白泽,白泽隔着帕子将匕首拔了出来。 众人齐齐侧了身,避开了眼前的不净之物。 “住持,皇城司先替相国寺将乐知抬到僧房去看管着,住持可有异议?” “听段大人安排。”静玄住 持手里捻着佛珠,面上一片愁容,“是何人害了乐知,还请大人允老衲跟随大人一起查案!” “查案的事先不急,该验的尸还没验完。” 静玄不懂段景曜的意思,问道:“段大人不是说,晋王府的人没来之前,谁也不能动言芷郡主的尸身……” “昨日不是还有位死者?” “大人是说静檀?”静玄有些惊讶,“静檀乃是坐化圆寂,难道有蹊跷?” “段某听闻,静檀法师是得道高僧,自有仙风道骨,这般人物坐化,是放进铸造的金身里,还是火葬了?” 静玄摇了摇头:“水葬。段大人真要验静檀的尸,段大人也知静檀是汴京城口中的高僧,大不怕遭人诟病?” “得道高僧?仙风道骨?我想住持心中自然明白这名声怎么来的?就算是真的,段某也不怕这些。” “那……”静玄有些犹豫,得道高僧的名声和相国寺的神威,都是在钦天监的授意下刻意为之。 他听段景曜这话,难道钦天监的意思不是陛下的意思? 想了想,说道:“那大人便随我来,静檀葬在了相国寺最北边的湖里。” 一行人跟着住持出了藏经楼主楼往北走。 楚昭云心中想着段景曜方才说的话。 他那话什么意思? 难道得道高僧是假的?难道相国寺的神威也是假的? 等回头她得问问段景曜! 不过她也知道,自打来了相国寺看见段景曜他就装作二人不认识,其实是为了她 好。 第一百七十章 “静檀何时水葬?”段景曜问道。 “老衲为他诵了七七四十九遍法华经,今晨才下了水。” “法华经?”段景曜侧身审视静玄住持,“开近显远,应身寿命之近,法身寿命之远,住持是信了坐化一说?” 静玄没有回答段景曜的问题,而是说道:“想不到段大人对经书也颇有造诣。” “偶有耳闻。”太后喜欢听经,他也跟着听了几回。 楚昭云也没想到段景曜对法华经还有研究。 阿公不信这些,所以她也从来不听和尚念经。 正想着,楚昭云余光瞥见左璋和王疑正在交换眼神。 她不动声色低下了头,就当没看见。 这俩人,应该是沉不住气了…… 很快,一行人走到了湖边。 湖水静谧,未见任何波澜。 船桨拨动,才惊起了涟漪,几人乘着两艘小舟来到了湖中央的湖心岛。 湖心岛上伫立着一座小塔。 段景曜看向小塔,“段某以为相国寺无塔,所以才水葬静檀法师。” “……”静玄也无力再辩驳。 他在塔前站定,望着湖面, 灵塔葬,葬的是真正德高望重的大师,或是世间的活佛。 欺瞒世人他已是难安,又怎能欺瞒上天将静檀葬入塔中? “阿弥陀佛,静檀就葬在此地,只是我寺僧人少识水性,今晨也是请了寺外之人下了水,还请皇城司请静檀上岸。” 段景曜正欲招呼察子下水,忽闻有人提出异议。 是左璋。 “提点大人,不如让我们仵作 下水,旁人怕是不懂验尸之道随意乱碰静檀法师的尸身反而不妙。” 静玄赞同道:“言之有理。” 段景曜知道手下察子都是有分寸的人,断然不会乱碰尸身,正欲开口便看见楚昭云朝着他轻轻颔首。 虽不知她意欲何为,段景曜还是听了她的。 “好,三位仵作下水,都识得水性?” 楚昭云和王疑点了点头,却没料到左璋好心劝她:“楚仵作毕竟是女子,还是莫下水了,我跟王疑二人足矣。” “无妨,你能做的我也都能做。”楚昭云斩钉截铁说着,语气里故意夹杂了些许不甘和不服。 无缘无故,左璋会关心她? 激将法罢了! 她就如了他的意! 三人走到了湖边,脱着外衣依次下了水。 段景曜见楚昭云脱外衣,下意识想带着其余人都转过身去。 可转念一想,他若是真这么做了,就是小瞧了楚昭云。 想了想,段景曜给了余富一个眼神,余富趁着众人视线都在仵作身上,悄悄绕到了塔后。 而楚昭云深呼吸,使劲憋了口气,跟着左璋和王疑下了水。 这二人胆子不大,难道敢在水下杀了她? 她倒是要看看他们存了什么坏心思! 乍一进水,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 眼睛也一阵刺痛,熟悉了片刻,她才能睁开眼视物。 她跟在左璋王疑后头往水下游。 越往下,周身越来越暖和。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水葬。 在襄阳府时,湖泊也连着河流,襄阳 府虽吃井水,但也不敢冒险。 水葬若是污了水,所有人都要遭殃,所以官府禁止百姓水葬。 顺着静玄住持给的方位,三人看见了静檀法师。 他弓腰蜷身,缩成一团漂浮在水中。 仔细看,能看到他双脚上系着绳子,绑着沉底的石头。 楚昭云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冬日严寒之夜,她也会这般蜷缩着入睡,这姿势甚是温暖安心。 可眼下见静檀法师如此,只觉得诡异。 三人游到了静檀身边,左璋打了个手势,继续往下游去解静檀脚上的绳子。 王疑抓着静檀的肩膀,楚昭云抓着静檀的腰,只等左璋解开绳子拖着脚,他三人好把静檀拖上去。 过了片刻,左璋游到静檀上方,冲着楚昭云和王疑打了向上的手势,又往下游抓着静檀的双脚。 三人齐齐一只手抓着静檀一只手划着水。 只是楚昭云才游了两下,静檀就从她手里脱了手。 不是她抓不住静檀,而是她发现自己游不动了。 她没想到在江望月口中胆子不大的左璋,竟然把绑着石头的绳子悄悄系在了她的脚上! 这是真想杀了她! 可笑! 多大仇多大怨? 楚昭云也懒得做出挣扎的模样,左璋和王疑又不会回头看她,还不如省省力气自救。 方才左璋系绳子在她脚上,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说明绑住她的圈口足够大。 只要她沉住气别自己慌了神,解开绳子游上去完全不成问题。 楚昭云折身往下游, 而左璋和王疑抓着静檀往上游。 等到二人快憋不住气了,才到了水面。 “啊!”王疑先露出了头,急切大口呼吸着,说道:“静檀法师带上来了。” 白泽在岸上接应,王疑将静檀往上举。 段景曜皱了皱眉。 露出水面的是王疑,水中若隐若现的是左璋。 楚昭云呢? 段景曜心里一紧,问道:“楚仵作呢?” 王疑眼神有些躲闪:“她和左璋在水下举着法师……” 等静檀法师被白泽拽了上来,左璋露了头也没看见楚昭云。 众人瞬间惊慌了起来,尤其是邹推司。 人是他带出来的,若是真出了意外他这辈子都得活在愧疚之中! 段景曜来不及细想,立刻往湖里跳。 刚抬脚就听见了余富急匆匆的声音。 “大人,楚仵作……” 听见楚仵作时他已经腾空,扑通一声入了水才又回头看向岸上湿漉漉的余富。 “她怎么了?” “一个仵作把石头绑在了楚仵作脚上,她没游上来!”余富匆匆说着,他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何不去救楚昭云。 方才得了大人的眼色,他悄悄下水远远跟着三个仵作。 等到他们带着静檀往上游的时候,他才发现人数不对劲。 怕自己在水下视物不清,又确认了片刻才发现在原地不动是楚昭云,她分明是被石头沉住了! 他想去救人,但发现自己要憋不住气了,就赶紧匆匆往上游好去报信! 段景曜慌了神,一头扎进了湖里。 岸上也瞬间 慌乱了起来。 邹推司吓得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邹推司这才回过味来,说最好是仵作下水,又用女子的身份去激楚昭云,原来都是左璋的手段! 不用盘问也知道往楚昭云脚上系绳子的,一定是左璋! 他一直都知道左璋是个不老实的。 可以为他胆子小,做不了什么恶事! 左璋怎么敢! 他对不住楚昭云,若是楚昭云这遭枉死,他就算脱了这层皮也得让左璋罪有应得! “左璋,你糊涂啊!” 刚被察子拖上岸的左璋听见邹推司的话,慌了神。 他没想到皇城司有人跟着下了水! 方才听了察子指认的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听见邹推司的指责,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喊冤:“推司,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定是王疑!定是他!” 王疑一愣,好一个左璋,竟然攀咬他! 眼下有皇城司的人看见了,他也知难逃罪责,正想着都推给左璋,没想到这人恶人先告状! “左璋,你少血口喷人,方才是你去解的绳子!” 见二人争执不断,邹推司愈发失望。 “阿弥陀佛,望楚仵作能够平安无事。”静玄叹了口气,他已看明白,女仵作技艺高超,遭了嫉恨才惹来了性命之忧。 “都闭嘴!”白泽相信自己大人,一定会救楚昭云上来,“若是楚姑娘出了事,你二人都得杀人偿命!” 场面刚安静下来,水里就冒出了人头。 “楚姑娘!”白泽松了口气,又立马问道:“我家大人呢?” 众人见楚昭云浮出了书 面,也松了口气。 楚昭云深呼吸了一口,抹了把脸上的水才反应过来,“段大人?” “大人下水去找你了!” 楚昭云头脑发懵,她方才只顾着往上游水,并未看见段景曜。 又一声拍水声,段景曜也露了头。 “我在这。”一边说着,段景曜一边游到了楚昭云身边。 亲眼见着她上了岸,他才爬上了岸。 “可有受伤?”见楚昭云摇了摇头,段景曜又看向白泽:“这两人害人性命,先关押起来容后再审。” “大人冤枉,和我无关啊,都是王疑干的!” “大人明鉴,我什么都没干,不信问楚仵作,不是我去解的绳子!” “你胡说!王疑你污蔑我!邹推司,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邹推司救我!” 两人互相撕咬,邹推司失望地摇了摇头,“此事全凭皇城司处置!” 王疑心中恐惧,连忙看向楚昭云:“楚昭云你帮帮我,方才我一直和你抓着静檀法师,你看见了我什么都没做!而且你也没受伤,楚仵作!” 左璋也反应过来,顺着王疑的话说:“虚惊一场无人受伤,我们并无罪过啊!” 楚昭云冷笑一声。 她自然知道绑绳子的是左璋。 可这二人是一丘之貉! “我没受伤,是因为我水性好,你二人害我,这是事实。难不成因为我没死,就能抹去你们的罪?” “绑了!” 段景曜一声令下,立刻有察子上前捂了左璋和王疑的嘴,三下五除二绑住 了他二人的手脚。 “阿嚏!”楚昭云打了个喷嚏,穿上了外衣浑身也湿漉漉的。 “白泽,外衣。”段景曜眼中晦暗不明。 白泽脱了外衣,又见段景曜不接,才发觉自己会错了意,又将外衣递给了楚昭云。 楚昭云也不接,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穿上了外衣。 这俩人,有些不对劲! 又听自家大人说:“先换衣裳,随后再验尸。今日湖心岛之事,邹推司心中应有决断。” 邹推司重重点了点头,“段大人放心,老朽绝不是不辨是非的人!” 段景曜连忙安排着白泽带人去安置静檀法师的尸身,又让静玄住持安排着僧房和僧服。 小舟上,楚昭云察言观色,见段景曜一言不发,而且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她知道,他生气了。 确实是她存了私心想要将计就计,眼下耽误了查案的进度,他生气也是应当的。 出了湖,众人又折返回了藏经楼的僧房,段景曜和白泽耳语了几句,白泽匆匆往外跑去。 静玄住持安排了五间干净的僧房给湿身的几人换衣裳,只不过看皇城司的意思,是准备让左璋和王疑一直湿着…… “房中有干净的僧服,各位请便,老衲在静檀房中等着各位。” “阿嚏!”楚昭云转身进了僧房。 用干布粗暴地拧着头发,又使劲擦着,她刚擦干了头发,还未来得及换衣裳,就听见了白泽的声音。 “楚姑娘?可方便?” “怎么了?”楚昭 云打开了门,廊下已经空无一人,只余白泽。 “这是我家大人一直备着的里衣,全新的没穿过,楚姑娘将就下。” 她方才还在犹豫,虽有僧服却无里衣,她已然决定穿着湿透了的里衣。 又如何能抢段景曜的里衣穿! “给段大人穿,我、我我……” “放心,查案子免不了经常下水,我们都备着呢。大人和余富也都有,这是新的,将就下总比穿着湿衣裳得了风寒来得好。还得接着查案不是?” 楚昭云本就不是扭捏的人,听到段景曜有的穿便不再推辞。 “多谢。” 这里衣又宽又大,她卷起了袖口裤脚,扎紧了腰身。 不合身也无所谓,干干爽爽的总比穿湿的强百倍。 套上了僧服,楚昭云绾住了头发。 “咚咚咚。” “请进。”楚昭云以为还是白泽,抬眼一看却是段景曜。 只是这人瞧着,好似还在生气? “段大人……” 段景曜关上门,坐在了楚昭云对面。 问她:“你是故意跟着左璋下水?” 见楚昭云点了点头,他还有什么不懂? 他早看出来这二人不对付,她是察觉了左璋要使坏,这才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让左璋自食恶果。 “大人可是生气了?”楚昭云语气里有些愧疚,她还是第一次见段景曜这般。 “没有。”段景曜喉结滚动,努力压抑着自己翻涌而上的气血。 楚昭云知道他骗人。 语气温和不见动气,可嘴唇轻抿、嘴角下压、眼帘遮 眸的样子出卖了他。 “大人,是我的过错,我只想着将计就计,左璋王疑若是真的害我,我就得把他二人赶出衙门,是我忘了眼前最要紧的是查案,我一定抓紧验尸,争取不耽误查案的进度!” 她越说语速越快,段景曜却越气。 “楚昭云!”段景曜压着嗓子,语气也急了起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也知道自己错了!” 她不喜欢段景曜这样和她说话。 嘴比脑子快,语气中也带了不悦:“你又不是不知,我验尸能把时间给省出来!我弥补过错就是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话落地,楚昭云脑子才跟上。 不过她也不后悔说了这话。 初相识时,她对段景曜恭恭敬敬,就算心里这样想,也决计不会说出这番话。 可如今,她和段景曜是朋友。 朋友自该有什么说什么。 朋友之间,也当然有情谊在,她以为段景曜是愿意帮她将计就计的。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只不过他一直压着嗓子说话,反而显得她声音大了。 她这声音也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大人,我已然认错,揪着不放可不是大人一贯的作风!我定是不会拖后腿,不会耽误验尸的!” “这案子就算耽误了又怎样?”段景曜说完,放缓了声音,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心急和她说话,解释道:“我没有吼你的意思……” 这话楚昭云听不懂了,不怕耽误案子,那他生哪门子气。 只是段景曜这般语气,她也不由放轻了声音:“那我们赶紧去找住持。” 段景曜没有起身的意思。 盯着楚昭云看,盯得她不得不又重新坐下,“我连累大人落了水,大人消气!” 话虽这么说着,她心里却想着,段景曜不来救她,她的本事也足够自救。 “你……”看来她还是不知道此事错在何处。 他今日一定要和她说清楚,好让她明白自己的冲动和轻率! “楚昭云,你这般行事,就不怕自己真被溺死在湖底?” 楚昭云一愣:“大人这话何意?” “若是这湖比你想象得深,若是你解不 开绳子,若是我也不能及时到你身边,你今日就会丧命于此!” “我清楚自己水性才将计就计……”楚昭云一愣,“大人生气不是因为耽误了查案,是因为我?” “这案子与我何干?” “我……”楚昭云一时语塞,她误会段景曜了,原来他是担忧自己才生气。 这么一想,方才她不满地朝着段景曜说话,简直就是不该! “大人,我这不是没事吗……别生气了。” “我是气你冲动,气你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你想把他二人赶出去,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就算真没法子,你同我说难道我不会帮你吗?” “这是最快的法子。”楚昭云话说了一半连忙打住,她知道眼下不是辩解的时候,又说:“今日确实是我冲动了,大人说得对,幸好湖不算太深……” “你还记得自己来汴京是为了做什么吗?若是命都没了,谁替柳阿公讨公道?” 此话一出,楚昭云才真的后怕了起来,呆呆地看着段景曜。 段景曜抵不过她这后悔又自责的眼神,又怕她真的吓着自己了,软了声音:“好在虚惊一场,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知道了。”她这回是真知道了! 他说得对,若是自己出事了,谁来替阿公讨公道。 眼下她正悔得要命,“我错在冲动行事,不该这么心急去抓他二人的错处,我往后行事一定三思而后行!” 见她语气诚恳,脸上也有些后怕的神 情,段景曜才信了她。 “真没受伤?” “真没有,就是有些发冷。” 段景曜知道让她现在离开相国寺她根本不会答应,只好说道:“一会儿多喝两碗姜汤。” “嗯。”楚昭云愈发自责。 正是真把她当做朋友,段景曜才会这般生气。 她心下感动又内疚。 除此之外,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不对劲。 也不习惯。 可驱赶不散。 见段景曜起身往外走,她连忙跟上,“大人紧张我,方才我不该语气不好。” “……”段景曜也语塞了起来。 不由加快了步伐。 他是紧张楚昭云,可从楚昭云嘴里说出这个事实,他反而也后怕了起来。 紧张她,是本能反应。 控制不住。 可若是他的心思吓到了楚昭云…… 幸好她并未多想。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微妙了起来,方才还对彼此说着心里话的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才吹散了沉默。 “离我近些,我挡着风。”顿了顿,段景曜又说:“得了风寒才是真的耽误办案。” “嗯,多谢。”楚昭云靠近了段景曜。 她知道,他分明就是怕她生病。 这案子与他何干?这是他亲口说的。 人生得此一友,关心她,亦赤诚待她,足矣。 两人走出了僧房,看见了扫地的清河。 清河看见楚昭云和段景曜,连忙放下扫帚,“住持让我在此等二位,随我去另一侧的僧房!” 静檀的僧房外。 邹推司坐 在廊下,一脸苍白,大口喘着气。 方才他越想越气,差点卡了一口痰被自己憋死。 幸亏白泽猛地拍了他的背部一掌。 楚昭云没事,他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左璋是他手下的人,他这勤勤恳恳辛劳一生的名声,恐怕要受左璋连累,真是气煞他! 正缓着,看见楚昭云来了。 “楚仵作,受伤了吗?” “邹推司放心,我无事,只是衙门那边……” “你放心,皇城司有人证,我也是人证!他二人没能害了你,不至于死罪,但逃不了该有的惩罚!” “那我先去验尸了。” 水下被害的仵作进屋验尸,推司却在廊下坐着缓精神。 清河愣了愣,想着,定是他年纪小不懂其中的门道,大人行事一定有大人的道理。 他连忙跟着楚仵作进了静檀大师的禅房。 静檀大师正蜷缩在床榻上。 楚昭云带上手套,含上苏合香圆。 用热水浸湿了干布,敷在了静檀的膝盖和肘部关节处。 敷了片刻,上手使劲揉着关节处,这才掰直了静檀的四肢。 也看清了静檀的长相。 饱满的额头,柔顺的远山眉,若这双眼睛睁开,定是慈悲又清澈的眼神。 只是她以为所谓得道高僧是位老者,却没想到静檀看着也不过三十余岁罢了。 一番检查下来,无外伤,也验不出毒。 她需要了解更多。 “难道真是自然坐化?无外伤也验不出毒。” “上次在宋府你用的验尸法子……”段景曜不信 坐化一说,又见楚昭云点了点头,便命白泽去准备东西。 楚昭云下意识就开始推案,问道:“住持,昨日静檀大师坐化,是何场景,可有前因后果?” 第一百七十三章 “静檀每隔五日会在寺中讲经,昨日正是讲经的日子。” 楚昭云耳边回想起王疑的话,问道:“不是说每月十五百姓们才能见到静檀大师?” “非也,每月十五静檀会接待香客,为其祈福批卦或答疑解惑,每隔五日都会讲经,来相国寺的施主平日里也能见到静檀,只不过只有十五那日才能同静檀说上话罢了。” “也就是说,昨日大家只能听静檀讲经,却没有人能靠近他和他说话?” 静玄住持点了点头,补充道:“静檀在莲座上,离他最近的施主也有十步之远。” 说完,静玄出门看向清河,问他:“叫清简进来。” “清简师兄就在门外!”清河一边喊着一边把门外的清简拉了进来。 静玄摸了摸清河的脑袋,说道:“遇事莫要喊叫,静下心来。” 清河点了点头。 静玄接着说:“我昨日未曾去大雄宝殿听经,清简,你昨日可有见到静檀坐化?” “我看见了,静檀大师昨日讲的是金刚经,我正听着,静檀大师突然没了声音。”清简甚至记得静檀是讲到哪一句时忽然没了声音,“我还以为静檀大师是给大家留了思索的空隙,等了许久我才抬头去看,谁知大师竟然闭着眼。” “你在静檀身侧?”段景曜问道。 “我在第三排最边上站着,中间的位置都是留给各位施主的。”想了想,清简又说:“当时静檀大师身侧只有乐知师叔一人。 ” “你接着说。” “乐知师叔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我见他嘴动了动,应该是小声叫了静檀大师几声,大师没反应乐知师叔才去探静檀大师的鼻息。然后乐知师叔就瘫坐在地了,似乎吓得不清。” 楚昭云能想象到当时的场面,问道:“他只是吓得瘫坐在地,可有说什么?” 清简点了点头,“乐知师叔缓了缓,大喊了一声静檀大师坐化登仙。他喊完场面就乱了,香客们又是慌张又是好奇,还有人直接跪拜磕头……我就和其他大雄宝殿的师兄弟们一起安抚着各位香客把他们往寺外送。” “阿弥陀佛,老衲得了消息赶到时,大雄宝殿只有寥寥数人。” “住持没有怀疑是有人害了静檀?” “老衲见他面容平静,身体也不似挣扎过,而且众目睽睽之下谁又能有这神通害人?”他知道静檀几斤几两,自然不信他是登仙坐化,但也以为他是突发心疾,而不是有人害了他…… 段景曜自然不会信一面之词。 静玄和清简话里的真假,皇城司自然会去核实。 “各位先回自己僧房等着,皇城司的人已经在相国寺各处分布着,若无事各位最好莫要出自己的僧房。” “大人放心,相国寺所有僧人定会配合查案。”静玄并无异议。 僧人,最是坐得住。 “清河留下带路。”段景曜又补充道。 被委以重任的清河小僧人,瞬间站直了身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至 于受了惊吓的邹推司,被段景曜打发去盯着静玄住持了。 毕竟静玄有旁人没有的动机。 相国寺的堂堂住持,名声却不如静檀大师来得大。 若是他心生记恨,想把这大师的名声放到自己头上呢? 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若是放不下红尘贪欲的人,根本不配称之为出家人。 段景曜和楚昭云跟着清河往南边走,朝着大雄宝殿而去。 “大人,恐怕乐知的死和静檀的死脱不了干系。” 段景曜赞同:“还有言芷郡主。” 一直没有去验言芷郡主的尸,也是有缘由的。 言芷郡主是晋王的女儿,晋王和长公主可不一样。 长公主无实权,一身尊贵靠的是陛下的情谊。 晋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其子也在朝中任着要职。 若是想动言芷郡主的尸身,须得晋王府来人,否则就算他承受得住晋王的火气,楚昭云也受不住。 等到验了言芷郡主,说不定有更多线索,这三人的死是否有关联就有答案了。 “方才在藏经楼里,你可注意到那矮凳上有无痕迹?” 楚昭云摇了摇头,说道:“除了淡淡血迹,并无其他痕迹。大人是想问……若无痕迹,匕首如何立在凳子上?” 很显然,只有乐知往凳子上坐,匕首才会插入到他的粪门中。 “还需再查。”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知道清河小僧人一直在竖着耳朵听,说道:“若是此案破了,必有清河小僧人的功劳!” 清 河正聚精会神听着。 他的思绪跟着楚昭云和段景曜的谈话飞着,想象着匕首如何摆放才能害了乐知师叔。 猛不定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稚嫩的面颊上染了红晕。 喃喃道:“我如何能有功劳,楚仵作逗我说笑。” “我并未逗你,我与段大人对相国寺的人和事都不熟悉,还得仰仗你为我们解惑。” 清河听见“解惑”二字,脚下忽然变得轻飘飘的。 向来是大师和几位师叔们为施主们解惑,而今他一个小小扫地僧也可以为人解惑吗? “我?” “正是你。”楚昭云毫不犹豫地肯定着。 清河脸红彤彤的,却面色认真了起来:“既然楚仵作相信我,我一定知无不言为你二人解惑!” 断景曜憋着笑,她这煞有介事的模样,竟然还真将清河哄住了。 竟不知她还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一旁的楚昭云发现了段景曜藏着的笑,看了他一眼。 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这话并非是她哄骗清河的甜言蜜语,和小孩子说话,她的语气也难免变得孩子气罢了! 这都是为了能更好地和清河交流。 她的用心落在他眼里,很幼稚? 楚昭云没解释,接着同清河说话。 问他:“静玄住持是个什么样的人?静檀大师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说你的感受,不必去想外人对他二人的评价。” 清河停了脚步,“这里就是昨日静檀大师讲经的大雄宝殿,大师每次都是坐在这 莲座上。” 指了指莲座后,清河才开始回答楚昭云问他的问题。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住持是个好人,静檀大师是个厉害的人!” 清河说完,见段景曜正往莲座上坐,连忙阻止:“段大人,寻常人不可随意坐莲座的,只有讲经者才可以坐。” 段景曜一边坐下,楚昭云一边帮他解释:“现在我们是为了查案,坐一坐这莲座也是可以的,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想必为了查案也没有人会怪罪的。” “也有道理……” 楚昭云又问:“那为何住持是好人静檀大师是厉害的人呢?” “住持心地善良,心中有大慈悲,听师兄们说,我就是住持在河边捡来的,相国寺还有许多小僧人是住持救下的,住持一生行善无数,一定有无量功德!” 想了想,又说:“静檀大师经常来藏经楼,每次我看见静檀大师,我就问他经文的意思,大师很厉害,我问什么他都知道!” “那他二人之间可有恩怨?” “住持和静檀大师?他们怎么会有恩怨呢?从来没听人说过。” “你每日都在藏经楼前扫地吗?” 清河摇了摇头:“秋日里扫的多,平日里隔几天才会去扫地。” “那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跟师兄去挑水,去种菜摘菜,也去听经书,倒香灰,有时也去厨房烧柴……”想了想,清河归总道:“平时我除了念经,就是在寺里干杂活。” 楚昭云顿了顿,如实说道:“清河小僧人,有些断案的话我需要私下里和段大人讨论,可否一旁稍候 ?” 清河羞红了脸,知道自己方才一路走来的偷听失礼了,连忙点了点头跑到了十步开外。 “段大人,如何看?” 段景曜坐在莲座上,闭着眼回答道:“清河还是个孩子,言语稚嫩心思简单,他眼里看的或许都是表象。” 楚昭云不赞同他的话,起初她也这么想,可听到清河到处干杂活他就不这么想了。 “清河从小在相国寺长大,在寺中到处帮忙干活,可他从来没听过住持和静檀有龃龉的任何传言,说明他二人之间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 闻言,段景曜睁开眼,坐在莲座上四处观望。 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过来坐会儿?” “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段景曜摇了摇头,“此处不管是看近处还是看远处,都是一目了然,我想不出来静檀坐在这是如何身亡。这个时辰日头不毒,静檀讲经时正值正午,难道是晒死的?你听说过有人被活活晒死吗?” 楚昭云一愣,她还真没听说过。 段景曜盘腿坐了许久,起身后活动了活动,问她:“昭云,你向来比我想得周全,你来莲座上?” 楚昭云依言坐上了莲座,她并非认同段景曜的话,段景曜只是不会验尸,推案一道上并不比她弱。 她只是想感受静檀的心境。 静檀昨日讲着经忽然闭上了眼,他在想什么? 若是突发心疾,怎么不呼救不挣扎? 依着清简的话,静檀大师可是坐在莲座上一 动未动。 也正是因为其死得太过平静自然,才会有了坐化一说。 “如大人所说,莲座上没有任何线索。” 楚昭云刚从莲座上起身,就看见了从相国寺大门方向跑来的白泽。 他拎着木桶,跑得很是拘束。 “大人,楚姑娘……”白泽喘匀了气,说道:“这么大个相国寺,竟然没有糟醋,我下山去买的。” “走,回去找静檀!” 三人匆匆往静檀的僧房跑着,清河连忙追着他们。 楚昭云来到静檀床榻前,将干布泡进了热糟醋中。 段景曜把手摊开伸到楚昭云眼前,问她要道:“苏合香圆。” “?”楚昭云手上刚才沾了醋,轻轻晃了晃腰身,“在我腰间这个锦囊里,大人离得远些就不用含着苏合香圆了。” 段景曜飞速地解下楚昭云腰间的锦囊。 解个锦囊而已,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紧张。 手忙脚乱含上了一颗苏合香圆,将锦囊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我来,上次在宋府见你用这法子我记住步骤了,我来。” “大人……”楚昭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段景曜的手伸进了木桶里。 她只能赶紧把银探子放入静檀嘴中。 段景曜捞起浸满了热糟醋的布,拧干了水,将帕子敷在了静檀的腹部,等热气散了又重复泡糟醋,几番热敷后便开始在静檀下腹处洗罨。 一同流利的动作后,段景曜又检查着静檀的身体,“没有淤血,没有外伤。” 说完又拿 出了口中的银探子仔细端详,“昭云,你看,银探子上有很浅的黑色,这是毒?” “是毒,变色不深,慢性毒。”楚昭云正在思索是何毒药,又听见段景曜突然压低了嗓子小声问她。 “我验得如何?” “大人这是要出师了。”楚昭云说完,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段景曜嘴角的笑。 她在想,既然是长期慢性毒药,那不可能没有症状。 像是宋府老太太,她当时也是中的慢性毒,便有头晕头痛的症状。 若想知道静檀有无症状,还是得问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可是……乐知已经死了。 慢性中毒,既然相国寺僧人都是同吃同住,那便不是毒从口入。寺中日日熏的檀香?还是毒附在了僧服上? 楚昭云一边想着,一边在僧房里踱步。 这里是静檀的僧房。 虽是汴京城里人人夸口的得道高僧,但大师的僧房和她方才换湿衣裳的僧房并无不同。 布置得也十分朴素简单。 僧服,香灰,经书,笔墨……楚昭云一一检查着。 蓦地,楚昭云目光落到一处,“大人,或许真的是毒从口入。” “何意?” “大人看这碗筷,可有不妥?” 桌子上,有一只缺了口的银碗,碗上横躺着一双银筷子。 汴京有些家底的人家,都用银碗银筷,并不稀奇。 但段景曜知,楚昭云既然这般问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也不由盯着这碗筷看。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便听 见了门外余富焦急的声音。 “大人!” “何事?” “大人,晋王府的人到了,在相国寺门口闹了起来!” 段景曜看向楚昭云:“昭云。” 他想说验毒找线索楚昭云更厉害,这里交给她,他放心。只是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楚昭云点了点头。 “好,大人速去。”楚昭云飞速说着,镇场子这件事,段景曜比她在行,交给段景曜她也放心。 一旁的白泽,眼见着这两人相识点了点头就分头各干各的去了,有些感慨,大人和楚姑娘各有所长,一起办案真是合适! 只不过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默契了? 不用说出来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他好像没错过什么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辆马车疾行上山。 马夫迎着风眯着眼,心中忐忑,只盼着王爷莫要嫌他驾车慢。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他又听见了马车里王爷的声音。 马车里,晋王握着晋王妃的手,问儿子韩继: “还有多久到相国寺?” 韩继掀开帘子看了看,回道:“父亲,就在前头半山腰处,父亲莫急。” 一旁安静抹眼泪的晋王妃听到这句莫急,瞬间就生气了起来。 狠狠地瞪向儿子,质问他:“莫急?你妹妹死了,你叫我们如何不急!” 她精心呵护了十八年的女儿,上午出门前还来她院里请安,怎么皇城司的察子就说她女儿死了? 韩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也是慌了神才口不择言。 但母亲从来没这般厉声说过他,韩继也难免生闷气,低声嘀咕:“得知妹妹身亡我也难受,可母亲朝我撒气有什么用!” 晋王妃没听清儿子的话,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韩继你说什么!” 韩继抬眼看向母亲,高声道:“我说!这就到相国寺了!那察子在前头去禀报了,一定得让住持给我们一个交代!” “芷儿只是来进香,皇城司来的人怎么说她死了?” 晋王妃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看向自家王爷。 泪眼朦胧道:“王爷,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的芷儿还活着!” “三天两头就来相国寺进香,我早就说过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偏你纵着她让她一趟趟往相 国寺跑!” “王爷这是怪我?”晋王妃气的嘴唇发抖。 “难不成是本王叫芷儿往相国寺跑?” “年前肖家那小子坠马身亡,芷儿自打和他退亲后就郁郁寡欢,她来了相国寺祈福才安了心,王爷还说我想了个好主意!” “来一趟两趟,是求个心安,来十趟八趟就是疯魔了!” “王爷要是看芷儿疯魔,何不拦着她?出了事倒来怪我!” “你消停些,本王叫你吵得心焦!” “我真是死了算了!我自打嫁了你,我有过一天好日子吗!现在倒还来怪我?” “你这是又说哪门子话!不可理喻!”晋王一个头两个大,说着女儿的事,她又攀扯以前! “我说的是实话!成亲时你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我可曾嫌弃过你无权无势?后来你哥有了夺嫡的心思,我连安心的日子都没了,每天活得提心吊胆!好不容易你哥成事了你也成了王爷,你倒好,又叫我谨言慎行,成日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这一辈子可曾畅快过?” “那我也不曾嫌弃你家世落魄!”晋王还想辩解,猛地回过神来,怒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命了?” 晋王妃也回过神来,连忙闭了嘴。 她方才是气急了,不该说的话也乱说! “好了!”韩继终于插进了话,事到如今互相推诿有什么用,“马上就到了,那察子是景曜兄长手下的人,有景曜兄长在,一定能知道妹妹怎么死的!” “对,本王也算是看着景曜长大的,景曜一定是向着咱们的。” “我的芷儿一定是被人害死的,相国寺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天空有了朦胧黑色,北风渐起。 分明是阵阵凉意,马夫却出了一身汗。 他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马车里的话是他能听的吗? “驭……”驾停了马,马夫连忙翻下来躲避到了一旁。 马车上的人急急下来,看见相国寺门口的人,质问道: “我妹妹怎么就死在相国寺了?谁是住持?” 闻言,静玄走上前来。 他本在僧房和邹推司静坐着,没有皇城司的允许他不会随意行走,是方才有察子让他来门口接人,他才来了。 眼下见到是郡主的家人来了,他心中难免内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静檀乐知还有郡主,此三人的死定是有所关联。 出家人慈悲为怀,寺里却发生了命案。 他虽不知内情,可他是相国寺的住持。 终究难逃失察之过。 “阿弥陀佛,老衲是本寺住持静玄。” “你这和尚,还不速速讲实话,为何要害我的芷儿!”晋王妃指着静玄的鼻子,恨不得戳死他。 “王妃息怒,郡主之死尚未查清。” “不管谁害死了我的芷儿,你们都得给我赔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王妃怎可妄言。”静玄被晋王妃的癫狂吓了一跳,又说:“有王法在,杀人者定会受到律法的惩戒。” 方才在马车上还和晋王妃争执的晋王,在外人 面前倒是和晋王妃一条心。 厉声道:“有王法在,也盖不住你相国寺助纣为虐包庇祸害的罪过!” 静玄的关门弟子忍不住了,辩驳道:“郡主或许是突发病症而亡,也或许是寺外人行凶,怎可殃及相国寺!” 韩继怒火中烧:“你算哪个!晋王府面前有你说话的份?” 晋王也正欲发火,余光看见寺内来了人,抬眼一看才看清来人。 “景曜!” “王爷。” “这到底怎么回事!芷儿真的死了?” 段景曜点了点头,说道:“皇城司赶到时,郡主已经没了气息。” 晋王妃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般,尖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韩继连忙扶住了母亲,用力掐着她的人中。 这还没进相国寺,母亲怎么就晕了过去! 晋王顾不上妻子,只盯着段景曜:“景曜,你一定要查清芷儿的死,她也算是你的表妹啊!” “王爷放心,皇城司定全力以赴。” 听段景曜的语气,晋王心中不安,连忙说道:“景曜可还记得你少时,本王带你骑过马打过猎,也带你游过湖吃过鱼,芷儿也叫过你兄长的!” 段景曜垂了眸子。 兄长?大抵是他十一岁时见过韩言芷一面,得了一声兄长。 晋王所说不假,他少时跟着姐姐段婧来汴京,他认识当年还是皇子的当今陛下时,也就认识了当年还是皇子的晋王。 姐姐当皇后的那小半年,晋王是对他很好。 可这份好,不是冲他段景曜, 也不是冲姐姐段婧。 只因为“皇后”这个身份罢了。 姐姐身死,晋王便立刻又去奉承新皇后。 而今听晋王说这陈年交情,他只觉得心中悲凉。 只是这一切,都与今日的案子无关。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爷放心,皇城司定不会放过凶手,也定不会冤枉好人。”段景曜说完,见晋王妃清醒过来,说道:“先去看看郡主吧。” 静玄住持也松了一口气。 听到段提点和晋王府有如此交情时,他难免忧心,可又听了段提点接下来的话,他才知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弥陀佛,实属不该! 一行人进了相国寺的大门,一路往北走。 而留在静檀僧房里的楚昭云,自打段景曜走了,她就立即验证着自己心中的判断。 起初她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碗筷,除了这银碗缺了个口之外,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再仔细检查僧房里的一应物品时,她却发现了不对劲。 这银碗银筷子的颜色不纯。 银器发亮,若是长久不用是会变黑。 但静檀的银碗筷却是发暗的灰色。 盯久了,还能看出青绿色之感。 若是她猜的不错,静檀所中的毒就在这碗筷之上! 静檀留下的经书她不忍心毁坏,找了片刻才找到了一张宣纸。 她用银筷子在宣纸上划了一道。 纸上立显灰色的划痕! 这不是银,分明是铅! 日日用铅器进食,难道静檀会中了慢性毒。 真是好精细好歹毒的心思! 楚昭云将宣纸揣进怀里,立刻去找段景曜汇合。 在八角殿前,迎到了正赶往藏经楼的一行人。 “大人。”楚昭云跑到段景曜身边,低声说道:“那银碗筷上实则是铅粉,静檀中的是铅精之毒。 ” 段景曜点了点头,为防消息泄露打草惊蛇,两人并未过多讨论。 而是介绍道:“晋王,这位是衙门的仵作楚昭云。” 晋王皱着眉看着楚昭云,若不是段景曜也穿着僧服,他还以为这楚昭云是个小僧人。 “这衙门派来的……” 还不等晋王发难,楚昭云连忙说道:“见过王爷,王爷放心我定会查清郡主的死因,长公主府长乐郡主的事就是我和段大人一起查清的。” “……”晋王一听,嫌弃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晋王妃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好,女仵作好!” 一行人进了藏经楼,径直上了二楼。 “芷儿!”晋王妃看见倒在窗边的女儿,差点又晕了过去。 段景曜伸手拦住了往前走的几人,解释道:“晋王,还是先等验尸过后再靠近郡主,否则极有可能破坏了线索。” 晋王眼中也含了泪,点了点头。 而韩继眼神却落在了跪在一旁被皇城司察子按着的丫鬟,怒斥道:“没用的奴才!晋王府养你何用!” 小丫鬟咬着唇垂下了头。 楚昭云将小丫鬟的反应收入了眼底,倒是不像她以前遇到的丫鬟一样瑟瑟发抖哭哭啼啼,倒是个冷静的。 一边想着,她一边靠近了言芷郡主。 死去的郡主,与她想象的不同。 不似长乐郡主那般容色明艳且珠圆玉润,言芷郡主虽带着金钗玉坠看着金贵,实则却十分消瘦。 看起来,真不像是王府精心呵护长大的 女儿。 王府自然不会缺衣少食,言芷郡主莫不是心中有难解的郁结? 楚昭云轻轻讲倒地的言芷郡主翻了过来,其嘴角的黑色血迹提醒着她死因并不难验。 果不其然,银针一验,便知是中毒而亡。 地上,还有散落的糕点。 楚昭云拿起糕点闻着,豆香中有若隐若现的清苦味道。 磨成粉末尚且能闻到其味道,可见分量不少。 晋王府的人心急了起来,问道:“如何?可验出?楚仵作拿着的糕点莫不是有毒?” “正如晋王所言。”楚昭云起身,呈上了糕点,“这糕点中放了相思子,应是磨成了粉末掺了进去。” 其他人不知相思子,段景曜知。 可相思子有这般大毒性? 问道:“相思子多长于南边,我倒是听说过汴京城也有人用此物入药做堕胎一用,此物毒性大到入口即死?” “相思子种子毒性较大,若是身强体壮之人食用或许只是口吐白沫继而昏迷,可郡主……” 楚昭云解释着,回头看了眼躺着的言芷郡主,又问晋王妃: “敢问王妃,郡主可是身子虚弱?” 晋王妃伤心道:“芷儿以前也是个康健的孩子,去年肖家小子坠马后就退了亲,芷儿伤心不已大病一场,病好了她又吃不下饭,身子也就亏空了起来……” “身体亏空,相思子种子对郡主来说已是剧毒。” “这糕点……” 晋王妃刚开口,一旁跪着的小丫鬟立刻说道: “这糕点是僧 人乐知准备的,是他杀了郡主!” 晋王妃大怒:“乐知是哪个和尚,他怎么敢!” “王爷。”段景曜看了眼晋王。晋王会意,拉住了晋王妃,“查案的事交给皇城司,莫要添乱才能早早抓住凶手!” “你说糕点是乐知准备的,郡主认识乐知?他们什么关系?郡主今日来相国寺难道是来见乐知?” 段景曜问完,小丫鬟不再冷静,明显神色慌张了起来。 察子得了段景曜的眼神,不再按着她。 小丫鬟猛地站起来指着楼下的方向。 “糕点是乐知准备的,乐知就是凶手,还有什么好查的!他杀了郡主!” “回答我的问题。” “郡主死了!是乐知杀了她!” “乐知为什么要杀郡主?为情?为财?还是郡主拿了他的把柄才被灭口?” 段景曜句句紧逼,小丫鬟毫无招架之力。 “我我不知……”她什么都不能说。 哪怕是死,她也不能背叛郡主。 对,她可以死! 慌张了好一会儿,小丫鬟眼神忽然坚定了起来,转身就低着头朝着墙撞去。 “拦住她!” 小丫鬟跑得再决绝也快不过皇城司的察子,眨眼间她又被察子按住了。 宁愿自杀也不肯多说一句。 在场诸位瞬间心知肚明,这小丫鬟定是知道什么! 韩继看向段景曜,嘱咐道:“景曜兄长一定要撬开她的嘴,我看就是她和乐知合谋害了我妹妹!” “乐知,已经死了,就在楼下。” “什么!”韩继难 以置信,乐知死了,那妹妹的仇如何报? 倒是晋王想得更多,猜道:“那很有可能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对,莫非是她杀了乐知又杀了我妹妹?” “我没有!”小丫鬟摇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不能说,也死不了,她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余富带走了小丫鬟。 段景曜和楚昭云仔细检查过藏经楼上上下下,确认再无线索后便允了晋王府收尸。 二人准备去查案时,晋王妃却又闹了起来。 “芷儿今日死在相国寺,你们这些和尚通通给我女儿赔命! 明日查不出?难道要让我的芷儿一直等着? 谁也别想拦着芷儿入土为安! 查,谁也别睡了,都给我找凶手! 若是明日午前不能把凶手带到我面前,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藏经楼! 都死了算了,谁也别想好过!” 她明日午时要将言芷郡主接回晋王府,所以一定要在明日午前有个答复。 段景曜本是不应的,谁知晋王妃从一把鼻涕一把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尖锐悲泣声音简直要掀翻藏经楼的屋顶。 若说刚进相国寺时,晋王妃还尚存一丝理智,现在便是理智全无了。 段景曜想到来前收到的陛下口谕:以安抚晋王府为主。 又想到相国寺里还拘着不少香客,早些查清也早些放人,若是时间长了,难免人心惶惶引起骚乱。 他这才应了晋王妃的话。 只不过…… “昭云,要辛苦些了。” “分内之事罢了。” 方才段景曜好歹还同晋王妃争执了几句,她才是那个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的人。这就是她这个初来乍到又毫无根基之人的无奈! 天已黑透,没了晋王妃的声音后,相国寺中无比寂静。 去见小丫鬟之前,段景曜领着楚昭云来到了八角殿东侧的 亭子里。 “此处背风,在此用饭如何?”他不想回狭小的僧房里吃饭。 而且他想和楚昭云一起吃饭。 楚昭云赞同:“好,这周遭也藏不了人,正适合说话。” “那大人和楚姑娘稍等,我去拿斋饭。” “我们等你回来,吃完再说。” “大人和楚姑娘先说正事,我去去就回。” “白泽,你也该学学如何断案了。” 白泽心中一震。 难怪这几次推案,大人每次都当着他的面说,是他太过愚笨竟然没有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 他立刻提腿跑去厨房。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三人在月光下,吃着清淡的素斋饭。 毫无疑问的是,三人都吃不惯斋饭,几口下肚,便停了筷子。 段景曜苦笑道:“昭云,你再重新说一说这三人的死因,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晋王妃的尖叫声。” “好。” 楚昭云哭笑不得,别说段景曜,就连她也是,仿佛耳鸣了一般。 接着说:“静檀大师是昨日身亡,他中了铅精之毒,是慢性毒,藏在了他平日里用的碗筷中。” “也就是说,昨日静檀大师身亡,是长期中毒之下的突发事件?不是昨日也或许是今日明日?” “中了铅精之毒,时常会头痛,更会腹部绞痛,听清简所言,静檀正讲着经忽然停了,应是难忍疼痛,最后撑不过去才身亡。” 楚昭云顿了顿,接着说道:“大人,静檀的确是中了毒,碗筷也的确是染了铅粉,但我所说 的一切是最合理的推测,要想准确无误的验证,只有剖尸。” “好,稍后我去和住持说。” “嗯。” 楚昭云松了口气,她的推测十分合理,可若是不剖尸得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她无法勉强自己接受这看似合理的推测。 好在段景曜明白她。 “至于乐知和言芷郡主,这二人不仅死亡地点相近,就连死亡时辰也十分相近,我无法判断出他二人谁先死。” “如此说来,乐知的死和郡主无关?” “只能说没有直接关系。”楚昭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乐知死于匕首,那匕首上没有任何晋王府的标识。而言芷郡主死于掺了相思子的糕点,若小丫鬟说的是实话,杀郡主的就是乐知。” 楚昭云一口气说完,看向段景曜,两人又一起侧头看向白泽。 “白泽,你明白我们接下来该查什么了吗?” “……”白泽语塞。 他用心记着楚昭云说的每一句话,才刚刚理明白三个死者的死因,就听见了段景曜问他。 楚昭云又鼓励道:“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查谁下的铅精之毒?谁放的匕首?相思子是不是乐知放的?” “对,还有呢?”段景曜问他。 “还有什么?”白泽诚实地问,他不知道了。 楚昭云引导道:“比如说他三人之间有何关联?” “乐知和郡主,应当是认识……乐知是静檀大师的弟子,昨日静檀大师身亡,今日乐知和郡主见面,那郡主 和静檀会不会也认识呢?” 段景曜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所以现在关键在哪?” “在……” 白泽刚刚有了成就感,又被泼了冷水,他不知道哪里是关键。 见白泽有些沮丧,楚昭云安慰道:“你已经很厉害了,你精力都放在了维护香客和僧人的安定上,眼下听我们说了几句就已经跟上了思路,很厉害了。” “楚姑娘,现在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那个小丫鬟。” “对!”白泽拍了拍手,他怎么把小丫鬟给忘了。 “大人,皇城司有什么问话的技巧吗?” “……”段景曜罕见的没回答楚昭云的话。 楚昭云立刻明了,看来这皇城司的手段不好放到明面上说。 想了想,楚昭云又问:“若她只是无辜的知情者,难不成要对她用刑?” “这是下下策。” 三人达成一致,立刻起身去找余富。 到时,余富正瞪着眼盯着小丫鬟。 这人存了死志,他可不敢放松警惕。 “大人。” “你先去吃饭。”和余富说话的空里,段景曜看见楚昭云把塞在小丫鬟嘴里的布条揪了出来。 又听见她说:“你敢咬舌自尽,晋王妃就敢杀了你的家人,若是没有家人,王府上也总该有相熟的小丫鬟吧?你舍得去死,你舍得连累别人吗?” 小丫鬟一愣,她以为皇城司的人是狠的,没想到衙门的仵作也是个狠的。 楚昭云知道小丫鬟在惊讶什么,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个 好说话的?”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是乐知毒死了郡主!” “郡主和乐知什么关系?今日为何会来相国寺?又为何会去藏经楼?” 面对楚昭云的质问,小丫鬟闭紧了嘴。 接下来,无论楚昭云还是段景曜,无论如何问,小丫鬟都一言不发。 “不知你是一心护主,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丫鬟听了楚昭云的话,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 可只是张了张嘴,她又闭上了嘴。 段景曜和楚昭云又轮番问她,还是一无所获。 不怕死,嘴还严。 不得已,只能晾她一晾。 二人在门口等了片刻,白泽便来回话:“大人,住持不阻止剖尸,但他也不赞成,说什么罪业太大受不住……” “无事,我身为仵作还怕罪业?” 段景曜也不在意道:“有什么罪业我顶着,你剖尸即可,而且这相国寺……” “嗯?”楚昭云听段景曜似乎是话里有话。 “这相国寺也未必像世人眼中这般高洁神圣。”段景曜知道这话不可乱说,但还是说了。 不仅汴京城里人人信奉相国寺,每年也有不少外地人特地前来进香。 他甚少来相国寺,如今来了一趟也是心存疑虑。 他知,静玄住持也知,静檀大师无非是读的经书比寻常僧人要多,这大师的名头可当不得真。 以他对当今陛下的了解,陛下不会授意相国寺造一个大师出来,至于这静檀大师如何出现,就得问问住持了。 “皇城脚下,难免沾染了不该有的习气。” “大人说的对,单凭相国寺只禁三厌未禁五荤来看,寺里和尚也并非清心寡欲。”在相国寺,不仅食韭菜是常事,就连今日晚间的素斋饭里也有大蒜小蒜。 说着话,已经到了静檀僧房门口。 楚昭云拦住了跟着她的两个人。 “大人和白泽可以回去睡一觉 ,剖完还要缝上,一时半会我也出不来。” “我跟你一起。” “……”楚昭云面上有些为难。 段景曜立刻改口:“那我去搜查乐知的僧房。” “好。”楚昭云说完话,将自己关进了静檀的僧房里。 僧房外,白泽看向段景曜,“我和大人一起去搜乐知的僧房。” “另外有事得你去做。”段景曜又低声说了几句,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夜已深,相国寺众僧人和拘在此的香客早已纷纷入睡。 只有查案的人,仍旧在忙碌。 段景曜去了半个时辰,再回到静檀僧房前,已是寅时一刻。 又过了一刻,楚昭云才出来。 “大人一直在等我?”楚昭云说着话,下意识将手背到了身后。 “我去了乐知僧房,方才过来的。” “可有线索?” 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往僧房后头走着,段景曜连忙跟上,在昏暗夜色下看见了一口井,才知她的意图。 “我来。”他这一把子力气,毫不费力地放了水桶又轻提绳子甩了甩,再把绳子提上来时,便有了满满一桶水。 “乐知僧房里找到了一包相思子种子,小丫鬟说的不假,的确是他毒死了郡主。” “静檀肾脏破裂,确实是昨日讲经时突发绞痛而亡。” 两人交换完自己所得线索,忽然都抬头望向夜空。 楚昭云摸了摸鼻子,问道:“大人,是下雨了吗?” 段景曜也感受到了雨滴:“先回僧房。” 雨势来得急,夜也变得 寒凉了起来。 跑回僧房廊下时,砸在地上的雨滴变大,雨声也代替了风声。 蓦地,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黑夜,惊天动地的雷声震着整个汴京城。 两人身上不免沾染上雨水,狼狈地躲避在廊下。 “大人,要对小丫鬟用刑吗?” 潇潇雨声下,楚昭云不由提高了声音。 眼下死因已经验明,可再无其他线索。 段景曜摇了摇头,“还有一招或许可试?” “什么招数?” “等白泽回来就知道了。” “白泽……”楚昭云这才想起来,白泽去哪里了? 雨夜之下,正被念叨的人正策马从往相国寺赶。 他一手驾着马,一手护着怀里的裙钗。 时不时用力甩甩头,妄图甩掉遮着视线的雨水。 …… 夜色如墨遮山,白雨跳珠般乱入人世间。 密集而有力的雨声,惊扰了清河小僧人的美梦。 他翻了翻身,撇嘴继续睡去。 而离他不远处的僧房里,一盏烛光摇曳生姿。 “我这样能行吗……” “你说,我们对她不熟悉。” “……声音不太像,再软再温一些,说话慢一些。” “我试试,现在这样可以吗?” “雨声这么大,倒是真像了几分……” “唔,那我去了啊……” “去吧,我们都在门外,别怕。” 咣当! 木门被大风吹开,小丫鬟瞬间惊醒。 她朝门口看了看,守着她的察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许是避雨去了。 手脚绑着不便行动,可她也不能任由房门开着。 艰难地 往门口蠕动着,忽然一人影出现在门口。 “你你你是谁?”逆着月色,小丫鬟看不清来人的脸。 只觉得她身上的香气有些熟悉。 “千红,你说我是谁?” 小丫鬟心里咯噔一声,除了晋王府的人,谁还知道她的名字? 朦胧月光下,来者衣裙飘飘。 暴雨之下,此人衣裙却依旧干爽地随风飘逸着……是人是鬼? 一道闪电降落,泛紫的金光灼亮了屋檐。 咔嚓! 雷声像是落在了千红的头顶一般轰鸣。 她看清了,眼前人身着的衣裙,是她昨日亲手收进了郡主卧房的箱笼里…… “郡郡主?” 楚昭云不得不服,段景曜这些野法子还真是有用! “千红,是你没有保护好本郡主。” “是我该死,郡主!我也没有想到乐知竟然生了要害郡主的心思,不过郡主放心,乐知已经被我杀了,也算是替郡主报仇了!” 楚昭云没想到,竟然是她杀了乐知。 顿了顿,又夹着嗓子说:“千红,你可知本郡主为何来寻你?” “郡主是不放心我会保守秘密吗?郡主放心,就算我一头撞死也不会说出郡主和静檀大师的事!” “……”镂空茶匙都没你这么漏! 所以说,是言芷郡主和静檀有恩怨,所以乐知杀郡主,郡主杀乐知。那静檀是谁害的? “千红,本郡主今日来找你是有求于你。” “郡主何出此言,千红这一条命都是郡主的!” “本郡主原要轮回投胎,可阎王爷 说本郡主害人太多,需得落个永世不得轮回的下场,你知道没有人比本郡主更可怜了,要不是肖……要不是他坠马而亡,本郡主哪会有今天……” 楚昭云说完,往一侧地上扔了颗段景曜给她的烟球。 氤氲水气下,一股浓烟滚滚升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千红想朝着阴曹地府磕个头,忘了自己手脚还被绑着,一抬胳膊就狠狠摔了一跤。 猛吸了一口烟气,千红也顾不上咳嗽,连忙说: “阎王爷开恩,这和我家郡主无关,是我,都是我干的!” “你和阎王爷交代清楚。” “染了铅的银碗筷是我去买的,匕首也是我在乐知背后捅的,真的与郡主无关,阎王爷开恩让我家郡主投个好胎!” “好你个奴才!”韩继没有忍住,直接越过楚昭云冲了进来,抬脚朝千红的肩膀踢去。 千红摔坐在地上,瞪大了眼:“世子、世子?” 她又猛地看向“言芷郡主”,这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我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敢嘴硬!速速从实交代,言芷和静檀到底什么关系?” “世子……”千红万般后悔,方才的话竟然叫世子全部听了去。 眼见她又要故技重施想撞墙,余富立马按住了她。 雨声渐弱,寒意却分毫不减。 段景曜看了眼天色,和韩继说道:“再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等王爷王妃醒了,再一齐审她也不迟。” 韩继往后趔趄了几步。 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他怎么也没想到,妹妹的死不是简单的意外,也不是简单的人祸,这其中竟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除了余富,其余人也从关押千红的僧房里退了出来。 楚昭云拢了拢袖子,言芷郡主的衣裙太过华丽,穿着委实不便 。 她又看向浑身还低水的白泽,“你将这衣裙护得如此好,自己倒淋透了。” “我身强体壮,没事。”刚说完,白泽就打了个喷嚏。 段景曜夺过白泽手里的包袱,语气不容置疑道:“你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日午时回程时再来汇合。” “是。”白泽揉了揉鼻子,听了段景曜的话。 大雨来得急,去的也快。 瓢泼大雨忽而淅淅沥沥,又蓦地戛然而止。 可大雨带来的寒气却迟迟不散。 楚昭云一边拔着头发上的珠钗一边叹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不了多久就入冬了,也不知这汴京城的冬日冷不冷。” “冷,比襄阳府要冷许多。” “嗯。”楚昭云扒了言芷郡主的衣裙,露出了她穿着的僧服。 凉意顺着她的脖子钻进了身体里。 “多亏了大人的法子,明日总算能和晋王妃交差了。” “是你演得好。” “哈哈,以前这些事,我可是决计做不来的。” 楚昭云憨笑了两声,她认识段景曜的时日不算长。 可这不长的时日里,她懂了些威逼利诱的手段,眼下又学会了坑蒙拐骗的把戏。 人也从守旧循礼,变得圆滑知变。 她笑,段景曜也笑。 只是想到了明日,段景曜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 “折腾这一趟你也受凉了,明日我带你去抓药。” “嗯。”楚昭云没有推辞,又是下水又是淋雨,她也觉得自己离得风寒不远了。 天空逐渐泛白。 一贯早 起的僧人也都逐渐苏醒,只不过得了住持的令又有皇城司的看管,无人敢随意走动。 只一人除外。 清河小僧人早起出门,挂念昨日的案子,匆匆来了藏经楼。 只不过刚到藏经楼他就傻了眼。 段景曜和楚昭云来时,真碰见清河小僧人唉声叹气。 “清河,你遇到什么难处了这般愁眉苦脸?” “唉!”清河指着藏经楼前的一排槐树,小脸皱成了一团,“昨日还没多少落叶,大雨把叶子全砸下来了,我扫三天也扫不完!” 楚昭云被他一本正经的愁容逗笑了,宽解道:“你成日里帮其他师兄弟们,现如今你有难处也该寻他们帮忙。” 清河有些惊讶,指了指自己:“我?可以让别人帮我吗?” “为什么不可以?” “嗯!”清河重重地点了点头,楚仵作说的有道理,他也可以找人帮忙。 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清河刚想道谢,就看见楚仵作和段大人走进了藏经楼。 他看了看落叶,又看了看藏经楼。 纠结了片刻,还是跟进了藏经楼。 藏经楼里,人已经到全了。 晋王晋王妃听自己儿子说案子已经有了结果,便急不可耐地来了藏经楼。 见段景曜和女仵作来了,晋王妃连忙问道:“是谁?是谁害了我的芷儿?” “是乐知僧人。” “可他已经死了!” “王妃就不想知道其中的内情吗?” 晋王妃紧紧握着晋王的手,没有作答。 内情? 她女儿无端被害 ,还能有什么内情,定是那乐知僧人见色起意却又无法得逞,这才泄愤杀人! 楚昭云见晋王妃不再追问,问静玄住持:“住持,静檀平日里可有腹痛的病症?” “确实,近一年来,静檀时常腹痛。” 楚昭云心中了然,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朝窗外喊道:“余富,带人进来。” 又说:“还请晋王晋王妃静坐,容我来问。” “好……”晋王晋王妃得了韩继的嘱托,为了尽早知道真相,他们可以闭嘴。 一直等在主楼窗外的余富,听到段景曜的声音,立刻押着千红进了主楼。 放手一扔,便把千红扔到了众人面前。 楚昭云拿开千红嘴里塞着的布条,不忘重复道:“记得别咬舌自尽,小心连累别人。” 千红恨恨地瞪了楚昭云一眼。 楚昭云随她瞪,只要她说实话就行。 “把你昨夜说的话再说一遍,你也别想抵赖,昨日的每一句话世子可都听见了。” “对!本世子全部都听见了!”韩继帮腔道。 “千红,我们都知你一心一意为了郡主,只有你全都说出来,我们才知道郡主的冤屈,难道郡主没有冤屈,就是单纯的黑了心而已?” 千红咬了咬牙。 她若是不说,只会让这伙人胡思乱想把郡主想得不堪!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若是她不信鬼神,昨日也不会轻易脱口而出郡主的秘密。 事到如今,也只有说实话这一条路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奢望,但愿 她说清楚后到黄泉之下再见郡主时,郡主不会怪罪于她。 她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郡主对她的好! “我说……这一切都不是郡主的错,郡主也是被逼的。” 第一百八十章 “都是因为去年……” 千红眼里含着泪,想到了去年盛夏之时…… “千红,千红!到底发生了何事?”言芷郡主急得团团转,见去前院打听消息的千红回来了,连忙抓着她的胳膊问她: “肖府来了人,父亲母亲为何不许我去前院见人?” “郡主……”千红面上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快说啊,是谁来了?可是阿承哥哥?” “是承哥儿的父亲来了,郡主……” “千红!你快说啊,吞吞吐吐这是为何!” 千红连忙跪下,低下了头:“郡主,许是千红没有听清楚,肖大人说承哥儿去东郊骑马,从马上摔下来了。” “什么?可有受伤,难不成摔断腿了?”韩言芷心中一紧,立刻抬腿往外走。 千红连忙抱住了她的腿。 “还听见肖大人说,承哥儿还没来得及送医就断了气,此番,此番前来是退亲的……” 韩言芷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千红。 她整个人有些发晕,将千红拉了起来,语气不稳道:“你可有听错?” “应、应是没听错……郡主!来人啊来人啊!快叫府医来,郡主晕倒了!” 千红流着泪大喊,是她不好,是她不该说得这般直白。 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很快,王爷王妃和世子都来到了郡主的房中。 千红自知有错,跪在一侧不敢言语。 晋王妃心里明白此事和千红无关,毕竟是女儿用惯了的奴婢, 她也不忍苛责。 “你起来吧,等会儿芷儿醒了见你跪着该心疼了。” “多谢王妃。” “可怜了我的芷儿,早晚得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她的……” 晋王也叹了口气:“肖承这个竖子!奈何这般不稳重,四五人出去耍,偏偏他马术不精坠了马!” “这就是他的命……”韩继也没想到,准妹夫竟然死了。 一屋子人等了许久,直到府医将言芷郡主人中处的银针拿下,她才悠悠转醒。 言芷侧头看向晋王和晋王妃,声音虚弱,问她:“爹爹……娘亲……千红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芷儿莫要伤心,你同他虽交换了庚帖,但好在尚且还未成亲,拿回了庚帖咱们就当没这回事!” “芷儿放心,为父定为你寻更好的亲事,陛下是你的亲伯,何愁没有好儿郎配你?” “就是,妹妹莫要伤怀,妹妹值得这天下最好的儿郎,肖承那竖子算什么!” 韩言芷将头侧向另一边,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想自己躺一会儿,爹爹娘亲和大哥都回吧。” 她无话可说。 他们根本不懂她。 她年少的期许全都放在了肖承身上,哪是一句更好的亲事就能抹平的? “郡主,郡主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千红等人都走了,才敢带了哭声。 韩言芷侧头看向千红,握住了她的手。 哭道:“千红,只有你明白我。” “郡主同承哥儿……”她如何能不明白? 她自小就服侍郡 主,明白郡主对肖承的每一次心动和思念,更明白郡主此时的伤心和绝望。 主仆两人狠狠哭了一通。 千红以为哭完,郡主也许就能慢慢释怀了。 可是并没有。 自从得知了肖承的死讯,郡主一病不起。 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多月。 一碗碗苦药下了肚,病症是没了,可人也消瘦了下来。 脸上更是不见笑意,成日里郁郁寡欢。 初秋的一天,晋王妃来寻了言芷郡主。 说是找了相国寺的大师来为郡主叫魂。 还说那人颇有神通,远近闻名,定能治好她的噬魂之症。 人已经到府上了,韩言芷便去见了。 反正见不见的,也没有区别。 “娘亲说得对,我的魂已经飞走了……”韩言芷喃喃自语,进了正厅。 看见静坐的和尚,便坐到了他对面。 而正捻着佛珠的静檀,睁开眼看向言芷郡主后愣了一愣。 他原是不出相国寺的,是晋王妃苦苦哀求说她的女儿成日里像丢了魂似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僧人亦有慈悲心肠。 他这才来了晋王府。 只是一见到言芷郡主这了无生气的模样,他就理解了晋王妃。 “阿弥陀佛,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怜?谁不可怜?这世上皆是可怜之人。”韩言芷自嘲一笑。 这故弄玄虚的和尚,以为转一转手里的珠子就是大师了? 韩言芷心下疲乏,不再看他。 静檀却看透了韩言芷,什么离魂之症,只不过是个伤心人罢了。 若是她自己 想不通,他可以指点一二。 “施主信什么?” “我什么都不信,也不信你。” 静檀自说自话:“世人有六信,信自信他,信因信果,信事信理。” 韩言芷一愣,轻声说道:“我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静檀又将六信换了个说法:“信命信运信气,信时信数信理,施主是信气。” “何意?”韩言芷抬眼看向静檀。 “信气者,这世间成败皆在取决于自己的意志。” “是啊,爹爹常说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既如此我又何必同你这和尚在此白费口舌。” 韩言芷说完,起身送客道:“你大可和我母亲交差,说你已经帮我叫过魂了。” “施主的魂一直都在,只是施主心中放不下一人罢了。” “你……”韩言芷这才正眼看向眼前的和尚。 此人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一脸温和慈悲,这长相倒真对得起他这大师的名头。 静檀见言芷郡主驻足,接着说:“施主会明白,任何关系到最后只是相识一场,任何人也只是人生的过客,放不下的事只会磋磨你自己,既然施主只信自己,又为何因他人他物而伤了自己?莫追往事,能成全施主的只有施主自己。” 跟在言芷郡主一旁的千红,眼里尽是疑惑。 她以为这和尚会和郡主说什么真经,没想到和尚说了一通云里雾里不痛不痒的话。 她没听懂,可也不知为何郡主却哭了…… 直至今日,千红跪在晋王 晋王妃面前讲起这段往事,她也没明白静檀说的那番话究竟有什么好,竟然哄住了郡主。 “然后呢?”楚昭云追问道。 “然后郡主就逐渐不再伤怀,慢慢地也就走出来了。” “不,若是真好起来了,郡主又为何一直这般消瘦?” “那是因为!”千红刚开口,忽然有些害怕地看了眼晋王和晋王妃。 第一百八十一章 韩继皱了皱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且说下去,没人会怪你。” “那日郡主和静檀大师聊了许多。” “聊的什么?” “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我也记不清了,只是郡主心情好了许多。” “你接着说!” “静檀大师走后的第三日,郡主就想着去相国寺,王妃也允了……” 晋王妃恨得牙痒痒,她只以为女儿是一心问道找到了宽解自己的法子,谁能想到其中还有别的心思…… 又听千红说:“起初静檀宽慰郡主,后来两个人就谈经书,不知怎么的,郡主和静檀就惺惺相惜了起来……” 千红打了个寒噤。 她发誓,她一直跟在郡主身边,郡主和静檀说话也从不避着她。 她真的不知道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何时发生了变化。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她能做的,也只有给郡主做掩饰。 藏经楼里的众人都想问一问千红,可无人敢问。 只有楚昭云开口问道:“他二人发展到了何程度?” 千红缩了缩脖子,答道:“互许终身……” “阿弥陀佛,老衲竟没察觉到静檀动了凡心,出家人本该斩断红尘,是静檀误了郡主,是老衲失察之过……” “那银碗筷,是郡主送给静檀的?” “是……郡主吩咐我去买的,是我去买的。” 知道碗筷有毒的人便不理解了。 段景曜直接问道:“既然郡主和静檀两心相印,郡主为何要毒死静檀,那银碗筷可是 染足了铅粉。” 此话一处,相国寺的人和晋王府的人都大吃一惊。 前日静檀大师坐化,竟然是被韩言芷毒死的? “因为郡主害怕会像失去肖承一样再次失去静檀大师……” “这是何意?害怕失去那又为何下毒?” “郡主想要静檀大师还俗,可是静檀大师不肯,郡主就想静檀大师只属于她一个人,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只有郡主一人……”千红吞了吞口水,又说: “这都是静檀的错,不是郡主的错!郡主她只不过是害怕伤心而已,是静檀,他既撩拨了郡主却又不想负责,都是他的错!” “所以说,前日静檀积毒身亡,郡主得知了消息,是想将知道内情的乐知灭口?” 千红无力地点了点头,回想起昨日杀乐知的场景,她只恨自己不够狠。 若是知道郡主会死于他手,她一定在乐知的心口上狠狠戳几刀。 “郡主在楼上等着,我在书架后躲着,等乐知来到书案旁,我便将匕首刺进了他的粪门之中,又将血摸到了椅子上,踢翻了椅子,想要造成他是自己意外身亡的假象……” 千红难免想起了昨夜的骗局。 若是阎王爷真的拦着郡主投胎可怎么是好! 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是她动的手,郡主并未亲自动手,有什么罪业都要她来承担! “你上楼后就发现郡主已经死了?” “我听见碗碟落地的声音就跑了上去,郡主吐了一口黑血,朝我伸了 伸手就倒地了。” “你和郡主杀乐知是为了灭口,乐知杀郡主也是?” 千红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或许他是怕万一郡主泄露出去会坏了他师父的名声罢了……呸!大师?静檀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懦夫!” 楚昭云转身看向晋王和静玄住持,说道:“我问完了,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韩言芷和静檀生了情,静檀不肯还俗,韩言芷不想再次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便选择极端的手法让静檀永永远远属于她一个人。 她又怕乐知为其师父报仇,所以一并杀了乐知。 乐知又怕韩言芷有朝一日污了静檀大师的名声,便准备了带毒的糕点。 此事,与相国寺其他僧人无关,也与被拘着的昨日来相国寺的香客们无关。 理明白了来龙去脉的晋王,生气地甩开了晋王妃的手。 “若不是你领静檀去王府,芷儿就不会死!” 晋王妃满脸是泪:“谁能想到静檀是个心脏的,我也是为了芷儿好啊!如何能怪我!” 话虽这么说着,但晋王妃心里后悔不已。 她也知道,若是不和相国寺有了牵连,芷儿或许郁郁寡欢,但总不至于丧了命。 一想到这,晋王妃猛地抬手指向静玄。 长长的指甲差点戳到静玄的眼睛。 “都是你!你身为住持,却让这样一个黑心的和尚成了大师,你这是诓骗世人,诓骗我!你赔我女儿!” “阿弥陀佛,老衲有失察之 过,若是静檀来找老衲说要还俗,若是知道实情,老衲岂有不肯的道理?” “我不管,你还我女儿,相国寺还我女儿!” 闻言,段景曜走到晋王跟前,他知道跟晋王妃无法说明白。 此时和相国寺其他僧人实在没有关系,怎可殃及相国寺。 但这道理对晋王来说没用。 段景曜只得从对晋王有震慑作用的方面劝道:“王爷也知道,相国寺是皇寺,而且此事是郡主和静檀两情相悦,若是真闹开了,不仅王爷世子受人诟病,这皇家的颜面也难保。” 晋王一愣,他是失去了女儿,可他和儿子还得继续往下走。 “王妃!先送芷儿回府吧!”说完,便拉着哭哭啼啼的晋王妃走了。 韩继抬腿之前,又对着段景曜说:“景曜兄长,这件事……” “皇城司自会守口如瓶,衙门也定当如此,至于相国寺……” 邹推司感激地看了段景曜一眼。 静玄立刻接话:“这件事本就我和清河知晓,我二人也定会守口如瓶。” 清河用力点了点头,天知道他方才听明白这件事受到了多大的震惊。 他一向崇拜的静檀大师,竟然是这般人! 还有乐知师叔,他竟然敢杀人! 阿弥陀佛,他感觉自己再也不会相信寺中的师兄弟和师叔们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恐怖如斯! 韩继得了保证,便转身离去。 段景曜交代着余富,等晋王府的人走了再放了拘着的香客们。 又看向楚昭云: “楚仵作在外等我片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住持。” “好。” 楚昭云和邹推司出了藏经楼。 邹推司不知楚昭云和段景曜认得,只以为段景曜还有关于验尸的事情要问楚昭云。 说道:“昭云,你是个好样的,等回完了段提点大人的话,你回家休息休息,下午叫着义庄所有仵作来衙门找我。” “好,邹推司慢走。” 第一百八十二章 楚昭云安静地等在光秃秃的槐树下。 此事也算告一段落,死的三人,除了静檀,皆本无辜。 静檀对自己的身份缺乏明确的认知,竟同女子生了情愫。 可他又不能舍下这大师的名声还俗,这才酿成今日的祸事。 他死的也不冤。 若此女子不是伤过心的言芷郡主,而是其他天真烂漫的女子,恐怕要被静檀蹉跎一生。 可见男子若是不能负责,就不要出来撩拨人。 既然撩拨了人,就要承受被人报复的苦果。 亦可见女子并非皆是柔弱之辈,像韩言芷千红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也绝不少见。 报仇一事上,哪分什么男子女子! 楚昭云正想着,看见余富又匆匆跑了过来,楚昭云拦住了他。 问他:“余察,何事着急?” “楚姑娘,世子爷一剑刺死了千红,我来问问大人是否要管?” “大人正在和住持说话,莫要扰他,你觉得呢?”不是她要替段景曜做主,而是此事没有问的必要,段景曜定是和她一样的答案。 余富想了想:“丫鬟的卖身契本就在晋王府,按理说晋王府处置个下人外人管不着,可这小丫鬟是这案子的证人啊……” “她是证人,也是凶手。” 余富恍然大悟,既然是凶手,他可怜她什么劲儿? “明白了,那我接着去忙了。多谢楚姑娘。” 楚昭云又看着余富匆匆跑了。 她在树下等了片刻,段景曜就出来了。 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段景曜伸手 探向楚昭云头顶,楚昭云浑身一僵。 又见段景曜从她发间捡起了一片落叶,她才松了口气。 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枝桠。 心想,方才看这树明明已经秃了,竟然还留一片落到她头顶…… “大人问了静玄住持关于静檀成了大师的事?” “嗯,静玄说,他是得了钦天监的暗示,才造了这么一个大师。” “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帮不了大人。” 段景曜自己想了片刻,他相信陛下,陛下仁德明理,不会是陛下的授意,约莫着是钦天监擅自揣摩上意。 此事,还得他再探。 “对了,有一事想问大人。” “何事?” “之前绑了我嫂嫂的那个韩影,还有大人一直说的上一任宰辅韩宰辅,可是皇亲?” 段景曜一愣,明白了楚昭云的疑惑。 解释道:“并非皇亲国戚,只是本家同姓罢了,陛下宽仁,并未令其他韩姓人改姓避嫌。” “我也是见着晋王才有了此猜测罢了。”楚昭云忽然想,那放了韩影的衙门是不是也有此猜测,所以才那般忌惮韩影? “换衣裳,我们走,这里交给余富和白泽。” “去哪?” “抓药。” “哦。”楚昭云都把这件事忘了。 两人换好了穿来的衣裳,又一同下山去。 虽然衣裳已经干了,却还是不够爽利。 来时坐着马车闷着头上来的,眼下往山下走才发觉这相国寺周边的景色十分怡人。 秋叶已落,漫山红色。 秋风微微,心旷神怡 。 “昭云,我带你去一家新开的医馆。”段景曜心里有些不自在,但他觉得楚昭云有权知道这一切。 “好。” 她对汴京城的医馆也不熟悉,自然听他的,楚昭云如是想。 只是等走到了东大街医馆前,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程氏医馆?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此程是彼程? 不是的话,段景曜也断然没有特地带她来的道理。 是程轻澜吗…… 楚昭云盯着医馆的牌匾,有些失神。 她这模样,自然落到了身侧之人眼里。 段景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这副失神又惊讶的模样,得知程轻澜为了她特地将医馆开到了汴京城之后,会因此而心动吗? 段景曜脑子里乱得很。 他有些后悔带她来。 但转念一想,他有什么立场去后悔? 她当他是至交好友,他也该为她着想才是。 他这样一个前路未定的人,如何能比得上程轻澜? “走吧,进去抓药。”说完,段景曜自顾进了医馆。 楚昭云连忙跟上。 医馆里还到处杂乱,并未开张。 “对不住,医馆得后日才能开张。”医女刚抱歉的说完,就听见了身后来自东家的震惊呼喊。 “段兄!昭云!”程轻澜心慌之余,差点被椅子绊倒,跌跌撞撞走到了楚昭云面前,神态拘谨:“昭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本是想过段时间,等在汴京城扎根扎稳了再去和楚昭云说他来了。 没想到刚来就被她知道了,他眼下还如此 狼狈…… “我……”楚昭云嗓子干巴巴的,如实道:“我跟段大人淋了雨,想来医馆抓些风寒药。” 程轻澜瞬间担忧道:“可有不适?” 问完他又心急了起来,他二人为何会一起淋雨,雨是昨夜下的,一大早就停了雨…… 段景曜看穿了程轻澜的心思,无奈解释道:“昨夜一起办案,淋了雨,多抓些药,还有很多兄弟们要吃药。” 程轻澜松了口气:“川乌,快去配风寒药。” “我去拿。”段景曜跟着川乌去了后院,他知道楚昭云一定有话问程轻澜。 他心里憋屈得要命,只盼这药灵验些,快些治治他的病。 医馆门口,人来人往,却无人注意这还未开张的医馆。 如段景曜所想,楚昭云确实憋了一肚子话要问。 “前日进京?” “昭云果然厉害,这都瞒不了你。” “我前日出城,见着一队马车,还以为是药商,没想到是你。” “昭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是想等尘埃落地再同你说。” “轻澜。”楚昭云打断了程轻澜,问道:“你来汴京城开医馆,是为了我吗?” 程轻澜有些紧张,他怕楚昭云生气,但又不想骗她。 犹豫过后点了点头。 “轻澜,我认为上次在伯爵府见你,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程轻澜立刻解释道:“你说得清楚,我也听明白了,我知你要干的事是大事,但正是因为有危险,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在汴京。” “你 不怕连累程家吗?我怕。” 程轻澜知道楚昭云会有此一问,但他早就想好了答案。 “我怕连累程家唉,所以我会万分小心,程家别的没有,只有钱和药,我能做的也只有不让你少了银子用,不让你受伤后无处可归。” “轻澜……” “昭云你听我说!娃娃亲的事,以后谁也不提,就当没有这件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 “没了娃娃亲,我只不过是个开医馆的,开门做生意天经地义,若是有别的事,你牵连不到我,也牵连不到程家。” “哪会有这么简单?” “我们是朋友,谁没一两个朋友,凭甚牵连我?昭云你放心……”说完,程轻澜顿了顿,认真道:“昭云,我知道你对我用情浅,我也知道你先前只是觉得我还算合适。” “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没有谁对不住谁。只是我现在做的,是我考虑周全的,是我当下心里想做的。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朋友,我来汴京,即为了你,也为了这泼天的富贵。” 楚昭云抬眼看向程轻澜,他的眼神,依然澄澈。 可她却说不出别的话。 程轻澜故作轻松笑了笑,“日后我要是有难了,永勤伯爵府可得帮我一把,我改日要去府上给楚祖母请安,也得劳烦府上大娘子若认识性情尚佳的姑娘要给我牵线的。” “……”楚昭云心里郁闷,根本笑不出来。 见两人沉默了,段景曜才提着两沓药包走了过来。 “我拿好药了。” “不是还要查案吗?你们先忙,等我把医馆的事安置好,昭云和段兄可要给我接风洗尘!” “自然。”段景曜点了点头。 “快去忙吧。”程轻澜送走了楚昭云和段景曜,连忙回去后院。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方才在楚昭云的质问下,差点顶不住说了实话。 实话就是他说的不假 ,他欢喜楚昭云多年,他放不下她。 既然眼下楚昭云无意,那便从朋友做起。 他来汴京城,内心最隐秘的想法是他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想在楚昭云艰难的时刻陪着她。 这想法颇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他决计说不出口。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心里还有如此卑劣的一面。 至于是否被牵连……既是埋藏了十四年的案子,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查清的? 何必杞人忧天而误了眼下? 缓了好久,程轻澜才恢复了一个东家该有的沉稳,继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安置医馆的事。 而离了医馆的楚昭云,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段景曜瞧不出她是欢喜傻了还是在生闷气。 “我送你回伯爵府。” 见楚昭云没有说话,段景曜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 他本想的是楚昭云有权知道程轻澜来了汴京,可眼下看来,难道是他戳穿此事的时机不对? 他虽不甘,可他也承认程轻澜是良人,为了她只身来到汴京东山再起。 扪心自问,程轻澜做得到,他却做不到。 “昭云,你不高兴?” “我为何要高兴?” 楚昭云斜了段景曜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对段景曜有了不善的眼神。 看见段景曜惊讶又内疚的神情,楚昭云才反应过来。 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高兴大人带我来程氏医馆,相反,我要感谢大人让我早早知晓此事。”早些知道,她才能早些给程祖母写信,希望程祖 母能劝劝程轻澜。 “那你为何不高兴?” 楚昭云还是那句话:“我为何要高兴?” 段景曜想了想,如果有人这般对他,他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但女子毕竟不同于男子,段景曜努力揣测着女子的心意,如实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有人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舍得下金银也不怕被连累,只愿你有财可用有处可归,如此这般在意紧张你,不使人心中欣慰愉悦吗?” “以前我也曾这般想过,可自从阿公去了,我便逐渐不这般想了。” 段景曜洗耳恭听。 只是楚昭云情绪有些不稳。 “有财可用?阿公给我留了许多银子,祖母和母亲也时常贴补我,我衙门也有俸禄在,前些日子在融安侯府,我也得了好些银子,我自己有银子用。有处可归?若是真有一日永勤伯爵府也回不去,我大不了住客栈,大不了买处宅子,我怎会无处可归?” “……”段景曜没想到楚昭云这般想,可转念一想,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自己足够的东西,为何要从旁人处得来。 是他揣测错了楚昭云的心意。 “对不住……”段景曜刚想道歉,就被楚昭云打断。 楚昭云一开口,便已经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高兴?我烦得很!我知道程轻澜是好意,可是他未免太单纯了些,还不听劝!以为没了娃娃亲就牵连不到程府?为何要来汴京城,为何要把程府的安危同我联系上,我为 何要肩负别人的安危承担别人的性命!” “也许没你说的这般严重。” “是,可一旦有了这想法,我只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 段景曜明白了楚昭云的想法。 她不想指望别人,也不想让别人拖累自己的行动,哪怕程轻澜满是好意,也成了她的负担。 可怜的程轻澜,怎会知道自己的心思给楚昭云造成了这般大的困扰? 看来只有别人想要的,才是珍贵的。 自以为珍贵却给别人造成负担的心意,还不如没有来的好。 “他不像我们,经常办案见识了太多世间的腌臜事,慢慢劝他吧。” “唉……”楚昭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又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对着段景曜发泄,不好意思道:“不该同大人唠叨的,是我突然来了情绪没控制好自己。” “朋友之间不计较这些,也不必小心翼翼。”他不仅不觉得冒犯,反而希望楚昭云多和他讲心里话。 段景曜觉得自己无比割裂,明明知道自己和她不可能,可又总忍不住想和她更亲近。 哪怕是朋友的身份,也想做最亲近的朋友。 方才听了楚昭云一言,他猛然反思自己,若是这般亲近的朋友让她觉得困扰觉得是负担,他也该退两步才是。 “嗯,我到家了。” 段景曜将一沓药递到了楚昭云手里,嘱咐道:“注意保暖,好好休息。” “大人也是。” 楚昭云目送段景曜走后,转身进了永勤伯 爵府。 是得好好休息,过了晌午还得去趟衙门。 她还得亲眼看看衙门准备怎么惩治左璋和王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楚昭云一肚子闷气,脑袋生疼,和段景曜发泄了一通后好了许多。 去祖母院子里和母亲院子里请了安,她便回自己院子里睡了。 再醒来时已经过了午时,去厨房抓了个饼子,匆匆离了伯爵府。 等到义庄时,饼子也吃完了。 “望月,邹推司叫大家都去一趟衙门。” 江望月一边端着托盘一边跑了出来,“昭云,泼天的富贵啊!” “???” “一个时辰前有人送来的,说是你验尸的酬金,他也不说自己是哪个府上的,我也不好问,反正说是给姓楚的女仵作。” 楚昭云打开遮银子的红布条,看了一眼,比融安侯府给的还要多! “本该是你跟着邹推司去的……” “我去了不一定能办好案子,这银子该你拿!昭云,你不用不好意思!”江望月知道楚昭云的想法,又说道:“不过确实让人眼馋啊……” 楚昭云笑了笑,“我请你吃樊楼去!” “好!不过你方才说什么?” “啊对……邹推司要所有人去衙门找他。” 江望月眼里有不解,办完案子让所有仵作去衙门,这还是头一回。 “昭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咦……左璋和王疑呢?” 楚昭云低声道:“他二人此番办案,不顾办案进度也要置我于危险中,兴许邹推司让我们去衙门,就是这个事……” “什么!昭云,你没事吧!”江望月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左璋是个怂货,没想到竟然是个 黑心黑肝的!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 “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担心过后,江望月脸上不受控制地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那两人这般让人厌烦,眼下害人不成,该受惩罚! 楚昭云简单地将下水的事情跟江望月讲了讲,不过说起来,她也是有些后怕的。 段景曜苦口婆心劝她还是有效果的,若是重来一回,她兴许真不敢和左璋一同下水捞尸了。 “天爷,这俩人也太坏了!亏得你水性好,要是我我就上不来了!” 江望月说完,立刻去喊其他仵作。 他恨不得立马看到左璋王疑受到惩罚! 此二人的事,楚昭云只和江望月说了,其他仵作皆是一头雾水去了衙门。 见了邹推司,只见邹推司脸色不好,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邹推司看了一圈,“人齐了,把人带上来。” 随后,左璋和王疑就被压了上来。 邹推司行事没有避着人,衙门大院里来来往往的当差的人都驻足看着。 “昨日老朽带着左璋王疑楚昭云三个仵作外出办案,办案途中,左璋王疑竟下黑手,在水下把绑着石头的绳子系在了楚昭云的脚上,若不是楚昭云水性好,此时你们就见不到她了!” 众人骇然,衙门里许多当差的人甚至还不认识楚昭云是谁,但也不妨碍他们惊讶。 其余仵作们更是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左璋王疑会干出这种事来。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俩 和楚昭云不对付,无非是嫉妒楚昭云高超的验尸手法。 可大家伙都以为就是呛两声的看不惯罢了,何至于害人性命! 而左璋和王疑刚想开口辩解,又听见邹推司说: “我是念着你二人在义庄也不少时日了,才把此事拿到这里处理,你二人还想抵赖不成?那皇城司的察子都亲眼看见你二人所行之事了,要是让皇城司来管,可不是现在这般了!” 此话一出,左璋和王疑眼中闪过恐惧,立刻闭了嘴。 “来人,左璋杖二十,王疑杖十,随后赶出衙门,此二人再也不是衙门的仵作,汴京城各处以后也永不录用此二人!” “邹推司!饶命啊……”左璋还没喊完,人就被拖到了老虎凳上。 随后便传来了两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喊痛声音。 共事的仵作们,还有衙门其他认识他二人的同僚,竟无一人为他二人求情。 直到行完杖,将这二人拖了出去,衙门大院里才恢复了安静。 “一起共事,若是连身边的同僚都不可信,那还如何查案?其他人牢记,若是谁在有坏心思,下场同他俩一样!” “邹推司放心,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仵作们齐声保证着,心里也都舒了口气。 幸好现在邹推司把这两人赶走了,要是没有楚昭云,谁知道左璋王疑会不会妒忌他们中的某个从而害人,他们可没楚昭云这般水性好能自救! 说了一大通话又生了大气的邹推司, 只觉得头晕目眩。 缓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放缓了脸色,也放缓了声音说道:“楚昭云虽然才来衙门不久,可她的才能各位都有目共睹,大家伙要虚心向她学习,相信她也不是那等藏私之人。” 邹推司见仵作们都点了点头,才接着说:“听周推司说上回楚昭云办案办得好,昨日我带她办案也发现她确实是个验尸推案的能手。” 楚昭云没想到邹推司这般大力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又听邹推司说:“我年纪也大了,办起案子来也逐渐心力不足,我和其他推司一起和推官大人商量过了,我处理完手头上的卷宗,至多五日后便会告老还乡,这空出来的推司之位,就由楚昭云补上,望月,你以后就跟着楚昭云。” “是!”江望月心里头高兴,见楚昭云没反应,又小声叫了她一声:“昭云!楚推司!” 楚昭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邹推司,见他又笑着点了点头才相信了他的话。 辞了襄阳府的推司一职后,她这是又成推司了? “多谢邹推司的举荐,也多谢各位的信任,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好好好,我相信你!等制书上盖了印,你就是推司了,且回家等个七八日!” 楚昭云看着邹推司,她有些飘飘然的头晕。 她没想到邹推司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起初只是想将计就计把左璋王疑这两个坏了义庄风气的人赶出去,没想到一案办 完她摇身变成了推司。 这可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还以为要再干两年才能成推司。 邹推司简直是个知人善用的大好人!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前程自然就来了! 如此一来,她离查清阿公身亡真相又近了一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楚昭云迫不及待想和段景曜分享这个好消息,可又怕段景曜在忙,便将分享欲望憋了回去。 这等好事,无人分享,真是难受啊! 正巧她得了晋王府送来的银子,就请邹推司和仵作们去吃了樊楼。 归家时,已是傍晚。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便裹进了榻里。 段景曜说的没错,汴京是比襄阳府要冷,才秋日就已经这般凉了。 次日一早,楚昭云又去了义庄。 虽说邹推司说让她回家等着任命的制书,可她也闲不住。 再说义庄现在也是缺人手的时候,她去了也能帮帮忙。 只是今日的义庄,似乎格外清闲。 楚昭云和江望月把招仵作的告示贴了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招到人……” “楚推司,小的以后就跟着您混了!”江望月故意笑着说。 “你少来打趣我!今日怎么没有来报案的,不太符合汴京天天有人闹事的风格啊。” “不仅今日没有,接下来几日会更清闲。” “这是为何?” 江望月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楚昭云竟然忘了十二日之后是什么日子,小声感慨道:“你忘了十二日之后是陛下了?这等大日子要来了,谁敢滋事闹事?要放诞节了啊!你怎么还能忘了要放诞节了?休沐放假的日子我可每天都盼着!” 楚昭云恍然大悟。 “我之前离汴京远,陛下生辰我们也不是要严格放假的,没想到皇城脚下还有这般好处。” “哈哈,就 盼着放假呢。”江望月心里美滋滋的,当仵作拿俸禄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吃皇粮办皇差,一年三百六十天他一共能有一百一十三日的休沐假期。 平时苦点累点,他也就认了! “不是邹推司和你客气,你回家等着吧,这些时日义庄不忙的。” 楚昭云也不扭捏,“既然如此我得回家!” 自从来衙门任职后,她就没有好好在府上尽尽孝心。 她先是去了西大街的糕点铺子,才又回了家。 进了府,径直就去了宁福堂。 “祖母。” 老太太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笑道:“你今日怎么得空白日就来我这儿?” 说完,老太太招了招手,说道:“你来我这处,往外瞧瞧。” 楚昭云依言走到祖母身后,顺着她的眼神往窗外瞧。 她以前不觉得房间里开处圆窗有何妙处,倒不如普普通通的窗户来的省事。 眼下从屋里往外一瞧,才知道了妙处。 圆形窗外,是飘飘落叶,树下一张石桌上,摆着未解的棋局。 好一副天然的美画! 她现在才明白祖母躺在这摇椅上,是有多么惬意。 “祖母,我今日不当差,之后十几日也不当差。” 方才还笑眯眯的老太太瞬间坐直了身子,关切问道:“怎么?你可是在衙门犯错了?” “祖母,我是升职了。等制书下来,我就是推司了。” 老太太顿了顿,又笑道:“真不愧是我孙女,这才几日又从仵作成了推司,好,甚好 !” “祖母,这是刚买的如意糕,不过您爱吃也不能多吃,母亲说了您要少吃甜,我只买了一块。” “好,我就吃一块。”老太太眼里有些湿润,她只是偶然提起爱吃西大街的如意糕,不成想这孩子记到了心里。 咬了一口如意糕,老太太摆了摆手打发着楚昭云: “去找你姐姐妹妹说话,我得歇息一会。” “是。” 楚昭云从宁福堂出来时,但凡转头看看,就能看见老太太又笑又叹气的模样。 老太太吃着如意糕,心里熨帖得不得了。 她哪是累了,她是发觉自己年纪越大也越心软了。 这含饴弄孙的悠闲自得,她是不敢贪恋,否则等楚昭云嫁了人离了府,她该心里不是滋味了。 楚昭云可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从宁福堂出来,她径直去了秦氏的院子。 “昭云?”秦氏和楚宁云见了她,同样惊讶。 楚昭云又将自己在家的缘由解释了一遍,秦氏激动得转身就给楚昭云拿银票。 说是贺她升官之喜。 楚昭云如何能要,二人推让了起来。 “娘!二姐!”楚宁云一手拍在两人握着的手上,直言道:“既然娘和二姐姐都不要这银票,就给我吧,我要!” 秦氏看了眼楚昭云,楚昭云默默把银票装进了袖子里。 楚宁云撇了撇嘴,撒娇道:“娘,就给我些银子吧,我想给外祖母买生辰礼物啊!” 这话倒是提醒楚昭云了,她也得尽早买好礼物。 秦氏点了 点楚宁云的鼻子,斥道:“你外祖母早就说了,愿得你一幅画,你还不去好好练练你的画技?” “二姐姐,你可会画画?” 楚昭云摇了摇头:“我画技不精,也甚少作画。” “二姐姐画一个,画一个,我手都画酸了,你快画一个给母亲瞧瞧,省的母亲一直揪着我不放!” 秦氏也笑道:“说来我也没见过昭云作画……” “那我只能在母亲面前班门弄斧了。”她知道秦氏擅长作画。 楚昭云重新在书案上铺了纸,左右闲来无事,她便安安静静地画了起来。 秦氏在一旁研磨,楚宁云在一旁打着哈欠。 过了许久,她才收了笔。 “母亲,我画好了。” 秦氏认认真真看着楚昭云画的女子,赞叹道:“还说自己画的不好?比我画的好!” “母亲过奖了。” “就是啊,二姐姐怎么骗我!这叫画技不精?这女子栩栩如生,都快要从纸上走出来了!” 秦氏赞同道:“的确,这画惟妙惟肖,且你画得极快,宫里如意馆的画师恐怕也比不上你。” “我只会画人。” “为何?不画山水吗?”楚宁云的困意烟消云散,盯着楚昭云看。 楚昭云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 “其实我也并非画人,我只是知道人的每一块骨头什么样子,知道骨头长在何处,我只是在一副人骨上附上了一层皮,又画了五官和头发,给骨头架子穿了身衣裳罢了。” 秦氏一噎,没想到眼 前这幅美人图是这般画出来的。 楚宁云打了个寒噤。 “二姐姐,不愧是你……”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沉默,良久的沉默。 楚昭云把毛笔给了楚宁云:“三妹继续画吧。” “……” 秦氏也回过神来,笑道:“昭云,对了,我带你去拿你的衣裳。” “母亲,我还有好多新衣裳没穿呢。” “过些时日回我娘家,你可要仔细打扮。”秦氏话中有些欣慰,解释道:“我娘家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可也是书香世家,我大哥在国子监任职,二哥在鹭洲书院任职,在这汴京城也是有不少门生的。但凡秦府办宴,来的哥儿姐儿比茶会雅集上还要多,你也得去见见人好日后方便相看。” “母亲,我不着急嫁人……” “着不着急是一回事,打不打扮又是另一回事。” 楚昭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她知道,她若是去了也是代表着永勤伯爵府。 更何况秦氏是她的后娘,万一她打扮的寒酸,反而让秦氏落人口实。 如此一想,便也就不再辩驳。 她连言芷郡主那般华丽的衣裙都穿了,还有什么穿不得? 又听秦氏说:“不过这次的衣裳,可不是我给你准备的,是映雪早早就给你备好了。” “说起来,有些时日没见大嫂嫂了。” “你最近可别往她院子里跑,没见淑儿都躲着她?” “大嫂嫂怎么了?” 秦氏笑了笑,眼里光芒四射,“你大嫂嫂她啊,有身子了!” “啊?”楚昭云顿时喜上眉梢,永勤伯爵府这是要迎来四世同堂了? “月份还浅,也不宜张扬,先 让她好好养着。” “嗯,我不去叨扰大嫂嫂。” “倒也不是怕乱着她烦着她,她这一有了身孕,鼻子也变灵了,闻着点儿味她都皱眉,别说淑儿了,就是鹤亭走到她跟前,她也闻得难受。” “女子有了身子便多了辛苦。” “是啊,所以咱们多体谅着她。不过你大嫂嫂可是天天派人送东西给你,怕你不在院子接不了,就都堆到了我这里。她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呢!” “叨扰母亲了。” 秦氏打心里高兴,“家里人都和和美美的,我有什么叨扰的!快来看看你的衣裳。” 楚昭云看到十几件衣裙还有三件大氅时傻了眼,这也太多了。 “到了冬日,我肯定冻不着……” …… 闲在家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 楚昭云不是在宁福堂,就是在秦氏院子里。 楚淑云得了她休沐的消息后,也天天往秦氏院子里跑。 就连甄映雪也憋不住来见楚昭云,只不过人一多她就胃里翻江倒海,脸上遮着帕子来了几日后,秦氏就不许她来了。 期间,楚昭云也见了楚翰两面,不过父女俩之间没什么话可说罢了。 转眼间,就到了冬月初一。 永勤伯爵府三辆马车,熟门熟路的朝着秦府去了。 秦氏和楚翰一处,楚淑云和楚昭云一处,楚宁云和楚珍云一处。 因着甄映雪身子不适,楚鹤亭便在家中陪她。 今日是诞节的最后一日,街上热闹得很。 马车里。 楚昭云好奇问道: “大姐,珍云妹妹也跟着呢?方才在门口怎么没见她?” “来了,就在后头跟宁云在一处呢,她身子弱吹不得风,一早就进马车里等着了。”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她。” 楚淑云笑得有些无奈。 “昭云,你说咱们府上,大哥,我,你,还有宁云,咱们四个都是嫡出,却有三个亲娘,哪个府上有这等事?” 楚昭云不解,楚淑云突然说这是想说什么。 楚淑云接着解释:“你从小在襄阳府,心性宽广自然不懂,你就说我吧,年少时也是小心翼翼地过日子,知道了母亲的秉性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大姐是说四妹妹她小心翼翼?” “是这个理儿,你说府上五个孩子,就她一个庶出,她娘孙氏还不得宠,她肯定活得不自在。” 说着话楚淑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瞧着她也没什么毛病,身子弱都是借口,大抵就是不想见人。” “……”她没见过比秦氏更通情达理的大娘子了,四妹妹她不必如此。 不过楚昭云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她没有在楚珍云的处境上,自然不能苛责楚珍云。 马车不疾不徐,到了秦府。 因着永勤伯爵府是自己人,所以来得格外早些。 此时,秦府还未曾开始待客。 楚翰去了前院找岳丈还有大舅哥们,秦氏领着女儿们去了后院。 “母亲,我来得不迟吧?” 秦老太太故意苛责道:“好一个小乖乖,非得等到我生辰才回 来看我!” “母亲!”秦氏羞得红了脸,埋怨道:“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母亲可莫要叫我乖乖了!” 一屋子人掩面笑着。 楚淑云心下感慨万千,羡慕得很。 楚昭云也是,在心里默默地羡慕着秦氏,秦氏自己已为人母,依旧有这般疼爱她的母亲。 而她从小没了亲娘,如今更是早已不记得娘亲长什么样子了。 秦氏是有福之人,这是用什么也换不回来的福分。 也难怪秦氏这般好,原是秦家这般好才养出了如此通透豁达的女儿。 尤其是秦氏的两个嫂子,更是笑弯了眉眼。 秦家两个儿子,只一个女儿,所以二老都格外偏疼这独一的女儿。 秦氏轻咳了两声,一到母亲跟前,她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姑娘家的时候。 可眼下,还有四双眼睛正眼巴巴地盯着她呢! 她现在可不是姑娘,她是姑娘们的娘! 秦氏使了个眼色。 四个云乖巧地一起上前,行礼道:“外祖母慈安,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快起身,都别拘着礼。”秦老太太见眼前这四个如花似玉的云,笑得合不拢嘴。 四个云又朝着大舅母小舅母问安,两位温婉的妇人也都喜上眉梢。 接下来四个云又和平辈的三个姐儿两个哥儿互相问安。 楚宁云就像是楚姓和秦姓之间的牵线人,挨个介绍着人,兴奋得不得了。 一时之间,屋里热闹极了。 等互相都认识了问完了安,稍稍安静 了下来,秦老太太才开了口: “昭云丫头上前头来,让外祖母好生瞧瞧你。” 第一百八十七章 楚昭云依言上前,再次行礼:“外祖母安。” “好孩子。”秦老太太打量着楚昭云,看她是个端正的好孩子,又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眼下回了伯爵府,便好好的。” 楚昭云轻笑温言道:“多谢外祖母关心,我从小在襄阳府长大,并未受苦,阿公待我极好。眼下回了伯爵府,祖母与母亲也疼爱我,我定会好好的,外祖母放心。” 楚昭云的话,毫不犹豫,温柔且坚定。 她从来不认为襄阳府的日子苦。 或许那将是她最幸福的日子,怎么会苦呢? “好孩子。”听了楚昭云的话,秦老太太看她更亲了。 回了伯爵府,也不曾说以前半句不好。 可见是个知足感恩的好孩子。 如此一来,她也放心了。 又宽慰道:“你阿公的事我也听说了,莫要伤心,若是你阿公在天有灵,也希望你日子过得欣喜。” 楚昭云鼻头一酸,“是,外祖母也要过得欣喜,只有长辈欣喜,我们小辈才会欣喜。” 她说得真心,她希望祖母和外祖母都能活得长长久久。 秦老太太也听出了楚昭云的真心,这孩子是真真切切地盼着她好,她也心下感动。 摘下了自己手上的玉镯,二话不说地往楚昭云手上戴。 “外祖母……” “戴着,你戴着外祖母高兴。” “是……”楚昭云戴着温热的玉镯,心里也温温热热的。 “听你母亲说你去衙门当仵作了?可还顺利?” 秦氏打岔笑 道:“母亲还不知道吧,昭云这孩子已经成了推司了,升职了!” “哦?”秦老太太又惊讶又欣慰,“这般厉害,外祖母还得给你找一套更好的镯子!” 此话一出,有人不干了。 楚宁云挤到楚昭云前头,撒娇道:“外祖母,宁儿也要镯子!” “你这皮猴子,什么时候缺你东西了?” 又玩笑了几句,秦大娘子开口道:“母亲,眼下客人应该快到了,母亲先歇息歇息。” “好好好,你们该去迎客的迎客,该去逛园子的逛园子。”说着话,看向自己闺女,说道:“你留下来陪我说话。” 秦氏笑着点了点头,又嘱咐着楚宁云莫要贪玩,要看顾好姐姐妹妹。 楚宁云答应得好好的,真等贵女们入了园子,她就把姐姐妹妹忘得一干二净了。 楚珍云不知所措,只好楚宁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楚淑云和楚昭云就自在多了,找了处炉子便围着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真的是逛园子。”楚昭云笑道。 “秦府可有的是风雅的消遣。” 楚昭云来了兴趣,问道:“大姐与我细细说说,我在襄阳府可没听说过这些。” 楚淑云为了二妹快点融入汴京的生活,掰着手指头给她数着:“正月里寒夜寻梅,二月里踏青荡秋千,三月里野亭对弈,四月里观花斗诗,五月里荷塘采莲,七月里乞巧猜谜,八月里高台赏月,九月里暖阁斗绣,十月里登山赏枫,冬月里 自然是眼前这围炉烤柰。” 楚昭云看向炉边的林檎,也就是柰。 她向来不爱吃林檎,倒是也少了兴致。 问道:“那腊月呢?” “不告诉你,下个月你就知道了。” 楚昭云没想到楚淑云还卖起了关子。 姐妹俩说着话,园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果然如秦氏所说,秦府的宴席热闹极了。 又加之今日尚在诞节之中,来的人更多了。 只不过她都不认识罢了。 只不过人群中不可能有段景曜罢了。 楚昭云正想着,看见三五女子像是朝着她和楚淑云走了过来。 楚昭云下意识看向自家大姐。 楚淑云轻轻摇了摇头。 小声说道:“不熟。” 她往年也为了某些不可明说的缘由处处巴结人,可越长大就越觉得没必要了,尤其是当她认识了自家二妹后。 她的心境也不知不觉变得宽阔了起来。 聊得来的就多说几句,话不投机的就少搭理,她也不会再搞往日那些巴结人融进小群体里的把戏了。 楚昭云也没多想。 园子里炉子自然是要围满人的,她们这处空着位置,有人来也不足为奇。 只是来的这几位姑娘,似乎来者不善。 这就不能怪她多想了。 楚昭云飞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在汴京城接触过的女子。 准确的说,是死去的女子。 长乐郡主,芸娘,言芷郡主,不知道这几位姑娘是谁的朋友,是为了谁鸣不平? 世家大族为了自己的清誉,往往会隐瞒府上案件的 真相。 这也就是她为何明明没错,却觉得对方是来找茬的原因了。 还是说,她想多了? 楚昭云安静不语,等着对方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姑娘冷笑了一声,说道:“永勤伯爵府的姑娘真是好教养,见到人都打招呼吗?这便是永勤伯爵府大娘子教出来的好姑娘吗?” 楚昭云确定了,就是来找茬的。 看对方要吃人的眼神,不是冲着楚淑云来的,是冲着她来的。 楚昭云笑道:“姑娘又不曾自报家门,我们又如何打招呼?” 楚淑云知道来者是谁,但也装作不认识,轻声问道:“是呀,我们见姑娘金贵,正等着有人介绍姑娘呢。” 她们今日算是秦府的人,对待客人自该微笑。 而另一姑娘显然坐不住,连忙说道:“这位是晋王妃的侄女张如依。” 晋王妃的亲戚? 言芷郡主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亲戚耳中了? 不应该啊,且因着陛下生辰一事,言芷郡主的后事应该也是悄悄的办了。 事情发生在相国寺,晋王妃怎么可能会对自家侄女儿说其中的细节。 就算说了,也对不上女仵作就是永勤伯爵府的二姑娘啊! 楚昭云觉得自己想岔了,这位张姑娘来找她,应当是和她往日办过的案子无关。 笑道:“张姑娘妆安。” 说完,楚昭云便盯着张如依微笑,张如依被她看得羞恼,好半晌才回道:“楚家姑娘妆安。” 楚昭云轻笑,是了,她就不信这人能打了自己 有教养的脸。 不过还没等她去深究张如依为何而来,张如依自己倒是挑明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楚昭云,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 “你胡说什么!”楚淑云气得不得了。 “装什么无辜!你妹妹得了小侯爷注意,难道不是想嫁进侯府?” 楚淑云深呼吸了一口,说道:“张姑娘自己得不了小侯爷的青睐,别把原因怪在别人身上,再说了,就算真的争,你也争不过我妹妹!” “楚淑云,你才胡说!” “就是,我听说小侯爷喜欢娴静的女子,你比得我妹妹娴静知礼?你说小侯爷现在在不在这园子里,若是看见了你这嘴脸小侯爷怎么想?” “你!”张如依吓得四处张望。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我又不怕看!” “有辱斯文!”张如依起身,提着裙子就跑了,同她一起来的几个姑娘也一起跟着她。 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不可理喻。 “乡下来的野丫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大姐,她说的是荣安侯府的杜嘉?杜嘉不是成了侯爷吗,怎么还小侯爷?” 若是杜嘉青睐她,那也只是因为她的才干。 而不是张如依想的那般。 还没消气的楚淑云,狠狠吐了一口浊气,问道:“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该荣安侯府什么事?” “啊?”她就认识这一个小侯爷啊…… “她说的是昌隆侯府的祝小侯爷。” 楚昭云眨了眨眼,似乎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是没想起来是哪号人物。 “我没见过祝小侯爷,不 认识,死的还是活的。” “活的,你想什么呢?” “习惯了……”楚昭云不好意思道。 “管她呢,你就当她发疯,谁知道从哪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汴京就这样,你也别生气。” “大姐,我没生气,生气的是你……你既然知道她胡说,你同她争执什么?” “我就是见不惯旁人说你,她要是还来,我照样说她!” “我知道大姐在意我,可是我们这样会不会给母亲和外祖母添堵?” “没事,放心吧,园子里都是平辈,闹不到外祖母跟前。” 楚昭云点了点头,那她就放心了。 方才闹得动静不算小,可是没人注意到。 因为园子里,处处都热闹。 又和楚淑云说了会儿话,见楚淑云消了气,她才起身: “大姐,我去洗手,你去吗?” “你手脏了?” 闻言,楚昭云低头看了看,不脏,只是她方才拿了林檎,手上有些黏黏的。 “我手上沾了东西就心里不舒服。” 楚淑云知道二妹的手宝贵,便连忙说道:“你快去吧,在东边。” 楚昭云穿梭过人群,往东走去。 离了炉子,便觉得有些冷了。 蓦地,她听到了有脚步声跟着自己。 眼下已到了冷清的园子东侧,有人来把她打晕了也没人发现。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又想到张如依,楚昭云立刻回头。 看见的,确实个陌生男子。 身形提拔,晴朗端正,容色只比段景曜逊色了些许。 楚昭云看向他,等着他开 口。 这人跟着她,显然不是因为同路。 男子见楚昭云大大方方地打量自己,问道:“你不好奇我是谁?” “我不好奇的话,你就不说吗?” “哈哈,我只是你听说不知道我是死的还是活的,就主动跟上来让你亲自看看了。” 楚昭云皱眉:“祝小侯爷?” 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心中便有些不悦。 他的话说明,方才他一直在她周遭,这才把她和大姐,甚至是和张如依的话都听了去。 “正是在下。” “祝小侯爷,偷听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 祝思楠连忙解释道:“我可没偷听,只是恰巧坐得离你近罢了,再说了,我落座时也不知道你是谁。” “小侯爷寻我何事?” 祝思楠作揖行礼道:“方才对不住了,是我偶尔提起过永勤伯爵府二姑娘不是一般人,这才传到了张如依耳朵里,虽说我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总归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才为难你,算我对不住你。” 楚昭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然他都特地来解释了,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无妨,不过你知我知你我二人并无干系,张姑娘等传话的人却不知,还望小侯爷往后莫要提我。” 楚昭云说完,转身就走。 没想到祝思楠又跟了上来。 “楚姑娘此言差矣,你我二人眼下不就有关系了吗?”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楚姑娘如此特别,倒是真叫人新生好感,忍不住想要亲近。” 闻 言,楚昭云侧身一步。 呸! 第一眼她还以为这个祝小侯爷是个晴朗端正的,没想到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而且她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祝小侯爷这个名头熟悉了。 她听崔西婉说过! 看来这个祝小侯爷在汴京贵女圈里颇受欢迎啊! 可惜空有好皮囊,都是小侯爷,祝小侯爷可远远比不上杜嘉。 楚昭云不欲与他纠缠。 电闪石光之间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或可一试。 “那祝小侯爷可来晚了。” “来晚了,楚二姑娘可定了亲事?” 楚昭云神秘一笑,说道:“小侯爷去问段大人。” 初来汴京城长公主府一行时,她就知道了汴京勋贵们对段景曜误会颇深,对他是又惧又怕。 想来没什么女子敢心悦段景曜,也没什么男子想要招惹段景曜。 今日借段景曜挡一挡烂桃花,改日请他吃酒! 祝思楠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哪个段大人?” “皇城司段提点段大人啊!” “你……”祝思楠想到了何许人也,瞬间语塞。 他只知道永勤伯爵府这个二姑娘是个外头来的,也知道她是个有能耐的仵作,长公主府的事就是她的功劳。 但他不知道她竟然和段景曜是一对。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一个仵作一个提点,自然接触得多,有了情愫也正常! “哈哈哈哈,在下方才是说笑的,只不过知道楚二姑娘是个有能耐能验尸推案的,忍不住想要亲近一番罢了!楚二姑娘莫 要见怪!” “祝小侯爷客气了,日后有用得着仵作的地方,尽管找我。” “……”祝思楠尴尬笑了笑,转身就走,他可不想有用到仵作的那一日! 楚昭云忍不住轻笑,瞬间心情大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楚昭云洗干净了手,心情大好。 只是贪图这份清净,她也不想再进园子里。 约摸着前头还得半个时辰才开宴,她便绕着园子开始踱步。 她既图清净,又怕惹麻烦。 抬头看着远处,确认无人了她才往前走,她可不想撞见什么私会之类的事。 就这样走走停停,楚昭云绕到了园子西侧。 只不过等她又停下来观望时,好似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哭声。 像是哭声,又像是小狸猫在叫。 更像是女子压抑的哭声。 楚昭云头皮发麻,她可不想多管闲事! 悄悄往前走了几步,她又咬了咬牙,退了回来。 寻着哭声找去,果然在西侧门外的常青树丛里,看见了蹲着的一个小姑娘。 楚昭云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小姑娘便停了哭声。 楚昭云问她:“人人都在园子里玩,你躲在这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小姑娘抬头,打了个哭嗝,看见是楚昭云吓了一跳。 “楚二姐姐?” 楚昭云也一愣,这小姑娘名叫秦意绵,是秦二舅舅家的庶女,方才在外祖母那里才见过她。 楚昭云庆幸。 幸亏她方才又折了回来。 看小表妹不过和宁云珍云一般大的年纪,她瞬间就心疼了起来。 蹲在小姑娘身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小姑娘的泪。 她放软了声音:“小意绵,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二姐姐,二姐姐帮你讨公道。” 秦意绵呆呆地点了点头,“是,是被人欺负了,可我害怕扰了祖 母的寿宴,我不敢……” “无事,你悄悄告诉我,我帮你讨公道,外祖母肯定不会怪你的。” 又想到她是庶女,楚昭云又补充道:“小舅母也不会怪你的。” 小姑娘本就和楚珍云一样大,又和楚珍云一样都是庶女,楚昭云难免将对自己四妹妹的心疼也放到了小姑娘身上。 秦意绵犹豫了许久,开口问道:“二姐姐会给我讨公道吗?” 楚昭云点了点头,用真话哄着孩子:“二姐姐可是最公道的人了。” “那我告诉二姐姐。”秦意绵擦干了泪。 轻声开了口:“方才我在园子里,看见一个小姑娘落了单,我怕她心里不愉快,就牵起了她的手,安慰她说不要不高兴,没人同她玩的话我陪她玩,可是她使劲打掉了我的手。” 说着话,秦意绵伸出了自己手。 本该白白净净的手背上,却是红通通一片。 “她怎么能不识好人心!”楚昭云瞬间理解了秦意绵心里的憋屈。 而且她看得出来,秦意绵虽是庶女,但二舅母也是个豁达的,这才养得秦意绵这般心善。 “而且她还骂我,说我瞧不起她,说我有本事去同大人告状,说我欺负她,说我一个庶女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说完秦意绵又小声哭了起来。 楚昭云连忙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好了好了,别哭了,她说的不对,是她过分了。” “对,她说的不对,母亲从来没将我当庶女看待过,我母亲 对我很好!” “是了是了,小舅母一看就是很好的人!” “而且我明明是担心她落单了不高兴,她怎么还转过头来欺负我。” “她就是捏准了今日寿宴你不敢找大人告状。” “二姐姐……” “别怕,你把她叫过来,二姐姐帮你说她。” “二姐姐,不管她是谁身份多尊贵,二姐姐也会帮我?” “当然!” 秦意绵狐疑地看了楚昭云一眼,最后选择了相信她。 “好,二姐姐在这等我!”说完,倒腾着小腿就跑了。 楚昭云起身,就等在原地。 不管对方是谁,对方身份多尊贵,她定是要为小姑娘打抱不平的。 不过她也只会口头教育罢了,而且得是温和的教育。 总不能仗着她年纪大就凶人家吧? 楚昭云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不过万般对策,当她看见秦意绵不管不顾拉过来的人时,她脑子里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是心疼秦意绵。 但当她看到将秦意绵欺负哭的人正是她的四妹妹楚珍云时。 她整个人只剩下生气。 而秦意绵也感受到了楚昭云情绪上的变化,更加相信了楚昭云会替她主持公道。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楚二姐姐,我去园子里吃烤林檎了。” “好,你放心,人交给我。”楚昭云虽和秦意绵说着话,却眯着眼看着楚珍云。 等秦意绵走了,楚昭云才开口道: “四妹妹同我来这边。” 楚珍云藏着脸上的不悦,方才秦意绵说二姐姐 找她,也不说什么事就拉着她不管不顾地出了园子。 眼下见这个和自己并不相熟的二姐姐拉着脸,她更是一头雾水了。 等二人走到了亭子了,见楚昭云坐下了。 楚珍云轻声说道:“二姐姐找我何事?” 楚昭云压住了心里的气,温声说道:“我来伯爵府也不少时日了,今日是第一次见四妹妹。” “二姐姐见谅,我平日里不爱吹风,也就少出屋子。” “身子不适?”楚昭云看着楚珍云。 明明和楚宁云差不多的年纪,却没有楚宁云那般天真烂漫活泼可爱。 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真是又气又心疼。 祖母和秦氏对她好,她便也有管教妹妹的权利。 若是楚珍云长歪了,是永勤伯爵府里谁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听到楚昭云的问话,楚珍云点了点头,“是,二姐姐不知,我自小身子就有些弱。” 楚昭云又问:“在府上,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母亲平日里事多,难免有顾不上你的时候,孙姨娘性子又软,难免也不能给你撑腰,你若是心中有疑惑或者有什么别的,你同二姐姐说,二姐姐帮你。” 一直藏着不悦的楚珍云,这才抬眼皱眉看着楚昭云。 又连忙看向四周,见没有外人才松了口气。 一想到楚昭云的话,她难免声音里带了气:“二姐姐这是何意!母亲待我极好,更不曾苛待我,二姐姐今日说这话,莫非是想陷害我?我同二姐姐素 日里并无仇怨,二姐姐为何这般!” “……” 第一百九十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昭云第一次,面对一个小孩子哑口无言。 她只是想弄清楚,楚珍云心中是否存了怨恨,否则她怎会打秦意绵,又怎会对秦意绵说那样刻薄的话。 怪她,怪她不会和小孩子交流,这才让楚珍云误会。 楚昭云又重新组织语言说道:“我只是见你身子不弱却装做柔弱,只是见你不愿见人,想问问你可有什么不如意,若是有我帮你。方才我的话有歧义,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好。” “二姐姐说这话我不懂,我就是身子弱,哪有什么不如意。” “你身子弱能将秦意绵的手拍得通红?你没有不如意能对秦意绵说话如此刻薄?还是说我误会你了,是那秦意绵以往惹了你,所以你才不待见她?” 楚珍云脸色一僵。 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该死的秦意绵找人告状了! 见楚昭云是什么都知道了,她也装不下去了。 红了眼眶。 “是我拍的秦意绵,谁让她讥讽我!”楚珍云也瞬间委屈了起来。 “她如何讥讽你?” “她说我落单,言下之意就是说我一个庶女融不进这园子,她一个庶女,有什么脸面来说我!” “你落单是事实,言下之意都是你的猜测,在秦意绵眼里,你只是她的亲戚而已。”楚昭云没想到,她这个四妹妹竟然如此敏感。 好在她年纪还小,心思错了还能纠正过来。 楚昭云拉过了楚珍云的手,说道:“ 珍云,你想想,意绵方才是不是担心你才主动找你,她大可让你自己在角落里不管你,可是她担心你才上前找你的。你不该打她的手,也不该恶语伤人。” “二姐姐什么意思?二姐姐难道要帮外人来教训我吗?我就知道没有人把我当家人,我在永勤伯爵府一直都是多余的。” “谁是外人?你和意绵在我这里没什么不同,都是妹妹。今日若是意绵欺负了你,我也会帮你去讨公道。你欺负了她,我便帮她讨公道。” 楚珍云抬头看向楚昭云,不解道:“为何?她只是个庶女,二姐姐现在为何帮她?” 楚昭云明白了,原来楚珍云一直在意的,是嫡庶。 “秦意绵不觉得她是庶女,小舅母也不觉得她是,我更不觉得她是。” “可她明明是庶女,今日秦家竟然也叫她出来迎客。” “珍云,嫡庶没那么重要,咱们家里也没有人在意嫡庶,只有你在意。”或许还有孙姨娘。 上次匆匆见了哭哭啼啼的孙姨娘一面,就知道孙姨娘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也难怪楚珍云耳濡目染之下也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楚珍云抬眼,怔怔的看向楚昭云:“二姐姐骗人,我是庶女,府上根本就无人在意我。” “是你整日称病又说见不得风,怎么眼下又怪没人在意你。” “我我……” 见楚珍云理亏了起来,楚昭云接着说:“只有宁云是母亲亲生的,大哥哥大姐姐还有 我,也不是母亲亲生的,可母亲待我们都像是待自己孩子一样,你要相信母亲待你也一样。” “可是我的亲娘还活着。” 楚昭云一愣,确实,这个情况是不一样的。 “那也没什么差别,父亲宠妾那么多,你可听说过母亲苛待了谁去?孙姨娘在,也不妨碍你就是永勤伯爵府的姑娘。” “真的吗?” “真的,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如果你不再像今日这样的话。” 闻言,楚珍云低下了头。 楚昭云摸了摸楚珍云的头,安慰道:“你还小,做错了事不要紧的,一会儿去给秦意绵道歉好不好?” 过了好久,楚珍云才点了点头。 “好,姨娘说二姐姐是厉害的女子,是女子的表率,我今日信二姐姐的。” “嗯,去吧,好好想想我今日同你说的话。” “嗯。”楚珍云擦干了泪,鼓足了勇气又回了园子里。 楚昭云伸着脖子看,看见她主动去找了秦意绵,没多久两个小姑娘说了会子话就拉上了小手。 她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忽然听到了一声轻笑,吓得她头皮发麻。 方才只顾着看楚珍云和秦意绵,都没注意到自己身边站了人。 一回头看见是秦氏,她感觉自己魂都要丢了。 “母亲,母亲何时来的!一声不吭的,吓了我一跳。” “你吓什么?母亲还能故意吓唬你?” “自然不会。”楚昭云笑了笑。 “秦意绵那个小机灵鬼,见你真生气了怕你打了楚珍云, 连忙去找了我过来。” “……”她方才明明对秦意绵和楚珍云都说话温柔,怎么秦意绵这孩子还怕她打人呢?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看来在秦意绵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今日不能让人扰了她祖母的寿辰。 秦府,真的把孩子都教得很好很好。 楚昭云尴尬笑了两声,问道:“母亲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没瞧见,我和四妹妹说的话,母亲都听见了?” “听见了,就前头几句没听见。” “母亲怪我越俎代庖吗?” 秦氏亲昵地捏了捏楚昭云的脸。 以往她都是唤楚昭云作昭云,今日不知为何,开口便改了称呼。 “我谢昭儿都来不及,又如何会怪昭儿?” 楚昭云脸有些微热,大抵是被秦氏捏的,也大抵是从来没有女性长辈对她这般亲热过,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也没有多想,就同四妹妹说了几句肺腑之言。” “昭儿说的很好。”说着话,秦氏叹了口气。 开始对着楚昭云吐露自己的心声: “够怪我不够心细,这么多年了,我竟然真以为珍云她身子弱吹不得风,所以平日里我也甚少叫她出来,也只有偶尔有这般大的宴席,才会喊上她。” “这不怪母亲,母亲已经做的很好了。” “是我不够心细,孙姨娘本来就是个指望不上的,我竟然还放心让她养着珍云。有些话我这个做长辈的说也不合适,如今你替母亲管教了珍云,母亲很高兴,以后你 也得多多说说她。”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秦氏正拉着楚昭云的手笑着,忽然听到了惊叫声。 楚昭云更是听得明白,惊叫声就在园子南侧。 “母亲,好像是有人落水了,我去看看。” “唉!”秦氏一着急,差点崴了脚,又连忙说道:“你先去看看,不用管我!” 自打一大早回了娘家她就担心,也不知为何隐隐总觉得寿宴不会太平静。 原本还安慰自己想多了,眼下一听有人落水便立刻慌了神。 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大乱子! 秦氏活动了活动脚,便立刻去追楚昭云。 而楚昭云一路跑到园子南侧,听见有人说是个小姑娘落水了。 她立刻想到了楚珍云和秦意绵。 等在人群里看见那二人正拉着手看着池子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园子里其他闻声跑来的宾客看见池子里的情景也都松了口气。 “得亏这池子浅,方才听见声音可吓死我了。” “白七姑娘,你快上来吧,水凉!” “怎么这般不小心呀,还掉到了池子里。” “虽然水浅,要是个不会水的也得呛水!” 众人虽七嘴八舌,但也总归是担心小姑娘。 楚昭云挤到人群里,朝池子看去,里头正站着一个小姑娘。 只见她抹了把脸上的水,虽是狼狈却也豁达:“哈哈,我没事,不小心滑进来了,都散了吧!” 等到人散了,秦氏才看清了池子里的小人儿。 担忧道:“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快上来。” 白时月点了点头,淌了两步水走到池边, 爬了上来。 方才是有许多男子在,她虽还是个十岁的小孩,但也得避避嫌。 “快随我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秦氏也不管这是哪家孩子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秦意绵小声说:“姑母,我有衣裳,我去拿。” “好好好。”秦氏又看向落水的小姑娘,问她:“可有哪处伤着了?” 显然白时月不认识秦氏,听秦意绵唤了姑母她才知道了眼前妇人是谁,说道:“多谢秦大娘子,我没伤着,好得很,阿嚏!” “怎的落水了?可是有人推你?”秦氏难免猜测。 白时月认真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没有人推我,我就是在园子里无聊了出来逛逛,想看看池子里有没有鱼,一不留神就自己绊倒自己滑了进去。” “这……”秦氏看向楚昭云,有些下意识地不相信小姑娘的话。 楚昭云立刻走到池边看了看,除了脚印,并没有其他不合时宜的东西。 “这位姐姐别往前走了,池子边上滑得很。” “的确,刚下过大雨,滑得很。”楚昭云收回了脚。 方才赶过来的宾客们,一是见白时月已经从水里站起来了,二是担心自己也落水,所以无一人接近池子边缘。 她方才看过了,池子边缘只有一人的脚印。 看来白时月说的是实话。 楚昭云朝着秦氏眨了眨眼。 秦氏也就放了心,既然小姑娘都说了自己是无意中落水,且她一直乐呵呵的,像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快快随我来换衣裳,别着了风寒。”秦氏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小姑娘去找秦意绵。 刹那间,只剩了楚昭云和楚珍云。 因着之前两人刚刚谈完心,楚珍云心里正不知道怎么同这个二姐姐相处。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二姐姐说: “四妹,你看见大姐姐了吗?” “我看见了,她就在那边。”楚珍云抬手指了指。 “走,去寻她,约莫着时辰快要入席了,我们跟着大姐姐。” “好。” 楚珍云跟上了楚昭云的步伐。 她悄悄地松了口气,二姐姐没有提之前的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倒是自在了许多。 她方才去找秦意绵道歉的时候,想了许多。 不得不承认二姐姐说的,是对的。秦氏不是个心性小的嫡母,她该到秦氏面前去亲近一二才对。 若是继续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愿意见人,府上没有人会把她放在眼里。 更何况,用不了几年,她就要议亲了。 她同楚宁云差不了几个月,万一到时候秦氏只管自己亲生的而不管她怎么办? 总归自己的亲娘她是不指望的。 往后的日子,她也得活泛起来,就算心里万般不甘千种不满,也绝不能再口不择言,不能再把心思表现在人前! 只有讨得哥哥姐姐们的欢喜,讨得嫡母的疼爱,她才能借着永勤伯爵府的门楣过上好日子! 不过她并不打算感谢楚昭云,就算楚昭云今 日不对她说这番话,她早晚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楚珍云悄悄侧目看了眼楚昭云,又飞速地移开了眼神。 而楚昭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被彻底曲解。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以为成功的一番劝解,其实只是让四妹妹明白了伪装的重要性。 在永勤伯爵府,她遇到的家人都顶顶好。 下意识地,她便将这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四妹妹想得无辜又简单。 事实上,她这位四妹妹,在自己小小院子里压抑地活了这么多年,心里的不甘不满甚至是怨恨,不是她这个才当了几日姐姐的人能够想象的。 她还天真的以为,小孩子做了错事不打紧,同孩子讲明白道理,自然也就改了。 …… 并肩走着的姐妹俩谁也不知道谁的心思。 很快,前院就传来了开席的消息。 园子里的少年少女们便一窝蜂都去了前院。 楚家的姑娘们同秦家的姑娘们坐在一处,都是自家人,倒也落得自在。 起初楚昭云远远看见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秦氏左右盼顾,她也紧张了起来,总觉得宴席上可能还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时辰久了,耳边都是欢声笑语,她便觉得自己想多了。 饕餮盛宴,珍馐玉馔,好生热闹。 到了献寿礼时,又是一番争奇斗艳,楚昭云亦大开眼界。 她精心选的一只软枕,立刻显得平平无奇了起来。 随随便便一人拿出来的贺礼便是珍品,真不愧是勋贵云集 的汴京! 只不过,她偶尔看向秦氏,还有大舅母小舅母,总觉得她们的笑意不达眼底。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云,宁云。” “二姐姐?怎么了二姐姐,你什么菜够不着我给你夹。” “你有没有觉得母亲和舅母们都不怎么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楚宁云没把楚昭云的话当回事,结果她的脑袋被楚昭云转了个方向,看向了母亲,“二姐姐,你说的好像是真的……” “府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一会儿问问母亲就是。” “你说的有理。” 但楚昭云没想到的是,一直到秦府的寿宴散了,楚昭云都没找到机会问秦氏。 宾客尽欢,永勤伯爵府作为秦府的女婿,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才离了府。 秦氏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喝的泥一般似的楚翰。 吩咐着小厮将楚翰扶到了马车里,她自己转身去了第二辆马车。 “母亲怎么过来了?”楚淑云一边说着一边往里挪了挪身子。 “你们父亲喝醉了,我跟你们一处。” “父亲也是高兴,母亲别生父亲的气。” 秦氏摆了摆手,她哪会生气? 只是觉得楚翰现在一股酒气难闻得紧,只要赶紧回了府,他爱钻哪个房里就钻哪个房里,别来碍她的眼就行。 马车晃晃悠悠地打道回府。 楚昭云瞧着秦氏还是未舒眉头,轻声问道: “母亲,可有何事愁闷?” “唉……”秦氏也没想到楚昭云看出了她的情绪。 秦氏看了两个女儿,又想到两个年纪小的在后头马车里,顿了顿,说道:“有些事原不该跟你们说,但 你们俩也是大姑娘了,也该见见这世间的险恶!” 听秦氏这般说,姐妹俩立刻紧张了起来。 “母亲,可是寿宴上发生了什么?” “那白时月落了水,是她故意的!”秦氏打死也想不到,那小姑娘竟然是自己走到了池子里。 楚淑云大惊:“她这是为何!” “就在她闹出动静的那空隙里,她那嫡亲的姐姐,摸着就去了你海家二表哥落脚的屋里,扯了头发就往上扑,两人正抱着,她亲娘就拉着你大舅母进去了……” 楚昭云没听懂这其中的亲戚关系,静静地听着母亲和大姐姐说。 “这……”楚淑云愣了愣,犹疑地问:“所以她是想嫁二表哥,让自己妹妹同她做了场戏?” “她妹妹在园子里闹着动静,她在厢房里演戏,她娘去找你大舅母!真跟吞了虫子似的恶心!” 楚淑云也觉得离谱,问道:“母亲,白家和海家的事,作何要在外祖母寿辰上作妖蛾子!” 楚昭云这才听明白,海家的儿子,也就是大舅母的亲侄子。 她也问道:“既然是白家和海家的事,母亲也不必太过忧心。” 既然二表哥没有推开白家姑娘,说不定是两情相悦呢? “唉!”秦氏咬紧了牙关,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前院宴席上和园子里都当心留意着,没想到让这两个浪荡登徒子钻了空子。她只要一想到她那大嫂嫂当时差点气得晕了过去,她就憋屈! “你海家二表哥,已 经说了亲,他这是没瞧上那家才和白家姑娘勾搭上了。他们是故意在今日滋事,就仗着在秦府被人撞见了,白家要在秦府讨个公道,逼着你大舅母去海家说情!白家还扬言你大舅母不去就叫你外祖母去!真是无耻!” 楚淑云和楚昭云听得两眼发直。 她二人最多以为是年轻男子女子心生爱慕,情难自已才被人撞见。 谁知竟是为了逼迫秦家出面去成全他们。 “唉……”秦氏在宴席上一直憋着,眼下都是自己家人也不必憋着,便一声声地唉声叹气了起来。 楚昭云理了一遍事情发生的过程,心中有了计较。 “母亲,白家的人还在秦府?” “还在呢!你大舅母说这件事不能把伯爵府也牵扯进来,硬是赶着我走!” “母亲,或许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是何意?好孩子快同母亲讲,如何转圜?” “白家让白时月在前头闹动静,只独独叫了大舅母去撞见他二人抱着,这说明白家和二表哥还要脸面,也兴许是不敢真饶了外祖母的寿宴,因此并未将此事闹大。” “这是何意?” “他们用计逼迫大舅母和秦家,就是拿准了秦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体面人,可对这等坏心眼的人,何必讲理?叫我说,大舅母就当没看见这件事,问也不承认就是了。” “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楚昭云笑道:“母亲坦坦荡荡,自然不会想到这无赖的法 子,我也是办案遇见的无赖多了有了经验。面对无赖,同他讲理是对自己的伤害。” “言之有理!只是……虽然拖到宴席散了才解决这件事,可已经发生了快两个时辰了,眼下改口说不承认,能行吗?” “怎么不行?难不成咱们家还得出面去帮二表哥退亲了去娶白家姑娘?”楚昭云反问着。 “这……”秦氏听明白了楚昭云的话,面对这般无赖,还讲什么理? 秦氏急忙打开了车窗帘子,喊着翠芹赶紧回秦府传话。 “但愿还来得及……”秦氏想了想,又说:“明日一早,我得再来看看,昭儿你主意多,你同我一起来。” 楚淑云附和道:“是啊,也不知道大舅母能不能拉下脸面,明日我们一同来!” 秦氏和楚淑云殷切地看着楚昭云,但这并不会改变楚昭云的决定。 “母亲,我方才说的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我再来秦府也没什么用。况且明日,是我成了推司后上差的第一日。” “唉!”秦氏懊恼,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那你去上差,莫要管这些事了!” 她知道楚昭云说的在理,已经给了最合适的解决办法,再来又有什么用? “昭儿,一会回了家你好好歇息,今日也累了。” “嗯,多谢母亲。”她就知道,秦氏不会因为她明日不去秦府而生气。 明日是她成了汴京城推司的第一日,按时上差是很重要。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 —— 她要查一查外祖父出事那段时间的卷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人,有人在皇城司门口扔了封信,给大人的。” 白泽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了段景曜一封信。 皇城司门口有人故意留下信,太正常的事了。 若不是方才他眼尖看见了自家大人的名字,他也不会捡。 眼下见大人看了信也没什么反应,便问道: “大人,信上写的什么?” “你自己看。”段景曜又把信递给了白泽。 “这?”白泽看完了信,翻来覆去也没看见署名,“信上说今日有人要在国子学上舍里杀人?大人,这消息可信吗?” “国子学上舍有几人,都有谁?” 段景曜清楚,国子学里的弟子,最低的家底也是七品官员,不管这信是不是作弄人,都轻视不得。 “大人稍等,我找去读过国子学的同僚打听打听。” 说完话,白泽火急火燎跑了出去,等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大人,国子学今年上舍只有六人,这是名单。” 国子学收了新弟子,入学后同在外舍学习,等成绩分出伯仲,优秀的弟子便分到内舍。 内舍中更优秀的弟子,便分到上舍。 简而言之,这名单上的人,大抵就是这汴京城里最有前途的少年人。 “我出去一趟。”段景曜将信收进了怀里,他又从身后的架子上挑了两把匕首,这才朝着衙门去了。 等他到衙门找到推司书房时,正听见楚昭云和周推司在说话。 “楚推司,这才一个时辰,你就把今年的卷宗都看完了?” 楚昭 云笑了笑:“周推司,我就是大体翻翻,好了解清楚这汴京城的情况,没细看。” 只是她翻遍了今年的卷宗,也没看见阿公菜市口问斩的卷宗。 分明段景曜带她来看过卷宗,当时来不及细细推敲,眼下想仔细看看,怎么就没有了? “今年所有的卷宗都在这里了?相国寺言芷郡主的卷宗,怎么不在这里?” “哦。”周推司把毛笔插进了自己头发里,解释道:“普通的卷宗都在这,有些机密的就由推司直接给推官大人,言芷郡主毕竟是皇家的人,卷宗也存在推官大人那了。” “也就是说,除了涉事的仵作和推司,旁人看不到卷宗了?”有人将卷宗收了起来,她更加确信阿公的死一定有阴谋。 “正是。”周推司见楚昭云没了疑问,正欲干自己的事,一抬头看见了外人。 凭借着来者的官府,周推司认出了来人,“不知提点大人前来,可有何吩咐?” 楚昭云回头,才看见了段景曜。 又听段景曜说:“皇城司有桩案子,需衙门推司相助。” “提点大人客气,下官这就随大人前去。” “……”段景曜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周推司,解释道:“需乔装一番,怕是得年纪跟我差不多……” 周推司立马看向楚昭云,怕楚昭云不愿意同皇城司一起办案,小声说道:“楚推司,你眼下成了推司,正是该好好表现的时候。” “我,我跟着大人去!” “ 好,随我来。” 段景曜领着楚昭云离了衙门,都没见楚昭云问他,主动解释道:“我并非是诓骗他,这次要去国子学,需得办成弟子的模样。” “国子学?”楚昭云并未怀疑段景曜骗周推司,只是没想到要扮成弟子去国子学。 国子学不收女弟子,所以她要办成男儿身? 倒是也不难,去花满楼的时候办过了。 “大人,何案子?大人不带察子们吗?” 段景曜从怀里掏出了信,递给了楚昭云。 楚昭云看了信,反应和白泽如出一辙,起初是惊讶,随后便是存疑。 “大人是怕真有蓄意谋杀,所以想去国子学上舍里看看?” “嗯,若是假的,必得把写伪信的人抓出来。皇城司可不是容人胡闹的地方?” “仅仅为了把写伪信的人抓出来?” 楚昭云狐疑地盯着段景曜,她了解的段景曜可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 他这回答,可不老实。 见段景曜没反应,楚昭云驻足叫了他一声:“大人。” “……”段景曜只好老实交代,“我也没想瞒着你,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顿了顿,段景曜接着说:“若是国子学真有大案发生,办好此案,我便可升提举。” 楚昭云难得见段景曜这般窘迫,笑道:“为了升官发财,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大人也知道我为了来汴京城何事,我也求升官,我比大人还要心急,难不成大人会笑我?” “自然不会。”段景曜垂眸。 两 人自从认识以来,楚昭云便一颗赤诚真心待他,反而是他,隐瞒了许多。 他心中忽然就有了决定。 “昭云,前头就是成衣店,去国子学之前,我有话同你说。” “大人且说。”楚昭云跟着段景曜拐进了巷子里。 身前,是热闹的街市。 身后,是杂乱却安静的暗巷。 “瞄……”一只受惊的小狸猫嗖一声从巷子里蹿了出来。 “大人,可是去国子学要嘱咐我些什么?” 段景曜答非所问,问楚昭云:“你来汴京城,是为了查柳阿公的案子,柳阿公的死又或许同你娘亲十四年前的死有关。” 楚昭云点了点头。 “昭云,或许……我们所想所求的事,是一样的。” “大人这是何意,这案子难道和大人有关,还是说大人知道内情?” 楚昭云立刻敛起了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心中想也不想便有了决断,她和段景曜是知己好友,可若是阿公的死和他有关,那她便立刻同他断绝一切情谊! 段景曜见楚昭云突然着急了起来,意识到她有所误会,立刻解释道:“我家中姐姐,也是十四年前在汴京城身亡,这几年我一直在查十四年前的事,却毫无头绪,所以我才想当提举,甚至再往上爬。” 楚昭云一愣:“大人的姐姐?” “是,不止我家中姐姐,也不止你娘亲,十四年前突然暴毙而亡的,还有其他三位大娘子,都是在那几天。” “……” 楚昭云盯 着段景曜失神,他于汴京城深耕多年,知道的一定比她多。 这是第一次,她对段景曜,生出了利用的心思。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难同当 楚昭云心跳得很快。 严格来说,她已经利用过一次段景曜了,在秦府的时候。 只是秦府的挡桃花,她尚且可以大大方方对段景曜坦白。 可这一次,她卑鄙地不想表露自己的心思。 她有预感,有了段景曜的帮忙,她会更早得知真相。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被利用,恐怕不会再和她分享案件有关的消息。 但只是一瞬,楚昭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方才险些昏了头。 看来段景曜早就知道二人所求真相是一样的,若是他不主动说透,她不会知道。 可他说出来了,没有谁利用谁一说,有的只是互相帮助。若真有两人之间真存了利用的心思,她也不一定能占上风。 楚昭云清了清嗓子,呼出了心里的浊气。 “多谢大人告知我此事,十四年前的事,一起查!” “国子学一事,事关升提举一事。” “大人放心,就算大人今日什么都没说,国子学的事我也不会松懈。”刨除私人目的,验尸推案也是她本就该做好的分内之事。 “嗯,我信你……我们去换衣裳。” 段景曜说心中藏了许久的话后,心里舒坦了不少,且私心觉得自己离楚昭云更近了。 比起朋友,两人有了更加牢固的关系——盟友。 楚昭云没想这么多,只想着段景曜成了提举,能接触到的卷宗机密度会更高。 换了寻常衣裳后,段景曜带着扮成男子相的楚昭云直奔国子学,找到了祭酒的书 房里。 亮出皇城司提点腰牌后,祭酒恭敬了许多。 “不知提点大人来国子学有何吩咐?可是有闹事者?” “祭酒如何称呼?” “鄙人姓齐名舟。” “齐祭酒,皇城司接到了一封密信,祭酒请看。” 齐舟半信半疑地接过了信,大吃一惊道:“这怎么可能,简直是无稽之谈!” “陛下向来重视国子学,更何况是上舍的弟子,齐祭酒可知这其中的厉害?” 齐舟紧着眉头,又听段景曜问他:“齐祭酒可能凭借纸上字迹找出写信的人?” “上舍平日里都是在单独的书房里授课,外舍和内舍弟子不得入内……上舍六个弟子中,并无一人如此字迹……” “想来写信之人也是藏了字迹。”段景曜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此事若是虚惊一场自然是好,可若是真的……” “提点大人,这可怎么是好!”齐舟的脑门上顿时就沁出了汗,若是真如信上所写,今日上舍里最优秀的弟子贺榕就要死了! 他当这个祭酒不容易,要是真在他监管之下死了弟子,还是上舍的弟子,他如何交代啊! 段景曜先急了一急齐舟,才说:“我与这位小兄弟假借办成弟子进上舍,探探虚实。” “好好好,这好说,我也去,我去调课,今天我去上舍授课!” “且慢。”段景曜拉住了齐舟,“还望祭酒莫要泄露只言片语,就算是真有人死了,也莫要当场说穿我二人的身份。” “我懂我懂,提点大人放心!我这就去给你二人寻弟子服。” 祭酒将二人留在书房,匆匆跑了出去。 “大人,这位齐祭酒可信吗?” “为了他自己的官职,起码今日是可信的。” “还是第一次查案,没人伤也没人死,真真是新奇。”楚昭云想不出来怎么查,难不成要一个个探他们的口风? 想来想去,好似唯有等待一法。 若是虚惊一场,来国子学逛一逛也是极好的。 “昭云,这把匕首你拿着。” “大人上次送我的那把,用着挺好。” “这把更锋利。” “好。”楚昭云笑了笑,将匕首绑在了左腿上,眼下她两条腿上都有匕首。 等到齐舟拿来了两件竹青色外衣,两人和衣穿上后,就跟着齐舟往上舍走。 “齐祭酒,我二人贸然进了上舍,其他弟子可会有疑?” “内舍有成绩优异的弟子升入上舍,也是常有的事,大人放心。” 楚昭云刻意粗了几分嗓子,问道:“齐祭酒,上舍中可有人与贺榕有仇?” “这……我也不是日日都来上舍授课,他们几个之间是否有私怨不好说,不过明面上看着是和和气气……” 见齐祭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人便不再发问。 国子学虽是读书之地,却也风景极好,园子的布置比秦府还要风雅几分。 三人赶到上舍书斋时,六位弟子刚吃完午饭归来,正在温书。 一踏入书斋,楚昭云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书香 气。 “咳,刘师父得了风寒……今日下午的书学我来授课。”齐舟泰然自若地说完,又介绍道:“这是内舍升上舍的弟子,段曜和楚云,你二人坐……坐在右侧这里。” 上舍弟子对新来的弟子没什么好奇,只听了齐祭酒的话纷纷换着自己书案上的书。 正是没人看自己,楚昭云才能名正言顺地打量着上舍的弟子。 方才进门前问了齐舟,坐在最左边稍显木讷的弟子,便是贺榕。 楚昭云本以为上舍的弟子读书读得多了,难免木讷,可眼下一看,木讷的只有贺榕一人,其他人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贺榕,看着也老实,谁会与他有仇要杀了他? 那信上寥寥数语,只写到国子学上舍贺榕今日必死无疑。 难道说信是贺榕自己写的? 他意识到了危险,因此自救? 看着一个个上舍弟子,楚昭云实在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越来越觉得此事兴许是作弄人的。 那信上写了段景曜的名字,说不定就是他平日里断案得罪了人,因此惹了这桩捉弄。 楚昭云看了眼段景曜,见他专心翻着书,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沉不住气。 收回了眼神,楚昭云也专注在手中的书上。 齐舟开始讲《字说》,她便认真听了起来。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害人? 齐舟心中压着事,难免讲得慢了些,楚昭云听着便有些犯困。 坚持了许久,才坚持到了天色擦黑。 约莫着,再 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放堂了。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两人相视点了点头。 大抵,是虚惊一场。 咔嚓! 楚昭云手里的书还没合上,一道闪电将书斋照得通亮。 齐舟手里的书抖了抖,声音也有些不稳:“看这天气,怕是有大雨。” 楚昭云不懂,入秋以来时常下雨,有大雨又如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风声作响,齐祭酒起身,关住了框框作响的门。 “快,快把窗户都关了!莫让雨潲进来。” 闻言,弟子们纷纷起身,将离自己最近的窗户关紧。 关了窗,风雨声就像蒙了层布衾。 弟子们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许武清打了个哈欠,看着离他最近的楚云,生的瘦小且面色警惕,就知道是个胆子小的。 心生同情,安慰道:“莫要惊慌,今晚安心在书斋住下就行。” 楚昭云往许武清的方向挪了挪,压低了声音问他:“在这住下吗?” 许武清挑了挑眉毛:“你成绩是有多好?直接进上舍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自夸道:“天赋异禀,成绩不错。” 这才将许武清糊弄了过去。 许武清抬眼看了看齐祭酒,确认祭酒没注意自己这边,才和楚昭云解释道:“大雨大雪天多是停学,要是赶不巧都在国子学,就住在国子学不归家了,省的路上出了事。可知道为何?” 许武清冷哼了一声,自问自答道:“因为祭酒和师父们怕担责任,要是哪个在路上出了岔子,国子学可不想扯上半点关系!” “哦,原来如此。”楚昭云心里一沉,她原以为挨到了放堂就无事了,谁知竟然要留宿。 私以为国子学的师父们定是博学且博爱的人,却也有这般小心思在。 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国子学教习律学、算学、书学、画学、武学、医学,而算学一道,又包含算术、 历法、天文、三式法等。 看来出现在皇城司门口的信,在今日出现,并非偶然。 “怎么称呼这位兄台?” “许武清。”许武清说着话,点了点自己的书匣,上头有他的名字。 “上舍中,谁天文学的最好?” 许武清抬眼扫视了一圈,心里有些不忿,但也不得不承认道:“贺榕。你问这有什么计较?” “没什么计较,我也得好好学,这样昨晚就能知道今日兴许下大雨,拿把青绢凉伞也是好的。” 许武清轻笑了一声:“我昨晚也看出来了,有什么用?” 楚昭云抬眼看向许武清。 乌云压下,天色更加昏暗。 她看不清许武清的神色,只能看见他大抵在笑。 他也知道会下大雨? “这是何意?” “带伞有什么用?国子学就是想让你在这里学习,难不成算学师父昨夜看不出今日有雨?没停学的意思就是让你留在书斋安心学习。” “原来如此。”楚昭云恍然大悟。 许武清又笑了,这个楚云,成绩优异,方才看他听课也认真,谁承想私下里是个这般愣的呆子。 笑了片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书斋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 齐祭酒的声音显得支离破碎,楚昭云只听清了什么雨势太急,什么吃饭。 反倒是耳边许武清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楚兄,我想起了我娘,我是说生我的亲娘,不是说振威副尉许家的大娘子……我娘做的一手极好的枣泥山药糕, 正适合这般下雨天吃,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我那嫡母怕我有出息了我娘就压能压她一头,所以在我十二岁那年,她就把我娘毒死了。” 楚昭云有些发怵,无缘无故的,许武清为何同她说这些。 “许兄不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吗?” 许武清从枣泥山药糕的香气中回过神来,笑道:“我说什么了,怕是风雨太大,楚兄听到了什么杂声?耳朵怕是有什么毛病?” 楚昭云眨了眨眼。 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个人,大抵是有点什么毛病! 她又看见齐祭酒起身,挨个分发着蜡烛,烛光一亮,书斋里立刻亮堂了许多。 不过齐祭酒估摸着是有些吓着了,分完蜡烛后就一直坐在段景曜身旁。 有了烛光,好几个弟子又各自忙了起来,有写字的有看书的。 楚昭云好似听见段景曜叫她,便又朝着段景曜的方向挪了挪。 “大人叫我?” “还是先离其他弟子远些。” 眼下尚且不知是否有心思歹毒的人藏匿在上舍中,为了自身安全,还是要静观其变。 “嗯。我左手这人,叫许武清,头脑不太清明,说话也莫名其妙,不过方才我看他的字,和信上的字迹大相径庭。” 听了楚昭云的话,齐舟纳闷:“许武清平日里挺正常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打量着弟子们。 书斋里列了两列相对的书案,段景曜正对面,便是贺榕。 对这信里提到的人, 齐舟难免要多关注几分。 只希望这雨赶紧停了,让众人赶紧归家去。 段景曜看着眼前摇曳的烛光,心不在焉道:“齐祭酒,但愿是虚惊一场。” 话音刚落,风雨中一阵突兀的喊叫揪住了众人的耳朵。 “啊……额……” 极其痛苦,又似被扼住了咽喉。 看过信的三人立刻打起了精神,面面相觑。 真的出事了! 只是,段景曜正对面的贺榕正惊慌失措地寻着声音的来源,出事的并不是贺榕。 听闻这声,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段景曜立刻说道:“齐祭酒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自己的座位。” 他的声音严肃且不容置疑,立刻镇住了在场的弟子们。 过了片刻,才有试探地声音说道:“祭酒,是章纮,章纮趴在了书案上,是他,他好像出事了……” 章纮? 段景曜在亮起烛火时就问了齐舟每个弟子的座位,他也是一颗心都放在了贺榕身上,并未注意这个离他最远的章纮。 “对,谁也别动,段曜楚云去看看章纮怎么了。”齐舟立刻附和着段景曜的话,他也想去查看一二,但是腿已经软到站不起身了。 楚昭云端起蜡烛,手腕被段景曜抓在了手里。 二人一步步地走向座位在段景曜对角的章纮。 没走一步,都透着烛火的光亮看着其他人的反应。 人人惊慌,神色如出一辙。 方才,就算没人看清章纮为何发出痛苦的惊叫。 唯一值得确定的是,方才并无一 人起身。 就连离章纮最近的林禹也有两尺远。 楚昭云扶起趴在桌上的章纮,抬眼看向段景曜,微微摇了摇头。 第一百九十六章 “怕是有人在窗外攻击了章纮,我出去看看。”楚昭云说完,跑出了书斋。 也顾不上摇曳的雨水染湿了自己,她绕着书斋,将窗户一扇一扇从外头锁上。 窗外哪有什么贼人,无非是找个借口出来。 等确认无人能从窗户跳出来后,楚昭云跑到了门口,抖了抖浑身的雨水,摸了把脸甩了甩水,重新进了书斋,最后也不忘将门锁上。 楚昭云走到章纮身边,扶着他,蜡烛放在他脸旁,照亮了他嘴角流出的一抹黑色血迹,也照亮了章纮的神态。 她也是一进书斋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贺榕身上,这才看清了章纮长什么样子。 他脸上是橘色的烛光,紧闭的双眼似乎还留着痛苦挣扎的痕迹。 或许这就是凶手的把戏,声东击西,在她和段景曜的眼皮底下,轻易地就给章纮下了毒。 楚昭云这才说了实话: “段兄……章纮已经死了,是中了鹤顶红之毒。” 段景曜对此事心中早有猜测,倒是不惊讶。 难为了齐舟,听了楚昭云的话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离着章纮最近的林潼川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云,问他:“楚兄说什么?章纮他死了?” 其他弟子闻言,惊慌之下纷纷起身欲上前来,被段景曜一声呵斥住,只得在自己座位处着急地张望。 “鹤顶红之毒?好端端的章纮怎么想不开要自戕?” “许武清,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戕不是为人所害?” “方才大家伙都坐 在自己位置上,谁去害他了?” “林潼川,你离的章纮最近,你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谁去他跟前了?” “该不会就是林潼川给章纮下的毒吧?” “还真有这个可能,他不是一直看不惯章纮吗?” 众弟子你争我吵的声音,顿时就盖过了书斋外的雨声。 齐舟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地喊道:“都给我闭嘴!出了事就知道吵,你们怕是忘了章纮已经没了气!” 信里说今日贺榕必死,这怎么死的是章纮! 齐舟急急忙忙走到章纮跟前,手里烛光时灭时恍,滚烫的蜡泪流到了手背上也不觉得疼。 有皇城司的这两位大人在,他才定了几分心神。 问道:“这章纮可是中了鹤顶红的剧毒,可是方才无人接近他啊!” 段景曜围着章纮的书案转了两圈,发现了章纮自带的茶盏里有蹊跷。 说道:“楚兄,你看这茶盏之中漂浮的为何物?” 楚昭云端起茶盏细细端倪,嗅了又嗅,有了答案:“鹤顶红毒粉,还未曾全融进水中,看来下毒之人实在是仓促。” 齐舟擦了擦汗,紧张地问:“是他自己下的毒,还是上舍中其他弟子有人要害他?” 楚昭云摇了摇头,这可说不准。 直到她在窗户下发现了一张揉乱的小纸,才确定下毒者并非章纮自己。 “章纮,是被人害死的。齐祭酒,段兄,还有众位同窗请看,这张揉乱的纸里还有残存的鹤顶红。” 许 武清不解:“楚兄,这毒药包就能看出来章纮是被人害死的?” “若是章纮自己给自己下毒,何至于慌乱到未曾搅匀水中的毒粉,又何至于将毒药包揉乱了丢弃?” 众人听明白了。 林潼川也听明白了,着急自辩道:“楚兄言之有理,虽然这纸是在我身后发现的,可是这件事与我无关啊,我没有要杀章纮的心思!” 段景曜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齐祭酒连忙跟上。 其他弟子看齐祭酒落了座,一个个也便都坐回了原位上。 许武清有些心慌意乱:“齐祭酒,发生了这样的事,弟子看还是让弟子归家去吧。” 若是旁人说这话,楚昭云可能认为他心虚。 可方才从下雨关窗到发现章纮惨死,许武清都在跟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是许武清下的毒。 想到这,她突然想到了关键之处。 “雨势刚起时,齐祭酒命我们关窗。”楚昭云抬眼看向对面的四人。 已经死了的章纮,林潼川,苏令之,还有贺榕。 段景曜顺着楚昭云的话说道:“你三人起身去关窗,可是都经过了章纮的书案。” 嫌疑人的范围顿时缩小到了三人之中。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坐得离章纮近也不是我本意,章纮进上舍之前我就坐这!” “定是贺榕和林潼川其中一人害死了章纮,我和章纮无冤无仇的!” “不是我!莫要为了推脱自己就攀咬旁人!” 砰! 齐舟将戒尺狠狠砸在了地上 ,怒斥道:“都闭嘴,又吵又吵!吵就能把真相吵出来!” 多亏了他平日和国子学的弟子们私下里不怎么接触,教书授课也甚是严厉,这才说话有了些分量。 不然今日他还真镇不住上舍这些自命不凡的弟子们。 “段曜和楚云今日刚来,和你们谁也没有干系,他二人定和章纮的死没关系。”齐舟说着,见众人并无异议,接着说:“他二人问话,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段景曜看着对面的三人,若是天光大亮,他或许能看清他们脸上微小的表情变化。 可现在这天色,就算是有烛光,也加大了问话难度。 想了想,义正言辞道:“不曾想入了上舍第一日就遇到了这起事,今日若是不能将凶手揪出来,恐怕这一书斋人的前途都毁了。” “是啊,没有凶手,传出去就是人人都有嫌疑,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楚昭云附和道。 “方才,谁说的林潼川早就看不惯章纮?” “我没有!”林潼川急急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段景曜问完,并不因为沉默而心急,反而安静地等着。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左方传来了声音。 是许武清左方的伍遮开了口:“是我说的……” 闻言,段景曜和楚昭云向左看去,伍遮在他二人眼里,和章纮一样没有存在感。 “你有何凭据?” 伍遮抬眼看了眼林潼川,动了动喉咙,段曜说得对,眼下紧要的是把凶手揪出来,否 则身上有了嫌疑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一想到这,便也不怕得罪人了。 “林潼川平日私下里,时常同我说他对章纮的不满,他二人有些亲戚关系,想来,想来是不睦已久。” 咔嚓! 一道闪电落下,告状的伍遮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林潼川刚想怒斥伍遮,突降的闪电也将他吓了一跳。 段景曜趁他愣神的片刻,说道:“林潼川,若你不是凶手,最好接下来从你口里出来的都是实话!” 林潼川放在书案下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衣摆。 另一只手拿起了自己的茶盏,只是还未送到嘴边,想到了章纮正是喝了水才丧了命,又堪堪地停了手,手端着茶盏莫名地抖了抖,才将茶盏又放回了书案上。 就连离他最远的齐舟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楚昭云和段景曜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二人心里也有了差不离的猜测,林潼川这般紧张,内心这般不堪一击,不像是凶手。 而林潼川,心里想了许久,才开了口。 “我本不想说我和他之间的事,今日说出口也是为了证明我不是凶手,我这是被逼无奈,还望诸位出了书斋莫要让这些话传了出去!” “你放心。”齐舟保证着,只是他心里发虚,什么时候能出书斋他也心里没底啊。 要是查不清,可能直接就从书斋去皇城司地牢了。 林潼川接着说:“我和章纮,也不是什么实在亲戚,我家大姐姐和他小姑姑,是王家大房和二房的妯娌,本就是嫁了不同的男人,只不过在一府上过日子,也不知妯娌二人怎么的,就闹了不和。他小姑姑仗着手头宽敞,没少挤兑磋磨我大姐姐,我这才看不上章纮!” 众人理了理林潼川话里的逻辑,十分 不解。 妯娌两人只是一府上,有什么不和? 只有楚昭云心下了然,她在襄阳府听说过许多这起子事。 妯娌两人虽是嫁了不同的男人,可在一府上生活,又有同一个婆婆,两人若是不亲厚,那素日里难免生了攀扯比较的心思。 若两人都是好胜的,那日子可就“精彩”了。 再若是那当人婆婆的是个不公允的,偏心某个儿子,那当儿媳妇的就更艰难了。 这妯娌之间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楚昭云示意林潼川继续往下说,问他:“所以说你和章纮有些私怨。” “是有私怨,但左不过是平日里呛声几句罢了,若是我真害死了他,那我大姐姐岂不是要永远低他小姑姑一头?就算我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我也得为着我大姐姐往后的日子想!在王家她本就过得难,我怎么可能害她!” 林潼川说完,狠狠捶了捶自己的书案。 又想着,虽然不是他害死了章纮,可这章纮死得好!他一死,他小姑姑必定伤心,也就没那么多心思来磋磨大姐姐了! 众人想着林潼川的话,又见他捶胸顿足的模样,都认为他说的可信。 楚昭云也看向段景曜点了点头,段景曜这才又问苏令之:“你和章纮可有仇怨?” 苏令之年纪比其余弟子长三四岁,人也沉稳些。 摇了摇头,说道:“我和章纮并无私怨,也无情谊,平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我也说不出什 么为自己解释的话,因为我和章纮虽在一处读书,可也只是读书罢了,我对他不了解也没兴趣,他对我而言,和大街上的陌生人无异。” 苏令之说完,并无人驳他。 足以说明他和章纮确实不熟,起码明面上不熟。 背地里在大家伙看不见的地方两人之间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背地里真有事,眼下也决计问不出来。 段景曜又问贺榕:“贺榕,你呢?你和章纮有私怨吗?” 贺榕倒是不忌讳,端起自己的茶盏饮了一大口。 “我不喜章纮。” 此话一出,书斋里的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 窗外雷雨交加,光秃秃的树枝在书斋屋顶上划来划去,像是猛兽撕咬着猎物在地上将猎物拖来拖去。 几位弟子顿时毛骨悚然。 饶是楚昭云办了许多案子,眼下在这般一个密闭的书斋里,她也有几分心烦意乱。 她不知道谁是凶手,也不知道有几个凶手,更不知道她和段景曜能不能抓出凶手。 莫名的,她的左手附在了自己左腿的匕首处。 齐祭酒听了贺榕的话,联想到信上写的,也莫名恐惧了起来。 他甚至有个荒唐的念头。 信上说,贺榕今日必死,那会不会事实是今日除了凶手,这书斋里的人都得死? 齐舟意识到了自己荒谬的想法,猛不丁地打了个寒噤,看向了段景曜。 段景曜见惯了装神弄鬼的人,眼下看贺榕装作高深的模样,并不觉得稀奇。 “说说, 说说你和章纮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何不喜他?他何处得罪了你?” “章纮是三个月前从内舍脱颖而出来了上舍,他没来之前,上舍里成绩最好的弟子是我,可他来了之后,我就成了第二。” “他比你成绩好,你就不喜他?” “非也。”贺榕摇了摇头,接着说:“他成绩好也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副高傲的样子,明明我比他更勤奋更努力,明明他从不认真温习功课,可偏偏他的成绩就是好。我自知他这是比我有天赋,我承认。但往日里我有不懂之处想要请教他,他每每都是冷嘲热潮,从不为我解惑。所以我不喜这般人品轻贱的人。” “你既承认了自己不喜他,那你可要为自己辩解?难道是你方才趁关窗之时在他茶盏里下了毒?” “非也!我不喜章纮,可我想要的是在成绩上优过他并不是杀了他,我不想让章纮死,因为我知道,只要他在,我一定会比现在更上进。” 段景曜点了点头。 天已黑透,书斋外只有无穷无尽的雨。 而书斋里,是沉默。 段景曜往楚昭云的身边挪了挪,低声跟她说道:“贺榕从头到尾都在我的视线里,不用管他说的什么,往章纮茶盏里下毒的,不是贺榕。” “那是谁?林潼川和苏令之话里也并无不妥,除非有人撒谎。”楚昭云侧头看向段景曜。 两人离得极近,她甚至怀疑在如此嘈杂的雨声下她还能 听到段景曜的呼吸声。 段景曜还没来得及回答,书斋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阵大风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书斋里。 燃了一半的蜡烛纷纷灭于冷风之下。 书斋里,伸手不见五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段景曜当机立断推了把齐舟。 齐舟离门最近,他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往门上扑了过去,探了探头看门外无人松了口气。 “是风,风太大了,这门上的锁老旧了,是风是风……” 说完,就摸着黑去拖自己的书案,想用书案抵住门。 待在原处不动的段景曜,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护着楚昭云。 楚昭云也二话不说掏出了自己的匕首,也顾不上自己功夫还没练出个所以然来。 她也想护着段景曜。 她心中有些不安。 低声问道:“大人,今日你我二人在此,若是还有人身亡,会不会于大人的前途有碍?” “无人伤亡最好,可若是有人伤亡,也怨不得你我。眼下这种情况,护好自己,再说其他。” 掺了雨的风,格外凉。 楚昭云点了点头,眼下他们只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她也明白,他们来就是查案的,总不能说他们来了,有了伤亡就是他二人的罪过。 楚昭云闭了闭眼,告诫自己,莫想太多,抓到凶手才是要紧事。 只是这黑灯瞎火之下,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她又睁开眼,努力四处张望,可除了段景曜的脸,她什么也看不清。 吱吱啦啦的声音停了,是齐舟停了手里的活,用书案抵住了书斋的门,也挡住了冷风。 “火烛火烛我方才放哪了?”齐舟念叨着。 他又回方才摆着书案的地方摸火烛,方才急匆匆地一把将书案上的一应物品都扫到了 地上,眼下找不着火烛才又着急了起来。 过了片刻,齐舟才松了口气,大喊道:“找到火烛了,莫慌!” 楚昭云也松了口气,方才一直黑着她心里莫名慌张。 她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插回了大腿的绑带处,段景曜也不动声色收回了护着楚昭云的手。 齐舟吹了火烛,先点亮了段景曜的蜡烛。 烛光一亮,书斋里的情形也明朗了几分。 除了章纮,其余弟子都端坐在自己的书案前。 砰! 就这般眼睁睁的,楚昭云段景曜齐舟三人,亲眼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苏令之,一头倒在了他的书案上。 众人屏气凝神,也不敢说什么,不知苏令之是困了要睡,还是…… 只余齐舟一人胆战心惊地在给各位弟子点着蜡烛。 末了,才说了一句:“苏令之,把你蜡烛拿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看着苏令之。 林潼川伸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苏令之,“齐齐齐祭酒,苏令之头上是不是……插了一根……银针?” “什么?”齐舟往后趔趄了几步,回头看向段景曜楚昭云。 楚昭云起身,腿上像绑了千斤坠似的沉。 风吹灭蜡烛后她便一直不安,就算看不清书斋里的人,她也竖着耳朵听着,并未听到有谁起身的声音。 可苏令之头顶插的,确实是一根长长的银针。 楚昭云像从书案上扶起章纮一样扶起苏令之,段景曜连忙帮着忙。 “苏令之,他死了。”楚昭云说完,扶在 苏令之身后的手,使劲伸向了段景曜,捏了捏他的胳膊。 段景曜咽下了嗓子里话,接着听到楚昭云说:“先把他扶到后头。” 等将苏令之平放在地上,楚昭云抽出了苏令之头顶的银针,转身看着呆坐在原处的各个弟子。 齐舟本就慌了神,眼下看楚昭云举着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漏跳了一怕,他今日,算是彻底完了。 一个章纮还不够吗?别说当国子学的祭酒了,他恐怕要回老家了! 齐舟不安地重复道:“苏令之他……他死了……” 毫无疑问,定是有人趁着方才蜡烛灭了书斋黑了,悄无声息地动手了。 “齐祭酒?” 本是楚昭云轻声一唤,谁知齐舟吓得一哆嗦,双手使劲揉了揉眼,才问楚昭云:“何事?” “杀害章纮的凶手还没揪出来,接着问话。” “是,是!究竟是谁杀了他二位!”齐舟动了动冰凉的手,朝着段景曜和楚昭云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一动作被许武清看在了眼里,心中不免起了疑,这新来上舍的两个弟子,恐怕另有身份。 不过这与他有何干系? 或者说,死了两个同窗,与他何干? 等楚昭云落了座,许武清才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大雨倾盆而下,倒是少了雷声。 寒意也透过各个孔隙钻进了书斋里。 伍遮天生体弱,眼下有些受不住寒,犹豫了片刻,见无人开口,便主动说道:“齐祭酒?往常不放堂都人有送吃食过 来,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怎么没见着……” “吃?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齐舟被伍遮气得头疼,又一时想不起来方才问话问道何处,问道:“方才问话,问到何处了?” 伍遮也有些头疼,不过是冻的,被齐舟训斥了,也不敢再提用饭的事,答道:“方才问完贺榕,他说他不喜章纮,但没想过杀害章纮,他要堂堂正正地比章纮成绩好。” “哦对对对。”齐舟想起了门被风吹开之前的问话,看向段景曜。 而段景曜并未开口,只是看着对面还活着的两人。 只是看着,有人便坐不住了。 林潼川止不住地发抖,他一左一右的人都死了! 他在两人中间,毫无疑问其他人眼中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这会不会是有人下了蛊?会不会是诅咒?”林潼川上牙碰着下牙哆嗦,甚至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可他越说越害怕,“或者说……这书斋里招惹上了什么脏东西?会不会……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林潼川话音刚落,书斋屋顶被树枝狠狠敲打了一声,吓得他直接尖叫起来。 就在他惊叫的间隙里,段景曜打量着其他人。 伍遮同林潼川一样,惊恐万分。 贺榕和许武清倒是淡定。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会不会我也会死……”林潼川越想心中越是不安。 “你不解释为何你不是凶手,反而担心自己也会死?” 段景曜的声音似乎掺了雨一般,落到林潼川耳中只剩冷漠,也正是这般冷漠让林潼川回过神来,他皱着眉迎上了段景曜的眼神。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真的没有杀害章纮,大姐姐疼爱我,我又怎会让她为难!我与苏令之平日交好,更不可能害他!我……我虽坐在他二人中间,可我什么都没干啊!” 闻言齐舟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你并未同时与此二人结仇,看来你确实不是凶手。” “齐祭酒。”段景曜微微侧头看向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的齐舟,问他:“为何要同时与两位死者结仇?难道齐祭酒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 齐舟大惊:“这是何意!” 第一百九十九章 “章纮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而苏令之的死就不见得了。” 段景曜说完,楚昭云也颔首附和道:“很明显,章纮死了,各位人心惶惶,方才蜡烛又灭了,正是混乱下手的好时机。” 两人一解释,众人便听懂了,苏令之的死,大抵是凶手激情杀人。 如此说来,两位死者,两个凶手。 林曈川一直提着精神,听了楚昭云的话,立刻反应过来,高呼道:“这般道理的话,那杀了苏令之的嫌疑人并非只有我和贺榕,伍遮和许武清也有嫌疑!” “对!方才漆黑一片,足够凶手从对面走来又走回去。”贺榕比林曈川想的还要更深一层,又解释道:“况且就算眼下苏令之出了意外,也不能证明他与章纮的死无关。” 齐舟看了看林曈川,又看了看贺榕,他竟觉得他们说的都有理。 最后只得无奈看向段景曜。 他心里清楚,他在这就是起到个证人的作用,断案还得靠皇城司。 段景曜也不得不承认贺榕说的是对的,杀了章纮的,是林曈川苏令之贺榕三者中的一人,而害苏令之的,则除了已经死了的章纮人人都有嫌疑。 “接……”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段景曜的话。 众人本就提心吊胆,乍一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不由都愣了神,又听外头人喊道:“上舍的饭菜来了,来个弟子把食盒提进去。” 原来是送饭菜的。 齐舟松了紧握着的拳头,一骨 碌站了起来,移开了书案打开了门,怕风太大,又不敢将门开大了,他堪堪只能探出去半个身子。 “齐祭酒,今日怎么是您授课?” “是我,是我。” “这是食盒,我身上都是湿的就不进去了,还得劳烦齐祭酒拿进去。” “好好好。” “这书案怎的在门口呀?好生奇怪!” “门坏了挡一下,没什么事你也去吃饭罢!”还不等对方说话,齐祭酒就把食盒提了进来,立刻关了门,只是这节骨眼上也不敢再把外来的食盒给各位弟子,万一食盒里夹杂了什么凶器可怎么好,最后只把食盒都摆在了门口书案上。 一直望着齐祭酒的伍遮吞了吞口水,语气恳切:“齐祭酒,给我碗热汤吧!实在是冷得紧!” 齐舟犹豫了片刻,从食盒里端出了碗热粥,用烛光仔仔细细看了会,又用汤匙搅了搅,才端给了伍遮。 众人注意力都在齐祭酒和伍遮身上时,段景曜看了眼楚昭云,又看了眼自己的蜡烛。 楚昭云眨了眨眼,也看了看自己的蜡烛。 她明白了。 蜡烛还剩下不到半截。 也就是说蜡烛还会灭。 如此说……倒是不必提醒齐祭酒提前去补蜡烛,毕竟只有黑了烛火,妖魔鬼怪才会现行,毕竟信上所写的贺榕眼下还好端端的坐在原处。 “继续继续。”齐舟又回到了段景曜身旁,谁料他说完话也没人接他的话茬,皇城司这二位好似变得不着急了,他努力 想着方才的事,找到了不合理之处,抛砖引玉道:“有一事实在是难解,苏令之被害之前为何不呼喊?咱们可是半分动静都没听见。” 楚昭云解释道:“方才我看苏令之的脖子是歪的,应是先被手刀砍晕后被扎了针。” “……”齐舟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问题被楚昭云一句话就解释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又看向段景曜。 “齐祭酒,不如先用饭吧?”段景曜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用饭?” 齐舟愣了一愣,但知道听皇城司的准没错,这才又一骨碌站起来跟上了段景曜。 两人趁着在蜡烛微弱的光亮下检查了食盒之后,分发给了各位活着的人。 等热热的粥进了嘴里,林曈川尚且还未反应过来。方才他还是提心吊胆又担心自己会死又担心自己会被冤枉,这一眨眼,怎么大家伙又跟没事人似的开始安静用饭了。 只不过等胃里暖和了起来,他也顾不得想其他的,只闷头吃着饭。 众人吃得极快,往日半个时辰才能吃完的饭,这会儿不到两盏茶的时辰就都吃完了。 段景曜和齐舟又将食盒一一收回。 “段……曜,你来继续问章纮和苏令之的事。” “好。”段景曜说完,垂眸看着自己的蜡烛,慢慢开口道:“章纮的事……” 才说了几个字,眼前的烛光猛地摇晃,随后火苗变小,下一息便成了黑影。 段景曜立刻改了口:“齐祭酒,我的蜡 烛灭了。” 话音刚落,齐祭酒和贺榕的蜡烛也灭了,其他人的蜡烛也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 几个呼吸之间,书斋又变成了漆黑一片。 齐舟头皮发麻。 大声喊道:“我去拿蜡烛,谁也不能动,都待在自己位置上,谁也不能动!” 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他心里乱成了一团。 又是害怕再有人趁乱下黑手,又是怕找不到蜡烛所在,他就不该那把冲动把书案上的一应物品都扫到地上,如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都好好坐着,谁也不能站起来!蜡烛,蜡烛,蜡烛在哪!” 齐舟胡乱摸索着,可惜他不知道,根本无人听他的话。 楚昭云不动声色往左跪行走了两步,在许武清身边屏气凝神地待着,她甚至能听到许武清规律的呼吸声忽然一顿,又察觉到他的身子向书案倾斜了,瞬间却又被人拉回原位。 使劲瞪着眼,也看不清许武清身侧是否有人影。 可恨这雨夜无半分月色! 来不及想太多,楚昭云凭着直觉将手背附到许武清头顶,果然,一根银针刺向了她的手背。 幸而那人不甚恋战,也或许是做贼心虚,一针下来后那人便没了动静。 否则那人定会发现自己刺中的不是许武清的脑袋。 楚昭云收回了手,将银针拔下塞进了袖子里。 拔了针,手背上的痛感却未曾削减半分,好似还有一个针插在皮肤上。 不过一针之痛,换一个嫌疑人,也值了。 用银针行 凶的,并不是许武清。 楚昭云这厢推着案子,却不想段景曜那厢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第二百章 “找到了找到了!”齐舟差点喜极而泣,刚松了口气又发现方才不知道慌乱之中把火折子放在了何处,拍了拍脑袋才想起来在段景曜书案上。 又耽误了片刻,才点亮了蜡烛。 只是他抬眼看向皇城司的两人,却不敢多看,说道:“段曜,你去给其他人点蜡烛吧……” 齐舟只顾着回避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却没注意到段景曜难看的脸色。 段景曜接过蜡烛,拍了拍齐舟的肩膀:“齐祭酒,许武清和贺榕,也出事了。” “嘶……”齐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自戕! 一头撞死算了。 “齐祭酒,去拿绳子来。”见齐舟没反应,段景曜又拍了拍齐舟的肩膀,齐舟这才回过神来。 问道:“不问话不找凶手了吗?” “明日再审。” “好。”齐舟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推开书案,出了书斋的门。 也不知他心思有多重,走了却忘了关门。 段景曜起身将门关上,又点亮了楚昭云的蜡烛,看着伍遮和林曈川。 “眼下六个人也只剩你二人还活着,你二人中必定有凶手。” “我没有!”林曈川声音嘶哑而尖锐。 段景曜将蜡烛照向林曈川的方向,厉声说道:“我等今日前来,乃皇城司办案,你到底有没有杀人,明日自有分晓。” “皇城司?”林曈川和伍遮不约而同地重复着段景曜提到的皇城司。 二人后知后觉,原来新来上舍的两位弟子,竟然是皇城司 察子假扮! 段景曜和楚昭云分别看着伍遮和林曈川,生怕他们有异动,谁知皇城司一出,此二人倒是老实。 等齐舟拿了麻绳回来,段景曜绑了伍遮和林曈川的手脚,又用布条塞了嘴。 将他二人推到在地,说道:“你二人睡觉也好,想想明日怎么交代也罢,谁若是敢想办法死了,那今夜所有死的人就都算在他头上。” 留下一句话后,段景曜就带着楚昭云和齐舟出了书斋。 雨依然肆意挥洒,凉意也分毫未减。 “还得辛苦齐祭酒一趟,去皇城司找值夜的察子,现在去请个大夫来国子学,明日一早命白泽带人来国子学。” 齐舟连连点头,身心俱疲,欲离去时又折身回来,问道:“段大人,齐某传完话后……” “齐祭酒传完话,便回府换身衣裳明日一早再来。” “多谢大人!”齐舟明白,段景曜让他回趟家,是念他可怜让他休息休息。 齐舟离去后,段景曜搬出了一张书案,拍了拍,示意楚昭云坐上。 两人便在屋檐下,坐在书案上听雨。 雨声这般大,也不怕书斋里有人偷听。 “大人,想杀许武清的和想杀苏令之的是同一人。”说罢,她掏出了袖子里的银针。 想杀? 段景曜敏锐捕捉到了楚昭云话里不同以往的用词,又联想到楚昭云之前悄悄捏他胳膊一事,心里便有了猜测。 低声问道:“苏令之没死?” “大人何处此言?” “你说的是 想杀苏令之的人,而非杀了苏令之的人。” 楚昭云轻笑,若不是和段景曜是同一条线上的人,同他说话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必须得字字斟酌才是。 “大人猜对了,苏令之没死,不过恐怕要昏迷五六个时辰。凶手以为用银针扎人头顶便能致死?殊不知头顶上也有许多穴位,若不精通针灸之人,随随便便轻易扎一针,可不会死人。” 段景曜点了点头,说道:“那在苏令之和许武清清醒之前,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即可。” “嗯,不过许武清可能两个多时辰就醒了。” 段景曜反应了一瞬,问道:“你替许武清接了一针?” 楚昭云点了点头,又想到自己点头段景曜可能看不见,说道:“对,我当时也没顾上太多,怕万一他不像苏令之那般幸运,真被扎死了可不妙。” “用手接住的?”段景曜一边问着,一边折身回书斋里拿出了蜡烛,“我看看你的手。” 楚昭云将自己的手背伸了出来,看清了自己手背上的红点,也看清了段景曜担忧的脸色,“大人,没事,就是刚开始有些疼,眼下都不疼了。” “你没看到你的手背已经青了吗?拿着蜡烛。”将蜡烛递给了楚昭云,段景曜从怀里掏出了金疮药,拖着楚昭云的手,将金疮药撒在了她的手背上。 楚昭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了嗓子里的话,她原本想说,用金疮药好似并没有用…… 只 是若是这药能让段景曜安心几分,她用了也无妨。 收回了自己的手,楚昭云问道:“方才蜡烛灭的时辰不算长,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去害两个人,起码能推测出想杀许武清的是伍遮,想杀贺榕的是林曈川,位置上是合理的。” 段景曜用金疮药换走了楚昭云手里的蜡烛。 而后,吹灭了蜡烛。 雨势这般大,蜡烛在屋檐下本就燃不久。 他方才看见手背上的针眼有些情绪外露,他不想楚昭云看到他的表情,便吹灭了蜡烛。 眸子垂了垂,他心中也没有答案,如实说道: “贺榕,是自杀。” “大人,你说什么?”楚昭云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段景曜的话,难以置信地问他。 “虽然我没看清贺榕的动作,但我敢保证,他身边绝对没有除了我之外的第二个人,并且我拦他的时候,他手还握着自己胸前的匕首。” “他用匕首,捅了自己的胸口?” “嗯。”段景曜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事,说道:“我靠近他时,憋住了气,并且我不是站在他身侧,而是站在他身后,若有第二个人,不管他靠近贺榕是想干什么,我都会发现。等我察觉贺榕呼吸乱了的时候,我便摸到贺榕的手拿着匕首……我就一手刀砍晕了他,摸了摸流血量不大,就没管他,至于伤势如何,得等大夫来了才知道。” “贺榕为什么要自杀?这也太不合逻辑了!那信上写贺榕今日必死,难 道是他自己写的信?还是说他知道自己要死,所以先下手把自己弄伤了装死好逃过一劫?” 第二百零一章 段景曜摇了摇头。 他一时之间也毫无头绪,信是谁写的,谁要杀害贺榕,为何贺榕又自己捅自己刀子? 谁又下毒害死了章纮,到底是不是伍遮要杀苏令之和许武清,他哪来的银针? “真相如何,明日自会分晓。” “嗯。”楚昭云顿了顿,将这尚未分明的案情从思绪里赶了出去,事至如今,章纮的命就算是来了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苏令之是自己幸运,但贺榕和许武清的命算是她和段景曜救下的,如此,也算立功了。 既然立功,升职有望,离心中想探寻的真相也就近了一步。 想到这,楚昭云没有忍住,问道:“大人的姐姐也是一府大娘子?如大人所说,相近时间病逝的几位大娘子,可互相认识?” “是……”段景曜没有解释先皇后的事,有些事也只是他的猜测,眼下说出来反而会扰乱人心,“我也只查到了十四年前的几天里,先后有几位大娘子病逝了,其他的也是未知,似乎有人故意抹去了当年的事。” 楚昭云看向书斋外,真相就像是书斋外的那棵光秃秃的树,铺天盖地落下的雨线让它变得朦胧且虚幻。 可即使看不清,那棵树也是存在的。 揉了揉眼,她还是看不清雨幕后的树,楚昭云干脆垂眸,不在纠结于此刻是否看得清,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真如雁过般无痕,只要我们能接触到更多,一定能找到蛛丝 马迹。” “嗯,此事毕竟过了十四年,且柳阿公一来汴京就被灭口,可见这背后之人的势力更盛于十四年前,要徐徐图之。” “大人放心,我明白。”楚昭云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这道理,要想查案,前提得是自己有命查。 段景曜轻声应了一声,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楚昭云见段景曜沉默,她也想开口打破沉默,可也不知说什么。 当下的案情说过了,十四年前的事也说过了。 似乎除了案情,两人之间再无其他可言。 两人默契地任由沉默蔓延,这般沉默,却也心中自在。 天地之间,只有潇潇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昭云微微察觉自己脚麻了,正欲起身走一走,听见了一阵呼唤声。 那人带着斗笠背着药匣远远地跑了过来,掀开了雨幕来到了书斋外。 “大人!”庞迎匆匆冒雨赶来,见段景曜并未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 他和段景曜虽不算交心,可二人认识近乎十年了,段景曜也曾帮过他,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让皇城司察子们受伤都来他的医馆治疗,他这才有了今日。 大半夜有察子来喊他,说段景曜找他,着实吓了他一跳。 等亲眼见着段景曜才知虚惊一场,庞迎问道:“谁受伤了?” “嘘,在此等我。” 说罢,段景曜和楚昭云折身回了书斋,轻手轻脚地将贺榕抬了出来。 “他胸部中了匕首,应当不是太深,没留 多少血,你看看他还能活吗?” 庞迎搭了搭脉,又轻轻摸了摸匕首周遭,低声说道:“能活,那歹人一看就是个生手,想插心脏,却插进了肋骨之间,快速速把他移到干燥之处。” 闻言,段景曜一边伸手脱着自己的弟子外袍,一边同楚昭云说:“你在此处等我,我和胖大夫把贺榕搬到其他房间去。” 楚昭云瞥了眼雨,眼下她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忙,也不逞能,但按住了段景曜的手,“大人一来一回衣裳必湿,等湿了再弃了这袍子,用我的,用我的盖住贺榕。” 楚昭云动作极快,三下五除二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附到了贺榕身上,将其裹得严严实实。 “好,多谢。”段景曜并未推辞。他想着,若是等下归来时自己顶着一身湿衣裳,必定是无法和楚昭云站在一处的。 “哎呦,快些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庞迎心中记挂着伤者的伤势,见段景曜眼睛还粘在同僚身上,便出声催促。 两人冒着雨,搬着贺榕,去找着最近的空房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段景曜自己又回来了。 “贺榕就交给庞迎了,他是个好大夫,一定能救回贺榕的。” “嗯,大人找来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昭云,冷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其实她冷,可是约摸着没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况且这样大的雨回永勤伯爵府也是难,若是她说冷,段景曜必定叫她进书 斋,可进了书斋,难免不去想书斋里的几个人。 还不如待在屋檐下来的自在。 当仵作当推司的,想不吃苦?门都没有! 这点苦,还能受得。 两人依旧在屋檐下,坐在书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更多的,是沉默。 等到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雨势才有了渐小的苗头。 “阿嚏!”楚昭云打了个喷嚏,还没等段景曜询问,就连忙说道:“只是湿气有些重,鼻子不舒服,等会儿出了太阳就好了。” “嗯。”段景曜笑着看着楚昭云,笑她这般自己找借口的样子甚是可爱,难道他不知道襄阳府湿气比汴京城还要重上许多吗? “大人笑什么?”楚昭云不解问道。 “……好像听到白泽的声音了。” 段景曜话音刚落,白泽就带着察子进了国子学。 一干人等知晓办案的轻重,见了段景曜也不敢说话,生怕不知情况闹出动静好心办了错事。 反而是段景曜有些惊讶,“这般早就上差了?” 白泽挠了挠头,动作有几分羞涩,他知道自己大人想当提举,那他也想追随大人脚步当提点,自然得勤勉些,只是眼下若干察子都在,他也不好说实话,值得说道:“今日去得早了些,听说大人在国子学有案子,我就去把兄弟们一个个都薅了起来。” 段景曜有些无奈,白泽心思直白,但殊不知这样做的话底下人难免对他有怨言,看来还得私下里和他 说明白这其中的理。 只好替他找补道:“今日来得早,办完案子都有赏银。先把绑着的那俩分开看管,其他躺着的也都分别搬到空房间里,等他们醒了堵住他们的嘴。” “是!” 第二百零二章 天光大亮时,只留了朦胧细雨。 昨夜里一片混乱的上舍书斋里,也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齐舟端着手在门口,心不在焉地看着段景曜和楚昭云在书斋里翻找线索,动静闹得这样大,到处都是皇城司的察子们,就算内舍和外舍离得远,也根本瞒不过其他弟子们。 正郁闷着,齐舟又突然释怀,经此一事,他肯定会被撤职,他还担心国子学做什么,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正盘算着这么多年下来攒了多少银子,忽然听到了楚昭云的声音。 “大人,找到银针了!”楚昭云在伍遮书匣的隔层里,找到了一卷裹着的绸布,打开后里头赫然躺着一枚银针,还有两处空印子正对上了昨夜的银针,“这就是伍遮行凶的铁证。” “先审伍遮!”段景曜说完,并察子将书斋看管了起来。 齐舟见段景曜和楚昭云走了,正准备跟上,就被察子拦了下来,看来在查明真相之前,他这个国子学祭酒哪处也别想去了。 不过,伍遮怎么会杀人呢? 不仅齐舟纳闷,楚昭云也纳闷。 她和伍遮接触时间不过昨夜而已,却也觉得伍遮是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况且身体还不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是个黑心肠! “大人,给。”楚昭云将银针递给了段景曜,审问凶手,他更拿手。 段景曜拿过银针,将手背到了身后。 二人进了关押伍遮的房间之中,看到伍遮蜷缩在地上,不 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睡着了。 段景曜直接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将冰冷的茶水浇到了伍遮脸上。 “啊!”伍遮睁开眼,使劲甩着脸上的水。 楚昭云上前一步,将堵着伍遮嘴的布条抽了出来,又退回了段景曜身侧。 段景曜厉声问道:“伍遮,你杀了苏令之和许武清,可认罪?” “我没有,我没有!”伍遮想从地上坐起来,可双手双脚各自绑着,他使不上劲,却又不想躺着说话,使劲蹭着地板挪动到了墙根处,借着墙才坐了起来。 察觉到自己嘴边有茶叶,他努了努嘴,使劲吐了口气。 抬眼看向来自皇城司的两个“上舍弟子”,伍遮心中只有悔恨,若是知道有皇城司的人在,昨夜他绝对不会冲动行事。 事已至此,眼下决计不能承认,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是皇城司,也不能冤枉好人,我要见我爹!” “你爹?”段景曜没想到伍遮第一反应是找爹,“就算你是皇子,找爹也没用。” “!”伍遮没想到皇城司的人竟然这般口出狂言,不甘心道:“我真的冤枉,我与苏令之和许武清都无冤无仇,我不可能杀他们!” 说完话,伍遮一阵咳嗽,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架势,看来他身体不好是真的。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段景曜说罢,拿出了裹着银针的绸布。 还不等伍遮说话,段景曜接着说道:“这绸布上有刺绣,这银针 也不是寻常银针,若是查,不到一日皇城司就能查到出处。” “我……”伍遮咽下了准备用来自辩的话。 楚昭云补充道:“这绸布上还残留着药香,想来这针是你素日里用来针灸的针,若是传为你看诊的大夫来认一认,想来就无需皇城司出马了。” “说!你为何杀苏令之和许武清!” “我……”伍遮被段景曜的高声质问吓了一跳,铁证如山,他不知该如何狡辩来保全自己。 “眼下在国子学你不坦白招来,难道要等我把你带回皇城司地牢?”段景曜说着话,上上下下打量着伍遮,“你这身子恐怕连一盏茶都挨不过。” 伍遮低头,心里暗自盘算着,如今铁证如山,他恐怕无法脱罪,还不如少受些罪。 不管是皇城司还是大理寺,收押了他,必定得让人去府里通传一声,只要等父亲知道了,必定会想尽法子救他。眼下还是少吃些苦头罢了! 咬了咬牙,伍遮又抬起了头。 “我说,我说,莫要对我用刑!” “用不用刑,要看你说几分真几分假。” 伍遮一愣,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人看穿,眼看着皇城司的人这般冷漠,他不得不尽量保全自己,“我说,我都说真话!” 吞了吞口水,伍遮开口道:“我,我没想过要杀苏令之和许武清,就是,就是……昨夜章纮死了,却怎么也找不出凶手,我也害怕。” “别说废话。” “我就是见风把蜡烛都 吹灭了,那般混乱之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就想着如果我把苏令之杀了,没人能知道是我……”伍遮回忆着昨晚,心有余悸,“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冲动……如果重来一遭,我绝对不会冲动……” 楚昭云忍不住冷笑,作恶就是作恶,倒是惯会美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冲动?若不是心里有过千次万次的念头,怎么会趁着混乱就冲动? 真是可笑! 依她看来,伍遮就是想把杀苏令之的罪过一并推脱到杀章纮的凶手身上,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心里算盘算得清清楚楚! “接着说。” “我我见苏令之死了,祭酒就慌了神,根本查不出来是谁下的手,我离着他又远,不可能想到我,所以蜡烛烧没了之后,我又冲动了,才把许武清也杀了……” “难道你觉得把剩下的银针扔了,就查不到是你了?”段景曜说完,上前将伍遮的靴子拽了下来,果不其然他的袜子上并不干净。 原来昨夜未曾听到任何动静,是这人脱了鞋在地上行走。 这还叫冲动? “我没这么想,我就是冲动了,我知道错了。”伍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是这般想的,有人死了,书斋就乱了,混乱之中把绸布和银针丢了也好,栽赃给别人也罢,总之牵扯不到他头上。 谁知道弟子中竟然有皇城司的察子! 这是他唯一算漏了的地方,如今后 悔也晚了,只能等父亲来救他。 “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错了?杀人偿命才是天经地义,哪是一句错了这么简单。”段景曜看着伍遮这幅毫无悔过之意的模样,问他:“那你为何要杀他二人?何仇何怨?” 第二百零三章 “我只是看不惯他二人罢了……没什么仇怨……没什么……” “没什么仇怨?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段景曜说完,朝门外看去。 眼见着要叫察子进来将伍遮押去皇城司,伍遮才急了,“我说我说!确实没什么仇怨,就是……就是上舍弟子是汴京城里成绩最优异的弟子,想来在整个大盛朝也是天之骄子……” 段景曜看了伍遮一眼,伍遮不敢再说别的废话,连忙说道:“来年春闱科考,章纮已经死了,若是苏令之和许武清也无法参加,我、我、我定是前三甲……” 段景曜听明白了,楚昭云也听明白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其中缘由竟是这般。 确实是无怨无仇,却更加可恨! 无怨无仇,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所以要趁机铲除对手,无端害人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知错的模样,当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大人。”楚昭云看向段景曜,段景曜会意,命察子进来将伍遮堵了嘴拖了出去,等看不见人影了,她才问道:“大人,伍遮着实心黑,可毕竟苏令之和许武清没死,这般可将伍遮定罪?” “怎么不能?虽是杀人未遂,可证据确凿,不管伍遮他爹有什么手段也洗脱不掉他的牢狱之灾。”关押时间长短不好说,但肯定会关他一阵时日。 “想来苏家和许家也不会善罢甘休。大人,接下来去审问谁?” 段景曜不答反问道:“依你之见,该 审问谁?” 楚昭云想了想,“林曈川。” “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空手来到了关押林曈川的房间,从书斋里并未搜出任何与林曈川有关的线索,就算如此,两人也不敢轻瞧了林曈川。 初见上舍弟子,一个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更有甚者称得上是木讷,可经此一遭才知道,人人都有第二幅面孔! 推开房门,还未曾看见林曈川,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也不知他何时自己把堵嘴的布条吐了出来。 “完了完了,缠上了!这是被脏东西缠上了才闹鬼了,不关我的事啊,各位鬼神老爷放我一把,我可怜啊,我不想死啊!” “林曈川!” “啊!”林曈川惊叫一声,抬头看见是段景曜和楚昭云两个活人时,反而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们是皇城司对吧?快告诉我查到凶手了吗?是不是没有凶手?我就说完了完了!” “林曈川,上舍六名弟子,眼下只剩了你和伍遮,他已经招认,你还不说实话?” 林曈川大惊,“他已经招认与我何干?凶手就是他?好一个伍遮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敢栽赃我!” 见林曈川不再把鬼神挂在嘴边,料想他是能好好说话了,段景曜问道:“昨夜,你到底做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干!他们四个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 “你当真没有杀害章纮?” 伍遮趁乱下黑手,起因是章纮死了。可章纮是谁 杀的? 抛开收到的匿名信和贺榕自戕不说,只有找到杀害章纮的真凶,才能解开这一局。 段景曜问完,林曈川并未回答。 过了片刻,林曈川突然惊叫了起来。 “啊!”他使劲摇着头,像是疯了一般,惨叫连连。 楚昭云也被他吓了一跳,再看林曈川,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大人,不好,林曈川怕是真的要疯。” 当机立断,楚昭云手伸向段景曜的袖子里,拿出了伍遮的银针,三根针扎上了百会穴章门穴和期门穴,林曈川这才停了惊叫,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只不过看起来像是脱了劲一般。 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想到林曈川如此脆弱,但看起来不像是被昨夜的事吓的,像是被他自己胡思乱想的东西给吓到了。 拔了针,楚昭云拍了拍林曈川的肩膀:“昨夜是有凶手作恶,苏令之和许武清是被伍遮杀的。” 林曈川呆呆地看着楚昭云,问她:“真的吗?不是什么精怪?” “是人,不是鬼神也不是精怪,莫要胡思乱想,配合皇城司查案,知道吗?” 林曈川点了点头,松了心神才猛地反应过来,“是伍遮杀了苏令之和许武清?他疯了不成!” 说完,林曈川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也疯了,顿时后怕了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放心,皇城司不会冤枉好人。”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和章纮是不和,可真的没到要杀了他 的地步,我姐姐和他小姑姑是一个府上的人,我要是杀了章纮,我姐怎么做人?至于苏令之,我和苏令之平日里关系不错,更不可能杀他啊!” 楚昭云心里已经信了林曈川是无辜的,他确实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线速,况且他还吓到差点疯了。 “那你可知昨夜会下雨?” 林曈川点了点头:“前日夜里无星,昨日多半是要下雨的。” “章纮的死你有什么看法,谁会把毒下到章纮的茶盏里?” “我不知道,章纮平日不是个喜喝水的人,那茶一下午了他都分毫未动,上舍弟子都知道章纮不喜喝水,谁会把毒下到茶水里啊?” 闻言,楚昭云和段景曜皆是一愣。 错了错了! 那鹤顶红根本不是齐舟让弟子们去关窗时有人匆忙下的毒,而是中午时分就已经下毒了! 章纮之死,并非只有和他一侧的弟子有嫌疑,另一侧伍遮没有嫌疑,可许武清就说不准了!许武清、贺榕、苏令之,到底是谁杀了章纮? “吃完午饭,谁先回的书斋?”楚昭云问道。 “我我没注意,我和苏令之一起回书斋时,大抵其他人都已经落座了,没过多久,祭酒就带着您二位来了。” “你且安静待在此处,若是案子查清了与你无关,自然会放你离开。”说完,楚昭云又转过身来嘱咐了一句:“莫要胡思乱想,鬼神精怪哪有人可怕,察子在门口,眼下无人能害得了你 。” 只是有了新的思路后,楚昭云有些乱了方寸,她也不知接下来该审谁了,因为许武清也有了嫌疑。 “大人,往哪走?” 第二百零四章 “这个时辰,苏令之醒了吗?” 楚昭云这才想起来:“对,苏令之还没醒,还是先去审许武清。” 她怀疑,就只是这般问话,能抓到凶手吗? 不是人人都似林曈川那般胆小,书斋里也只找到了关于伍遮的线索。 “头疼,第一次遇见这种案子,明明自己身在其中,可是什么也不知道。” 段景曜轻笑:“昭云这是替我头疼?别给自己这般大压力,你是来帮我的,若是案子不明,责任在我不在你。” “大人这话不对,大人的压力自然就是我的压力。” “那等办完案子,我请你去樊楼吃酒。” “好,叫上程清澜一起,说好了要给他接风。” “……好。” 收回了思绪,楚昭云在推门之前,轻声说道:“这许武清奇怪得很,昨日无端就跟我说起他死去的亲娘,说完了又说我有病幻听了,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段景曜点了点头,跟着楚昭云进了房间。 房间里,许武清似乎才清醒不久,呆呆地坐在地上发愣。 看见段景曜和楚昭云来了,茫然看着他们,问道:“段兄楚兄,昨夜的事可报官了?谁把我放在了地上,这地上凉得紧!” “许武清,我二人并非上舍弟子,昨日乃是皇城司办案才乔装进了上舍。” “皇城司?”许武清反应过来,连忙告状:“皇城司大人!昨日蜡烛灭了,有人将我打晕了!” 一边说着,许武清一边摸着自 己后脖颈左侧,还有些痛。 “许武清,你以为你只是被人打晕?”楚昭云说着话,将自己的手背伸到他眼前,“若不是我替你挡了一针,说不定你已经死了。” 许武清吓到失语,缓了许久才说道:“多谢楚兄救命之恩!杀我和苏令之的是同一人!到底是谁恨我至此!” “许武清,昨日中午,你可是第一个回书斋的人?” 许武清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听到段景曜这般问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解道:“大人不去追查害我的凶手,反而关心我何时到的书斋?死了这么多人,剩下的必定是凶手啊,要严刑逼供有嫌疑的人才是!” “许武清,你在教我办案?” “我……”许武清突然害怕了起来,明明段景曜只是看着他,明明他同段景曜一样高,可他就是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头,“我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记得我第几个回书斋的了,好像我到书斋时,书斋里已经有两三个人了,只是余光瞥见了人影,我也没仔细看就回自己位置了。” “你同章纮之间,可有恩怨?” “章纮?我关窗户时根本没往章纮那边去,不是我下的毒!”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好。”许武清拍了拍衣裳上的浮尘,忽然朝着一侧的椅子走了过去,自顾坐下后,才说道:“我和章纮没什么关系,他才来上舍没几个月,我们也是刚认识几个月,没什么争执, 要说关系多好,那也谈不上,左不过就是在一个书斋里学习罢了!” 还没等段景曜和楚昭云再问什么,许武清接着说道:“昨夜我被打晕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我也会想章纮和苏令之那样死了,没想到我还活着,定是我娘在天上保佑我。” “是我替你接了一针,和你娘无关。” “不,你不懂,我十二岁就没了娘,我这一身聪明也是我娘给的,否则我怎么会在上舍读书?我年幼丧母,在许家苟且偷生到现在,大娘子以为我是个庶出就不能当状元?今日我不死,来年春闱我定是状元,这都是我娘在天之灵保佑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国子学之外,也有博学之人。” 许武清根本听不进楚昭云的话,接着说道:“等我金榜题名,我定要那老妇给我娘偿命!可惜就算杀了她,我娘也回不来了……就算这些年吃了那么多枣泥山药糕,也找不回儿时的味道……” 楚昭云敛着眉,斥道:“许武清,你若是手中有你家大娘子害你亲娘的证据,现在就去状告她,为亲娘讨回公道,就算你告御状也说得过去!何苦要等到金榜题名?若是你这辈子都榜上无名,你就不为你娘讨公道了?” “咳。”段景曜轻咳了一声。 楚昭云这才回过神来,好端端地查案子,她竟然不知何时被许武清带偏了思路! 再看许武清,眼神迷离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 什么。 “许武清,正午过后有人在章纮茶盏里下了鹤顶红。” “哦,原来如此。不是我,中午放堂大家伙一起去吃饭,中途我也未曾回来过,我也不是第一个回书斋的。” “你说的这些,皇城司都会一一去查证。” 许武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盯着窗外,“能说的都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被扣在这总好过回家。” 楚昭云和段景曜又接连问了许武清几个问题,他还是相同的答案,说到最后还是会扯到他那可怜亲娘和卑鄙嫡母大娘子身上。 “等查明案子你就能走了。”段景曜说完,示意楚昭云一起离开。 相比于伍遮把鬼神精怪挂在嘴边,许武清更显得神神叨叨,他似乎沉浸在自己脑中构建的生活里,虽然能回答旁人的问题,可属实听不见旁人说的话。 “大人,他这般情况,说话能有几分可信。” 段景曜低声同楚昭云说了几句,楚昭云有些惊讶,问道:“这样能行?也这样对苏令之吗?” “看来这国子学也就一个伍遮能自己招认,其他人只靠问是问不出来了。” “那我们现在去问苏令之,然后就把他们都放了?” “对,除了贺榕,都放了。” “好。”楚昭云不知道段景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知道肯定又是什么野路子,她可得好好学着点! 两人来到苏令之跟前时,人还没醒,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苏令之睁开了 眼皮,倒是比想象的醒得还要早。 楚昭云看着苏令之,心情奇妙。 刚醒来过一片茫然的他还不知道,段景曜已经布下了陷阱,就等着他跳呢! 第二百零五章 苏令之同其他人一样,醒来后见了段景曜和楚昭云之后也是一片茫然,等二人说定了身份又是惊讶不已。 不过比起其他人,苏令之听到的情况要真实许多。 段景曜心中有了章程,也不瞒他,实话说道:“是伍遮欲杀你和许武清,眼下皇城司已将伍遮带走,只是这杀章纮的人还未曾找到。” “大盛汴京城,这可是天子脚下!在国子学竟然发生了这般命案,只是惭愧啊!我也是竟从未看出伍遮对我有敌意!”说完,苏令之又补充道:“大人,就如我昨夜所说,章纮的死实在是和我没有关系,还望大人明察!” “人人都说和章纮的死没有关系。” “……”苏令之不知如何回答段景曜的话,哪有凶手会轻易承认自己杀了人,不过和他无关就是和他无关,多说也无益。 “苏令之,章纮饮下的鹤顶红,并非昨夜所投,而是昨日正午左右有人匆匆投毒,吃完午饭,可是你第一个回了书斋?” “昨日正午?”苏令之心中一紧,神色有些慌张,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我昨日回书斋时,书斋里已经有人了。” “谁?” “我记挂着下午的功课,一心想着温书,未曾注意是谁……” “如此说来,便不是你。”段景曜说罢,侧身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也无奈,说辞都是一模一样的,都不是第一个回书斋的,也都未曾注意书斋里的人是谁。 倘若自 己身侧座位上有人,就算不去刻意注意,也难以忽略吧! 定是有人撒谎! 此刻,楚昭云有些理解段景曜要将人都放走的意图了。 紧接着她又听到段景曜对苏令之说:“上舍诸位都是大盛未来的栋梁之材,既然没有嫌疑就也没有被皇城司拘着的道理,你休息休息,收拾东西回家吧。” “那凶手呢?”苏令之着急问道。 “有一个伍遮足够皇城司交差了。” 苏令之皱眉看向段景曜,似乎不认同他的话,可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道:“大人慢走。” 段景曜出门后,命皇城司察子都撤了,让上舍弟子也都回家去。 怕不知真相的林曈川看见苏令之和许武清吓一跳,特地早一盏茶让林曈川先走了。 只是林曈川失魂落魄地回了书斋收拾书匣,又心不在焉地出了国子学,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跟了条尾巴。 另一人许武清得了能走的消息,书匣也不要了,直接就出了国子学。 上舍书斋的院子很快就空了下来,苏令之收拾好书匣后,见皇城司的察子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 他匆匆走了几步,追上了一个察子,指着廊下的房间问道:“这间关着门的房间,里头可有人?” 察子不明所以,点了点头:“能进,你们几个方才都关在这些房间里,你说的这间是贺榕的,他还在休息。” “那我可以进去找他?” “既然段大人说各位能走了,就是无罪了 ,你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完,察子发现自己掉队了,便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苏令之转头,看着空荡荡的上舍,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他抓着自己的书匣,在原地待了片刻,才转身朝着那紧闭的房门走去。 咚咚咚。 “咳……” 听见咳嗽声,苏令之说道:“贺兄,我进来了。” 推开门后,他看见贺榕正背对着他喝茶,桌子上还摆着书匣。 想到了皇城司的话,忍不住斥责道:“贺兄,你还有心思在这喝茶,我虽不知你是怎么骗过了皇城司,但我劝你还是早日投官去,你主动去,兴许还能减罪啊!” “砰!”贺榕生气地将茶杯扣在了桌子上。 “皇城司说章纮那毒是昨日正午投的,昨日吃完午饭回书斋,我见你在书斋里神色慌张,难道不是你?” 苏令之还没得到贺榕的答案,就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 “所以,苏令之,你为何撒谎?”说着话,段景曜和楚昭云从小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你你!”苏令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皇城司的人不是都走了吗! 还没缓过神来,又见喝茶的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白泽脱了外袍,又解了和贺榕一样的发饰,回了段景曜身旁。 “你们做局诓我!”苏令之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愤愤说道:“使计诱哄我,这难道就是皇城司问审的手段吗?”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想知道段景曜如何回 答,毕竟正经审问嫌疑人,确实不可诱骗也不可屈打成招。不过,皇城司本就和大理寺御史台都不一样。 和苏令之一样,楚昭云也没等到段景曜的答案。 不过也是,段景曜没有向苏令之解释的必要,而且这里又不是在衙门,讲什么规矩。 否则,她为何要叫它野路子? 管他什么路数,能抓到凶手就是好手段。 三人齐齐看向苏令之,都在等苏令之的解释。 苏令之也硬气了起来,仰着头说:“既然皇城司不给我一个解释,那我也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说完,他便转身而去。 只是一出房间门,苏令之看见满院子的察子他瞬间恍惚了起来,看见察子身上别的刀剑他才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咬了咬牙,又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见段景曜等人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他也自知理亏,说道:“我也并非有意撒谎,我与贺兄相识多年,我知道他的秉性,我只是怀疑下毒之人是他,想来试探一番,若真是他,我定要劝他去主动投官的!” 段景曜相信苏令之的话,毕竟方才他一直在劝贺榕去投官。 “你可还有隐瞒?” “绝对没有了,只有此一事,也不算隐瞒……我只是想自己确认了再和皇城司说。” 段景曜冷笑,这个苏令之倒是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问道:“将你看见的如实说来。” “就是昨日用完午饭回书斋时,那是贺榕已经在书斋里 了,我见他行色匆匆走回自己的位置,问他怎么了,他说无事,我越想越觉得是他刚下完毒被我看见了,可是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贺榕真的不可能杀害章纮啊!” 第二百零六章 没有人想到这几人中撒谎的,竟然是苏令之。 好在用了一招以退为进,立刻就试出了他。 不过就算是苏令之说破了天,楚昭云和段景曜也不会信他的,他说贺榕不可能杀人就不可能了? 现在唯一能从苏令之嘴里确定的事就是正午用完午饭后,第一个回书斋的是贺榕,且贺榕行事鬼祟。 等苏令之坦白后,段景曜便让他走了,和其他人一样,带着尾巴走了。 在书斋外徘徊的齐舟见弟子都走了,这才按捺不住来找段景曜。 “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他们都没死?” “章纮死了,贺榕受伤,伍遮想要杀苏令之和许武清,这二人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伍遮……唉!造孽啊!那杀害章纮的凶手可曾抓到了?” 段景曜摇了摇头,问齐舟:“贺榕醒了吗?” “未曾,庞大夫说得等喝下两副药才能醒,叫人煎药去了,也把庞大夫好生送走了。” “祭酒不必着急,等贺榕醒了再说。” “是是是。”齐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去了一个章纮对他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且皇城司全程都在,定能证明他是无辜的,今日冷静下来后一想,这祭酒之位兴许是能保得住的。 只是皇城司不走,他也不敢走,只好陪着。 这一等,就从清晨等到了傍晚。 眼瞧着皇城司的人在上舍里吃了午饭又吃了晚饭,齐舟有些沉不住气,想上前去问问,见皇城司的人正在 说话,他只好又退了回来。 楚昭云有些猜到了段景曜放人的用意,只不过有些唏嘘: “这国子学,教书育人,传承术业,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本以为这里应当是这世间最纯粹最干净的地方,没想到啊……” 她没想到在本该干净的地方,竟藏着这般多心怀鬼胎的人。 能进国子学的人,他们出生便在汴京城,家中或有爵位或有官职,明明一出生就占尽了先机,却不把一颗心用在正途上,真真是可惜了爹娘给的身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身份是学子也不外乎。”段景曜比起楚昭云来,看待国子学少了层光环,反而看得更清楚,“他们在一个书斋里读书,却时时刻刻把彼此看做竞争对手,等到水被人搅混了,就想着浑水摸鱼给自己开路。” 楚昭云转念一想,又问道:“皇城司也是这般吗?” 段景曜点了点头,隐晦说道:“我也只是和白泽余富等人熟识,和其他提点之间也算不上和睦。” 楚昭云从段景曜意味深长的眼神里读懂了,算不上和睦,恐怕是针尖对麦芒罢了。 说到底,她和左璋王疑不也是吗? 虽不是她的本意,可最后也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现如今,只是在衙门或皇城司,等到日后,势必要闯更大的场子。 她这才明白段景曜为何总是让她谨慎行事,能在朝堂上混出名头的,能在官场上笑出声音的, 那定然已经熬成了人精一般,不是她这般初出茅庐的小喽啰能对付得了的。 蓦地,楚昭云打了个寒噤。 段景曜这才发觉她紧张了起来,安慰道:“倒也不必想得如此严肃,脚踏实地就不怕旁人穿的小鞋,身正就不怕影子斜,有了足够的实力就不怕阴谋阳谋。” “嗯,我明白。”楚昭云宽了宽心,朝堂上自有清流在,更何况和段景曜同行,她不怕的。 话落,就看见白泽回来了。 “大人,咱们的人悄悄跟了他们一天,方才回来报信了。” “如何?” “林曈川离了国子学,一路跌跌撞撞跑回了家,见着爹娘就哭了,等哭够了才把昨夜到今日的事都给他爹娘说了一遍,听他所说,他倒是真与昨夜的事无关,随后他家就立刻请了道人前来,做着什么劳什子法事要给林曈川去晦气。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着实是吓得不轻。” “没别的了?”段景曜又问。 “没了,他家后来紧逼府门,察子趴在屋顶上听,后来听到的也不过是些谩骂,他家好似很怕上舍这事影响了林曈川的名声。” “接着说。” “那个许武清倒是没直接回家,先去樊楼附近买了枣泥山药糕,随后才回了家,他回到家中也找家人说什么,就回了自己院子。察子说他好像是疯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吃糕点噎得上不来气,后来又念叨着要给他娘复仇,反倒是没说任 何关于国子学的事。” “苏令之呢?” “苏令之走后,回了家一趟,匆匆拿了许多银两去了另一处。” 一听苏令之有异常,段景曜和楚昭云打起了精神。 又听白泽说道:“察子说他去的应当是章纮家,但他没进院子,在墙外徘徊了许久,念叨着他也不是有意替贺榕隐瞒,他只是不确定,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猜疑就冤枉了好人,左不过已经和皇城司说了实话,总之与他无关什么的……随后他就把荷包隔着墙扔进了章家的院子里。” 言罢,白泽看向段景曜,“大人,察子们都在外复命,还继续盯着吗?” “继续盯着。” “是。” 等白泽走了,段景曜依旧在思考。 楚昭云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倒是觉得不必再让察子去趴屋顶偷听了。 不管是内心多么强大之人,松懈下来后必有破绽,林曈川许武清和苏令之离了国子学,并不知暗处有察子相随,所表现出来的也定是真实的一面,既然毫无纰漏,又何必再盯着? 段景曜像是看穿了楚昭云的看法一般,解释道:“两年前有一个目击证人,我盯了他数日都未曾发现他有何不妥,一天夜里正当我要放弃时,我听见他说了梦话。” “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他梦中呓语说出实话?” “正是。”段景曜最初也如楚昭云这般惊讶,不过自此之后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坏人的内心坚韧不摧,就 算是他杀人放火后也能装作若无其事,不能以你我之心去揣测他的行为。他们三人身上尚有嫌疑,放了他们是因为皇城司不能对几个大盛未来的栋梁之材用刑,以免误伤。” “我明白了,所以在找出真凶之前,大人会一直派人盯着他们。” “对,不分昼夜。” 第二百零七章 “大人,贺榕醒了!” 齐舟匆匆跑上前来,打断了段景曜和楚昭云的谈话。 “他能说话吗?” “能,方才还听见他要水喝,那庞大夫也说贺榕的伤就是看着凶险,其实并未伤到要害!”齐舟越说越激动,看见段景曜和楚昭云一脸淡定,他才收敛了几分。 这也怨不得他,毕竟最开始都是因为一封信,而信里又只写了“贺榕必死”。 很有可能,这贺榕就是破局的关键啊! “大人,这边请。” “齐祭酒,我二人去即可,你且去好好想想如何同章纮的家人交代。” “……”齐舟激动的心,硬生生凉了半截,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也顾不上在原地石化的齐舟,段景曜和楚昭云大步流星去找贺榕。 “大人打算如何审问贺榕?” “昭云如何想?”段景曜说完,又解释道:“我并非是想把问题抛给你,实在是心中也无章程。” 楚昭云心里也乱。 谁都明白,这个贺榕,定是关键之人。 想了想说道:“我们直接问他知不知道信的事?或者问他为什么要自杀?还是说问他到底和章纮的死有没有关系?” “还是说问他,正午时分回书斋后为何鬼鬼祟祟?” 两人一合计,更乱了。 原本大步向前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反正都等了一天了,让贺榕在躺一会也无妨。” “我觉得大人说得对。” 说完,两人坐到了廊下台阶处,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低声盘 算着如何审问贺榕。 “大人,我觉得还是得先问章纮的死。” “如果他一口咬定章纮的死与他无关,就把苏令之所看到的说出来。”段景曜说完,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说道:“若真是他杀了章纮,他杀章纮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动机,可他杀自己算怎么回事?” “……”楚昭云也苦恼,试探道:“莫非他故意没杀死自己,想伤了自己栽赃给别人?” 她这般说,是因为她想到了林文茵。 当初在长公主府,长乐郡主出事后,穆小漫也出事了,随后林文茵也紧跟着惨遭毒手。 当她也成了一个受害者的角色后,大家同情她,或者叹息她运气好才活了下来,没人去想凶手就是林文茵。 说不定贺榕也是这般想的。 “有道理,倒是我没抓到贺榕捅自己匕首的现行,眼下说不定就在找是谁害了他。”段景曜越想,越觉得楚昭云说的有道理。 “所以,我们先揭穿他自己捅自己匕首的事,看看他怎么说!” “好,然后再问章纮的事。” “好。”有了章程后,楚昭云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 两人一拍即合,正欲起身时,也不知怎的,两人同时动作,脑袋竟撞到了一处。 砰一声,楚昭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 疼得她龇牙咧嘴。 段景曜揉了揉额头,焦急地扶着楚昭云站起来,问她:“昭云,你还好吗?” “嘶……还好、还好,大人的头……怎 么这般硬?” “……难道,是因为幼时我经常与师姐比谁的头硬撞出来的?” “……”楚昭云想到了把她撇下的师父,这理由听起来合理了许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低头悄悄擦去眼泪。 不是她想哭,这眼泪是撞出来的,生理性的疼痛,根本忍不了。 “大人,我没事,走吧。” “好。” 好在两人合计出了如何审问贺榕,这一撞虽然疼,但在正事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路赶到了贺榕的房间,一推开门就闻到了药味。 受伤的人披着衣裳,正半躺在床榻上喝药,桌子上还有两碗空的药碗。 一直守着贺榕的察子看见自家大人来了,便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旁。 “啧……真是太苦了。”贺榕喝净了药,才看向来人,声音虚弱道:“段兄,楚兄,你二人可有受伤?” “贺榕,我二人是皇城司之人。”段景曜面无表情地解释,并不打算接受贺榕的这份关心。 反而是贺榕,听了段景曜的话后并不似其他弟子一般反应。 他先是愣了愣,将药碗好好地放平在榻边后,抬眼看着段景曜和楚昭云。 然后,他笑了。 笑了。 贺榕,如释重负地笑了。 笑得段景曜和楚昭云头皮发麻。 “贺榕,你……”段景曜还没说完,就被贺榕打断。 “大人,皇城司的大人!既然你们昨日乔装进了书斋,定是看到了我送去的信!” “信,是你送的?” “ 大人,是我!那章纮茶杯里的毒,也是我下的!” “?”段景曜脸色算不上好看,但起码比楚昭云好看。 此时此刻,楚昭云只想骂人。 她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更可气的是,她知道绝对不是贺榕现在说的这般简单。 他送的信?他下的毒?就这?把他绳之以法? 来之前她和段景曜仔仔细细琢磨推敲一番,才有了审问之计,结果被贺榕一两句话就打乱了阵脚!准备的话,是半句也用不上了! 眼下贺榕不打自招,实在是意料之外。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又是贺榕的新招数,毕竟他可是自己捅自己刀子的人。 只不过,他竟然知道送往皇城司的信,难道真如他所说,信是他送的? 两人瞬间就被动了起来。 好在段景曜本就是个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人,也只有在楚昭云面前才生动些罢了。 段景曜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榕,以不变应万变。 问他:“贺榕,你还想说什么?” “大人,昨夜蜡烛灭了我一心记挂着找蜡烛的齐祭酒,没想到有人摸着黑来捅了我一刀,章纮的死我虽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那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有人要杀我,大人!有人要杀我!皇城司要为我做主啊!我要不是命硬,如今就去陪章纮了!” 饶是段景曜稳得住,也忍不住将手背到身后悄悄摸索着。虽然是在黑夜里,可他万分确认,那匕首就是贺榕自己动的手。 楚昭云更 是直接抽了抽嘴角。 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麻。 信,贺榕送的?毒,贺榕下的?匕首,别人捅的他? 眼下是在说玩笑话吗? 第二百零八章 “贺榕,你说信是你送的,什么信?” “皇城司门口的信,是我送过去的。”贺榕想坐起身来回话,一动却疼得要命,“当时我还犹豫,没想到送了信我就真的活了下来。” 段景曜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妥,秉着自己少说话以免太过被动的原则,问道:“究竟如何一回事?” 贺榕捂着伤口,勉强坐了起来,老老实实地看着段景曜。 只希望看在他主动坦白的份上,皇城司能放过他,毕竟他也是无心之失。 “昨日清晨我早早就来了书斋,结果在书案上看见了两封信,一封信上面放着字条,说是只要我把这封信扔到皇城司门口,当日就会平安无事,否则就有人会死……” “你是说,信不是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一早就出现在了我的书案上。”贺榕神情疑惑,他也不知这信是从何而来,为何又找上了他,如实说道:“我本是不信的,可想了想,如果只是把信扔到皇城司于我也没什么损失,所以我才跑到皇城司,把信扔到门口了。” “信里写的什么,你可看了?”段景曜想到他收到信时,蜡封还是完整的。 果不其然,他看见贺榕摇了摇头。 段景曜又问道:“那另一封信,你可看了?” “我看了……另一封信里写只要让章纮喝下泻药,就算皇城司不来人,大家伙也会平安无事,信里还有一包用纸包着的药粉……我想着,章纮多跑几 次东司也无妨……” “泻药?你什么时候下了泻药?” “正午时分,我匆匆吃了饭回书斋后,下在了章纮的茶盏之中。” “贺榕,你可知你下的是鹤顶红?” “我……”贺榕一张脸立刻一片愁容,“大人,我当真不知那泻药原来是剧毒,我知道章纮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可是大人明鉴,我是受人蒙蔽,我不知道那是毒药啊!” “让你送信和下药的纸张,可在你身上?” “我当时也半信半疑,又加上有些害怕,就随手扔在书斋窗外了……” “我去找找看。”段景曜说完,转身往外走。 楚昭云一言不发立刻跟上。 两人都心知肚明,说什么找纸都是借口,无非是想出来透口气罢了。 暴雨本将书斋外的地面洗刷得干干净净,可惜一天之中人来人往,干净之处又被踩得泥泞不堪。 段景曜和楚昭云在书斋外打着圈转悠,企图在狂风暴雨过后找到贺榕口中的纸张。 “大人,贺榕主动交代了去皇城司送信和给章纮下药一事,是为了给自己减罪?” 段景曜冷声道:“如果不是知道他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差点儿就信了他。” “确实,不过不管他是何目的,送信下药一事的确是他干的。”楚昭云深呼吸了一口,撇开脑子里的种种猜测,着眼于当前,“我想想……这里便是离贺榕书案最近的窗户,昨夜的风是从……” 一想到昨夜书斋门被风吹开的 场景,楚昭云指着不远处说:“若是纸张被风刮走了,定是吹往这边了。” 说着话,她朝着既定方向寻找,见着了许多被暴雨打残的枯枝乱叶,正要下手,被段景曜抢了先。 “我来。” “……”仔细一想,段景曜对她说这两个字的频率好像变高了。 原本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段景曜真翻出了东西,“有两张纸。” “字迹和信里的字迹一样吗?” “看不清,雨打湿了纸,字迹都晕了。” “罢了,原本就没想着能找到什么。”顿了顿,楚昭云又道:“不过毒药是贺榕下的,有心之举也好无心之过也罢,他杀了章纮这是事实。” 说完,见段景曜似乎若有所思,楚昭云轻声问道:“大人?” “这纸看洇墨程度,是熟纸,看薄厚是二层纸。” “大人还会看纸?和那封信的纸是一样的?” “嗯。”段景曜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不好判断贺榕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两人相视无奈,又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回去继续问审贺榕。 不过这次,不管贺榕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他俩笃定要说实话,且看看贺榕还能说出什么来。 再见贺榕时,他正长吁短叹着。 段景曜冷着脸,端着皇城司的架子,为的是震慑贺榕,而楚昭云也乐意当一个咄咄逼问的人。 楚昭云看着贺榕,语气不善道:“贺榕,这可是你丢的纸?纸上字迹已然模糊,无法证明你所说 是真是假。” “昨夜风雨那般大……唉……可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不知那是鹤顶红,否则我不会下药!” “怕是你有心害了章纮,眼下见马上要东窗事发,所以才想了这套说辞来为自己开罪!” “这是污蔑!皇城司也不能污蔑旁人啊!我虽然心中不喜章纮,可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较量,他在反而逼迫我更加上进,说实话我不喜他可也有些感激他,我怎么会故意去害他!再者说,我若是害他,那就是生生断送了自己的前途,我不可能这般做!” “如你所言,那你说在你书案上放信的是何人?” “我不知……纸上的字迹我从未见过。” “你可知纸上写道必死的人是你?” 贺榕大惊,难以置信道:“他引我去送信,还写必死的人是我……” 楚昭云紧盯着贺榕,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 可惜,贺榕的神情语气乃至动作,都没有任何破绽。 有人撒谎会撒到这般境界? 若是再找不到其他证据,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贺榕就是幕后真相,他真的只是按照来历不明的指令行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章纮? 那自己捅自己刀子的事算什么? 定了定心神,楚昭云又厉声说道:“贺榕,你说昨夜有人用匕首捅你胸口,可皇城司所见,是你自己捅的自己!” “楚大人!您自己听听您说的这话合理吗?我又不傻,我会自己捅自己?” “你 的意思是我傻?”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贺榕有些着急,看着楚昭云和段景曜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他,他突然一颗心沉了下来,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质问道:“难道说……这般着急定罪于我,你们皇城司是在包庇幕后真凶!”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楚昭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被贺榕激得想破案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若是破不了案,她就跟着贺榕姓! 第二百零九章 楚昭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将国子学上舍里的凶杀案查清。不仅仅是抓到凶手,来龙去脉也要一并查清。 她也不是自负之人,眼下着实没什么好办法,但笨办法她还是有的。 问道:“贺榕,送到皇城司的信里写了什么,你可看了?” 贺榕自打心里开始怀疑皇城司后,脸上就没什么好脸色,说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不配合查案?你是想等着到了皇城司地牢里再回答我的问题?” 听了楚昭云的话,段景曜微微一愣,随后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 贺榕也是一愣,但他的心情就没那般美妙了,只得又老老实实回答了一遍楚昭云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只是刚开始而已,楚昭云继续问着问过的话,贺榕也无奈答着。 前前后后两人一问一答,同样的一通话,问答了五遍。 只不过紧皱的眉头,从贺榕的脸上转移到了楚昭云的脸上。 加上最开始段景曜问过的一遍,一共审问了贺榕五遍。 他的答案虽然言语表述不是每一遍都相同,可确实是同一个意思。 毫无破绽! 可能性有二。一是贺榕的确并未撒谎,是段景曜判断错了捅伤贺榕的情形,二是贺榕此人心机深不见底,圆谎的能力非常人能及。 这笨办法对他没有用! 两人继续对峙着。 不知不觉,屋外的光亮逐渐被黑暗吞噬。 楚昭云愈发心急。 而贺榕,忽然抬眼看了楚 昭云一眼。 只一眼。 轻轻一眼,他又低下了头。 也正是这一眼,楚昭云心跳开始加速,好似她正背着沉重的巨石,停在悬崖边上,一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而另一只脚已然腾空。 她第一次有这般感受,周遭一切喧嚣都已隐匿,只剩下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 一刹那的恐慌席来又消失。 她逐渐恢复了平静。 不! 她想错了,还有第三种可能! 如方才一般语气,楚昭云问道:“贺榕,如此说来你并没有嫌疑,会有察子送你回家。” 一边说着,楚昭云一边朝着身后的段景曜悄悄打了个手势。 段景曜上前,走到贺榕身边,对他说道:“空的药碗拿给我。” 贺榕依言转身去拿床榻边的空药碗,只是下一息他就软绵绵地前倾倒在了床上。 段景曜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手,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楚昭云给了他手势让他劈晕贺榕,但他知道得听楚昭云的。 确认贺榕是真的晕过去了,他才看向楚昭云。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往外走。 等到了无人处,段景曜才问道:“昭云,你发现了什么?” “大人有没有觉得贺榕有什么不对?” 既然这般问了,段景曜不得不仔细回想,哪怕是当下未曾察觉出不对劲,眼下也得找出来。 可惜他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答案,只好摇了摇头。 楚昭云又问:“那接触下来,大人觉得贺榕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见木讷,其实圆 滑。”说完,段景曜想了想,又补充道:“争强好胜。” “不错。不过最后贺榕看我的眼神,大人可曾看清?” 段景曜犹豫了片刻,试探道:“眼神不对?无非是有些不耐烦,有些冷漠。” 他觉得自打贺榕怀疑皇城司包庇凶手时,贺榕就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我心中有个猜测,还得大人同我一起去贺家验证。” “好。” 天色已黑,段景曜从齐舟那里打听了贺榕家住的位置,便和楚昭云匆匆赶去。 贺家墙头下,他只给楚昭云留下了一句稍等片刻,就翻墙进了贺家。一路摸去了贺榕的院子,匕首抵住了贺榕的小厮,得知此人并非贺榕最亲近的小厮后,无奈之下只得将人打晕。 费了一番周折,才带着平日里和贺榕最亲近的小厮翻出了墙头。 而被段景曜拿捏住的小厮,人已经吓傻了,瑟瑟发抖却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等翻出了贺家,看见了一位面容较善的人,小厮才回了回神。 “你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这里这里可是贺家!”小厮声音打着抖,他也知道贺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如今也只能这般说来唬人。 楚昭云看了段景曜一眼,眼神里包含了无尽的佩服。 直接把人掳到了她面前,段景曜行事这般粗暴利落但有效,她做不来! “莫怕,皇城司查案,不会伤你。” “皇城司?”小厮听了这名头,腿已经软了,不安说 道:“我我从小到大都老实本分,主子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从来没干过坏事,更没在私下里说过别人的坏话……” “……”楚昭云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贺榕最亲近的小厮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两人相处久了,总该能在一人身上看见另一人的影子,可这小厮身上是半分贺榕的影子也没有。 “我冤枉啊!” “你冤枉什么?我又没说你犯了错!”楚昭云板了板脸,“你可知你家主子昨日未曾归家是为何?” “昨日下了大雨……” “今日可没下雨。” “兴许、兴许正在国子学温书……”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问他贺榕的事,默默松了口气。 “哦?贺榕经常放堂后仍在国子学温书?” 小厮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常有晚归……” “有人要害贺榕。”楚昭云说着,见小厮双眼瞪大,继续说:“皇城司查案,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可明白?” “明白明白!” “贺榕夜间可好眠?是否有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 “前几年时常有,近来没有。”小厮虽摸不着头脑,好不好眠和要遇害似乎没什么联系,可他也不敢质疑皇城司。 “贺榕可曾出现过情绪突然暴躁的时候?” “也是前几年有,兴许是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那前几年可有一段时日,贺榕总是疑神疑鬼觉得有人要害他?” 小厮大惊,点了点头,心想皇城司莫不 是会起卦? 楚昭云心下了然,很好,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眼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松了口气,楚昭云问道:“傍晚过后,贺榕可还会留你在近旁?” 第二百一十章 “离魂症。” “什么?”段景曜把小厮送回贺家,刚翻墙回来,就听见楚昭云对他说了这三个字。 楚昭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失眠,暴躁,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可最后又归于平静。并且如小厮最后所说的那般,贺榕到了夜间从不留人在自己身旁。 为何不留人?是怕自己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惹人生疑。 而离魂症这个答案,是贺榕自己给她的。 他突然变了的眼神,出卖了他。 从昨夜到今夜,一切不合逻辑的事她也都想通了。 “大人,走吧,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段景曜见过听过不少奇症,可这离魂症是第一次听说,试图去理解却也抓不住其中含义,不解道:“何为离魂症?魂魄从身体里离开了?听起来未免有些荒唐。” “一种病,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真得了离魂症,以往也只是在我娘留下的医书里看见的。”楚昭云听了这“荒唐”二字却感受不到丝毫冒犯,若是有人对她说出从未听闻过的病症,她也会质疑。 接着又解释道:“离魂二字却也生动,得了此症的人在特定情况下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性情和习惯会与以往截然不同。” “世间竟有此症?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不,应该是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段景曜惊讶于离魂症,却也转念将贺榕的说辞都想明白了,又问道:“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只要在特定 情况下想变就变?” “医书上写变成另一人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且原来的人一般不知道第二人的存在,但第二个人却知道自己只是时不时冒出来的人,也知道自己并非是这具身体的完整拥有者。” “原来如此……”段景曜轻轻应了一声,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脑中思绪却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着,并非是为着贺榕和案件,而是离魂症带给他的新奇和震惊。 魂魄于他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想什么做什么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这意志是他读书、行路、处世养成的,归功于他所经历的喜怒哀乐和他所思考的一切。 若是有人来同他说,是这肉身里的魂魄主导了他的行为,他定嗤之以鼻。 可此刻,用的“意志”去代替“离魂症”里的“魂”他又觉得不贴切。 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国子学,好亲眼见一见另一个贺榕。 想到这,他才想到自己把贺榕劈晕了。 “贺榕变成另一个人的特定情况,是天黑?” “八九不离十。” “仅仅因为贺榕的一个眼神,你便知道他得了离魂症?”即便相识相知,段景曜每次接触楚昭云也会忍不住想要探究她,她身上,实在有太多的惊喜和魅力。 楚昭云没看到他眼里的钦佩,只以为他仍然在质疑,解释道:“没错,就是一个眼神,那明显不是贺榕的眼神,且他变得太突然。他看了我一眼,而后好似立马意识到 自己不该那般看我,就迅速地低下了头。” 楚昭云顿了顿,继续说着自己方才梳理清楚的思路:“若是按照医书上所写,离魂症发病之时习惯截然不同,那信上的字迹就有了解释。我是这般想的,大人可听听有何处不妥。” “好,洗耳恭听。” “前日放堂后,发病的贺榕写了信还留了鹤顶红在自己桌子上,他是想让正常的贺榕替他办事。而白日的贺榕全然不知自己还有另一面,这才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把信送到了皇城司又把毒药下到了章纮的茶盏中。而昨夜风雨交加时,章纮喝了毒药,书斋里也乱了起来,发病的贺榕就用匕首捅了自己。” 段景曜接话道:“但今日正常的贺榕,并不知道,只以为是有人要杀他。” “没错,所以审问贺榕时,他不是撒谎,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合理。” “合理是合理,但是不能仅凭借医书上所写的症状和贺榕的种种行为所吻合就给贺榕定罪,毕竟鲜有人知此病。” “过往的行为或许没有说服力,但眼下只要证明他白日与夜间言行相悖,便可定罪。”段景曜终于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了,楚昭云让他劈晕贺榕,就是为了证明明日的贺榕并不记得自己晕倒之前说了什么话。 “大人所言极是。” 楚昭云眼角带上了笑意,和段景曜说话就是简单,他虽不知离魂症,可只要她解释明白 了,他便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抬头望天,她只觉得憋屈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美妙了起来,“今夜繁星点点,看来明日是个晴天。” 段景曜也同样放松了心情,打趣道:“观星辨晴雨?” “哈哈,我瞎说的,可能吧。” “前头有家客栈,今晚先住客栈如何?” “好。”她正有此意,在国子学是睡不好的,回伯爵府又难免搅了家人。 夜色下,两人并肩前行,来到客栈开了两间上房。 约了明日前往国子学的时辰,两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床榻上的楚昭云正昏昏欲睡时,耳朵里突然钻进了一些无法描述的声音,起先她吓了一跳生怕客栈里出了什么乱子,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想去找段景曜。 可再一听,她就红了脸。 饶是她再不晓人事,也知道听见的是什么声音。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事。 她想起了杜茁。 听起来也不甚快活,也不知道杜茁为何如此沉迷这档子事。 捂住了耳朵,楚昭云接着平躺在了床榻上。 那声音起一阵灭一阵,渐渐地她也睡着了。 睡前最后的念头是在想,这客栈属实不隔音,以后可再也不来了。 也不知是听了声音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她竟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和一个男人,正在喝酒,喝着喝着就抱到了一起,后来她吹灭了蜡烛,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一大早醒来之后,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到底也 没想起来梦里吹灭蜡烛之后发生了什么。 咚咚咚。 “昭云?可醒了?” “醒了,这就来!”楚昭云甩了甩脑袋,管他什么奇怪的梦,她还有正事要办! 第二百一十一章 贺榕一睁开眼,就看见床榻前站着两个人,四只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着实吓了他一跳。 也顾不上胸口上的隐隐作痛,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茫然问道:“这这这一大早又要问话?” “喝药,你的药。”段景曜把手中的药碗递给贺榕。 贺榕诚惶诚恐地接过了药碗,道谢后一口饮尽,随后才问道:“两位大人可还有事?我想我昨日未曾归家父母该着急了,我得回家一趟。” 楚昭云笑道:“莫急,兴许你父母以为你昨日归家晚今日又出门早,若是担心你,早就来国子学寻你了。” 贺榕无话可驳,只好泄气说道:“皇城司想问什么,尽管问。” “贺榕,你可知你昨日如何睡着的?”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贺榕就一肚子气,说道:“睡着?难道不是段大人打晕了我?” “为何打晕你?” “我……”贺榕语塞,他也不知为何,只知道自己被打晕了,“为何打晕我,我怎么知道,反倒是你们心里明镜一般!”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打晕的你?”段景曜问道。 “我脖子上一疼,这屋里就三个人,难不成是齐祭酒打晕的我?”说着说着,贺榕话里带上了怨气。 楚昭云和段景曜相视一眼,他若是这般想也是有道理的。 楚昭云又问道:“那你晕倒之前,听见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你问我真的不知药包里是鹤顶红吗……”说 罢,贺榕又补充道:“我已经解释了四五遍了,我真以为那是泻药,我本无害人之心,实在是无心之过!” “你确定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问你鹤顶红?” 贺榕一愣,听楚昭云反问他,立即又回忆着昨日的情景,确认自己并未记错后,才理直气壮问道:“我不知你们又想了什么招数审问我,但是没做过的事情你们休想栽到我头上!” 楚昭云和段景曜又相视一眼,两人心中的答案也更加明确。 放缓了语气,甚至是含了笑意,说道:“贺榕,你在这好好休息吧,不问你了。” “我就说有这和我耗着的功夫,不如去审问其他人,这才能早早抓住凶手。”贺榕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洗脱了嫌疑,只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该待在这里,问道:“既然知道凶手不是我,我不能回家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答他:“你这般理解也没有错,凶手可以说不是你,不过在抓到真凶之前,你需要待在这里。” “我……”贺榕的话落了空,还没等他再为自己争取,那二人就已经转身离开,他忍着痛起身追去,却看见门口守着两位察子,见他出来直接举起了刀,“你们……岂有此理,难道一直抓不住真凶,就一直拘着我?” 早就走远的两个人,并未听清身后不甘的声音。 段景曜肯定着楚昭云的推测,说道:“贺榕的确是有离魂症不假。” “没错 ,等着傍晚审问另一个贺榕,就能真相大白了。” “恐怕另一个贺榕嘴里很难撬出实话来,去皇城司地牢。”段景曜心想,先前是顾忌误伤了国子学上舍弟子,可眼下八九不离十已经确定了凶手,把贺榕带去皇城司地牢,也不算过分。 “皇城司地牢?”楚昭云驻足看向段景曜,眼神里充满了对皇城司地牢的好奇,“我也能去吗?” “能去,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太好了,去见识见识让人闻风丧胆的皇城司地牢什么样!”楚昭云自动忽略了段景曜的后半句话。 段景曜见她眼里尽是期待,也不好驳了她的兴致,只是如此一来,寻常手段怕是不能用了,也不能真吓着她。 看来只有一个法子既见不着血听不见惨叫,又能把贺榕的嘴撬开…… “对了昭云,有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 楚昭云抬眼看向段景曜,悄然握紧了手指,即期待又紧张生怕段景曜开口就是说阿公的死有了线索,可听见段景曜接下来的话,她又有些失望。 “我去拜访了韩若江,旁敲侧击问了他韩影的事,他不认识这个没见过面的小辈,我将韩影的事和盘托出后,他敢保证韩府没有一个人和韩影所行之事有关。” 顿了顿,段景曜又说:“若此事真与韩府有关,以韩若江的势力大可摁住不让流言蜚语传出去,但他没有插手衙门对韩影的处置,韩府有个 不成器的旁支小辈的事也传了出去。”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如此说来,韩若江与韩影所行之事确实无关。”她虽不知道韩若江有多大势力,但当过宰辅的人定然不是一般人,听说之所以让贤也是因为年纪大了,而不是因为失势。 楚昭云眨了眨眼,看着段景曜,难不成他这般严肃的神情只是说韩影的事? 果然,又听见段景曜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京兆府粮仓失火奏折被拦的事吗?” “记得,大人说很复杂。” “此事一路追查下来,屡屡查到了假消息。” “打草惊蛇,才有了掩盖真相的假消息。” “没错,最后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查到了一人身上,此人名为周佚。” “周佚是谁?” “官职不大,是抄录奏本的进奏官,他是先一步得了消息把奏折拦下了。因着官职不大,起初没人怀疑他。” “如此说来,就算查到了他身上,也不见得他就是幕后之人。” “他是韩文妻妹的庶子。”说罢,段景曜皱起了眉,兜兜转转又和韩府扯上了关系,解释道:“韩文,是韩若江的二儿子。” “又是韩若江?”楚昭云只觉得眼前有一层迷雾,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阿公。 “在查到周佚名的第二天,连人带书房都被一把火烧干净了,事后我去查过,确实如周府小厮所说是周佚自己打了个盹打翻了蜡烛才失火了。粮仓失火一事到底 和韩文有没有关系,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会查到蛛丝马迹的。”楚昭云低声呢喃。 韩若江这个名字在她思绪中盘旋。 她想,若是有机会能接近韩府就好了,不管是绑了嫂嫂的事还是粮仓失火的事在她心里都得往后放一放,因着听段景曜说韩若江势力大,她就隐隐觉得此人或许和阿公的死有关。 “昭云,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罢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两人静等着夜幕降临。 傍晚时分几位跟踪其他上舍弟子的察子们纷纷回国子学复命,并没有人有不妥之处。就算如此,段景曜也依然不敢松懈,在从贺榕身上得到真相之前,察子们依旧得盯着其他人。 等天色擦黑,白泽和余富得了令,去了贺榕面前,也不管贺榕的反抗挣扎,直接将贺榕堵了嘴绑了四肢。 此时的贺榕一脸愤怒,却能看出来仍是白天的贺榕。 可到了皇城司地牢时,贺榕眼中蓦地染上了一丝阴郁,只是他低着头,白泽和余富并未察觉。 而在几步开外的楚昭云和段景曜更不会发现。 楚昭云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城司地牢里的一切,她初来汴京城时都没有这般好奇,只是这皇城司地牢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没有刑具,没有惨叫,没有鲜血,也没有痛苦。 “大人,这是皇城司地牢?” “嗯……”段景曜回避了眼神,有些心虚,这的确是皇城司地牢,可皇城司不止一处地牢,脚下只不过是众多地牢里最干净的一处罢了。 哪怕他明白楚昭云想见识见识皇城司地牢,也知道她胆子大,但终究不忍心让她看见那些卑鄙又肮脏的手段。 自皇城司建立以来,为陛下做事,也为百姓做事,但向来只为寻得真相,至于其中的手段就…… 他一步步走到提点,手上也沾了不少恶人的血,于他而言,无愧于心就行。 砰! 白泽将贺榕扔到了地上, 贺榕痛得发出闷哼。 “疼?我避着你胸前伤口了,摔到屁股有这么疼?”白泽心中鄙夷,一手抽出了贺榕嘴里的布条,这人还真是娇弱! 只是贺榕依旧低着头。 “贺榕,你不用再演戏了,夜晚的贺榕知道白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吗?”段景曜藏着心中的紧张,他见过各种不同的人,唯独没见过得了离魂症的人。 听了这话,贺榕才抬起了头。 只是方一抬头,众人就被他吓了一跳,第一次从贺榕脸上看到了恶毒阴险的眼神。 如此阴鸷,当真是与白日的贺榕不同。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就连声音,也冷漠了许多。 楚昭云刚想解释什么是离魂症,就被段景曜阻止。 段景曜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榕,比贺榕还要冷漠三分,“你不必浪费口舌狡辩,我们已然得知你得了离魂症的事实。贺榕,故意杀了章纮,引起书斋的混乱,又自杀妄图栽赃给其他弟子,你可认?” “胡说!我不认!” “很好。”段景曜说完,朝着白泽打了个手势。 楚昭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她想象中的地牢也就罢了,怎么还没有想象中的审问? 只问这一句,贺榕不认就不继续问了? 虽然不知道段景曜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知道自己最好别出声。 只见白泽将贺榕扶了起来,拽着他走向了地牢里的一处水缸旁。 正当楚昭云以为白泽会将贺榕的头狠狠地摁进水缸时, 又见余富费力地从地上掀起来了一块大石头,似乎空出来了一间暗室。 随后白泽和余富将贺榕塞进了暗室中。 没错,楚昭云确认自己没看错,贺榕一直在挣扎,最后确实是被塞进去的。 紧接着余富又将大石头挪回了原处。 白泽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坐在了大石头上。 “大人……”楚昭云轻轻唤了一声,她还是没明白段景曜想做什么,难不成想憋死贺榕让他屈服? 段景曜同样低声道:“那石头上下的暗室,仅够一人站立。” “什么!这般小!”那贺榕岂不是除了站着什么都做不了?岂不是要难受死? “暗室逼仄,昏暗无光,你说贺榕此时会想什么?” 楚昭云换位思考,答道:“坚持,只要坚持住就会被放出来,难不成不审案子了要被活活憋死?” 她被关到暗室里,她会站着睡觉,若是还想从她嘴里得到真相,自然会放她出来,就看谁能熬得住! “这暗室上压了石头,隔音很好。除非大喊大叫,否则贺榕听不见外头的声音,我们也听不见贺榕的声音。” “……”楚昭云想到了昨日住的客栈,隔音非常差,又问道:“大人是在等贺榕主动求饶?” 段景曜点了点头,看向白泽,“暗室留了一个缝,能进水,白泽正在滴水。” “滴水?”想也知道不是给贺榕用来解渴的。 “白泽会控制滴水的速度,滴水的速度会越来越慢。” “… …”楚昭云打了个寒噤,方才还觉得只要坚持就好,可如今听下来她发现自己错了。 这滴水的法子,将黑暗里的恐惧放大了百倍。 逼仄黑暗的空间里,只能站着,恐怕挪动挪动都难。没有人审问你,也没有人在意你,说出来的话也只有自己能听到。若想倚着墙壁睡觉,可滴水的声音在扰乱你。 等你习惯了滴水的速度,可那声音又迟迟不来,每次都来得越来越慢。渐渐地,你会怀疑,不会再有水声了…… 最可怕的便是这,无法判断光阴的流逝,不知在黑暗里待了多久。 楚昭云不想再把自己带入贺榕了,问道:“用这法子对待犯人,最久的能在下头待多久?” “两盏茶的功夫。” “皇城司地牢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可怕。”说着话,楚昭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她属实没见过这般残忍的法子,简直比杀人诛心还要残忍。 察觉到楚昭云浑身一抖的段景曜,顿时慌得不敢说话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明明选了个不见血的法子,但好像还是吓着她了…… “我们出去等会儿?”段景曜语气里含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事,在这等吧,估计也用不了多久。或许都用不了两盏茶的时辰贺榕就受不住了。”楚昭云说完,神秘兮兮地看了段景曜一眼,“因为……我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细节?”段景曜冥思苦想,也未曾 想出来他遗漏了什么细节。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人细想,贺榕为什么要送信给皇城司?他完全可以省了这封信,等皇城司的人第二天赶到,能轻易查出来是贺榕?” 段景曜恍然大悟,能查到眼下,全是因为他和楚昭云在事发现场这才知晓了贺榕撒谎,从他撒谎才不断地审问他,才进一步得到了离魂症这个答案。 若是没有送往皇城司的那封信,恐怕此时的贺榕只是个可怜的受害者。 段景曜思考着楚昭云的言外之意,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贺榕给皇城司送信,他是想挑衅皇城司,或者说挑衅这个容不下他的世间规则?” “我也是这般想的,也或许他想走个明路,伪装成受害者,在皇城司眼皮子底下洗脱自己的嫌疑。不管是什么可能,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渴望展现真实的自己甚至取代原本的贺榕。” “如此猜测的话,的确不用等太久。” 一个渴望证明自己的人,怎能忍受得了处于黑暗之处无人问津,更何况于本就应黑夜而生的贺榕来说,此时的黑暗更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两人继续静等着,而不远处的白泽正在百无聊赖地往石头缝里滴着水。 直到余富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仔细听。 起初只是听见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再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咒骂。 “搬开石头。” “是。” 楚昭云见着余富搬开了石头,不由羡慕段景曜有如此得力的助手,力大 无穷的余富,还有过目不忘的白泽……想到这,楚昭云飞速地低声和白泽说道:“白泽,等闲下来了我有事和你说。” 白泽一愣,看楚昭云早就移开了眼神,但自家大人还在盯着他。 他……不知道楚姑娘要和他说什么啊…… “我说!我什么都说!放我出去!”暗室里的贺榕仰着头哀嚎。 “贺榕,你想清楚,若是出来之后再耍什么花样,下一次你就没机会出来了。” 贺榕心里咯噔一沉,他只是想从这个暗无天日的洞里出去,并非是真心想要认罪。眼下听段景曜这般威胁,他又沉眼看了看贴着他的洞壁,阴冷又潮湿,他再也不想进来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 咬了咬牙,喊道:“我说实话!放我出去!” 得了段景曜的令,余富才把贺榕提溜了上来。 若是好生在暗室里待着,不吃不喝也能待上三五日,这暗室本就是为了审问犯人的,怎会不留气孔把人憋死? 可是贺榕大喊大叫心浮气躁,此时此刻已经憋得脸通红。 到了地上之后,他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要不是看他身上还有伤,段景曜不会容他歇息。 等他气喘匀了,段景曜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了离魂症?” “我不知道什么是离魂症,前几年我突然就出现了,他不知道我的存在。” 贺榕说得乱七八糟,但几人都听懂了。 不过只 是无人在意他为什么会得离魂症,段景曜又问道:“送来皇城司信,是你写的?” 贺榕犹豫了片刻,承认道:“是我写的信,也是我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还有章纮的死。”段景曜提醒道。 “对,也是我。”贺榕说完,抬眼看几人都在盯着他,显然是在等他交代。 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贺榕接着说:“那日放堂之后,我留了两份信还有鹤顶红,我了解我自己,只要明日早晨我看见了信,必定会去皇城司送信,也一定会把泻药放进章纮都茶盏里。” “第二日果然如你所料。” “是……”贺榕低了低头,压下了自己的嘴角,他一想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想到书斋里的阵阵惊叫,他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快感。 等镇压了自己心中邪恶的快感,他才又重新抬起了头,说道:“章纮死后,书斋里发生的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唯一做的只不过是捅了自己一刀。” 他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如何露馅了,他捅自己的时候,一片漆黑,他确定没有人能看见他在干什么。 只是如今看着段景曜,贺榕突然就想明白了,定是当下皇城司的人就在他身边而他却没察觉到。 “书斋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你无关?”楚昭云忍不住开口,贺榕竟然堂而皇之地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难道书斋里发生的一切不是你想看见的场面?” 贺榕坚持道:“和我无关, 其他人不是我害的。” 她本想看段景曜审问贺榕,可实在是不吐不快:“你知晓书斋众人心中所想,你是没亲手杀害别人,可你杀了章纮制造了混乱,你勾起了其他人心底里的恶念。书斋里的一切,都与你有关。” “呵,无论你怎么说,其他人都不是我害的,与我无关。” 段景曜原本还在想再用什么法子让贺榕开口,只是想到了和楚昭云的对话,才淡定地对着白泽等人说道:“既然如此,无需再审,贺榕已承认杀了章纮,收押起来。” “是。”白泽得了令就立刻行动起来,将贺榕拖了起来。 贺榕显然没想到审问嘎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歇斯底里道:“你们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章纮吗?你们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给皇城司送信吗?还有我为什么捅自己?啊?你们说话啊?” 一边咆哮着,贺榕一边使劲踢着腿。 他这般不肯罢休的模样,正中了段景曜的下怀,“不想知道,皇城司只管抓住凶手就行。” 贺榕瞪着眼看着段景曜,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不在意被抓,反正他也不能主导这具身体,他只能活在黑夜。 眼下已经暴露在人前,可是皇城司依然忽略他。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认可他!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是贺榕,为什么没有人听我说话!” 若片刻前的贺榕,眼里是阴郁,那此刻的贺榕,眼里是癫狂。 段景 曜和楚昭云也才意识到,眼下这个贺榕,摘掉了虚伪的面具的贺榕,这才是贺榕第二个灵魂的真面目。 阴鸷且癫狂,恶毒且偏执。 第二百一十四章 段景曜朝着白泽打了个手势,白泽松开了贺榕。 还不等段景曜为自己方才的话找台阶下,贺榕就自顾说了起来:“我杀了章纮,因为我恨他,凭什么他轻轻松松就能超越我?我恨他的毫不费力,更恨他的云淡风轻!” 楚昭云为章纮的无辜枉死而惋惜,也瞧不上贺榕这龌龊的心思,痛斥道:“这就是你和白日贺榕的差距,他想的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超越章纮,而你想的却是杀之泄愤。” “不!他撒谎!他肯定也想杀了章纮!”贺榕眼神似淬了毒,但嘴上却笑着。 一个人的脸,竟然也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态,楚昭云心中惊讶,故意讽刺道:“你不是最了解自己吗?怎么眼下也不敢承认白日贺榕的善良了?” 似乎被楚昭云戳到了痛处,贺榕直勾勾地看着楚昭云,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白日里他还不是要为我做事?善良?有什么用?” “你故意给皇城司送信,难不成是想证明自己智计无双能瞒过皇城司?” “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想让自己成一个正常人而已,只要我活下来了,就是我在那一夜里受了惊吓,所以一到夜里性情大变也是正常的,没有人会觉得我疯了!” 楚昭云直觉贺榕此时此刻在撒谎,她不信贺榕只是为了将自己变得正常化才布了这场局。 若真如他所说的,为何不把信送到衙门,而是送到皇城司? 正常来说 ,出了什么官司,老百姓们第一个想到的是衙门,而不是皇城司。 显然,贺榕隐瞒了自己的真实目的。看来想引得他说真话,还需要些话术引导。 楚昭云也决定隐瞒,隐瞒书斋里的真相。 “国子学上舍,除了你和伍遮活了下来,其他人无一幸免。” “许武清也死了?哈哈哈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你与他们之间无怨无仇,何必如此刻薄!” “哈哈哈哈,全都该死!”贺榕说着话,歪了歪头,眼神有些空洞。 笑着笑着,他嘴角抽搐,眼角也抽搐,可就算如此,他依旧大笑着。 眸子逐渐染上了猩红色,好似他亲眼瞧见了其他人死去时流出鲜血的样子一般。 楚昭云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她见过几个得了失心疯的人,可没人像贺榕这般,让人平白无故觉得慎得慌。 很显然贺榕的种种反应都在表明,他以杀人为乐,知道同窗死了,他竟然这般畅快。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贺榕这般会因杀害别人而感到快感的人。 定了定神,楚昭云说道:“承认吧贺榕,你所说的都是借口,你是故意的,你只是想杀了其他人而已。” “我只杀了章纮,我没杀别人,是他们该死,命该绝!” “但你本意就是想让他们死。”楚昭云顿了顿,继续为其他人鸣不平,“他们有什么错?只不过都是正常人罢了,何其无辜!” “无辜?凭什么他们是正常人?凭什 么!” 楚昭云微微摇了摇头,看向段景曜。 两人都明白,事已至此案情已然明了。 段景曜对贺榕盖棺定论:“故意杀人,挑衅皇城司,引起书斋混乱从而间接害人,已是死罪。既是国子学弟子,家中又是七品以上,交由衙门行刑。” “不!你不能杀我!”贺榕瞪着段景曜。 他敢承认做过的一切,心中最隐秘的想法确实是想让他们都死,也渴望暴露真实的自己,可他也不想死! 他有不能被杀的理由!这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草! “不能杀我!谁也不能杀我!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我做的任何事,难道你们要把无辜的他也一起杀了吗?” 段景曜一愣,贺榕的话不无道理。 到了明日,贺榕依旧会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或许会痛恨皇城司冤枉了他。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却又无辜。 “白泽,将今晚贺榕交代的一切,一字不落地整理好。” “哈哈哈哈,你以为记下来给他看,他就能信?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争强好胜的人,绝对不会任由自己被皇城司污蔑冤枉,也绝对不会信你们写的几页纸!” 段景曜皱了皱眉,正不知如何驳了贺榕的话,就听见了楚昭云的声音。 “大人,明日我自有办法让贺榕接受离魂症的事实。”说完,楚昭云看向贺榕,语气轻盈道:“不仅如此,我既识得这离魂症,自 然也能医好这离魂症,珍惜你还能活着的夜晚吧!” “不可能!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消失!” 段景曜无视贺榕,对楚昭云的话无有不应:“好,你说的我自然信。” 两人转身出了地牢,将贺榕交给了白泽和余富。又在皇城司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白泽从皇城司跑出来。 白泽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可一想到既然有心要追随段景曜,要谋取提点之位,他就得把不明白的问清楚。 “大人,不审贺榕了吗?他还没有完全交代自己的动机。” 段景曜心中欣慰,解释道:“若是寻常凶手,需要刨根问底审问,将整个作案过程还原,将真实的作案动机揭露。” 白泽点了点头,他就是这样想的,贺榕左一句右一句,可为什么想杀了所有同窗这件事,还没有深究到动机。 又听段景曜说:“可贺榕不是个正常人,得了离魂症的第二个贺榕,说他是个疯子也不为过,他不是针对同窗,而是针对每一个正常人。既然他是个疯的,你还想从他身上找到合理动机?” “大人这话何意……”白泽有些似懂非懂。 “他的动机,就是他想要身边的正常人都死,或许也掺杂了些许他渴望暴露在阳光之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私心。” “是这样吗……”白泽陷入了思考,他确实不该去深究一个疯子为什么杀人。 若是有合理的理由,那还叫疯子吗? 回过神来 ,白泽又问道:“楚姑娘要和我说什么……我还得整理贺榕的证词,要不楚姑娘和我家大人说吧……” “?”楚昭云不知道白泽这是什么奇怪的思路,问道:“你就在这,我为何要让大人转告你?” 段景曜也帮腔道:“也不是让你熬夜写证词的意思,况且说几句话也耽误不了你多久。” “……”白泽有种马屁拍在了马屁股上的感觉,只好问道:“楚姑娘,何事?”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也是方才听大人说才想起来,既然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为何不去参加科举?” “科举?”白泽一愣,他想都没想过。 楚昭云仔细解释道:“你比其他人更容易通过会试,第一场考帖经墨义,你过目不忘,我相信你都能倒着背下来,帖经墨义你定能拿上等。第二场诗文,只要切题,相信你也能拿个中等。第三场策论,只要考前多押几个题,仔细准备,那你拿上等的可能性也很大。如此看来,你过目不忘,比其他学子有更大的优势!” 她总觉得,白泽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该被埋没,若只用在整理证词之上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只是这一番话说下来,听着的两个人明显有些失神。 “我只是想到了就一提,若是我说错了就当耳旁风罢了……” “我知道楚姑娘是为着我好。”白泽说着话摇了摇头,坦然说道:“我没想过这么多,就想着能一直追随大人……” 倒是段景曜真的把楚昭云的话听进了心里,他心中内疚,自己竟从未替白泽想过这条路。 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的确有参加会试的优势,来年春闱不妨一试,诗文和策论,我给你请最好的师父,说不定你真能中会元。” “大人,我没想过离开大人……中会元更是想也不敢想……”白泽有些紧张,会元可是会试的第一名,大人和楚姑娘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你来皇城司, 未曾走科举之道,难道是因为你喜欢皇城司的活计?” 白泽见段景曜严肃,也不敢敷衍他,认真想了想,答道:“不是,从小到大都在讨生活,只认全了字已是不易,没有能够走科举之途的机会。” “眼下也不晚。” “可是……”去参加科举考试这一说,对白泽来说太突然了,眼下他脑子里想的就是不想离开段景曜不想离开皇城司。 像是看穿了白泽的想法一般,段景曜劝道:“若是真能走科举一路入朝为官,对你自己来说是好事,对我也是好事,届时你可能就是我在朝中最大的助力,当然这一切前提是你心甘情愿走科举之途。” “……我好好想想。”听了段景曜的话,白泽忽然有些心动。追随段景曜,不一定在皇城司,入朝为官和他想追随段景曜的念头并不相悖,“我先去整理贺榕的证词了……” 两人目送白泽又回了皇城司,心里都希望白泽能够更好,若是能通过科举入朝为官,他的前途要比留在皇城司好上百倍。 “大人,章家那边……”楚昭云叹了口气。 “明早我去一趟章家。”段景曜也不忍今夜将真相告知章家,明日一早去,起码今夜章家还能有一个好觉。 国子学上舍书斋里有六个弟子,最后只有章纮一人无辜枉死,想必章家定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明日我同大人一起去。” “章家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你还是莫 要出现了。” “无妨,坏的是消息,又不是传消息的人,章家不能善罢甘休也该是对贺家。”楚昭云说完,还不能段景曜再说什么,连忙又说道:“明日大人还得同我一起去一趟程氏医馆。” 段景曜嘴比脑子快,问道:“找、找程清澜?” “去抓药,若是按照医书所记载,贺榕这离魂症也并非是治不好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回忆医书里所记载的离魂症治疗之法——喝“温胆汤”,生姜、大枣、炙甘草、茯苓、陈皮、枳实、半夏,还有最后一味药,但究竟是柴胡还是竹茹,她忘了,需得明日问问大夫才能依据药性确定药材。 去程氏医馆也是想关照程清澜的生意,毕竟他初来乍到,想要开张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但是找大夫而非找程清澜,程清澜只是程氏医馆的东家,又不是坐诊大夫,他一不会看病二不会开药,找他作甚。 段景曜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蓦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答道:“好。” “大人,那我先走了,明日见。” “我送你回伯爵府。” 楚昭云解释道:“太晚了不回伯爵府了,我准备找家客栈,找家隔音好些的客栈……” 段景曜不明所以,他昨日房间和楚昭云房间隔得远,未曾听到什么声音,说道:“我也住客栈,走,去悦来店,悦来店有一雅名叫状元店,住宿的多为赶考的学子。” 楚昭云应了一声,跟着段景曜往 悦来店走。 她很少听段景曜提及他的住处,他去过永勤伯爵府多次,可她甚至不知道他住那条街,自然也不懂他为何不回家。 从先前能给太后侍疾就能看出他和宫中相熟,总不至于在汴京城没有自己的宅院吧? 或许诚如他之前所说,家人都在青州生活,难不成是觉得宅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楚昭云只是想了想,并未问出口。 国子学的案子算是结了,因为他二人潜入了书斋,也及时将伤亡降到了最低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段景曜升提举有望,于衙门来说她也又添了一份功劳,拿着这份功劳,她也能到推官大人面前说上几句话,说不定就能趁机问出阿公的那份消失的卷宗…… 眼瞧着在查清阿公之死一事上,又往前迈了一步,楚昭云心中松快了不少。 等到了悦来店,虽已是黑夜,还有不少房间里都亮着烛光,大堂之中也有学子在翻着书页,却都保持着安静,不愧是状元店。 住店的学子,都是为了明年科考而来的外地人。眼下瞧着,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前途努力着。 楚昭云心中觉得亲切,她于汴京城来说,其实也是个外地人。祖母同她说,虽从小就去了外地,可她的根在汴京城。 生在汴京,长在襄阳府,可她心中一直觉得,她的根就在襄阳府。 想着虚无缥缈的事,楚昭云逐渐去见了周公。 她又做了个梦。 许是和白泽 说科考一事的缘故,也许是见了悦来店备考的学子,楚昭云竟然梦到自己成了大盛朝的正四品官员…… 次日梦醒,她总算明白了白泽说的想都不敢想是什么心情。 不过……提刑官也是正四品,如此说来,也不是不敢想! 第二百一十六章 次日一早,二人离了悦来店,先去了贺家。但也只是同门口小厮说了一声贺榕的事,并未踏进贺府。贺榕正关押在皇城司,任凭贺家使多大劲,也进不去皇城司。 之所以来告知贺家一声,是怕等章家人来闹的时候贺家不认账。 随后,两人才去了章家。和猜测中一般无二,章家父母听闻消息的那一息,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极度悲痛过后,章家老老少少就一起去了贺府。章纮的母亲更是直接拿上了白绫,扬言若是贺家不给她儿赔命,她就直接吊死在贺府大门口把事情闹得更大。 “唉……若是真吊死在贺府门口可如何是好!”楚昭云有些犯愁。 “不会的。”段景曜阻止了楚昭云跟着章家去贺府,又说道:“方才已经同章家说了,贺榕已是死罪难逃,章家眼下叫嚷着去贺府让贺榕赔命,无非是想多要些钱财。” “啊?” 楚昭云先是惊讶,又是不解,随后是了然,最后化作了一声叹。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不是章纮的家人,她没有立场去评判他们的行为。 若是有朝一日她枉死了,她只希望家人不要太过伤怀…… 几场秋雨过后,汴京城的天彻底冷了,树木露出了光秃秃的枝桠,目之所及之处愈发显得单薄,却也敞亮了起来。 章家远在繁塔寺附近,要去程氏医馆,须得一路往北。 楚昭云觉着走了许久的路,才到了内城, 越往里走越是繁华。 也正是跟着段景曜走了一遭,又听他讲了许多,楚昭云心里对汴京城大概有了具体的描绘。 她两次来汴京城都是从南薰门进城,竟不知原来汴京城共有十四座城门外加七座水门。竟有四条河穿城而过,而且等进了内城她才发觉,原来相国寺就在东大街北边…… 至于内城最中央的皇城,她没去过,段景曜也并未多说,可她知道自古宫门深似海,总之不是什么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地方。不过若是她真当上了正四品官员,倒是能进皇城上朝…… 汴京城原来这般大! 东大街原来这般热闹! 程氏医馆的地段原来选的这般好! 本以为程氏医馆初来乍到难以开张,但站在医馆门口时,楚昭云发现自己想错了。 医馆里问诊的人都已经排上号了,她正感慨着,忽然有位医女来到了眼前。 “楚姑娘?” 楚昭云想了一想,才想到眼前医女的名字,“川乌?” 川乌笑道:“楚姑娘可是来找东家的,今日东家不在医馆。” “我来抓些药,只是有一味药材拿不准需问问大夫。” “楚姑娘跟我来后院,苦葵大夫方才去后院洗手了。”说着话,川乌俏皮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姑娘是东家的朋友,我带姑娘插个队。” “多谢。”楚昭云却之不恭,跟着川乌去了后院,见到苦葵,她立刻将写好的药方递上,说道:“此药方是我从医书 上看的,名为温胆汤,最后一味药材我不记得是柴胡还是竹茹了……另外各种药材的用量,还得烦请您斟酌。” 苦葵本是不愿搭理贸然插队的人,但一看是川乌领过来的,仔细一想应该是东家特地交代过的那位。 等看到药方更是一愣,细细斟酌后开了口:“根据其他药材的药性来看,最后一味药应是竹茹。此方子开窍宁心,又泄心火,活血化淤,可调理体质,只是……真有需要此方的病人?” 楚昭云点了点头,将贺榕的病症和盘托出,听得苦葵震惊呢喃:“这世上竟真有离魂症……” “我也是第一次见。” “姑娘稍等,我斟酌斟酌其中用量,不过若是能找到那本医书就好了。” 楚昭云摇了摇头,若是有医书在手她也不必跑这一趟了。医书虽有,却在襄阳府。且那是十四年前从汴京带回襄阳府的遗物,看书本的破旧程度,像是孤本。 苦葵沉默了许久,抱歉道:“今日怕是难有结果,等晚上其他大夫空下来了,我们一同合计合计,姑娘可否明日再来取?” 楚昭云心想明日自己大抵不会再去皇城司了,便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意会,应道:“明日让皇城司的人来取。” 两人将药方留给苦葵后,加快脚步回了皇城司地牢,到门口时,正巧迎上了白泽。 白泽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在皇城司睡的,起晚了一会儿,不过……大人和楚姑娘 怎么是一起来的! 不敢想,也不敢问! “大人,这是贺榕昨晚的证词。” 段景曜刚接过证词,就看见余富匆匆从地牢里跑了出来,“大人,贺榕闹起来了!” 几人进了地牢后,还没看见贺榕就已经听到了他歇斯底里的声音。 “凭什么!凭什么!既然说了我没有嫌疑为什么又把我绑到狱里,你们就是包庇凶手!想栽赃我?门都没有!放我出去!我要敲登闻鼓告御状!” 很显然,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傍晚被绑来皇城司地牢的路上。 “贺榕,别喊了,撕扯了伤口对你有什么好处?”楚昭云一句话,把贺榕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你先看看这份证词。” “证词?”贺榕疑神疑鬼地从段景曜手里接过了证词,不知道皇城司又要搞什么手段,只是看着看着,他就发觉了不对劲,这证词里的凶手是他自己! 越看,贺榕的心越往下沉。 “不可能!这般荒唐的故事也能编出来?我就是我,怎么可能是两个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面对贺榕的愤怒质问,楚昭云心中早有了应对之法,只轻飘飘地问道:“贺榕,我且问你,这几年天色一黑你都在做什么?白日你可有关于夜晚的记忆?” “我当……”当然二字还未出口,贺榕就卡了壳。他想说他会留在书斋温书,然后回家吃晚饭,给母亲请安……他心里是这般想的,也觉得自己就是这般做的 。 可仔细一想,他竟然真的对于傍晚过后的自己具体做了什么事,全无记忆。 就连昨日也是,他愤怒于皇城司察子绑了他,可再有意识时就已经是方才……难不成他从被绑就一直睡到今晨? “贺榕,别装了,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楚昭云看着贺榕,忽然觉着他有些可怜,医书上记载出现离魂症或许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但不管以前他经历过什么刺激,他现在必须得为自己作的恶付出代价。 只不过,此时的贺榕和昨夜的贺榕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已然方寸大乱。 否则怎么会想不通皇城司为何会同他浪费口舌呢?白日贺榕的确无辜,但皇城司大可处置夜晚认罪的贺榕。 之所以眼下同贺榕纠缠,只是想让贺榕配合治病而已。 这一点楚昭云和段景曜想到一处去了,她是珍惜离魂症这个病例,她猜段景曜大抵是好奇离魂症究竟能不能被医好。 而此时,面对楚昭云眼中的悲悯,贺榕只觉得刺眼! 他起初并不相信纸上证词,直到回忆不起自己夜晚到底做了什么他心中才有了动摇,可那又怎样? “若是真如证词上所写,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一切与我无关!我是无辜的!” 楚昭云不由感慨,竟然真如夜里第二个贺榕所说的那般,他把“无辜”二字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无辜?难道章纮饮下的鹤顶红不是你亲手下的毒?” “我……”贺榕一噎,辩解道:“我不知那是毒药,我以为是泻药……” “有意也好,无疑也罢,毒药是你下的,更何况你本就是想毒死章纮。” “我没有!是第二个我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我不认罪!” “贺榕,可你怎么知道最后占据 这身体的人是你呢?若是等我把你治好了,你说消失的灵魂会是哪一个?” 贺榕心中陡然一慌,夜晚的他是半路产生的灵魂,但看证词上所写,那个灵魂阴狠毒辣,万一消失的真的是他自己本来的灵魂可如何是好…… 可转念一想,离魂症本就荒唐,就连他这个亲身经历的人都是挣扎了好一番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说治好,就能治好? 想到这,贺榕才又定了神,毫不退缩地看向楚昭云,坚持道:“无论如何,治好治不好,我都是无辜的!就算是皇城司,也不能处置无辜之人!” 贺榕自以为已经将话说得毫无漏洞,但没想到却迎来了对面人的嘲笑。 其实楚昭云并非是嘲笑,只是被逗笑而已,“贺榕,你还真思考了一番若是你被治好了会怎样?” “不可理喻!”贺榕感觉自己被耍弄了,心中气愤,正欲发泄,又猝不及防听见楚昭云说道: “其实,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你……”他彻底被说晕了。 “你的确无辜,皇城司可以不处置你。但夜里贺榕已经认罪了,他死罪难免。你为何不明白,你和他根本就是一体的,就算你无辜又如何呢?他承受的处罚,你的身体也躲不过。” 经楚昭云这一说,贺榕才反应过来,可他也瞬间想到皇城司既然选择在这同他周旋,那就说明他还是有用之人。 只要他还有用,他就还能保命。 贺榕还未曾开 口,楚昭云就从他滴溜溜转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想法。 楚昭云无情说道:“我是想让你配合治病,但这病也不是非治不可,于你来说只是砍头早晚的问题。” 段景曜补充道:“若是配合治病,或许你可以多活十日。” “十日?我记不起夜晚的事已经好几年了,就算是神药也不可能十日就治好我!” 段景曜没有否认贺榕的话,十日确实治不好,但十日已经是他能做主的最大权限了,只要能见到温胆汤起药效就足矣。 超过十日,他也撑不住,届时章家和贺家肯定又要生出不少时段。 “贺榕,你现在这有两个选择,一是皇城司现在就把你送到衙门,二是你配合喝药十日后再送你去衙门。” “没错。” 楚昭云和段景曜一唱一和,贺榕显然更慌了。 段景曜又立刻说道:“你这是不愿意?那便立刻送了衙门,今日你就能吃断头饭了。” “我愿意配合。”贺榕语气颓然,除了同意,他就是立刻去死,别无选择。 他知道楚昭云说得对,无论他无辜与否认罪与否,他这具身体都逃脱不了被砍头。 他一边奢求着这十日家中能使把劲救救他,一边心中又无比清楚,贺家无权无势无门无路,拿什么救他? “我愿意配合……” “起码于你而言还有一点好处,若是真治好了病,你就能知道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楚昭云不知道的是 ,她这番话落到贺榕耳朵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其实她的初衷只是想让贺榕听了能够好好配合治病。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国子学的案子算是真正结束了,只是她心中仍有一问: “贺榕,不管是章纮还是其他人,都是你的同窗,你方才在叫嚣着自己无辜,难道你没有想过,真正无辜的是谁吗?” “同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贺榕呢喃着,眼神变得空洞了起来,他想起了上个月放堂后上舍弟子被律学师父罚抄之事,大家伙一起认罚却依旧不认同师父的话,还一起约定要有难同当。 听了他的嘀咕,楚昭云只觉得讽刺,“好一个有难同当!” 眼下贺榕已经答应,她也达到了目的,便也没了在皇城司地牢多留的道理。 此番皇城司地牢之行,也解了她的好奇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刺激罢了。 楚昭云拗不过段景曜,硬是被他亲自送回了衙门。 “大人实在不必担心,我虽三日未上值,但只要说明我是外出办案即可。” “真不用我帮你打声招呼?” 楚昭云心想,只要她一说皇城司,推官定然是信的,毕竟没人敢拿着皇城司扯谎,答道:“真不用,再说周推司也是只晓我外出办案的。” “好,那我先去趟宫里。” “那贺榕的事就等大人给我消息了。” 楚昭云目送段景曜离开,自己转身进了衙门,心却沉了下来。 她现在便要去找推官 ,问一问阿公的卷宗因何缘故被收了起来。 她要探一探,这衙门里有谁是权贵的爪牙!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因着先前襄阳府袁扒皮的缘故,她打心底里对推官在职的人有些排斥。 不过好在前几日收到襄阳府同僚的来信,她走后没几日,袁扒皮就被问责。他的内侄李推司根本就没有能力处理案子,仵作们都不服他,李推司根本就无人可用。可袁扒皮还是纵容着他这内侄,结果就是主簿把这两人一起告到了知府面前。 楚昭云收回思绪,往府衙里走。 之前多在义庄,升了推司后也没在府衙里待多久,她看着眼前这座汴京城最大的府衙,有些许陌生。 她沉着步子,仔细瞧着她将来要待很久的府衙。 进了府衙大门,甬道左侧是膳馆还有外监和死牢,右侧是御神庙和土地祠。顺着甬道往里走,踏过仪门,才算是真正到了府衙。左侧是吏房、户房和礼房,右侧是兵房、刑房和工房,六房后头还有些屋子,她估摸着那里应当是吏舍和典吏衙。再往里走便是大堂,门口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大堂最里头,有一案台屏风,经过屏风后的小门,就能进后院了。 进了后院,到了二堂,往左一拐到了主簿衙,有几间书房就是推司们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楚昭云走到最尽头,看见房门开着,往里探了探头,见徐推官正在里头忙着,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徐推官,我是楚昭云。” 正忙着的徐推官抬眼一看,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知晓他在忙,楚昭云也 不敢贸然打扰,便坐在一侧等他。 谁知这一坐竟坐了快一个时辰。 且她仔细观察过,起初徐推官是真的在忙,等忙过了一阵就开始没事找事了。 楚昭云立刻顿悟,这是故意晾着她。她初来乍到,顶头上级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也能理解。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得沉住气。 只是她一沉得住气了,就有人坐不住了。 推官徐义放下手里的笔,看向楚昭云,问道:“楚推司有事?” 楚昭云不管徐义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说道:“徐推官,我这几日是跟着皇城司去办案了,特来跟您汇报案件结果,因着不是寻常找到衙门的案子,所以这验状写不写还得您拿个主意。” “哦我知道,周推司给我说过了,案子结了?”徐义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上次听了邹推司的举荐,就知道楚昭云有大才能,潜意识就觉得越是有才之人越难管,怕她是个恃才而傲的人,这才想着给她些下马威好叫她安分些。 听见楚昭云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话,他才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义有些心虚地为自己找补:“我方才忙着忙着忘了你在这了,对不住了。” 楚昭云也松了口气,徐义能说出这话来,足以看出他不可能是第二个袁扒皮。 随后她便把这几日国子学的案子缓缓道了出来,也怨不得徐义瞪大了双眼,无论是谁听到是未曾涉世的学子 闹出了这场荒唐的案子都会震惊。 “徐推司,这验状写还是不写,卷宗可要整理?” 徐义沉思了片刻,他在汴京府衙混了快十年了,自然是比楚昭云更通内里的人情世故,摇了摇头解释着:“先不必写,皇城司若真是把人送来衙门了,那时再写。” “好,还有一事需麻烦您,之前有一桩菜市口斩首的卷宗似乎是收录到您这来了,我想重新看看。” 徐义下意识回道:“菜市口斩首的卷宗怎么会收到我这儿?” “按理说那卷宗未曾涉及机密,是不该收到您这,可各位推司手里都没找着这卷宗。” 被楚昭云这么一说,徐义有些拿不准了,一边转身往里间走一边说着:“我去架子上看看。” 楚昭云听到了他拿铜钥的声音,片刻后又见他出来说道:“确实不在我这,大抵是丢了。” “丢了?” 徐义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寻常卷宗收在你们那儿也不上锁,若是哪个借去看忘还了,也是正常的,这事儿也别往外传,省的主簿扣你们几个的月俸。” 楚昭云稀里糊涂点了点头,没想到徐义的说辞如此草率,细想之下又如此真实。 一年前在襄阳府时,有一次李推司要拿她整理的卷宗看,结果他忘了随手放在何处了,连累她也被扣了月俸。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门口就有人召唤徐义:“徐推官,有人找。” “你再回你们架子上找找,若是真找 不到大抵就是丢了。”徐义和楚昭云交代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楚昭云抿了抿嘴。 徐义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心里对着徐义说了声抱歉,她就抬脚往里朝着架子去了。 这件事对她而言太重要,哪怕做一回偷窃的贼也值得。 当用头上的素银簪子打开架子上的锁时,她心中只有平静并无紧张。 楚昭云飞速地看着卷宗的名录,一排又一排地检查着,不是皇亲国戚的名字,就是她未曾接触过的官位,确实没有任何关于阿公的信息。 那卷宗,果然不在推官这里。 只是,她的目光被一个束之高阁的匣子锁吸引,匣子上落了一层灰,看着像是多年未曾打开过的模样,尽管如此也能看出那匣子做工精巧,不像是没用的东西。 楚昭云想了想,只要她打开匣子的动作够轻,匣子上的灰尘就不会乱,她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将徐义的座椅拖到了架子跟前,楚昭云踩了上去。 轻轻地拿着锁试了五六次都没有成功后,她不得不放弃。 楚昭云又将椅子拖回原位,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她留下的脚印,将素银簪子又插回发间后,她才准备离开。 “楚推司原来你在这,可让我好找!” “!”楚昭云吓了一跳,一出来就看见了周推司,眼下才有了做贼心虚的心态,“周推司,你找我?我方才找徐推官有事,他被人叫走了……” 话音刚落她就恨不得咬自己 的舌头,她这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在徐义门口不找徐义她还能干什么! “你先别找徐推官了,宫里传你召见!” 第二百一十九章 “陛下传我召见?” “不知道呢!宫里来的内侍正在大堂上等你。” “若是进宫,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我也没去过皇城啊……”周推司也跟着楚昭云紧张了起来。 楚昭云点了点头,连忙跟着去了大堂,要进皇宫带来的紧张已经全然替代了偷偷开锁的心虚。 见到了宫中来的内侍,她手忙脚乱地跟着周推司行了个礼。 黄内侍端着架子,将楚昭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开口的语气还算温和:“你就是楚昭云?” “楚昭云见过中贵人。” “陛下要见你,跟咱家走一趟吧。” “是。” 楚昭云稀里糊涂地跟着出了府衙上了轿子,路上连忙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她这衣裳虽然灰扑扑的,可好歹是她的官服,可不能乱了。 等下轿时,她还没回过神来。 进了宣德门一路往北走,几个内侍走得极快,她也跟着疾走。 也不敢东张西望,但只是闷头走路她也感受到了来自宫墙的压迫感。 走了许久后,只有黄内侍领路了,她知道,这意味着她离目的地更近了。 “楚大人不必紧张,皇城司段大人也在陛下跟前呢。” “多谢中贵人提点!”楚昭云心里立刻有了数,定是段景曜向陛下汇报了国子学的事,陛下才要见她。 知晓了被召的缘故,又想着有段景曜在,她心中的紧张才散了几分。 不过她没想到内侍会特地提点她,想来也是因为段景曜私下里关 照过了。 “楚大人,到了。”说完话,黄内侍就在门口停了脚步。 楚昭云诚惶诚恐自己进了御书房,行着礼:“臣楚昭云,见过陛下。” 她不是害怕陛下这个人,她是害怕天子的权势,万一说错了什么话,没命查阿公的死不说,还会连累段景曜。 “免礼。楚卿不必紧张,抬起头来回话。” “是。” “……”盛仁帝看见楚昭云抬起头来,有一丝惊讶,侧头看向段景曜。 他不是第一次听段景曜说起楚昭云,只不过一直以为楚昭云是个老成的人,眼下亲见了才知道是个妙龄女子,原本只是打算夸赞几句封个赏赐,眼下却有了疑问。 “上次听景曜说起你,朕有意揽你进皇城司,却得知你回老家去了,这是何缘故又来汴京当差了?” “回陛下的话,臣自小由襄阳府外祖父抚养长大,前些时日因外祖父故去,臣故来汴京投靠父家永勤伯爵府。”楚昭云没有丝毫隐瞒,这个时候说实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不过还是老规矩,说了实话的七八分罢了。 盛仁帝顿了顿,显然没想起来永勤伯爵府里有哪号人物,不过这也说明楚家没什么堪用的人。 初来汴京,家世不显,又为女子,看来倒是朝堂上的清流,将来或许可堪大用。 “盛朝自从准许女子入朝为官后,只得一位女官,楚卿可要力争上游啊!”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楚昭云也没想到 ,陛下竟然会鼓励她。 “此次召你入宫,朕是要赏赐你在国子学的案子中有功,楚卿想要什么赏赐?” 楚昭云余光看了段景曜一眼,也不知道段景曜在陛下面前给了她什么功劳以至于陛下要亲自赏赐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也知道万万不可推辞。 若说她眼下最想要什么,自然是陛下给她下一道圣旨,让朝中所有人配合她查阿公的案子甚至是十四年前的案子。不过她知道这个赏赐是异想天开,段景曜明摆着和陛下关系亲厚,若是此路可行,段景曜为何自己查十四年前的案子从未求助于陛下? 除了这,她还想要是什么赏赐?恐怕是推官一职,成了推官她就能看看束之高阁的匣子里究竟有什么,谁让她打不开锁呢? 只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此话一说,她这辈子的仕途可能就止步于推官了。 楚昭云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最后说道:“多谢陛下恩赏,臣想要银子。” “……”盛仁帝没想到楚昭云如此直白如此庸俗,顿时对她这个人就失了大半的兴致,摆了摆手:“可,退下吧。” 倒是盛仁帝身旁一言未发的段景曜眼里含了笑意,她这赏赐要的妙极了! 楚昭云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小碎步快步往外走着,等出了御书房才抬起了头。 得了陛下亲赏的银子,实在是高兴,且她狠狠地松了口气,方才若是稍不留意要错了赏赐,可能就会惹来 陛下的不悦。 还是银子好啊! 若是这银子能直接送到永勤伯爵府就更好了,也好叫母亲和祖母都高兴高兴! 楚昭云轻声道:“中贵人,还得劳烦中贵人领我出宫。” “跟咱家走吧。” 黄内侍早就把御书房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不会和楚昭云多说什么,先前那一句提点对楚昭云来说是个定心丸,但对上位者来说无关紧要,否则就算他收了段景曜的银子也不敢多说话。 “多谢。”楚昭云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跟着黄内侍走了一会儿,忽然见黄内侍停了脚步,原是前头迎面来了一人。 她知晓与自己无关,便驻足低头等着。 来者是个上了年岁的宫女,她先是仔仔细细盯着楚昭云看了一会儿,才对着黄内侍说道:“有劳你了,一会儿我领她出宫就行。” 楚昭云猛地心惊,为何出宫路上要中途换人?且看这情景,黄内侍也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这不合规矩……”黄内侍的确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赶紧回陛下身边伺候着,我把人送出宫就行。” “这……”他虽然是天子近身的宦官,可来人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不过楚昭云毕竟不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太后想见她应当只是因着段景曜的缘故。 权衡了一番后,黄内侍对着宫女嘱咐道:“一会儿去给楚大人封赏的人就出宫了,切莫耽误 了楚大人出宫的时辰。” “知道了,楚大人跟我走吧。” “?”楚昭云看了眼黄内侍,然而她只得到了一个愧疚的眼神。 第二百二十章 魂牵梦萦 皇城之中,除了陛下之外若说有第二人要见她,楚昭云只能想到太后。 得陛下召见会紧张,可得太后召见却只有担忧。她猜不到太后要见她的意图,思来想去她与后宫之间的联系只有段景曜。按理说段景曜不会在太后跟前提起她才是…… 电闪石光之间,楚昭云想到了宋府的事,想当初嘉芳太妃在后宫里闹了笑话太后才让段景曜去宋府相助。 应是这个缘故……楚昭云定了定神,知晓眼下想太多也无用,便只低头走路。 冬日的皇城别有一番景致,可惜她也无暇欣赏。 等到了大殿之外,领路的宫女才开口和楚昭云说了第一句话:“太后娘娘要见你,收起小心思,切莫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 “是。”楚昭云乖巧应着,心里却想着她能有什么小心思? 一进大殿,立刻被温和的香气所包裹,周身上下也变得暖烘烘的,再往里走她才醒悟,原来太后的殿里已经烧起了地龙。 “臣楚昭云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太后仔细瞧了瞧行礼的人,虽看不见脸但还是惊讶了一番,她见惯了衣饰华美的小姑娘,乍一见到穿着老成、不施粉黛、毫无发饰的楚昭云都有些不习惯。 就连宫里的小宫女,都不如她素净。 顿了顿,才说道:“免礼,抬起头来。” 楚昭云缓缓抬起了头,太后娘娘看起来是个面善的人。 她内心难免猜测着太后的脾性,她遇见 的老太太大多和蔼可亲,可眼前这位老太太毕竟是生活在后宫的女人。 也不好直接问太后找她何事,她只得安静等着。 又听太后说道:“到哀家跟前来,赐座。” “多谢太后。”楚昭云松了口气,太后娘娘也没想象中那般可怖。 “哀家听闻你是伯爵府的姑娘,府上继母可是对你不好?没的叫你穿这般老气的衣裳!” 楚昭云刚卸了紧绷的心神依言坐到了太后下首,听了太后的话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太后竟然连她是伯爵府且有个继母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顾不上惊讶,她怕太后娘娘误会,只好壮着胆子回道:“多谢娘娘关心,家中继母是个心慈善良、温柔敦厚的人,这衣裳是臣的官服,今日进宫觐见不知娘娘传召,未曾换衣裳是臣失礼了。” “哦?是吗?”太后心中欣慰,没想到楚昭云小小年纪却懂得维护家人,看来的确是个是非分明的好孩子,“是哀家年纪大了,忘了你是衙门的推司,只想着你是伯爵府的姑娘了。” 楚昭云头皮有些痒,想挠又不能抬手。 太后这话她怎么接! 若是寻常长辈叹一声老,她尚且还能宽慰一二,可太后又不是寻常的长辈。 好在太后也没指望着她说什么,又自顾开了口问道:“哀家知晓你是个本事大的,听说这回又立了功皇帝都亲赏了你。” 楚昭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话不由衷,若是寻常聊天她定 是要回太后一句:没想到太后消息这般灵,看来有厉害的耳报神啊! 可眼下她敢这般说吗?她不敢! “多谢太后夸赞。” 太后看着楚昭云乖巧的模样,笑眯眯地问她:“不过你这年纪的小姑娘,也该成家了,可议亲了?” “回太后的话,臣尚未议亲。”楚昭云心中不解,太后为何忽然问她议亲的事?她蓦地想起来一件事,本朝唯一一位女官至今未曾婚嫁,听说太后还褒奖过那位女官。难不成太后在敲打她? 太后笑容更甚,语气也愈发温和,“那你是怎么想的,可想议亲了?” 楚昭云心中大惊。 她想的没错,太后也是女人,自然是想每一个女人都争口气! 真真是一不留神就差点要说错话了! “回娘娘的话,臣心中只有差事,未曾想过议亲的事,臣知晓自己身为女子仕途艰难,可正是如此,臣定更加会勤勉,绝不会让儿女之情耽误了前程!” 太后笑容一僵,没想到楚昭云竟会这样想,好不容易段景曜身边出现了一位女子,没想到和他一样! 不甘心又试探道:“成亲一事与前程仕途不冲突,况且成亲可是件大事,” “娘娘言之有理,臣定会谨记成亲是大事,绝不轻易婚嫁!” “你……心里就没有心仪的人?” “臣的心里只有为大盛效力,认真办好经手的每一个案子!” “……”太后只感觉自己身心俱疲。 怎的一个两个都是这 般闻婚色变! 二十几岁了还不考虑婚嫁的事,比那和尚尼姑还清心寡欲,满脑子都是仕途和前程! 难不成要断情绝爱? 她可能真的老了,完全不懂现在年轻的孩子们在想什么。 “哀家也乏了,你也退下吧。” “是。”楚昭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虽然一直是心绪万千,但面上也算是大方得体、镇定自若,不算给伯爵府丢人。 她进殿中回话不过须臾片刻,一颗心上上下下地忐忑个不停,眼下总算是能回家了,可谓是真真切切松了口气。 送她出宫的还是领她来见太后的那位宫女。 依旧是一路沉默。 还未到宣德门时,宫女就看见了等在一侧的段景曜,她意识到段景曜是在等楚昭云时,心中想着可得把此事禀报给太后! “前头就是宣德门了,就一小段路了,不送你了。” “劳烦了,多谢。”说罢,楚昭云便朝着宣德门一路小跑,这皇城她可是一息都不想多待了。 “楚昭云。” 楚昭云抬眼,才看见了段景曜,只顾着逃离,若不是段景曜叫她,她差点就没看见他。 “大人在等我?” “上马车再说。”他出了宫才知道楚昭云被叫走了,放心不下她只好在宣德门外等着。 “好的好的!”楚昭云提着衣裳下摆,抬腿蹦上了马车,马车动了她才将车窗帘子掀起了一条缝,悄悄瞥了一眼宣德门。 难得见她这般胆小如鼠的模样,笑道:“宫里有猛 兽追你?” “大人慎言!是太后又召见了我。” 段景曜语塞,方才只是想打趣一二,确实不该对太后不敬,清了清嗓子又道:“太后向来不会为难小辈,你不必担忧。” 楚昭云摇了摇头,在段景曜不解的眼神下,把在太后殿里的对话一一道出,末了长叹道:“若非我今日机灵,怕是要回家嫁人了!眼下想来还是后怕得紧!” “……晚上我在樊楼设了宴,给程清澜接风,我先送你回伯爵府换衣裳。” 楚昭云心下感激,她都没顾上接风一事,段景曜周全倒是省了她许多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中,当属樊楼最热闹。 夜灯初上,美酒佳肴,歌舞风雅,樊楼独酿的美酒更是让人魂牵梦萦。 只是段景曜站在樊楼外,听得人声鼎沸,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在想半个时辰前和楚昭云分别时她说的话。 她心思单纯,并未意识到太后是想要撮合他二人,眼下他心绪复杂但也不得不承认,面对太后的撮合,表忠心确实是最合时宜的选择。 只不过……她的种种说辞是为了应付太后,还是说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 是不是在她心里,他从来都不是婚嫁的人选…… 他也是破天荒头一回知道了自己也是这般患得患失的人。 早就意识到自己喜欢楚昭云,可当欣喜的萌芽还未破土,他就告诉自己不可行。 身上还背负着姐姐段婧的案子,要想查清十四年前先皇后的病逝,绝不是一件简单且顺利的事。稍有不慎,自己可能就会性命不保,一个连未来都不可明说的人,有何资格用心中的欢喜为借口去拖累别人? 他原是这样想。 可是如今,意外得知楚昭云也在查十四年前的案子,他能感受到,她想查清十四年前真相的心比他还要迫切。以她的性子,就算是他有意保护,她也是非查不可的。 两个人已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即将是真正的有难同当。 更何况,不管程清澜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娃娃亲已经解了。 如此一想,他是不 是能够将爱意宣之于口了? 可若是他将爱意坦诚说出,万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是会打破如今的相处局面? 若是届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他从未感觉自己的心这般乱过。 余光看见有一人影跑向自己,段景曜收起了心绪,打眼一看,是程清澜。 程清澜离得樊楼远时,见段景曜似乎在失神发呆,连忙小跑了几步,又见段景曜看见自己后舒展了眉头,他心下有些触动。 不用问也知道段景曜办差辛苦,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给他接风,是难得的情谊。 “段兄久等,是我来迟了!听说这樊楼很难订到雅间,段兄费心了。” “是我来早了,昭云亦还未到。”段景曜不觉得费心,他只是想着自己多做点事,楚昭云就能轻松一些。 两个大男人寒暄过后,便相顾无言,一起在樊楼门口等着楚昭云。 不仅段景曜有心事,程清澜也是心事重重。 程清澜望着街边的一处卖糖葫芦的摊子失神,他不知道自己来汴京城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他敢发誓,医馆未开张那天楚昭云来抓药时,他除了隐瞒了自己的爱意,其他话绝无虚假。 来汴京城开医馆,初衷是为了楚昭云,想让她在汴京城多一份助力。说娃娃亲不算数,也是真心的,楚昭云对他没有男女之意,他便徐徐图之。 他没有打算放弃,甚至想趁火打劫。 只是他那时没 想到,才没过几天自己的心境却已经变了……他只遇见过三种女子,像大姐那般爽利能干一心扑在医术上的女子,像方冉月那般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的女子,还有就是像楚昭云这般正直果敢内心坚毅的女子。 但杜盈盈,和所有女子都不同。 很早他就知道了娃娃亲的事,也一直把楚昭云看作自己未来的妻子,年少的欣喜全然系于她一人。 眼下,全都乱了。 来汴京短短时日,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别的女子动了心。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耻的叛徒,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多年的爱,他再也不是一个纯粹赤诚的人了。 “唉……”程清澜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心里乱得很,没个章程。 而刚到的楚昭云,只看见段景曜和程清澜两人傻站着等她,全然不知这两人正因着情窦初开的缘故,各自的内心之中正在天人交战着。 上次医馆一别之后她是生气,说不上是生程清澜的气还是说生自己的气。只是时过境迁,眼下已然接受了事实。况且她该和程清澜说的话已经都说清楚了,也给程祖母写了信,程祖母信中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程清澜也不是个孩子了,他自己做的决定无需让她承担后果,她只管放宽了心就是! 她是真的宽心了,眼下也只当程清澜是自己的朋友。 什么情情爱爱的腻腻歪歪心思,她现在心里可想不到这些。 “我来迟了,方才宫里来府 上行赏。”楚昭云解释了一句。 “不迟,我们也刚到。”段景曜轻笑,领着人往樊楼里去,奇怪的是看见楚昭云后,他心里杂七杂八的心思都不翼而飞了,又问道:“陛下亲赏,府上可高兴?” “哈哈,岂止是高兴!”她一想起来心里也是愉悦。 她回伯爵府后没多久黄内侍就带着几个天使们来行赏了,以为是白银百两,没想到是五千两!怨不得黄内侍偷偷笑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是真的没见过这么多钱财。 衙门推司的月俸是十贯,这赏赐顶她干四十二年的月俸! 楚翰那咧到耳朵根的笑她不在乎,她在意的是母亲和祖母也是实打实地高兴,母亲甚至没有忍住,当着黄内侍的面就哭了。 等到了雅间里,楚昭云才憋不住了,加上之前长公主晋王妃等人给的报酬,她也有不少银钱了。 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雀跃:“从今日起,我也是小有钱财的人了!” 段景曜笑着说:“那今日可得你请客。” “那必须!” 段景曜见着楚昭云这般财迷的模样就心情好,打趣道:“五千两,可以买下两个樊楼了。” 谁知道楚昭云听了明显一愣,说道:“酒楼这般贵?还是我眼界太小了些!” 段景曜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清澜也回过神来,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恭贺道:“昭云,恭喜你了,得了陛下的嘉奖,以后为官之路定然会更顺遂。” “借清澜吉 言。”说完,楚昭云又看向段景曜,“大人,这五千两里恐怕有四千两都是大人为我美言的功劳,我实在是汗颜……” “你想多了,在陛下面前我并未夸大你的功劳,实话实说而已,这都是你应得的。” “果真?陛下可否赏赐大人了?若是没有,我与大人平分可好?” 段景曜高深莫测地看了楚昭云一眼。 楚昭云立刻懂了,他在皇城司办了许多大案子,定是不缺赏赐的。 “点菜!” 第二百二十二章 楚昭云将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了桌子上,邀请程清澜想吃什么点什么。 盛情难却,程清澜最后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他甚至觉得,除了点菜,他也没什么机会能融入到楚昭云和段景曜的谈话中。 这种多余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在他欲言又止了两三次后,楚昭云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明明是给程清澜接风,她却一直在问段景曜能否顺利升为提举的事。 连忙问程清澜:“这几日查案子忙,也没能去医馆帮忙,一切可还顺利?” 程清澜松了口气,这两人总算是注意到他了。 “还算顺利,总算是顺利开张了。” 段景曜听出了程清澜话里的勉强,说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好歹我也在汴京混了这么多年来,人脉还是勉强有一些。” “也不算有什么难处,就是刚来汴京城不知道规矩。” “规矩?有什么规矩?”楚昭云问道。 “汴京城的众多医馆,都以汴医堂马首是瞻,要是没有汴医堂的许可,除非我回夔州买药,否则在汴京买不到药材。”程清澜顿了顿,脸色有些微红,又说:“不过现在已经都解决了。” “汴医堂?”楚昭云想到了去找何云周的那次,忍不住说道:“这汴医堂是办事谨慎了些,问诊还要填单子。” 段景曜却有其他担忧,虽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但是有他在,自然不可能放任程清澜被人欺负,问道:“ 汴医堂可是向你索要钱财了?” 程清澜点了点头:“两成红利。”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敢这般威胁人?”楚昭云颇为不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自凭本事赚钱就是了,汴医堂凭什么收你的利润!”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放心。” “段兄……”程清澜有些犹豫。 来找他的是汴医堂的二东家杜盈盈,一个巧舌如簧精明能干却也满脑子算计的女人。 以往的认知告诉他,杜盈盈是个奸商,算不上好人。 可偏偏,接触了两三回后,他乱了章程。 他羞于承认那是心动的感觉…… 程清澜回过神来,见段景曜和楚昭云正在等他拿主意,咬了咬牙,决定在商言商,就算是对杜盈盈有好感,也得一码归一码,自己赚的钱凭什么分给别人! “那就麻烦段兄了!” “客气了。” 等确认了程清澜没有其他麻烦之后,菜也都上齐了。 两盏冷酒下肚,程清澜好似才找回了自己,心里那股不自在的感受也烟消云散。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毫无意义的话,逐渐将酒菜吃下了七七八八。 佳肴配美酒,又有知己好友在侧,楚昭云逐渐头重脚轻了起来,程清澜也有些眼花,只剩段景曜一人只是微醺还算清醒。 三人离开樊楼时,樊楼依旧热闹着。 一首曲子散了,另一首接着补上。 一波宾客散了,下一波立马顶上。 找到了程氏医馆的马车,段景曜将程清澜扶 上马车,谁料程清澜又立刻跳了下来。 抱着段景曜的胳膊,程清澜一脸难受地指着樊楼门口,“段兄,糖葫芦!” “等着,我去买。”段景曜本想让楚昭云看着程清澜,结果一回头看见楚昭云正扶着马车轱辘发呆,只好让车夫扶着程清澜。 匆匆地去买了两串糖葫芦,给了程清澜一串,这人才安静了下来。 段景曜嘱咐着:“把他送回医馆?他住哪?” 车夫搓了搓手,说道:“东家就在医馆后院住。” “行。”段景曜没再接着嘱咐,医馆里自然有大夫,不会短了程清澜醒酒汤喝。 等送走了程清澜,段景曜把另一串糖葫芦给了楚昭云。 楚昭云大笑:“程清澜果真是年纪小,喝醉了还闹糖葫芦吃!” “你没醉?” 楚昭云认真想了想,说道:“大抵是醉了,我很晕,但我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段景曜看她一脸迷糊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人不信我?”楚昭云立马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高声质问。 这模样落在段景曜眼里就像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狸花猫。 “信你。” “我真的很清醒,只是嘴有些跟不上脑子!大人问我几个问题,我一定能答上来!” “好,我问你,国子学上舍有几个弟子?” 楚昭云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六个,眼下还有三个,章纮枉死,伍遮和贺榕定是要被除名的。” “伯爵府的马车呢?” “嗯……天冷,我 让车夫回府了。” “你果真清醒。”段景曜话里带了几分哄骗的意味,他算是看出来了,楚昭云和程清澜的酒量半斤八两,区别在于楚昭云喝醉了之后确实还有理智,只是反应慢而已。 得了肯定的楚昭云,心满意足地重重点了点头。 段景曜忽然间心念一动。 若是眼下,他将爱意宣之于口……若是被拒绝了,想来明日她也不记得了,若是她没有拒绝,就算明日她忘了他也得了一颗定心丸。 “昭云,我有话跟你说。” 楚昭云举着糖葫芦点了点头。 等了好久没听见段景曜开口,抬眼看向他,说道:“你说,我听着呢。” “昭云,我……” “昭云!可让我好找!”楚淑云提着裙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语气急迫道:“车夫说你来樊楼吃酒我还不信,快跟我回家。” 顿了顿,楚淑云又朝着段景曜行了个常礼,说道:“段大人也在,家中有些事,我先带昭云回家了。” “可需要帮忙?” “多谢段大人,不是什么大事。”楚淑云脸色有些僵。 “我不走!”楚昭云拉着楚淑云的手摇了摇头,又说:“段景曜还有话和我说,我不走!” 楚淑云无奈地看着段景曜。 段景曜嘴角有丝苦笑,当着其他人的面他怎么说得出口,只好说道:“我是说糖葫芦是甜的。” “好了好了,段大人说完了,快随我回家。段大人,我们先走了。”楚淑云说完,就拉 着楚昭云上了马车。 楚昭云看了眼楚淑云,缓缓开口:“大姐,我喝醉了,怕糖葫芦戳着我。” 楚淑云一愣,接过了糖葫芦,“不愧是你,喝醉了也很厉害,我帮你拿着。” “不许偷吃。” “好……”楚淑云心里犯了愁,二妹现在醉成这模样,家里那摊子事她能应付得来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昭云,糖葫芦我给你收起来明日再吃,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楚昭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只是顺着楚淑云话里最后几个字说着 “死人了……” 许是多年的习惯,一听到这三个字,楚昭云猛地一激灵。 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去思考着这三个字代表的意义。 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又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淑云:“姐姐说家里,是说永勤伯爵府?” “正是!”楚淑云松了一口气,看来二妹还没那么醉。 “父亲死了?” “莫要胡说!这话可千万别让父亲听见了,他活得好好的呢!”楚淑云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又说:“是孙姨娘!” “孙姨娘?”楚昭云脑子里没这号人物。 就算她没醉,楚翰那么多美妾,她也分不清谁是谁。 楚昭云闭了眼,倚靠在马车上,轻声说:“我有些醉,到家给我碗醒酒汤,我头晕,先眯一会儿。” “到家了我叫醒你,睡吧。”说完,楚淑云又低声嘀咕了句:“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伤脑子!” 马车晃晃悠悠的,楚昭云也睡不踏实,脑子里总是想起来段景曜跟她说糖葫芦是甜的。 好不容易快睡着了,又被楚淑云摇醒了。 原是已经到伯爵府了。 “快来人,你去把糖葫芦放二姑娘房里,你去小厨房端碗醒酒汤。哎呦,慢着点,扶着点二姑娘!” 楚淑云一路安排着,扶着楚昭云去了孙姨娘院 子里。 孙姨娘的院子本就不算大,眼下更是挤满一院子的丫鬟小厮。 府上除了老太太,其他人都在孙姨娘小院的正厅里,连怀着身子的甄映雪也在。 楚昭云稀里糊涂跟着楚淑云进了屋。 秦氏一看她脚步虚浮的模样,关心道:“昭儿?这是吃醉酒了?” “昭云来坐我这里。”甄映雪也是满脸担心,站起来给楚昭云让座。 她本就闻不惯这屋里的味,一闻酒味更是恶心,只不过记挂着楚昭云顾不上这些罢了。 楚淑云把楚昭云摁到了座位上。 楚昭云正欲抬头回秦氏的话,没想到忽然就听到了楚翰暴怒的声音。 “成何体统!大晚上的在外头醉酒不归!谁家姑娘像你这样,难道你外祖父没教过你?伯爵府的脸真是被你丢尽了!” 楚翰生气,楚昭云更生气。 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她阿公! 砰! 她手上没收着劲,手掌用力地拍着桌子,强忍着头晕站起来和楚翰对峙。 “成何体统?大盛朝取消了宵禁的制度,难道只允许男子上街?姑娘就不能上街了?醉酒怎么了?你没醉过酒?我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你!” “你竟然还敢顶嘴,我看你是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楚昭云还停留在楚翰的上一句话中,继续质问他:“我阿公教我为人要问心无愧,反正我是问心无愧的,不像有些人虚伪自私!” “你!” 楚翰还欲发作,被秦氏一把拽住, 不耐烦对着楚翰说道:“行了!傍晚宫里来人行赏时你怎么不说伯爵府的脸面了?吃几口酒有什么大不了!昭儿平日里办差忙,好不容易得闲了吃口酒,碍着你什么事了!” “好好好,你们都要造反是吧?” 秦氏心里不悦,压低了声音:“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不想报官指望着昭云给你查清楚,你现在又闹哪一出?” 楚翰一愣,想到还得靠楚昭云这个女儿查案,这才不情愿地闭了嘴,实在是憋了一肚子气。 秦氏又走到楚昭云跟前,低声安抚着她:“别同你父亲生气,不值当的。” “醒酒汤来了。”楚淑云端着汤,递到了楚昭云跟前。 楚昭云拿着碗又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母亲放心,一盏茶的时辰,我去去就来。” 知道她要去醒酒,秦氏不放心,吩咐着自己身边的翠芹:“快去扶着二姑娘,莫叫她摔了。” 楚昭云到了院子里,先扣着嗓子吐了一通,才喝了醒酒汤。 喝完后,醒了醒神,又扣着嗓子吐。 等把胃里都吐空了,她酒也醒了五分。 “翠芹,哪里有水缸?” “二姑娘,这边有,姑娘要喝水?这水凉,我去屋里端。” 翠芹刚说完,就看见楚昭云将脸迈进了水缸里,吓了她一跳。 眼下已是初冬,虽还不至于严寒,可水缸里的水也是冰冰凉。 脸浸在水里的楚昭云更是这般觉得。 凉意透过她的脸,席卷了她的全 身。 她方才真是被激着了,和楚翰生气,真真是不值当的。 等憋不住气了,楚昭云才抬起了头。 她也不讲究,用袖子直接把脸擦干,说道:“酒醒了,进去吧。” 翠芹一把拉住了楚昭云,心里想着,家里这位二姑娘可真是个狠人! 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姑娘,大娘子有话要我同你讲。” “母亲有何要叮嘱的?” 见楚昭云语气恢复了镇定,翠芹就知道她真的是醒了酒,说道:“孙姨娘是突然去了,大娘子怕姑娘不知道孙姨娘是谁,要我同姑娘说,孙姨娘就是四姑娘的生母。” “哦,想起来了。”楚昭云记起了在秦氏院子门口见过孙姨娘,印象里孙姨娘好像委屈巴巴地在哭,“上回是……翠喜是吧?她还叫我不必理会孙姨娘,我想起来了。” “大娘子还说本不般这般兴师动众,但大娘子掌家这么多年,不管是哪个妾室,再得宠大娘子也不会动她,这回大娘子是要铁了心查清楚。就是……” “就是有人不让报官是吧?”想也知道,楚翰那么要面子,定是不准家丑外扬。 “大娘子还说……”翠喜四处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大娘子还说这事可能和四姑娘有关……” “珍云?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听错了?” “我也不知道……大娘子这么说的,不过这段时间四姑娘经常去大娘子院子里和三姑娘一起学画,可能大娘子有什么 怀疑?” “不可能。”楚昭云甩了甩袖子,“验尸过后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想了想又嘱咐道:“这话莫往外传,珍云性子敏感,若是她知道自己被怀疑,得伤心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再进屋时,楚昭云才看清了屋里的人。 楚翰和秦氏在,兄弟姐妹们也都在,一侧还站了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妇人,应当是楚翰的妾室们。 “母亲。” “昭儿可感觉好些了?” “嗯。母亲可是怀疑孙姨娘的死是有人故意为之?” 秦氏点了点头,“孙姨娘平日里也没什么身体不适,近日也没请过大夫,就这么没了气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对于府上出现了这样的事,楚翰很生气,沉声道:“孙氏育有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楚昭云懒得接他的话。 只看向楚鹤亭,说道:“大哥先同嫂子回去吧,这件事怎么想也与你们无关,何必在这待着。” 楚鹤亭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三妹也回去睡觉。” “我不回,我要在这陪着母亲。”楚宁云说着话,抱住了秦氏的胳膊,她才不回去,与其自己在房里抓心挠肝地猜着真相而睡不着,不如在这守着! “我也在这等着。”楚淑云也附和道。 倒是楚翰不等有人问他,就自顾说道:“为父先回去,明日等你的消息。” 楚昭云想也不想立刻否决:“父亲可不能走,父亲是一家之主,自然要在这镇场子。” 他想回去睡大觉? 怎么想的这么美! 秦氏也赞同:“还是在这等着吧,这一屋子人我可管不过来。” 楚翰又一肚子气,可他得了这一家之主的名 号,还真就抬不起腿来了,“那快些查。” “孙姨娘人在哪?” “在卧房,这边走。”秦氏说完,又高声道:“翠芹翠喜,在这陪着各位姨娘们。” 随后,才领着楚昭云出了正厅。 既然楚宁云不害怕,她也不必拘着孩子,就让她跟着去,省的养成了胆小的性子。 至于一家之主,自然也得跟着。 一行人齐齐去了孙姨娘的卧房。 一进卧房,楚昭云便开始观察,朴素的装饰和简单的布置足以看出来孙姨娘不是个受宠的姨娘,或许只是因为院子里养着姑娘,这日子才能将就过下去。 软榻上,楚珍云正躺在那。 “四妹她怎么了?” “哭晕了。”楚淑云解释了一句,又走到软榻前,轻轻叫了一声:“四妹?你二姐姐回来了,醒一醒……” 当时的情况只有楚珍云知道,眼下知道她可怜也得叫醒她。 在楚淑云一声声呼唤下,楚珍云醒了过来,“大姐姐?” 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立即又带了哭腔,“我……” 楚淑云和这位四妹妹并不亲厚,可眼下的情景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亲娘,难免心疼道:“唉……四妹妹节哀,快同你二姐姐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二姐姐……”楚珍云茫然地看向楚昭云,除了傍晚跟着母亲去前院谢恩时匆匆见了楚昭云一面,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这位二姐姐了。 眼下看着这位二姐姐,想起来在秦府时得到的训 斥,她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楚昭云也知道她骤然失去亲娘心里一定不好受,尽量放轻了语气问道:“珍云,发生了何事?是你发现孙姨娘死了?” 楚珍云抽泣了一声,强忍着哭意: “我也不知道,我在母亲院子里用完晚饭,回来后发现姨娘卧房门关着,丫鬟说姨娘许是睡了,我想着进来看一眼,结果发现姨娘已经……” 说完,楚珍云就憋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只是这话落在不同人耳朵里,却有了不同的效果。 楚宁云眼里也含了泪,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她失去了娘亲,那一定是天也塌了山也崩了,眼下只是想想就很难受。 楚淑云听了,自是一万个心疼,但又觉着楚珍云是幸运的,起码眼下有这么多人陪着。她失去亲娘时,比楚珍云小了十岁不止,那时候有谁心疼她? 秦氏听了,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当过女儿,也是当人亲娘的,自然知道这女儿有多依赖自己的娘亲。 眼下孙姨娘死了,楚珍云竟然还守着规矩称孙姨娘为“姨娘”,若是真心孝顺,哪能顾得了这许多规矩,早该喊“娘”了,亦若是顾忌着她这位大娘子还在,也该喊声“小娘”。 但楚珍云,却规规矩矩地喊着“姨娘”。 她有种直觉,楚珍云就是喊给她听的。 她听了并觉得不欣慰,只觉得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寒意。或许她让翠芹悄悄去给楚昭云通个气, 是正确的决定…… 和众人不同的是,楚昭云此时此刻没想这般多言下之意,只是想着楚珍云这话说得不对。 正常情况之下,晚上回了院子听到丫鬟说孙姨娘睡了,应该就回自己卧房去了。 楚珍云怎么还推门进来了,不怕将睡着的人吵醒吗? 想罢,楚昭云直接开口问道:“既然你得知孙姨娘睡了,你为何要进卧房,不怕惊扰了她?” 楚珍云一边哭着一边说:“我想着进来拿我早晨落下的绣帕……” “你方才说,你想着进来看一眼。”楚昭云脑子里没想其他的,也暂时忘了翠芹的提醒,她只是抓住不合理之处就要问清楚。 “对……”楚珍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床榻上孙姨娘正躺着,她手边有张红色的绣了一半的帕子甚是醒目,“我想着进来看一眼绣帕在哪,然后悄悄拿走,不会惊扰到姨娘……那帕子是母亲留给我和三姐姐的功课……” 楚宁云踮着脚伸着脖子往床榻一侧看去,附和道:“是的是的,这是母亲留的功课,明日就得绣完。” “我本是打算今晚连夜绣完的……” 楚昭云敛着眉,质疑道:“既然要悄悄拿走,你拿了为何不走,如何发现孙姨娘死了?” 除了楚淑云,没人见过楚昭云这幅模样。 和平日的温和模样全然不同,楚昭云板着脸冷着声音,颇让人倍感压迫。 楚珍云也不例外,握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发抖。 抽泣了两 声,才答道:“我从桌子上的绣篮里拿了帕子,本是要走的……我看见姨娘胳膊垂在榻下,我怕她明日醒了胳膊僵得难受,想着帮她放好胳膊……谁知道摸到了姨娘冰凉的皮肤,我怕极了,又摸了摸鼻息……谁知道姨娘竟然……” 楚昭云没有言语,盯着楚珍云看了好一会儿。 末了才开口道: “我来验尸。” 第二百二十五章 楚昭云含上了苏合香圆,靠近了床榻。 这才看清了孙姨娘的面容,她死得不算平静,脸上还残留着挣扎过的痕迹。 嘴巴微张,唇色发白。 看尸体的软硬程度就知道,孙姨娘中午那会儿应该就没了气。 楚昭云摸了摸孙姨娘的喉咙,毫不费力地就知道孙姨娘的死因。 她没有想到,孙姨娘是噎死的。 一转身,楚昭云就看见了盯着她的一双双眼睛。 “母亲,孙姨娘是噎死的。” 秦氏一愣,“噎死的?这么说不是有人害了孙姨娘,她的死是意外?” 楚昭云想了想,又说:“若是意外,孙姨娘中午就身亡了,她身边的丫鬟竟然没发现?” 说罢,她借用了楚淑云的金钗,捏开了孙姨娘的嘴,往里探了探。 不是食物,似乎是硬物。 更何况吃东西噎着了,也不该在床上躺着,如此一想,孙姨娘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还请诸位回避,我要把孙姨娘喉咙里的东西取出来。” 楚珍云大惊,问道:“二姐姐如何取?难不成要用刀子划开姨娘的喉咙?” “正是。” “这怎么可以……”楚珍云有些慌乱,连忙说道:“书上说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死无全尸,怎可让姨娘尸身受损。” 楚昭云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年纪小且甚少接触这一道,有此担忧也是正常,其实剖尸是验尸很常见的手法。” 看楚珍云眼里一包泪,秦氏也为难,毕竟是楚珍云的亲娘,她 总不能不顾孩子的感受。 只好看向楚翰,“说到底,还是得你来拿主意才是。” 楚翰点了点头,他是一家之主,自然是他说了算,“既然是噎死的,那就是孙姨娘命不好,大费周章给她查案,也算是伯爵府仁义了。” 楚昭云心里冷笑一声,她就知道是这个答案! 自从进了孙姨娘的卧房,楚翰就沉默寡言一脸厌烦,分明是觉得晦气。 想省事图简单?那干脆别开口让她查! 有她在这个府里,不管死的是谁,都不能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含糊过去。 况且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这般瞧不起她,明知道府上有她这么个擅长验尸推案的人还要行凶作恶,分明是打她的脸。 幸而,她已经知道怎么拿捏自己这位父亲了。 “父亲,孙姨娘喉咙里恐怕不是食物,若是草草断定孙姨娘是自杀,万一是父亲的哪位妾室错了主意下了黑手,岂不是就让她逃过一劫?父亲定然不会允许自己身边藏着这等蛇蝎心肠的枕边人吧?” 话落,楚翰登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怒声喊着:“查!必须查清楚!都快些出去让昭云查!” 说完,楚翰第一个跑了出去。 楚淑云见楚珍云在发抖,安慰着她:“四妹妹莫伤心,眼下要紧的是把凶手找出来。” 楚淑云又叹了口气。她只是听了楚昭云随口一说,脑子里便想象出了一出大戏。府上继四妹妹之后,已经十几年没添过孩子 了。或许真是哪位宠妾心有不甘,将气撒在了孙姨娘身上…… 不过楚淑云也知道这都是她臆想的,出了卧房便连忙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几人在门外安静地等着楚昭云。 夜风渐起,也不知是那扇窗户没有关好,院子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像是孙姨娘在哭似的。 平白无故增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楚淑云心想,幸亏让大哥同大嫂嫂一起回去了,否则平白让嫂嫂也跟着受惊。 等了许久,才见着楚昭云出来。 只见楚昭云将帕子放到了廊下,自己又去水缸处净手了。 众人注意力都在那帕子上,毫无疑问,里头包裹的恐怕就是从孙姨娘喉咙里取出来的东西。 又见楚昭云净手回来,拿起帕子走到了楚翰面前。 楚翰不由自主地退到了秦氏身后,秦氏问道:“昭儿,这里头是什么?” 楚昭云将帕子层层掀开,一柄小巧的金如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金如意虽小,却是万万咽不下去的。 “这就是孙姨娘喉咙里的东西,想来孙姨娘原是想吞金自杀,却没想到被这块金子活活噎死了。” “啊!”楚宁云攥紧了秦氏的衣袖,惊呼道:“这不是母亲送给四妹妹的吗?” 楚珍云跟着连忙解释道:“姨娘喜欢,我就送给姨娘了。” 众人以为楚昭云还会问什么,却没料到楚昭云沉默了起来。 楚翰有些心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孙姨娘是自杀还是被人 害了?” “孙姨娘,是被人害的。”楚昭云答得斩钉截铁。 起初她也不敢确定,可她从孙姨娘喉咙里取完金如意之后,又在孙姨娘的卧房转了一圈。 桌子上的绣篮里还有一件里衣,看身量大小,应是孙姨娘做给楚珍云的。里衣上绣了淡紫色的祥云纹,甚是好看,还有一小片就绣完了。 角落里还有个包袱,灰扑扑的不起眼,像是忘了扔。包袱里头有件用剪刀铰坏了的蓝色衣裙,看身量应该是孙姨娘自己的,衣裳上还有几个脚印,楚昭云拿着孙姨娘的鞋比对了一番,是孙姨娘自己踩的。 若是孙姨娘自己心甘情愿赴死,要不就不会给楚珍云绣里衣,要不就会绣完。还有那一看就是带着怨气铰坏了的衣裙,明显是孙姨娘忘了扔。 里衣和包袱,都能看出来孙姨娘死得突然。 以她以往的办案经验来看,坦然赴死自杀之人,往往会将自己想做的事都做周全了才动手。 所以她才断言是有人害了孙姨娘,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有人刺激了孙姨娘。 楚昭云看向眼前几人,说道:“我会挨个问话,包括近日里和孙姨娘有过来往的几位姨娘。” 她可记得上次在秦氏门口时,听丫鬟翠喜说过,平日里不是范姨娘欺负了孙姨娘,就是崔姨娘又挤兑了孙姨娘。 想了想,楚昭云又说:“天色也不早了,父亲母亲应当早些休息,不如就从父亲开始吧!” 楚翰 从秦氏身后跳了出来,高声喊道:“哪有做女儿的审问自己老子的道理!” “父亲难不成是心虚?” “岂有此理!问!你现在就问!” 第二百二十六章 “父亲最近一次见孙姨娘是什么时候?” “天晓得是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前!”楚翰大言不惭,孙姨娘年老色衰,若不是还有楚珍云在,他才想不起来还有个孙姨娘! 秦氏无奈地朝着楚昭云点了点头,又说着:“想来我也有月余没见过孙姨娘了。” 楚淑云和楚宁云也主动说着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孙姨娘了。 这些楚昭云心里都清楚,孙姨娘的死不可能和他们几个有关,之所以特地发问,就是想看看楚翰会不会内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有几分情真意切也好,冲着女子的容貌颜色也罢,他既然把人收进了府里,却未曾认真呵护过,如今人平白无故的死了,他到底会不会内疚? 事实证明,楚翰不会内疚。 在他眼里,孙姨娘到底算什么,其他姨娘们到底又算什么呢? 在这一刻,楚昭云对于自己亲身父亲,厌恶到了极点。 眼里的冷漠也顺着话溢了出来:“既如此,父亲回吧,只是诸位姨娘怕是今晚都要留在这里。” 楚翰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就走了。 楚昭云调整了呼吸,才又看向秦氏,语气温和了不少:“母亲也早些休息吧。”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母亲放心,我一个人能行。” 秦氏拉着楚昭云的手,毫不妥协,“不管你在外头是多厉害的推司,在家里你就是二姑娘,哪能叫你一个人面对。” 楚昭云心里暖烘烘的,低 声道:“母亲放心,用不了多久就能查清了。” 说完,楚昭云又清了清嗓子,对着院子里众人说道:“各位受累,在院子里等着,我叫谁,谁就进屋里来。” 丫鬟小厮们自然没有怨言,都觉得府里死了人还是早查清早安心。 几位姨娘就算是心里不愿,但见大娘子也在吹着风等着,心中有怨也不敢言。 楚昭云直接进了孙姨娘的卧房,她打算在这里问话。 她回头一看,发现楚淑云也走到了卧房门口,看样子是打算给她传话。 “多谢大姐帮我。” “你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不仅仅是你的事,我本事小,尽力做些我能做的。” “大姐,先帮我叫孙姨娘的贴身丫鬟来。” “好。”楚淑云高声喊了一声,见一位丫鬟走上前来。她现在算是明白楚昭云的用意了,人都在院子里等着,谁要是有动作其他人都能看见,如此一来有人想搞些小动作简直是难上加难。 “翠香见过二姑娘。”翠香擦了擦眼泪,茫然地看着楚昭云。 楚昭云念叨着翠香的名字,又问:“你和翠芹她们什么关系?” “我们几个是一批来府上的,因着起了差不多的名字。” “如此说来,你在伯爵府也待了不少年了,可是一直伺候孙姨娘?” “是,我原来是在老太太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丫鬟,后来孙姨娘进了府,我就分到了孙姨娘院子里。” “孙姨娘并不受宠,想 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楚昭云试探着。 没想到翠香的反应却和想象中不同,翠香坦然说道:“孙姨娘性子好,也好伺候,院子里的下人也少,我……还算是在这院子里过得顺心吧。” 顿了顿,翠香又说道:“其实头几年也是受宠的,只是后来生了四姑娘后,就失宠了……” “为什么?楚翰希望得个儿子?”楚昭云没忍住,直呼了楚翰的大名。 丫鬟也知道这位二姑娘不是个普通姑娘,也只当没听见。 只是她要怎么跟二姑娘解释呢……毕竟二姑娘一个闺阁在室女,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说。 又见二姑娘直直地盯着自己,翠香咬了咬牙,解释道:“就是嫌孙姨娘生了四姑娘之后,做那事不太合心意了……” 楚昭云愣了愣,才想明白了“那事”说的是男女枕席之间的事,楚翰可真是滥情又无情。 “今日你最后一次见孙姨娘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何事?” “晌午用完了饭,孙姨娘就回房了,说是要休息,晚上也莫要扰她,我以为孙姨娘是不想吃晚饭直接睡觉,傍晚就没叫她……” “孙姨娘和往前有什么不一样?” 翠香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包袱里的衣裳怎么回事?”楚昭云想着,这事可能除了孙姨娘只有翠香知道。 “昨日孙姨娘在府上碰见了范姨娘,两人都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范姨娘又挤兑孙姨娘穿 着不好看,孙姨娘回来就气的把裙子剪了,这是忘扔了。” “孙姨娘受气了想不开自杀,也是有可能的。翠香,你认为呢?” “这……孙姨娘隔三差五的就会被范姨娘欺负哭,这也算是寻常事了……” “言之有理。这绣着淡紫色祥云纹的里衣,很是精美,是绣给珍云的?我看这布料不像是孙姨娘自己衣裳所用的。” “是绣给四姑娘的,是孙姨娘攒了许久的钱才买到了这样舒服的料子。” “摸着确实很舒服,慈母手中线,可惜还未绣完,珍云知道了该伤心了。”提到楚珍云,楚昭云蓦地想起来片刻前的对话,又问翠香:“早晨珍云来过,她们娘俩说了什么?她走后孙姨娘什么反应?” “我也不知道,我在门外候着,没仔细听。不过……四姑娘走后,孙姨娘是有些失魂落魄。” “你跟着孙姨娘时日长,也比旁人更了解她,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失魂落魄?” 翠香皱着眉,想了想,说道:“自从上次去大娘子娘家贺寿回来后,四姑娘就总是往大娘子院子里跑……” 壮了壮胆子,翠香又说:“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时时去大娘子身边尽孝,想来孙姨娘是伤心了。” “是这样吗?” 她虽不是日日在家,但也知道,楚珍云去秦氏跟前,分明是学习琴棋书画更多一些,秦氏也分明是更操心了,实则谈不上是尽孝。 “那小巧精致的 金如意,孙姨娘可时常把玩?” “我……我也不知道四姑娘什么时候送给孙姨娘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之所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清,是因为楚昭云相信伯爵府里没有大恶之人,或者说,没有那般手段高明的人。 不是她瞧不起伯爵府,只是祖母和母亲都是豁达清明之人,除了楚翰和他的妾室们,伯爵府的家风也是极好的。 用排除的法子也知道,刺激了孙氏的人就在这后院之中。 问完了翠香,楚昭云没有直接叫范姨娘来问,而是让楚淑云自己随意叫,就按照她眼中的审美来叫,谁好看就先叫谁。 第一个进来的是王姨娘,不仅仅是好看,而且年轻。一问才知道,王姨娘只比楚昭云大七岁,因着家中父兄嗜赌成性她被卖进了高门大宅,运气好遇见了楚翰。 楚昭云能看出来王姨娘眼里淡淡的疏离,王姨娘也是直言,说她是最受宠的姨娘,平日里也不会和孙氏碰面,更谈不上害她。 第二个进来的是宋姨娘,也是十分貌美,但比起王姨娘的艳丽之美,宋姨娘生的珠圆玉润,是另一种温润之美。宋姨娘说话直接,她和孙姨娘不熟,且用自己下半辈子来发誓她和此事没有任何关系。 发誓这一套在楚昭云这里并不管用,但宋姨娘确实和孙姨娘没什么牵扯。 第三个进来的是崔姨娘,她记得翠喜说过,崔姨娘也经常挤兑孙姨娘。崔姨娘看见楚昭云便心虚了起来,自知理亏,连忙把自己和孙氏的恩怨说了出来。在楚昭云听来,无非是些鸡毛蒜 皮的小事,因着两人的院子离得近,所以总是见着,总是拌嘴。 崔姨娘称自己前几日得了风寒,好几日不曾出门了,这几日并未招惹过孙氏。 这府中整日来来去去许多小厮丫鬟,若是扯谎反而是得不偿失。 …… 楚昭云掰着手指头数着,第八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才是范姨娘。 目测着,范姨娘比孙姨娘还要年长几岁。 看她的穿衣打扮,应当也是个不受宠的。 “范姨娘,昨日你和孙姨娘起了争执,今日她便吞金自杀,很难说这两件事没有关联。” “我……”范姨娘张着嘴,跟吞了只蝇虫似得恶心,早知道昨日就不挤兑孙氏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缓了缓才解释道:“二姑娘,我昨日也没说什么,就说她穿那衣裳显老气不好看,她要是听了这话心里受不住自杀了,我真是要冤枉死,她以前也不是个这么脆弱的性子啊!” “那她是个什么性子?” 范姨娘一噎,她也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心思,含糊说道:“她脾气软,遇事也看得开……” “范姨娘怎么不直接说她就是个软弱窝囊的受气性子?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你挤兑得只知道哭。” “我……我没有……” “你没有?”楚昭云心里明镜一般,这个范姨娘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她怎么不去挤兑王姨娘? 分明是两个姨娘都不受宠,脾气大些的就整日里欺负脾气窝囊的。 楚昭云心里也清楚,孙姨娘的死和范姨娘没有关系,可这并不代表范姨娘没做错什么。 被紧盯着的范姨娘,出了一身冷汗,也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了,认错道:“二姑娘我知道自己错了,是我心性小,老是找孙姨娘不痛快,可我也没想气死她啊,她……这说到底是她自己受不住才去死的,要是真的怨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去院子里等着吧,自有大娘子发落你。” 范姨娘一愣,听楚昭云这意思是不怀疑孙氏因她而死了,一反应过来,她就忙不迭出了卧房。 楚昭云有些头疼。 她又将秦氏叫了进来。 开门见山问道:“母亲为何觉得此事和珍云脱不了干系。” 秦氏有些羞愧,她也不该用这般恶意去揣测一个孩子,可这是她的直觉,她不想瞒着楚昭云。 如实说道:“上次在秦府,昭儿替我管教了珍云,我是打心底里高兴。回府后第二日,珍云便来我院子里请安,我见她看宁儿作画时眼里有羡慕,便让她跟着一起学。可是……” “母亲但说无妨,我自不会偏袒任何人,当然了,母亲的话于我来说也仅是一听而已。” 秦氏松了口气,就怕自己左右了楚昭云的想法,接着说道:“可是我总觉得珍云这孩子眼里阴沉沉的,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问她,她便立马又换了明媚的眼神看着我,我甚至有几次都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我总觉 得这孩子没这么简单。” 说完,秦氏又问楚昭云:“昭儿,你觉得一个自小敏感多疑又极其在乎嫡庶的孩子,在秦府尚且能冲着秦家姑娘撒脾气的孩子,会因为你我的几句劝解就改了性子?” 楚昭云听明白了秦氏的意思,有一瞬间恍惚,反问道:“母亲,知错就改,这不是应该的吗?” 秦氏爱怜地看着楚昭云,抬头拂了拂她额前沾了水还未曾干爽的碎发,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棵小树苗,若是长歪了,修理修理乱长的枝子自然会直回来。 可不是所有的苗本身就是好苗,已经长成自己性子的苗也难以掰直。 “好昭儿,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纯粹,知错就改是应当的,可这不代表每个人都能做到。就连我亲生亲养的宁儿,犯了错我训斥她几句,知了错也得闹够了脾气才改。” “母亲是说,珍云在伪装?” 秦氏摇了摇头,“我只是以最坏的情况去想,是我想多了也未可知。” 楚昭云陷入了沉思,秦氏说的都是感性的猜测,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秦氏比她阅历多,看人也会更准些。 只是她不仅仅是伯爵府的姑娘,也是汴京城的推司,在她这里,依旧是证据至上。 “母亲,一会儿我问珍云的时候,母亲带着大姐姐在门口听着。” “好。”秦氏也宁愿是自己想多了,而不是楚珍云刺激了孙氏。无疑间刺激了也就罢了,若是有意 为之,那才是真正的让人心寒。 秦氏出门后,楚昭云往里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孙氏。 楚翰只管自己高兴,可曾想过这几个女人受宠也好失宠也罢,都是因着他被拘在了这里。 此刻的伯爵府,乌烟瘴气,罪魁祸首就是楚翰! 楚昭云心中不忿,念着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凭什么女人要依附着男人而活?孙姨娘范姨娘失了宠,就不能自己把日子过好吗?就非得把气撒到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女人身上吗?王姨娘父兄嗜赌成性,就不能自己争口气做生意养活自己,为什么要等着父兄将她卖掉? 楚昭云叹了口气。 听见声响回头一看。 没等到楚珍云,却等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楚宁云,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楚宁云半个身子歪在门外,高声说道:“二姐姐,我困了,你快叫我进去问我!大姐姐不让我擅自进去。” “你进来。” “好嘞!”楚宁云立刻钻进了屋里,楚淑云只感觉自己方才手里好似溜走了个泥鳅,只好把卧房门关上。 进了卧房的楚宁云,心里只要一想到孙氏了无生息地躺在床榻上她就瘆得慌,搬着凳子紧紧挨着楚昭云坐下才安心了几分。 “二姐姐。” “宁云,你困了就去睡,何必强撑着,你看看你眼瞪得跟铜铃似的。” “二姐姐,我心里有大事,我不敢去睡觉。” 楚昭云点了点楚宁云的鼻子,说道:“就知道你葫芦里卖着药,故意进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方才在院子里站着,实在是太困了,我就拼命想着白日里的事好让自己别睡着了,还真叫我想起来了一件事……” “别卖关子。” “哎呀,二姐姐让我慢慢说,这叫娓娓道来!” 楚昭云也不知道现在小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想到了重要的事还必须要娓娓道来? 问道:“那让我猜猜,是和珍云有关的事?” “二姐姐也太聪明了些!”楚宁云顿了顿,煞有介事地说:“起初四妹妹来母亲院子里缠着母亲我是不高兴的,可谁让母亲是她的嫡母,我也只能忍了。因为我知道母亲肯定最爱我!可气的是四妹妹总是想明里暗里和我争个 高下,我学习琴棋书画多年,自然不是她能比的。” “是你一贯的风格,想当初母亲给了我首饰你也是要争风吃醋的。” “可偏偏有一样我比不上她,我真的不喜欢刺绣,每每一拿针,必定戳着手指……”说着话,楚宁云高深莫测地看了楚昭云一眼,“明日不是要给母亲交功课吗,我就悄悄翻了四妹妹的绣篮。” “你……” “哎呀!我只是想看看她绣得多好,我又没想着给她搞破坏!” 楚昭云心里一沉,强忍着不适,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 可是不想在楚宁云面前表现出来,她借机佯装生气:“楚宁云,你这偷听偷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说完,她想起了秦氏方才的话,楚宁云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但她犯了错也是不好改的。 “二姐姐,我也想改,但是我是真的好奇!我管不住自己这颗想要探究一切的心啊!”楚宁云拉着楚昭云的袖子撒着娇,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正事,“二姐姐猜我看着了什么?” “什么?” “我看见了四妹妹绣篮里红色的帕子,绣了一半,绣的是金色的茶花纹,很好看……我在想,是不是孙姨娘跟前的那个帕子,我不知道。”楚宁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楚昭云的脸色,她知道楚昭云明白她的意思了。 若是同一条帕子,那就说明楚珍云撒谎了。 明明绣帕就藏在她的绣篮里,为何说落在孙姨娘卧房 里了? “宁云,回去睡觉吧,跟大姐姐说,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叫珍云进来。” “好,我去院子里等着,等会儿和你一起睡觉。” “嗯。” 楚昭云心中一阵无力,那帕子她取金如意时就已经细细端详过了。 和楚宁云所描述的一般无二。 撇开秦氏的直觉和猜测不说,楚宁云亲眼见着的帕子,翠香不知道的金如意,一向珍视却未曾绣完的里衣,还有最开始楚珍云勉强合理的回答,很难相信孙姨娘的死和楚珍云没有关系。 在秦府时…… 楚昭云恨不得自己也有白泽那般过耳不忘的本事。 在秦府时,到底她漏掉了什么才会相信楚珍云会知错就改。 她记得她说,嫡庶没那么重要,没有人在意除了楚珍云自己……还说,母亲待她们几个都像待自己亲生孩儿那般好…… 楚珍云说了什么……说了嫡庶,嫡庶,还是嫡庶! 到底还有什么!楚昭云越想越头疼。 电闪石光之间,她猛地想起来一句话,楚珍云说:可是我的亲娘还活着! 这是当时话赶话从楚珍云嘴里说出来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句话背后竟然蕴含了极大的怨气! 若是孙姨娘今日是病死的,会如何?母亲心软善良,大抵会将伤心欲绝的楚珍云记在自己名下教养她。 如此一想,似乎一切都合理了。 可是这么一想,楚昭云通身布满了寒意。 那可是楚珍云的亲娘,就算楚珍云自卑敏感又极擅伪 装,可小小年纪的小姑娘会心狠手辣到踩着自己亲娘的尸身往前走吗? 就算知道此事和楚珍云脱不了干系,她依旧不想相信这是楚珍云故意为之的后果。 一切,还需与楚珍云当面对峙才有结论。 只是眼下,她改主意了。 她不想当着孙姨娘的面和楚珍云对峙…… “吱……” 突然从里头推开的门把楚淑云吓了一跳,“昭云,你怎么出来了?可是有结论了?还是说明日再接着查?” “大姐姐,除了母亲还有姐妹几个,让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好。”楚淑云心里有些担忧,看二妹这有气无力的模样,恐怕是醉酒伤了身子。 她全然不知,楚昭云是被自己的猜测所困扰。 等楚淑云疏散了其他人,秦氏领着四个女儿去了正厅,她不知宁儿进卧房后说了什么,只知道楚昭云的状态变了……好像变得颓然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 一个个都攥着袖子坐在正厅里,楚宁云的哈欠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冷风一吹,楚昭云也回了神,对于在卧房里的审问只字不提,转而说起了另一桩事。 “珍云。” “二姐姐……”楚珍云有些紧张,面对这位二姐姐,她从来做不到从容。 “孙姨娘去了,你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眼下你还不到自己独立成院的年纪,还在这院子里住着也怕你触景生情,我与母亲商量过了,母亲决定将你记在她名下,以后你便跟 在母亲院子里,想来父亲也是同意的。” 话落,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第二百二十九章 秦氏一愣,她何时说过这般话?只是眼下她也只能点头,她相信楚昭云这般说自然有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她表达过对楚珍云的揣测后依然将楚珍云塞进她院子里,更何况楚昭云向来尊敬她。 楚宁云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委屈就想明白了,二姐姐不可能这么笨听不懂她的话,她得相信二姐姐! “二姐姐,母亲……”楚珍云含了哭腔,声音有些颤抖。 “珍云,先听我说完。”楚昭云悄悄握紧了手,面对杀人放火的凶手她都不曾这般紧张过,缓缓说道:“母亲心善,加之咱们家孩子也少,所以念孙姨娘养育你一场不易,允她以妾室之身入楚家的宗祠。只是你亲娘入了宗祠,你就不能记在母亲名下了……这两件事,着实是让人不知如何抉择。” 楚宁云脑子活泛,立即便听明白了,解释道:“四妹妹,二姐姐是说把你记在母亲名下和让你姨娘入宗祠一事,只能选一个。” 楚昭云点了点头,“是,这件事我们也不能替你做主,你自己定。” 原本还糊里糊涂的秦氏也终于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 眼下只等着楚珍云的回答。 “我……”楚珍云低了低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尖尖的指甲刺痛了掌心,她未曾想到这么快就要得偿所愿,自从去了母亲院里,见识了大娘子和嫡姑娘的生活,记到母亲名下便是她整日魂牵梦萦的事。 只 是眼下,尚且不可表露出真情实感。 擦了擦泪,楚珍云起身朝着秦氏行了个礼,说道:“多谢母亲,母亲思虑周全,是真真切切为了我和姨娘好。只是逝者已逝,这些虚名对姨娘来说也不过是枉然,况且父亲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秦氏眼里染上了几分冷漠,她何尝听不出来楚珍云的言下之意,只说道:“你父亲那里不必担忧,我自会让他同意。” “母亲良善,我也不愿母亲受委屈。” “你的意思是,你记到我名下,不必让你姨娘入宗祠?” 楚珍云忽然察觉到秦氏语气不妥,可她却分辨不出那是何种情绪,只得语气更加谦和可怜:“姨娘常教我要孝敬嫡母,若是女儿能到母亲名下侍奉,想来姨娘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话落,正厅里只剩安静。 不安笼罩着楚珍云,她不知道自己方才哪句话说错了,只是觉得母亲和二姐姐的脸色都变了,她无助地看向今夜一直在安慰她的大姐姐,试图从大姐姐身上找些依靠。 “大姐姐……”楚珍云起身,拉住了楚淑云的衣袖。 楚淑云也是眼下才回过神来,她一晚上只顾着传话叫人,不知楚昭云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可方才从母亲和昭云的反应来看,她是明白了。 她将衣袖从楚珍云手里拽了回来,说道:“珍云,你年纪小见识也少,可知道妾室是决计不能入宗祠的?眼下若是让孙姨娘入了宗祠, 也算是变相抬了平妻,这是伯爵府对她身份的肯定,她也能风光大葬,否则一个自杀的妾室,身后娘家又无一人,只能裹了草席子扔去乱坟岗!” “姨娘……她向来不是一个在乎虚名的人……” “虚名?是啊,你想的确实更实际!”楚淑云心里也气,她就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不顾亲娘的白眼狼,顿了顿,她忽然猛然惊觉楚昭云设此计的目的,难以置信问道:“珍云!难不成是你害了孙姨娘?眼看着孙姨娘死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 楚珍云浑身一抖,眼里带了泪:“大姐姐何出此言,孙姨娘是我的生身亲娘,我怎会害她?” “休得吵闹!”秦氏斥了一声,生气地甩了甩袖子。 秦氏看向楚昭云,点了点头,就连未曾审案的楚淑云都能有此疑问,眼下也没有再试探的道理了。 楚昭云会意,收起了替孙姨娘难过的心绪。 “珍云,我且问你,今日早晨你去孙姨娘卧房,所为何事?” “二姐姐……这是要审问我?” 楚昭云反问道:“这府上人人审得,为何不能审问你?” “我……我今日早晨去姨娘卧房,是想问问姨娘刺绣的活计,有一处我绣错了不知如何拆线……走得急,帕子就落在姨娘卧房了。” “所以你晚上回来后是想拿自己的绣帕。” “是……” “那红色绣帕有几张?” “一张,就是二姐姐在姨娘床榻上看见的那张……” “珍云,为何撒谎!红色绣帕白日里你分明带去了母亲院子里!” “我我没有!那那帕子就在姨娘卧房里!”楚珍云双手绞着帕子,不知道楚昭云如何得知了此事。 就在这时,楚宁云生怕母亲不信二姐姐的话,叉着腰站起来,“四妹妹说谎!绣着金色茶花纹的红色帕子,分明就在你绣篮里,你去净手的时候我看见了!” 方才还困意十足的人,登时变得中气十足。 一嗓子喊完之后,楚宁云又忙不迭地说道:“我偷看你绣篮是我错了,四妹妹,对不住了!” “我记错了,那帕子确实是在我绣篮里。”楚珍云飞速地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她知道此时此刻她是一步也不能错,说道:“我记错了,我以为是在姨娘卧房里,就来找一找,才看见姨娘死了。” 楚宁云差点就信了楚珍云的话。 可楚昭云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质问道:“你分明说,你从桌子上的绣篮里拿了绣帕,随后才看见姨娘的胳膊垂在了床榻之下……” 楚珍云眼里控制不住沁出了泪水,哭着说:“姨娘突然死了,我又惊又怕,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脑子很乱,二姐姐莫要抓我话里的不妥,我那时太伤心了,可能说错了……” “是吗?那权当是你伤心过度难免说错了话。” 往往从嫌疑人的证词中抓到漏洞就能破案,但确实也有人在心神俱乱之下胡说八道,她只 是指出楚珍云前后自相矛盾一事,并未用此事给楚珍云定罪。 楚珍云刚松了口气,又听见楚昭云犹如地狱活阎罗似的声音。 “珍云,那金如意,又是你何时送给孙姨娘的?” 第二百三十章 “大约是前几日,我记不清了……” “翠香日日给孙姨娘收拾房间,她可从未见过这柄金如意。” 楚珍云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她没想到这位二姐姐会如此步步紧逼,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她又没有亲自动手,只是说了些话让姨娘自己去死而已。 她不能慌! 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她身上,就算二姐姐是推司又如何,不是最讲究证据吗? 这根本是无解的计! “姨娘喜欢得紧,定是贴身放着,翠香自然见不着……” “那……”楚昭云正欲继续问,方一开口就被秦氏打断。 “行了!”秦氏拢了拢袖子,端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楚珍云,又看了眼楚昭云。 随后朝着翠喜说道:“把绣篮拿来,再把正厅的门关上。” “是。” “翠芹,将她的嘴堵上。” 翠芹跟着秦氏也十几年了,自然知道秦氏说的是谁,掏出了三条帕子,也不顾楚珍云的反抗,将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又见其他三个云都不解地看着自己,秦氏这才开了口。 “昭云,我知你要用证据说话,也知道你实则是个最心软的,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有种比找证据更直接的办法,我听你大姐姐说你跟皇城司段提点是好友,段提点不是狠辣之人但却也有雷霆手段,你是没学到一分还是不想把雷霆手段用到自己妹妹身上?” “我……”楚昭云欲言又止,她不想为自己辩解。 的确,有一瞬间 她想过逼供,可万一真是她想错了,万一楚珍云真是因为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了呢? 她相信,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给她时间,一定能找到证据。 可没想一向心善温柔的秦氏,在此时此刻拿出了铁拳铁腕铁手段。 “吱……” 是翠喜将正厅门关紧的声音。 “大娘子,绣篮。” 秦氏翻了翻绣篮,自然也看见了绣着淡紫色祥云纹的里衣。 “珍云,绣帕的事你撒谎,金如意的事你也说不清,你二姐姐是个讲道理的,没有证据她不会认定你就是凶手,可我不一样。你是觉得我从来不管后院这些女人们,就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还是说孙姨娘每每去我院子里哭能得了几句宽慰回来,你就觉得我是个眼瞎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逼死了自己的亲娘,你是个好样的!” “呜呜呜……”楚珍云含着帕子,使劲摇着头。 秦氏这架势,将楚宁云也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母亲这样,连忙扑到了大姐姐的怀里。 楚淑云也没想到事情忽然发展成了这样,犹豫了片刻开了口:“母亲……虽然说珍云她的话前后不一,虽然说她不是真心为孙姨娘打算,但是若是万一真的冤枉了她……还是让昭云再找找证据……” “若是家宅安宁,这日子稀里糊涂过下去也就罢了,若是有黑心肝的在这家里做一出肮脏宅斗的戏,我可容不下!今日就算是冤了你四妹妹, 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宁可错怪,也不可放过!” “母亲……”楚宁云小声唤了一声。 “我也活了一把年纪了,这汴京城高门宅院里的龌龊我是没见过,可却也听了不少。”秦氏朝着翠喜摆了摆手,“把这针,都扎到她的指甲缝里,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 “!”楚淑云和楚宁云听了秦氏的话,害怕地抱在了一起。 楚宁云只觉得不认识自己亲娘了,若是她的亲娘果真这般冷酷无情,那平日里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 不,她不接受! 若真是这样,她就算担了不孝的名头,也要去府衙状告她亲娘滥用私刑! 楚淑云也慌得很,在自己家里动用私刑逼迫庶女,虽然说高门大院里不少这样的事,可秦氏名声一向好,若是传了出去…… 但楚淑云看了眼楚昭云,本想让她出言阻止秦氏,却发现她异常镇定。 楚淑云深呼吸了一口,心里想着,自己向来不是个聪明的,既然二妹妹没反对,那应当是不要紧? 翠喜得了令,将针扎进了楚珍云指甲缝里。 楚淑云抱着瑟瑟发抖的楚宁云,把她的眼睛埋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只听得楚珍云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虽是庶女,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楚珍云哪受得了这般疼痛。 眼瞧着第二根针就要扎进指缝里了,楚珍云哭着点头。 “拔了针,听听她说什么?” “是。”翠喜利落地拔出银针, 抽出了堵嘴的帕子。 没了翠喜的钳制,楚珍云瞬间泄了气。 本以为算无遗漏,可惜她算错了秦氏这位大娘子的真实秉性。 好一位大娘子,竟在府里装了这许多年! 眼下闹成这般局面,她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这一辈子,是彻彻底底没有指望了。 与其在这被这些细碎的功夫折磨,不如一条白绫勒死她! “没错,是我逼死了我娘,我承认了,杀了我。” 秦氏不忍逼迫楚昭云来问话,便自顾问道:“你如何逼死了孙氏?” “我和我娘说,我这辈子最不堪的事就是从她肚子里托生出来,我不愿意做她的女儿,她什么都给不了我。”说着说着,楚珍云忽然笑了起来,她做错了什么,什么都没错! 说到底她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是她娘自己选择了去死啊! “你还说了什么?吞金自杀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是我出的主意,那金如意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送她去死也算是全了一场母女情谊。”楚珍云抱着被针扎过的手指头,抬眼看着正厅里的人。 秦氏,楚淑云,楚昭云,还有楚宁云。 凭什么? 凭什么偏偏就她楚珍云是个庶出的! “我只是不想跟着她过苦日子,她要是爱我的话就该自己去死!她死了,我才有机会记在嫡母名下成了嫡女,可惜!可惜大娘子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将我骗得好惨!” “孙氏怀胎十月生你,又辛苦养了你 十几年,你一口一个她,她到底是你亲娘!” “亲娘?如果不是她,我该托生在正头大娘子肚子里!” “你!”秦氏气得手发抖,若不是翠芹扶着她,差点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楚昭云不再难过,反而内心十分平静。 这样的人,不值得她难过。 从头到尾应该心寒的,只有孙姨娘一人罢了。 “四妹妹,我想孙姨娘是很爱你的,听了你的话,她选择了去死。不过,想必孙姨娘也对你很失望吧?看着自己养出的女儿,为了攀高枝让自己去死,没了生欲才如了你的愿。” “对,二姐姐说得对,是她自己要去死的,和我没有关系!”楚珍云哪里听得到楚昭云的后一句话,她只想强调这都是孙姨娘自己的选择! “四妹妹,难不成只有亲自用刀子把人捅死才算杀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无异于往她心口上插刀子。” “我没有,是她自己受不住才自杀了,她就是个窝囊废,整日里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是啊,四妹妹不正是知道孙姨娘不是个内心坚强的人,才选择了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吗?” “我没有,是她活该!是她命贱!” 秦氏才缓过来了一口气,听见了楚珍云这一句,又气得发抖:“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做出这等子狼心狗肺的事,府里是容不下你了,来人!连夜把她给我送到府上最远的庄子去!” 楚珍云一愣,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哭喊着:“我没有害死孙姨娘,我要见父亲!” 可惜容不得她呼喊两声,就被人硬生生堵了嘴拖走了。 “大娘子消消气……”翠芹扶着秦氏坐下,顺着她的脊背帮 她顺气。 “养了这么个孩子,还不如一生出来就掐死她!”秦氏深呼吸了几口,她真是许久没生这么大的气了。 等过了好一会儿气消了,才看见三个兰正站着看着她。 “……都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回去睡觉?” “……”楚淑云和楚宁云胆小地后退了半步,这一动作倒是把楚昭云晾在了前头。 楚昭云想了想,赞同着秦氏的话:“若是有一天我养出了这样的孩子,我也选择还不如不生她养她。” “都说母亲的爱最是包容,可也不该这般被孩子伤害!”秦氏顿了顿,又说:“昭儿,今日母亲不是有意干扰你查案,实在是忍无可忍。” “这件事母亲做得对。”楚昭云抿了抿唇,承认道:“我想着靠证据说话,其实是不想面对珍云逼死了孙姨娘一事。” “你……”秦氏见楚昭云神情不对,关切说道:“昭儿,你想说什么便说。” 楚昭云垂了垂眸子,她向来不愿意将内心最隐秘的想法告知他人。 可这一刻,她想说出来。 “母亲,昭云逼死孙姨娘,是不是怪我……若不是我在秦府自以为是的教导珍云,或许她就不会去母亲院子里,就不会想成为嫡女,也就不会逼死孙姨娘。” “昭儿,你何时是这般小性子的人了?若是这般说的话,是我默许了你教导珍云,也是我允了她来我院子里,那是我逼死了孙氏?”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珍云这般行事,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她自己想当嫡女,自己想靠着伯爵府的门楣议门好的亲事,这都没错,错就错在她选择逼死孙姨娘,除了她自己,谁也怨不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她是个心黑的,作恶是早晚的事!你的教导我的默许只是加速了她作恶的速度,另一方面想,若是没这个加速,难不成等她长大了,还不得把整个伯爵府都搞得乌烟瘴气?到时候恐怕就不止一条人命!” 听了秦氏的话,楚昭云沉默了片刻。 算是迈过了自己心里那个坎,仔细想想,若是她这般教导宁云,宁云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说到底,她没有错。 只是她打心里开始恐惧,养孩子教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今日多谢母亲教我铁拳铁腕铁手段。” 秦氏心情放松了下来,无奈道:“你就别打趣我了,铁手腕?我不过是虚张声势。在你面前就是班门弄斧,要不是你配合我,也不会这么顺利。” “我也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差点就拦了母亲。”楚昭云知道,秦氏是一个心中有运筹帷幄的人。秦氏的确是良善心慈之辈,秦家也绝对是家风清朗的人家,可这不代表秦氏是个没见过风浪的人。 该良善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该含糊的时候,手起刀落雷利风行,这不仅是一府大娘子应该有的行事作风,更是为 人处世应把握的度。 楚昭云实实在在的,是在秦氏身上受教了。 话落,楚昭云和秦氏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楚宁云顶着方才在楚淑云怀里拱得乱糟糟的头发,一脸茫然。 “……”楚淑云松了一口气,又心想,果然就自己一个人是个笨的! 一想到方才母亲的冷酷样子,楚宁云就害怕,眼下听了这话,登时就委屈得不得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氏指了指绣篮,解释道:“我的确是想逼供珍云,但这针可伤不了她。” “我看她疼得很。”楚宁云都不敢想到底有多疼。 楚昭云顺着秦氏的话解释道:“我原本也以为母亲是想逼供,不过我看见那针像是刚刚烧过,定是母亲叫翠喜用火燎过了,针干净了就不会留下伤,但会疼几日,涂药养几日就无事了。” “我也是想吓唬吓唬珍云,她年纪小不经吓。” “是啊,她年纪小。”楚昭云也心有余悸。 一副黑心肠,却没有能与之相较的手段。 厉声审问,她慌了,这才话里话外全是漏洞。 骗她妾室能入宗祠,她信了,这才急不可待地暴露自己的狼子野心。 用干净的银针逼供她,她怕了,这才不想多受折磨连忙将真相和盘托出。 眼下能够知晓孙姨娘身死一事的内情,全是因着楚珍云年纪小且阅历少。 否则,一个能逼死生母的狠心之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行了,都回去睡觉。至于 楚珍云,不会要了她的命,在庄子上衣食不会短了她的,我也会让人多多给她送些书本,但愿读书能让她明理知是非。” “母亲……”楚宁云有些扭捏,羞愧道:“方才是我误会母亲了,还以为母亲冷酷无情,还差点去府衙告了母亲……” 秦氏一愣,转而欣慰。 虽说有状告亲母的意思,但她养出来的孩子,的确是个明理知是非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夜半时分,一驾马车从永勤伯爵府后门匆匆而出,随后驶入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而永勤伯爵府的夜,也恢复了安静。 楚昭云躺在楚淑云和楚宁云两人之间,心中思绪万千。 她想起了上次入汴京来伯爵府的时候,别说楚淑云邀请她同床而卧了,就算是住在秦氏的院子里,她也觉得不自在。 太过亲近,不是她的本意。 可眼下,一起经历了许多事,心境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说来也讽刺,她珍视和淑云宁云的姐妹情,可三个不同母亲孕育出来的骨血,此时此刻在一起,却是因着楚翰。 果真缘也,孽也。 “唉……” “二姐姐,你在叹什么气?”楚宁云平躺着,问完之后,学着也叹了口气,“大姐姐,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宁云,你的榻未免太软了些。” 楚昭云赞同道:“明日得同母亲说给你换张榻。”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说……四妹妹她在庄子上会怎么样?” 楚昭云不懂这些,便没接话。 楚淑云却是知道:“正如母亲说的,不会短了她的吃穿,只不过就是不会让她踏出庄子一步就是了,庄子上的下人也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的,定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瞧。” “这不就是软禁吗?那她也挺惨的。” “惨?孙姨娘不惨吗?若是她真记在了母亲名下,也觉得你和孙姨娘似的挡了她的路,那你什么下场,你惨不惨?” 楚 珍云打了个寒噤,裹紧了被子:“大姐姐你莫吓我!” “谁吓唬你了?唉……突然觉得我挺幸运的,我娘走后,我遇见的两位继母都是好人。” “那还是我最幸运。” “楚宁云,这你也要争?”楚昭云无奈道。 “二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孙姨娘对四妹妹不好,四妹妹才下了黑手?比如说,孙姨娘心里有怨气,都暗地里撒在了四妹妹身上?” “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你问大姐姐。” “我也不了解孙姨娘,不过应当不会苛待她吧,孙姨娘总是哭哭啼啼的,不像是个刻薄人。” 说完,楚淑云顿了顿,又问:“宁云,我怎么觉着你话里话外都在为珍云开脱呢?” “我没有,我就是有些害怕……这些时日白日里我都是和她一处的。我不会已经被下毒了吧?二姐姐,你快给我把把脉!” “……”楚昭云摸向了楚宁云的手腕,没告诉她只有犯了症状才能把出来,只说道:“脉象可知,你暂时壮如牛一般。” “……我也没这般壮,二姐姐骗人!” 楚淑云没忍住笑出了声,憋了一晚上的心情也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说道:“你二姐姐可没冤了你,整日皮的跟猴子似的,身体定是好样的。” “……”楚昭云撇了撇嘴,又想起来了另一桩事,“平日里母亲不让我和姨娘们有接触,今日一见,王姨娘和宋姨娘可真美啊,放着外头好端端的正头娘 子不做,为什么来给父亲做妾?” 说到楚翰,楚淑云多年来的在父亲的威严之下,习惯了噤声。 楚昭云就不一样了。 直接说道:“你以为是因为真爱?有几个是贪图伯爵府的富贵,另外几个都各有苦衷,走投无路之下想有个归宿罢了。” 楚宁云一愣,问道:“她们不是自愿的吗?” “别无他选之下的自愿,叫自愿吗?” 这显然触及到楚宁云不懂的地方了,思来想去,说了句:“今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自愿还是无奈,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嫁人?” 楚昭云没料到她话锋转得如此之快,困惑道:“楚宁云,我发现你话有些多,不困吗?” “不困,说嘛说嘛,跟我说说!” 楚淑云不觉得和自家姐妹有什么好遮掩的,直说道:“我是想嫁人的,希望我能遇见一个一生一世的良人,最好别像……一样滥情好色。我喜欢大雁,大雁是忠贞之鸟。” “那二姐姐你呢?” “我不知道,得之我幸,顺其自然罢了。”查案之路漫漫,她摸着黑往前走,好在眼下和段景曜同路才看到了一丝光亮,她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宁云,我跟你二姐姐都说了,那你也说说你啊?” “我?我还小……不过我不想嫁人,我想别人嫁我。”楚宁云认真想了想,郑重地说 :“若是我家里有几个男人,我定会一碗水端平,认真呵护他们的,绝对不会让他们像孙姨娘似的。” “……” “……” “昭云,你明日要去衙门吗?早些睡吧?” “是的,我睡了,姐姐也睡吧。” “嗯。” “这就睡了?”楚宁云一头雾水,见没人应她声了,这才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姐妹三个,各自裹紧了被子躺在一张榻上,逐渐地都呼吸逐渐平稳。 次日一早,楚昭云醒时,另两人还睡得熟。 她小心翼翼下了榻,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着桌子上放着的糖葫芦,想着段景曜说这糖葫芦很甜,她便咬了一口。 只是差点没把牙酸掉了。 段景曜竟然信口胡诌,真当她昨晚喝醉了? 忍着酸又吃了两口,她收拾了一番去了衙门。 虽已经过了上值的时辰,可如今她是推司,不必像往日做仵作时那般踩着时辰去上值,外出办案也不必提前知会推官,回来后说一声即可。 因此时辰上自由了不少。 她新上任,手里也没积攒的卷宗。 手底下的仵作正是江望月,江望月是她的朋友,也是个直率上进的,寻常有验尸的案子便就让江望月直接去了。 江望月愿意精进自己的手艺,验尸积极,倒是助力了她许多。如此一来,她也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 只不过,她总觉得推官屋里架子上束之高阁的匣子里有秘密,她什么时候能成为推官呢? 也不知道段景曜 这回能不能升提举? 况且,升了推官和提举,就真的有用吗? 楚昭云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且往前走,莫还未行事就计较太多! 第二百三十三章 办完了国子学的差事,楚昭云罕见地闲了下来。 不仅是她闲了下来,就连周推司等人也闲了下来,周推司解释这是因为天冷了,作恶的人也懒出门了。 楚昭云不敢苟同,在襄阳府的时候可没这一说。 恶人作恶还分天气? 不过汴京城的天,是彻彻底底冷了下来。 府衙院子里有一棵槐树,秋日里落尽了叶子后,姿态也是极美的,可这两天却像变了个样子似的,满树干瘪瘪的树枝子像是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正张牙舞爪地朝着天空攀扯。 叫人平白无故地看了都觉着冷。 手头得闲,楚昭云便给江望月讲着她验尸的心得体会,慢慢地,其他推司也凑上来听,各个都没想到楚昭云是这般不藏私的高洁之人。 她在衙门的差事,也办得舒心轻松了起来。 伯爵府里,也没有人在提起孙姨娘和楚珍云。 冷风使劲吹了几日,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汴京城静悄悄地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不过似乎没蓄够力气,雪下了一夜便停了。 楚昭云难得在家,便拿起了扫帚,跟洒扫的小丫鬟一起扫起了院子。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因着到了冬至日,得了七天的假。 仅说按时放假休沐一事,汴京城真是比襄阳府强太多了。 院子里才将将扫出来了一条小路,就迎来了人。 楚淑云穿着大氅,抱着手炉,笑着说:“二妹妹真是勤快!也不嫌冷?” 楚昭云放下扫帚, 拍了拍手,“动一动身子就暖了。” “快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带你出去。” “出去?去哪儿?” “知道你今日开始休假,大舅母特地送了拜帖,她在秦府一处风景极好的别院里办了宴,好答谢你上次在海家二表哥的事上点醒了她。” “大舅母太客气了。” “顺便……” “顺便什么?”楚昭云看楚淑云蓦地就红了脸,却也猜不到她的下文。 “外祖母顺便请了几个好友,她们家中有适龄儿郎,让我相看一二。外祖母记挂着我,我也不好拂了她。” “原来如此……”楚昭云狡黠一笑,“原来答谢我才是顺便之事啊……” “休要打趣我,上次你不是还好奇十二月要做什么雅事?去了就知道了!” “好好好,姐姐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不敢耽误了楚淑云的正事,楚昭云匆匆跑回了屋。 在秦氏和甄映雪的大力操办之下,她现在衣裳多得穿不过来,随手抓了一件竹青色的衣裙,簪上了两个玉钗就出来了。 楚宁云害了风寒,秦氏也走不开,最后去的只有楚淑云楚昭云二人。 马车一路向东行,停在了一座别院之前。 眼下来得早,别院里除了秦家人,尚未有其他人。 两人跟着引路丫鬟,往院子深处寻去。 楚昭云这才知道了这别院的妙处,也知道了楚淑云细数的雅事里还差什么,竟是十二月的温汤浴。 她还从来从未泡过温汤。 两 人来到秦老太太跟前,乖巧行礼:“见过外祖母,外祖母慈安。” “好孩子,快起来。” 楚淑云解释道:“宁云风寒未愈,在家躺着呢,母亲也有事走不开。” “她俩是个没福气的,今晚你和昭云在这别院住下,好好泡泡温汤!” “是。” 秦老太太说完,海大娘子才开了口,亲亲热热上前拉住了楚昭云的手:“上回多亏了昭云,否则我真是要缠上一身官司!” “大舅母不必客气,没惹上官司就好。” “他们回家去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我是不管了!”海大娘子说完话,就听见有丫鬟来禀,说客人们都到了。 不过眼下寒梅未开,积雪也不厚,院子里也没什么好观赏的。 来的客人们也全是贪入夜了能泡泡汤泉。 因此海大娘子说道:“让年轻人自己玩去吧,你们也都去吧。”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姑娘和楚淑云一眼。 今日可专是为她二人办的。 楚家两个姑娘和秦家三个姑娘依言行礼告退。 等走到了院子里,楚昭云袖子被人扯住了。 “二姐姐等等我。”秦意绵笑嘻嘻的,又问:“二姐姐,宁云生病了没来,怎么珍云也没来,上次说好了送她一副头面,我这次还特地带来了。” 楚昭云不想骗小姑娘,故意落了旁人两步,同她说道:“意绵,珍云犯了错需要静静思过,兴许你以后都见不到她了哦。” “啊?什么大错 竟然要思过这般久,姑姑可是最好的人,怎么会惩罚得这么重!” “既然你知道你姑姑是最好的人,就该相信她的决定。” “好吧……那明日回家的时候,二姐姐能不能帮我把礼物捎给珍云?” 楚昭云不想让小姑娘失望,点了点头。 于是秦意绵便欢天喜地跑开了。 楚昭云停留在了原地,想着一会儿找个什么借口回屋里躲懒去呢? 她是不想在院子里闲逛。 院子里都是年轻男女,少不了叽叽歪歪情情爱爱的事,她是半点也不想沾上身! 还没想好借口,就被折回身来寻她的楚淑云抓了个正着。 “昭云你怎么站在这儿?我走半路上没瞧见你,还以为你去哪了?” “姐姐,我畏寒,想回屋歇息。” “我的手炉给你,你等会儿再回屋行不行……”楚淑云扭捏了一会儿,低声说:“你也知道姐姐我没那么聪明,眼光也不毒,母亲不在,你帮姐姐把把关。” “我不行的……” “你行!你见过妖魔鬼怪,你有识人的眼光!” “……”她明明是个验尸推案的,哪里见过妖魔鬼怪! “快些跟我来。” “那我躲在暗处看一眼你要相看的人,我就回去。” “行行行,依你!”楚淑云拉着楚昭云去了园子里,停在了拐角处,她四处观望着,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大舅母事先跟她说过的那位拿着笛子的男子。 “昭云,就是他,拿玉笛的那人!” 楚昭云抬眼 看去,满院子光鲜亮丽笑容灿烂的人映入眼帘。 眼晕! 第二百三十四章 “哪里?拿笛子的在哪里!” “就在那儿,就是那人,看见没?” “哦哦哦看见了。” 楚昭云刚说完,就见那男子要转过身来。 姐妹二人屏气凝神,直到看清那男子的正脸。 楚淑云平心而论:“长得还算周正。” “竟然是他……”楚昭云没想到,外祖母叫大姐姐相看的竟然是韩继。 “你认识他?” “打过交道,不过是不能外传的案子,不能和姐姐说太多。” “他……不会是个……”楚淑云瞬间胆寒,一提到案子就想到凶手。 “不是不是,他只是家属而已。” 楚淑云松了口气,问道:“这人是谁啊?” 大舅母传话来说,是个贵人,若是看上眼了再彼此认识,若是没有眼缘,两方不通姓名也省的日后有什么攀扯之事。 “大姐姐还记得上次在秦府来找茬的张如依吗?” “怎么会不记得,仗着自己是晋王妃的侄女就那般嚣张跋扈。” “眼前这人,正是晋王妃的儿子,晋王府的世子韩继。” 楚淑云大惊,没想到大舅母这般高看她,竟给她介绍晋王府世子,“那你们打交道的过程中,你觉得他是否人品贵重可堪托付?” 楚昭云认真想了想,答道:“也就那样……” “哦。”楚淑云瞬间失了兴致,“那还是算了吧。” “我了解的也只是一方面而已,姐姐可以同他说说话接触接触。” “不了。”她是一万个信自己妹妹的,“唉……怎么 就这么难呢,不是我恨嫁,昭云,你在襄阳府可认识什么人品贵重的朋友?” “我的朋友就几个。”楚昭云想了想,说道:“倒是还真有一朋友人品贵重,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是年纪比大姐姐小两岁,家里也简单,眼下除了他自己也没别人了。” “唉,我就随口一问,谁让你正经答了。” “……” “没事了,你去玩吧。” “……行,那我去歇着了。” “你也不是个怕事的性子,做什么非要躲去屋里。” 楚昭云笑了笑没有解释,她是不怕事。 但若是怀春男女情窦初开争风吃醋搞出来的事,她怕得很也烦得很。 昨夜的积雪,眼下见了日头已经化得干干净净了。 楚昭云贴着墙边往院子深处走,一颗老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此树粗壮,生得极高,最重要的是,这树竟长在了墙壁之中。 想来是先有了这棵古树,后建了这座院子,建院子的人不忍心砍了这古树,这才绕过它砌了墙。 也就是说,她爬上树,再从另一侧爬下来,就能出去了…… 楚昭云心念一动,见四下无人便提起了裙子。 爬树这事,她已然练得炉火纯青,三五下就毫不费力地上了树。 只是爬到了墙头处才发现,墙另一侧不是外头,而是另一个别院。 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多年的样子。 不过能隐约看到有两三处冒着热气,应当是温汤。 楚昭云想着闲来也是无事,左不 过也是回屋躲着,还不如在这废弃别院里待着。 反正眼下秦家别院的温汤处有人正在布置着,她也去不了,不如去隔壁院子看看。 就算眼下泡不了温汤,她也想见见温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算是明白楚宁云的话了,有时候人心里的好奇,真的控制不住! 怕犹豫久了被人看见她上树,楚昭云动作麻利地翻过了墙,又顺着树干下了树。 双脚站稳后,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真是被废弃的光景,这才放下了裙子。 只是一抬脚,她便发出了惊叫。 “啊!”楚昭云下意识叫了一声,就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井里,砰一声她就坠到了井底。 什么都来不及想,脚踝处就传来钻心地疼痛。 狠吸了两口气,人才回过神来。 登时就后怕得紧,要不是井浅,她今日就要悄无声息地交代在这里。 手上乱抓之下划破了好几处,要紧的是脚踝处好像是错位了,一点也使不上劲。 楚昭云闭了闭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井壁,光滑且阴冷,就算脚能使得上劲,她也不可能爬上去。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大姐姐发现她丢了,派人来寻她。 这事谁也怨不着,就怨她不老实待着,一会儿得了大姐姐唠叨,也是她自己该得的! 想罢,楚昭云无奈苦笑,她方才抬脚前怎么就不看清楚,树枝子虚掩着的明明是一口枯井! 不过……脚下似乎高低不平得很。 楚昭云慢慢蹲下 了身子,伸手摸了摸。 手里触碰到了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人骨而已,她今日没带药囊,若是蛇虫鼠蚁,有她难受的。 转而才疑惑了起来,废弃的别院枯井里,竟然有人骨? 要是换做别人掉进来,该害怕了。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她也不会有人掉进来了。 楚昭云抬头望着天,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辰。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她突然听见了外头有声音,是石头砸在地上的声音。 起初不确定是不是有人,直到她清楚地听见了一声咳嗽。 “有人吗?有人吗?救命,有人落井了!”楚昭云气沉丹田,高声呼救。 仔细听了听,没听到有人回应她,她正想再喊一遍,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楚昭云?” 楚昭云浑身一抖,这个时候在如此阴森的井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楚昭云?是你吗?” 楚昭云一愣,这声音熟悉得很! “段景曜?是我是我!快救我上去!”楚昭云感激涕零。 鬼知道段景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外头发现她的人是段景曜,这比是任何人都要强上百倍! “你用绳子绑住自己的腰身,我拉你上来。”话落,一团绳子掉到了楚昭云眼前。 楚昭云连忙将绳子绑在了腰身上,双手攥紧了绳子,一动不敢动,等着段景曜拉她上去。 等脚腾空了,她才想 到,最狼狈的模样总是被段景曜瞧见…… 她是一点面子都留不住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把人从井里拉上来,是个力气活,好在段景曜有一把子力气,咬咬牙也就把楚昭云拉了上来。 楚昭云冒出头来,连忙松了手,扶着井口给自己助力。段景曜也赶忙拽着她。 俩人费了一番周折,楚昭云才爬出来坐在了地上。 浑身脏兮兮的,大口喘着粗气,狼狈得不成样子。 “大人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井里?”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又怕再次抢了对方的话,又心照不宣地齐齐沉默了起来等着对方开口。 楚昭云尴尬地笑了笑,有一桩事顶顶要紧,不能再沉默下去。 “大人,我左脚使不上劲了,应是错位了,大人帮我正一正,晚了我怕更严重了。” “嗯。” 尽管楚昭云的衣裳上都是灰尘,他也是下意识在先在自已衣裳上擦了擦手,随后才握住了楚昭云的脚踝。 轻轻摸了摸,随后说时迟那时快,咔嚓一声,段景曜将楚昭云错位的骨头正了过来。 楚昭云一点疼痛感都没察觉到,动了动脚踝,发现已经能使上劲了。 “太好了,正过来了!” “你怎么掉井里了?” 楚昭云指了指隔壁,“我来秦家别院赴宴,一些男男女女在相看,我原想着躲懒不见人,就爬过来了,谁能想到危机四伏,井口上盖满了树枝子,我没看清就踩上了。” “可还有哪里受伤?” “没事,手上划了几道,冲冲水就行了。” 段景曜看了看楚昭云的手,确认无大碍后 才扶着她站了起来,朝着一口温汤走了过去,“此处是活泉,冲冲手。” “嗯。” “伯爵府给你安排了相看?” “不是我,是我大姐姐,我就是个顺便来玩的。”楚昭云眼下也不关心这温汤什么模样了,撩着水洗了洗手,又问:“大人怎么会在这?简直太巧了,幸亏有大人救了我。” “我也是知道隔壁有宴,趁着来这的马车多不易引人注意,特地挑了今天来。不过不知道你也会来赴宴。” 楚昭云点了点头,看来段景曜的目标是这座废弃的宅院。 这废弃的宅院里有什么? 想到这,她便想起来了一桩事,“大人,井下有尸骨,应当不止一具。” “此处是韩林的别院,韩若江的三儿子。” 楚昭云敛着眉,“又是韩若江?” “我前几日仔仔细细捋了捋,好几件事都和韩若江脱不了干系,我以前一直当他是个一心为大盛为百姓的人,可或许也是我看走了眼。所以我便私下里查了查韩府。”虽然这般说着,可段景曜还是觉得,是韩若江儿子做怪的几率比较大,而不是韩若江。 “韩府有何不妥?” “暂时不知,只知道近日韩林有处宅子要往外出手。” “韩府定是不缺钱,为何要卖宅子?” “富贵人家遭了祸才会变卖私产,韩府不像是遭祸的样子,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处宅子有韩林想要甩脱的秘密,我过来就是想看看有何蹊跷之处 。” 楚昭云懂了,“恐怕和井里的尸骨脱不了干系,这尸骨是何人,韩林做了何事,大人可要查?” “查,只不过不是眼下就查,等过完了冬至日假,从韩林手里买来宅子,慢慢查。” 两人心照不宣,不管怎么样,总算和韩府搭上了线,总算是摸到了韩府的门! 或许能通过韩林摸到韩若江,也或许能经过此事和韩若江接触上,不管如何,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去查。 两人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彼此安静了许久。 不知隔壁发生了什么,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大笑之声,两人才回过神来。 段景曜关心道:“昨日你大姐急匆匆来找你,可是府上有事?” 不提还好,一提楚昭云就想起来了那串酸掉牙的糖葫芦。 “府上是出了点事……”楚昭云将楚珍云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段景曜见怪不怪,说道:“其实除了皇室中因为立储一事的重要性,不得不重视嫡庶,寻常人家里何必这般在意?” “是了,又不是人人家中有皇位要继承,只有珍云自己在意罢了。”楚昭云叹了口气,又说:“或许人就是这样,只能看见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那……你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 “不知道,我想要真相,但我觉得那是我一定能得到的东西。” “十四年前的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嗯。大人要继续查这宅院 ,还是要回去?眼下也没有返程的人,大人自己回去会不会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我等晚上混在隔壁返程的马车中一起回去。” “隔壁的人都要住一晚的。” “……”段景曜抬眼看了看身处的废弃宅院,似乎在选择一处作为休息之地。 “我一会儿回去后,找一间空房,大人也在秦家休息吧,秦家客人多,多一个人没人会起疑的,只要大人不露面就好了。” “好,多谢。” “不过要麻烦大人帮我取一身衣裳回来,在伯爵府的马车里。” 段景曜点了点头,她总不能一身狼狈回去。 更何况去马车里偷一件衣裳出来,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我去去就回。” “好,大人小心。” 怕再踩到了什么虚空东西,楚昭云一动也不敢动,在原地等着段景曜。 没多久段景曜就回来了,把衣裳递给了楚昭云,段景曜就背过了身。 楚昭云三下五除二扒了外衣,换上了干净的新衣。 “大人,那我先回去了。” “好,我送你过去……翻墙。”段景曜看她谨慎的步子就知道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是走在她前头,把她引到了古树之下,“爬树小心些,回去后手上记得上药。” “好,知道了。”楚昭云正要爬树,想了想,转头对着段景曜说道:“我回去后探一探何处有空置的房间,等日头一落,我就在树下等着大人。” 两人总要约定一个时辰见面 ,否则岂不是要跑空几次才能把段景曜领到空房间里? “嗯,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楚昭云说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确实是偷偷摸摸行事,可总觉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第二百三十六章 找空房间的事还算顺利,楚昭云挨到了日落,起身去了古树下。 反正眼下每个人都在极尽可能地展示自己的魅力,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大人?”楚昭云轻轻喊了一声,段景曜就露出了身影,“快爬下来。” 段景曜爬树的动作比楚昭云还要快,几个呼吸之间就落在了楚昭云身侧。 两人四处张望,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走路。 等把段景曜送进了房间,楚昭云才真正松了口气,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才散了。 “大人好生在此休息,我且去找我大姐泡温汤去了。” “好,明日不必担心我,我混在众人之间悄悄就走了。” 楚昭云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留给了段景曜一个潇洒的背影。 既然他都说了韩林别院的事等冬至假结束后再查,那这七日假她定是要过得轻松些。 楚昭云终于如愿泡上了温汤,果真是能够洗净一身疲乏。 次日她也没有特地去留意段景曜的去向,跟楚淑云一起向秦老太太辞行后,便回了永勤伯爵府。 秦府别院一行,除了跌到井里这一个小小的意外,还算是圆满。 冬日里泡温汤是件雅事,在自己房里围炉煮茶也颇有意境。 一回府楚淑云就被叫到了秦氏院子里,楚昭云便回了自己院子自得其乐。 慢悠悠煮着茶,一边喝茶,又一边提笔给写了两封信。 有一封是受了甄映雪的嘱托,写给张玖儿和付凡清的。 从韩影手里逃出来之后 ,张玖儿和付凡清便在护送之下各自回了家。 可是她二人并没有得到家人的接纳,反而一个被赶出了家门,一个直接不被家里所承认有过她这个女儿。 但也是经历了生死一遭,张玖儿和付凡清也不是脆弱不堪之人,两人一合计,找甄映雪借了钱,便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只要是用力去活,总会有安身立命的法子。 受甄映雪所托,楚昭云在信里问候了张玖儿和付凡清,还写到莫要急着还钱,慢慢来,做生意也不能把身子累坏了。 另一封信,是写给乔梦如的。她上次得了母亲的许可,可邀请朋友来府上小住,所以她想邀请师父来府上过冬且过年,若是师父不愿,也可去段景曜府上。 就算乔梦如再怕段景曜重提旧事唠叨,总归是她自己的亲师弟。 “二姑娘?”门外小丫鬟敲了敲门,轻声说道:“门口有人找……” “谁啊?” “不认识,一位女子,问她姓甚名谁也不说,只说找你。” 楚昭云披上了大氅,难道她和师父这般默契? “可是看起来像个练家子?” “不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楚昭云有些纳闷,这么冷的天,没有拜帖直接找上门来,难不成是找茬的? 等到了伯爵府大门口一看,竟然是方冉月。 方冉月小脸儿冻得通红,看见楚昭云激动得要上前握她的手,被楚昭云轻轻巧巧地躲了过去。 “方姑娘找我?” “昭云表姐 ……” 楚昭云纳闷,一个人的脸皮要厚到什么程度才会当以前的事都没发生过,眼下又亲亲热热地叫着表姐? “昭云表姐,我来汴京城找清澜哥哥。” “哦,你找错地方了,程清澜不在这。” “我知道……”方冉月哽咽了一声,说道:“我去了程氏医馆,可是清澜哥哥对我不管不顾,将我赶了出来,我无处可去了。” “莫要胡说,程清澜可不是这种人,若真这样做了,定是你惹恼了他。” “我……”方冉月被楚昭云戳到了痛处,她昨日一到汴京城便寻去了程氏医馆,结果看见程清澜同一陌生女子拉拉扯扯,她气不过便开口暗讽了几句,谁料那女子是个泼辣的,竟骂得她回不上嘴。 最要紧的是,程清澜竟然护着那女子。 “昭云表姐,我一路赶来汴京,已经没了住客栈的盘缠,能不能帮我同清澜哥哥求求情,让他收留我一阵,他最是听你的……” “那你可误会了,我跟程清澜之间向来互相尊重,没有谁听谁的这一说。” “可……”方冉月咬了咬唇,将那陌生女子的事咽了回去。 程清澜分明待那女子不同。 她偏偏不告诉楚昭云这件事,等楚昭云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程清澜的时候,才大快人心! 楚昭云无视方冉月的欲言又止,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儿。” 她折身进了府,回院子里拿了三两银子,又回了大门口。 把银子塞进了方冉 月手里,“方姑娘,看在程祖母的面子上,我总不能让你流落街头,给,你既然没了盘缠,这三两银子够你今日住一晚明日回夔州了。” “我……”方冉月的确没了盘缠,但她没打算回夔州,她只想赖着程清澜…… “快些走吧,莫要挡在我家门口,我父亲是个脾气不好的,小心他看见你叫人用大棒子打你走!”在贬低楚翰一事上,楚昭云信手拈来且毫不觉得不妥。 “昭云表姐,我……” “唉?我看那马车是朝着我家来的,你让一让。”楚昭云隐隐约约看见了马车上的“宋”字。 等马车近了,方冉月不得不退让到一旁。 马车上跳下来了一个身着红衣笑容明媚的姑娘,方冉月低头看了看风尘仆仆的自己,拼命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昭云!”宋淳儿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这是在等我?”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不过你不来找我,明日我也该去找你了。” “是呀,你手头好不容易没有案子了,自然得找我玩。走,带你去樊楼,我订了位子!” 楚昭云笑了笑,“好,稍等我同她说几句话。” 宋淳儿这才看见站在一侧的姑娘,抱歉地点头问好。 楚昭云走到方冉月身侧,低声说:“我说真的,你快些走吧,我父亲是个贪图好颜色的,你可切莫被他瞧见了。” 她承认她夸张了些,只要能吓到方冉月就行,她也得叫方冉 月知道,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外,切莫失了警惕之心才好。 “……”方冉月咬了咬唇,攥紧了手里的银子。 她走就是了! 她要去买身好衣裳,再继续去程氏医馆找程清澜! 第二百三十七章 “昭云,我今日找你是想你给我壮壮胆子,你天不怕地不怕,最靠谱了。” “需要我帮什么忙?”楚昭云不介意宋淳儿是带着目的找她,但她并非什么都不怕,自从上次被祝小侯爷的爱慕者找茬之后,她很是怕掺和进旁人的情爱事之中,沾点边儿都嫌晦气!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陪着我就好。”宋淳儿顿了顿,坦然说道:“最近有一件事一直令我魂牵梦萦……” “淳儿你等一下,我近日总觉得魂牵梦萦这四个字后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怎么会呢?” “你不会是有了心仪之人吧?” “嗯。”宋淳儿娇滴滴地应了一声。 “我眼下回伯爵府还来得及吗?”见宋淳儿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楚昭云又解释道:“我前几日算了一卦,卦上说我不能见着任何男欢女爱,否则将有血光之灾,我得回去。” 宋淳儿大惊,随后一脸内疚:“昭云,我不知道你这几日有避讳,那我送你回伯爵府。” 想了想,宋淳儿又说:“也罢,咱照样去樊楼吃酒去,我的事改日再办。” “……”楚昭云心里不是滋味,她随口一说宋淳儿怎么就信了呢,为了她宋淳儿都能把自己的事改日再办,自己这怕麻烦要溜的心思简直太卑鄙了! “淳儿,我说笑呢,我根本不会算卦的。” “真的,这句话没骗我?” “真的,走吧,去樊楼。” “那太好了,你不会有血 光之灾就行。”宋淳儿松了口气。 “……” 不怪她骗人,反而因为她是骗人所以不会有血光之灾而松了口气,楚昭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今日一定要稳稳地给宋淳儿坐镇壮胆! 两人到樊楼时,还未到吃饭的正点,进了雅间,楚昭云才问:“淳儿,你约了他?” “嗯,不过是半个时辰之后,我有些紧张,就先过来了。”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他人品如何?” “早就认识了,只不过不熟悉,目前看来人品尚可,不过人品这事恐怕只有遇着事儿才能显出来。” “那你怎么就对他心仪了呢?你又是怎么发现自己心仪了呢?”楚昭云有些好奇,她不知道宋淳儿如何就确定了自己对别人心仪,看宋淳儿害羞,楚昭云又说:“我不懂这些,你说一说,我学学可好?” 楚昭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求教,宋淳儿也不扭捏了,大大方方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 “好。” “我跟他不算熟悉,顶多在春日宴上见过两回,上个月突然有小姐妹来问我,和他怎么样了,可定下了?把我问的一头雾水,仔细一问才知道……有一次他在几个好友面前说漏了嘴,说他欢喜我……这才传到了我小姐妹的耳朵里。” “……”楚昭云不知道,但总觉得这是个套儿,问道:“之后呢?” “我和他又不熟悉,兴许是话传来传去变了味,我也没放 在心上。之后没几日,又有其他姑娘来问我,我解释了一遍,那姑娘说定是他自知配不上我所以羞于向我开口。那时我才意识到,这不是传错了话,他大抵是当真心悦我。” “再后来,可有人又问你?” 宋淳儿点了点头,说道:“有的……从那之后,我和他总是偶遇,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去关注他,我发觉他人还挺不错,慢慢的心里就有了他。” 见楚昭云不说话,宋淳儿接着说:“既然两情相悦,他自卑难以开口,那便我来开口就是,只是我第一回向人表明爱意,有些紧张,需得你陪着我。” “淳儿,我觉得你被人骗了。”楚昭云有些生气,她是不懂情啊爱啊,但是她懂什么是君子。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宋淳儿口里那个“他”,绝对不是君子。 “啊?昭云,你这话是何意?” “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定是不止一次说漏了嘴,否则怎么会有人陆陆续续来问你?” “他许是情难自抑,哎呀,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可他从未亲口对你表示过他对你有好感,是也不是?” 见宋淳儿点了点头,楚昭云更气了。 这分明就是毁人清誉的事,她怎么就意识不到?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对那男人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她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 又问:“他这般任由只言片语流出,任由旁人来问你,可曾在乎过你的清誉?他根本没 有考虑到流言飞语是否会中伤你,这般行为,你都不生气?” 宋淳儿坦然说道:“起初是有些生气,可是细想也不算毁我名誉吧?来问我的人都说他们是听说,捕风捉影的事大家兴许只是拿来打趣我,大家都好起哄罢了。” “你也知道这是捕风捉影的事,那你怎么就信了呢?他又不曾到你面前表示过什么。” “我……”宋淳儿无法反驳楚昭云的话。 “捕风捉影的事,传来传去,大家便默认你已经和他私定了终身,这才是真正的误了你的姻缘!” “有这般严重吗?”宋淳儿有些怀疑楚昭云夸大其词,又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等一会儿他来了,我先开口表明爱意,他若是拒绝了我,一切就会明了,他若是答应了……” “……”楚昭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骂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宋淳儿还是太过单纯,想了想,说道:“那你准备如何说?” “我就开门见山说,若是他也有意,便可来我家提亲。” 楚昭云粗了声音,模仿着男人的腔调,说道:“宋姑娘好生可笑,难道这就是宋府的家风吗,我与你又不熟识,你怎能开口这般说出这番话!” 随后,楚昭云又恢复了自己的声音,解释着:“他这般说,之后又可能会无意跟自己的好友说漏了嘴,说宋淳儿心仪他,可他拒绝了。到时候再传到你耳朵里,你可受得住?” 宋淳儿一愣, 呢喃道:“到时候我就是整个汴京城的笑话……可是,这怎么可能?明明是他先心悦于我……” “怎么不可能,一切都只是你听说的而已!反正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男子心悦女子,却要指望着旁人一个个传流言表达爱意的。” “若真是这般,他图什么啊?” “大抵图一个在朋友面前有面子,你想想,他故意放出流言引得你注意他,等你有心思了又拒绝你,这是不是对他没有任何损失,还让他赚足了风头!管他图什么,你得保护好你自己。” 宋淳儿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清誉可能早就已经毁了……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昭云,我该怎么办。” “莫急,这事若想解决,也简单。” 第二百三十八章 楚昭云附到宋淳儿耳边低语了几句,宋淳儿半信半疑道:“就这般直接问吗?” “自然是越直接越简单。”澄清流言原本就是件简单的事。 楚昭云说完,便将雅间里的屏风挪了个位置,躲到了屏风后。 过了一会儿,雅间里就来了人。 楚昭云看不见人,只能听见声音。 “胡公子。”宋淳儿攥紧了袖子,又意识到自己太过于紧张,连忙松了手。 “宋姑娘,不知宋姑娘今日约我是何事?” 宋淳儿思来想去,她应当信自己的姐妹,若真是虚惊一场她也没什么损失,只当是保护自己。 如此一想,心里的紧张散了大半,清了清嗓子,她按照楚昭云教的说辞笑道:“胡公子请坐,今日约胡公子来,是因有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宋姑娘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我听了些流言,本是不必放在心上的,可就怕三人成虎……我听说胡公子曾不止一次说起欢喜我,这可是真的?” 宋淳儿说着话,紧紧盯着男人的脸,只一瞬,她心里就有了底。 没有她以为的羞涩自卑或是慌张无措,男人的脸上只有些许的意外,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问出口。 宋淳儿想,她大抵真是入了他的套儿。 未曾得到回答,却被反问道:“这些流言……宋姑娘可相信?” 宋淳儿一愣,楚昭云没教她被反问了怎么办,顿了顿,她急中生智又把话抛了回去:“究竟是不是流 言,得听胡公子一言。” 见男人不说话,宋淳儿又问道:“怎么?胡公子是有难言之隐吗?” 男人眼神变得不耐起来,他没想到自己误判了宋淳儿,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是个圆滑的性子,不欲与她纠缠,说道:“自然是流言,我未曾说过那般话。” 宋淳儿心里一沉,却并不难过,心里只想着这戏得演完。 “既然是流言,你我二人说开了也好,虽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往后再听到此等流言,你我二人还是得与那传话人当面澄清。” “我也有此意。”男人脸色比方才来时难看了几分。 宋淳儿故意皮笑肉不笑一声,虚让道:“胡公子可要留下用饭?” 男人咬紧了后槽牙,面对宋淳儿的客气有礼,他想嘲讽几句都找不到机会,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告辞!” “慢走不送。”宋淳儿目送人离开后,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再一回想近日的怀春心思,只觉得自己像是失了理智一般。 楚昭云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安慰道:“别难过。” “昭云,我不难过,刚才问他的时候,我发现我也没那般喜欢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把自己的情绪放大了,只是以为自己喜欢他罢了。” “大抵是你关注他后,把他想象得太好了,或许你喜欢的只是自己想象里的人。” “我竟然差点就被骗了!”宋淳儿气呼呼地拍了拍桌子。 “吃一堑长一智 。” “昭云,幸好你懂得多,否则我真要成了满汴京的笑话了。” 楚昭云想了想,她也没喜欢过别人,不懂情爱里的弯弯绕绕,但是她验尸见过的人情冷暖太多了,懂得这些小把戏罢了。 不过…… 楚昭云叹息一声,不管是杜茁还是国子学那几位,还是说方才这个姓胡的,她发现汴京城里做怪的人真不少。大好的年纪,既不奋发努力考取功名,也不兢兢业业做生意,反而在这日日做怪……大抵是家产太多有恃无恐罢了。 宋淳儿也叹息一声,呼出了一口浊气,将愤怒化为食欲。 两人大快朵颐,临走时楚昭云还给家里嫂嫂姐姐妹妹各打包了一份澄沙团子。 休沐第三日她便闲了下来,每日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剩余时辰她便在自己院子里煮茶读书,还没回过味儿来,休沐就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只是去了衙门,楚昭云也不曾忙碌起来。 偏于惬意的生活,谁不想要?可她心中还有未完之事。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楚昭云时不时抬头往外看向主簿衙门口的方向,她不知道的是,她在想着段景曜何时来的当下,段景曜人已经在府衙门口了。 他应当进去找楚昭云,只是想到那晚樊楼门口未曾说完的话,步子就变得沉了起来。细细想来,浓烈的情谊不知从何时何地而起,却又挥之不去。 站了许久,段景曜才提起步子往里走。 见到楚昭云期待 的目光时,段景曜的心雀跃了一瞬,但转念又想到她期待的是去查案子,而不是期待见到他。 “楚推司,还有些事需要你帮忙,今日方便同我外出一趟?” “方便!”楚昭云立即拿上了这几日在家时她精心改良过的验尸布袋。 一直憋着等出了府衙,楚昭云才问:“大人,可是去废弃别院?” “正是……昭云,我还有一事要和你说。” “嗯。” “有一件事令我魂牵梦萦。”段景曜并非鼓起了勇气要将爱意宣之于口,没了酒劲儿在身上,他不敢开口,眼下只是想暗暗地试探一二。 楚昭云下意识紧张了起来,她如今听见魂牵梦萦这四个字都有应激反应了。 不管是令楚珍云魂牵梦萦的身份,还是令宋淳儿魂牵梦萦的良人,一旦心里有了执念就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大人!魂牵梦萦的事可不能心急!” “此话何意?”段景曜一阵心慌,难道她知道了自己要说什么? “大人可是自以为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小心背后有天大的陷阱在等着大人!还是小心斟酌后做出决定才是上上策。” “……”段景曜一直不是个迷信之人,但此时此刻听了楚昭云的话,他心里有种不吉利的预感。 莫名就觉得,只要眼下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得到他不想要的结果, “大人?”楚昭云见段景曜不打算说了,她也不打算追问,只是看他失神唤了他一声。 “你说得对,不能心急,眼下还是先以正事为主。” “走,去别院。”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云开月明 城东别院,楚昭云小心翼翼地顺着绳子下了井,将井底的尸骨一一捡起,放进水桶里由段景曜提了上去。 等确认井底再无一根人骨之后,她才让段景曜将她拉了上去。 两人借着温汤水将人骨洗净,又在空地里挖出了一块地坑,用柴炭将地坑烧红之后,又泼入了两升酒五升酸醋,放入尸骨蒸了小一个时辰。 随后,楚昭云撑着红纸伞,借着伞的影子从人骨上一一照过。 红伞照骨的结果,却是没有任何结果。 “大人,除了知道这是两具年轻男子的尸骨外,并无任何外伤。”楚昭云说完,看着腐得不生丝毫皮肉的人骨,猜测道:“恐怕是一杯鸩酒下肚,他们会不会是韩林的手下?” 段景曜没有否认,眼下想要查出此二人的身份,或许他有线索。 “那日我在宅院里四处翻找,只找到了一件外衣。”说完,段景曜让楚昭云留在原地等他去拿。 这宅院看起来荒废的时候不长,但屋中却一片狼藉,像是韩林专门派人打砸过家具,走在其中稍不留神就会被折断的木头划破了衣裳。 过了片刻,段景曜拿着一件淡蓝色外袍回到了院子里。 楚昭云抖落了抖落外袍,“看着身量,应是这一具尸骨生前所穿的衣裳,只是这衣裳上似乎没什么线索。” “有味道。”这衣裳过了这般久,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段景曜闻了闻,又说:“似曾相识的香气,应 该是在何处闻见过,想不起来了。” “是吗?我闻闻。”楚昭云凑近了衣裳,果然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白泽已经决意参加明年春闱科考了,已经辞了皇城司的差事。”若是白泽在此,说不定就能知道这香气到底是在何处出现过了。 “好事。” 楚昭云越闻,越觉得香气特殊,只是香气实在太浅,像是木香,又像花香,很是朦胧。 越是想不起来,越是抓心挠肝。 “我好像也闻过此香气,但到底是在哪里……我想起来了!花气蒸浓古鼎烟,水沉春透露华鲜!花满楼好几人身上都有这个香气!”楚昭云终于想起来了,顿时浑身舒畅。 听了楚昭云的话,段景曜也想起来了,他确实也在花满楼闻过此香气,又再次折服于楚昭云的心细如发,好似什么难题到了她处都会迎刃而解。 “昭云,我若是有你这本事,恐怕早就升提举了。” 楚昭云立刻眼睛亮了起来,问道:“大人成功升任提举了?” 段景曜颔首承认:“上次在国子学及时扼制了更多弟子丧命,算是立了功。” “恭喜大人!” “同喜。这宅院里找不到其他线索了,此衣裳上香气持久,并非一朝一夕能沾染上的,我去趟花满楼,查查有没有失踪的小厮。” “我也一起去,大人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没事的。” “好。” 两人原路返回,换下了官服后径直去了花满楼。 白日的 花满楼,门口没了揽客的老鸨,楼里也冷清了许多。 两人大可将老鸨挟持了问清楚,可如此一来若是真与韩林有关,恐怕此事很快就会传到韩林耳中。 楚昭云和段景曜站了一会儿,才有人上来招呼道:“二位是想听曲还是吃酒?有无相熟的清吟清倌? 楚昭云想了想,带了些私心,说道:“芸娘可在?” “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芸娘早就赎身了。” “那谁与芸娘交好?你叫她来吧。” “得嘞,二位侯一会儿,去去就来。” 过了片刻,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怯生生地出现在二人面前,“茹娘见过贵客。” 楚昭云仔细闻了闻,茹娘身上没有他们要找的香气。 开门见山道:“我二人找你并非寻欢作乐,乃是衙门办案,今日的事出了此门你也莫要向他人提起。” 茹娘不自觉捏紧了琵琶:“不知官爷找茹娘是何事……” “你可是与芸娘交好?”楚昭云问道,见茹娘点了点头,又说:“此次前来是想告诉你一声,芸娘已经死了,就在她被赎身的当天就死了,若是你真与她交好,便记得她的忌日吧。” 茹娘大惊失色,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楚昭云说了什么。 花满楼的每一位女子都私下里攒着钱,谁都想离开这里。 得知有人为芸娘赎身时,她是真替芸娘高兴,可谁知…… “她……”茹娘方一开口,又将话都咽回了嗓子里,不用问也知道衙 门既然来告知此事,芸娘就自然不会是死在了衙门手里。 楚昭云看到茹娘眼里含了泪,她便知道没找错人。 告知此事,她是不想让芸娘死得那般悄无声息。 还有好友为其伤心难过,在其忌日时哀悼几句,总要在这世上留下些芸娘存在过的痕迹。 但今日来花满楼,可不是为了此事。 “茹娘,近几年花满楼可有过失踪的小厮?” 茹娘擦了擦泪,清了清嗓子回道:“花满楼只有几个干粗活的小厮,一直都是那几个,也没听说过失踪过什么人。” “原来如此,那你只当我二人未曾来过,莫向旁人提起。”楚昭云朝着段景曜点了点头,两人起身,打算离开。 只是还未曾走到门口时,楚昭云又转头看向茹娘,语气随意地问道:“我闻着老鸨身上的香味甚是好闻,茹娘可知是什么香囊?” 茹娘呆呆地点了点头:“不是香囊,是沉香花露。” “我竟从未听过,还请告知从何处购得。” “外头买不着,是鸨母的相好自己调的花露,也只有得鸨母欢心的几个姐姐才有几瓶。整个汴京城除了花满楼和月沉阁,怕是找不到第三处有这沉香花露了。” “月沉阁是何处?” “就是……鸨母的相好开的一处酒楼,在何处我也不知。”茹娘有些不自在地说着。 “多谢。” 楚昭云心里藏着疑惑,和段景曜出了花满楼。 段景曜同样疑惑:“汴京七十二家正店 ,从未听说有酒楼唤作月沉阁,莫非是脚店?” 想了想,段景曜又想到他经常出没于大街小巷中查案子,从未见过月沉阁的牌匾,想来定是相当隐蔽,说道:“老鸨相好的人开的酒楼……皇城司中或许有人知道,我回去打听一二。” “大人,我有更快的法子,跟我来!” 第二百四十章 “月沉阁?我以前听茁哥儿提起过。”乔山皱了皱眉,反应过来之后看着一身男装的楚昭云惊呼:“楚仵作要去月沉阁?” 楚昭云没有纠正乔山对她的称呼,她就知道杜茁肯定对汴京城里玩乐之处都门清。 只不过看乔山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杜茁死后,乔山在这侯府上也没了往日的风光。 “是,要去查案,不过……为何去月沉阁值得你这般震惊?” 乔山松了口气,原来是去查案的,他还以为…… 他就知道自己认识的楚仵作和茁哥儿绝对不是一路人。 “楚仵作,月沉阁和花满楼一样,就是月沉阁里都是男倌儿。” “原来如此,那这月沉楼究竟在何处?”看来别院里那二人,很有可能就是月沉阁的小倌,只有久待在那里,衣裳上沾染的香气才会如此持久。 “福积巷西边有个陈府,其实就是月沉阁。” “原来是装成了宅院的模样。”楚昭云未曾想到还有这般巧思,恐怕这月沉阁里不止是做生意这般简单,否则为何不像花满楼一样大大方方地开在热闹的街市上? 等找到了福积巷,进了月沉阁时,楚昭云才明白了为何。 起初在“陈府”门口,被小厮盘问了许久,直到说出来是经过杜茁介绍找过来的,小厮才允了二人进去,且是带着面具进去。 看见了有客人出来,她才明白月沉阁为何化名“陈府”。 原来到此处的客人,不是女子,而 是男子。 之所以带面具,是为了遮住脸,从门口到雅间短短距离,也要虚伪地藏起自己的龙阳之好。 既敢做,却不敢当! 一听乔山说男倌儿,还以为是女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难道真的没有女子想找乐子吗?两种可能,不屑,或者不敢。 意识到这一点,楚昭云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小厮将她同段景曜带到了雅间之中,她才想起来要办正事。 “二位可是一起?有没有什么喜好?” 段景曜方才一路走过来已经想好了,开口道:“要一个年龄最小的。” 小厮点了点头,听了段景曜的要求后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转身就出去寻人去了。 “昭云,来此处可不适?” “不会,大人打算如何套话?” “用银子让人开口。” “可是大人用银子让人开口,难保有一天那人会因为得了韩林更多的银子而将今日你我二人来此问话的事供出。” “有的银子,我给出去有用,韩林给出去没用。” 楚昭云还未来得及细问,雅间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左右罢了。 人一进来,楚昭云就闻到了沉香花露的味道。 段景曜起身,到门口看了一眼,确认那小厮已经走远后,才关上了门。 又轻轻敲了敲房间两侧的墙,确认墙足够厚,才回到了座位上,且摘下了面具。 燕迎见客人这般动作,难免心中叹气,如此害 怕隔墙有耳,看来今日他要吃苦头了。 还未曾挪动步子,就听到客人问他:“你叫什么,为何会在此处,可是自愿来的,来这儿多久了?” 燕迎没想到这人规矩如此之大,但他也明白,来这的人非富即贵,都格外注意小倌是否来历清白。 回道:“我叫燕迎,原是外头府上的奴才,主子家欠了赌债就将我卖到了月沉阁,来此处一年半了。” 段景曜盯着燕迎看了一会儿,看出了他眼底的心不甘情不愿,才说道:“皇城司办案,若是你老实回答问题,我便还你自由。” 楚昭云心下了然,原来段景曜给的银子是赎身钱,怪不得他要找个年纪小的来问,年纪大的在此处待久了,怕是已经没了出去的勇气。 燕迎更是一愣,他知道皇城司是什么,只是不知眼前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当真是皇城司的人?为何要找我?” 段景曜没有自证的意思,只说:“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若是不愿意就立即换人来,只是你若是将此事说出去,今日夜里便有人来取你性命。” “我……”燕迎没想到会遇上这般事,顿时慌了起来,可看着眼前这二人,确实和以往见着的客人不一样,犹豫再三后,想到了自己遭受过的非人折磨……留在这和死了也没什么不同,既然有第二条路,为何不选?就算被骗了,他又能损失什么呢?他本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好,我答应,必定知无不言,还望您守诺。”他想,谁敢冒充皇城司的人?而且,皇城司那样干大事的地方,何必要骗他一个小人物? 段景曜看向楚昭云,楚昭云立即会意,起身描述道:“你可知月沉阁里有两个和我差不多高差不多瘦的男子?其中有一人或许喜好穿浅蓝色的衣裳。” 燕迎认真把月沉阁的所有小倌都想了一遍,说:“这般身量的人在月沉阁里有好些个,浅蓝色干净,喜穿浅蓝色的人也有许多,两者都有的恐怕也有五六人,不知道您想问谁?” 段景曜补充道:“以前在月沉阁,现在人已经不在月沉阁。” “那我知道了,您说的是许牧大哥。” “他可是跟着一位姓韩的大人走了?”段景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别院里的二人的确是月沉阁的小倌。 “正是。”燕迎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韩大人是月沉阁的常客,行事又高调,大家伙都知道他的事。 见皇城司的人不再开口询问,燕迎主动问道:“许牧大哥可是牵扯到了什么案子里?那古春大哥和方怀危大哥还好吗?” “你的意思是说,姓韩的带走了三个人?” “正是,他们还好吗?” 段景曜和楚昭云齐齐起身,没有回答燕迎的问题。 临走前,段景曜说道:“你且等一两天,自会有人来赎你,也会给你傍身的银子。” 楚昭云又说:“天高任鸟飞,你可以拿着银子离 开汴京,万一在汴京遇到了以前认识的人,没有人会来赎你第二次,好自为之。” 燕迎呆呆地点了点头,他只是回答了一个月沉阁里人尽皆知的问题,真的可以就此脱身了吗? 他不知道,但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人,您现在买下了别院,既然在别院里发现了尸骨,便有理由将别院的上一任主人告到府衙去。若是再找到活着的另一人,说服他作证,那韩林即使是上任宰辅的儿子也无法脱罪。” 段景曜沉默了许久,问道:“昭云,我们查韩林别院的目的,不是要将韩林定罪。” 楚昭云叹了口气。 查韩林的案子是想接近韩府,若是状告了韩林,恐怕再登门就要被打出去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难不成月沉阁的事白查了?” “传闻韩家三个儿子明争暗斗好几年了,谁都想争一争这掌家人的位置,所以各个都努力在韩若江面前露脸。” “大人的意思是说用别院的事威胁韩林,看能不能问出韩文和宫中拦住奏折那人的关系?” “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韩府。” “现在就去找韩林?” “碰碰运气,他不一定在韩府。不过此事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打草惊蛇。” 他给燕迎的承诺是真,可燕迎的话却不能全信,若恰巧燕迎是韩林的人,说不定他们一走燕迎就去给韩林传信了。 两人沿着路走了几步,楚昭云抬头远眺,看见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心下紧张道:“大人,远处是不是走水了?” 段景曜定睛一看,便连忙拔腿就跑。 楚昭云也立即跟上。 两人也不管什么韩府韩林了,眼下要紧的是救火。 黑烟越来越大,离得近了便看见了熊熊燃烧 的火光。 等两人跑到了失火的府邸外,才看见军巡铺的人姗姗来迟,围观百姓们赶紧让出路来让军巡铺进了府。 段景曜和楚昭云也不便擅自闯入他人府邸,既然军巡铺的人到了,便和大家伙一起焦急地在府外等着。 好在失火处似乎只有一两个房间,并未殃及整个府邸,军巡铺的人一到就扑灭了火。 段景曜也松了口气,卸下心神来才发现此处眼熟,抬头一看牌匾,竟是韩府。 他上次来韩府拜见韩若江,来去匆匆,只记得韩府在这条路上,并未记住具体位置。 “昭云。” “嗯?” “韩府。” “啊?”楚昭云抬眼一看,还真是韩府! 原本她见火灭了都打算走了,眼下却定定地站在围观的百姓之中。 楚昭云拉了段景曜一把,将他拉到了显眼处。 等了许久,韩府的人才将军巡铺的人送了出来。 段景曜低声道:“那人便是韩若江。” 楚昭云定睛一看,在朝堂风雨中飘摇了一辈子的韩若江,身上竟无半分圆滑狡诈的气质,若不知道他是上任宰辅,只会觉得他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先生——温和,儒雅,淡然。 她也没想到不缺随从门客的一个韩府,出来送军巡铺的人竟然是韩若江本人。 等眼瞧着军巡铺的人要走了,楚昭云装作呛了口气的模样一般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果然就叫韩若江看见了本来就站在显眼处的段景曜。 韩若江见段景曜穿着 常服,以为他是休沐,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段景曜跟前,问道:“这是看见火光跑过来了?” 段景曜如实回答:“嗯,没想到竟是您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也省的老夫去衙门报官了,你正好进来帮老夫看看是不是有人蓄意纵火,我这宅子建了几十年了从未走水。” “好,和我一行的还有衙门的推司。” “正好。”韩若江看向段景曜身侧之人,他和段景曜是旧识,段景曜也算是他的小辈,说话便随意了些,看见衙门的人,他还是正色说道:“劳烦推司进我府上看看。” “下官楚昭云见过韩大人,韩大人客气了,是下官分内之事。” 韩若江捋了捋胡子,原来是个女娃娃扮了男装,不过能跟段景曜一起出行办案,定是个能人。 朝着楚昭云笑了笑,韩若江又面朝百姓们,笑着说道:“今日家中失火,叫各位街坊忧心了,实则是韩某对不住了。” “韩大人您这是说哪儿的话,我们不懂得救火也不敢贸贸然跑进去,看军巡铺的人来了才放了心。” “是啊韩大人,幸亏这火势不大!” “哎呀,我说大家伙,咱们都散了吧,韩大人还得回家收拾屋子去呢!” 众人朝着韩若江拱了拱手,就各自归家去了。 楚昭云心中惊讶,她没想到韩若江和街坊邻居相处起来如此没有架子,他以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可百姓们方才看他的眼 神,有担忧,有尊敬,有八卦,可唯独没有疏离和害怕之类的神色。 说实话,从见到韩若江的第一眼,到眼下跟着他进韩府,楚昭云都对他印象极好。 又听韩若江说:“景曜啊,等一会儿你去看看失火的书房,今晚留下来吃饭,上次你来说了几句话匆匆就走了,这回你跟楚推司可得在府上吃饭!” 段景曜求之不得:“恭敬不如从命。” 楚昭云却在想,韩若江称段景曜为景曜,很亲切,可段景曜说过他和韩若江不熟。 如此一来,只能是因着他的身份? 或者说,身世。 有些事,因着朋友相处之间的分寸,她从来不问,可这不代表她不好奇。 正低头走着,楚昭云听到有人急匆匆跑过来的脚步声,她怕挡着路便往段景曜身后错了错。 来者还未跑到跟前,就慌慌张张开口说道:“父亲!父亲!三弟妹说今日三弟在家,兴许、兴许就在书房里!” “什么?”韩若江心急地捂着胸口,一口气憋在了心口,脑子里一片空白,问道:“林儿在家?他可在那书房里?” “父亲,那书房已经烧塌了,不知道三弟到底在不在……” “快快快,快给我去找!” “韩大人,我们也来帮忙。”段景曜说着话,跟楚昭云一起跟着来人往书房处跑。 韩若江在后头,捂着心口,扶着随从的胳膊也在跑。 楚昭云低声道:“大人,韩林不会真被烧死了吧?” 段景 曜同样心惊,才刚找到威胁韩林的法子,法子就失效了,不过眼下不管韩林情况如何,他们是能名正言顺留在韩府查案了。 “不好说……”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片焦黑的废墟之前,两个丫鬟正在极力拉着一位正要往废墟里冲的女子。 不用问也知,女子是韩林的妻子。 韩府的小厮们都没有经验,正焦急地东一块西一块的捡着废墟。 段景曜见状,先问清了书房正门和书案的位置,又连忙指挥着众人一起将砸落的房梁抬起来。 此时,韩若江才赶了过来,“韩林人在哪里?今日在府上?” 正在哭泣的女子擦了擦泪,哽咽道:“父亲,官人说他申时要外出会友,方才书房失火我便派人去寻官人,还没出门就迎着了小孔……” 韩林的贴身小厮小孔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跪在了韩若江面前,解释道:“林哥儿说今日不出门了,怕朋友等着就让我前去告知他们……” “那他也不一定在书房里,有没有找找府上其他地方?”韩若江不愿意相信韩林就在书房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段景曜的声音。 “底下有人,再来几个人帮忙抬起来!” 众人一听,纷纷上前帮忙抬着房梁。 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房梁下的人抬了出来。 韩若江腿一软,认出了韩林的背影,不甘心道:“翻过身来,看看是不是林儿!” 其他人见韩林腰部以下被房梁砸得不成样子,谁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楚昭云和段景曜上手将人的正面翻了过来。 “林儿!” “三弟!” “官人!” 韩府上下顿时乱成了一团。 本以为只是书房失火,没想 到却把韩林活活烧死了,韩若江最疼的就是小儿子,看见韩林的正脸时,这个看起来儒雅淡然的老人瞬间苍老憔悴了许多。 段景曜上前扶住了韩若江,低声道:“韩大人节哀,不过眼下还不是伤心的时候,韩林尸骨未寒,怕是有人蓄意纵火。更何况,韩林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岂会失了火逃不出来?这房梁可是等火势烧大了才会砸下来,怎么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韩林身上?” 韩若江一愣,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段景曜说的话。 “定是有贼人作乱!”韩若江心中自责,他当宰辅多年,虽说问心无愧,可因立场不同也得罪了数不清的人,焉知这次不是仇家来寻仇? 想了想,韩若江又立即下令:“把府门关起来,府上任何人不得出府!” 说完,韩若江又抓住了自己最信任的随从的胳膊:“你亲自去一趟程府,就说……就说府上闹了窃贼,让她先在程府住两天再回来。” “父亲……”韩其佑立即心中惶恐,问道:“真的有人害了三弟吗?” “闭嘴!”说完,韩若江顿了顿,眼神悲痛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韩林。 韩若江在朝中风风雨雨混了这么多年,见惯了大场面,眼下虽然伤心,但立即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他看着韩林这皮肉俱好的模样,不像是烧死的。 只是不知道是被烟呛死的,还是被房梁砸死的? 他都不敢想,当韩林知道自己 逃不出来的那一刻该有多绝望! 又克制着心中的怒气,韩若江看向楚昭云,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声音平和:“楚推司,给我儿验尸。” “是。”楚昭云立即蹲在了韩林身侧,她方才将韩林翻过来时心中就有了猜测,眼下得了韩若江的令,便立即验证着自己心中的猜想。 众人目光聚集在楚昭云身上,一颗心都跟着她的动作七上八下。 过了片刻,等楚昭云一站起来,韩若江连忙问道:“林儿可是被房梁砸死的?还是被烟活活呛死的?” 楚昭云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这件事比她和段景曜所预料的都要复杂。 “韩大人,韩林口鼻深处干干净净并无多少灰烬,而腰部臀部大腿被砸断之处,也并未有大量出血。” “这是何意?”韩若江皱眉,他好似听懂了楚昭云的意思,但心里却不愿意承认。 楚昭云验尸便是要替尸体将生前所遭遇的一切都说出来,她也不忍心让一位老人心寒,可她不得不。 “韩大人,韩林死于中毒,书房着火,是有人蓄意纵火焚尸。” 韩若江深呼吸了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韩林先被人害死了,凶手又放火烧了这书房?” “不仅如此,凶手还刻意将韩林的尸体放置在了房梁之下。” 言落,韩林一口气梗在了心口,只闷声嘶叫了一声。 楚昭云见他脸色乌青嘴唇发白,且双腿不受控制地没了力气。 大喊道:“不好, 韩大人似有中风之召,快扶着他,别摔倒!” 说完,她便掏出银针,在韩若江的几个关键穴位之上重重落针,众人也顾不上韩林了,全都因为韩若江而紧张着。 好在楚昭云发现地早又及时施针,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韩若江才缓缓睁开了眼皮。 楚昭云松了一口气,拔了针:“没事了,方才韩大人是怒急攻心,韩大人切记要保重自己,切莫伤心过度。” 韩其佑也狠狠松了口气,三弟死了,若是父亲也瘫了,这韩府怕是要乱! 更何况父亲方才不曾留下只言片语,这韩府掌家人的位置他可怎么争得过二弟韩文! “父亲您先回房休息吧!三弟这里有我!” 韩若江盯着韩其佑看了一会儿,才逐渐回了神,“不,我要在这陪着林儿,查,给我查到底是谁害了韩林!” 段景曜点了点头:“韩大人放心,我与楚推司定当尽力,只是还得派人回皇城司多叫些察子来助我。” “不,这件事不能外传……至少在查出真相之前来不能外传!”他绝对不能中了贼人的计,说不定那人正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又说:“景曜,有你一人就顶数人,还有我养的暗卫都可以任凭你差遣!” 段景曜应了一声,心中却止不住地震惊。 堂堂上一任宰辅韩若江,竟然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养了暗卫……这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情急之下无可奈何的选择,不好说…… 这韩府 ,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韩若江一声令下,韩府顿时围得铁桶一般。 楚昭云心领神会,原来是上任宰辅一直藏着自己的实力,等真出事了,才能看出来虚张声势和藏锋敛锐的区别。 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韩林的尸首,确认了韩林是毒从口入。 只是眼下书房里的一应物件都烧毁了,线索全无。 “韩大人,可敛尸了。” “好……”韩若江哑着嗓子,命人将韩林抬去灵堂,又朝着段景曜说:“凶手一事……” 段景曜会意:“韩大人放心,查案一事交给我和楚推司。” 韩若江点了点头,留下了几个暗卫便朝着灵堂去了。 暗卫行事,大多人狠话少,没有段景曜的命令他们便安静地待在一旁。 这倒是方便了楚昭云和段景曜说小话。 “大人,听韩若江的意思,他觉得是他的政敌害了韩林?” “若是政敌出手,不把手段用在韩若江身上,用在他儿子身上?”段景曜和楚昭云有一样的猜测,既能把毒下到韩林入口之物中,又能进出韩林的书房,纵火之后还能隐匿了身影,恐怕只有家贼才能做到。 “之前大人说韩府三兄弟明里暗里在争夺掌家人的位置?” “你怀疑是韩其佑或者韩文动的手?”段景曜想到了方才所见的韩其佑,只是他们原本就是冲着韩文来的,却一直没见到韩文的人影。 “不仅如此。”楚昭云压低了声音,接着说:“我还怀疑韩若江,想当初,荣 安侯府的老侯爷就是嫌杜茁整日沉迷于勾栏瓦舍烟花柳巷,才下黑手杀了自己的亲儿子。韩林他……和杜茁差不了多少。” 段景曜想着楚昭云的话,末了说出了不同的看法:“韩林一事,除了月沉阁的小倌没人知道,我在汴京城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韩林喜爱此道,想来他是做的极为隐蔽。” “若是极为隐蔽,韩林为何着急出手别院?定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楚昭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她平等地怀疑韩府的每一个人。 两人意见相左,但也无畏争执,一致决定后先找到了韩林的贴身小厮小孔。 楚昭云等小孔情绪平静了,才问他:“韩林今日和谁有约?又为何临近时辰了突然不赴约了?” “林哥儿……”小孔话一出口,看见了一侧的暗卫,便立刻又改了对韩林的称呼,说道:“三公子今日本是和大将军的弟弟约好了去赏梅,申时之前大公子来找了一趟三公子,大公子走后三公子便说不去了,叫我去传话……” 楚昭云知道,小孔在害怕韩若江。 寻常人家的随从小厮丫鬟们,在府里久了,便称公子们一声哥儿,可是眼下韩若江的人在这里,小孔不敢。 至于为何不敢……恐怕是因为他知道韩林太多秘密,且韩林出事时他并未在身边护着主子,他是怕韩若江找他秋后算账。 “韩其佑来找过韩林?他们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 三公子一见大公子来了,就让我出去了。” “韩林主动让你出去的?他们说话说了多久?” “没多久,至多一盏茶的功夫。”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她问完了,知道段景曜要问小孔有关别院的事,她便带着暗卫们去废墟里翻找线索。 段景曜将小孔拉到了一侧,低声问道:“韩林为何要匆匆出手别院?可是闹出了人命官司?” 小孔大惊,这等隐秘的事韩府都不知道,皇城司的人果真是手眼通天! “我我不知道,什么别院,我不知道。” “韩林已经死了,你不说实话的话,你说韩若江会不会怨你故意隐瞒,会不会觉得你也是害死韩林的帮凶?” “我真的不知道……” “好,现在就带你去韩若江面前。”段景曜知道,在这韩府里,上任宰辅恐怕比皇城司还要恐怖。 段景曜才提溜着小孔的后脖颈走了两步,小孔就吓得招了:“大人,我知道,我说我说……这和我没有关系,大人饶命!” “井里那两具尸体,一个是许牧,另一个是古春还是方怀危?” 小孔心比寒冬腊月里的湖水都凉,皇城司连井里的尸体姓甚名谁都知道了,他确实也是帮韩林瞒不住了。 “另一人是古春……” “那方怀危眼下在何处?” “林哥儿将他安置在了新宅子里。”小孔有些难以启齿,低下了头,又听段景曜问他: “井里二人可是死于中毒?韩林既为他们赎身 带他们离了月沉阁,为何又要杀了他们?” 小孔头低得更甚了,小声说道:“林哥儿发现他二人惺惺相惜,似有背叛之意,就亲手下毒毒死了他二人,投到了枯井了。” “难道韩林是嫌别院晦气才想着出手?” 小孔又抬起了头,说道:“大人,为何要卖别院一事小的是真不知道,只是得了林哥儿的令我才着手去处理卖别院的事……” 小孔恍然大悟,难不成从他手里买走别院的那位姓余的富商,是皇城司安排的人? “韩林与别院或者月沉阁的事,韩府可有人知道?” “没有,此事也不算光彩,林哥儿藏着不让韩府的人知道。” 段景曜顿了顿,又问回了韩其佑的事。 “韩其佑走了之后,韩林让你去传话?你亲眼看见韩其佑离开了韩林的院子?” 小孔仔细想了想,说:“大公子从书房出来,是朝外走了,我听见林哥儿叫我就进书房了,倒是没亲眼见着大公子出了这院子。” “嗯,你先一旁候着。” “是。”小孔低着头退到了一侧,他也没想到他只是奉命出去了片刻,府上就发生了这般大事。 别说初来乍到的皇城司了,他整日跟在韩林身边,算是最了解韩林的人了,可他也想不出来是谁杀了韩林。 难道真的是大公子韩其佑? 段景曜走到楚昭云跟前,一边帮她捡着东西,一边把小孔说的话一五一十低声转达给了她。 “韩其佑?” 楚昭云敛眉,方才韩其佑一直陪着韩若江在这书房前,可未曾听他说过来找过韩林。 “若是韩其佑不来找韩林,韩林就不会爽约,自然也不会身处书房里中毒又被烧。” “大人觉得韩其佑可疑?” “他说不定等小孔走了,又返回了书房。” “……”楚昭云没说话,她只是觉得不会这般简单,一问就问到了凶手是谁? 第二百四十四章 在韩其佑还没回来时,楚昭云同小孔打听了一番,原来不是韩其佑显老,而是韩其佑和韩林虽是亲兄弟,但两人差了十四岁。 想必这两兄弟相处起来的方式,和其他年纪差不多的亲兄弟自是不同的。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暗卫把韩其佑又带回了书房前。 “景曜,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韩其佑不明所以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和他不算熟,甚至在此之前也只见过一次罢了。 直言道:“公务期间,还是以职位相称。今日书房失火前,大公子来书房找过韩林?” “是。”韩其佑讪讪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段景曜年级轻轻办起事来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 “你和韩林说了什么,他竟然改了出门的主意?” “我……和三弟也没说什么,这和查案有关系吗?” “有。”段景曜言简意赅,等着韩其佑回答。 楚昭云见韩其佑似乎有意想要遮掩,便劝道:“若是今日韩林出了韩府,恐怕这里就不是眼前这番景象。” 韩其佑不悦地皱了皱眉,语气不善问道:“楚推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我来书房找了三弟才造成了眼下这祸端吗?” “韩大公子不必着急,既然与你无关,如实说来就是。” “我……”韩其佑话到嘴边又堵到了嗓子眼里,可这话他怎么张口,他确实和三弟说了别出门……万一此事被父亲知晓,肯定是要怨他的! 想了想, 韩其佑还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段景曜没楚昭云那般好说话,见韩其佑闭了嘴,他干脆说道:“不说也罢,你来韩林院子里有不少人都看见了,如此,跟我皇城司地牢走一遭。至于韩大人那里,我自会派暗卫告知一声。” “段提举大人!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屈打成招?三弟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段景曜看向韩其佑,未免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我何曾说过你和韩林的死有关?只是你藏着话,要带你去皇城司用些手段问话而已。” 楚昭云在一旁听着,知道该她开口了,她和段景曜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招数好用得紧! “进了皇城司地牢,出来也得扒一层皮,韩大公子到底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若是与韩林之死无关,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楚昭云说完,将自己代入了韩其佑的境地里,若是不是凶手,为何不愿如实相告? 难道……在无意之间,韩其佑成了帮凶? 譬如说,他不让韩林出府,所以他一走韩林就让小孔去推了今日的约。 想到了这一个可能,楚昭云便对症下药说道:“大公子不想说,难道是因为大公子阻止了韩林出门?就算如此,也是凶手知道了此事抓住了机会,看来凶手是想栽赃大公子啊!” 韩其佑心里一震,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他方才一直在担忧三弟之死连累了自己,所以才不想说出书房里的事, 可若真是凶手听了他二人的对话才选择了在今时今刻动手,说不定凶手就是想栽赃他! 韩其佑立刻生了冷汗,焦急地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我说,我一字一句说来!” 离着申时还有一刻时,韩其佑来了韩林的院子。 …… “三弟?我进来了?”韩其佑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 听说今日韩林在家,韩其佑便想着来看看,以为他用功了便过来瞧瞧,谁知道竟然看见他在书房里看不雅之书。 韩其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父亲母亲最喜欢的儿子就是韩林,他也怕将来有一天父亲不在了,韩林将夺了本该属于长子的掌家权。 可韩林也算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见到韩林如此不成气候,他也是实实在在的生气。 只好一把夺过了韩林手里的书,质问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做什么!” 韩林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笑嘻嘻地一个巧劲把书从大哥手里收了回来,连忙塞到了小孔手里,又说:“小孔,你先出去候着,我和大哥有事要说。” 见韩其佑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的样子,韩林赶紧让他坐下,说道:“大哥你生什么气啊?我只是看看书上的画儿,又没白日宣淫,何必大惊小怪?” “韩林,你也不小了,收收心吧!” “大哥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哪不收心了?父亲让我成家,我成了,大哥让我立业,我不是也开了 个茶楼?反正我是不通诗书,难道大哥还要我去科举?”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韩其佑这么说,韩林突然就收起了脸上的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说道:“我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 韩其佑知道韩林是故意的,可是他又不好直说。 几日前,他竟发现了自己的亲弟弟有龙阳之好。 他只好不提那事,只提后果,说道:“若是让父亲知道你折腾出了人命,你休想再有银子花!” “我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说完,韩林胡乱将书案上的杂书归整了一番,反正别院他也卖了,其他人也重新安置起来了,就算现在大哥有心去找,也找不到证据。 更何况,父亲也不一定信大哥的话。 “若是无事大哥回自己院子吧,我也快要出门了,大哥慢走。” “出门?你就不能在家安分地待上一日吗?天天就知道往外跑,母亲今日就从外祖家回来了,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家等着晚上一起吃饭!” “到了晚饭点我就回来。” “不行!”韩其佑是半个字也不敢信韩林的,说好几时回家,这小子可从来没遵守过时辰! 这一出去,再回韩府肯定又是后半夜了。 “韩林,话我给你撂下了,今日你就在府上待着,等母亲回来一起吃饭!” “我都和朋友约好了,不能失信于人!” “你那狐朋狗友,也算朋友?” “怎么不算!” 韩其佑懒得和他争执,想了想说 道:“你若是敢出门,我就去和父亲说别院里的事,你看父亲信不信我的话!” “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何须管你!”韩其佑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看见小孔时,还不忘把书夺过来撕成了两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就说了这些。”韩其佑不敢有所隐瞒,一字一句都和段景曜说了。 段景曜也听明白了。 怪不得韩林着急出手别院,原来是他的秘密被韩其佑知道了。 又问:“所以你不让韩林出门,是想让他晚上和家人一起吃饭?” 韩其佑点了点头,解释道:“母亲去外祖家侍疾了,早晨遣人来说今日就能归家……不过方才父亲已经派人去了,想来是怕惊着母亲,先不让母亲回韩府了。” 韩其佑叹了口气,实话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我怕韩林跟着他那些狐朋狗友学坏了,不想让他去见他们。” “……”段景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怎么就知道是韩林跟着别人学坏了,依他看,是韩林把别人带坏了还差不多! “他……若是有龙阳之好,我也不想管太多,只是父亲母亲把他纵坏了,手里没个轻重,我怕他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闯大祸,这才对他严厉了些,谁知道……”韩其佑哽咽了一声,后悔万分,“早知如此,我就不管他,让他出去疯也比眼下没了命强……” “你兄弟二人感情很好?韩家三兄弟争掌家人的位置一事也不是空穴来风,大公子却对令弟这般关爱?” 韩其佑难过的情绪忽而一顿,传闻是这么说不假,可把传闻明晃晃说给他听的,段景曜是第一人。 “这掌家人的位置本就该是长子的,我有什么可争的。” “ 大公子这话,不老实。” “……”韩其佑语塞,左右瞧了瞧,暗卫还在搬着书房里烧坏了的东西,也注意不到他这处,才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韩林是我亲弟弟,我又看着他长大,我自然是希望他好好的,他最好是能争一口气,但是也别太争气……” “嗯。”段景曜听明白了,看来这传闻有不实之处,韩其佑和韩林之间,最主要的还是亲情。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说了,我虽不让三弟出门,可我真不知道会有人害他啊!”韩其佑眼神里充满期待地看着段景曜,问他:“段提举,我这无事之失,可不是帮凶啊!” “若是有人偷听了你和韩林的说话,把他抓出来,韩大公子自然就不是帮凶,可若是……” “若是什么?”韩其佑紧张了起来。 “若是没有这个偷听的人,那韩大公子撒谎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段提举,你这话何意!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你查案的事了,你查不到凶手是皇城司无能,怎么能说我撒谎?” “谁能证明大公子说的是真的?若是你离开书房藏了起来,见小孔走了又返回书房里了呢?下毒纵火一气呵成,岂不是很合理?” “合理个……”韩其佑止住了话,暂且压下了一肚子气,想了想终于想到了自证的法子,说道:“我从书房出来就离开三弟的院子了,刚出院子没多久就碰见了二弟 ,他能给我作证。” “韩文?”段景曜和楚昭云顿时打起了精神,“你说你碰到了韩文?” “对,我看二弟就是去三弟院子的方向了,二弟能给我作证,我绝对离开了。” “说起来,自打进了韩府,还未曾看见韩文。” “他兴许是出门了,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父亲肯定派人去寻二弟了。”韩其佑憋住了自己想说的话。 他越想越觉得二弟就是凶手,二弟知道他来过这院子,肯定是想栽赃陷害他! 这般歹毒阴狠不顾念丝毫兄弟情谊的法子,韩文他干得出来! 况且,只要这个法子成了,三弟死了,他也被冤死了,这韩府不就是韩文的囊中之物了? 韩其佑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幸亏他想起来了在离开时和二弟打了个照面,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差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段提举?” “嗯。大公子方才的话,我自会去找二公子核实。” “那没我事了我先去灵堂了?”见段景曜没说什么,韩其佑立刻转身离开了此地。 段景曜和楚昭云齐齐陷入了思考。 若是韩其佑离开时遇到了韩文,有人证证明他是离开了,那他的确不可能是凶手,除非韩其佑韩文兄弟两人一起作案,否则韩文不会替韩其佑做伪证。 而且,韩其佑来书房时,小孔是知道的。 显然韩文来书房的事,小孔不知道。 段景曜直觉韩文要比韩其佑难对付一百倍。 “我们得会一会韩文。”说完,段景曜让一位察子去灵堂外等韩文,只要韩文一出现,就立刻带他来此处。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等了半个多时辰。 烧毁了的书房已经全部检查了一遍,未曾找到任何下毒的痕迹,这时派去等韩文的暗卫才回来回话。 “段大人,二公子说眼下无暇过来,要给三公子换身体面的衣裳。” 段景曜冷眼看着暗卫,暗卫也知道自己没完成任务,可他也没办法,只是眼下被这么一个不算主子的人盯着,他竟然有些怵头,这皇城司的人果然不是吃素的! 段景曜实则是透过暗卫在想韩文。 他就知道韩文不是个好对付的,韩若江的暗卫都不能把人带过来,想来韩文当时说这番话时,定是当着韩若江的面,且无比的情真意切。 难道除了韩文,没有人能给韩林换身干净衣裳了吗? 向来不配合他办案的人吃不了什么好果子,段景曜已经在心里想好怎么对付韩文了,不料听到了楚昭云轻飘飘的声音: “无妨,大人,眼下书房这边也没有别的线索了,我们去灵堂找韩文就是。” “……行。”办案要紧。 楚昭云笑了笑,她验尸推案,遇到不配合的情况简直是数不胜数,别人不来,她去就是了。 两人净手之后,由暗卫带着去了灵堂。 见着韩文时,韩文正在灵堂里扶着棺材哭。 段景曜和楚昭云相视一眼……眼前的韩文,和 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第二百四十六章 韩文和纵火案有关,且皇城司还查不到其中的关系,段景曜和楚昭云便下意识地将韩文想象成了一副老奸巨猾的精明相。 可眼下往灵堂里一看,韩文此人生得一副圆头圆脑的模样,身材也是抵上两个韩其佑。 正扶着棺材嚎啕大哭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太精明。 谁能将看起来这般憨直的韩文和纵火案联系上? 人不可貌相。 段景曜深知,韩文定然不是一般的有城府。 “韩大人。” “景曜,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一旁的韩若江强撑着精神,问着段景曜。 “还未曾有线索,不过在失火之前,府上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曾前往书房寻找韩林。” 听段景曜这么说,韩其佑连忙解释:“父亲,我已经同段提举解释清楚了,我只不过是关心三弟,此事与我无关啊!” 扶着棺材的韩文也停了哭声,抬眼看向段景曜。 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父亲问段景曜:“景曜的意思是说,怀疑自家人害了韩林?” “韩大人细想,若是外贼,他能悄无声息地进韩府摸进了韩林的书房,又能成功下毒并纵火,既有这本领,为何不一剑刺死韩林?为何杀人之后还要焚尸进行遮掩?” “这……”韩若江若有所思,他下意识以为是以前的政敌报复他,可段景曜的话不无道理,有这本事在韩府来去自由的本事,怎么不来杀了他? 焚尸,恐怕是为了遮掩下毒一事。 失火而 亡,是意外。若是政敌,何必多此一举将韩林之死伪装成意外? 看来,很有可能是家贼! 韩若江眼神看向了大儿子和二儿子,语气里像掺了冰一般:“你们手底下的动作,为父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真有人错了心思害死了林儿……” 他只是这般说着,已然心痛万分。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是老大或者老二下的黑手,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万万不能再失去第二个儿子……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查清! “若真是你二人,为父饶不了你们!” “父亲,我没有!段提举和楚推司已经审问过我了,三弟的死和我没有关系……”韩其佑有些心虚,毕竟是他不让韩林出门的,说完了见段景曜没有揭穿他话里的刻意隐瞒,这才松了一口气。 相比于焦急的韩其佑,韩文淡定地让人怀疑他才是两人中的兄长。 “父亲,我听了三弟的事从外头匆匆赶回府里,还未曾来得及和段提举说话。” “景曜,就当着我的面问。”韩若江说完,让手下人把凳子搬到了棺材前。 他看着棺材里静静躺着的人,心里百般酸楚。 他知道自己的三个儿子各有所长,可也得承认三个儿子他都没教好。 老大看重亲情,可没几分真本事,让他管七八个人都难,如何指望他管偌大的韩府? 老二本事不小,可走几步路就累、说几句话就喘,心思动不停,可是 身子却懒得一动不动,什么事都不会亲力亲为,能担得起什么? 老三倒是个机灵的,心思活泛身体也康健,可他喜好男人,如何能绵延子嗣? 韩若江叹了口气,老三韩林以为自己有龙阳之好的事瞒得密不透风,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还是老二韩文告诉他的。 想他韩若江一生为朝为民,老了闲赋在家却又有操心不完的事! 任凭他在朝堂中游刃有余,任凭他曾护主有功,任凭他手下追随者无数,可到头来才发现,外头的风光有什么用,还不是管不好自己家里的孩子? 当年生养韩林时,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可这无限的风光也不是白得来的,他日日都是忙得昏天黑地顾不上家里。 银钱上从来不会短了孩子,不管韩林要什么他都给上最好的,韩林享用过的山珍海味金银玉器数不胜数,他本人都不曾这般奢靡过。 可是,他唯独没有亲自教养韩林。 眼下看韩林躺在棺材里闭着眼的乖巧模样,韩若江后悔万分。 若是能重来一遭,他宁愿不管这大盛的天下,就算辜负陛下,他也得把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教好…… 韩若江坐在棺材旁,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看向说话的段景曜。 “申时前,二公子可曾见过大公子?” 韩文从来没有把段景曜和一旁那个不知名的衙门推司放在眼里,眼下也无非是为了让父亲安心才配合一二罢了。 “见过。 ” “二公子可是去韩林院子里寻韩林了?” “是,我同大哥打了个照面就去了三弟院子里。” 段景曜心下了然,韩其佑说的是真的。 “可是我没有见到三弟。” “可有人证?” “除了我的小厮,没有其他人证了。”韩文答得坦然。 段景曜眉心微动,如果韩文在说谎,那此人内心城府真是深不可测。 不过,他比韩文更能沉得住气就是了。 “二公子,还请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说来。” 韩文没有推辞,只叫小厮给他也搬了个凳子,方才在棺材前哭得太过有些没收住,眼下回过神来,头有些作痛,还隐隐有些喘不上气。 一想到这,他便心里堵得慌。 凭他的心智,本该青云直上,可却被这副身子所累。 他从不否认自己心里还是对韩林有怨。 多年前的初春,韩林才到他腰间这般高,贪玩池子里的锦鲤一头就扎了进去,他救弟心切连忙跳了下去。 本以为是风寒,谁知后来伤到了肺,一幅幅药吃下去,他这身子就肥了起来。 若是当时等小厮来而不是自己跳进池子里,说不定…… 韩文坐在灵堂一侧,收回了心思,抬眼看向段景曜,说道: “我本要出门,见大哥从三弟院子里出来脸上似有不悦,怕三弟做错了事惹大哥生气,我就改了道去了三弟院子。” “韩文!你说你自己就行,作甚要说我!” 韩其佑气得鼻孔出气,这个死老二真是时时刻刻 都不忘在父亲面前抹黑他! 第二百四十七章 余光瞥见父亲的眼神,韩其佑又连忙解释:“我何曾不悦?我就是去跟三弟说了说母亲晚上要回府,你莫要过多揣测!” 韩文情绪没什么变化,接着说:“和大哥打了个照面,我就去三弟院子里了,到书房门口还未曾敲门,我听里头有谈话声,我就走了。” 说完,韩文顿了顿又说:“我不过是在书房门口站了站就走了,当时三弟院子里好像有两个洒扫丫鬟,段提举若是不信我说的话,大可去挨个问问是不是有人见到了,我只是在书房门口站了站就走了。” 韩文叹了口气,抬着脖子看了眼棺材处,虽说是哭给父亲看的,但他心里也是难过的。 他和三弟只不过是争掌家人的位置罢了,亲兄弟之间哪里至于不死不休? 更何况他要是想动手,三弟还能活到今日? “段提举可还有不解之处?” “二公子的话,段某听明白了。” 只不过,不会轻易相信罢了。 不管此人在纵火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从他能干干净净全身而退来看,此人能耐不小,买通韩林院子里的几个小丫鬟又有什么难处呢? 段景曜将韩文的话又想了一番,问他:“二公子说书房里有人和韩林说话,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听到有人在我就走了。” 段景曜眼下犯了难,书房烧毁毫无线索,韩其佑的话有小孔和韩文作证,韩文的话里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漏洞。 如此一 来,只能继续找线索,既然毒从口入,那韩林必定是吃了什么东西。 段景曜见韩若江虽难过,但依然头脑清明,便说道:“韩大人,要想找到是何物使韩林中毒,还需再次验尸。” “好,验。”韩若江有些庆幸,他方才听了老二老大的话,暗地里松了口气,老天爷对他还不算太残忍,只要老大老二不是凶手,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韩若江扶着棺材起身,将位置让给了楚昭云。 方才要给韩林擦身子换衣裳,老二要亲自来,可刚打湿了软布,就推辞说自己喘不上气来。老大满脸抗拒,更是根本不敢接近韩林尸体。把这件事交给下人,又怕下人敷衍了事,最后还是韩若江自己整理了儿子的尸体,给他换了干净衣裳。 惧怕尸体,人之常情。 可眼下韩若江看楚昭云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对楚昭云刮目相看。 他不是没见过仵作验尸,可像楚昭云这般眼神清明坦荡的,他是第一次见。 而此时此刻,楚昭云正盯着韩林的嘴唇。 方才在书房前验尸时,韩林脸上被灰染脏了,她只顾着查看韩林口鼻深处有无灰烬,却忽略了他的嘴。 眼下脸上被擦干净了,才看到韩林嘴唇紧闭之处的异常。 “方才是谁给韩林清理的面容?”楚昭云转身看向韩文。 没想到回答她的是韩若江。 “楚推司,可有何不妥?” “韩大人在擦洗韩林嘴唇周遭时,可有擦 去一中黄褐色的粉末?” 韩若江点了点头:“老夫记得,林儿嘴上确实有一些黄褐色的沙子。” “那不是沙子,是毒。擦脸的软布可还在?” “已经叫下人拿去洗了……”韩若江顿了顿,又叫小厮端了一盆水来,连忙仔仔细细将自己的手清洗干净。 楚昭云手里动作一顿,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鹿皮手套,她最开始在书房前检查韩林口鼻时,未曾想到毒还留在嘴上。 这手套方才又进了她的布袋……定是染了布袋里其他的工具,看来她又得清洗一遍。一想到无意间增加了自己的负担,楚昭云心里有些懊恼。 拍了拍手套,楚昭云摸上了韩林的嘴,嘴上的粉末多数都被擦拭干净了,只有嘴唇紧闭之处还残留着星星点点黄褐色的粉末。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韩林的嘴,将零星的粉末用白瓷勺沾了下来。 随后又将白瓷勺放进了小碗里,慢慢地倒了些热水。 段景曜和韩若江等人都凑过来看,只见那碗热水竟渐渐变成了淡黄色。 又见楚昭云将银探子插进水里搅了搅又拿了出来。 韩其佑心神一震,忍不住喊道:“变黑了,这就是毒!” 楚昭云松了口气,这是毒,但更是线索。 “黄褐色的粉末,这是……”楚昭云说着话,又将碗凑到鼻子下嗅了嗅,随着热气氤氲碗里蒸上来了极淡极淡的味道,几乎微不可闻。 其他人见楚昭云放下了碗,也依次轮流端 着碗闻了闻。 “父亲,我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二弟你闻出来什么味了吗?”韩其佑皱着眉不解。 韩文只摇了摇头,没出声。 果然下一息,韩若江便语气不耐朝着韩其佑训斥道:“别出声打扰楚推司思考!” 韩其佑连忙闭嘴,跟着众人的眼光看向楚昭云的背影。 楚昭云自顾走到了灵堂门口,望着天深深呼吸了一口。 她知道,味道太淡了,闻不出来是什么毒。 她也知道,就算闻不出来也能推出来。 韩林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吞服不知名的粉末,定是不小心染在了唇上,他下意识一舔,才中毒了。 什么毒,毒性大,又是黄褐色……楚昭云飞快在脑子里把自己所知道的毒挨个过了一遍…… “我知道了!”楚昭云猛地转身,看着段景曜,“大人,是夹竹桃的种子磨成了粉!” 她怎么把夹竹桃给忘了!只想着夹竹桃白色的汁液有剧毒,但她忘了夹竹桃全株有毒不可食用! 韩若江上前一步,抢在段景曜之前开了口:“夹竹桃是何物?” “就是……”楚昭云心里着急,堂堂上一任宰辅,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夹竹桃是什么!她又想到了京城富贵人家最爱风雅,这才想到了枸那花,解释道:“枸那花,我是说此毒是枸那花的种子磨成了粉末。” “枸那花?”韩文眯着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大哥院子里种了不少观赏的花草,若是我没记错的 话,有几盆金边粉红枸那花。” “我……” 韩若江顷刻凉透了心,“老大,你说实话。” “父亲,我真的没有!”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院子里没有枸那花?” “有、有枸那花,但是我没有用枸那花去害三弟,我从来没想过害三弟,父亲明鉴!”韩其佑像吞了黄连般难受,这罪名扣到了他头上,可偏偏整个韩府就他养了枸那花。 韩其佑也不是个傻的,立马就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连忙解释说:“父亲,我院子里有枸那花不是什么秘密,我看是有人想陷害我!” 韩文也顺着他的话说道:“这倒是,枸那花花期长,又生得好看,去过大哥院子里人都会注意到枸那花。” “对!二弟就知道我院子里有枸那花,而且……今日我从书房离开时,就见二弟去了三弟院子,二弟!你说是不是你害死了三弟还想陷害我!” 面对韩其佑突如其来的污蔑,韩文并未被激怒,只是心平气和地说:“大哥莫要着急了就攀咬我。” 就连韩府的外人楚昭云和段景曜也看出了这两兄弟的区别,一个沉不住气,喜好争辩又没什么立得住脚的说辞,另一个沉稳冷静,脑子也转得快。 甚至可以说,韩文是十分不屑同韩其佑争执的。 “我我没攀咬你,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猜测!” “主子。”一道声音打断了韩其佑的争执,暗卫先朝着韩若江行礼,随后又侧身看向段景曜,说道:“段大人,那丫鬟醒了。” “带进来。”段景曜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暗卫将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提溜了 进来,问道:“今日是你在院子里洒扫?” 灰头土脸的丫鬟点了点头。 段景曜侧眼看了眼韩其佑和韩文,问:“你今日可看见大公子和二公子去了韩林的院子?” 小丫鬟又点了点头,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又闭上了嘴把脖子缩回了衣领子里。 楚昭云见小丫鬟吓得不会说话了,看了眼段景曜,示意她来问。 段景曜无奈让位,他未曾露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这下丫鬟承受能力实在是堪忧。 “你不要害怕,只是问你些问题。你记不记得大公子进出院子用了多久?” 小丫鬟一愣,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她没想到眼前人是个女子,想了想说道:“很快,可能说了一会子话的功夫大公子就出来了。” 闻言,韩其佑松了口气,“我跟段提举说的都是实话,我也就说了七八句话就走了!” 楚昭云又问:“那二公子呢?” “二公子更快,可能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韩其佑看了眼韩文,解释道:“二弟,是大哥误会你了,莫要怪大哥!” “大人,还要问什么?”楚昭云知道,段景曜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两个问题。 段景曜看了眼小丫鬟,怕吓着她,便学着楚昭云的语气问:“是你第一个发现书房走水了?” 小丫鬟抖了抖身子,低下了头,她感觉皇城司的人掐着嗓子说话更恐怖了,好像下一秒就会扒她的皮抽她的筋。 “昭云……”段 景曜无奈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的委屈。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是小丫鬟自己胆子小,传出去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随便就对人用了酷刑。 以前他也不在乎这些,但现在同楚昭云一起查案,被她潜移默化,心境也悄悄发生了改变,不过……他才发现,他的风评定是这般无端被抹黑的! 楚昭云也没想到小丫鬟胆小至此,不过越是胆小的人,越是不敢说谎。 看来韩文的确是很快就从韩林院子里出来了。 听了段景曜的前半句话,楚昭云就明白了,替他问道:“你是第一个发现书房走水的人?” “是……但是我负责打扫院子里,书房那里不归我打扫。” “我知道,你不用害怕,没有人要怪罪你。” 小丫鬟松了口气,又听楚昭云问她:“那你怎么晕过去了?” “我喊了几遍走水了,见大家伙出来救火,我也跟着去水缸里舀水,跑得太急绊倒了,摔倒了膝盖就晕了。” “你大抵是摔到膝盖上的麻筋,麻晕了。” “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害怕,都知道你已经努力救火了,而且你大喊了几声其他人才知道着火了,你有功。”楚昭云安抚着小丫鬟,见她不再发抖了,便问道:“那你还记得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我记得,我先是闻到了烧焦的味道,跑过去一看,书房整个都着火了。” “整个?不是哪一处先烧起来了?”楚昭云没想到,段 景曜把人找来问,还真的有收获。 “是,就是书房从底下开始,一整个都烧起来了,火烧得太快了……” 楚昭云若有所思,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随后示意暗卫带走了小丫鬟。 “大人,火烧得快,且不是哪一处先着了火,看来是有人在书房外头一圈都倒了油。” “不管是厨房用的芝麻油或者豆油,还是点灯用的胡麻油,想围着书房倒一圈,必定是不小的用量,得查一查哪一处有此用量。” 段景曜看向暗卫,暗卫立刻转身出了灵堂。 韩若江心急地朝着暗卫喊了一声:“多找几个人,快些查!” 刚说完,一口冷风呛进了嗓子眼里,韩若江猛地咳嗽了几声。 “父亲!” “父亲保重!” 韩若江缓了缓神,拂开了一左一右扶着他胳膊的韩其佑和韩文,径直走向了棺材。 老泪纵横地看着韩林,自言自语道:“儿啊,为父一定把凶手带到你面前!到底是谁要害你!” 韩其佑和韩文也跟着伤心难过。 兄弟俩在这一点上无比默契,七分真,三分演。 一旁的段景曜和楚昭云梳理着案情,丝毫没有压低声音,为的就是让韩家几人都听见。 “大人,凶手下毒是想害死韩林,焚尸是为了掩盖下毒将此事伪装成意外。” “之所以要伪装成意外,因为他以后还要在韩府生活,此事不能牵扯到他。” “把韩林搬到房梁下,是为了泄愤,凶手恨透了韩林。 ” “若是能查到谁院子里近日有对不上账的油,再加上夹竹桃之毒……” “双管齐下,案情快要明了!” “走,去看看夹竹桃。” 段景曜和楚昭云一往外走,韩其佑和韩文立刻跟上,扶着棺材的韩若江想了想,也连忙跟了过去。 几人大步流星地去了韩其佑的院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清儿,娘跟你说了几次了?习字的时候要坐直了身子!”李氏生气地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话里有些不耐烦。 小姑娘年纪不大,听了训斥立马就红了眼圈,低声求着:“娘,我手腕酸了,能不能明日再练。” “忍着!勤加练习才能写一手好字,琴棋书画你也就这手字还拿得上台面!” 说罢,李氏打开窗户往院子里一瞧,见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正在院子里乱跑,这才舒展了眉头。 “你继续写,我去看看方哥儿。” 小姑娘点了点头,她知道,娘只喜欢弟弟不喜欢她。 她羡慕弟弟有娘的疼爱,也羡慕弟弟只有三岁还不到勤学苦练的年纪。 韩府长房的嫡长女,却不得父母宠爱,比起难过来说,更多的是不甘。 “只要再长大些,就不用指望着爹娘过日子了……”小姑娘咬着牙喃喃了一声,用力握住了毛笔。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小姑娘打了个抖,却没起身关窗。 她喜欢凉凉的风,这会让她精神起来继续练字。 天色一暗,北风就悄悄动了起来。 李氏刚到院子里就迎上了风,紧了紧大氅,笑着喊道:“方儿,冷不冷?跟母亲进屋里去。” “娘!”小孩听见娘亲的声音,兴奋地跑了过去,抱住李氏的大腿,稚声道:“娘,我还要玩捉迷藏!” 李氏抬眼往院子里一看,几个小厮小丫鬟正半躲不躲地等着方哥儿去找。 知道方哥儿正 是爱和人玩的年纪,李氏也不想拘着他扫了他的兴致,蹲到他眼前,笑道:“那只能再玩一盏茶的功夫,该吃饭了。” “好!”小孩兴奋地惊叫了一声,又跑回了院子里,一边乐呵呵笑着一边找着躲起来的人。 看小孩活蹦乱跳的模样,李氏欣慰地同身旁丫鬟说道:“方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瘦弱地跟个可怜小猫儿似的,我哭了那些日子,好在是养好了他。” “大娘子费了心思,自然将咱们方哥儿养得越来越结实。” “只是这样好的日子,隔壁院子里出了那样的事儿,实在是晦气!”李氏有些后怕,幸而两个院子隔着些,否则那样大的火该吓着方哥儿了。 丫鬟谄媚地笑着,恭维道:“不过这样一来,这掌家人的位置……” “嘘!低声些!这样的好处自己心里想想就是,何必说出来!”李氏佯装生气,实则心里也高兴,老三一死,掌家人的竞争者就少了一个。 只是眼下这些话若是传到了父亲眼里,那就不美了,所以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丫鬟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大娘子并未真生气反而有些得意,便接着说道:“只是可怜了白氏,年纪轻轻就得守寡。” 果然,李氏笑得更开怀了,笑够了又虚伪道:“是啊,年纪轻轻的,才嫁进来不到一年就死了官人,也没能生个一儿半女的……你说这往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啊?” 丫鬟附和道 :“定是不会有好日子了。” 李氏正笑着,又想到素日里白氏时常来她院子里陪她说话解闷,倒是真生出了一分怜惜,叹道:“韩府也不会亏待了她,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话音刚落,院门忽然被推开,几人行色匆匆地冲了进来。 别说正在耍闹的方哥儿被吓了一跳,就连李氏也被吓了一跳。 李氏心里一紧,眼下这时,父亲不是应该在灵堂吗? 就连自家官人的脸色也不算好看。李氏心慌,该不会是官人放的火吧? 她连忙迎了上去,顺手抱起了方哥儿,问道:“父亲可是来看方哥儿的?” “祖父!“方哥儿朝着韩若江伸了伸手。 韩若江正是难过之时,看见小孙子要他抱,眼眶立刻湿润了起来,从李氏手里将方哥儿抱了过来,韩林像这么大年纪时,他忙,也没能多抱抱韩林…… 李氏立马站到了韩其佑身侧,见韩其佑朝她点了点头才松了一口气,她差点以为韩林之死和韩其佑有什么关系! “祖父不哭,方儿给祖父擦擦泪。”方哥儿说着话,小手去擦韩若江脸上的泪,认认真真擦完后还不忘说一句:“祖父的脸硌手,要抹膏膏。” 韩若江舍不得放下小孙子,只看向段景曜:“景曜,你查吧。” 段景曜吩咐着暗卫:“去查,每个房间都查查有没有剩余的粉末。” 李氏一脸不解看向韩其佑,什么粉末? 韩其佑可顾不上她,当众被人 搜院子,跟他脱了衣裳站在院子里有什么区别! 脸面全无是其次,要紧的是他私底下的秘密都会被翻出来! 父亲在这也就罢了,还有韩文,还有皇城司的人! “父亲,三弟的死和我没有半分关系,眼下叫人搜了我的院子,我可怎么、怎么……” 韩若江都不用看韩其佑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念在小孙子的份上,说道:“除了害你三弟的东西,搜出来什么其他的,为父只当不知道。” “我……”韩其佑把话咽了回去,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安慰自己——父亲的暗卫绝对不会被韩文所收买…… 几人在院子里吹着冷风等了许久,段景曜见暗卫还未归来,便问道: “大公子,枸那花在何处?” 韩其佑胸口处堵了一口气,将几人领到了枸那花跟前,说道:“刚过了花期没多久。” 楚昭云心想,这韩其佑倒真是爱花之人,寻常人养夹竹桃观赏,多是养在盆里,或是单养成小树。眼下这处,却是养成了夹竹桃天然的灌木小丛的样子。 楚昭云正看着刚长出来没多大的紫褐色的长圆形小果子,去搜查的暗卫才来回话。 “段大人,大公子院子里并没有剩余的毒药。” 韩其佑见暗卫没说其他的,松了口气,挺直了腰杆,“我就说不可能有!” 楚昭云指了指果子,问道:“大公子养枸那花,定是知道果实成熟炸开之后才能得到果实里的种子,眼下 果实还未成熟,哪来的种子?” “对啊!上次结果之后,我也没让人来收种子啊!”韩其佑看向李氏,李氏也说:“我也没有,官人说就让种子落到地上生根发芽最好了,我也没让人来收种子……” 韩其佑正想说三弟所中的毒,不是来自他院子里的枸那花,忽然听到了一道轻如羽毛的声音。 “我,我知道、我知道种子被谁收走了。” 第二百五十章 “清儿,不要胡说。”李氏放缓了声音,语气里不带任何斥责,但眼神里却带了威胁的意味。 韩清儿愣了一愣,她以为只有她知道种子的去向,说出来会给爹娘争光,可事实上,她又做错了。 她不懂,为何她总是做错。 听了李氏的话,韩清儿不敢再开口说话,只是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众人自然不可能当做没听见。 “清儿?”楚昭云唤了声小姑娘的名字,只得到了小姑娘怯生生的一个眼神,楚昭云又问她:“你方才说,你知道种子被谁收走了?” 韩清儿又往后退了一步。 李氏打着圆场,说道:“她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方才也是想着要出风头胡说罢了。” 韩清儿红了眼眶,她明明就是知道是谁,可是母亲却坚持说是她胡说。 楚昭云没有理会李氏,接着问韩清儿:“清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韩若江眉头一动,韩清儿少在府里走动,他见这个小孙女的时候也不多,未曾想被李氏养成了这般胆小的性子。 看李氏方才的反应,平日里也没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他韩府的孩子,难道就没有一个成器的吗? “清儿,祖父在这,你莫要害怕,别听你母亲的,你要是知道,就说出来!” 听了韩若江的话,李氏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意识去阻止清儿开口,可能做错了。 她连忙找补道:“清儿,母亲以为你胡说 呢,你真的知道?” 韩清儿抬头看着李氏,鼓了鼓腮帮子,她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沉默。 她可以知道吗?她可以说吗? 说了有人信吗…… 小姑娘这副样子落在了楚昭云眼里,楚昭云有些疑惑了,她是李氏的亲生女儿吗?怎的这般惧怕李氏?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放过这个线索,或许这就是能揪出凶手的关键线索。 楚昭云蹲在了韩清儿身前,微微仰头望着小姑娘,有些紧张。 她同小姑娘打交道少,还有之前和楚珍云之间的不太成功的打交道经历,都让她有些紧张。 想了想,觉着自己也装不出另一幅面孔,还是老老实实说道: “清儿,你之前看到了谁把种子收走了对不对?不是你爹娘对不对?” 韩清儿微微点了点头,若不是楚昭云一直看着她,差点没看出那动作是点头。 楚昭云继续趁热打铁道:“这件事很重要,如果找不到收走种子的人,可能你爹娘就被冤枉了,这关乎他们的清白,所以你一定要说实话哦。” 韩其佑夫妇也没想到,自家女儿可能真看见谁把种子收走了。 反正不是他们夫妇俩让人收走的种子,自然也不心虚,便说道:“清儿,快告诉楚推司,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是啊,清儿,是母亲误会你了,你快说吧。” “我……”韩清儿从来没有想过在祖父面前出风头,她本意只是想为长房争光来讨爹娘的欢心,可 是眼下却关乎爹娘的清白。 她下意识想说。 可是……韩清儿垂了垂眼睛……若是她不说,办案的人会冤枉爹娘? 那是不是说,办案的人把爹娘抓走的话,她就不会受冷落了,也不用羡慕弟弟了。 因为没了爹娘,她和弟弟就都是一样的孩子了…… 一种别样的情绪正在她的心里蔓延。 “清儿?”楚昭云轻声唤了一声,她方才明明看见小姑娘要开口的模样,不知怎的,小姑娘又沉默了下来。 虽然不了解韩其佑夫妇对韩清儿如何,但眼下一瞧也知道这夫妇俩定不是疼爱小姑娘的,如此一来,倒要换个说法了。 楚昭云想了想,又说:“清儿可知今日府上失火了?” 韩清儿惊讶抬眼,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说:“我一直在书房写字,不知道……” “那清儿觉得你三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清儿好吗?” “三叔?”韩清儿想了想,点了点头,“三叔对我很好。” 在这府上,恐怕只有三叔一个人会觉得她太用功了不好,也只有三叔一个人会教她怎么偷懒怎么放松。 她还记得三叔教她,若是娘再罚她抄书,她就少抄几遍,把字写得松散一些,只要足够松散,写厚厚一沓纸,母亲就不会发现她偷懒了。 每次抄书到深夜,她都会偷偷感激三叔教给她的法子。 “今日府上失火了,你三叔不幸丧命,这和枸那花的种子有关,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谁 把种子收走了。” “三叔死了?”韩清儿声音有些颤抖,她才明白祖父带人来院子里是为了什么,只是她眼下也顾不上爹娘会不会被冤枉被抓走的事了,她眼前只浮现出三叔对她笑的样子。 “所以,是谁收走了枸那花种子?” “是三叔母……” 韩清儿轻轻的声音落地,众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是韩林的妻子? 楚昭云也缓了片刻,她之前从未怀疑过在书房前哭得几乎要晕厥的那女子。 “清儿说的可是真的?会不会是清儿看错了?” “是三叔母,我看见了三四次。” “好,我相信清儿。”楚昭云起身,看向韩家几人。 韩其佑夫妇明显还在震惊,韩文眼珠子转得飞快不知道在想什么,察觉到楚昭云在看自己,韩文又立刻低眸隐起了心思。 韩若江将方哥儿放到了地上,方哥儿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突然都不高兴了,他有些害怕,便迈着小腿走到了自己母亲身旁。 见母亲也不抱他,便急了起来:“娘!” 方哥儿不满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显然谁也没怀疑过韩林的妻子白氏。 甚至在震惊过后,众人也觉得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白氏性子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待人真诚大方、一腔赤诚,她与韩林感情又一向很好,怎么可能会害自己官人?难不成她喜欢守寡? “把白氏叫来问问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韩若江发了话。 段景曜 和楚昭云相视一眼,彼此也持怀疑的状态,真的是白氏吗? 毕竟怀疑过韩其佑也怀疑过韩文,眼下怀疑白氏也不代表她一定是凶手。 若真是白氏,那她动机是什么?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擦了黑,风也愈发寒凉,韩若江吩咐人先带方哥儿去吃晚饭。 只是他未曾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动,只得站在院子里吹风受冻。 楚昭云看见白氏时,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刚失去了爱人的女子,显然哭得有些狠了,双目浮肿,脚步发虚,风再大些恐怕就吹得她走不成步子了。 等女子站定,楚昭云细想,问就问个出其不意,让白氏没有思考的机会。 立刻开门见山问道:“你收走了枸那花的种子,是做何用?” 在白氏脸上,楚昭云明显看见了慌张,这一刻,她确认了韩清儿说的是实话。 只是白氏的慌张并未持续几息,只愣了愣神,反问道:“楚大人是说大哥大嫂院子里的枸那花?” “正是。” “我是见过那枸那花,但我不曾收走过什么种子。” 听白氏这般说,张氏张了张嘴,可一想父亲还没说什么,她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但韩清儿毕竟是个孩子,见白氏否认收走了种子,她便着急地证明自己没说谎,“三叔母收了好几次种子,我都看见了,我真的都看见了!” 白氏用帕子掩面猛地咳嗽了几声,随后才说:“清儿,我从没拿过什么种子,清儿为何这般说,可是有什么人教唆你?” “三弟妹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还会教孩子撒谎?”韩其佑不悦道。 白氏也气急,她本来也怀疑自家女儿为了出风头撒谎,可眼下这番情形 ,也容不得白氏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阴阳怪气道:“寻常人听见清儿这么说,只会问清儿是不是记错了,三弟妹倒是好,上来就是清儿受人教唆,教唆什么?三弟妹似乎在心虚啊,这般急不可耐要把脏水泼出去?” “大哥大嫂别生气,我只是觉得清儿无缘无故这般说,定是有什么原因,大哥大嫂何必生气……” 白氏说话时,微微弓着腰,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哀伤。 她姿态摆得极低,对韩其佑夫妇并无任何不敬之意。 落在他人眼中,难免惹得一片怜惜,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女子,悲伤之际还要遭受盘问,实在是太过可怜。 可这副模样落在韩其佑夫妇眼中,却是碍眼得很。 他们知道老三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没想到老三媳妇也是个有心计的,平日里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恐怕全是装出来的! 一旁的楚昭云往后退了两步,韩家有自己的问话人,无需她再费口舌了。 下一息,问话人李氏愤愤开口:“今年正月开始你就往我院子里跑,我还纳闷你那时刚嫁进来不到两个月和我又不熟怎的这般殷勤,原来是盯上枸那花种子了!” “大嫂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白氏虚弱地往后退了两步,似乎被李氏泼辣的样子吓到了,继而又解释道:“我只是想着家和万事兴,才来大嫂这里多走动……我不好侍弄花草,要那枸那花种子有何用?我若是真想 养,我就直接向大嫂讨要了,在大嫂眼里我就是这般行事鬼祟偷鸡摸狗的人吗?” “你……”张氏心中震惊,往往只有她说话白氏听着的份,哪有眼下这般被白氏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到底是谁咄咄逼人! “我……你休要找借口!” “大嫂……”白氏话里带了哭腔,问道:“若如大嫂所言,我正月里来找大嫂有目的,可如今离着正月都十多个月了,难道我不是隔三岔五就来找大嫂说话吗?” “谁知道你心里又打什么歪主意!”张氏眼见着自己说不过白氏,气不打一处来,手一伸拽着韩清儿的胳膊把她揪到了白氏跟前,说:“清儿,你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韩清儿顿时眼里包上了泪,连着练了几天的字,她的胳膊本就酸痛,如今被母亲用力一抓,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反倒是白氏,见韩清儿这可怜模样,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轻声说道:“清儿是不是看错了,或者听别人说错了?三叔母什么时候收走枸那花的种子了?” 张氏急不可耐,问道:“快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韩清儿被母亲一吼之后,嗓子紧得很,就连记忆也模糊了起来。 见韩清儿被吓到了,韩若江憋了一肚子气,但他也不好直接对着儿媳妇撒气,只好用眼神刺了韩其佑一眼。 韩其佑浑身一哆嗦,自从韩若江从朝堂上退下来后,许久没有这般锐利 的眼神了。往日被韩若江训斥的记忆一股脑蜂拥而来,韩其佑试图转移着韩若江的怒气,他侧头训斥着自己的妻子:“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吓着清儿了!” “我……”张氏有怨不敢言。 她不懂,韩清儿明明是她的亲生女儿,却是半点都不像她! 当众摆出这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是想给她这个亲娘难堪吗? 冷风一吹,张氏打了个寒噤,努力摆出了笑脸,看向了韩清儿,温声说道:“清儿,母亲就是着急了才声音大了些,你害怕什么?别害怕,快,将你看见你三叔母收种子的事说出来。” 白氏攥紧了帕子,委屈地看着张氏,这表情让外人看了只以为是长房恶毒逼迫三房遗孀,“大嫂到底想引导清儿说什么呢?” 不过这次张氏总算是沉住气了,没有理会白氏,只继续安抚着韩清儿:“清儿莫怕,你不是还想替你三叔伸冤吗?” “这和韩林有什么关系?”白氏不解地看着张氏。 张氏心里又动摇了,白氏这模样,难道真冤枉她了? 韩清儿一直注意着母亲,见母亲眉心一动,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怕母亲又不信她的,连忙说道:“今年年初的时候,好几次母亲陪弟弟在院子里玩,三叔母来了在一旁等着,我看见三叔母从枸那花炸开的果实里拿了种子,三叔母把种子用帕子包着收了起来,我看见了。” “清儿,小孩子不可以撒谎,到 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我拿枸那花种子有什么用?” “我想起来了,年初那会儿你来找我,就是在枸那花附近等着我陪方哥儿玩!” “不知弟妹何处得罪了大嫂,竟被这般冤枉……”白氏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你……”张氏见白氏哭得凄惨,又急又气,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张氏黔驴技穷,楚昭云才又重新站了出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楚昭云看着弱柳扶风的白氏,当白氏刚来时听到枸那花种子而慌乱时,楚昭云几乎就确定了凶手就是白氏。 起初她还想不明白,白氏在众人眼里是嫁进来一年的新嫁妇,为人温柔又善解人意,这样的人怎么会谋杀亲夫? 她觉得白氏好,可她忘了韩林有多么无耻。 白氏作为韩林的枕边人,难道韩其佑知道了韩林的龙阳之好而白氏却不知道 若她是白氏,发现自己官人喜好男风,发现自己的亲事就是韩林的一场骗局,说实话,若是不能和离,她也会杀了韩林以解心头之恨。 一想到此,楚昭云便有些心有不忍。 她也知道,无论如何,不管什么理由,杀了人便要受到律法的惩治。 可律法之外,也有人情在,若是韩府自觉愧对白氏,不再追究此事的话……可是韩府会吗? 楚昭云收了心思,对白氏说道:“白氏,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楚大人,我真的不知大嫂为何要让清儿诋毁于我,可是我真的没有收过什么枸那花的种子。”说完,白氏又看向韩若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亲明鉴,我不知何处得罪了大哥大嫂,我并无不敬之心啊!许是韩林往日对大哥多有得罪,可是……可是韩林已经去了,我这余生也只有和青灯古佛相伴,大哥大嫂何必为难我,眼下韩林尸骨未寒,就要给我安上一个盗窃之罪吗?” 韩若江见惯了各种各样的 把戏,却也分不清白氏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正如她所说,韩林死了,她若是不改嫁,便要守一辈子寡,白府又是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允了女儿去改嫁……既如此,她为何要去害韩林? 除非……韩若江心里忽然有种猜测……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楚昭云开了口: “韩林的死,是因为误食了枸那花之毒。” “什么!”白氏的反应如楚昭云所料,她大惊失色,眼里更是含上了泪水,难以置信地问道:“韩林是中毒而亡?不是书房失火吗?” 这高门大院里的人,人人都比南曲班子还会唱戏。 情真意切的模样让人叹为观止,可也正是因为只有震惊并无不解,楚昭云只觉得白氏演得太过夸张,连楚珍云的一半都及不上。 “清儿说看见你收走了枸那花种子,而你却不承认。” “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枸那花有毒,我更不可能会害了自己的官人啊!”白氏噙着泪,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你二人各执一词我们也不好偏听偏信,方才去请你来的暗卫早就回你院子去搜查了。至于你到底有没有害韩林的缘由,你大可好好想想怎么说。” “若是搜查一番能还我清白,那便查吧……” 白氏垂眸,擦了擦泪,就算是皇城司的察子亲自来查,也不可能查到毒药,更何况是韩府上的暗卫来查。 那枸那花种子磨成的毒药,早就跟着韩林葬身火海了 。 至于她倒在书房外的油,是她十个月以来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查遍了整个府上的取用记录,也不可能有任何纰漏! 白氏定了定神,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众人在韩其佑院子门口等着暗卫回来。 韩若江被冷风一吹,才隐隐想明白了眼下的处境,若凶手真是白氏,他恐怕也猜到了她谋害亲夫的原因。 想通了此事,他连忙让韩其佑赶紧把院子里的下人都遣回各自的屋子里。 接下来的事,不能再让其他人听见了…… 一旁一直安静着的韩文,悄悄动了动腿,挪动到了院门边,将身子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门上。 韩文脑子里的思绪飞速地转着,他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最毒妇人心啊…… 除了他那少根筋的大哥,其他人都是人精,白氏这戏着实演得过了,还不如两眼一番晕过去算了。 不过……若是白氏年长几岁,嫁了他还不是韩林,以白氏的心智和耐力,不枉能助他一臂之力。 可惜这样有勇有谋的女子被韩林骗了亲事。 韩文藏起了脸上的讥笑,眼神又悄悄从白氏身上转移到了韩其佑身上。 就韩其佑这性子,还想跟他争掌家人的位置?看来以后他什么都不用做了,做好手头的事,就等着韩其佑夫妇俩自掘坟墓吧! 韩文只觉得站了许久的辛劳,在此刻突然都值了。 而韩其佑,只觉得风一个劲儿往衣裳里灌,紧了紧衣裳领子,说道: “父 亲,起风了,要不进正厅里等吧,父亲还要保重身子,明日还得办三弟的后事……” 韩若江不为所动。 韩其佑只以为父亲是查案心切,却不知实则是韩若江嫌弃他屋里地龙烧得热,又掺着浓浓的熏香,让人闻了头昏脑胀。 好在没多久,暗卫就回来了。 两批暗卫前后脚都回来了。 “如何?”段景曜问着去韩林院子里的暗卫,暗卫摇了摇头:“大人,三公子院子里并未搜到任何枸那花种子或者毒药。” 白氏更委屈了:“我没有撒谎,我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枕边人……” “没有枸那花种子,可有我让你找的东西?” 段景曜话落,众人一头雾水,只有楚昭云那时离得段景曜近,听清了段景曜和暗卫说的话。 只见暗卫点了点头,从身后拿出了一套研磨盘,“是在白大娘子琴房里找到的。” 白氏大惊失色,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人去专门找研磨盘,这一套研磨工具十分普通,就算是丢在院子里也只会被下人们当作是废弃之物。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段景曜问另一暗卫:“韩府上用油的取用记录都查了吗?可有哪处对不上?” 暗卫回答道:“并无,所有油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不过大人叫我找的东西找到了。” 众人不解,又找到了什么? “在何处?” “在三公子院子里,也是在白大娘子的琴房里,有张琴案后头掩着一个大缸, 里头虽然没有油了,但痕迹还在。” “白大娘子,你还有何话要说?” 第二百五十三章 “白大娘子,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白氏顿时慌张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何琴房里有这两样东西,我不常去琴房,我真的不知道……” “不常去?”段景曜看向暗卫,暗卫会意,解释道:“属下问过院子里的丫鬟,白大娘子每日傍晚吃饭后都去琴房。” “我……我只是在院子里随意走走消食……” 白氏知道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眼下多说多错,她只能咬定自己不知情。 若是段景曜带来的察子去搜了院子,她大可一口咬定察子定是记错了院子,反正研磨盘和油缸已经从她院子里带出来了,这算什么铁证? 可暗卫是父亲的人…… 乱了,眼下全都乱了! 原本韩林一死,她便是可怜的遗孀,惹人怜惜,也能得阖府照应安度余生。 可一旦证实了她是凶手,苦心经营十个月,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韩林一死,有人便容不下我了。”白氏一脸恐惧地看向韩若江,悲切道:“有人要陷害我,父亲!是有人要害我!” 韩若江心凉了半截,他后悔了,若是不逼韩林成家,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有人要害你?你有什么值得别人害你?” “清儿,你为何要撒谎,三叔母往日里最疼你了,你说,到底是谁教你撒谎污蔑我?” “清儿没有撒谎……”韩清儿细柔的声音淹没在了白氏的不甘之中。 “父亲,是大哥,是大哥教清儿撒谎的! 还有二哥!韩林得罪了二哥!杀了韩林还不够吗?还要诬陷我!这是想让三房全都去死啊!” 韩文冷笑一声,不欲争辩。 她有胆量害死韩林,却没有心思去处理干净证据,更没有智谋让自己全身而退。 难道白氏就没有想过若是东窗事发自己该怎么善后吗? 他收回方才对白氏的评价,以为她办事周全毅力非凡,以为她事到临头能够镇定自若,眼下一看,不该高看了她。 倒是韩其佑一听白氏的话,就忍不住去和她争辩:“胡说八道,三弟是我亲弟弟,我疼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害他!” “就是!枉我一片真心待你这个妯娌,眼下铁证如山,你还想攀咬我们!”张氏恨得牙痒痒,心里却又有些止不住的去佩服白氏,佩服她的程府、手段还有素日里装温柔的本事。 想着想着,张氏心里又暗暗得意,就算白氏厉害,那又能怎样? 人啊,往往就因为选了错的路而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真是糊涂! 众人都沉默了起来,除了一直在抽泣的白氏。 韩清儿不明白三叔母的意思,可从其他人的反应她能看出来,是三叔母害了三叔。 她揭穿了三叔母偷偷藏种子的事实,不知道三叔母会不会怨她? 想了想,韩清儿蓦地开了口:“母亲,我饿了……” 韩清儿细细柔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也是她太过安静,才让韩若江忘了她也在,“清儿,你先去吃饭 。” 韩若江刚说完,张氏心里不安,眼下这般重要的时候,她可得留下来看热闹! 满汴京城恐怕也找不出这般热闹了,世家大族白家的女儿可是个顶个的优秀,眼下却干出了这等谋杀亲夫的事! 生怕韩若江让她去带韩清儿吃饭,张氏连忙说道:“清儿,快去吃饭吧,快去快去。” 说着话,张氏又推了韩清儿一把,韩清儿就小跑着离开了。 韩若江侧了侧头,张氏的小心思,简直让人没眼看。 段景曜轻咳了一声,反驳着白氏的自辩之语,“从一开始查案,就让暗卫在各院子里悄悄守着了,断然不可能在暗卫眼皮子底下有人将油缸转移到你的院子里,更何况你所说的陷害你的大公子二公子,自始至终就在韩大人和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韩林死了,你们欺我一个未亡人孤立无援,他还尸骨未寒,你们怎么敢啊!” 白氏的哭泣里,泣着血和痛。 可惜她眼前并无心软之人。 段景曜看向韩若江,暗示道:“韩大人,找证据和锁定凶手,我和楚推司能做的仅限于此。” 韩若江叹了口气,心中无限悲凉。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是家丑。让白氏承认罪行,还是得他来开口。 说到底,这就是桩算不清的糊涂账! “孩子,唉……你为何不直言和离?何苦算计十个月换来一个两败俱伤!” 白氏擦干净了泪,站直了身子 ,声音里多了些坚强:“父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到底是韩府对不住你……你若是说了和离,为父怎会不允你?”韩若江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氏打断了。 “父亲在说什么,韩府如何会对不起我?”白氏心中一沉,韩若江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阖府的人都知道韩林的事,就只瞒着她一人?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了,你难道不是因为林儿好男风才杀了他?” 要韩若江亲口说出韩林之事,对他是种折磨。 可这话落在了白氏耳中,更是有着锥心之痛。 院子门口挂着的灯笼随着风摇摆着,灯笼的烛光映照在了每个人脸上。 白氏看见了韩府每一个人的反应。 更从他们眼里看见了自己多么可笑。 原来,不是韩林骗她,是整个韩府都在骗她! 嫁进韩府,起初她以为韩林只是羞于床事,可过了几天,无论她怎么主动,韩林都拒绝与她同房,哪怕是同床共枕,韩林也不愿。 她以为韩林养了外室才不喜她。 背地里跟踪韩林却屡屡跟丢,偷听韩林和小孔说话得知了月沉阁,又花重金从外头请了探子进月沉阁打听,这才知道了韩林有龙阳之好却骗她成亲的事实。 “呵……”白氏抬眼看着韩若江,她怎么这么傻,还以为只有自己知道韩林的事。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白氏身上,只有韩文悄悄看了眼韩若江。 这一眼,他就能确认— —虽说白氏杀了三弟,可父亲却不会让白氏偿命。 韩文心中并无波澜,他知道,他们父子几人,都是一样的底色。 第二百五十四章 “韩林好男风,不是他的错。”白氏深呼吸了一口,收起了方才的委屈与柔弱。 眼下,她和韩府已经撕破脸了,自然也没了演戏的必要。 她也没有继续为自己狡辩,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韩林好男风,不是他的错,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骗我。家父与韩大人也是故交,我也从来都敬您这位世伯,可为什么要骗我嫁进韩府?我提了和离会允了我?那当初何必骗我?” 韩林骗她欺她,嫌弃她厌恶她,那她何必心慈手软? 十个月的算计,本是万无一失,只等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下手。 今日,韩其佑在书房和韩林说话时,她就在书房后窗处,她知道,机会来了。 韩府查不到是有人蓄意纵火,自然会把韩林的死归于意外。若是能查到是有人害了韩林,矛头也在韩其佑身上,无论如何,这把火都烧不到她身上。 可偏偏,皇城司的人就在门口看热闹…… “……”韩若江无从辩解,他知道,自己错了。 就连十四年前那桩事,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今日,他错了。 “我以为林儿只是年纪小,娶了妻子就能改……谁知道……唉……” “哈哈哈,好一个为朝为民的韩宰辅,一个‘你以为’,就要害了我的人生吗?我做错了什么?” 韩若江沉默了片刻,韩林和白氏成亲也一年了,白氏从来没表现出异样,他真以为韩林已经改了…… “ 你今日是如何杀了林儿?” “是我杀了韩林,韩其佑和小孔一走,我就在书房外倒了一圈胡麻油。” 白氏眼神依次看向韩家的每一个人。 若是能让他们痛苦一分,她便快活一分,反正她的人生也没多少快活了。 既然知道了她是凶手,那她就要让每个人都痛苦! “你在书房外偷听我和三弟说话!” “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聪明到能知道韩林别院的事?是我叫人放了消息给你罢了。”白氏一声讥笑,韩其佑气得脸都绿了。 而张氏,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韩林不喜欢女人却骗了白氏嫁给他,白氏知道了真相这才要杀了韩林……她说怎么都一年了白氏还没怀上孩子,原来如此…… 她能理解白氏的委屈,男人算什么,可是韩林也不能帮白氏怀个孩子……要她说,白氏就该自己想法子怀个孩子,管他是不是韩府的骨肉…… 张氏猛地一激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收了心思,好在她有方哥儿这个儿子! 白氏欣赏够了韩其佑和张氏的脸色,继续说着:“我进了书房,问韩林爱不爱我,他说爱,我要他证明给我看。” 说着话,白氏又想起了当时韩林眼里藏不住的厌恶,可是厌恶也阻挡不了他继续骗她。 她不是没给过韩林机会,只要韩林向她坦白,两人也能好聚好散。 可韩林选择了继续骗她欺她! “他以为我想吻他,真是可笑! 他一闭上眼,我就用沾满了毒药的帕子捂了他的嘴!”白氏心里畅快极了,嘴角也带上了笑,“他下意识张嘴一舔,他就要死了!是我让他死的吗?是他自己要死!” 韩若江心如刀绞,又问:“既然已经杀了他,你又何必作践他的尸身!” 白氏笑里像是渗了毒一样,纵火的本意只是想将韩林之死伪装成意外,可眼下她偏要让韩府众人难受,她要韩府每个人都痛不欲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韩林落得此下场,就是你们韩府骗我的苦果! “父亲!”韩其佑见韩若江要站不稳了,连忙扶了他一把。 “别说什么我提了和离就能允了我,韩大人难不成还当我和清儿一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韩若江已经无心去解释,满脑子都是韩林死时的惨状。 韩文早就看透了父亲的心思,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讨嫌,还不用等他暗示韩其佑,就听见了韩其佑迫不及待的声音。 “父亲,白氏已经承认是她杀了三弟,我这就把她送到衙门!” 韩其佑握紧了拳,他也是听明白了,白氏还存了要陷害他的心思,竟然挑了他去书房之后下手,当真是可恨! 没得到韩若江的回应,韩其佑才反应过来,“是我气晕了,皇城司提举大人在这里,还送什么衙门!” 韩若江缓了缓神,才沉声道:“慢着。” “父亲的意思是说,要私下里处置白氏?”韩其佑压低了 声音,侧眼看了看段景曜,毕竟皇城司是衷心于陛下,若是私下用刑,韩府会不会有麻烦? 韩若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白氏。 他是该让白氏偿命,可这件事本就是笔糊涂账不说,他和白家还有不少牵扯在一处的利益,牵一发动全身, 他似乎已经忘了眼眶湿润是什么感觉,直到这一刻,他心里无比明确不能让白氏偿命的这一刻,他才忍不住湿了眼眶。 “我这一辈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唯独对不起林儿。你杀了林儿,但终归是林儿也对不住你,你且去佛堂里过活罢!” “父亲!”韩其佑大惊失色,父亲竟然要放过白氏,她都杀了韩林还要放过她? 韩其佑刚想开口质疑,余光瞥见韩文淡定地倚靠在门框,他便把话憋了回去。 别说韩其佑惊讶,就连楚昭云和段景曜也是惊讶不已,只让白氏去佛堂度过余生? 这一结果还真是峰回路转啊! 可转念一想,段楚二人就明白了,定是白氏身上还有韩若江用得着的价值,否则韩若江不可能手下留情。又或者说,碍着白氏娘家的原因,不明面上处置她,回头让她悄无声息病逝。 白氏同样也是一愣,她没想到,韩若江不杀她? 她杀了韩若江疼爱的小儿子,恐怕韩林的母亲程氏到现在还不知道,韩若江不杀她,如何和程氏交代? 只是还未细想,她突然胸口一阵麻木,随后而来的是剧痛之感 。 “救、救我……”白氏朝着眼前几人伸了伸手,随后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百五十五章 “啊啊啊!”张氏看到白氏倒下后露出来的后背上的箭矢惊叫了起来。 “有刺客!” “父亲,退后!”不仅是韩其佑,韩文也登时醒了神。 楚昭云和段景曜下意识侧身护着彼此,本以为查出了白氏且白氏也承认了罪行,这案子算是结束了,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了个刺客! 两人对视一眼,难免猜测着,刺客刺杀白氏无非是要灭口,难不成此案还另有隐情? 或者说,有人怕白氏为了脱罪说出了什么连累到其他人? 段景曜静等了几息,没听到任何动静,院子外一片漆黑也看不清是否有人,说道:“韩大人,我去看看。” “景曜,千万小心!”韩若江说完,盯着趴在地上的白氏看了几瞬,谁要杀她? 府上几个能做主的主子,都在这里,谁还能杀白氏? 若是他一开始怀疑的政敌,更没有理由去杀白氏这么一个身居后院的妇人。 “还活着吗?” “我看看。”楚昭云应了一声,收回了跟随段景曜的眼神。 她避开白氏背上的箭,微微抬了抬白氏的头,探进去了一只手。 白氏已经没了呼吸,她又看了看白氏背上的箭,说道:“她已经死了,箭穿心而过。” 就在这时,段景曜也回来了。 “天太黑,我追出去只看见了个影子。“顿了顿,段景曜又说:“那人恐怕对韩府很熟悉,三两下就把我甩开了。” 闻言,韩若江依次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 韩文先反应过来了,解释道:“父亲,从一回府我就跟在您身边。” “我也是,再说了我们又不知道白氏是凶手,怎么可能提前派人杀她给三弟报仇?” “杀她的人不一定是为了给林儿报仇。”韩若江左思右想,觉得此事不简单,但却从另一方面上也顺了他的心意。 因着和白家的利益牵扯,他不能处置了白氏给儿子报仇,可是眼下,白氏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 “白家那边……就说白氏和林儿一起在书房里丧了命,管好府上下人的嘴,老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好,父亲放心!”韩其佑得意地看了韩文一眼,又问韩若江:“父亲,那今晚的刺客还查吗?” “查,必须得查,他当韩府是什么地方能任由他随意杀人!为父再问一遍,杀了白氏的刺客,当真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韩其佑和韩文异口同声道。 李氏吓得六神无主,她就看着白氏在她院子门口中了箭断了气,精神恍惚道:“这家里还有何处是安全的……” “别胡说!”韩其佑低声斥责,用胳膊肘怼了怼李氏,李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低下了头。 “景曜,这件事还得麻烦你,府上一早就封了门,这刺客一定还在府上。” “韩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带着暗卫查,整个府上都能查?” 韩若江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这前任宰辅的院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搜查 的。 杀害林儿的凶手找到了,但是面对胆大包天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的刺客,不得不查。 这贼人还藏在府上,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总是让人无法安心。 谁刺杀了白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允许一直固若金汤的韩府里混进了贼人,更不允许有人挑衅他。 “查,就算把韩府都翻过来,也得把人给我揪出来!” “父亲,我的院子我自己查吧,就不劳烦段大人了。”韩文说着话,抬起脚从白氏身上跨了过去。 还不等韩若江说话,韩其佑第一个不愿意:“怎么?二弟这是心虚了吗?” “现在府上已然是大哥在做主了吗?” “你!”韩其佑讪讪地缩回了脖子,看向韩若江,委屈道:“父亲,我没这个意思……” “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哥俩还在说这些废话!查,每个院子都查!” 韩文也不再阻拦,只说道:“今日天色也晚了,父亲早些歇息吧,明日再让段大人查……” “不,夜长梦多,现在就查!”韩若江说完,缓了语气,看向段景曜:“只是要辛苦景曜和楚推司了,等查出了刺客,老夫定当好好感谢二位。” “韩大人严重了,维护城内治安本也是皇城司的份内之职。”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私心,眼下送上来了一个能够彻底搜查韩府的机会,傻子才会放过! 段景曜说完,又郑重说道:“韩大人放心,我与楚推司只是找刺杀 白氏的刺客,不会多看多问,具体的搜查也是交由贵府的暗卫去搜。” 韩若江点了点头,他知道段景曜这番话是为了让他这两个儿子安心。 果然,听段景曜这般说,韩其佑松了一口气,韩文就算不情愿也只能沉默。 眼下韩若江将他拘在身边,他什么也安排不下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做事最是干净,谁也查不到痕迹,只是他院子里……不过这也和此案无关,更和皇城司扯不上联系,料想也不用太过担心会被段景曜发现。 “哈……”李氏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将韩文的思绪拽了回来。 韩文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父亲切莫伤心,先用晚饭,看来得在大哥院子里吃饭了。” “我去吩咐人备饭菜。”李氏说完,不由自主看了眼白氏的尸首。 韩若江叹了口气,“等吃完了饭,老大老二陪为父一起去灵堂守着你们三弟。也派人把白氏归置好……” “韩大人,我们先去查案了。” “景曜也先吃饭吧……”韩若江也不算是虚让,段景曜来查案本就不是公差而是为了帮他,哪有让人饿着肚子的道理。 段景曜拒绝了韩若江的好意,只要了几个肉饼一会儿拿着吃,越是拖一会儿时辰,找刺客就会变得更难。 段楚对视一眼后,离开了韩其佑的院子,一众暗卫在不远处等着二人的吩咐。 楚昭云压低了声音:“大人方才追了出去,真没追上刺客? ” “不是没追上,是我没追。” “我就知道大人留了一手,是为了以此为借口查韩府吗?” “倒也不是,你跟我过来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昭云,我看你方才一直在失神,可是风吹得冷了?”段景曜想起方才在韩其佑院子门口时,楚昭云虽然听着韩若江和白氏说话,却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有,不冷,我就是在想白氏真可怜,唉……”楚昭云说完,见段景曜不理解,心想——男子和女子之间的确有一道不可见的鸿沟,谁也不会轻易理解了谁。 解释道:“白氏以前应当也是家中娇宠的女儿,能和宰辅家里结亲,想来白家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可闹到今天这个局面,说实在的,白氏本不该有这样的人生。” 段景曜想了想,赞同道:“若是韩府不骗亲,白氏的确不会是眼下这般的人生遭遇。” “嫁人这事得慎重啊……”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想,等回了伯爵府,她一定得把韩林和白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楚淑云和楚宁云。 管他什么衙门查案得嘴严,她必须得和姐姐妹妹说清楚了,白氏的事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若是女子下嫁还好一些,心里不如意了,便有娘家撑腰和离,可若是高嫁,出了什么事想回头可就难了。所以说,嫁人这事一定得擦亮了眼睛,宁可晚嫁,也不可错嫁,若是错嫁,宁可脱层皮,也必须得早日抽离。 “嗯,不过像韩林这样的人是少数,也不必太过担心。” “虽说是少数,但万一就遇上了呢?” “……” 段景曜想说,他是值得托 付的人,就算楚昭云心里没有他,日后他也定会帮楚昭云把关,定不会叫男人骗了她。 只是这番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他不敢说。 两人说了几句话,掌着蜡烛,顺着模糊的脚印,竟然走到了湖边。 楚昭云心中惊讶,这么冷的天,湖水都快上冻了,难以置信地问段景曜:“难道说大人方才追着刺客到了湖边?” “正是,他跳进去了。”段景曜看着平静地湖面,想起了刺客就在他眼前跳湖的景象,低声说:“若是旁的案子,我定是跟着跳湖了,只是这韩府的案子毕竟不是公差,而且可以顺便以此为借口查一查韩府,便没继续追了。” “幸亏大人没有跳进去,这样冷的天,着了凉可是要遭罪,还不知道能不能在韩府查到有用的线索,若是先伤风了,不值当!” 说完话,楚昭云附身找了颗石子,投入了湖中。 月光下,湖面泛起了小小的涟漪,转瞬又归于平静。 “大人,那刺客应当不在湖里了。” “对,除非他淹死了。”段景曜转身朝着暗卫招了招手,领头的暗卫便来了他跟前,段景曜问他:“这湖里可是活水?这湖通向什么地处?” “这湖水不是活水,也和府上其他的池子不相连,段大人是说,刺客可能藏在了湖里?”暗卫打了个寒噤,若是叫他下湖去搜查,估计得折腾掉半条命。 “估计刺客已经上岸了,沿着湖边查,仔 细查,看何处有脚印或者水渍。” “是。”领头的暗卫领了命令,便带着其他人开始掌着灯沿着湖仔细搜查了起来。 段景曜和楚昭云也没闲着,朝着和暗卫相反的方向沿着湖搜查了起来。 黑夜之下,星星点点的亮光围着韩其佑院子不远处的湖。 “一会儿,我们趁机溜进韩文的院子。” “大人可知道韩文的院子在何处?” “大概能猜到,韩若江和白氏说话的时候,韩文倚在门上,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看向一个方向,我踩猜他院子可能就在那边。” “大人真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听了楚昭云的夸赞,段景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又说道:“不过看韩文和韩其佑的反应,不像是他们派人杀了白氏,更不可能是李氏。” “对啊,白氏已经认罪了。”想了想,楚昭云想到了韩若江的决定,说道:“若是韩若江不会放过白氏,那白氏会死吗?难道一直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吗?听到韩若江要放过白氏,所以才出手杀了白氏?” “不太可能,离得远了偷听不到,若是离得近了,别说我没发现,就连那么多暗卫也没发现有人在。” “为什么要杀白氏?”楚昭云喃喃自语,夜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一边低头看着脚印,一边胡乱拢了拢头发,忽然,电闪石光之间有了一个想法,“大人,有人刺杀白氏,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灭口吗?” 段景曜沉默。 他看见白氏中箭之后,第一想法便是白氏定是知道什么秘密,这才惨遭灭口,但楚昭云这般问,他又不得不想着其他的可能性。 仔细想了想,问道:“也许白氏得罪了人,那人趁机杀了她?”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若是有人杀了白氏只是单纯地为了让韩府乱起来,好方便那幕后之人浑水摸鱼?” “有意思,看来这韩府里不仅仅只有韩其佑兄弟几个在耍心眼。” 段景曜一想,便忍不住亢奋了起来。 而且他有预感,这次来韩府,一定会有所收获。 就在此时,段景曜和楚昭云正弯着腰寻找线索,突然听到了有人吹着口哨。 “有暗卫发现线索了,走,去找他们汇合。” “嗯!”楚昭云也精神了起来,眼下是半分也不觉得饿,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探究韩府的欲望。 两人折身,匆匆朝着暗卫跑去。 “发现了什么?” “段大人楚大人看此处,可是有人上岸的痕迹?”暗卫将蜡烛贴近了地面。 湖岸上有不小的水渍,水渍之中明显是脚印,只是越往远处走,水渍越小,也越看不见脚印了。 楚昭云比划着脚印的大小,说道:“成年男子的脚印,且身上有些功夫,嗯……此人应当和大人差不多高,比大人要重些。” 说完又看向脚印消失的尽头,“上了石板路就没留下痕迹了,这个方向也没有院子啊……” “看来,这人是故意朝着这个方 向走,就是为了迷惑我们。”段景曜打量着四周,“刺客从此处上岸,此处必定是离他去处最近的地方,情急之下想了个法子迷惑方向,却也不甚高明。” 他一说,楚昭云便想明白了。 两人心照不宣,有了主意。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个方向附近只有两处院子,逐一搜查。” 段景曜将暗卫分成了两伙人,一伙去了右侧的院子,另一伙跟着他去左侧的院子。 若是他没猜错,左侧这座从外头看就能窥到富丽堂皇气质的院子,就是韩文的院子。 “你们几个将院子围住,别让人翻墙出来了,你们三个跟着我进院子。对了,这是何人的院子?” 暗卫解释:“这是二公子的院子。” “哦,原来是二公子的院子,查吧,看看有没有楚推司说的那般身量的人,搜一搜谁的屋子里有湿衣裳,谁的头发是湿的。” 说罢,段景曜带着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管事不认识段景曜,但认得领头的暗卫,听暗卫低语了几句他就知道出了大事,连忙配合着找人。 段景曜只和管事讨要了一位小厮帮忙,但也并未让小厮带路,而是让其仔仔细细将韩文院子里的布局说清楚。美名其曰要找的人是男子,若是惊扰了院子里的女眷就不妥了。 其实,只是想知道韩文书房的位置。 问完话,段景曜就和几个暗卫兵分两路,他和楚昭云是一路。 两人极有默契地直奔韩文的书房。 韩文的书房门口,没有人看守。 两人心里难免失望,无人值守,代表着书房这里并不得韩文的重视。 “大人,还进去查吗?”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段景曜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两人闪身进了书房,也不敢明晃晃地点蜡 ,两人只是掌着蜡搜查。 书房里很是敞亮,几乎一目了然,两人动作谨慎地四处翻找,却未曾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书架上,全是圣贤书。 书案上,摆了几张画。 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放东西的地方了。 越是找不到,就越是不合理。 “就连我院子里的书房,也有不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手稿,韩文这处怎的这般干净?”楚昭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找找有没有暗室。”段景曜说着话,开始敲墙敲地面,楚昭云也开始找机关。 两人一通忙碌之后,还是没找到任何不妥之处。 别说这是韩文的书房了,就说此处是七岁小童的书房也十分合理。 两人灰溜溜地离了书房,却都不相信韩文没有秘密,“大人,我想这是韩文的障眼法,或许他还有第二个书房?” “依照方才小厮说的,这院子里每间屋子都有用处,看来韩文除了韩府之外,还有自己的落脚点。” “没想到韩文竟这般谨慎,也是,若是他真的和纵火案有关,这般谨慎……难怪能从纵火案里脱身。” 一无所获,两人只能先去找刺客的下落。 楚昭云心想,在韩府找刺客是挺难的,但若是找一个落水的刺客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离了书房,两人挨个搜查着小厮和侍卫的房间,期间和其他几位暗卫打了个照面,得知他们还没有收获便又各自接着查着。 韩文的院子里, 除了韩文,其他的男人便是小厮和侍卫,楚昭云也相信自己的判断,通过脚印的大小深浅和走路习惯,她确定那就是男子的脚印。 只是两人一间一间搜查着,没有找到湿衣裳,大部分人正在当值,也没看到谁的头发是湿的。 大抵刺客逃离的去处是在另一伙暗卫去的院子里而非韩文的院子里……正当楚昭云这般想着,她驻足打眼一看,已经到了丫鬟们的门前。 “大人,前头就是丫鬟们的房间了……我觉得有必要查一查,或许猜着咱们只查男子不查丫鬟们的房间呢?” “好。”段景曜办案这么多年,对待嫌疑人从来没分过什么男女,别说丫鬟了,韩文妻妾的住处,他也得一一搜查。 两人依次查着丫鬟们的房间,等查到第七间的时候,楚昭云一敲门,她就听见了房里的声音。 只是房中之人并未及时来开门。 两人立刻警惕了起来。 等了片刻,门才推开了一掌宽,露出了一张紧张兮兮的脸。 说实话,小丫鬟的表情并不算坦荡,只见她探着脖子左看看右瞧瞧,收回了眼神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段景曜和楚昭云。 “你们是……” “奉韩大人之令查找刺客。” “你们是皇城司的人?”小丫鬟又问。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 小丫鬟这才将房门又打开了些,小声说道:“进来吧。” 楚昭云看了眼段景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方才 好像察觉到小丫鬟松了口气。 两人极有默契地抽出了匕首,警惕地进了小丫鬟的房间。 “?” “!” 两人进了房间,看着房里端坐的女子吓了一跳,而那女子看见两人拿着匕首进来也吓了一跳。 似乎谁也没能料到眼下的场面。 楚昭云看着她的穿衣打扮,问道:“你不是丫鬟,你是谁?” 只不过端坐的女子看着身上并无功夫,头发也没湿,显然不是方才的刺客,且她双手不断地攥着袖子,似乎很是紧张。 两人这才收了匕首。 女子也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回答两人的问题,而是看向小丫鬟:“可儿,去门口守着,切莫让人靠近。”说完,等小丫鬟出了门,女子才起身问道:“二位可是皇城司和衙门的人?” 而段景曜从看见女子的那一刻,几乎就能肯定这女子是特地在这里等他和楚昭云,。 你在等我们。” 女子也并未遮掩,点头承认道:“我在等你们。” 楚昭云猜她是韩文的妻妾,但韩文一直没离开过韩若江,自然无法找人给女子传话,此事和韩文无关。 心中有些好奇,楚昭云问她:“你在等我们,你还这般紧张?第一次做这种事?” “是、是第一次……”这确实是她第一次背着韩文行动,心中难免紧张,可为了救人,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说吧,找我们什么事。” 女子眨了眨眼,“你们去找他,他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他是谁?” 第二百五十八章 楚昭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子,企图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女子却结巴了起来:“他、你们见到了自然知道他是谁……” “我们为何要听你的去见他?是他让你等我们的?他又如何知道我们会来?他和韩文什么关系?” 楚昭云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女子再次紧张了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只好再次重复道:“他说你们去见他,他就会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给他传话,你们是什么关系呢?韩文知道吗?” “我……”女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想什么事都做不成,深呼吸了一口,说道:“若是你们有所顾忌,不去见他就是,就当我没来过。” 楚昭云和段景曜相视一眼。 她本意也不是要逼问女子,只是不想处于被动的姿态,眼下见女子这般迷糊又紧张,就知道女子知道的或许不多。 至于敢不敢去见那个“他”? 这有何不敢,他们来韩府本就是深入虎穴的行为。 楚昭云收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说道:“好,我们去见他。” “我告诉你们他在何处,你们去寻他,我……我去不了。”女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韩文的书房后有一口井,井往北五十步有些枯枝,枯枝覆着的是地窖入口,他被关在了地窖里。” “韩文关押的 人?”楚昭云说着话看了段景曜一眼,或许这就是他们来韩府最大的收获。 “在那处有一位洒扫的小厮,其实是韩文派来看守地窖的,他身上有些功夫,你们最好是绕开他……” “知道了。”楚昭云说完,见女子不再言语,问道:“说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我们你是谁?” “贱命恐污了大人尊耳。”说着话,女子低下了头。 看她这副嘴严的模样,楚昭云也不再问了,一起和段景曜出了房门。 又装模做样地查了两间房间,两人便打算重新往书房的方向去。 “大人,地窖里的人是找皇城司的人,还是找你我?” 不像是被关押的人听说有皇城司来了便求救,倒像是专门找他们的。 还有……既然被关押在地窖里,怎么知道他们来了韩府? 此事怎么想,都不合理。 段景曜也有相同的困惑,他总觉得地窖里的人认识他们,可转念一想,认识的人里并没有人失踪,也没有人和韩文有什么牵扯…… 天已大黑,两人又重新回到了书房,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人拿着扫帚站在地窖入口附近。 段景曜找了一个暗卫和他低语了几句。 暗卫点了点头,看向院子里的人,这人的身形看起来很像是刺客,心里有了数,开口喊道:“扫地的,对,就叫的你,过来一趟!” 拿着扫帚的小厮纹丝未动,只说道:“我奉命在这里洒扫,你是谁,叫我作何? ” “你奉谁的命?府上出了事,我等是韩大人的暗卫,就连大公子二公子也得配合查案,你奉谁的命?” 小厮皱了皱眉,想到了二公子嘱咐他一定要看好地窖入口,便说:“我一整日都没离开过这,什么案子也和我无关。” “敬酒不吃吃罚酒,二公子就在韩大人身边,非得我回去禀报了才是?” “暗卫大人,都是听主子吩咐行事,何必为难我?” “我为难你,我看是你为难我!”暗卫越看越觉得这人不配合是因为心虚,想了想,说道:“就是找你过来问问话,比一比脚印,要是脚印对不上,就没你什么事了!” 小厮有些动摇,他是奉二公子的命认真看守地窖,看是眼下若是他执意不配合暗卫行事,暗卫去禀报了韩大人和二公子不要紧,要紧的是万一暗卫过来后发现了地窖…… 反正那劳什子脚印也不是他的,去去就回…… “行,我跟你去。”小厮将扫帚放到了枯枝上,朝着书房走去。 段景曜楚昭云迅速吹灭了手中的烛火,闪身到书房另一边,等亲眼见着小厮跟着暗卫走了,两人才悄悄地靠近了地窖入口。 楚昭云盯着错落有致的枯枝看了一瞬,“此处果然有地窖,大抵是怕底下人憋死了,地窖口只用枯枝盖着,大人细看,其实是留了很大的空隙。” “且慢!”段景曜抓住了楚昭云的胳膊,阻止了她扒开枯枝的动作,解释道 :“那人故意放了扫帚在此处,是想看看回来有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是我大意了!”楚昭云没想到,韩文的手下也这般谨慎。 段景曜记住了扫帚和压着的枯枝形状,轻轻拿开了扫帚,一根一根拿开了枯枝,才说道:“好了,我先下去看看。” 段景曜摸着梯子顺着爬了下去,地窖里昏暗一片也没有任何声音,确认了没有危险,段景曜才低声说道:“下来吧。” “嗯。”楚昭云顺着梯子往下爬了几步,摸到了段景曜的手,段景曜顺势抓住了楚昭云,将她扶了下来,又将自己的匕首塞进了她的手里,低声道:“我上去复原扫帚和枯枝,你在这等我,千万小心。” 末了,想了想段景曜又低声说了句:“宁可错杀,也不能让自己受伤。” “好。”楚昭云也紧张了起来。 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听声辩位,双手拿着匕首,随时做好了往前刺去的准备。 她只觉得段景曜好像离开了许久,又好像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蓦地,她想起了上次跟着段景曜去皇城司地牢那回,他说得对,在黑暗和寂静之中,人会失去对时辰的判断,会变得心慌意乱,这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折磨。 “大人……”楚昭云用气声唤了一声。 “嗯。”段景曜应了一声,到楚昭云身侧时,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正在犹豫之时,他的手便被她抓住了。 段景曜心漏跳 了一拍。 第二百五十九章 段景曜告诉自己,眼下这个牵手的举动,是盟友在危险和黑暗之中相互信任相互鼓励的表现,而非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由。 调整好了心情,两人往前小心翼翼地走着。 只不过依然未听见任何声音,这不正常,听到他们进了地窖,地窖里的人怎么毫无反应? 楚昭云捏了捏段景曜的手,示意他自己将要有所动作,见段景曜没有反对,她便试探地开口问道:“有人吗?” 很快,有声音回答着她:“咳……”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耳中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人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咳咳,咳……段景曜,楚昭云?”男人虚弱地质问着来人。 两人心中一惊,这人果真认识他们! “正是我们,你是谁?” “你们过来些,外头有韩文的人……放心,我一个要死的人,对你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楚昭云和段景曜一想,也不知道那守门小厮什么时候回来,便走到了那人身边。 忽然,楚昭云脑子里想起了一个声音。 她笃定自己不认识他,但却听到过他的声音。 “我们见过。” “楚推司好耳力……” 楚昭云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忘了自己还牵着段景曜的手,她最烦想不起来一件事时那般隔靴搔痒的感觉,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着声音……不是最近见过的人……是在……京兆府? “我们没有 见过,我想起来了,京兆府周记酒楼天字一号房!” 经楚昭云这么一说,段景曜也想起来了:“和尹骢密谋的人就是你……”说着话,他又想到了今日的事,大胆猜测:“在京兆府时,恐怕给我们射箭送信的人,也是你。” 卫善仪拖着病躯站了起来,在黑夜中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他的决定没有错,段景曜和楚昭云都是聪明人。 “是我,不仅如此,咳咳,在锦萝布庄留下线索的人是我,射箭送信的人是我,引导慕容简那日给你们解围的人也是我。” “原来如此。” 听了卫善仪的话,一切都能理得通了。 但他们也不是脑子糊涂之人,段景曜沉声道:“所以,让尹骢派人去烧了京兆府粮仓的人,也是你。” 卫善仪承认道:“是我,不仅仅是京兆府的粮仓,之前几年里失火的粮仓也是我去安排的。” “这就是你找我们的理由。” “是……”卫善仪一阵心痛,想到自己下令烧的粮仓,便知道自己死后定是要入十八层地狱,“我妹妹在韩文手里,我不得不听他的。” 要烧粮仓的人,果然是韩文! 这一趟韩府,来得值! 楚昭云想到了等在小丫鬟房里的女子,“原来她是你妹妹。” 段景曜没有着急问卫善仪纵火案的事,而是问道:“你既然找我们来,定是有所求。” “没错……” “我们何时能够安全从地窖出去,你既然有所求,也不希 望我们来地窖的事被韩文知道吧?” 卫善仪点了点头,这位皇城司的段景曜,比他想象的聪明太多,“再有一刻钟,外面看守我的侍卫换班,届时只要你们动作够快,就可以避开他们离开。” 说着话,卫善仪体力不支,又坐回了床榻上。 “你帮韩文办纵火的事,定是他极其得力贴心的人,他为何将你囚禁在地窖里?” “京兆府粮仓纵火一事,我擅自提前了些日子,韩文知道我有了异心又给他惹了麻烦,就把我关在了这里。” “那你为何提前纵火?” “我知道自己干的都是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事,我再也不想助纣为虐,奈何我妹妹在他手里。”说完,卫善仪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所以我想在韩文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引起骚乱,我本想借口自己记错了日子来脱身……” “韩文可不是这般好糊弄的。” “是……”卫善仪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韩文谨慎,他也是赌了一把,眼下见了段景曜和楚昭云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他这条命,本就半个身子都踏进了阎罗殿,只要能将妹妹救出去,就不枉他以身犯险筹谋一场! “既然如此,韩文为何不杀了你?” “我手里有韩文这几年的所有把柄,他不知道我把账本藏在了哪,他也在试我,试探我究竟有没有账本。” “你为何要找我们?” “实际上在京兆府的 时候了,我就决定要让你们卷入此事之中,除了你们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惩治韩文。” “那你怎知今日我们在韩府?” 卫善仪早就做好了被段景曜盘问的准备,如实说道:“我妹妹求了韩文,每日傍晚能给我送些饭菜,我听她说韩林出了事,府上来了皇城司和衙门的一男一女,我便知道是你们。” 楚昭云眯了眯眼,眼下适应了地窖里的黑暗,借着闯进地窖里的一丝微弱的月光,她也能看清男子的轮廓了。 此人是足够坦诚,却也足够有心计。 问道:“所以,是你让你妹妹派人杀了白氏,为的就是引起府上的动乱,又让她引我们到此处。” “我也不知凶手是白氏,只是让她找人射杀害了韩林的凶手。” “射杀白氏的刺客是谁?” “我也不知,等出去后你们问我妹妹吧……”卫善仪没有撒谎,他眼下也只能通过妹妹往外传几句话,再多的也办不到了,又说道:“我知道段大人在找韩文和宫中拦奏折那人之间的联系,不仅是此桩事,韩文所犯之罪,所有证据我都有。” 楚昭云和段景曜不再说话,卫善仪千方百计将他二人引到此处,会这般简单将所有证据拱手送上? 若是卫善仪无所求,又豁得出性命,在被韩文囚禁之前,他有一万个机会亲自将证据送去皇城司。 可是他没有。 果然下一息,就听见卫善仪说道: “只要段大人和楚推 司帮我一个忙,我就将证据全部交出来。” 第二百六十章 “能不能点蜡烛?”楚昭云问了一声。 “我来。”卫善仪在床边摸索了一会儿,点亮了一截短短的蜡烛。 地窖里本就空气稀薄,蜡烛也烧不旺,仅仅聊胜于无而已。 楚昭云收了匕首,另一只手也松开了段景曜的手。 段景曜心里有片刻空落落的,又见她走到了卫善仪跟前,抓起了卫善仪的胳膊把脉。 “大抵,也活不过三日了。” “我知道。”卫善仪坦然说道,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即将奔赴黄泉他也不怕,这都是他应得的,帮韩文做了那么多恶事,活该他死。 楚昭云拿起破烂的杯盏,给卫善仪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说了这般多的话,喝点水吧。” 卫善仪依言喝了水,却不见楚昭云和段景曜说话,他有些着急说道:“韩文做事谨慎,万事不留尾巴,若不是我早就谋划着今日偷偷留下了证据……没有我,段大人是查不清楚纵火案的。” 可惜段景曜和楚昭云没有一个人喜欢被人牵着鼻子。 段景曜无所谓说道:“你在威胁我?既然从你口中知道了韩文就是纵火案幕后真凶,证据……皇城司自己去找就是。” “再说了,我们为何信你?难道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昭云试图去理解卫善仪的想法,又问她:“你有那么多机会,为何不亲自把韩文送进牢里?” 卫善仪一愣,他显然没想到段楚二人会不和他做交易,据他所知 ,段景曜为了查清纵火案一事,废了不少功夫。 “我……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威胁你们……我若是去揭发韩文的罪行,下一息他的走狗就会杀了我妹妹。”卫善仪叹了口气,这才想明白,眼下的自己哪有和段景曜谈条件的资格? 改口道:“段大人,是我求你……” “嘘!”段景曜连忙拉过了楚昭云。 三人谁也不敢再说话,是那看守小厮回来了,卫善仪没憋住咳嗽了两声。 不过他的咳嗽声并不会引人怀疑。 静等了一会儿,确认上头的小厮并未发现异样,三人才松了口气。 说话声,也压得更低了。 “大人,我想……”楚昭云凑到段景曜耳边轻声说着。 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到段景曜的脖颈上,段景曜不自在地攥紧了拳,还不等她接着说话,他便说:“我知道,你问。” “嗯。”楚昭云离了段景曜的身子,看向卫善仪的方向,低声说道:“做成这个交易也不是不可,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事问你。” “好,我必定知无不言。” “你跟在韩文身边不少时候了吧?韩文和高骞吴见青可有什么关系?” 卫善仪不知楚昭云意欲何为,实话说道:“韩大人当宰辅时,和高骞之父高沛是对头,韩文兄弟几个和高骞更是不对付,吴见青……” 想了想,卫善仪说道:“此人可是高骞的手下?韩文和他没什么联系。” “那你可知道曹家状告老翁 ,菜市口斩首之事?” “不知道。” “嗯。”楚昭云明显失落,看来阿公之死和韩文没有关系,大抵和韩府也没什么关系,看来她之前的直觉,是错的。 “我已回答了楚推司的问题,那……” “不急。”段景曜打断了卫善仪,他知道楚昭云得平静片刻,于是问道:“韩文为何要烧粮仓?他想引起大盛民间的动乱?” “他只是想敛财罢了,什么动乱他才不在乎。”卫善仪察觉自己精神有些不济,在黑暗之中摸向自己大腿,使劲掐了一把,提起了精气神,接着说: “韩家三兄弟为了争掌家人的位置,暗自里各自使劲,韩文这几年经营的生意都亏了本,他又认得陛下案前的人,这才生了这等心思。” 说完,卫善仪缓了一会儿,又说:“等烧了粮仓,他再派人到地方去,只要知府能够交够了银两,他便能帮着把粮仓失火的事瞒下来。” 段景曜心下了然,按理说这等大事不可能瞒下来,可毕竟粮仓失火不是发生在汴京。 地方百姓只会找知府大人讨公道,知府大人为了保头上乌纱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平息动乱,地方上其他官员只知道知府上了奏折而陛下并不理会,也是敢怒不敢言,实际上朝堂上根本不知此事…… 说到底,受苦的只有百姓。 粮仓,百姓,在韩文眼里只是敛财的工具,韩文此人,简直罪不可恕! 很难不把气撒到卫 善仪身上,段景曜压着怒火,问他:“你可知因为粮仓失火,有多少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你可知有多少人因此丧命,你可知有多少孩子成了流离失所的乞儿?” 卫善仪声音哽咽:“我知道,我这辈子的罪孽难赎,帮段大人抓住韩文,是我能做的唯一的赎罪之事。” “既然是你唯一能做的赎罪之事,为何又把这件事变成交易?” “我……”卫善仪语塞,他无从辩解,他的赎罪之心是真的,可是想凭借此事让段景曜帮他也是真的。 听着段景曜的质问,楚昭云也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问道: “你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卫善仪猛地抬头,看向楚昭云,他知道她答应了,她答应了段景曜就也会答应。 连忙说道:“带我妹妹离开韩府离开汴京,给她钱让她远走高飞。是因着韩文要要挟我,我妹妹才会落入他手中,我求你们救她。” 楚昭云和段景曜点了点头,卫善仪所求之事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好,我们会救她出去。” 得了段景曜这句话,卫善仪立刻说道:“段大人附耳过来,我将账本所藏之地告诉你。” 段景曜没有动身,而是低声问卫善仪:“你主动暴露了你的软肋,你就不怕我拿你妹妹威胁你交出账本?” 卫善仪没有任何迟疑,回答道:“我知道,段大人不是这样的人,楚推司更不是这样的人。” 段景曜沉默,换句话 说,卫善仪的确拿捏了他和楚昭云。 他往前走了两步,附身听了卫善仪一语。 “好,你放心,我会如你所愿。” “多谢段大人楚推司!”卫善仪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体力不支地躺在了床上。 眼下得了段景曜和楚昭云的承诺,哪怕让他立刻去阎罗殿也死而无憾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段景曜和楚昭云见卫善仪放松了下来,也不欲打扰他休息。 楚昭云把脉时说的话并未存了恐吓卫善仪的心思,他是真的命不久矣。 轻轻吹了蜡烛,两人走到了地窖入口,爬到了梯子半腰处,大口呼吸着空气。 难为卫善仪在地窖里待着,若是现在出去得到救治,也许还能多活十几天,但听卫善仪说的话也能知道,他只打算将妹妹救出韩府,至于他自己如何,已经是不在乎了。 楚昭云正在游神,听到段景曜嘘了一声,她知道这是到了看守小厮换班的时候了,只见段景曜动作又轻又快,将头顶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拿开,自己爬出了地窖。 楚昭云也往上爬,抬头看见段景曜的手,她搭上了手借着段景曜的力,飞快地出了地窖。 她也不敢耽误,连忙小跑到墙边,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咔嚓一声,她一颗心跳得飞快。 回头一看,幸好看守小厮正在说话。 楚昭云跑到墙边,安静地等着段景曜,月光之下,她看见段景曜极快地将枯枝摆好,又朝着她跑来。 两人在墙边站定之后,换好班的小厮才来到了地窖入口附近,两人也不敢翻墙,等了许久等到小厮打了瞌睡,两人才翻墙离开。 离开后,又绕回了韩文院子的正门口。 正巧遇着了搜查结束后出来的暗卫。 “段大人楚大人何时出去的?我们已经查完了,没有找到刺客。” “我们方才出去吃了点东西,你们也先去吃饭吧。” 暗卫挠了挠头:“已经过了饿劲了,不吃了。” “二公子妻妾的房里,搜了吗?” “没有。”暗卫哪敢啊,就等着段景曜下令呢,结果找不到段景曜,都准备撤了走到了院子门口才看见了段景曜和楚昭云。 “继续搜,我来搜。”段景曜抬步往前走,其他人立即跟上。 不过等真到了女眷门前,段景曜便让暗卫们在院子里搜,他和楚昭云自己去问话。 这也正和了暗卫们的心思,谁也不想去得罪二公子院子里的女眷。 段景曜和楚昭云问完了韩文院子里的大娘子,又问了其他两位美妾,才到了卫善仪妹妹的房前。 咚咚咚。 “谁?”女子声音自然,和之前紧张的样子全然不同。 “奉韩大人之命,查案。” 唤作可儿的丫鬟打开了门,说道:“大人请进。” 将楚昭云和段景曜送进去后,可儿便站在了门口守着。 房内的女子见是他二人,急切问道:“你们见到他了?” “我们见到你哥哥了,你为什么不说他是你哥哥呢?”楚昭云问道。 卫善鸢心想,哥哥想办的事定能办成,眼下也有些将段景曜和楚昭云二人当作了哥哥的朋友,便如实说道:“我脑子笨,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怕坏了哥哥的事,不敢随便乱说……” “你哥只说了因着他的缘故你落在了韩文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善鸢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了许多年之前,缓缓开口道:“我们原不在汴京过活,爹娘死后我便陪着哥哥上京赶考,哥哥是顶顶聪明的人,若是参加科举定能一举夺魁。可是还未到春闱之时,哥哥在诗会上出了风头便让韩文看上了,他威胁哥哥替他办事,哥哥不愿意,韩文便抓了我……” “那你哥哥的身子可是让韩文毁的?” “起初我也不知道,韩文用我拿捏哥哥还不够,竟然让哥哥喝了毒药,若是哥哥不能按期办好韩文交代的事,韩文就不按时给解药。”卫善鸢红了眼,那些没有解药生生挨着痛的日子,哥哥竟然都瞒着他。 楚昭云于心不忍,帮韩文办事自然可恶,可亲妹妹的命在韩文手里,或许他也是真的无奈,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毒?若是找到解药说不定你哥哥眼下也能好受些。” “没用的,近一年韩文已经给哥哥彻底解了毒,可是又有什么用,身子已经毁了。”说着话,卫善鸢擦了擦眼泪,她今日傍晚去给哥哥送饭时,觉得哥哥似乎更虚弱了。 楚昭云沉默了片刻,随后问道:“你与韩文之间可有情谊?” “情谊?”卫善鸢冷笑一声,“若不是怕连累哥哥,我早就杀了他!” “好,如此便好,这两日我们会带你出韩府,你拿着银子离开汴京。” 卫善鸢一愣,她不是没逃过,可韩文总会抓住她,抓住她之后不会惩罚她,只会把手段都用在哥哥身上,她已经不敢逃了。 “这是我哥哥的决定吗?你们真的能带我离开韩府吗?韩文若是为难我哥哥怎么办?” 段景曜这时才开口说道:“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韩文已经不剩什么好日子了。” 卫善鸢心里也有所猜测,韩文十恶不赦,早晚有一天会有报应,既然如此,她何必着急,说道:“那我就等韩文垮了,跟哥哥一起走。” “你哥哥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只说跟不跟我二人走?” 段景曜冷面冷语的模样,吓了卫善鸢一跳,她甚至怀疑这般皇城司的人真的是哥哥的朋友吗? 楚昭云知道段景曜没什么其他情绪,只不过是习惯使然而已,但柔弱的卫善鸢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她只好安慰道:“你哥哥让你眼下同我们走,或许是怕事情生变,若是韩文垮之前,先将你处理了怎么办?” 卫善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并不懂现在离开和等韩文垮了之后再离开的区别。 她知道自己没有哥哥聪明,也一向习惯了听哥哥的话。 “那我们如何将哥哥从地窖里带出来,打晕小厮吗?那等小厮行了,韩文就知道我们逃了……韩文隔几日才会去地窖,若是我们悄悄地不惊动看守小厮,或许能够瞒过韩文……”卫善鸢皱眉,她知道小厮会换班,可那样短的时间根本救不出哥哥。 楚昭云看着卫善鸢绞尽脑汁想着救哥哥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根本不忍心告诉卫善鸢她哥哥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他根本就没想着离开。 就算一起离开了,他又能活几天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既不忍心说实话,也不忍心扯谎骗她。 楚昭云只好含糊其辞:“你哥哥自有他的打算,他拜托我们的,只是带你走。” 段景曜也附和道:“过了今日,之后我们再来韩府也难,你没有犹豫的时间,现在就做决定,要不要跟我们走。” 卫善鸢双手绞着帕子,心里不安得很,可她也不知道这不安来自何处。 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会回来救我哥哥吗?” “不会。”段景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救回答了她。 楚昭云又连忙说道:“我们和你哥哥其实也不熟,他给我们他收集到的一些事,我们救你出去。仅此而已,而且你哥哥也没让我们救他。” “我哥哥没说救他出去……哥哥那么聪明,肯定是有自己的法子。”卫善鸢这般说着,其实心中在想,或许一直因为她这个累赘,哥哥才被拖累在韩文身边。若是她先走了,哥哥没了后顾之忧,行事也许会更方便。 可是哥哥的身子那般虚弱…… 一时之间,卫善鸢心中难以下决定,只好又看向比较温柔的楚昭云,如实说道:“楚大人,我该怎么办,我放心不下哥哥。”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决定?” 卫善鸢点了点头,“我一直是听哥哥的话。” 楚昭云看着卫善鸢,即觉得她有这般疼爱她的哥哥是幸运,又觉得正是一直生活在他人的羽翼下,她才养成了这般优柔寡断的性子。 幸,也不幸。 “这终归是你们兄妹之间的事,你要自己做决定。”楚昭云看卫善鸢的可怜模样,又忍不住说道:“总归你知道,你哥哥不会害你就是了。” “哥哥肯定不会害我,是我拖累了哥哥,我跟你们走!”卫善鸢一咬牙,决定向以往一样听哥哥的话。 “好,你换身丫鬟的衣裳,明日一早等着我们。”楚昭云心里还没有救人的主意,但总归让她换身衣裳是没错的。 正当她觉得在卫善鸢这里待太长时间不好时,楚昭云察觉到段景曜似乎有话要说,便没有说要离开的话。 果然,段景曜收回了落在房间一处的目光,看向卫善鸢,语气一如既往地肯定:“刺杀白氏的刺客,就藏在你房里。” 楚昭云心里一紧,她怎么把刺客的事给忘了! 卫善鸢心里想着哥哥,也忘了刺客的事,眼下听段景曜问她,立即又紧张了起来。 “不,不在我房中,刺客大抵已经跑了。” “你找的刺客,你知道他是谁。” 卫善鸢听这话就知道哥哥已经和他们说了他的计划,也瞒不过,只好说道:“我知道他是谁,只是我也没见过他……” 楚昭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卫善鸢都没能从韩文手里逃出去了,卫善鸢根本不会撒谎,眼下就是这副满脸通红、双眼不由自主使劲眨着且说话都结巴的模样。 段景曜又问:“他是府上的侍卫?为何帮你?” “之前哥哥救了他一命,他不是帮我,而是帮我哥哥……” 段景曜心中了然,卫善鸢既然敢在刺客面前说离府之事,说明那人定是真心要报救命之恩。 他再开口却不是对着卫善鸢。 “若是不想连累他们兄妹俩,你最好明日早晨主动认罪。你也无须太过担心,你杀了白氏,说不定正中了韩大人心意,到了韩大人面前,你只说往日里受过白氏的磋磨便是,想必韩大人能留你一命。” “段大人……”卫善鸢无奈地看着段景曜。 段景曜接着说:“只有你认罪,我们才能顺利带她出府,你好好想想吧。” 话落,过了良久,屏风后传来声音:“我这条命是卫大哥救下来的,已经多活了这么久,为了卫大哥我什么都能做。” 卫善鸢一惊,没有料到那人会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你……” “卫家妹子不必担心我,能帮上卫大哥的忙,就算是死我也愿意。”那人说完,又低声说道:“段大人,明日到韩林院子里抓我吧!” 说完,就听见那人从后窗翻了出去。 “既然如此,等明日一早我们来找你。”段景曜嘱咐着卫善鸢。 楚昭云补充说道:“贵重的小东西都带上,还有你的丫鬟可儿,交代好她。” “我明白,可儿明面上是大娘子派来的人,韩文也知道的。她与我贴心这事谁也不知道,我必定不能害了她!况且韩文忙着在韩若江面前装孝子,想来是顾不上我失踪一事……”卫善鸢想着,让可儿受累明日被砸晕,便与她失踪一事没有关系了。 听了卫善鸢的话,段景曜转身便往外走,在此待久了确实不合情理。 楚昭云也收回了眼神,往外走着。她的心情有些沉,想着卫善鸢这个可怜的姑娘,还以为没了她的拖累哥哥就能脱身了,唉…… 没有耽误时辰,段景曜和楚昭云又开始继续瞧着韩文其他妾室的门,总不能问一半就不问了。 夜风渐起,问完了韩文的院子,段景曜等人又回了韩其佑的院子里给韩若江回话。 韩若江得知已经发现了刺客的踪迹,便让暗卫接着全府搜查,但瞥见段景曜打了个哈欠,韩若江想了想,说道:“景曜,你和楚推司先休息,今夜先让暗卫自己去找。” 段景曜没有推辞,“多谢韩大人体谅,暗卫也知晓刺客的身量,对韩府也熟悉,搜查起来必定比我二人强上许多。” 韩若江让李氏在院子里找了两间空房间以供二人休息。 而段景曜聊的也不错,韩若江带着韩其佑和韩文去了灵堂,将两个儿子扣在了自己身旁。 段景曜小憩了片刻,等到暗卫将韩其佑院子也搜查一遍过后,院子里安静下来后,他轻轻地推开自己的房门,闪身来到隔壁房门前,轻轻一推,见楚昭云留着门,便迅速钻进了她房里。 楚昭云正和衣躺着,听见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大人?” “昭云,方才睡了?” “没,等大人来找我商量救卫姑娘的事。”说完,楚昭云打了个哈欠。 “困了,跟着我查案,辛苦了。” 楚昭云摇了摇头,她不觉得辛苦,多查案,早日升官,早日查清真相。 “没事儿,困这事儿我也控制不住,大人有什么好法子救人吗?” 第二百六十三章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楚昭云眼前闪过一丝光亮。 她悠悠转醒,只是稍稍一动,脖子僵得发疼。 昨夜商量如何将卫姑娘带出韩府,说着说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眼下只觉得脖子胳膊僵了,腰也酸得很。 “大人?”楚昭云想到了段景曜,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抬眼一看才发现段景曜就在她对面,正趴在桌子上睡着。 阳光透过窗户朦胧地打在了他的脸上,眼睛闭起来后整个人的锋芒也收敛了起来。 幸好他是个上进的人,若是杜茁那般性子,顶着这张脸,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大人?”楚昭云唤了一声。 睡梦中的段景曜似乎被惊扰到了,下意识皱了皱眉,随后睁开眼抬起了头。 只不过段景曜双目无神地盯着楚昭云看了好一会儿,人才彻底清醒过来,眼里才有了波澜。 “竟然睡着了……”段景曜揉了揉眼,解释道:“昨夜看你眯着眼慢慢地睡着了,我……也睡着了。” 实际上是他静静地看着楚昭云,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也睡着了。 “无妨,韩府这事是挺折腾人……”楚昭云说完话,狠狠伸了伸懒腰,两人是朋友是盟友也是搭档,在一间房里趴在一张桌子上睡觉也没什么好讲究的,“不过今日就能离开韩府了。” “嗯。” 楚昭云轻笑,原来刚睡醒的段景曜,反应比平时慢很多。 “大人,就按照昨夜说的法子吗?”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方法了,韩府眼下乱作一团,最简单的法子可能就是最安全的法子。” “好,那等我洗漱完了一会儿去找大人?” 段景曜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又意识到楚昭云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便起身说道:“一会儿见。” 往日韩府的清晨府里下人们最是忙碌,而今日,却安静了许多。 楚昭云和段景曜一路寻去了灵堂,韩家三父子正在盖棺,站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韩若江带着两个儿子出来。 彻夜搜查全府的暗卫也恰好归来复命:“主子,没有找到刺客。” 韩若江敛眉,问道:“你是说刺客已经逃走了?” 暗卫有些难为情,但也只好如实说道:“昨日在府内外都派了人值守……那刺客定是逃不出去……” “我养你们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为我办事?”韩若江隐隐有些怒气。 段景曜连忙站出来说道:“韩大人息怒,今日早晨我和楚推司已经发现了刺客的踪迹,就在三公子的院子里。” “当真?”韩若江松了一口气。 还不等段景曜回答,韩其佑就质疑道:“段大人怕不是要随手指认刺客吧?暗卫们彻夜搜查,难道还抵不过段大人早晨睡醒之后在府上随便逛了逛?再说了,刺客刚杀了白氏,他会藏到白氏住的院子里?” “往往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公子若是不信,便随我来。” “去就去,我到是要看看皇城司的提举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还能凭空抓住刺客?” 韩若江倒是不怀疑段景曜扯谎,倒是也想看看到底刺客是谁,说道:“那便一道去林儿的院子里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韩林的院子,进院门时,领头的暗卫不甘心地解释了一句:“三公子的院子我们也仔细搜查了,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身影……” 段景曜在赌。 赌昨夜在卫姑娘房间里时那刺客没有骗他。 只是刺客会藏在哪里? 不仅段景曜在思考,楚昭云也在思考,眼下韩若江等人已经跟着来到了韩林的院子里,若是他们搜不出刺客,没法交代。 楚昭云异位而想,若是她是刺客,她会藏在哪里? “书房有没有搜查?”楚昭云转头问暗卫。 暗卫一愣:“书房昨日已经烧塌了,怎么能藏住人……”、 “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搜查?”楚昭云松了口气,刺客又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韩若江养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看来人就藏在了书房里。 “走!”段景曜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放眼望去,韩林的书房确实已经塌了,可仔细一看,四个墙角并未塌到底,有一处墙角上甚至还搭着烧焦的书架。 而书架与墙角则形成了一处不大不小的空间,足以让人藏匿在其中。 暗卫得了段景曜的令,飞速扑身上前将书架搬开,果然看见角落里藏着一个狼狈的男人。 看来皇城司的本事大得很,不服不行! 暗卫钦佩地看着段景曜:“段大人果真厉害!” “……”段景曜罕见地心虚了,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暗卫的眼神。 论说脸皮厚,段景曜是比不过韩其佑的,真见到韩林院子里藏了刺客后,韩其佑立刻不再提质疑段景曜的事,而是义正言辞地质问刺客:“醒醒!杀了人还敢在这窝着睡觉!醒醒!” 听到韩其佑的大喊大叫,刺客惊醒,慌乱地看了一眼众人,起身就跑。 只是他跑得再快也比不上数十名暗卫的速度,没跑几步就被暗卫们当场抓住。 “主子,此人身上的衣裳还没干,就是他昨日射箭后跳进湖里逃跑了!”暗卫一边摸着刺客的衣裳一边说着。 韩若江点了点头,就算刺客衣裳头发都干了,但他满脸潮红,一看就是湿了身又在寒风中待了一夜的狼狈模样。 “是谁派你刺杀白氏?”韩若江心绪复杂,他本不是胆小之人,可眼下却害怕从刺客嘴里听到不想要的答案。 被暗卫押着跪在地上的刺客,不服气地抬头说道:“没有人指示我,她罪有应得!” “你和她有仇?你是哪个院子里当差的?”韩若江眼神从韩其佑看向韩文,见两个儿子眼里都有茫然的神色,他才松了一口气。 “我在外院当差,看见白大娘子没有行礼,她就记恨上了我,罚我在院子里跪了五日。” 韩若江惊讶了一瞬,起初这般蹩脚的话他是不信的,可他猛不丁想起来程氏有次跟他说过——有个侍卫在院子里跪了好几天了。那时他只当儿子们教训下人,便没有多管…… 刺客眼里一片猩红。 他没有说谎,也不怕暗卫去查,只不过记恨他罚他的不是白氏而已。 那人就在他眼前。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李氏原本在一旁瞧热闹,结果听了刺客的话,一颗心都紧张得要跳出来了。 她只不过是罚了一个下人而已,让他在院子里下跪几天,也是在初夏,又不是在这寒冬腊月里,没想到这个侍卫的报复心这般重。 不过好在……侍卫记错了人。 李氏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起了一个念头:白氏是替她受过…… 她今天早晨就不该跟着来这院子! 眼下怕侍卫记起了她,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 倒是韩其佑有一肚子话:“此话当真?不是有什么人指使你灭口白氏吗?只是因为你们有仇?罚你下跪你就要杀人?莫要扯谎!” 刺客冷笑一声,抬眼看着韩其佑,果真是和李氏般配极了! “大公子,下人的命也是命,白氏折我辱我,我怎么就不能杀她?” “父亲……”韩其佑转身看向韩若江,韩若江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只是朝着暗卫打了个手势,几个暗卫便闪身离去。 几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暗卫就回来了。 “主子,问了好几个小厮和丫鬟,他们确实看见今年初夏时这侍卫在院子里跪了好几天,和他同住的侍卫还说,跪完之后养了好几天才捡回了一条命。” 韩若江眯了眯眼,如此说来,刺客刺杀白氏当真是为了私仇。 细想眼下却是最好的结果。 “府上岂能容你射箭杀人?” “韩大人饶命!”刺客侍卫也不管地上的灰烬,重重朝着韩若江磕了个头,他不不知道昨夜段景曜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哪怕有一分活的希望,他也得抓住,连忙又说:“是白氏欺我在先,我在韩府护卫宅院七年,从来没有过差错,还请韩大人饶我一命!” 一个侍卫的命,韩府无人在意。 可这个侍卫杀了白氏,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替韩林报了仇。 韩若江心里是不想杀他的,杀他就代表着白氏枉死,在他心里白氏是罪有应得! 定了定神,韩若江沉声说道:“念在你护卫宅院有苦劳的份上,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十杖,赶出汴京。” 话落,便有暗卫上前将侍卫堵了嘴拖走。 李氏心里着急,若是不处死侍卫,哪一天侍卫想起来认错人了,再回来找她复仇怎么办?可再着急,她也知道眼下不是该她说话的时机。 只想着,不知道塞些银子给暗卫,暗卫会不会听了她的打死那侍卫。 其余众人都品出了韩若江的态度,知道韩若江没想要侍卫的命,十杖,不算重伤。 一夜折腾下来,人人顶着黑眼圈。 查案的事也算告一段落,白氏谋杀亲夫,侍卫寻私仇又杀了白氏。 但从此刻起,人人都知道,韩府这件事就会变成书房意外失火,韩林夫妇不幸丧命于大火之中。 “韩大人,我们也该走了。” 韩若江回过神来,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致谢道:“这次能够利落地找出凶手,多亏了景曜和楚推司,待老夫……办完林儿的后事,必定登门道谢。” “韩大人节哀。” “老大,去送送景曜。” 韩其佑点了点头,脸上有些许不情愿,说道:“段大人和楚推司这边请。” 段景曜和楚昭云连忙跟上,等走远了,段景曜才低声说道:“不劳烦大公子了,出府的路我们认得。” “无妨,我送你们出去。”父亲叮嘱了,他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忤逆父亲的话,为了这等消失更不值当的。 “想必韩大人此刻就在灵堂,看着韩林的尸首,定是孺慕之情最盛之时,这时却只有二公子在韩大人跟前,段某也是看大公子投缘才多嘴说这一句。” 韩其佑大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那我便不送了……” “大公子不必客气。”段景曜说完,目送韩其佑匆匆离去。 随后又走了几步,等到了韩文院子附近,楚昭云突然弯腰捂住了肚子,佯装痛苦道:“大人,我怕是吃坏了肚子,大人先去门口等我……” 说完,她便焦急地去寻着东司。 段景曜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往韩府大门口走去,只是到了门口并未离去。 韩府守门的侍卫昨日见过韩若江将段景曜请进了府里,自然认得他,再加上府上折腾了一整夜,侍卫们不由对段景曜产生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连忙问好说道:“段大人。” “早,韩府的事办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守门侍卫胆颤,不知道段景曜为何和他说这句话,在他想象中,段大人应该冷漠地点点头随后就扬长而去。 随后又听段景曜说:“和我同行的楚推司不舒服,我在这等她一会儿。” “那我给段大人搬个凳子来。” “不必了,多谢。”段景曜顿了顿,又解释道:“楚推司是女子,我跟着也不便,就在这等她。” 侍卫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站定当差,只是目光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瞄段景曜,不知道他一个韩府的看门人,能不能去皇城司当差…… 要不要趁现在和段景曜套套近乎? 段大人这般和他说话,倒是平易近人,说不定段大人就愿意拉他一把呢? 侍卫跃跃欲试,但一想到皇城司的冷酷名声,他又有些不敢。 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好不容易决定抓住机会和段景曜套套近乎,谁承想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了楚推司的声音。 果然,只要一犹豫,机会就会从眼前溜走! “哎哟!我定是着凉了又吃坏肚子了,好难受……”楚昭云弯着腰,将身子的大半重量都倚到了丫鬟身上。 段景曜连忙关心道:“还好吗?” “不太好,我感觉浑身没劲,身体发热,腿上也使不上劲儿。”楚昭云说着话,和小丫鬟走到了门口,看着段景曜犹豫了几秒,又转头和扶着自己的小丫鬟说:“你能不能送我去抓药,我自己有些虚弱走不成步子。” 丫鬟低着头,细声细语说道:“我还有活没有干完,我不能送楚推司……”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听这话,段景曜敛着眉,说道:“我二人在韩府做客,韩大人也是以礼相待,眼下楚推司身子不适,你不能帮帮忙吗?莫非是要我们问到韩大人面前去才行?” 小丫鬟吓得抖了抖身子,说道:“韩大人眼下正在灵堂里忙着,我去送楚推司,段大人息怒……” “我好难受,快走吧,一会儿送我到了一贯你回来就是。” “嗯……”小丫鬟见守门侍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她思绪有些恍惚。 段景曜在前头领着路,小丫鬟扶着长吁短叹的楚昭云,三人朝着远处走去。 只是一旦离开了韩府守门侍卫目光所及之处,三人便加快了脚步。 “大人,我带她去新曹门。” “好,余富在新曹门等着,我先去找东西。”段景曜不敢再耽搁。 若是依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定要先去卫善仪指定之地取到了想要的东西,才会着手去救卫善鸢,可眼下韩府不是这般好进的地方,时机不容错过,只好先救人再找东西。 “大人千万小心,万一是陷阱……” “放心,我有数。” 两人相视一眼,对着彼此点了点头,下一息便分道扬镳。 楚昭云抓着卫善鸢的胳膊,带着她走了两条街,又将她藏在了小巷子里。 “你在这里等我,切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卫善鸢不安地抓着楚昭云的手,“楚推司,我害怕……” “莫怕,你在心里默默念诗,念完两首诗我就回来。”说着话,楚昭云推开了卫善鸢的手,随后她便抬腿往巷子外的成衣店跑去。 也顾不上颜色样式,抓了一件衣裳就结了账,又迅速地跑回了巷子里。 她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边说道:“换上衣裳。” 卫善鸢抓过衣裳,也顾不得许多,光天化日在巷子里就脱下了丫鬟的衣裳又换上了楚昭云买的衣裳。 楚昭云松了口气,眼下这时候,还好卫善鸢不矫情,她也省了许多事。 她知道卫善鸢心中紧张害怕,这是人之常情,可卫善鸢也勇敢不矫情,这说明卫善鸢其实是个坚强的人,只不过一直没有人逼她一把罢了。 脱去了韩府丫鬟的衣裳,楚昭云便带着卫善鸢光明正大地上了街,雇了辆马车朝着新曹门而去。 “楚推司,我真的离开韩府了?” “不信的话,你可以打开马车车窗帘子看看。” 卫善鸢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帘子,冷风嗖一声钻进了马车里,她看了眼热闹的街市又立刻放下了帘子,说道:“我不是不信,只是有些恍惚……我以前也想逃过,可结果就是被韩文抓回去。” “眼下韩文怕是顾不上你。” “我就这样扮成小丫鬟出来,不回去的话,不会被发现吗?” 楚昭云温声解释道:“出来的时候,其实是拿捏好了时辰,我们走后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守门侍卫就会换班了,之后的几个守门侍卫又不知道你出来了,而方才的侍卫大抵会以为没多久你就回去了。” “原来如此。”卫善鸢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她真的逃出来了……而且是从韩府正门慢慢走出来的…… 如此听来,这个方法简单,却也算是周全。 见卫善鸢没了疑问,楚昭云便问她:“你是如何交代可儿的?” “我跟可儿说,等明日去找大娘子说我把她打晕了,我大抵是想不开跳井了……韩文忙着韩林的后事,估计顾不上我,大娘子素来不喜我,可儿本是她院子里的人不会遭她怀疑,大抵不会找我,只会封井罢了……” “那等韩文忙完了顾得上你的时候呢?” “估计那时哥哥也能逃出来了,还管韩文做什么?” 楚昭云顿了顿,想着她也只能瞒到这里了,说道:“眼下,你已经离开韩府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 “什么?”卫善鸢茫然地看着楚昭云。 “我们和你哥哥做了交易,我们救你出韩府,你哥哥给我们韩文作恶的证据。” “楚推司段大人和我哥哥,不是朋友吗……” “不是,认真算起来,昨夜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原来如此……” 见卫善鸢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楚昭云又说:“按照你哥哥的要求,我会给你银子送你离开汴京,你也不用等你哥哥,他不会和你汇合的。” “楚推司这话、什么意思、我哥哥……”卫善鸢眼里含上了泪。 “意思就是说你哥哥不会从韩府逃出来,就算能逃出来,他也活不过两日了,他压根就没想着自己能活。”说着话,楚昭云将帕子塞到卫善鸢手里,“你先别哭,虽然我们答应了你哥哥,但也不能打晕了你送你出汴京,若是你不愿意独活,你大可现在回韩府,那丫鬟衣裳就在巷子里,穿上回去就行了。” 泪水从卫善鸢的脸颊上话落,听到楚昭云的话她明显呆滞。 “我、我是不愿独活……” “那你要回韩府吗?你要知道,就算你回了韩府,除了把你自己搭进去,改变不了任何事。” “可是段大人已经去找证据了,等抓了韩文,我就带哥哥出来治病!” 楚昭云摇了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就算顺利找到证据,也得走程序一层一层将这件事报上去,报上去还得等着问审,你当段大人自己就能做主?抛开韩若江会不会为了儿子走动关系,韩文这罪不小估计他也走不动关系,至此才能将韩文捉拿归案,这一套下来没个三五天办不完,到那时你哥哥……” 卫善鸢只觉得周身刺骨的冷,眼泪也不听话往下掉,“我如何能舍下哥哥不管,就算哥哥命不久矣,我也该在他身边……” 楚昭云以为自己能扮演好一个铁石心肠的角色,实则看见卫善鸢这般悲痛的模样自己鼻子也酸了。 “离开还是回去,你自己选择。只是……你哥哥费尽心思,要的不过你能离开这里平安活下去罢了。”剩下的话楚昭云咽回了肚子里,本来还想对卫善鸢说不该辜负她哥哥的苦心谋划,否则卫善仪才是死也不能瞑目。 第二百六十六章 楚昭云忽然觉得自己对卫善鸢有些残忍,从第一见面到现在,她给卫善鸢的只有艰难的选择。 或许这能逼迫卫善鸢快速成长起来,毕竟离了汴京城后卫善鸢就再也没有能够护着她一心为她打算的哥哥了。 “你好好想想,快到城门口了,等出了城就没有返回的机会了。” “我……” “不要犹豫了!”楚昭云用急切的语气又逼了她一把。 “我走!若是辜负了哥哥用命给我换来的生机,那叫我如何对得起哥哥……我不回去,我出城。” “好。”楚昭云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可她又觉得心里有一处为卫善仪觉得不值,但她也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想罢了。 卫善仪一心想着让妹妹离开,她相信卫善鸢不愿舍弃哥哥而独活的犹豫也是真,只不过她不是兄妹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想再多也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卫善鸢下定决心没多久,马车就停了。 “到了。”楚昭云跳下车后,一眼就看见了离着城门口不远的余富,还有燕迎,“余富!” “楚姑娘!”余察憨笑了两声,跑向了楚昭云。 燕迎也跟着跑向了楚昭云,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是梦一般,他们真的守诺将他从月沉阁里赎了出来。 “银子带够了吗?没来得及知会你,又多了一个人。” 余富看向楚昭云身侧的姑娘,盘算了一番,说道:“大人让我多拿些银子,够他们两个用,还有给他办的路引,但是这位姑娘的路引……” 卫善鸢摸索着袖子里,问楚昭云:“我带了自己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眼下也别无他法了,况且……你且用你自己的吧!”楚昭云说着话,将银子平均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燕迎,一份给了卫善鸢,又说:“这些银子足够路上盘缠外加买个院子,但若是自己不想个法子生计,余下的银子也只够吃喝两年。” “多谢,我会学会养活自己,不辜负了大人的相救之恩。”燕迎红了眼眶,接过银子立即要给楚昭云跪下,可膝盖才一弯就被楚昭云拉了起来。 听到她说:“给你银子不是施舍,你也帮了我们的忙,这是你该得的,跪不得。” 燕迎点了点头,再次郑重说道:“多谢……” 三两句话卫善鸢也听明白了,这个小男孩也是楚推司和段大人救下来的人,她年长小孩几岁,却没有小孩这般坚强。 想罢,卫善鸢憋回了眼泪,说道:“多谢楚推司和段大人,我也,我也会好好活下去,连带着哥哥的那一份。” 楚昭云于心不忍,说道:“女子独自在外不易,你切莫轻易相信别人,保护好自己吧……若是有机会,我们会替他收尸,你安心走吧。” 卫善鸢憋回去的眼泪又卷土重来,“我……多谢……” 燕迎看了看楚昭云,又看向卫善鸢,说道:“若是姐姐不介意,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我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会介意?”卫善鸢心里一暖,燕迎的话无异于在这无比寒冷的天里给了她一丝温暖。 楚昭云也赞同道:“你们以姐弟的身份一起走,相互照应会省心些。” 顿了顿,楚昭云接着说:“走吧,离开吧,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说罢,她也不等卫善鸢和燕迎说告别的话,立即转身就走。 一旁的余富也连忙跟上。 走了十几步后,余富没有忍住,回头一看那姐弟俩才刚刚转身往城门口走。 “他们走了……”说完,侧眼一看,余富才发现楚昭云心不在焉的模样,他还有公务在身,便只好开口打断了她的神游,“楚姑娘,我先回皇城司了。” “嗯,多谢你跑一趟。” 等目送余富消失后,楚昭云便去了义庄。 和江望月一起验了一会儿尸体,她又回了衙门。 只是一整天下来,都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段景曜是不是顺利……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差,楚昭云一个箭步冲出了衙门,但又不知道该去何处。 她不知道段景曜家在哪里,也没有相约一个相见的地方。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朝着永勤伯爵府走去。 夕阳西下,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雪花。 还有一个拐口就到永勤伯爵府时,楚昭云放慢了脚步。 “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一拐过去就看见段景曜在等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楚昭云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可能?应该已经回皇城司了。” 而永勤伯爵府门口的男人,确实回了趟皇城司,错过了接她放差的时辰便直接来了伯爵府门口。 段景曜看见楚昭云踱着步子耷拉着脑袋,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连忙迎了上去。 “走得这般慢,怕滑倒?” “?”楚昭云猛地抬头,眨了眨眼,生怕眼前人是错觉,“我正想着大人,大人就出现了!神了!” “……”见她脸上扬着笑没有不高兴,段景曜才松了口气。 不过……知道她说的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可听见她说想着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愉悦了起来。 冷静了几个呼吸,才说道:“知道你记挂着证据的事。” “如何?大人可有受伤?”楚昭云问完,脸上尴尬,找补道:“大人正好好的站在我眼前,我在说什么啊哈哈。” “没受伤,也没有陷阱和埋伏,那人说的都是真的。” “那就好。” 段景曜看她冻得耳朵鼻子都红了,活脱脱像一只小兔子,问道:“外头冷,我们去樊楼边吃边说,还是说你要回家吃饭?” 楚昭云想了想,伸手接着飘飘洒洒落下的雪,“看这架势要下大雪,就不去樊楼了,太远了,南边有家小店,简单吃点?” 段景曜自然是无有不应,“好。” “嗯。”楚昭云快走了两步带着路。 “不过证据不方便带出来,我已经秘密放回皇城司了。” “无妨无妨,我也不是很想看,只要能将韩文定罪就行。” “韩文的罪,够他砍头三四回了,别说韩若江是上任宰辅,就是如今他还在朝里,怕是也无力回天。” “恶有恶报,韩文活该。” 第二百六十七章 267 楚昭云只要一想到在京兆府亲眼所见的那场大火和从失火粮仓里抬出来的几十具尸体,她便觉得韩文此人,真真是死上十回都不为过。 只不过,韩若江即将失去第二个儿子,对他一个头发半白的人来说,实在是残忍。 一番接触下来,她看韩若江此人倒不像个表里不一的人。 也怕自己被蒙蔽,楚昭云问段景曜:“大人觉得韩若江此人如何?” “此人在任宰辅时,切切实实办了许多好事实事,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不好的过往,接触起来也和韩家三兄弟都不同。”段景曜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韩文操控的纵火案子,应当是瞒着韩若江的。 听段景曜也这般想,楚昭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直觉。 不管是儒雅温和也好,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也罢,不管是满腹算计不追究白氏的过错也好,还是放过杀了白氏的侍卫也罢,总归,韩若江此人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不瞒大人,得知纵火案和韩文有关,又想到之前的韩影,韩若江在汴京城中势力如此之大,我还真怀疑过阿公的事和韩若江有关。” “你是说你怀疑十四年前的事也和韩若江有关?” “大人没有怀疑过他吗?” 段景曜一愣,看向楚昭云。 这一问,真把他给问住了。 细想之下,几年前初入皇城司的时候,他怀疑汴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其中也包含当时仕途上如日中天的韩若江。 但也只是带了情绪的怀疑,并非是真的怀疑,段景曜如实解释道:“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十四年前的事和他有关,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害人的动机。” “确实,他为何要害我娘?话虽如此,可永勤伯爵府门楣也没那么高,我娘更是后宅女子,这般说的话,谁也没有动机去害我娘。”楚昭云说着说着,将自己饶了进去,她要说的可不是韩若江,“大人还记得地牢里的话吗?” “记得,他说高骞之父高沛和韩若江是死对头。”段景曜这才猛然发现,他甚至不知道和自己做交易的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卫,还是从刺客侍卫嘴里听来的。 “对,看来阿公的事和十四年前的事,和韩若江没有关系。”楚昭云叹了口气,若不是接触不到高骞和吴见青,她也不至于怀疑韩若江。 这两人整日待在牙帐,倒是真叫她束手无策。 段景曜也无奈道:“自打从京兆府回汴京得知柳阿公的事后,我一直派人盯着牙帐那边的动静,高骞除了偶尔进宫上朝之外,从不外出,吴见青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军机重地,就算是皇城司,不得令也不能进。” “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论说以前,有些话楚昭云还不好意思说,可如今得知段景曜也在查十四年前的事,阿公的事说不定就是能够掀开十四年前真相的关键,因此有些话说起来心里也没那么重的负担了。 往桌子前凑了凑,楚昭云压低了声音:“大人有那么多野路子,能想想办法进牙帐吗?就算你我不能都进去,能进一个也是好的。” 段景曜没想到在楚昭云心里,他竟然有这般大的神通,路子再野也有不能触碰的禁地,大盛军营便是其中一处。 不想让她失望,他措辞了片刻,解释道:“牙帐所在之地是禁地,就算能摸着首位换班的时候溜进去,走不了几步路就会被扔出来。不过,名正言顺进去的机会也不是没有……” “什么机会?” “此机会只能等,我记得两年前牙帐里有严重斗殴之事,陛下便派了皇城司去,是当时的一位提举去的。” 楚昭云顿时泄了气。 机会只能等,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她明白阿公都已经等了十四年了,也明白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偿所愿的,可她心里实在是焦急,明明已经觉得眼前云开月明了,可揉揉眼才发现,一切都是错觉。 “唉……吃饭吧吃饭吧。” 见她垂头丧气,段景曜安慰道:“至少现在有一件事能肯定,高骞或者他背后的人一定知道什么,我们只需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见到高骞的机会。” “嗯,等。”话落,楚昭云不知这是第几遍在心里告诉自己,此事要徐徐图之。 两人吃完饭出来时,黑夜已被茫茫白雪照亮。 雪势极大,想必等到后半夜就能积成厚雪。 不过此时,地上才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 路算不上滑,可两人的步子却极慢。 冬日雪夜静谧,两人静静享受着雪夜里的踱步,谁也不曾开口扰乱了这份孤寂。 段景曜将楚昭云送到永勤伯爵府门口时,两人头顶已落满了白雪。 “这几日我着手处理韩文一事,可能会比较忙,你若是有事直接去皇城司找我。” “好。大人稍等。”楚昭云说完话,便转身进了府里。 段景曜在门外等着,拍了拍衣裳上的落雪,猜着她是去取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看见她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的手里,多了一盏灯笼、一把伞。 大雪飘飘落在她手中伞上,伞下,是她低眸提灯向他走来。 那一刻,似乎大雪将他覆盖,心慌意乱到难以呼吸。 “大人?”楚昭云见段景曜愣神,将灯笼和伞递给了他,说道:“大人回府时,小心行路。” 段景曜接过灯笼和伞后才理智回笼,又将伞推向了楚昭云,“我拿着灯笼,伞——你拿着。” 楚昭云笑道:“不打紧的,我回院子就几步路。” 说完,怕段景曜还要推辞,她便扬手和段景曜告辞,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眼看着永勤伯爵府的大门关上,段景曜的视线才不得已往回收。 已经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握着手中的伞,他竟有一丝恍恍惚惚的不真实。 冰冷的雪落在手上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滚烫之感在灼烧。 平生第一次,他只想要在冬日雪夜的寂静庭院中,与另一人共撑一把伞,若是不能地老天荒,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时温暖,亦足矣。 第二百六十八章 268 是日,楚昭云清晨推开门,一脚踏进了厚厚的积雪中。 果然如她所想,昨夜整整一夜的大雪已经将汴京城染成了白色。 不由想到了昨晚和段景曜的对话,只是转念一想,她又将昨夜的话都抛到了脑后。关于纵火案一事,她已竭尽所能,剩下的就看段景曜的了。关于高骞的事,目前也没有法子。 多思无益,只会让她更心焦,不如不想。 踏着雪,楚昭云去衙门站了站,又去了义庄。 离着义庄还有几十步,楚昭云就看见了江望月,而江望月抬眼也看见了楚昭云。 “楚推司!” “你跑什么啊,小心滑倒了。”楚昭云见江望月跑了起来,怕他有什么急事,自己也加快了速度,等到了他跟前,楚昭云才问:“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也不算……就是我验不明白,想去衙门找你来着。” 楚昭云松了口气,说道:“若是没有十万火急,但你面上摆着十万火急,这可是干咱们这一行的大忌。不管是叫死者家属瞧见了,还是叫凶手瞧见了,都不妙。” 江望月受教地点了点头,解释道:“昨夜有人来报官,说是家中刚生下来三天的孩子不见了,那孩子的奶娘也死在了卧房里。” “你没验出来?” “没……就是那户人家在城外,家里以耕地为生,不算富贵,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一趟……”江望月越说越心虚,楚昭云现在接管的辖区都是汴京城里大富大贵之地界,如今一家农户人家的案子,不知道她还愿意不愿意去。 楚昭云一愣,她没想到江望月是这样想她的,两人共事时她对江望月也算是掏心掏肺,他怎么能觉得她是个嫌贫爱富的人? 起初她有些不解,可随后看到江望月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她就释然了。 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江望月的错,只是两人之间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同级同僚,而是上下级都是关系,所以他定是想着小心翼翼总是没错的。 楚昭云神色未变,认真说道:“不管是农户还是侯门,都是案子,这是我的差事,谈何愿意不愿意?” “好,那我领你去,路上有些远,我去租马车。”江望月松了一口气,即因为她愿意去,也因为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试探而生气。 “积雪未化,着天气恐怕租不到马车,自己骑马也不便,还是走着去吧。” 江望月拍了拍脑袋,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我们快些走,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能到,晚了怕那户人家又生了什么变故。” “事不宜迟,走。” 以往热闹繁华的汴京城街道,也因着大雪的缘故变得安静了起来。 只不过路上被踩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说明这座城并非无人罢了。 两人走了一又半个时辰,才走到了那农户家门口。 楚昭云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冻得又麻又痒,脸上和手上却又烫得很。 两人才站定,院子里就传来了狗吠声:“汪!汪汪!” “是这家吗?” “是这家。”江望月说着话,叩响了门。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脚步声,“狗子,别叫了!来了来了!”等门一打开,那人看见来者脸冻得通红的模样,哽咽道:“我还以为昨夜下了那样大的雪,官爷不来了……” 江望月介绍完楚昭云,又担心地问着:“可有人来毁尸灭迹?” “没有没有,奶娘的尸首还在那,没有人来过。” 江望月松了一口气,侧身看向楚昭云:“楚推司,请。” 楚昭云抬着步子,方才她已经打量了一番院子里景象。 看起来是普通农家,只不过江望月口中说的不算富贵是含蓄了。屋舍简陋,院子里也没什么物件。以耕地为生,却任由院子里的农具上落满了雪,就算是冬日无地可耕,也该保管好赖以生存的工具。 这都不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不算富贵的农家,请了奶娘来照顾婴孩。 反正她在襄阳府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般事。 “先不着急验尸,先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好好,都听大人的。只是家里就拙荆的屋里烧着炭,还得委屈两人大人。” “无妨。”楚昭云挥了挥手,跟着男人进了屋里。 江望月碍于礼节,进屋后,自动停在了屏风外,没有跟着继续往里走。 屏风里,楚昭云看见了半躺在床榻之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女子。 那女子只知道今天要来个更厉害的官爷,但没想到是个女子,来的官是个女子,就更能体会到她心里的痛了,想必也会更加尽心帮她找回儿子。 “大人,求大人帮帮我……” “莫急。”楚昭云见女子要起身,便连忙阻止了她,劝道:“才生产完三天,你且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婉擦了擦泪,点了点头。 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自打昨夜出了事,婆母已经说了她无数次了,怪她没看好孩子,婆母也同为女子,却丝毫不在意她心里的痛,更别说在意她这还没好利索的身子了。 楚昭云心里叹了口气,既心疼又无奈,转身问男人:“如何称呼您?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叫何禹,昨夜我去东厢房抱孩子,发现孩子不见了,奶娘也死在了屋里。” “……”楚昭云无奈地看着何禹,他这话说了何没说有什么两样。 “还是我来说吧……”李婉心中无奈,听了何禹的话,她知道,他不是不配合问话,更不是心虚,只是他就是蠢笨少根筋罢了! 李婉动了动腰,调整了个稍微轻松的姿势,开口说道:“昨夜我想着奶娘该是抱着如哥儿来我屋里了,可不见奶娘前来,也没听见东厢房里有孩子哭,我就叫官人去瞧瞧。” “那时候刚开始下雪,我想着可能是奶娘怕孩子冻着才没出来,我就没去。”何禹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李婉接着说:“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实在是心慌得很,就叫官人去看看。” “我一进屋就看见奶娘倒在了地上,如哥儿也不见了。”男人说完,抹了抹眼泪。 随后夫妇俩便抱头痛哭。 第二百六十九章 触手可及 楚昭云也顾不上继续心疼眼前的夫妇俩,问道:“那昨日你们最后一次见如哥儿和奶娘是什么时辰?” 李婉仔细想了想,说道:“昨日下雪,约莫着是酉时三刻,昨日最后一次奶娘从我屋里把如哥儿带走约莫着是酉时一刻。” “奶娘可有何异常?” “并未有何异常……” “我方才进门前,听见狗子吠得厉害,昨日狗子有没有突然吠叫?” “昨日家里来了好些人,狗子也是叫了一天,我都听习惯了,也就没注意酉时一刻之后狗子有没有再叫唤……”李婉眉头结了浓浓的哀愁,越想越难受。 且不说如哥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就算没有这怀胎的辛苦,如哥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才养了他三天,竟叫贼人将他偷了去。 “家里来了好些人?”楚昭云狐疑地看着何家夫妇,这也不到百日宴的时候啊,问道:“你这才刚生产完三天,家里为何来了好些人,是办了什么宴席吗?” 李婉低下了头,藏起了自己眼里的埋怨,没有回答楚昭云的问题。 何禹连忙解释道:“我大哥二哥家生的都是姑娘,如哥儿是头一个男娃,我娘心里高兴,就叫着亲戚们来看看如哥儿。不过都是知根知底的亲戚,也都在一个村里住,他们不敢抱走如哥儿,更不敢杀人啊!” “那他们是在这屋里看的如哥儿,还是在东厢房里?” 李婉这才抬头说道:“是在东厢房,只有两个妯娌和三位婶子来这屋里和我说了几句话。” “那她们什么时辰从你家走的,都走了之后如哥儿还在?” “未到酉时前她们就陆陆续续都走了,我婆母是最后一个走的,家里清净了之后,奶娘还抱着如哥儿在我屋里待了一刻……” “嗯。”楚昭云心中有了猜测,此案绝非偶然,八成是熟人作案。 先以探望之名来探虚实,再等天黑了折回来动手。 或许也并非折回来,一直藏着没走罢了,如此一想,狗子不吠也有可能。 可恨昨夜大雪,不管是脚印还是线索,埋在大雪之下,等雪化了也冲洗得一干二净了。 只不过,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家里为什么要请奶娘?奶娘是谁,可是相熟之人?” “我……”李婉有口难言,不过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如哥儿,她又觉得没什么是不堪说出口的,“我奶水不足,婆母怕饿着如哥儿,便请了奶娘来。奶娘张嫂子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是我婆母娘家妹妹的儿媳妇,张嫂子家的初姐儿才五个月大……” 她丢了儿子难受,可一想到初姐儿没了娘她更难受了。 这可如何向张家交代啊! 婆母昨夜和今天过来,也只说如哥儿的事,对张嫂子死在了这绝口不提。 张家至今也不知道…… 楚昭云看向何禹,问他:“可会写字?” “会,简单的字都会写。” “把昨日来过家中的人,一一写下来。”楚昭云心想,既得意炫耀孙子,又怕饿着孙子请来了奶娘,无论怎么想,李婉的婆母应当是没有嫌疑。 “好,家中没有纸笔,我去大哥那里拿!”说完话,何禹就跑了出去。 楚昭云还听见他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后发出的哀叫,只是很短暂的声音后,何禹爬起来又跑了。 李婉解释道:“婆母家还有大哥二哥家就在隔壁,家中去年分了家,一个宅子就划成了四个。大人稍等,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李婉也没想到,自己料错了。 去拿纸笔的何禹,并未很快就回来。 就在她想不通的时候,何禹正在隔壁院子里挨训。 “让你来拿纸笔你就来拿?”王氏揪着儿子的耳朵,语气里尽是埋怨,她这个三儿子,哪里都好,就是少根筋太老实! 何禹疼得龇牙咧嘴,他也不知道娘怎么在大哥屋里头,“娘娘娘,松手啊……” 王氏松了手,咬牙切齿地问:“三儿,娘问你,官爷叫你拿纸笔是干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把昨天到过家里的人都写下来,他们都是嫌疑人。” 砰! 王氏狠劲敲了敲何禹的脑袋,骂道:“你脑子叫驴踢了?官爷拿着你写的纸去问,整个村子不就都知道了?” 何禹不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如哥儿找回来,为什么还要瞒着村子里的人。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早晨李婉和他说的话,李婉说要不是娘好面子找了一大堆亲戚来家里,也不一定就会发生这档子事! 眼下娘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是不是也是好面子? 想了想,何禹解释道:“如哥儿丢了兴许能瞒住,可张家嫂子死在了咱家,这瞒不住啊,这个时候娘还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王氏一听,火更大了,她这个儿子能知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又揪住了何禹的耳朵,“我是你娘!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是不是李婉那个小蹄子教你的?她当自己生了男娃就是大功臣了?敢这么说我?我看就是她把如哥儿弄丢了!” 何禹疼得脸通红,两只手在半空中摇着,也不敢推开王氏。 最后还是何禹的大哥看不下去了,劝道:“娘,天这么冷,你再揪三弟耳朵,他一出门怕是就要掉耳朵了!” “一个两个娶妻忘娘,我把你们哥仨拉扯大我遭了多少罪!”王氏松了手,锐利的眼神刺向了何禹。 吓得何禹屁也不敢放。 又听王氏说道:“咱们家早就分了家,人死在你家,用得着我和张家交代?” 一听这话,何禹愣了,解释道:“婉儿奶水不够,我们是要给如哥儿喝糊糊的,是娘非要请个奶娘来家里,张家嫂子也是娘找来的啊……” “三儿,你这意思是说怪我?”说完话,王氏顿了顿,突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拍着地,歪着头大哭道:“天爷啊!这世道怎么叫人活!儿子大了开始怨他娘老子啊!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第二百七十章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何禹急得一身汗,正想着拉王氏起来再好好解释,猛地看见了大哥朝着他使眼色。 何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哥的意思,也顾不上许多,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了桌子上的纸笔,拿着就往外跑。 大喊大哭的声音戛然而止,王氏一骨碌从地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边追出去一边骂:“你这个王八羔子,敢跟你老娘玩阴的!” 何禹听着身后的声音,腿脚也不敢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王氏真是假哭吓唬他,这么一想,大哥比他聪明多了。 一口气跑进了院子,何禹心里想着如哥儿,不知怎的转手就把大门门栓从里头插上了。 也不管砸门的声音,他径直就进了屋。 “大人……纸,纸笔拿来了!” “……”楚昭云看何禹气喘吁吁又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外头打架了,“外头什么声音?” 哐哐哐几声砸门声,随后又恢复了寂静。 “是我娘……她不叫我拿纸笔。” 李婉心下立刻猜到了王氏的心思,叹了口气解释道:“婆母是怕这件事传了出去了丢脸,眼下如哥儿还下落不明,还有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好啊,我就知道是你在挑拨我儿!”一道刻薄的声音传来,随后众人就看见了踏进门来的王氏。 何禹一愣,他都把门反锁了,娘是怎么进来的? 王氏拍了拍方才爬墙头时裤子上蹭上的土,原本想训斥李婉,结果看见了李婉床侧的楚昭云。 虽然穿着官服,但一看就是个女娃。 方才屏风外那个呆愣的肯定不是大官,难不成做主的是这个女娃? “女的也能当官?”王氏瞪眼看着楚昭云,一脸嫌弃和鄙夷。 “……” 真是久违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没听到此质问了,乍一听还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如此一想,到了汴京后,有周推司邹推司给她作保,很久没人因为她是女子而质疑她的能力了…… 不过她见的人多了,一看王氏就知道是个蛮横不讲理的。 没打算跟王氏讲理,楚昭云直接说道:“你不让何禹拿纸笔写名字,莫非你知道什么?你是心虚?” “胡说!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你真是当官的?可别当我老婆子好骗!” 屏风外的江望月听不下去了,也知道楚昭云是个斯文人,连忙扒着屏风说道:“莫要无礼!我家楚大人前几日还得了陛下的召见和亲赏,你敢质疑我家大人,怕是想去衙门吃板子!” 一听此话,王氏的话噎在了嗓子里,立即改口道:“我就是说句话,哪能罚我板子!” 她也知道自己这套破皮无赖的法子只能对付家里人,脸上连忙换上了谄媚神情,一套法子行不通,她还有别的法子! “大人,老婆子我真不是心虚,这事不能传出去啊,要是、要是……那句话咋说来着,要是叫做坏的人提前知道了,他要是防着咱怎么办!” 李婉替王氏解释道:“楚大人,我婆母的意思是说,可能会打草惊蛇。” 楚昭云心想,蛇可能早就跑得没影了。 不过,若是她退一步能让王氏更配合,那她便退一步。 若说熟人作案,何家的人也不能摆脱嫌疑。 “既如此,便依你的不去外头查问嫌疑人,只不过何家自家的人还是得问,自己家里没这么多讲究了吧?” 王氏皱了皱眉:“自家人有什么好盘问的!” “行,那还是去盘问你家其他亲戚吧!” “哎哎哎!大人别走,问,就先问自家人!”王氏着急,想要上手去拉楚昭云,还没挨着袖子又缩回了手,到底她是不敢对当官的无礼。 “去把何家人都叫来。何禹先跟我去验尸。”说罢,楚昭云领着江望月和何禹去了东厢房。 留在屋里的王氏,看了看在榻上半躺着的李婉,这才反应过来是让她去叫人! 眼神狠狠剜了李婉一眼,王氏才往外走着。 院子里,江望月看着何禹拆木板,心想何禹是真实诚。 他昨日临走前让何禹看好尸首,莫叫人毁尸灭迹,何禹就真的把东厢房的门窗都用木板子钉住了。 等木板都拆了,三人才进了东厢房。 房里,昨日烧尽了的炉子里并未添新炭,空气里是冷飕飕的凉意。 楚昭云看着地上躺着的妇人,问江望月:“你昨日验尸结果是什么?” “她没有外伤,用了你教我的法子也没验出毒,看这面相也不像是吓死的。”江望月有些紧张,楚昭云都对他倾囊相授了,他还是得让她出面验尸,听她问话的这一刻,感觉自己就是个不争气的弟子。 若是内疾,也能从死者的面上观出一二,人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死的。 楚昭云相信江望月的验毒手段,不再重新验毒,楚昭云仔细检查起了张家嫂子的尸首。 经验告诉她,一定是有江望月没有发现的外伤。 一一检查着张家嫂子的四肢和躯干,最后楚昭云在张家嫂子的脖子上发现了蹊跷。 “望月,你看这里。” “什么?”江望月伸着脖子凑了过去,只见楚昭云指着张家嫂子的脖颈处,他仔细看了看,“大人是说这个稍微比周围明显一些的毛孔?” “这不是毛孔,是针孔。”楚昭云说完话,从随身背的布袋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磁石,贴近了张家嫂子的脖颈。 慢慢的,就吸出了一根银针,随后,楚昭云慢慢地将银针吸了出来。 江望月直接傻了眼,他没想到一根小小的银针能够一击毙命,更没想到银针能藏在皮肤之中,他是真没看见啊! “还是大人更细心。”江望月顿时愧疚地汗涔涔,终究是他不够细心,学艺不精啊! 楚昭云似乎没听见江望月的恭维,她只是在想,这银针入肉的深度以及它恰好就扎在了致命的穴位上,都说明一件事——凶手不是误打误撞将针扎到了此处,一击毙命,恐怕是专于此道。 像是杀手……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这么多年,她还没正经遇到过杀手。 不过以何家的普通家世和简单的人际关系,谁会兴师动众雇杀手来杀奶娘? 恐怕杀了张家嫂子只是顺手,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为了偷孩子。 楚昭云收起了磁石,转身看向江望月和何禹,“来搭把手,把她放到小榻上,一直躺在地上不妥。” “唉!好!”何禹连忙哆嗦着手拉起了张家嫂子,他倒是不怕死人,是害怕不能和张家交代,只要一想到张家小丫头才五个月大就没了亲娘,他就立马一身冷汗。 等将张家嫂子的尸首归置好,楚昭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说道:“你家里人这是过来了?走,会会他们。” “楚大人留步!”何禹着急地叫住了楚昭云,问道:“大人,真的有可能是自家人把如哥儿弄丢了吗?要是……要是……”何禹咬了咬嘴,接着说:“要是不是,就别审问他们了,伤了自家人的心……” 楚昭云站定,反问他:“若是真是自家人干的呢?” “要是真有可能是他们干的,那就问,他们伤了我和婉儿的心,我哪能还管他们的感受!” 楚昭云松了口气,好在何禹只是看重亲情,并不是脑子拎不清。 解释道:“很有可能就是自家人干的,而且你要明白一点,下手之人不是把如哥儿弄丢了,他八成是把如哥儿送人了。” “送人……怎么会……”何禹张开的嘴久久难以合上。 见他难以接受的模样,楚昭云不再多言,抬脚出了东厢房,一出门就看见一伙人在等她。 除了张氏,还有两对夫妇外加三个小姑娘。 何家的人情关系,确实不算复杂。 “家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王氏连连点头,“对,这是老大两口子和俩丫头,这是老二两口子和丫头。” “想必大家伙也都知道何禹家里的如哥儿丢了吧?”楚昭云说着话,见几人都点了点头,又说:“方才我去验了尸,张家嫂子被人一击弊病,如哥儿也被偷走了。我知道,下手的肯定不是自家人。” “就是啊,咱们和张家嫂子是亲戚,怎么会杀她?”老大妻子附和着楚昭云的话。 “大人这话是说,如哥儿还活着?”老二妻子满脸希冀地看着楚昭云。 楚昭云却看向了王氏,问道:“婶子可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王氏方才心里一直在想,幸亏不是她亲自照顾孙子,要不然昨日死的人就是她! 王氏精明了一辈子,听了楚昭云的话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天杀的!这是有人眼馋我何家有了男娃,这是专程来偷如哥儿的!” “婶子只说对了一半。” “啊?”王氏茫然地看着楚昭云。 “杀手怎么会来你家,怎么会知道什么时辰偷走如哥儿最不惹人注意?因为家里有内贼和杀手里应外合!如哥儿是被人送人了!” 王氏惊恐地往后趔趄了几步,等自己站稳了脚步,立即看向另外两个儿媳妇,怒问:“是不是你们俩自己生不出男娃来还眼馋老三媳妇!是不是你俩把我孙子送人了?说!” 老大媳妇差点被王氏突然伸出来的手指头戳到了眼睛,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道:“这怎么可能,婆母莫要冤枉了我,楚大人只说是内贼,昨日三弟家里来了那么多亲戚,婆母不怀疑他们反而怀疑起我和二弟妹来了,咱们可是一家人,这是什么道理!” 楚昭云一听就知道,老大媳妇也是个聪明的,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叫王氏无言以对。 她又听老二媳妇说:“就是啊,正是我和大嫂都没生出男娃来,才更从心里疼爱如哥儿,怎么会把他送人,咱们老何家可就这一个金疙瘩啊!” 楚昭云听出来了,老二媳妇也不傻。 老大和老二更不傻,他哥俩直接不说话,人却站在了王氏身边,摆明了和王氏一个意思。 有意思,看来不管一个家族是显赫还是贫穷,不管家里人多还是人少,都少不了弯弯绕绕的心思。 想必就算是真真正正和和美美的家里,也是用弯弯绕绕心思用心经营着,只不过有些心思弯过头了,就经营不出和睦的关系了。 楚昭云想罢,又看向王氏。 王氏眼珠子滴溜溜转得飞快。 她听了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的话,说不出话来反驳她们,可心里和明镜似的,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再说了,她虽然没几个银子,可和村里的亲戚们也处了几十年了,谁家有干不完的活只要她有空都去帮一把,她以前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亲戚们也都拉她一把。 都是实打实处出来的关系,她不仅没得罪过人,还把关系处得很好,谁会把主意打到她孙子身上! 越想,王氏越觉得楚昭云厉害,她现在也觉得内贼就是老大媳妇或者老二媳妇中的一个! 质问道:“你们俩打老三媳妇怀孕之后就看她不顺眼吧?老大媳妇,我记得有几回老三去你家借鸡蛋,你没借吧?” 老大媳妇顿时委屈得不行,说道“三弟头两回去我屋里借鸡蛋,我家鸡蛋也不够了,家里虽然是两个女娃,可也得长身体啊,就那两回我没借,后来……三弟,你快帮我解释两句啊!” 听到了大嫂叫自己,何禹才方从自家人将如哥儿送人了这一可能性给他的暴击中回过神来,问道:“大嫂,你说什么?” 老大媳妇咬了咬后槽牙,鸡蛋真是都白给了,老三可真是个呆子! 只是眼下还指望着这呆子给她作证,只好说道:“鸡蛋,婆母说我没送你鸡蛋!” “哦!鸡蛋!”何禹看向王氏,如实说道:“娘,我去大哥家里借鸡蛋,头两回太突然来,大嫂没备下鸡蛋,后来大嫂就每隔五日给我送仨鸡蛋来。” “正是!从三弟妹怀胎五个月开始,我一直送到她生!这如哥儿也是我用鸡蛋实打实喂出来的,我怎么可能把他送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王氏听了,觉得有理,又看向老二媳妇,问道:“老二媳妇,自打老三媳妇怀孕,你可是再也没登过老三家的门吧?你这是看不惯老三媳妇?” “婆母说的哪里的话!”老三媳妇脸上比老大家的还委屈,“我知道三弟妹肚子里这一胎对咱们家多重要,我生不出男娃来,我这不是怕给老三家里招来晦气吗?我是想来却不敢来!” 老大媳妇心里默默认同着,她来送鸡蛋也只敢在门口把何禹叫出来给他鸡蛋,可不敢进门,要不叫王氏瞧见了,得挨骂! 老二媳妇又补充道:“三弟,我和你二哥是不是还让你在家好好照顾三弟妹,我们去帮你干地里的活?” 何禹点了点头。 王氏眯着眼,搓了搓手,她还真是拿她们没辙,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直觉告诉她,这个内贼就是自家人! 王氏这才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在一旁安静听着,也听明白了许多,说道:“李婉怀孕的时候,你们对她都很好。” “正是。” “对!对她很好!” “可是……”楚昭云审视着院子里每一个人,说道:“若是买孩子的人许了你们大好处,你们对她的好又算什么?” 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瞪大了眼看着楚昭云,瞪了半天,老大媳妇才憋出来一句话:“大人查案也得讲证据,不能空口白牙污蔑人。” “我只是讲了一种可能性,针对每一个人的可能性。”说完话,楚昭云又看向王氏改口道:“不过我相信在场有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内贼,那就是婶子你。” 就算没多少银子也得给孙子请个奶娘,依着王氏这样疼孙子的性子,不可能是她。 王氏听了楚昭云的话,激动得热泪盈眶。谁说女人不能当官,她就看女人当官更厉害,一想到之前自己还怀疑楚昭云的能力,她就恨不得呸自己一口。 “婶子。”楚昭云朝着王氏招了招手,将她领到了李婉屋里,避开院子里的人对她说了几句话。 她信王氏是真的,可在院子里对王氏说那番话,纯粹是因为想让王氏替她办事。 她也是终于学会了这种有用的圆滑处事法子! 事实上她的判断也没错,王氏听了她的耳语,立刻又跑回院子里。 扯着嗓子说:“都站在这,谁也别动!我去村西头一趟,等我回来!三儿,你看着他们!” 说完话,跑出了院子,临走还不忘把大门锁上,又去了平时她爬的那个矮墙头,搬了块大石头放在墙头上。 院子里众人不明所以,但一想到王氏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就由着她去了,而且……众人也知道,这个时候谁有异动,谁就有嫌疑。 何禹给哥嫂和侄女们搬来了凳子,几人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有人想说话解闷,但见江望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此时此刻,屋里只有李婉和楚昭云两人。 “方才在院子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楚昭云问李婉。 李婉面上一片愁容,“听见了……我也知道,自打生产那日生出了如哥儿,大嫂和二嫂就对我冷了许多,昨日她们来我屋里看我,我也能觉出来她们心里不快,也对我疏远了些。” 楚昭云知道李婉后面肯定还跟着一个“但是”,于是洗耳恭听。 果然,李婉接着说:“但是大嫂和二嫂都不是坏人,婆母想要孙子,平日里多有为难大嫂和二嫂,她们心有不快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她们也都生过孩子,知道怀胎和生产的不容易,她们怎么忍心对我做这样的事,我不信……” “嗯。”楚昭云心想,何禹和李婉真的都很善良,“虽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就会怜惜孩子,但是你也不必忧思过多,方才在院子里的话只是试探罢了,查案要讲证据,等你婆母回来,内贼是不是自家人就有结论了。” “唉……”李婉叹了口气,事情为何会变成眼下这样。 如哥儿丢了是一回事,张家嫂子死在了她家又是一回事。 两件事都没有头绪,她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是伤心难过,还是真真切切的愁得慌。 “楚大人,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放心,验尸推案我一定会尽力,只不过抓人的事得交给衙门来,现在张家嫂子的死因已经验明,也算是有线索了。昨日来你家的人何禹都记得,挨个去查,定能查到内贼。” “嗯……”李婉打心底里希望,内贼是其他亲戚,而不是两个妯娌。 楚昭云给李婉倒了碗水,随后便去了院子里。 看着三个小姑娘在院子里堆着雪,楚昭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管是王氏来院子里的时候,还是老大老二两家人来院子里的时候,狗子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吠叫。 想来狗子对他们也是十分熟悉,看来…… 众人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了许久,才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只见王氏背着手一脸阴沉的进了院子,楚昭云心里也有了答案。她也不必开口,等着王氏发疯就是了。 王氏走到了众人面前,恶狠狠地看着老二媳妇,眼神像要吃人一样。 老二媳妇忍不住委屈,问道:“婆母作何这样看着我,真不是我……” “还说不是你!”王氏的高声质问把狗子吓得嗖一声钻回了窝。 一个极其好面子的人能够不管不顾地高声质问,王氏真是气得差点当场去见阎王。 砰! 王氏将藏在身后的包袱扔在了众人面前,用脚踢了一脚,随后包袱里白花花的银子就露在了众人眼前。 “咱家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些少说也有三百两白银,你这丧尽天良的娼妇,收了好处就把我孙子送人了?我叫你赔命!” 说着话,王氏一把薅过了老二媳妇,一双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不是我……救命……”老二媳妇使劲推着王氏的手,但她怎么可能有王氏的力气大。 第二百七十三章 老大两口子吓得不知所措,但也不能任由娘杀人,连忙上前拉着王氏和老二媳妇。 三个正在堆雪的小姑娘更是吓哭了,一个小姑娘见自己亲娘被掐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赶紧上前去抱着王氏的腿拉着她。 另外两个姑娘吓得哇哇大哭,何禹连忙安慰着她们。 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也就是这个时候,楚昭云才看见了双手发抖却站在原地不动的老二。 “停!”楚昭云大喊了一声,老大两口子正好将王氏和老二媳妇拉开了。 老二媳妇倚在老大媳妇身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气,一边喘气一边说:“我没有、没有害人!就算、就算是掐死我,也也不能、不能冤死我!” “还说不是你,你收的好处都在这,还在这给我演戏!”王氏说着话又扬起了巴掌。 楚昭云攥住了王氏的胳膊,说道:“就算是朝廷钦犯,也得给她一个开口辩白的机会。” 老二媳妇听了,顾不上脖子上火辣辣的疼,说道:“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害三弟妹和如哥儿的心思!我承认,我就是心里不高兴,见三弟妹生了男娃我眼馋,可这是因为我吗?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因为我生了姑娘骂我?不高兴是你逼的,眼馋也是你逼的!” “你胡说,我哪骂你了?我说的不都是实话?我就生了三个儿子,你生不出来还不是你蠢?” 老二媳妇看着吓坏了的自家姑娘,她眼里含上了泪,心疼地安慰着:“闺女别怕,不是娘干的事,谁也别想栽到娘头上,娘死不了!” 说完,又满是怨气地看向王氏:“生孩子是俩人的事,你怎么不怪你儿子!” “你少在这满嘴喷粪!” 老二媳妇狠狠吸了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埋怨王氏的时候,又说道:“如哥儿丢了和我没有关系,我家里半两银子也凑不出来,谁知道你从哪拿出来的银子污蔑我!” 王氏气得嘴歪:“你是说是我拿的银子,我陷害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银子是从你屋里头榻底下翻出来的,榻底下还有你一只鞋,鞋上绣了紫花,你承不承认?” 原来王氏说去村西头,是去他们屋里找好处去了。 没想到,还真能找到! 老二媳妇一愣,她早前确实丢了一只绣了紫花的鞋,在榻底下吗? 就在这时,一旁安静的老二,忽然以极快地速度抓起了地上的包袱,也不管还有银子落在了地上,拔腿他就往外跑。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楚昭云立即反应过来:“快,抓住他,他要跑!” 江望月何禹还有何禹大哥三人,立马追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老二媳妇才反应过来,她只顾着证明自己的清白,全然忘了她家里不止她一个人…… 王氏也傻了眼,这银子是老二的? 她一直想着是两个儿媳妇做坏,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儿子。 这叫她如何是好? 孙子重要,可儿子也重要啊! 追着跑出去的三人,起初江望月跑在前头,可他不熟悉村子里的路,很快就落了后。 而何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听楚大人的话把二哥带回去,他甚至都没有想明白是二哥和外人串通将如哥儿送人了。 “二哥!二哥!别跑了,这个时候不是贪钱的时候,你快跟我回去!” “呆子!”老大听了何禹的话差点绊倒,也没空和他解释,只说:“快!快追上老二!” 何禹鼓了一包劲,拼了命得朝着自家二哥跑去,追出去了好远才抓住了他。 “二哥,你快跟我回去!” “三弟,你松手,我分你银子,你快松开我!” “为什么要拿银子跑?跟我回去见楚大人!” “唉!”老二使劲甩了甩胳膊也没能甩脱何禹的桎梏,他这个弟弟,还问他为什么跑? 想了想,又说:“三弟,二哥是不是平日里最疼你?你难道忍心看着二哥被抓走?” “被抓走?”何禹这才恍然大悟,气愤道:“二哥,你就是内贼!是你把我儿子卖了!” 何禹气得也不听解释,直接拖着自家二哥往回走,这时江望月和老大才追了上来。 三人都抓住了老二,加快了步子往回走。 而此时此刻院子里,何家几个女人正面面相觑。 老大媳妇一眼就看出了王氏的犹豫,不经意地说道:“何家小的这一辈才有这么一个男娃娃,难道二弟忍心看着何家没了香火吗?唉……” 老二媳妇张了张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件事她竟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榻下的银子她更是毫不知情,难道说……他是想拿着银子休了她,另找一个? 原本还想着帮自家男人辩解一二,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便闭紧了嘴。 夫妻一场,天天躺在一张榻上,却瞒了她这样大的事,她是不管了! 听了老大媳妇的话,王氏心里何尝不恨! 她盼这个孙子盼了六七年了,老二怎么就这么糊涂! 可是她也不能为了孙子就把儿子送了官,最好是能把如哥儿找回来,这样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婆母……” 众人听见声音,朝屋里看去,没想到是李婉扶着门框出来了。 老大媳妇连忙上去扶她,担心道:“你出来做什么,要是受了风还了得?月子里落下的病可是要跟你一辈子,快进屋里去。” 李婉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嫂,但她有不得不出来的理由。 说道:“我要亲自问问二哥,为何要把我如哥儿卖了!” “你二哥就是昏了头了!”王氏心里有些愧疚,她昨日还骂李婉这个小蹄子没看好孩子,眼下才知道她是真真无辜。 “昏了头,也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李婉努力站直了身子。 “对,等会就问问他把孩子卖哪了,把银子还了,咱把如哥儿找回来!” “银子还了,如哥儿找回来,就完了吗?” 王氏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得让你二哥去衙门挨板子?” “婆母,张家嫂子可是因为二哥才死了,难不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这、这这说到底,也不是他亲自杀的人啊!”王氏有些慌了神,她知道老三听她的话,可老三更是个认死理的人,可只要是他认准的理,她这个当娘的说破了天也不管用。 更何况这个老三媳妇更是个穷讲理的! 这都什么事儿啊! “小婉啊,毕竟是你们的亲二哥,咱把如哥儿找回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王氏改了口气,异常温柔。 李婉心中发冷,怨她时就骂她是小蹄子,现在反倒唤她小婉。 真真是可笑。 “婆母这意思,孩子找回来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张家嫂子的死呢?叫何禹去顶罪?婆母,二哥是你亲儿子,可何禹也是你亲儿子啊!”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王氏犯了愁,她怎么一着急忘了这回事,就算不追究老二,人死在老三家里,老三也逃不过啊! 她虽然对老三打骂最多,可三个儿子她是一样的,都很在乎! 王氏这才想到了楚昭云,连忙看向她,问道:“楚大人,杀人的罪,怎么判啊?” 楚昭云没有直接回答王氏的问题,这不是她差事范围之内的事,只说道:“婶子也别纠结哪个儿子的事了,眼下还是想想能不能找回如哥儿吧?” “肯定能,我不信老二不说实话!” 楚昭云没有接话,看向大门口的方向。 说了实话就能找回孩子? 她看未必吧!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江望月三人把人带了回来。 王氏这回也没心软,害怕老二不说实话,直接二话不说上前去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老二被扇晕了,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娘……”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卖自家的孩子,这银子你拿着安心吗?”王氏越说越气,又说:“你爹死得早,我一个人把你们哥仨拉扯大,再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把你们卖了啊!老二,你敢卖亲侄子,你是穷疯了还是黑了心肝?你说话!” 老二也知道自己怎么也开脱不了,立马跪下,哭道:“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楚昭云轻飘飘开了口:“就算是认错,也不该是朝着你娘认错吧?” “对!”王氏说着话,使劲敲了敲老二的脑袋,老二又跪着转向李婉,哭道:“三弟三弟妹我错了,我就是想着家里好不容易出现了个男娃,咱家也没银子能养好他,不如叫他去富贵人家享福去……” 李婉又不是个傻的,立即听出了他还在扯谎,心比屋檐上结的冰溜子还要寒上三分,问道:“二哥是为了让如哥儿享福?那这些银子二哥为什么又藏起来了?” “我、我……” “还狡辩!”王氏气得使劲掐了老二胳膊。 楚昭云也没那么多耐心听他给自己找借口,“既然你已经认了罪,也不用找那么多借口了,以后有给你说话的机会,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如哥儿。” “对对对,找如哥儿!”王氏松了一口气,只希望能够找到孙子,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楚昭云看着依旧抱着装银子包袱的男人,问他:“你把如哥儿卖给谁了?” “我不知道……” “谁给的你银子?” “我不知道……”男人缩了缩脖子。 “谁给你牵的线?那人长什么样?这个村子里还有没有人是你的同谋?” “我也不知道……” 对于老二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楚昭云心里早有了预料,眼下也并不惊慌,又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就把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原原本本都说出来。” 老二低了低头,抱紧了包袱。 找回来了,银子还能是他的? 楚昭云给江望月使了个眼神,江望月立马将老二怀里的包袱抽了出来,“你还想要银子,不管孩子能不能找回来,这银子你想也别想!” 何禹也急眼了,哀求道:“二哥,我求你了,说实话,要不如哥儿真找不回来了!” 楚昭云又趁热打铁说道:“胆敢有所隐瞒,立刻带去衙门!” 老二悄悄抬眼,狐疑地看了一眼楚昭云,她能做了衙门的主? 楚昭云可太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了,问道:“你是看不起我身上这身官服,还是看不起我?” “侯府公主府都得敬我家楚大人三分,你敢不老实!”江望月附和道。 王氏见儿子眼神里还有不服,立马一巴掌过去,怒斥道:“你再不说实话,我把你生出来也能把你灭了!” 这一巴掌下去,老二彻底老实了。 “……”楚昭云算是明白了,多大的官都不如王氏有用,多厉害的本事都不如王氏的巴掌有震慑力。 “我说,我说……” 老二悄悄把跪姿改成了坐姿,立即感觉自己裤子都让冰染湿了,可他也不敢起身,唯唯诺诺说道: “就是前几天,我去城里卖筐子,听见俩人说刚才看见有人在重金求子,我就想知道多重金,富贵人家也跟咱家一样想要儿子吗?我也没想太多……”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上那俩人,问他们是真的假的,给多少银子……” “所以你就去了?”楚昭云信他或许一开始只是纯粹的好奇,可一旦去了听了有三百两银子,怕是就管不住自己了,又问:“你去的哪里,见了谁?” “我打听到了那人就在城里大酒楼里,叫、叫樊楼,那人坐在一楼窗边,桌子上摆着叠得整齐的裘衣还有一块紫色的帕子,说这是用来重金求子的暗号,我就去了……” “那人长什么样?” “男的,戴着帷帽,看不见脸。” 楚昭云叹了口气,“你接着说。” “就是我把筐子都卖完之后,就去了樊楼,我就想知道重金有多少……找到了那人后,他问我家里有没有刚出生的男娃,要是有他才和我说给多少银子……我只想着知道答案,就说有个娃估计还有几天就生了,就是不知道是男娃女娃,他就和我说了,要是是男娃的话,就用三百两银子买,我没答应!”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说着话,见在场人脸色都不好看,老二又连忙说道:“我没答应他!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做主,我就回家了。” 王氏听不明白了,问他:“你没答应,那如哥儿是被人抢走的?那你银子哪来的?” “我真没答应他,但我没想到他偷偷地跟着我回家了,等我半夜出来撒尿看见他吓了我一跳。他说我骗人,家里根本没有大肚子的,说要杀了我。他真拿出刀来了,我一害怕就说了三弟妹快生了……” 李婉抹了把眼泪,没想到自己就是这样被人盯上了。 老二捂着火辣辣疼得厉害的脸,说道:“他说先给我二十两银子,要是生下来是女娃,就当没找过我,银子就给我了。要是生下来是男娃,就补上剩下的二百八十两……我想着家里添了多少娃都是女娃,老三家里这个保不准也是女娃,这样的话我就给家里挣了二十两,我才答应了他。” 楚昭云冷笑道:“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 “我也没想到老三家里生的是男娃啊!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哪藏着了,如哥儿刚生出来,他就找上了我,给了我二百八十两,我根本就没想过卖了如哥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百两就在我手里了,我要是反悔,他肯定就杀了我!” “所以你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 老二心虚地看了李婉一眼,说道:“我也是为了活命不得不答应,稀里糊涂地就应了那人!老三和弟妹还年轻,肯定还能再生男娃……” “昨日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戴着帷帽的人叫我一早把另一个男人领进老三家里,一大早老三家里还没来人的时候,我就领他进来了,他就跳上了屋顶,趴在了屋顶上,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领着进来的,所以狗子没叫。” “是……但是我不知道他杀了张家嫂子啊,他也没说会杀人啊!” “杀手长什么样?” “穿得和咱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脸上系着面巾,只能看见眼睛不大。” “说来说去,你谁也没见到,根本不知道把如哥儿卖给了谁?” “我本来没想卖了如哥儿……” “人是你领回家的,银子也是你拿的,如今就别说这些没人会信的话了!”楚昭云心里犯了愁。 这世道之下,家里揭不开锅卖了孩子的,有不少,但这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衙门也不好管。 可孩子是生命,不是可以买卖的物件! 她知道,自己心里的这点对世道的不满,根本撼动不了任何现实,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有和这世道争一争的实力。 眼下,也只好如实和李婉说道:“若是能找到那人,那人给了银子也不理亏。不过这件事你跟何禹不知情,使劲闹一闹,他们大抵就把孩子还回来了,可眼下,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能出来办事的人,大抵也是背后之人的手下,估摸着也是办完了事就躲出去了,想要找到如哥儿,难。” 李婉差点站不住倒在了地上,幸亏老大媳妇一直扶着她。 楚昭云上前,接替了老大媳妇的位置,将李婉扶进了屋里,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低声和她耳语了几句,张婉也激动地同她说了几句话。 随后,她便又回到了院子里,说道:“衙门的人今日就会来,若是不想再加一条毁尸灭迹的罪过,你们大可生出什么歪心思!” 王氏脸上一片纠结,问道:“楚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婶子,老二老三都是你的亲儿子,可张家嫂子也是别人的亲女儿和亲生母亲!至于你的两个儿子……婶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楚昭云看向江望月,示意他赶紧撤。 两人即刻转身出了院子,听着狗子吠了几声,两人便离了何家。 今日日头好,昨夜大大雪已经化了大半。 可是化了雪之后,路上就更难走了。 雪水和泥巴掺和在一起,脚下尽是泥泞。 等走出去了很远,江望月才忍不住说道:“咱们一回去就叫衙门的人来!只是……如哥儿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你觉得呢?” 江望月认真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只说道:“何禹和李婉真是可怜人,希望那户人家能好好待如哥儿吧!” “我们的差事就是验尸推案,眼下你觉得案子推完了吗?” “算是推完了吧,也找到了凶手……” 楚昭云摇了摇头,说道:“何禹的二哥是帮凶,也可以说是导致如哥儿丢了的始作俑者,可他不是杀了张家嫂子的幕后真凶。” 江望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接着查?” “当然要接着查!还没有去查就笃定了查不到?”这可不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 “那在何家的时候你说那样的话……我还以为这件事到这就结束了。” “我那样说只是为了让何家对张家嫂子的死有个交代罢了,我扶着张婉进屋时跟她说了,且等几天,这件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那我们去找戴帷帽的人还是用针杀人的人?” “都得找,不过戴帷帽的那人,估计早就躲起来了,擅用针的杀手,咱也没路子打听……”楚昭云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就算如此也不是无从下手,一点点找线索吧,而且咱们可以去衙门翻登记簿子,看看这几天有哪家哪户刚生了孩子。” “嗯!”江望月本来一头雾水,听楚昭云简单梳理了几句,他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跟着楚昭云办案,再难的症结也会变得简单起来! 他激动地搓了搓手,问道:“我能跟着你一起查吗?” “当然能,而且这次的验状和验尸格目你来主笔!”楚昭云私心还是十分希望能把江望月带成一把好手,他秉性好,人也勤快谦逊,不管是她的手下还是衙门里,都缺这样的人。 两人踏着泥泞往回走,折腾了一上午连口水也没喝,也是饿得头晕眼花。 第二百七十六章 江望月想了想,问道:“我们要不要去樊楼吃饭?不经意地打听打听戴帷帽那人?” “……你是觉得你我身上的衣裳不够惹眼吗?” “啊我忘了。”江望月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转移着话,问道:“大人今天拿着吸针的是什么?” “那是我阿公给我的一小块磁石,今日那针虽然大家伙习惯叫银针,实际上并不是银制的,是银制的反而吸不起来了。” “我知道,那针是铁制的。”江望月一听是楚昭云长辈给的,就知道那东西可能不常见,本来还想问问哪里能买到,眼下也只好识趣地闭了嘴。 回程的路两人放慢了脚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又回了衙门,与此同时捕头带着人朝着何家赶去。 何家众人也不知道衙门什么时候来人,关起了院子门,只剩下了面面相觑。 冷风吹了许久。 老大媳妇把三个孩子都领回了家,又熬了一锅白粥煮了俩鸡蛋给李婉送来时,王氏等人还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她本就不愿意留在这是非之地,借口回家给三个孩子做饭,一口气就溜回了家里。 院子里,也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咕噜交了一声。 王氏只当听不见。 眼下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她搬了张凳子在院子里坐着,看看老二,又看看老三。 她心里有数,这件事就算是老二说破了天,也是他的错。 但转念一想,老二本来也是为了给家里挣二十两银子……奶娘死在了何家这件事已经瞒不过衙门了,她也没这个胆子现在把人扔到后山去。 “刚才衙门来的人说得对,这件事是遮掩不过去了……”王氏说完,眯着眼看着老二,吓得老二一哆嗦。 他只说道:“娘……那张家嫂子也不是我杀的啊……” “到时候你就实话实话,不是你杀的人,青天大老爷也不会让你偿命!” “娘的意思是要把我推出去?”老二瞪大了眼看着王氏,他一直以为在王氏心里,自己是比何禹更受疼的,没想到眼下王氏竟要牺牲他来给张家一个交代,连忙哭道:“就算不砍头,也得下大牢啊,娘,我受不住的!三弟身子壮实,肯定是比我强……” “推出去?这桩祸本就是你闯下来的,你是想叫三儿去给你顶罪?如哥儿至今没有下落,你是怎么张开的这个嘴!” “我……”老二看见王氏的眼神,不由缩了缩脖子,想了想他又看向了自家大娘子,谁知道竟然得了个冷脸! 他算是看透了这世道了,这就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也不怨他得了银子后没想着她,眼下看来她就是不配! “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又没杀人,找不着凶手就让我去顶罪吗?” 见老二哭得泪眼汪汪,王氏心里动摇,她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反正她也一大把年纪了,要不她去定罪? 只一瞬,王氏就打消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她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好不容易等到孩子们都长大了,她还没来得及享福,想让她去遭无妄罪,想都别想! “别嚎了,我还没死,收起你这嚎丧的架势!”王氏说着话,忍不住扬起了手,只不过巴掌还没落下,她就把手收回来了。 老二吓得哭声都憋回了嗓子里。 何禹心中苦涩,要是能够顺利找回如哥儿,兴许他还能原谅二哥,可是现在如哥儿下落不明,他决计不能原谅二哥。 看在手足亲情的份上,他也只能去大牢里看看他,如此想着,何禹便也如实开口道:“二哥,我会去大牢里给你送饭,有错当罚,别哭了。” “滚!谁稀罕你送饭!” “不识好人心!”何禹懊恼,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二哥这么不是个东西,他不由又看向大哥,还是大哥好,方才还帮着一起去抓二哥呢! 老大忽视了何禹的视线,他没想到家里竟然会发生这档子事,只不过…… 仔细想了想,老大冲着王氏开口:“娘,就算衙门拿了二弟,怕是张家也不能善罢甘休!” “张家还想怎么着?”王氏鼻孔哼出了一团气,那可是她亲妹妹家,况且死的这个是张家的儿媳,又不是儿子! “娘,姨母在张家也不算是能做主的人,就算张家不看重儿媳,难保不会趁机讹钱啊……” 王氏一愣,她方才心里一直在想着儿子下大牢的事,忘了这一茬。 和张家是有亲戚,但是她们老姐俩的亲情在银子面前算什么,张家怕是真会讹钱…… “要是……”王氏说着话,看向一旁桌子上的包袱,想了想,又说:“这银子可不能叫张家知道了……” 何禹点了点头,只以为王氏的意思是把银子留着换回如哥儿,没想到紧接着他又听见王氏说:“如哥儿现在是找不回来了,这银子三儿家里拿大头,剩下些老大和老二家里分了。” “娘!这银子是要留着换如哥儿的!”何禹立即急了起来,上前一步把包袱抱在了怀里,眼神坚定道:“这银子谁也不能动,用它换如哥儿回来!” “换换换,你上哪去换如哥儿去?衙门里的官爷都没法子找到如哥儿在哪,你去哪找?”王氏心痛,话虽然不好听,可这是实话! 知道老三没了孩子难受,她耐着性子教他:“三儿,娘也不是贪这银子,但是人活着得务实啊!找不回如哥儿,守着这些银子有什么用?你不用银子给小婉补身子?你跟小婉不过日子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不能栽个跟头就不站起来了啊!” “我……”何禹知道王氏说的有道理,但是他就是不认同,他不管,他要等如哥儿回来。 “算了算了,你先把包袱收起来,一会儿官爷就要来了。” 何禹点了点头,抱着包袱进了屋。 屋里,李婉半躺在床榻上抹着眼泪,见何禹进来了,朝他招了招手,说:“包袱藏在榻下,只要我在这,谁也别想拿了它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嗯!”何禹趴在地上,将包袱使劲往里怼了怼。 李婉心中欣慰,她是听了楚大人的话才能像眼下一般,但何禹什么都不知道,却依然相信能够找回如哥儿。 何禹抬手擦了擦李婉的眼泪。 “一定能把如哥儿找回来的,你别哭,明日我就上街去找。” “傻子,谁家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就抱上街了?” “我、我……反正我出去找肯定能找到。” “楚大人跟我说她会尽力去找,她比咱们有本事,一定能找到如哥儿的,所以银子一定得看好了,这件事也先别和婆母他们说。” “我听你的。” 何禹刚说完话,听见院子里狗子叫唤了起来,将白粥递到了李婉手里,“你先吃饭,我出去看看,你别出来了,外头冷。” “好。”她想着,应当是衙门来人了,楚大人走了快三个时辰了,衙门也该来人了。 强打着精神喝了两口粥,她便闭着眼睛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她听见了铁链子的声音,二哥的哀嚎,二嫂的惊叫,王氏的叹气,还有大哥相劝的声音。 她知道张家嫂子不是二哥杀的,他是没亲手杀人,可他引狼入室,他就是帮凶! 这叫她如何不恨! 王氏没有包庇二哥,她也不曾感到欣慰,想把这件事赖在她家里,想让何禹去顶罪,也得问问她肯不肯! 一墙之隔,院子里兵荒马乱,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想能够找到如哥儿,只希望楚大人能够找到线索…… 被念叨的楚昭云才刚放差。 往何家去了一趟,一来一回,回衙门后看了半个时辰的卷宗,天就暗了。 一放差,她便急匆匆赶回了永勤伯爵府,到宁福堂时,正好赶上老太太吃完饭。 “祖母今日胃口可好?” “昭儿,今个怎么有空在家吃饭?快,给二姑娘添副碗筷。”老太太笑着说。 实际上她习惯了自己吃饭,若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她是不会留小辈在她院子里吃饭的。 只是眼前的楚昭云不同,她知道这孩子来找她,必定是想问些什么事情。 楚昭云也没想着隐瞒自己的目的,笑嘻嘻说道:“祖母不嫌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好,哈哈。” “就你实诚!先吃饭!” “嗯!” 因着中午没吃饭,楚昭云大快朵颐的模样差点吓着老太太。 等吃完了饭老太太才忍不住问道:“中午没吃饱?还是外头的饭菜不好吃?要不往后找人给你送午饭,也不是多么费劲的事。” 楚昭云憨笑两声,解释道:“我一般晚上也不会吃太多,就是今天走路太多了,所以饿了。” “那就行,自己在外头办差,可别饿肚子。” 楚昭云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祖母碎碎念的样子,她想起了阿公。 幸好,幸好她还有祖母,还有楚家的亲人。 “多谢祖母挂念,我知道的。”楚昭云缓了缓心情,说道:“我是有事想问祖母,我今日去查了个案子,刚出生的小孩儿被家里人卖了,但是孩子的爹娘是不知情的。” “啧……”老太太砸了砸嘴,难以置信问道:“如今又不打仗,能种地能做买卖的,还有人家里揭不开锅要卖孩子?” 她年轻的时候倒是经常听说买卖孩子的事,这几年还真没听说过。 楚昭云解释道:“也不是说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就是贪心银子罢了。” “唉,那孩子爹娘也是可怜人。”老太太说着话,想起来年轻的时候,家里的堂姐是伤了身子才从外头抱了哥孩子。不过那孩子幼时从下人嘴里听说了此事,竟然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自己长大了有本事了,才自己找到了亲生父母然后就认祖归宗了。可怜她堂姐,白白养育了那孩子二十多年。 要她说,堂姐就该从夫家族中过继一个,也总比买卖要强上百倍。 收了心绪,老太太又问:“昭儿,想问什么?” “祖母,我今日听说重金求子还有接头暗语,我办差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识多了,可从来没听说过这接头暗语,难道是汴京城里独有的风俗?” “这我倒是听说过,早些年娘家有人也接触过此事。”老太太没细说,而是陷入了回忆中,想了许久,才开口道:“具体怎么接头我当年还真没在意,不过我记得最开始也是一头雾水,好像是先去找人打听了打听,当年有人专门牵线的干这一行……” “祖母可方便详细说说吗?或者是哪位长辈家里,我去拜访一二。”楚昭云不是没有读懂老太太的欲言又止,她本无意探究别人的私隐之事,可事关如哥儿能不能回何家,她也只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是想知道去哪里打听接头暗语?”见楚昭云点了点头,老太太说道:“不是不方便,只是此事也不算周全,我娘家那人也是受了不小的伤害,如今也少有人在她跟前提这件事……” “既然是接人伤疤之事,我还是不登府去问了。”她怕被打出来,看来此事还得另想她法。 “你去问肯定是不行,我一会儿派人去问问她的丫鬟,明天早晨给你个说法。不过这些年这种事也少了,就算打听到了,消息有没有用也就不好说。” “多谢祖母!” 楚昭云没想到事情的转机来的这么快,她就知道回家问祖母一准儿有收获。 老太太笑了笑,孙女这般用心办差事,她怎么可能不支持呢?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老太太就开始赶人了,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就说道:“累了,你回自己院子吧!” “那我改日再来找祖母吃饭。” 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你这是惦记上我院子里的饭菜了?” 楚昭云行礼后便出了宁福堂。 她知道祖母是面冷心热,也习惯了在宁福堂里待不了许久就会被赶走。 即便如此,可是心里也是幸福的。 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雪,今夜却连风都没有,可即便如此,夜里也是冷得很。 她只盼望着黎明快些到来,只盼望着能快些拿到消息去找线索!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雪过后的第二天,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河里的水,却没有再次活泛起来,一层厚厚的冰将河水封得严严实实的。 石桥之上,江望月将信将疑地看着不远处的宅子,问道:“大人,真是这家?看起来也有些落魄啊……” “是这家没错。”祖母派人去打听来的消息,她自然是一万个相信。 只不过不远处的宅院看起来是有些落魄,按理说干这等子事,该是回扣也没少拿! “走,去问问,一会儿别说漏了嘴。” “好,我们是夫妇,想要求子。”江望月忍不住佩服楚昭云,她竟然能为了查案做到如此地步,那他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两人从石桥上过河,走到不远处宅院前,叩响了大门。 直到第三次叩门,里头才传来了声音。 “找谁?”开门之人裹着像被子一样的大氅,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楚昭云面不改色说道:“找蒋大,这是他家吗?” “进来吧。” 楚昭云和江望月连忙跟上,不过他们也知道眼前的女人不是蒋大,看年纪约莫着是蒋大的妻子。 这宅院不仅从外头看着落魄,宅院里头更是冷清,不算小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 跟着走到了正厅里,落座之后楚昭云才开口问道:“劳烦您去通禀一声,我们在这等蒋大就行。” “他死了,我上阎罗殿去告诉他?”女人脸色冷漠,坐在了楚昭云对面,又说道:“他能干的事我也都能,找我一个样。” “原来如此,如何称呼您?我们夫妻俩是想找您打听打听怎么求子……” “我也姓蒋,你们叫我蒋二就行。不过……你们要求子?”蒋二打量着楚昭云,见她年轻又康健的样子,有些不信她的话。 原来这人是蒋大的妹妹。 楚昭云羞涩地红了脸。 她不是程轻澜那样说脸红就脸红的性子,眼下既是闭气又是掐大腿才红了脸。 不过显然蒋二并没有信了她,楚昭云又解释道:“是,我幼时落过井,伤了身子不好怀胎,不过我家官人心里又只有我……” 江望月附和道:“我是绝对不会纳妾的,族中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不如到外头来求一个!” “你们家在何处?” 楚昭云想了想,为难地说道:“这恐怕不方便与您说,若是日后找上门来了,我们可怎么过日子?” 蒋二这才点了点头,她方才也是试探,真心想求子的,没有人来求子会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话我先说明白,我哥早就死了,我也早就不干那行当了。” 楚昭云打断了蒋二,一脸天真不解地问道:“为何,是眼下这行当不好干了吗?也是,现在也没有多少人因为穷卖了自家亲生的孩子了吧?” “那到不是,这与穷富也无关,想生男娃的人多的是,越是富贵人家越想要男娃,这种事你们只是不知道而已!” “那为何不继续干了?”楚昭云信蒋二的话,她早就有了这个感受,就算她走遍每一个角落,但阳光之下也有她如何也不会发现的阴暗面。 这世道太大,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呢? 楚昭云问完,竟然从蒋二脸上看到了后悔的神情。 她看得没错,蒋二紧接着叹了口气。 裹了裹大氅,蒋二看着空荡荡的正厅,不免心下悲凉,她家中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何况这夫妻俩要抱个孩子,就更得和他们说清楚了。 “这件事毕竟是从手里倒腾人命了,算不上坦荡的事,我哥就是造了报应,所以我哥死后我也不干了。”蒋二后悔,若是年轻的时候他们兄妹俩学个手艺什么的,她也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 她至今记得他哥被雷劈的那个傍晚。 就在这院子里,雨下得不算大,那雷公偏偏就劈了他。 这就是报应啊,就不该干这档子营生! “那岂不是我们来找你也无用……”楚昭云见蒋二陷入了回忆中,便同她说话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我教你们法子,你们看着给些银子就行。” 楚昭云松了手里的帕子,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去买一件裘衣,再找个紫色的物件,去樊楼一楼坐着就行。” 楚昭云心念一动,不知道这汴京城里重金求子的法子都一样,还是说与何老二相见的那人也是从蒋二这里得的法子? 问道:“只需这般吗?” “樊楼里有个跑堂的会接应,你给他十两银子,他会去找人故意去街上说。放心,也不会随便逮住人就说,都是看好了人再装作不经意把有人求子的消息放给他。” “原来如此……不过,这都是以前的法子了,您也许久不做这行当了,还管用吗?” 蒋二皱了皱眉,十分不高兴,语气也冷漠了些:“不信?前些日子还有人上门来问,没几日就在我门口留了谢礼,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他已经达成所愿了!” “是谁啊?” “不知道。”蒋二也没多疑,一心扑在让楚昭云信她上,接着说:“你今日给了我银子,你要是落空了愿,再回来找我拿银子!”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楚昭云轻笑,掏出了二十两银子,说道:“我们去试试,就算不能成,也断不会回来拿银子。” “哼。”蒋二看楚昭云还算识趣,便又说了一句:“等真有人去了你跟前,你也不必急着说价,看看他的穿着再给银子,一般来说八百两白银就行。” 说完话,蒋二将两人送出了门。 楚昭云和江望月等过了桥才回头看,见蒋家院门紧闭,二人才低声说起了话。 江望月颇为叹息:“大人,二十两也忒多了!” 可惜可惜,实在是可惜啊! “二十两是不少,不过咱们没有打听消息的路子,用银子买是最简单了,值。”楚昭云心想,也正是给了二十两,蒋二才又说了八百两的事。 跟何老二做买卖的那人当真是精明,从八百两压到了三百两,心真是黑的不能再黑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两人买了裘衣还有紫色的帕子,直奔樊楼去。 点了一壶茶叶还有两盘果子,便等着有跑堂的来接应。 直到换第二壶茶时,才有人神神秘秘端了盘果子过来,问道:“客官是蒋二的朋友?” “正是。”说完,楚昭云就将十两银子放在了果盘上。 跑堂的人手一伸一退就把银子收进了袖子里,动作十分熟练,接着说道:“那还请客官每日这个时辰来樊楼等着,这果子是送给客官的。” “稍等。”楚昭云叫住了跑堂的。 她又不是要真的重金求子! 拿出了全部的演技,楚昭云甚至刻意去模仿方冉月的样子,咬了咬唇,一脸担忧地问道:“这事儿能成吗?近期有没有人用这法子成了的?” “自然是有,客官不必担心,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 “是谁成了啊,我想去找他问问他交易的那人家里还有没有……” “这就不知道了,前几日那客官一直戴着帷帽呢。” “那他也总有摘下帷帽吃喝的时候。”说着话,她又往果盘里放了十两银子。 因为她能看出来,跑堂的和蒋二不一样,蒋二是个守口如瓶的,可跑堂的人眼神贼溜溜的,一看就是能用银子收买的人。 跑堂熟练地收了银子,赔笑道:“客官真是为难我了,我是当真不认得那人,不过听那人口音是汴京城的人,长得还算端正,浓眉大眼的,就是左腮上有个大痦子。哦,对了,他出了门是往东走的。” “好吧,你也不知道那就算了,我也不打听了,就等你消息吧。”楚昭云装作失落的模样,等跑堂的走了,她和江望月便若无其事地吃着果子。 等过了一会儿,才离了樊楼。 江望月只是心痛,有银子也不是这般花啊,不到半个时辰,楚昭云就已经花出去四十两了,四十两啊,他熬多久才能攒够这些银子! 不过可惜归可惜,这也不是他的银子,他也不好过多干涉。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你说呢?”楚昭云反问江望月。 江望月很是苦恼,他平日里只验尸,甚少推案,眼下也是一头雾水。 硬着头皮说道:“肯定不会像跑堂说的那样,明日后日都来等着,咱们又不是真的要重金求子。” “嗯,接着说。” “去了蒋二家里,又来了樊楼,还是没能打听出来和何老二交易的是谁。”江望月想了想,如实说道:“我想不出来……” “你在这附近认识的人多吗?” 江望月不明所以,看向楚昭云手指的方向,说道:“这边不归我负责,也没什么亲戚住这里,应当是不认识几个人吧?” “那真是太好了,走,跟我回衙门。” 楚昭云想到了一个法子,匆匆赶回了衙门,照着跑堂描述的样子,画了一副男子的画像,浓眉大眼,左腮上还有个大痦子。 江望月看着栩栩如生的画作目瞪口呆:“大人,你画的太好了,感觉就跟真人似的,大人只听了几句话就能画出来,简直神了!” “其实就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长相,只不过是加了个痦子,就变得有特点了。” “我明白了,拿着画像去问,去樊楼往东的方向去问!” “说对了。”楚昭云将画像卷了起来,递给了江望月,说道:“你就说你是来寻亲的,问问有没有见过画像上这人。最好不要找过路人问,你就找遛弯晒太阳的老人家问。” “好,大人等我消息!” “嗯。”楚昭云目送江望月离去之后,自己也没闲着,和主簿打了声招呼,把近一个月来登记过的户籍都翻了出来。 不看不知道,原来汴京城新出生的婴儿这般多! 才往前一个月而已,汴京城里竟然降生了九十七个孩子。 她来了汴京城也接触了不少人,同龄人或者比她大一些的人,除了甄映雪她一时想不出第二个有身孕的人了。 到底是谁在生孩子! 纳闷归纳闷,差事还是得好好办,楚昭云详细阅读了登记簿,将有可能带走如哥儿的大富大贵之家筛了出来。 也不少,足足有五十八个孩子。 有嫡子有庶子,还有外室私生的孩子。 比对着名册她逐渐解开了疑虑,这个刘老爷上个月添了三个娃,原来是他在生孩子! 又找主簿借了宅院登记簿子,一一对比,得知家住在樊楼以东的只有五家。 虽然范围迅速缩小了,但她更相信戴着帷帽去樊楼的人只是幕后之人的手下罢了,这并不代表如哥儿眼下就在樊楼以东的方向上。 将具体可用线索都誊抄之后,楚昭云抱着簿子又去找主簿。 “主簿,我都放回原位了。” “好好好,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主簿,今日有没有听说什么大事啊?比如说轰动朝野的那种?”楚昭云笑嘻嘻地问着。 主簿眉毛一挑,顿时也八卦了起来,低声说道:“怎么?你是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没,我哪有路子听消息啊,这不是最近太平得很,总觉得要有大案子发生,这才问一嘴。” 主簿略微失望,还以为她认识皇城司段提点,不,现在已经是段提举了,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小道消息,“太平还不好?” “好,当然好!”楚昭云又玩笑了几句,遮掩了她的失望。 还以为平日里最是八卦的主簿能知道些什么。 看来告发韩文一事还没有传出来任何动静。 也不知道告发韩文的事到哪个程序了,更不知道段景曜行事是否顺利? 找证据她能一起,可去揭发韩文她还没这个实力,她不喜欢眼下这般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感觉。 “昭云,昭云,快来帮我一把。” 楚昭云一转头,看见周推司右手扶着腰,左手招呼着她,以极其痛苦的模样朝她走着。 “周推司,这是怎么了!” “坐了太久,突然站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闪了腰,疼啊,劳驾送我去趟医馆。” “好好好,我去叫马车,你等我片刻。”楚昭云哭笑不得。 第二百八十章 楚昭云连忙将衙门里专用的马车叫到了周推司面前,跟车夫一起把他扶了上去。 “我一块去吧。” “有劳……疼啊……”大冷天,他硬生生疼出了一身汗。 车夫将两人送到了最近的程氏医馆。 楚昭云一眼就看见了穿梭在大堂里忙碌的川乌,“川乌,川乌,还有没有位置坐?” “楚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是我同僚闪了腰,先找个地方让他坐下。” 川乌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大堂里满满的人,说道:“楚姑娘去西边等我,我去后头搬张凳子来。” 周推司感动得老泪纵横,“多亏了你有熟人在医馆,我是站不住了,多谢多谢啊。” 楚昭云笑道:“比起我刚到义庄时你对我的信任,这些又算什么?” “我信任你那是公事公办,你送我来医馆这算私交,不一样,不一样。”周推司认真地说。 楚昭云笑着颔首:“行行行,快坐下吧。” 周推司哎呦哎呦得坐在了凳子上。 安顿好了周推司,楚昭云看还得排许久的队伍,问川乌:“程轻澜在后头吗?” “在的。”川乌说完,见楚昭云抬步往后院去,她有些犹豫,但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便什么也没说。 楚昭云也没想到,自己在后院看到喝得醉醺醺的程轻澜。 “程轻澜?” “嗯?”程轻澜睁大了眼,看见是楚昭云反应了一会儿,随后才说道:“昭云,你来了,快坐。” 楚昭云没搭理他,朝着药架子旁晒药的医女走去,问道:“你们东家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京兆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医女想了想,说道:“最近生意挺好的,应当是没什么难处吧?也没听说京兆府近日有来信啊……” 医女知道楚昭云是东家的朋友,便瞄了眼程轻澜随后低声和楚昭云说道:“楚姑娘,东家都喝了三天酒了,姑娘劝劝吧。” 楚昭云点了点头,“帮我拿碗醒酒汤来。” 只不过她一头雾水,怎么劝啊? 难不成是汴京富贵迷眼,他堕落了? 但是找乐子也不该是在医馆后院里啊! 光天化日、大好时光,他躲在后院里喝酒? 楚昭云顿时觉得棘手,他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 “轻澜,你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来,昭云,一起喝!”程轻澜摇摇晃晃拿着酒杯,给楚昭云也倒了一杯。 “我不喝。” “那我自己喝!” “不管有什么难处,你也不能在医馆后院喝酒啊,酒味传到了前头大堂里,还怎么做生意?这医馆你是东家,十几个人都指望着你发月俸,医馆名声臭了,你怎么和大家交代,怎么和京兆府家里交代啊?” 程轻澜眨了眨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明白了楚昭云的话。 “对!还是昭云厉害,我不能在后院喝酒!走,去樊楼!” “……”她是这个意思吗! 将酒坛子夺了过来,楚昭云又递上了刚送过来的醒酒汤,“喝这个。” “这是什么?” “这是世上最烈的酒,敢喝吗?” “有、有何不敢!”说完话,程轻澜接过碗,仰头喝了个干净,摸了摸嘴,叹道:“世上最烈的酒也不过如此!不解愁,也不忘忧!” “你有什么愁?什么忧?说来听听?” “没有……有一点。” 看程轻澜眼神迷离的模样,她想起来上回程轻澜说的遇到了些小麻烦,问道:“是上次说的麻烦没解决利索吗?不管遇到了多难的事,你在汴京不是一个人啊,还有我和段景曜啊,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你们帮不了我。”程轻澜垂了垂眼眸,鼻子有些酸,他才想到眼前这人是楚昭云,不是一般的楚昭云,是和他定过娃娃亲的楚昭云,“昭云,我对不住你。” “你何事对不住我?”楚昭云只是随口一问,当他是醉酒胡言。 “我不喜欢你了。” “……我谢谢你。”说着话,楚昭云灵光乍现,他眼下这副模样,该不是为情所困吧?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她这段情啊! 为了开解他,也只好问个清楚了,“轻澜,上次方冉月来找你,你留她了吗?” 程轻澜又想了许久方冉月是谁,摇了摇头说道:“没见她,回京兆府了。” “那你来汴京城之后,认识别的姑娘了吗?” 这回也没见程轻澜呆住,只见他立即点了点头:“嗯,她特别好,与众不同的好。” “……”果然,猜对了! “你喝酒也是因为她?” “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你刚才明明还说她特别好! 有过喝醉酒的经验,楚昭云不信程轻澜眼下是全无理智的,只不过逻辑有些乱罢了。 他肯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她之前特别好,最近不好?” “对!她骗我,她只是想和我露水情缘,我,程轻澜,真心错付!” “!” 她听见了什么啊! 他还是一如既往赤诚坦荡啊! 他才来汴京多久啊! 楚昭云看着捂着脸难过的程轻澜,她憋了半了一句:“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实在放不下……就去找她问个明白。” “她说我年纪小,可我知道,她精得很,她从一开始就没认真!” “这……”楚昭云无话可说,亦无计可施。 情到用时方恨少,谁让她没经验呢! 又憋了半天,楚昭云说道:“那你也不能喝酒麻痹自己,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我要喝酒,酒,我的酒呢?” “我去给你拿。” “多谢、昭云。” “……不必谢我。”楚昭云绕到了程轻澜的身后,举起手用力砍了他一个手刀。 他反正是不能再喝了,不如好好睡一觉。 “快过来搭把手。” 晒着药但一直竖起耳朵听着的医女,连忙放下手里的簸箕,过来帮忙。 “他卧房在哪边?” “这边。” “你知道他说的是谁吗?” “我知道,姑娘可不要往外头传。” “一定一定。” “是汴医堂的二东家杜盈盈!” “该不会是没给汴医堂两成红利,才有了这一出吧?” “肯定不是,那都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楚昭云等着周推司扎完针之后,就一起回了衙门。 程轻澜的事,她也是无能为力,只希望他能赶紧振作起来吧。 时间能够治愈一切,包括情伤。 一直等到了傍晚,才等到江望月回来。 看他脸上欣喜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收获! “望月,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我拿着画像一直往东走,问了好些人才问到,这个人叫罗远!” “他家还有别的人吗?” 江望月摇了摇头,说:“街坊说他昨天就带着全家人搬走了,说是他家有人病重了,要南下去寻名医,全家都搬走了,搬得很突然!” “看来罗远替人办成了事就远走高飞了。那可打听到他在哪谋差?” “街坊邻居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在伯爵府里谋差事,可是这汴京又不止一家两家伯爵府,这可怎么找啊?” “不难。”楚昭云说着话,拿出了自己整理的纸张,细细看了看,圈出了两家,“你看,近一个月有新生儿的伯爵府,就两家。” “永昌伯爵府,永齐伯爵府……大人,咱们要去这两家伯爵府查吗?” “光明正大的去查,恐怕是难……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家吃饭吧。”顿了顿,楚昭云又补充了一句:“我想想,明日我要是没来,你就先干着自己的差事。” 说着话,脑子里大略闪过了一个想法。 可她又有些犹豫。 昨日去问祖母,已经让祖母派人帮她打听消息了。 今日,还要去麻烦母亲吗? 打听消息和让秦氏出马,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毕竟是她自己的差事,一直麻烦家里人是不是不好? 楚昭云苦恼得很,回到伯爵府之后,她也没好意思去秦氏院子里。 原本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法子就是让秦氏带着她去两个伯爵府里拜访,由头可以是甄映雪不日也将生孩子,做婆母和小姑子的提前去请教请教有何需要提前准备的东西。 可又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家人对她越好,她就越不想给家人造成负担。 除了这个法子,还有什么法子能顺利地进永昌和永齐伯爵府呢? 在自己院子里走了好几圈,楚昭云也没有想出第二个好法子。 正准备进屋的时候,猛不丁听见了楚宁云的声音。 “二姐姐在发什么愣,我都看着你走了两圈了你都没看见我!” “宁云?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 楚宁云掐着腰,笑嘻嘻地看着楚珍云,大喊道:“二姐姐快随我去母亲院子里,嫂嫂娘家送来了几盒像生花,母亲叫二姐姐一起去挑!” 楚昭云跟着楚宁云到秦氏屋里的时候,秦氏正在和楚淑云说着话。 秦氏见楚昭云来了,招了招手,说:“昭儿,快抱个手炉,外头冷吧?” “还行,不太冷。” “你嫂嫂娘家送来了像生花,快过来看看。” “多谢母亲。”没看见甄映雪的身影,楚昭云问道:“大嫂嫂还是闻不惯味道吗?” 秦氏叹气:“唉……映雪人都瘦了一圈了,真叫人心疼,生产之日还早呢,真是遭罪了。” “那我一会儿去看看大嫂嫂。” “还是等月份再大些去看她,先缓一缓。”说罢,秦氏拉着楚昭云坐下,“你大姐姐刚挑完,你看看你有哪个是喜欢的?” 秦氏话音刚落,楚宁云便佯装生气道:“真是不公啊!就因为我年纪小让我最后挑,哼!” 楚昭云笑了笑,没有谦让,拿了朵紫色和蓝色的花,知道楚宁云喜欢粉色和浅黄色,就把那两色留给了她。 果然楚宁云嘴都咧到了耳朵边上,将粉色的花插在了发间。 “真的好好看啊!” 像生花十分美丽,插在发间就像是真花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眼下是春天呢。 楚昭云把玩着像生花,又听到秦氏问她:“昭儿可是白日太累了,怎么带着愁?” “有吗?”楚昭云一愣,她应该是没挂脸吧,就是高兴不起来而已。 一直想不出来去其他伯爵府的法子,感觉今夜都要睡不着了。 楚淑云也紧张问道:“是不是衙门里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同僚们都对我很好。”见秦氏和楚淑云不放心的模样,楚昭云只好说道:“就是查案子有些难处,常有的事,不必担心我。” “那就好,查案子的事我们也不懂,你自己要学会调节,切莫累着自己。”秦氏嘱咐着。 楚昭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她决定还是不麻烦秦氏了。 母女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楚淑云便回自己院子了,楚昭云也要走时,被秦氏拦住了。 “昭儿,母亲还有些事问你。” “嗯。”楚昭云又坐回了秦氏旁边。 不远处的桌子处,楚宁云正大口大口地吃着冰酥酪,一边喊着凉一边使劲吃。 秦氏哭笑不得,收回了视线。 说道:“早晨翠芹来跟我说,她昨夜碰见了小姐妹,是你祖母昨日派出府的人,听说是为着你打听消息去了。” 楚昭云一愣,府里任何事竟然都瞒不过秦氏。 不过也是意料之中,这也不是什么私隐之事,祖母身边的人也不会刻意去守口如瓶。 “对,是有些事不太清楚,就问了问祖母。” “那你现在还没解决?是不是因为这个愁得慌?” 楚昭云点了点头,感觉好像不得不对秦氏开口了,“就是这几天碰到一个案子,问了问祖母要是想从外头抱个孩子回来养怎么办。” “昭儿,你别误会母亲的意思,案子有难处,就该和家里说,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帮上忙,难的事儿你一直憋在心里也不好。”秦氏眼神柔地要滴水,她也正是把楚昭云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才又说道:“不过你该来和母亲说,你祖母年纪大了,别叫她费心神。” “是我没考虑周全。” 秦氏又笑道:“我也不是成日闷在家里的大娘子,外头的事也知道不少,你可别小看了我,更别和我见外。” 楚昭云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秦氏。 第二百八十二章 她又听见秦氏说:“如果我是你亲娘,你有了难处会不会直接来问我?”想了想,楚昭云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昭儿就是见外,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看,你也不能跟我客气才是。” 楚昭云心下感动,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懂了。 说道:“那我就不跟母亲客气了,祖母帮我打听到了消息,可眼下有一桩事或许得麻烦母亲。” “但说无妨。”秦氏心里松了口气,一家人就该相互帮忙,生分了还能叫一家人? 楚昭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完,接着说:“眼下汴京城里嫌疑最大的就是永昌伯爵府和永齐伯爵府了,只是若是作为衙门的人去,肯定是什么也查不到,所以我想能不能母亲带我去一趟?” 秦氏听明白了,只是她震惊于何家老二竟然敢卖兄嫂的孩子,久久不能回神。 缓了缓才说道:“永昌和永齐伯爵府的大娘子和我虽不算相熟,但也认识了许多年了,只是没听说府上有添丁的喜事……你让我想想怎么去他们府上比较合适……” “母亲费心了。” 秦氏算了算日子,说道:“眼下也不到送年节的时候,若是贸然登府也是失礼,必得有什么由头。永昌伯爵府还好些,前些日子在宴席上和他家大娘子还有些交情,这永齐伯爵府……” “先去永昌伯爵府也行。” “行,那先去一家,另一家之后再琢磨法子。”秦氏说着话,脑子里飞快地想好了明天去永昌伯爵府之后说什么,又冲着楚昭云说道:“你明日告假半日,等着我。” “好。”楚昭云说完,为让秦氏宽心,又说道:“多亏了母亲想到了法子,今夜我也能睡个好觉了。” 秦氏笑了笑,正想说话,听见不远处的楚宁云忽然喊叫了起来。 “哎哟,哎呦,我肚子疼。” 秦氏吓了一跳,但想到她方才吃了整整一碗冰酥酪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样冷的天,天色这么碗了,你还吃一碗冰的,你不肚子疼谁肚子疼!该你疼!” “母亲别念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馋了。”楚宁云难受地泪花都要出来了,一边挤着眼泪,还得一边和楚昭云使眼色。 楚昭云看在她难受的份上如了她的愿,打圆场说道:“这回这样疼,下回四妹妹肯定就改了,母亲就别同她生气了。” “真是个活祖宗,这不得折腾一晚?” “我真的知道错了……”喝了一碗温水后,楚宁云便嚷嚷着睡觉。 楚昭云也如愿有了去永昌伯爵府的法子,便回了自己院子。 次日一早,楚昭云穿衣打扮了好一番,扮上了她不常有的模样。 跟着秦氏出门,她便是永勤伯爵府的二姑娘,穿着打扮上就要大方得体。 一到永昌伯爵府,她就感受出永勤永昌两府之间的差别了。 永昌伯爵府,比她家更气派更华贵,结合上次在荣安侯府的见闻她就想明白了,永昌伯爵府里的人,在朝中是有实职的。 楚昭云收了打量的眼神,乖巧地跟着秦氏去了当家大娘子院子里。 母女两人在厅里等了好一会儿,永昌伯爵府的白大娘子才姗姗来迟。 “唉?是我没收到拜帖吗,今日正忙着,真是招待不周了!”白大娘子笑呵呵从院子外赶回来,话虽这样说着,但丝毫不让人觉得她在抱怨。 “是我们唐突了!”秦氏从翠芹手里拿过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开门见山说道:“上次见你,听你说在找千年人参,我昨日偶然得了一棵,怕你急用,这才不请自来!” “就算没有这人参,我还能怪你不成?实在是怕怠慢了你。”白大娘子想了想,说道:“前几日是急用,不过好在我儿子也找到了一棵,让你费心了。” “没耽误你用就行,是我来晚了。” “你这是说的哪的话。”白大娘子眼里这时的欢喜才是真的,她没想到自己说的话被秦氏放在了心上,虽说两人认识了若干年,但也不算相熟,秦氏为她留意千年人参的心意她也是珍视的,又说:“这回多谢你了,只是这人参你带回去,我这里派不上用场了,我怕浪费了你的心意。” 秦氏也没客套,说道:“行,你要是再用派人到我府上去找我拿就行。” 说完,秦氏起身打算走。 她并没有开口问府上是否添丁的喜事,因为她看白大娘子那欢喜样,定是个憋不住事的。 果然,她刚有了起身的架势,就听见白大娘子说:“也不瞒你,前几日找这千年人参,给我急了一嘴泡,唉!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叫我遭这种罪,作孽哟!” 秦氏又稳稳地坐到了椅子上,笑道:“我看你这眼角眉梢里藏不住的笑,这可不像是遭罪的模样。” 一听这话,白大娘子眉眼更舒展了,“也没什么,就是我儿给我添了个孙子,府上也是许久没有这添丁之喜了。” “这大喜之事可没听你提过啊,我今日也没带见礼过来,真真是失礼!” 白大娘子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什么礼不礼的,也不是我有意瞒着,我那儿媳身子娇弱,胎像一直不稳,实在是不好往外说啊,离着生产还有好几日的时候大夫就让我们备三根千年人参,可是把我吓得不轻。” 秦氏仔细回想着白大娘子的儿媳,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只不过她心想,上次听白大娘子说要找人参,其实她手里有一根,可是问白大娘子是不是家里有病人,这人只说想补补身子,她这才没接话。 如今想想,若是白大娘子的儿媳因为缺了这一根山参没熬过去,虽然是因为白大娘子没说实话她才没往外借山参,但她也会愧疚。 好在眼下已经平安生产了。 “生产几日了,可否方便让我去沾沾喜气,实不相瞒,我家儿媳也有身孕了。” 白大娘子顿了顿,她是不想领外人去瞧的,这样冷的天,孩子受风了可不行! 第二百八十三章 但她念在秦氏是给她送人参来的份上,只好改了口:“七日了,走,我领你去看看,就是刚睡下,在门口瞧一眼。” 楚昭云心念一动,七日的孩子似乎和四五日的孩子看起来没有分别…… 会不会就像是白大娘子说的那样,永昌伯爵府的儿媳身子娇弱,没有能够成功……所以从外头抱了个孩子回来? 楚昭云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卑劣,但不得不这样猜测。 不过看白大娘子的神情,是实实在在的欣喜。 她又动摇了自己的猜测…… 几人去了另一个院子里,等到房间门口之后,几人脱了大氅和斗篷。 白大娘子将门打开,几人进门后便站定不敢往前走了。 “睡得正香呢!”白大娘子伸着脖子,看着乖巧睡觉的大孙子脸上一阵欣慰。 秦氏也笑着看着小孩子,心里不由想到,不久之后她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如此一想心里不免也振奋了起来。 不过她可要吸取白大娘子的教训,人参之类的要早早给备齐了,省的到时候真出事了全家都着急。 一旁的楚昭云更是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处床榻上的小孩。 从何家走的时候,她悄悄问了李婉孩子有没有胎记或者是明显的特征,李婉说孩子的右耳耳垂上有一个圆形的朱红色胎记,极为明显。 眼下瞪大了眼去看,孩子的右耳耳垂上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 怕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楚昭云求助的眼神看向秦氏。 秦氏意会,拽了拽白大娘子的袖子,低声说道:“生养的真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孩子,你领我上前头看一眼吧,叫她们都在门口等着。” 白大娘子捂着嘴笑,点了点头,“行,看把你馋的!” 话落,她领着秦氏往前走了几步。 秦氏脸上的羡慕也不是真的,希望甄映雪也能平安生产,希望楚家能添新丁。 看了一小会儿,众人又悄悄地从屋里出来了。 “我也不打扰了,你且忙着去吧。” “我送你,回头要是你需要我就把那几个好的稳婆介绍给你。” “好。”秦氏笑了笑,突然灵光乍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眼下有一事真得问问你!我家映雪自打有了身孕以来,闻着些味道就吐,香味儿也不行,人都折腾瘦了一大圈了,你家儿媳有没有这样?” “天爷,这母亲都瘦了一大圈,肚子里的孩子能好?”白大娘子一脸震惊,又说:“我家儿媳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才开始吐,也就是闻不了鱼腥味……” “唉……肚子里的我也看不见,就是看见映雪心疼得很。” “对了,你去永齐伯爵府看看,我听周大娘子说,她家儿媳怀胎的时候十分娇气,别说闻不惯味儿了,就连看别人穿红颜色衣裳她都生气!” “那我赶紧回家写拜帖去。”秦氏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没想到去永齐伯爵府的由头,眼下却有了。 白大娘子一路匠人送出了府,看着秦氏母女上了马车她才转身回了府。 马车里,楚昭云焦急地问:“如何?母亲走近了看可有看见胎记?” 秦氏摇了摇头,“别说右耳,左耳我也细细看了,耳垂上没有胎记,而且这孩子的鼻子一看就是他家的孩子,鼻子和白大娘子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并没有失望,原本这个法子就是在尝试。 运气好,能从这两家里找到如哥儿。 若是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如哥儿早就不在汴京城了。 秦氏温声说道:“先回家,写拜帖,然后去永齐伯爵府。” “好。” 母女俩回了家,也等不及差人去送拜帖,直接亲自拿着拜帖去了永齐伯爵府,在门口等着。 门房拿拜帖往周大娘子的院子里跑。 此时此刻,周氏手上刚染好蔻丹,左瞧右瞧都不怎么满意。 周氏比秦氏大了两岁而已,但看起来却像是大了十岁一般。 她脸上的皱纹皱成了深沟,不悦开口训斥跪着的小丫鬟:“你这是敷衍我?” “杏儿不敢……” “不敢?十个指甲颜色深浅不一,半点也瞧不见你用心了,出去!到廊下给我跪着!” 丫鬟杏儿一想到外头的天气,不由打了个抖,不敢怒也不敢言,磕了个头就出去了。 周氏的贴身丫鬟春眉知道周氏心里不高兴,她也是周氏身边的心腹,胆子也比旁人大些,宽慰道:“大娘子别生气,赶明儿我就打发杏儿去做苦差。” 周氏这才舒缓了眉头,毫不在意地说:“算了,这丫头染蔻丹比别人还是强点。” 春眉就知道周氏发脾气意不在此,只是可怜了杏儿那丫头,跪半天估计膝盖就彻底废了,顿了顿,她又迎合着周氏的话,说道:“大娘子是为着那院儿里生气?大娘子何必动气?总归是大娘子的亲孙子!” “孙子我自然是疼的,只是一想到徐氏那个贱人要母凭子归,我心里就气。” “大娘子莫气!” “当初真哥儿要娶徐氏进门我就不愿意,可是没想到真哥儿那般倔脾气!” 春眉低了低头,她虽然跟着周氏久了,可也不知道周氏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儿媳。 若说徐氏嫁得是周氏的官人,那周氏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很合理。 可徐氏嫁的是周氏的儿子真哥儿,也不知道周氏一直在生什么气。 春眉知道自己没资格问,便说道:“大娘子宽心,真哥儿是个孝顺的,就算徐氏再生个儿子,真哥儿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您啊。” 一说这,周氏更气了,她又不是个傻的,当然能看出来自从徐氏进门之后儿子就和她不亲了! “谁家儿媳怀身子像她这样折腾人?她就仗着自己有个当大将军的哥哥,从来就没把咱们伯爵府放在心上!你说说她眼里可曾有过我这个婆母?” “大娘子别跟她一般计较。”春眉不敢说实话,徐氏不愿意来伺候周氏,那是因为周氏一开始就想着法子磋磨刚进门的徐氏。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本想着她生个女娃,我好给真哥儿纳几门妾室,谁承想竟然这般好福气生了龙凤胎!” “大娘子细想,那也是咱们真哥儿的福气。” 想到孙子和孙女,周氏脸上脸色才好了些。 春眉正想开口,看见了门口守着的人,问道:“何事寻大娘子?” 门房小厮低头回道:“是永勤伯爵府的秦大娘子送来了拜帖,人带着礼,已经在门口了。” 周氏看向春眉:“稀奇,和她家又不熟,来找我作甚?” “难不成是来看望徐氏的?不过也没听说徐氏和永勤伯爵府有什么来往。” “把拜帖拿来我看看。” 周氏话音一落,春眉便连忙去门口将拜帖拿来,翻开拜帖递到了周氏面前。 周氏翘着指甲,居高临下地看着拜帖,冷笑道:“原是她家儿媳有了身孕,想来问我有什么治孕吐的法子。哼,就说我不在府上,不见。” “是。” 春眉刚走出门外,又听见周氏改了主意,说道:“春眉,让她进来,你亲自去门口迎她!” 春眉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的喜怒无常,便跟着门房去了大门口。 等在屋里的周氏,吹了吹自己的指甲。 暗自得意。 治孕吐的法子她是没有,但是折腾徐氏的法子她多的是。 眼下是外人来访,想必徐氏也难告状! 等了许久,才等到春眉带着人回来。 周氏笑着起身,寒暄道:“多日不见,秦大娘子可还安康?家里老太太身子可安康?” “托你的福,都安康!”秦氏也亲热地握住了周氏的手,她认识周氏也不是一两年了,自然知道这人最会装模作样,可她也不是吃素的。 两人亲热地寒暄起来,要不是早就听秦氏说周氏是个笑面虎,楚昭云差点就信了。 说完客套话,周氏眼神又落到了楚昭云身上,问秦氏:“你家大姑娘我见过,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家二姑娘昭云。”秦氏介绍道。 周氏一脸震惊,仿佛见到楚昭云像见到天仙下凡一般,“哎呀,知道你家大姑娘好,没想到二姑娘也出落的这样大方,都是随了你啊,你家姑娘真是个顶个的好!” 说着话,周氏摸了一把楚昭云的手。 楚昭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氏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大姐姐不是秦氏的亲生孩子,还说随了秦氏,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 “昭云见过大娘子,大娘子懿安。” “真懂事!” “我今日来,唐突了。”秦氏知道楚昭云不自在,便不动声色地一边说着话,一把又把周氏的手抓了回来,接着说道:“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着登门叨扰。” “莫急,你拜帖上写的我都看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周氏话锋一转,问道:“我记得我没跟你说过我家儿媳生孩子呀,还是你耳报神灵通!” “我也是刚知道,本来想着问问白大娘子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她跟我说起来你家儿媳怀胎娇气得很,我才想着快来问问你。” 一听这话,周氏勾起了嘴角。 有她在,徐氏在这汴京城里就别想有个好名声! 按捺着心里的愉悦,周氏摆上了委屈的脸色,“唉……你是不知道,可是折腾死我了!” “你也是受累了,不过孩子平平安安出生了,也值了!什么时候生产的?” 周氏还没来得及仔细说自己的委屈,听秦氏问她,又不好不答,只好说道:“四日前,生了龙凤胎!” “还是永齐伯爵府风水养人,竟生了龙凤胎,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周氏立即就不想和秦氏说话了,碍于情面,干巴巴说道:“是,是喜事。” “不知可否去看看你家儿媳还有孩子们?” 周氏又精神了起来,心里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 知道那小贱人娇气得很,早就嘱咐了说不见人,岂能如了她愿? “正好,你也能亲自问问她有什么法子治孕吐!” “好。”秦氏心里有些愧疚,知道周氏和儿媳不和,她现在为了私心搅和进这婆媳俩的斗争之中,被人做了筏子很是愧疚。 想了想,等到了徐氏门口,秦氏于心不忍道:“让昭云去问问徐氏,我跟你去看孩子去。” 周氏也不管是谁去问徐氏,只要能打扰到养身子的徐氏,让徐氏堵心,她就高兴! 一把将楚昭云推进了徐氏屋里,她就领着秦氏走了。 楚昭云猝不及防带着一身寒风进了徐氏的卧房。 门口的小丫鬟如临大敌,连忙将房门关紧。 徐氏身边的丫鬟更是生气地问:“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看你面生,谁带你进府的?外头看门的丫鬟呢?反了天了!” “……”楚昭云有口难辩,她对不住徐氏。 她见过刚生产完没几天的李婉,自然知道徐氏眼下也是身体弱得很。 眼下也不敢靠近徐氏,在门口行了个礼,楚昭云充满歉意地开了口:“徐大娘子安,今日是我唐突了,我是永勤伯爵府二姑娘楚昭云,因着我家嫂嫂怀了身孕闻不得味道,听说徐大娘子也有此症,便登门拜访。” 想了想,楚昭云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周氏,说道:“方才在门口是想叩门的,周大娘子将我推进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惊扰了大家。” 屏风后的徐氏本是不悦,但听楚昭云自报家门又禀明了来意,且话里也不曾维护周氏,便消了大半的气。 她也知道,定是周氏提前找由头支开了她门口的小丫鬟。 早晚有一天,她得把院子里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手! “无妨,楚家妹妹过来说话吧。” 楚昭云松了口气,绕过了屏风,再次重申道:“实在是对不住了,唐突了。” “呵,楚家妹妹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推进来,有何唐突?我这个婆母啊,心思浅,我知道她这是想让我受惊又受寒,不是楚家妹妹也会是别人被她推进来,无需自责。” 楚昭云没想到徐氏这般善解人意,但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置喙,只好说出来意,讲明了甄映雪的情况。 徐氏眉眼一动。 第二百八十五章 她没有回答楚昭云而是问道:“你同你母亲一起来的,只是为了你家大嫂嫂?” 面对虚弱的女子,楚昭云莫名心虚! “正是。” “唉……”徐氏叹了口气,感慨道:“没想到永勤伯爵府竟是这样的好人家,我怎么没遇见你大哥哥呢?别说让周氏担心我了,就让她安分几日,我都得烧高香求菩萨!同是伯爵府,当家婆母的差别怎的这般大!” “……” 徐氏见楚昭云有些不自在,便说道:“我之前也是闻不惯味道,不过后来我表哥给我寻了个法子,这法子因人而异,不一定对你嫂嫂有用。” “试一试总是好的。” “每顿饭少吃一些,每天多吃几顿,最重要的是要吃些瓜果,梅子杏子石榴柑橘什么的。” “多谢,昭云替哥哥嫂嫂多谢大娘子。”楚昭云起身行礼,又说道:“那我便不打扰了。” “稍等。”徐氏看了看楚昭云,见她是个老实模样,又问她:“方才见我婆母,她同你说我什么了?” 楚昭云仔细想了想,周氏还真没怎么说徐氏不好,好像只说可把她折腾死了。 只说道:“也没说什么,我家母亲挂心家中嫂嫂,只问了法子,也没同周大娘子说几句话。” “嗯。慢走不送。”徐氏说完话便不再看楚昭云,明显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她将表哥寻来的法子说出来,无非是觉得楚家人为了儿媳着想,是好人罢了。 楚昭云退回了门口,将门打开了条缝挤了出去。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为了查案这样叨扰旁人,真真是造孽啊! 幸亏母亲和大嫂嫂都是豁达的人,否则这样的婆媳斗争在永勤伯爵府上演的话,岂不是全家都要不得安宁? 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楚昭云才见秦氏和周氏回来。 从秦氏的脸色上她看不出什么。 只听见周氏问自己:“如何?她可告诉你法子了?” 楚昭云颔首说道:“告诉了,只是我失礼打扰了徐大娘子,心中甚是不安。” 听楚昭云这般说,周氏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她要的就是让徐氏动气! 秦氏也一脸愧疚,辞别道:“此番真是我们叨扰了,还请谅解,改日再来登门道谢。” “无妨。春眉,亲自送秦大娘子出府。” 话落,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秦氏便领着楚昭云出府了。 马车上,楚昭云率先开口将从徐氏那里打听来的法子告诉了秦氏,随后才问道: “母亲,那孩子……” 秦氏的脸色变得沉重了起来,解释着方才自己看见的情景:“按理说小孩子还没长开,是看不出来什么样貌的,可徐氏生的一男一女两个娃娃,是半分也不相像。” 楚昭云一颗心提了起来,又听见秦氏说: “男娃娃的右耳耳垂上,竟然真有个你说的朱红色圆圆的胎记,昭儿,你说这是巧合,还是……” “这世上的确无奇不有,可这样巧的事,未免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从诸多登记册中才理出了永昌和永齐伯爵府,眼下从永齐伯爵府里发现了和如哥儿有一样胎记的男娃娃,她可不相信这是巧合! 不过,看来周氏对此是一无所知,否则以她看不惯儿媳的模样,怎么会任由旁人来冒充她的孙子? “还得劳烦母亲将法子告诉大嫂嫂,我回家换身衣裳就去衙门。” “昭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楚昭云实话实话道:“还没想好。母亲就当不知道此事,切莫卷到风波里来。” “我知道分寸,只是你也要小心,听周氏说徐氏仗着表哥的势力才嚣张的,虽不知她那表哥是谁,但定不是个简单人。” “母亲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那这事结束了,有了结果,你记得告诉母亲一声。”秦氏心跳得极快,她一直以为楚昭云只是验尸和推案,没想到推案过程竟然如此复杂。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秦氏见她沉思着,也不再出声打扰她。 马车晃晃悠悠回了永勤伯爵府,楚昭云换上官服后立马去了衙门。 江望月已经在衙门等候多时。 一见楚昭云来了,他连忙迎了上去:“大人,大人上午可是去查案了?” “嗯,查到了。进来再说。” “!”江望月心神激荡,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如哥儿的下落,真是太好了! “我去了永齐伯爵府,府上四日前新添了一对龙凤胎,男娃娃的耳朵上有李婉所说的胎记。” “这!是永齐伯爵府!”江望月激动地搓手,猜测道:“这么说,是永齐伯爵府家里的男娃娃夭折了,这才找了如哥儿顶上!” “也有另一个可能性,婆母周氏和儿媳徐氏不和,很可能本就只有一个女娃娃,徐氏找了如哥儿谎称是龙凤胎。实际情况到底如何……不好说。” “那我们去告诉何禹李婉,让他们去永齐伯爵府门口闹?” 楚昭云也不知道,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若是让周氏知道了,肯定不允许有人血脉混淆冒充她的孙子……我原本也是想让何禹去伯爵府门口闹一闹,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今天看见周氏将徐氏门口的小丫鬟支开了,这说明在府上还是周氏的威信大一些,可就算如此,徐氏还是有能耐在周氏眼皮子底下将孩子不动声色变成自己生下来的,徐氏定是比周氏聪明的,她的表哥好像也是个人物。”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大人是担心此事没闹到周氏面前反而闹到了徐氏面前,那何禹夫妇不仅可能要不回如哥儿,很有可能还会被徐氏……欺负?” 何家这般的平头百姓,在永齐伯爵府面前抗争,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嗯。”楚昭云心中欣慰,江望月进步非常快,如今已经能跟上她的思维了,真是孺子可教也。 “大人,那怎么办啊?衙门直接带人去伯爵府?” “也是个法子,不过……”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过若是徐氏一口咬定孩子是她生的,且有稳婆和大夫为证,那也只是她们婆媳之间的猜疑和较劲而已。” “一样的胎记也许是巧合……真愁人!” “其实我还有个顾虑。”楚昭云想到了今日登门的事,解释着:“我若是穿了官服去永齐伯爵府指认,我怕连累我家人,今日是我母亲带着我去的。” 楚昭云说完,拿出了一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半天,也没有想出法子来。 问江望月:“望月,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让何禹李婉去闹的话,怕徐氏压下来,衙门直接去拿人,又证据不足……若是能滴血认亲呢?这算不算证据?” “滴血认亲不准的。” “啊?”江望月十分失望,还以为自己想出了个好法子。 楚昭云忍不住去想,如果是段景曜,他会怎么办? 或许,他确认了永齐伯爵府的男娃娃就是如哥儿,他可能会趁着夜黑风高直接丢下银子把孩子抱走。 不由自主开口:“或许……我们把孩子偷出来?” “啊?”江望月震惊过后,觉得楚昭云说的也不无道理,徐氏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丢了也不好大肆声张,听蒋二的意思,或许徐氏根本不知道如哥儿是哪家的。 又听见楚昭云说道:“可惜咱俩也没这飞檐走壁的身手。” 江望月没有着急反驳,而是说道:“大人说的法子,或许可以一试,我没当仵作的时候,倒过一年夜香,混进伯爵府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大人在外头和我接应,把孩子抱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能混进永齐伯爵府?”楚昭云心想,若是江望月能把孩子抱出来,此法或许可行? 只是这法子会不会漏洞太大了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低声商量着这件事到底可不可行。 商量了好一会儿,意料之外的是越想越心动! “大人,要不就试试?” “那你现在快去找何禹来,我去准备东西!” 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各自行动了起来。 楚昭云马不停蹄去了程氏医馆,找到程轻澜后见他还提不起精神来,便又立刻转头去找了川乌。 表明来意后,川乌吓了一跳。 但知道她是程轻澜的好朋友,便想着法子把东西凑齐了。 楚昭云在后院里帮着晒药,等了许久才等到川乌来找她。 “楚姑娘,都齐了,可不能叫旁人瞧见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医馆里能凑齐了。” 川乌捂着嘴笑:“医馆里凑不齐,那别的地方更凑不齐了。” “那我先走了,这两天有事忙,过两日我再来找你东家。” “嗯,楚姑娘放心,东家今天喝的少多了!” “……”楚昭云一时语塞,想到了如哥儿还是先离了程氏医馆。 她又找了家汴京城最好的铁铺,给江望月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给他防身用。 她自己倒是有两把匕首,但是不太舍得往外借。 新买的这把也不差! 等一切物件都准备齐了,楚昭云便回家换了常服又回衙门等着江望月。 江望月这次是骑马去的何家,一来一回比上一趟快了许多。 不过她以为来的只有何禹,没想到李婉强撑着精神也来了。 见楚昭云担忧的模样,李婉解释道:“还是我来亲自确认到底是不是如哥儿。” “也好,万一抱错了孩子可不好。” “楚大人放心,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如哥儿!” 楚昭云点了点头,找了间客栈,四人又将计划从头推演了一遍。 江望月混进永齐伯爵府抱孩子,何禹和李婉在门口等着,确认了孩子真的是如哥儿之后,江望月便带着何家一家三口离开,楚昭云在门口盯着,若是无人跟出来最好,若是有人跟出来,她负责把人引开。 江望月有些担忧,“大人留下善后?要不还是我来善后。” “若是真有人跟出来了,我把人引开,就算追上了我,他们见我是女子,也就知道不是我抱走的孩子,这样最稳妥。” “可是……” “放心,我会随机应变。”楚昭云拍着江望月肩膀,江望月犹豫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没什么疏漏,他才点了点头。 随后江望月便换了衣裳,拿好楚昭云给的物件,去找以前倒夜香时跟的头儿。 其余三人养精蓄锐,在客栈歇下。 一直等到听见了寅时的更声,三人才醒来。 江望月没有回来,说明他已经成功混进了永齐伯爵府。 三人便去了永齐伯爵府大门口往东三十步处的墙外。 此时此刻,江望月给刚处理完伯爵府一处院子里的夜香,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回到了伯爵府的院子里。 侍卫们不会提防一个倒夜香的,他按照楚昭云同他描述的路线,顺利地摸到了徐氏的院子里。 廊下守夜的小厮正裹着被子睡着,月色下,他的嘴唇冻得发白。 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冻晕了。 他就不明白了,大户人家让下人守夜有用吗? 真是白白折腾人! 摸到了徐氏房间的隔壁房间,江望月将门推开了条缝,往里吹了些迷香,等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一推门吓了他一大跳。 屋里留着一盏微弱的烛火,两个丫鬟在门口两侧蹲着睡觉,两张软榻上还睡着两位奶娘。 人是真多! 也不知道迷香管不管用,在他印象里迷香这东西不是好东西,但楚昭云说这迷香只是格外安神,对身体无害。 他蹑手蹑脚走近了床榻,看见了两个差不多大的娃娃。 仔细看了看,抱起了耳朵上有胎记的娃娃,将他放进了木桶里。 等程轻澜动作麻利地提着两个木桶回到院子里时,还有两个倒夜香的人没回来。 “真冷啊这天!” “看样子过几天又得下雪!” “还是开春了好,夜里干活,最受不了的就是寒气!” 几人低声闲聊着,程轻澜无心掺和。 他的腿抖得厉害,一心想着小孩可千万别哭! 真有了动静,功亏一篑不说,他这条命也得交代在永齐伯爵府!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直到从永齐伯爵府大门口出来之后,江望月依旧头重脚轻。 不敢相信他真的把孩子抱出来了。 他做到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此等天赋! 离了队伍,他余光瞥见墙根的三个人,江望月也没有停下步伐,而是七拐八拐地进了小巷子里,才停了脚步。 不一会儿,三人便跟了上来。 李婉着急地把孩子从木桶里抱了出来, “我的如哥儿,果真是我的如哥儿!” 说着话,泪已经从脸上留了下来。 何禹也眼泪汪汪,没想到这么快能找到如哥儿! 他不知道如何感谢楚昭云,直接跪在了地上,“楚大人!我……楚大人!” 楚昭云将何禹扶了起来,连忙说道:“事不宜迟,赶紧走吧,你们决定怎么办了吗?躲起来还是回何家?” 何禹重重点了点头,“来的路上我跟婉儿已经商量好了,如哥儿不见了,那人肯定得找到戴帷帽的人,肯定得找到何家去,我们要远走他乡,不回来了。” 李婉抬眼看向楚昭云,问道:“大人,如哥儿……” “你放心,如哥儿只是深睡了,对身体无害的。” “多谢大人。”李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给大哥留了信,就说我们夫妇俩因为太过伤心要离开汴京城。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难家里其他人?” “何家毕竟没什么错,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楚昭云想的是,何禹是先离了汴京城一日,如哥儿才从伯爵府不见了,没有人会觉得是何禹神通广大带走了孩子。 可话不能说得太死。 江望月也补充道:“银子我放在孩子床榻底下了,虽然还了银子,可他们没见着银子,应是也想不到是何家带走了孩子。” “快出城吧,不要告诉我们你们要去哪,快走吧,一路珍重。” 楚昭云对送人出城这件事已经轻车熟路了,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不问去处。 “楚大人……楚大人大恩我们没齿难忘,只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楚大人。”李婉从来没遇见过楚昭云这样好的人,只是眼下非走不可,不知要如何报答她的大恩大德。 楚昭云眉心微动,说道:“只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对外人说是我和江仵作带出来的孩子。” 切莫怪她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将来,实在是人心难测。 眼下她信任何禹李婉,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遭到出卖。 只好将丑话先说出口。 聪明的李婉立即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郑重说道:“大人放心!我们夫妇以一家三口的性命起誓,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绝对不会说出楚大人和江仵作。大恩大德,有机会必将报答!” “事不宜迟,望月送你们出城。”她得留下来盯梢一会儿。 楚昭云说着话,朝着江望月使了个眼色。 江望月回了她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江望月已经将她准备的银子塞到如哥儿的襁褓里了。 若是没有足够的银子,能走多远? 将如哥儿带出来,她便得对如哥儿的安全负责,白日里她早就准备好了盘缠。 目送着三人带着孩子离去后,楚昭云在永齐伯爵府门口找了处避风的角落,静静地观察着伯爵府大门口的动静。 直到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她才起身活动了活动冻僵的身子。 找了处离着永齐伯爵府不远的摊子,要了碗热腾腾的七宝素粥,小口小口地吃着,身子才逐渐暖了过来。 天光大亮的时候,她看见伯爵府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了好几个人。 她便知道,徐氏已经发现孩子不见了,正派人出来找呢。 不过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喝粥的她。 昨日江望月去倒夜香一事上,也没有任何纰漏,也查不到他。 这件事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正当楚昭云将粥喝干净时,看见两个穿着永齐伯爵府丫鬟们统一样式衣裳的人朝着摊子走来,她便又多留了一会儿。 两个小丫鬟也点了七宝素粥之后,便坐在了楚昭云身后的位置处,两人压低声音说着话。 楚昭云竖起了耳朵。 “听说没,宝哥儿丢了,可别往外说,这事还没传开!” “啊?姐姐怎么知道?听着不像真的……” “我虽然是个浣洗衣裳的,可大娘子院子里我可是有熟人,听说是奶娘一早发现宝哥儿不见了,只是大娘子不让声张!” “天爷啊,怎么会有这种事!会不会是……谁都知道她们婆媳俩不和……” “别乱说,怎么说宝哥儿也是她亲孙子!” “也是。” “不过也不用担心,大娘子的表哥可是辅国大将军,肯定能把宝哥儿找回来。” “对,方才看见大娘子身边的姐姐出府了,肯定是去找大将军求救了!” “我今天只打算喝半碗粥,我近日有些胖了。” “那可不可以剩下的半碗给我喝?” “可以呀!” 再后头两个小丫鬟说了什么楚昭云已经无心再听了。 大盛汴京城里有几个辅国大将军? 徐氏的表哥是高骞! 想着方才看见的徐氏丫鬟离去的方向,楚昭云追了上去。 心里很清楚如哥儿的事已经结束了,若是不想引火上身,她最好是立刻回家换衣裳然后去衙门上值、 可是一想到能见到高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就管不住自己的脚步。 她甚至清楚,就算见到了高骞她也不可能去质问他,那样只有死路一条! 可眼下她也想不了太多。 一直追在丫鬟身后,最后只是跟着丫鬟寻到了一处宅子。 宅子大门口并没有牌匾,看起来是座别院,难道说高骞偶尔会离开牙帐到这里住?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有人策马而出。 瘦瘦的,让人直觉他不是高骞。 徐氏的丫鬟也紧跟着出来了,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不过很显然,她离开的方向是回伯爵府,和策马那人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也就是说,这里能联系上高骞,八成就是高骞的别院! 楚昭云记下了别院的位置。 直觉告诉她,阿公被害真相——触手可及! 第二百八十八章 楚昭云去义庄的时候,江望月已经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事情已经办妥了,便不再搬到明面上来。 她又去了皇城司,找段景曜未果,听余富说,这几日段景曜都在皇宫之中,没有来皇城司。 百般思索之下,她又回了高骞的别院外。 眼下高骞和手下定是为了徐氏到处找儿子,别院门口的守卫都撤了一大半。 找了处狗洞,楚昭云等四下无人之时,进了别院。 偷听院子里侍卫闲聊她得知,此处的确是高骞的别院。 理智告诉她,应该等段景曜一起行动,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只有今日,别院的守备最弱。 只要她机敏一些,就能探一探这别院。 院子里果然只有几人的身影,楚昭云在院子里悄悄转了半圈,她看见了一间上锁的房间。 静等了许久,抓到了时机后,她用头上的素钗迅速开了锁,闪身进了房间。 摆脱了院子里时有时无的视线,楚昭云松了口气。 细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只是间简单的书房,但既然上了锁头,必定有不简单之处。 四处摸索,最终在一面墙处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孔。 将素钗用力插进孔中,她眼前的墙缓缓地开了个缝。 方才在院子里一心留意着侍卫的眼神,并未注意到此间上锁屋子之后竟有这样大的空间。 楚昭云抬起手,慢慢地将墙推开。 密室内掌着灯,其间陈列看得一清二楚。 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弓弩,再往里走的架子上摆满了册子。 楚昭云登时汗流浃背,这样多册子,任她在这看也得看个三天三夜。 只是这样多的册子,高骞自己若是想找个什么,也得花上不少时辰。 她想,这册子在排列之上一定有讲究。 站定后,她定了定心神,拿起了最外侧的册子翻了翻,又和临近的册子一比较,就知道有何讲究了。 原是按照月份排的。 小心翼翼将手里的册子复原到原本的位置上,她挪着步子找到了阿公出事那月的册子。 将一本册子从头翻到尾,却未曾找到任何相关字句。 册子里大都记载着本月高家和哪些府邸互送人情往来,偶有几句朝野机密或是勋爵家的私隐,穿插着几位人士的生平记载,还有两条高骞收到的重礼记录。 这样一本册子,在盛朝辅国大将军密室中出现,实在算不得稀奇。 曹家受了吴见青的指派才诬陷阿公,难道说这一切和高骞没有关系,全是吴见青自己的主意? 正欲离开,楚昭云心念一动想起了祖母的话,阿公来汴京的日子和她擦肩而过,会不会阿公一来汴京有所行动就被高骞盯上了。 这般想着,楚昭云又拿起了再往前一个月的册子。 只是她翻到册子中间时,整个手都在抖。 她果然猜对了,阿公来汴京城的第二天就被高骞盯上了。 册子上只记了寥寥数语:柳勇,襄阳府人士,其女十四年前亡于永勤伯爵府,其孙乃襄阳府推司,其入汴京,恐生事端。 只言片语,就是高骞害死阿公的初衷吗? 阿公做了什么,能让白日里一直在牙帐里待着的高骞注意到他? 楚昭云酸了眼眶。 深呼吸了一口,压住了情绪,将册子揣进了怀里。 又仔细调整了架子上相邻的册子间距,让人看不出这里少了一本册子。 她明白,高骞背后的人,是高沛。 十四年前高沛在朝中能是韩若江的死对头,那他亦是身居高位,定是高沛与十四年前汴京城中几位大娘子身亡有关系,他知道阿公来了汴京,阿公方着手调查便成了他的眼中钉! 若不是心虚,为何要害死阿公! 只是……高骞知道十四年前的事吗? 他应是和韩其佑的年纪差不多,十四年前虽是少年郎,生在高家,定也是早早借着父荫入了仕。 想罢,楚昭云又折返回了架子旁,找到了最下层最里侧,最旧的一本册子。 打开一看才知道,高骞比她想象的入仕时日还要早。 少年高骞的册子里所记载的大都是些拉帮结派的阵营关系。 找到了十四年前阿娘去世前后的册子,连着翻了三本都未曾找到有用的消息。 看来十四年前高沛所行之事,高骞并不知晓。 仔细摆好册子,楚昭云出了密室将密室门关好后,潜伏到了书房门口。 屏气凝神听着外头院子里的脚步声,见缝插针,等没了脚步声打开门缝飞快地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她闪身离了书房,咔嚓一声又锁上了锁。 在廊下拐角处等了许久,才又趁机跑到了墙边,一路溜回了前院里。 只是她怀里装着记载着阿公名字的册子,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理着此事的种种联系,想要从狗洞爬出去离开别院时才发现,找错了位置! 眼前哪有什么狗洞,只有结结实实的墙面! 楚昭云蹲在树干和墙的缝隙之中,深呼吸了一口。 进别院时都没有这般心慌意乱,眼下拿到了高骞害死阿公的证据,万万不能自己先慌了阵脚。 冷静下来之后,楚昭云闭眼回忆自己从狗洞去书房的路径,这才想明白方才往回走时哪里出了岔子。 只是一个分岔路口走错了方向而已。 只要她再回到分岔路口,原路返回就能找到狗洞。 定了定心神,她又开始见缝插针地躲着侍卫的视线断断续续地移动着步子。 费了一番功夫,终于重新找到了狗洞。 只不过,猝不及防,楚昭云和洞里刚钻进来的黄狗大眼瞪了小眼。 狗鼻子喷洒出的热气呼在了她脸上。 一双亮晶晶的大黑眼珠子盯着她看。 她下意识地往后摔了个屁股蹲,捂住了差点儿就惊呼出声的嘴。 “什么动静!” “啊?”另一侍卫连忙慌张地看向惊呼的侍卫。 “在那,我刚才听见了声音,是不是有贼?” “光天化日之下,有贼敢进大将军的别院?” “你不信?我真听见了!谁在那里,快出来。” 楚昭云听着侍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第二百八十九章 慌乱之下楚昭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盯着狗子看。 颤抖的手刚想伸出来摸摸狗头,谁知道狗子竟然先移开了眼神,好似在它眼里完全没把楚昭云当回事儿。 狗子抖了抖肥硕的身子,摇了摇头,从树后露出了身影。 看也没看侍卫,径直就往北走去。 侍卫一愣,语气有些尴尬:“原来是大将军养的狗,我还以为是贼人。” 另一侍卫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狗才是真真应了狗仗人势这四个字,不仅不怕人,还目中无人,咱俩可别招惹它!” 楚昭云一边听着,一边拢了拢裙角,钻出了狗洞。 幸好是虚惊一场。 拍了拍衣裳上蹭到的灰尘,打算回衙门想想册子的事怎么处理。 只是才没走两步,抬眼看见了一队人马。 为首骑马那人身材魁梧气势不凡,难道是正巧撞见了高骞? 楚昭云直觉不妙,可转念一想,她眼下在别院外,就是个路过的路人而已,大将军也不能为难一个路人吧? 如此想着,楚昭云也松了口气。 只要她低头恭敬些,马上的人能注意到她? 可她不知道,高骞比她想象的要谨慎得多。 此时此刻的高骞,正焦头烂额地想着宝哥儿的下落。 收到了消息,他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表妹的事,他一直当作自己的事去办。 两人青梅竹马,原本他是要娶表妹的,可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之时,遇到了一个替兄从军的女子,女子身份瞒不住之后还是跟着他征战了半年之久,他心里也逐渐有了她。 为着她,他只好负了表妹。 但没想到表妹对他是兄妹之情多于男女之情,只衷心祝福他找到了正缘,并不在意他悔婚与否。 心中本就愧疚的他,对表妹更是有求必应。 表妹想生儿子,他便帮她在永齐伯爵府里瞒天过海,谁知道还没高兴两天孩子就不见了! 表妹怀疑,是她那恶毒婆母周氏把孩子藏了起来。 一个后宅老妇,能把孩子藏在哪? 更何况在周氏心里,宝哥儿应当是她的亲孙子。 正毫无头绪之时,高骞抬眼看见了自家别院外路过的女子。 原本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但他一想到别院这处并不是热闹地段,平日里鲜少有人在附近逗留,于是又盯着那女子看了几眼。 开口向身侧人说道:“见青,问问这女子在此作何?” 吴见青立即翻身下马,朝着楚昭云喊道:“喂!你是谁,在此作何?” 楚昭云只想着低调地和高骞一行人擦肩而过,却没想到这人真的注意到了她。 她也不是第一次办案,自问方才的自己绝对没有表露出任何心虚或者鬼祟的样子。 她更加确定了,骑马的人就是高骞! 只是眼下她需要应付此事,切不能展露自己对高骞一丁点的怨恨。 “小女路过此地,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你叫什么?家在何处?路过此地,从哪来,往哪去?”吴见青一一问着。 楚昭云正想开口扯谎敷衍,谁知道听见高骞打断了吴见青。 “听你口音,不像汴京人士,倒像是……”高骞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楚昭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招了招手让手下将楚昭云围了起来。 被围住的楚昭云心中慌乱,从来没有人因为口音听出来她是襄阳府人士,只是眼下听高骞这般说了,她难免担心高骞会怀疑她。 只要一被怀疑,她怀里的册子就会被搜出来。 等等! 楚昭云眼中划过一丝震惊,悄悄低头看了看自己。 怀里的册子不见了! 糟了,一定是刚才钻狗洞的时候,一弯腰册子就掉了。 不过,眼下这般情况好像没了册子对她来说更安全。 只希望黄狗子再经过狗洞的时候,不要把册子咬烂了…… 吴见青没有注意到楚昭云微变的眼神,只是连忙跑到了高骞马下,仰头低声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是襄阳府的人。”高骞行军多年,见过各处来的人,对口音一事尤为敏感。 方才这女子一开口,他就听出来了。 吴见青不解,他们和襄阳府的关系无非就是那个要生乱子的老仵作,可别院外头路过的姑娘有何干系? 怕将军记岔了,吴见青提醒道:“将军,虽然年纪差不多,但那人是个孙子。” 高骞不满地看了吴见青一眼,低声斥责道:“你最近办事是愈发糊弄,是个推司你就觉得是男的?” “啊?”吴见青低声惊呼,他真是这么想的!想了想,吴见青又说道:“那也不一定和眼前这人有关系……” 那老头的事处理得极为隐秘,曹家全家早就远走高飞了,他也把衙门里的卷宗毁了,就算老头的孙女是个推司,她也不可能从曹家查到他身上来,更不可能打听到大将军的别院在此。 “将军?” “老头孙女进城了吗?”高骞低声问。 “我……”吴见青一时语塞,老头死了之后他就没再关注过此事,他也不敢瞒着大将军,只好如实说道:“不 、不清楚……” 高骞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楚昭云。 此女虽低着头,可依然是挺直了背脊,一身浩然正气,定不是寻常女子。 倒真像是个查案的推司。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有襄阳府口音且年龄吻合,出现在他的别院外,难道是巧合? “是。” 正在想法子脱身的楚昭云,并未听清吴见青和高骞的窃窃私语。 心中还未有定策,就看见吴见青朝着围着她的人招了招手。 不好! 刚意识到自己恐怕无法脱身之时,楚昭云就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几人将楚昭云拽了起来,丢上了马。 “将军,此女不一定是那老头的孙女,如何处置?”吴见青知道,自家大将军虽然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可绝非滥杀之人,那姓柳的老头也是自寻死路要生乱子,怨不得他家将军。 “先绑了,你速去打听那推司是不是进城了。”高骞紧皱着眉毛。 表妹的事还毫无头绪,又让他撞见了这女子。 第二百九十章 高骞从别院去了永齐伯爵府,听徐氏说了周氏可能把孩子藏起来的许多地方,从伯爵府出来时,才见到了打听消息归来的吴见青。 吴见青一脸慌张地迎上了高骞。 “将军!老头孙女果然来了汴京城,我找永勤伯爵府的下人打听过了,楚家二姑娘不仅来了汴京城,还成了衙门里的推司!会不会真是那女子……” 高骞没有急着下定论,那女子真有神通能查到老头的死和他有关系?真能胆量找到他的别院外? 而是问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老头孙女叫楚昭云,听说到衙门任职后办了好几个大案子,哦,对了!他家下人说,楚二姑娘很厉害,和皇城司的段提举都是朋友!” “段提举?段景曜?”高骞登时警惕了起来,想了想,说道:“要想知道她是不是楚昭云,去皇城司送封信就能知道答案了。” “皇城司?将军,咱们和皇城司素日里没有往来,和段景曜更是井水不犯河水,这、这……真要去招惹那人?” 高骞没有解释更多,在吴见青知道的事情之中,杀老头一事和段景曜扯不上关系,可他听父亲说过只言片语的内情。 更何况段景曜在汴京城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他和哪个女子亲近。 只是一试罢了,若是段景曜无动于衷,他又能奈段景曜如何? 可段景曜心里在意楚昭云的话,也怨不得他了。 若那女子真是楚昭云,放她一马也不是不行,能拿捏着她让段景曜为他所用,何乐而不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想要收服段景曜这样的硬茬,必定得等到他被折磨到绝望之时,他再出来施恩。 三两个呼吸之间,高骞心里已经有了计策,若是那女子当真是楚昭云,那他既能替父亲解决忧患,又能让皇城司的提举为他所用,真真是妙哉。 “附耳过来。” “是。”吴见青连忙照做。 片刻之后,二人结束了低语,高骞又说道:“这件事还是你去办,我先去找孩子。” “是,将军放心,我一定办好!” 吴见青恭敬地送走了高骞之后,立马回别院写了一封信,扔到了皇城司门口。 信在地上躺了半个时辰,才被察子捡起,又辗转了几手送到了余富手里。 段景曜并不在皇城司,余富也没敢擅自拆信看。 这封信,就安静地躺在了段景曜的书案上。 一躺,就躺了两天。 别院地牢里的楚昭云,一躺也躺了两天。 绑着手脚,蒙着眼,只隔一段时辰就有人来给她喂一口水,两天一夜,饿得有些头晕眼花。 再加上地牢阴冷,她已经隐隐觉得越来越冷,似有高烧之兆。 她平日里外出办案,动辄就在伯爵府中消失好几日,家人们也都习惯了,因此并没有人觉得她是消失了。 衙门的同僚和段景曜,见不着她,也会以为她是去别处办案子了,没有人会猜测她是被人打晕绑走了。 躺在地上的楚昭云,认真地在想,后悔吗? 她想,自己是后悔的,若是能在狗洞里多待一会儿,就能完美避开要回别院的高骞了。 或者要是第一回没有走错位置的话,她也能在高骞回别院之前就溜了。 可偏偏,叫她撞见高骞了。 高骞竟如此机敏,她真是小瞧了他这样一个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 她只是后悔时机上差了几分,但不后悔别院一行。 能确定是高骞害了阿公,就是最大的收获。 而高骞把她关在这里,没有立即处置她,一来可能是拿不准她的身份,二来可能是因为如哥儿之事没空来搭理她。 前日被高骞的人打晕后她便没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是昨日早晨。 绑着手脚,楚昭云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摸索了许久才摸到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子。 绑着手不好操作,她便一点一点地磨着绳子。 磨了一天一夜,功夫不负有心人,眼下她能摸到,麻绳的一处快被她磨断了! 她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正给自己鼓劲,楚昭云忽然听到了声响,连忙将石头握在了手里,闭上眼假寐。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把她嘴里的布条扯出来,也没有人把她扶起来喂水喝。 看来侍卫不是因为她来的地牢。 仔细听,好像是他们放下了一个……人? 那倒地的闷声一响,听起来软绵绵的,不像是个物件。 过了片刻,她又听见了侍卫出去的声音。 不确定高骞是不是又逮了人过来,楚昭云握着石头小心翼翼在原地躺了片刻,等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她才往刚才发出闷声的地方挪了过去。 背着身用手摸索了几下,她摸到了那人的衣裳,这才确定高骞又抓了个人来。 只不过像她刚被抓来时一样,是晕着的。 楚昭云不再管那人,继续磨着自己的绳子。 心想,等她磨开了绳子要逃跑的时候,这人会不会醒,会不会坏了她的计划? 还不如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又磨了许久的绳子,楚昭云听到了细细簌簌之声,便停了动作。 那人醒了! 她谨慎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 屏气凝神听着那人的动作,听着那人像是挣扎着坐起来了。 那人也足够谨慎,坐起来后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这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她! 只是这样屏气凝神和他对峙着,实在是耽误她磨绳子。 想了想,楚昭云又开始磨绳子。 磨了几下,她好像听见那人在朝着她挪动。 被吴见青蒙住了眼,她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这种猜测让她难免心生恐惧。 停了动作一听,那人摩擦着地面前进的声音越来越近,竟然真的在朝着她移动! 她也赶紧往后挪着。 忽然,她听到了那人隔着布条的声音: “唔唔?” “?”楚昭云一愣,这语调怎的如此熟悉,好像在叫她……昭云? 楚昭云也试探地发出了声音。 “唔?”谁? “唔唔,唔唔!”昭云,是我! “?”楚昭云觉得自己疯了,她感觉是段景曜,可高骞有把段景曜抓来的本事? 不可能!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天光穿过几个小窗洒在了地牢里。 光亮给阴冷潮湿的地牢带来一丝生气。 一向敏锐的段景曜意识到了楚昭云沉默之下的不对劲,但他以为她是有些生气。 充满歉意说道:“昭云,是我太莽撞了,本想着来救你,但眼下中了软筋散,似乎成了你的累赘,对不住了。” “……” 楚昭云泄了口气,他怎么能这么说? “说到底大人都是为了救我,要论谁对不住谁,是我对不住你。”见他沉默,似有愧疚之色,她便将声音压得更低,不等他问便解释着自己为何落入了高骞手中。 “我这两日办案,偶然得知永齐伯爵府儿媳的表哥竟然是高骞,因着她的事高骞的别院暴露在了我面前,我……我潜进了别院。” “有收获?” “在别院的密室里,我找到了写着阿公名字的册子,阿公刚来汴京就被高骞盯上了。”她想,阿公一定是做了什么让高骞高沛忌惮,才会惹来杀身之祸。 “高骞撞见你了?” “是,也不是,册子我钻狗洞的时候掉了,在别院外撞到了高骞,他因为我说话有襄阳府口音就怀疑我,抓了我……”说着话,楚昭云不解地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也同样惊讶,如实说道:“你说话和汴京人说话并无区别。”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还是先想想怎么逃出去要紧。若是高骞确定了我的身份,恐怕不会留我一命。” 段景曜这才想明白一向无仇无怨的高骞为何抓他,“高骞抓我来之前,他定是已经确定了你的身份,他……是想趁机拿捏我替他办事。” 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带兵上战场的将军,他的行事作风和汴京城其他高官都不一样。 “大人,我们得赶紧逃走。” “我中了软筋散……”他没想到,自己想来救人,却成了累赘,“若是有机会,你自己先逃,高骞拿捏不了我会放了我,他不敢杀我。” “难说,要是怕你之后报复他,他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说着话,楚昭云背过身来,给段景曜看自己磨开的绳子,“大人看看能解开吗?” 两人背对着背琢磨了半天,彼此双手都被束缚住了,怎么也解不开绳子。 “若是绳子能轻易解开,可能就不敢把你我关在一起了。”楚昭云继续用石头磨着绳子,见浑身虚弱无力的段景曜在一旁干着急,安慰道:“快了,已经磨了一天一夜了。” 段景曜点了点头,开始思考如何从地牢里逃出去。 两人分工协作,一个专注磨绳子,一个专心想法子。 当段景曜想出法子之时,楚昭云也磨断了绳子,“开了!” 脱了绳子,楚昭云甩了甩手,连忙去解段景曜的绳子。 “昭云,你先逃,绳子不好解。” “解开了。刚才是因为绑着手不好解。” “好。”两人又各自解着腿脚上的绳子,段景曜摸索着自己的衣裳,确认了自己的东西全都被搜走了。 眼下是想给皇城司传信都难。 就在这时,隔壁地牢里的男人又开始鬼哭狼嚎,两人抓住机会,在他嚎叫的遮掩下商量着逃跑计划。 等安静了,楚昭云便去了门口一侧,拿着绳子躲着。 段景曜背对着门口躺下。 两人静等着,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听见了喂水的人来开门。 开锁的声音响起后,一道身影进了地牢,他放下木桶,抬眼一看只看见了一个人,正欲回头时,一根绳子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楚昭云用力绞着绳子,那人挣扎着拍着她的胳膊。 无冤无仇,她也没想着真杀了看守地牢的人,便松了一丝力气。 段景曜起身走到这人面前,问他:“这是在何处?不想死就说实话。” 楚昭云配合着段景曜的话,手里的力气一紧又一松。 “我……我说……是高大人的……地牢。” “位于何处?” “在……卫州门外,往北二十里……” 楚昭云和段景曜相视一眼,地牢竟然已经离城里这般远了,出了城门不说,还有二十里地。 段景曜心下感觉不妙,卫州门以北的地界,他不熟。 又问道:“地牢有多少人守着?” “就……就我们哥俩……” “高骞什么时候过来?” “大将军……” 见他有些喘不上气来,楚昭云又松了力气,谁知中了这人的计,肩膀猛地受了他一个肘击。 楚昭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抓紧了绳子,又用力将人勒住。 段景曜气得手抖,但他只能看着,只要他一出手,这人就能知道其实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说!” “大将军……没有……露面……是吴大人……他去找大将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他都吩咐你什么了?” “只喂水……先关几天……” 段景曜给楚昭云使了个眼色之后,他便抬步悄声往外走,过了片刻后回来,点了点头,外头果然只有一个守卫。 “走!”楚昭云用绳子勒着守卫的脖子往外走,守卫不得不配合她。 她这才看清了地牢的全貌,奇怪的是隔壁地牢中的人看见她拖着守卫出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不知道高骞抓的都是什么人? 听说高骞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不在汴京城,难道其他人是高沛抓来的? 楚昭云心里突然有个猜测,或许这些人在这里已经关了很久了,久到已经丧失了理智,所以见她能逃出去也无动于衷,也正是这个原因,地牢的守备才会如此松懈。 不过这次还要多谢吴见青,谢他办事懈怠! 若不是高骞被徐氏和如哥儿的事缠住了,他们也不会这般轻松就能往外逃。 地牢入口,正在看书的守卫看见自己同伴被人勒住脖子拖了出来,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要造反!” “打开地牢,否则我杀了他,再杀了你!” “救……我……”守卫挥舞着胳膊,脸憋得通红,他满心恐惧,根本没有察觉到楚昭云没想真勒死他。 第二百九十二章 “我我我……你们敢!”翻书的守卫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了这句话。 他一身冷汗满脑子浆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哥俩看地牢看了有七八年了,地牢里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他俩也只管送饭送水,哪见过能逃出来的! 这回高大人的儿子大将军的手下送了两个人过来,以为也是傻的,谁知道是正常人! 这可怎么办才好! 段景曜一眼看穿了守卫的慌张,心中纳闷,这可不像是高骞的行事作风,他手下能有这么蠢笨的人? “开门。” “我不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楚昭云手上又使了劲,被勒得只剩一口气的人艰难地呼救:“哥……” 段景曜想了想,温声说道:“开门,你可以等我们走了去报信,否则只能等着杀了你兄弟二人我自己开门。” 翻书的守卫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他哪有能耐对付他们,自然是得赶紧去给吴大人报信啊! 看着要窒息的兄弟,翻书守卫从裤腰上哆哆嗦嗦解下了钥匙,打开了地牢大门。 楚昭云示意段景曜先出去,随后她才拖着人往地牢门口走。 出门之后,楚昭云猛地松了手将人往地牢里一推,被禁锢了许久的人,立即倒在了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呼吸。 就在翻书守卫看向自家兄弟的一瞬间,楚昭云接过段景曜递过来的棍子,猝不及防给了翻书守卫一棍子。 不打晕他,还能真等着他去报信? 又将地牢大门锁住后,两人才松了口气。 “逃出来了!”楚昭云望着天空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弯着腰手撑在了膝盖上。 她本就饿得头晕眼花,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去勒人,眼下已经是精疲力尽。 段景曜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就中了软筋散,又一直强撑着装作正常人,眼下也是虚得很。 但他知道,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昭云,我们得赶紧离开。” “对!” 两人走了几步,楚昭云侧头看见段景曜步履艰难的模样,赶紧搀扶住了他。 她是饿得,忍一忍能靠意志力撑住,但他是中药了,是实实在在四肢无力。 “大人,去卫州门,我们往哪走?”楚昭云本以为自己这段时日对汴京城已经了解了,可乍一听卫州门,还是没反应过来在哪。 “卫州门是北城门之一,我们现在出了城北二十里地,往南走。” “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碰到往这来的高骞。”想了想,楚昭云又自我安慰道:“如哥儿早就不在汴京城了,估计高骞那边也没那么快脱身。” “往常二十里地,走快些一个半时辰就能走回去,只是恐怕我身上的药效两个时辰内都解不了。” 话落,段景曜侧头看着楚昭云的发顶,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当累赘的。 若是他不来,楚昭云自己也能磨开绳子,自己也能勒住守卫出了地牢。 最要紧的是,她自己能快速逃走,而不是像眼下一样,还要搀扶着他。 他这辈子都没像眼下这样挫败过…… 只是段景曜不知道的是,身侧的楚昭云很神奇地猜到了他的心思。 “大人宽心,慢慢走就是了,我两天没吃饭了,也走不快。若不是大人,我也不知道眼下该往哪走。” “我只认得方向,也不认路……” “没事,警惕着不碰见他们的人就行。” 往前走怕遇见前来地牢的吴见青,往后退怕遇见要去告状的守卫。 两人走着路,头也不敢低,瞻前顾后,走得很是小心。 寒风一吹,两人差点就站不住了。 狼狈至极。 走了半个时辰后,段景曜突然驻足,低声问:“你听见马蹄声了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但她信段景曜的话,扶着他离了官道,两人各自躲到了树后。 果不其然,楚昭云才刚刚蹲下身子,就听见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她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去看,就看见吴见青骑着马飞驰而过,他身后还跟着两人。 许是吴见青根本没想到偏僻的官道一旁树后还藏着人,眼也没眨便和他们擦肩而过。 楚昭云连忙又扶起了段景曜,“大人,吴见青去地牢后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带人沿着官道搜。” “你说的在理,不能走官道了。”话落,段景曜抬眼看向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几座矮山。 附近没有村庄生活的痕迹,他不敢确定矮山里是否安全。 楚昭云也转头看向矮山,她不知道吴见青会不会往矮山里搜,但总觉得进了山,等到吴见青真搜过来了,反而没了退路。 两人都觉得往山里藏不是什么好主意。 眼下却也想不到更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楚昭云眨了眨眼,一滴凉意融化在了她睫毛上,她下意识伸手想接住什么。 “大人,是不是下雪了?” 两人定定地看着天空,也看清了落下的雪花。 “下雪了。” “没时间犹豫了,若是雪下大了,在地上留下的脚印便无处遁形,吴见青找我们可太容易了!”楚昭云说着话,搀扶住了段景曜的胳膊,“大人,走,进山。” “走!这几座矮山,就去最矮的那一座。” “好!”楚昭云同意段景曜的想法,最矮的这一座看起来地势最简单。 而且,任谁来想,他们也应当是往最高的最好藏身的那座山去。 两人匆匆抬着步子,一个饿得头晕眼花,一个虚得软绵无力。 一想到吴见青骑着马,他也许很快就会返回来,两人几乎是咬着舌头上了山。 雪势静悄悄地变大了,很快地上就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楚昭云将自己的裙角和段景曜的外袍扯下了一大截,绑在了两人脚后跟上,拖行的布料将俩人刚踩在积雪上的脚印抹得含糊不清,再有新的雪花落下,两人的脚印便消失了。 但这个法子也仅限于积雪尚薄的时候。 两人互相竖着耳朵往山上走,倒是不用刻意去弯腰躲藏,两人本就累得直不起腰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大雪簌簌落下,天地寂静。 楚昭云躲在半山腰的一处山洞中,捡了些枯枝堆在了洞口。 可只要有人拿着火把往山洞里一照,就会看见里头藏着俩人。 以往看见大雪心中多是欢喜,可今日,心中却毫无波澜。 偏偏是急着逃回汴京的时候,雪下的这样大,将他们逼近进了山里。 可也正是这样大大雪,让吴见青找起人来也变得费劲。 福祸难言。 刺骨的冷意直往她身体里钻,楚昭云侧头看向段景曜,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人,你还好吗?” “我没事。”段景曜咬了咬牙,再有一个时辰约莫着药效就散了。 说完,段景曜将外袍脱下,披在了楚昭云身上。 他按住了楚昭云的手,故作语气轻松:“和师姐分开后,你就没练功夫吧?” “嗯,刚开始还坚持了几天,后来太忙了。”楚昭云想了想,轻笑:“其实是我自己懒了,没练,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干什么。” “我日日练武,身子骨比你硬,你穿着。” 楚昭云没再推辞,紧了紧外袍,她真的好饿。 “昭云,不管雪停不停,天色一暗我们就下山,不能在山里过夜。” “嗯,到时候大人药效散了,就算吴见青带人找过来,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也能躲着些。”楚昭云望向洞外,有些苦涩,“可是眼下还未到正午,一直等到入夜,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 说着话,楚昭云心中伤感。 自从第一次踏进汴京城给大哥哥送贺礼之后,她的人生好像在飞速地往前走,她都没有时间停下来伤怀,伤怀好好的日子为何突然变成了眼下这般。 不管是年幼离开永勤伯爵府时,还是在襄阳府无忧无虑长大时,又或是在袁扒皮手下坚持自我时,她都没有料到未来一日自己会是眼下这般。 洞口外的雪花乘着风进了山洞里,楚昭云失神地伸手接着雪花。 顷刻之间,一向咬紧牙往前走的人变得颓然。 楚昭云握紧掌心,垂着眸子,感受着雪花在掌中融化的冰冷感。 “大人,如果今天冻死在山洞里,就查不清阿公的死了。我活着,是为了查阿公的死。” 段景曜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绷了许多年的弦也松了下来。 他亦何尝不是? 这么多年支撑着他咬紧牙关迎难而上的念头,便是查清长姐的死,让她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外人只道皇城司行事狠辣,犹如阎王罗刹,可没有人知道他也曾在多次出任务时九死一生。 每每面临绝境之时,他便想着一定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查清长姐的死。 他一直是这般想的。 可眼下听楚昭云这么说,他心里只剩了心疼。 “有我在,你不会死的。等我恢复了体力,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会把你平安送回家。”说着话,他心中已然有了计策,只要坚持住寒冷与饥饿,对付吴见青那样的草包不需要费多大劲。 可若是吴见青把高骞找来的话…… 不管何种情况,以命相搏,也得换她一条生路。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心尖有些颤抖。 她只是有感而发,却得了他这般郑重的回答。 段景曜怕楚昭云心里失了希望,又接着说:“除了柳阿公,你还有要守护的人,活着还有更多的意义,你还有伯爵府挂念你的家人,你也会遇见更多的人和事,人生还很长,今日之困,不过一瞬。” “是啊,不过尔尔。”楚昭云说着话,抬眼看向段景曜,“大人放心,我只是见着雪景有些伤怀,不会失了生的意志。” 段景曜松了一口气,却见楚昭云盯着他看。 “昭云?” “我在。”她虽然饿得头晕眼花,累得太阳穴直跳,可她十分清醒。 没有情爱一事的经验,可她也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心中那层朦胧的纱盖着的是什么。 “大人,我有一问。” “必定知无不言。” “大人可有要守护的人?” 段景曜眼睫一颤,声音却不曾有半分含糊:“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知晓自己的心意时,唯恐自己要查之事没有明日,他才藏了心思。 两人确定同路时,他心中满腔爱意便关也关不住。 只是他怕,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覆水难收,怕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那日樊楼外,趁她酒醉,他鼓起勇气,想将爱意宣之于口时,又被楚淑云打断。 再往后,便没了胆子。 人,一旦患得患失起来,便会怯懦的不像自己。 只是此刻,段景曜一颗心被她攥住,猜测着她如此这般问,是不是也因对他有意? 倘若她有,哪怕只有一分,他必定补足万分。 忐忑过后,却未曾听到她再说什么。 段景曜紧张地看着她,小心翼翼追问道:“那你呢,心中有没有要守护的人,除了家人。” 楚昭云溺进了他的眼眸中。 却未曾因此丧失了思考。 她在想,她欢喜段景曜吗? 不知道,或许是欢喜,也或许眼下生出来的这份欢喜不过是大雪天两人一起逃出地牢的情谊,也或许不过是她知道段景曜不顾一切来救她而生出来的感动与感激。 她不知道这般情谊是不是男女间的欢喜。 认真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也想守护朋友。” 雪越下越大,山洞中像藏了冰似的被寒气席卷。 段景曜像是被突然冰水泼了一脸,怅然若失。 朋友二字,使得段景曜忐忑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楚昭云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失望,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也变得苦闷了起来。 她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本就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楚昭云干脆说道:“自我来汴京城,除了家人,大人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想守护大人。” “很重要的人?”段景曜又猛地抬起了头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点头重复道:“对,大人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段景曜一颗心又怦然复活,认真说道:“昭云对我而言也是最重要的人。” 或许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认清自己的心意。 他可以等。 第二百九十四章 段景曜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随着山洞中的寂静也平静了下来。 安静了许久之后,他看着楚昭云逐渐迷离的眼神,又心慌了起来。 “昭云!” “大人?”楚昭云被段景曜的惊呼吓了一跳,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没事,我就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 “太冷了,不能睡!”段景曜往楚昭云身边挪动了几步,发现自己能使上一点儿劲了。 “不睡就一直想着饿肚子的事,太难受了。”楚昭云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沉得很,老实说道:“我可能要坚持不住了,真的困了,得睡一会儿。” “你知道的,不能睡。” “我也怕……一睡就不会再醒了,可控制不住,好困……”楚昭云眼中有些泪光,心中难免委屈。 她是明白,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真的好累,她只想完全放松四肢躺在地上。 “昭云!”段景曜抱起楚昭云的上半身,手有些颤抖,想用自己的怀抱温暖她,可发现自己身上也是一片冰凉。 “一会儿,入夜了,叫我,我们一起,离开。” “昭云。”段景曜说着话,从地上摸起了一块石头,塞到了楚昭云手里,说:“倘若今日你我二人不幸冻死了,也不能叫幕后真凶得意,你且将柳阿公之事写在地上,得知你我出事,白泽一定会找到这里。” “对,说得对。” 楚昭云被他的话唤起了些精神,想到阿公之死,她便调整了姿势趴在了地上,开始努力思索该怎么写才能只有白泽看得懂,她余光又看见段景曜站了起来,问他:“要出去?” “我去去就来。” “恢复了?” “三成。” “嗯。”楚昭云从来没怀疑过段景曜会抛下她离去,便又低头开始在地上划字。 一个字还未曾写完,她便昏昏沉沉闭了眼皮,一息之后,她又猛地一激灵勉强睁开了眼,继续写着下一个字。 就这样,她重复着眼睛一闭一睁的动作,精神逐渐恍惚。 段景曜一刻也不敢耽误,冒着雪出了山洞。 方才的话只是让她吊起精神来。 已经两日未曾进食,又在这严寒之中,再不吃东西怕是真要撑不住了。 恢复了三成的力气,也是骗她的。 每一步,他都走得极其艰难。 积雪已深,人走过时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用绑在脚后跟的布料抹过也会被人一眼瞧出来,因此他也不敢走得太远。 在山洞附近转了一圈,什么动物都没看见,只找到了一小把野果和一些野菜。 他又一步一步走回了山洞,心中着急,奈何步子提不起来。 见楚昭云还在写字,段景曜松了口气,“昭云,吃些果子,这野菜应当是能吃的。” 一听有吃食,楚昭云放下了石头,转头看向段景曜。 “扣子梨,地皮菜,能吃的。” “你先吃,我再去拔地皮菜,山上还有。”段景曜心中自责,他应该早些出去找吃食的! 楚昭云接过野果,只是扣子梨个头跟扣子一样小,她一把就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尝到味道就咽了下去,更别谈果腹了。 地皮菜未经过处理,口感不好,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狼吞虎咽吃完了地皮菜,段景曜又拿回来了些给她续上,随后段景曜又出去了。 这次出山洞时,他才是真的恢复了三成的力气。 只是段景曜一出山洞,就看见了不远处官道上挪动的身影,是吴见青和两个随从,还有那俩守卫。 不敢再活动,段景曜连忙回了山洞。 “吴见青找过来了。” 楚昭云刚把地皮菜咽下去,一听段景曜这话,噎得脸通红说出不话来。 段景曜从山洞口捧了一手雪递到了楚昭云面前,这才顺了她的气。 吃了不少地皮菜,她也恢复了些精神,问道:“这么快就找过来了?高骞来了吗?” “没有,想来吴见青还没敢跟高骞说。” 吴见青知道他二人的情况,这是笃定他二人跑不远。 “昭云,你能走吗?” “能。”楚昭云转身将地上划的字抹乱,她也才反应过来让她写字是为了让她吊着精神,眼下她已经有力气了,自然不必留下什么字句。 “我去引开吴见青他们,你往南跑。” “不可!”楚昭云一把拉住了段景曜,“不行,你力气尚未恢复,如何能跑得过他们的马?” “无妨,离了官道他们的马也不好跑。” “不行,积雪这样厚,你如何脱身,怎么可能不留下脚印?” “我能行。”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楚昭云双手抱住了段景曜的胳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大人也看出来了,吴见青行事并不稳妥,他不一定往山上找,我们又没有留下脚印。” 段景曜有些犹豫,总不能坐以待毙,将希望都寄托在侥幸之上。 楚昭云也不是抱有侥幸心理的人,但眼下为了不让段景曜去当诱饵,她只能这样说。 想了想,楚昭云又补充道:“更何况官道附近有好几座山,吴见青总不可能每座山都搜,他既自负又草包,定不会觉得我们藏在最容易被搜到的这座山里。” 段景曜动摇了,又听楚昭云说:“只要高骞不来,挨到天黑,我们就能回汴京城了。再或者,再等半个时辰大人药效全散了,就算正面对上了,大人也能收拾得了他们,何必现在势弱的时候撞上去!” “好。”段景曜彻底被她说服,最要紧的是她说得对,约莫着用不了半个时辰,他身上的药效就完全散了。 两人安静地在山洞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段景曜到山洞口往外看了一眼,说道:“还没走,往南挪了挪,看起来没有要进山的意思,只是在官道两侧的一直找着。” 楚昭云敛起了眉眼:“他们一直往南走的话,咱们怎么回城?” “等等看吧。” 说罢,段景曜便一直在山洞口盯着吴见青的身影,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见他们又往南挪了段距离。 他想着眼下出去应当也不算惹眼,于是回头看向楚昭云,问她:“还吃吗?” “吃。” “嗯。” 第二百九十五章 段景曜第一次觉得白日这般漫长,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但却不曾见吴见青往南挪动多远的距离。 若是吴见青在他手下做事,就他这糊弄行事的作风,必得有苦头吃。 “昭云,感觉如何?” “我缓过来了许多。大人呢?” “我已完全恢复。” 楚昭云松了口气,以段景曜的身手对付吴见青不成问题,问道:“大人,我们走吗?” “走。” 毫无疑问,眼下走必然会碰到吴见青,但和他正面相对也好过等高骞来。 进山时是楚昭云搀扶着段景曜,而下山时,是段景曜扶着楚昭云。 走了两步,段景曜驻足半蹲在了地上,“昭云,上来,我背你。” “我能走的。” “保留体力,这里离着卫州门还很远。” “那好。” 楚昭云趴在段景曜背上,十分安心。 两人不紧不慢下了山,楚昭云抬眼往远处看,发现吴见青一行人少了一个。 “大人,方才半山腰上看他们还有五个人,好像现在只有四个人了。” “看来是去给高骞送信了,我们得抓紧了。” 段景曜背着楚昭云光明正大地走在官道上,正在搜人的守卫看见两人愣了一愣。 还是被楚昭云勒脖子的那人最先反应了过来,“哥,这俩人,就是这俩人!” “吴大人刚走,要不要去把吴大人喊回来?” “喊什么喊,你看这俩人要干什么?”守卫只觉得自己脖子上莫名一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只见段景曜矮身将楚昭云放下,随后一人走向了他们。 “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警告你!刀剑无眼!” “兄弟们,上!” 四个带刀侍卫,在段景曜赤手空拳之下,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坚持住。 他打晕了三个,留了一个问话。 “你跟他来的时候骑的马呢?” “不不不知道,在这到处找你们,没管马,马跑了。” 段景曜加大了手上的劲,那人哭着求饶:“真的不知道,就一匹马,吴大人骑走了!剩下两匹马真不知道去哪了。” 听他这话,楚昭云四处张望着,附近被他们一行人踩得全是脚印,看了一会儿才分辨出哪是马蹄印。 “大人,马往东走了。” 闻言,段景曜一掌劈晕了侍卫,嘱咐楚昭云留在原地后,他顺着马蹄印去找马。 很快,他就牵了一匹马回来。 楚昭云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举着腋下,架到马上去。 “半山腰那会儿还看见吴见青了,只要我们快些,就能和他前后脚进城,等高骞来了也只会扑空。” “好,抓紧了。”段景曜说完话,马儿便提速跑了起来。 雪仍在下,段景曜也不敢骑太快,且他得沿着吴见青留下的痕迹跑马,着实是费了一番精力。 跑了许久,见楚昭云沉默不语,怕她睡过去了,便问道:“昭云,冷吗?” 楚昭云没有应,只觉得段景曜的怀抱逐渐温暖了起来,整个人也安心放松了下来,昏昏欲睡。 “昭云?等进了城我们先去高骞别院,找掉在狗洞里的册子。” “嗯?”楚昭云这才有了反应,思索了片刻,反问道:“高骞这人很是谨慎,在他眼皮子底下去找册子?” 她心中后悔,若是她知道高骞这般谨慎,别院外看见高骞后,她就应该二话不说立即藏回狗洞里。 “进了城我们就弃马,骑着马目标太大,想必到时候高骞听了吴见青的话就会出城找我们,别院那边反而安全。” “也对。” “高骞往卫州门外一来一回,就算骑着马也有四十多里路,够我们先拿册子再回家了。” “嗯,就是不知道册子有没有被黄狗叼走。” 说了几句话,楚昭云没了困意,她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省的骑得太快撞上了吴见青。 有了马,两人很快就到了卫州门。 隔着一段距离,便弃了马。 只是两人没带路引,又都是被高骞弄晕了运出城的,自然不会有出城记录。 怕高骞过会儿盘问守城门的侍卫,也不敢提段景曜皇城司的身份。 楚昭云看了眼段景曜,示意她来说。 等到了侍卫面前,楚昭云慌张站定,眼神中还扮上了三分焦急。 “拿出路引来,没有路引拿牙牌。” “侍卫大哥,我们夫妻二人着急赶来汴京,太着急了没有带路引和牙牌!” 侍卫立刻警惕起来,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汴京何事?” “我们前日收到了汴京城衙门送来的信儿,让我们夫妻俩来收尸。”楚昭云脸上的忧伤也不是装出来的,折腾了好几天,只要脸放松下来,就是一副愁容的样子,又说道:“我哥哥怎么会死在汴京?那人真的是我哥哥吗?” 楚昭云抓住侍卫的胳膊,焦急地问他。 一旁的段景曜也附和道:“出门太急了,只想着大哥,什么都没带!”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哥!”侍卫不耐烦地甩开了楚昭云的手,问她:“你哥哥叫什么?” 楚昭云说了一个名字,侍卫便差人看着他俩,自己去城门里的墙上找告示去了。 果不其然,前几天义庄送来的告示里,有那么一个人。 他这才放了二人进城。 段景曜以为侍卫至少也得叮嘱他们下次进城要带好路引,但侍卫什么都没说。 两人身无分文,只得疾步前进。 等走远了,楚昭云才解释道:“不管是在襄阳府还是汴京义庄当差的时候,我见过好几次来收尸的外地人,一听家人死了什么都顾不上就来了,但他们都能进城,我前几日才听江望月汇报了义庄的情况,所以我肯定,城门处的侍卫定然是习惯这种情况了。” 顿了顿,楚昭云又说:“只是死者为大,我这样利用死去的人,实在是罪过。” “若是无人来领他,我们安葬他,如此也是言出必行,不算罪过了。” “嗯,走,我们去别院。”楚昭云牢牢地记着别院的位置,一刻也不敢忘。 只希望那只目中无她的狗子别把册子撕咬坏了才好!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两人顺利进城后,直奔别院去。 楚昭云仔细跟段景曜讲了狗洞的位置之后,便在巷子角落里躲着等他。 过了片刻,她便看见段景曜顶着一脸难言的表情回来了。 “大人,如何?册子还在吗?” “在。”段景曜从身后拿出了用之前绑在脚后跟的布料包住的册子。 看他表情不算好,楚昭云又追问:“那可还完整?” “还算完整……” 楚昭云迫不及待打开了布,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呕……” 那狗子竟然在册子上又拉又尿! 胃里本就不舒服,一闻到狗屎狗尿味,楚昭云立即干呕了起来。 段景曜连忙将册子又裹住,也不好往怀里塞,只好背到身后。 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册子还算完整……” 楚昭云缓了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应道:“对,万幸还算完整,我们各自回家吧。” “昭云,依着高骞的性子,恐怕在出城找我们之前,就派人去伯爵府门口等着了。等着的人虽然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但势必会给高骞送信。” “难道高骞还敢绑人不成?”说到底,高骞绑他们没有任何能搬得到台面上的说法,“难不成只要在汴京城一日,就要提防着他?” “莫急,我有法子治他,只是眼下我们先找地方休息。”段景曜犹豫了片刻。 最后抬起手,用手背贴上了楚昭云的额头。 问她:“你没发现你已经发烫了吗?” 楚昭云一愣,随后妥协道:“我这状况实在不适合回伯爵府,可是我们没有一文钱,怎么住客栈?” “高骞不知我住何处,只是我府上清冷,不适合休养,我们去白泽家。”他和白泽是过命的交情,不用有是否叨扰他的顾虑,白泽的府邸很小,却也什么都不缺,比他府上强百倍。 “嗯。” 不知为何,听到段景曜说自己府上清冷的时候,她心中有些酸涩。 平日里再忙,她回家后还有家人见的温馨与热闹。 听他这意思,府上只有他自己吗? …… 白家小院。 白泽刚送走了段景曜请来授课的先生,眼下也不饿,便在院子里一边踱步一边回忆着方才先生所讲的知识。 咚咚咚。 白泽停了思绪,心想先生定是落下了东西。 一开门却看见自家大人背着楚昭云。 “这这这是怎么了!”白泽将两人扶进来,往外探了探头,确认没跟来什么尾巴后关紧了大门,“大人,楚姑娘受伤了?” “稍后再跟你说。”段景曜来过白泽家中,知道客房在哪,径直往客房走着。 楚昭云眼下还好,虽然浑身不得劲,但不像在山洞里时那般困了。 趴在段景曜身上跟白泽解释道:“我俩刚从城外逃回来,太冷了,又饿,我可能伤风了,没有受伤。” “我家中备着药,我先去煎药!” “顺便煮点儿粥。”楚昭云叮嘱着跑开的白泽,她想喝粥,这辈子都不想再吃地皮菜了。 段景曜将楚昭云背到了客房,问道:“觉得冷吗?” “冷劲儿过了,觉得很热,燥热。” “先躺着。”段景曜话落,去打了一盆冷水,浸湿了帕子,敷在了楚昭云额头上。 她整个人都在发烫,却莫名来了精神。 “大人还好吗?大人发热了吗?” “我没有。” “偏我体弱。” 段景曜温声解释道:“并非你体弱,你在地牢里待了太久,一直躺在地上受了冷气,又没有吃东西,这才身体受不住了。” “嗯,我感觉我要生病了。”好在家人只以为她去办案了,不会太过担心。 说完话,楚昭云狠狠地舒出了心里的一口浊气。 这两日就像做梦一样。 “等你吃了药睡了,我就去收拾高骞。” “大人不休息吗?” “我不累。”他去救人一趟,大部分时辰因着软筋散的药力,并没出什么力,谈不上累。 “大人知道哪些能说,哪些暂时不能说。” “嗯,我知道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高骞就敢绑了他们,就算他是劳苦功高的大将军也没这个权力。 言语之间,他已经有了收拾高骞的法子。 “来了来了,先喝粥还是先吃药?”白泽端着碗进了屋。 楚昭云接过了粥碗,她要先垫一垫肚子。 “大人,我再去端碗粥。” “不用。”段景曜伸手拦住了白泽,他不饿。 白泽连忙问道两人为何这般狼狈,为何要从城外逃回来,是谁在追他们? 段景曜言简意赅将这两了说,听的白泽眉头直皱。 “大人,这高骞胆子也太大了,我敢肯定大人从来没得罪过他,他因为柳阿公绑了楚姑娘还勉强算个理由,但他绑大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啊!”说完话,白泽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好,连忙解释道:“楚姑娘,我不是说他应该绑你。” “我知道,不用解释。” “白泽,这事你不用操心,只留我们在这住一天就行。” “大人和楚姑娘受了这样大的折磨,我怎么能……” “你且安心读书就是。” 楚昭云点了点头,附和着段景曜的话:“若是你明年开春后能够一举高中,还怕没有弹劾高骞的时候?” 说到此事,段景曜又关切问道:“最近学的如何?” “大人放心,我很用心学,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了。” “全力以赴不会后悔就行,考不上再回皇城司,你也别有压力。” “嗯。”白泽点头应道,怕自家大人和楚昭云还有话说,他便出去了。 楚昭云喝了几口粥,又将药喝尽了后,便来了困意。 “我困了……” “嗯,我等你睡着就走。”说着话,段景曜转过了身。 楚昭云三下五除二将外衣脱掉,钻进了被子里,平躺下的那一刻才感觉七魂六魄彻底回了身体里。 原来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上这般幸福。 听着楚昭云呼吸平稳后,段景曜才转过身来,将她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重新浸了冷水拧干了再放回她额头上。 如此重复了五六遭,他才悄悄出了门。 第二百九十七章 没换衣裳,甚至脸都没洗,段景曜立即进了宫。 眼下于他而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状。 告状,就得保持一个狼狈的状态。 果不其然,当段景曜出现在御书房里时,盛仁帝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 “景曜,这是怎么了?”他知道段景曜是个知道分寸的孩子,眼下衣冠不整进宫见他,必定是出了大事,亦或是……看他一脸不服的样子倒是像受了大委屈。 这是来告状的? 盛仁帝一直觉得段景曜年纪轻轻太过稳重,眼下看他这模样,才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样子。 “姐夫。”段景曜难得煽情,抬出了两人之间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关系,开门见山说道:“光天化日,我被人迷晕运往了城外,刚逃回来,姐夫给我做主。” 盛仁帝眼中晦暗不明,他本以为是和人有了口舌之争,或者是少年人私下里打架输了,没想到竟是被人绑了。 若此事当真,那这不光是绑了段景曜的事,怕是也在挑衅皇城司,皇城司可是从来只衷心他一人。 有人挑战皇权,他不会坐视不理。 更何况这么多年,这是段景曜第一次叫“姐夫”这个旧称呼。 足以见他有多狼狈。 “你坐下慢慢说,朕一定帮你做主。” “我早晨在皇城司门口收到一封信,信还在皇城司,说他们抓了楚推司,姐夫可还记得楚推司?” “朕记得,就她一个女推司。” “楚推司刚来汴京城,她能得罪什么人?定是帮着我查案才被人惦记上,我带人营救她,没想到对方狡诈,在汴京城也是手脚通天……”段景曜顿了顿,语气颓然说道:“是我无能,中了对方的计,再醒来的时候被绑到了卫州门外的一处地牢里。” 盛仁帝越听越怀疑段景曜话里的真假。 有人能用计抓了段景曜这事本就不合常理,段景曜又不是第一天进皇城司,会这么轻易中计? 这人还在城里手眼通天?更要紧的是,有自己的地牢? 可一看段景曜外衣被胡乱撕去了两大截,衣裳也是淋了雪又滚了地,又湿又脏的模样,他又觉得有几分可信。 盛仁帝深知,有些怀疑的话一旦问出口,君臣之间的关系便再难修复,所以他并不表露自己的怀疑,只问道: “景曜可知道是何人绑了你?” 段景曜点头回着话:“知道,我和他无冤无仇,不知道大将军为何想杀我。” 话临说出口的时候,他把害人之心说成了杀人之心。 “高骞?” “正是。”段景曜知道盛仁帝听了或许不信,他也不着急解释,只是描述着更多的细节:“是大将军的手下吴见青把我带到了地牢,地牢就在卫州城门往北二十里地,我和楚推司逃出来的时候,听守卫说是高大人的地牢,大将军偶尔也会送人进地牢。想必眼下,高骞定是在城外寻我。” 细节越多,就越可信。 听了段景曜的话,盛仁帝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朝着身边大太监招了招手,说道:“去传高骞来,不在牙帐就去大将军府找。” 想到段景曜说的高骞或许在城外寻人,又说:“高骞不在,找高沛来。” “多谢姐夫,我跟高骞对峙。”段景曜之所以敢告状,就是拿准了高骞不敢说出绑楚昭云的真实意图,且高骞根本料不到他敢将此事闹到陛下面前。 他向来不屑于告状,可眼下告状简单有效不说,最要紧的是能敲打高骞。 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楚昭云还要在汴京生活,必得叫高骞不敢再轻举妄动。 只要此事在陛下眼前过了一遍,高骞再想害楚昭云,也得掂量掂量。 若是先来的是高沛,那就更有意思了…… 如段景曜所料,先来的人是高沛。 且去寻高骞的人回来回话,高骞即不在牙帐,也不在大将军府,而且据皇城司其他提举手下的人说,这两日见到高骞游走于汴京城大街小巷之中,好像在找什么人…… “臣参见陛下。”高沛看见余光看见段景曜狼狈地站在一旁,心中有些惶恐。 他早就不在朝中任职了,也许久未得盛仁帝召见。 今日本以为盛仁帝叫他来是有事吩咐,但一见段景曜的模样,心中猜测可能是要问责于他。 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他怎么可能去为难一个晚辈? 高沛跪在地上,迟迟没有听见盛仁帝开口,心中越来越惶恐,他也不敢抬头看。 直到身子打了抖,他才听见了免礼二字。 又听盛仁帝问他:“高卿私下里可有一处地牢?” 高沛心中一紧,他虽然不算有从龙之功,但也是对盛仁帝十分衷心,在其位谋其职,也从来都是兢兢业业。 这么多年,盛仁帝从来没有过问他的私事。 又想到段景曜是皇城司的人…… “臣、臣……”高沛知道盛仁帝这般问,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地牢,他也不敢扯谎,如实说道:“臣旧时是有处地牢,已经荒废了不少年了,臣臣也是以前从一户人家手里得了一处屯米粮的院子,才改成了地牢。” 高沛越说越心慌,连忙解释道:“臣绝对没有滥用私刑关押别人,只是、只是有些仇家派来的刺客,臣知道他们也是拿钱办事,不忍杀刺客性命,就把他们关了段时日,臣没有滥用私刑……” “朕不是要跟你追究前尘往事。” 高沛松了一口气,但转念又绷起了心弦,既不是追究前尘往事,那必定是眼下出了什么事。 可任由他抓心挠肝地想,也没有人给他解惑,盛仁帝接着处理案牍之事,将他晾在了一旁。 他又看向段景曜,这人竟然坐在一侧打起了瞌睡。 整个御书房鸦雀无声,好似只有他一个人心惊胆战地站着。 他将所有跟地牢有牵扯的人和事都想了一遍,最后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很多年不管地牢那里了,只留了俩守卫。 但前几年,高骞问过他能不能用地牢,他当时是同意了。 终于,高沛心里明朗了几分。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盛仁帝心中还是记挂着老臣,又念在高沛年纪大了的份上,给他赐了座。 相比于一头雾水慢慢明朗的高沛,半个多时辰后赶到御书房的高骞,一见段景曜也在,就知道了陛下为何会传召自己。 但他实在没想到段景曜竟然敢堂而皇之来告状,先皇后早就不在了,他没想到陛下会护着段景曜。 “臣高骞参见陛下。” “高骞,你这两日在满汴京找人?” “是,臣的表妹嫁入了永齐伯爵府,前几日诞下麟儿,两日前孩子失踪了,臣便帮着表妹一同寻找。” 盛仁帝盯着高骞看了一瞬。 不愧是他亲任的大将军,任何情况下都能稳若泰山,看见段景曜,眼神都没闪。 可若是仗着自己战功高就挑衅皇城司挑衅皇权,那能当大将军的人才也不是只有高骞一人! “景曜。”盛仁帝唤了一声。 等在一旁的段景曜早就迫不及待要和高骞对峙了,问道:“高骞,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将我绑到你们高家的地牢?” “段提举大人,这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哦?那大将军说说是何误会?” 一息之间,高骞脑海中思绪飞速地转着,父亲比他早来,想必已经对峙过地牢之事,他便不能说自己不知地牢。 这俩日事忙,没想到吴见青那个莽夫把事情办成了这样,叫段景曜和楚昭云跑了不说,往皇城司送的信还是吴见青亲笔写的。 送信一事,也不好开脱。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只能解释成误会。 只要遮掩成误会,大不了挨一顿训斥,但若是他说不知,便是欺君之罪。 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自断一臂舍弃吴见青。 更何况若不是吴见青,以他自己办事的分寸,事情根本不会到这一步! “这几日我一直忙着找孩子的事,并没有见过段提举,不过我麾下有一人叫吴见青,他前几日跟我说有敌军奸细混入了汴京城,我便让他放手去查了,莫非是他误会了段提举把段提举当作了奸细?” 段景曜冷笑一声,高骞找的理由实在不够高明,也没有接着和他对峙的必要了。 话都能扯到奸细上,无异于在说他知道自己遮不过去了所以才找了个借口。 孰是孰非想必陛下心里早有了定论。 高沛更是惊得眼前一黑,他说陛下怎么就把他召进宫了!他也没想到儿子胆子这么大,绑谁不好竟然敢绑段景曜! 怪他以前只跟儿子提了一嘴,说段景曜是先皇后的弟弟,忘了跟儿子说当年陛下和先皇后段婧可谓是伉俪情深,段景曜也是自小就来了汴京,也算是在陛下面前长起来的。 更何况那事…… 段景曜在陛下面前,终究是比别人更得脸几分! 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段景曜身上! 真是在牙帐待得不知道外头的风云,办事越来越没了轻重! 尽管心里这般想着,高沛也不敢表现出分毫,只能顺着儿子的话往下说:“糊涂啊!你糊涂!段提举一心为陛下排忧,怎么可能是奸细,这等事你怎么敢由着手下人自己去办!” 高骞心中堵了一口气,犹豫了一瞬便跪倒在地,“臣知错,是臣御下无能。” 盛仁帝心中不悦,这件事他也听明白了。 谅高骞也不敢挑衅皇城司,怕是高骞不知因何恨上了段景曜,这是报私仇。段景曜整日忙于皇城司的案子,若是得罪了高骞,那必定也是因为案子。 就算高骞有军功,也不能容他如此猖狂! 一旁的高沛在朝堂混迹多年,知道陛下其实是个心善之人,连忙说道:“陛下息怒,骞儿他也是被手下蒙蔽,他完全不知情,还请陛下绕过骞儿的失察之过。” 盛仁帝看着高沛装糊涂的样子,心想堂堂高卿,真的是老了。 他一向奖罚分明,段景曜本就受了无妄之灾,高骞更是仗着功高失了分寸。 眼下只是失了分寸,可难保以后又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去牙帐,把虎符取来。”盛仁帝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行动了起来。 高骞心中猛然一抖,陛下竟然要收回他手里的虎符! 一个将军手里没了兵权还有什么用? “陛下!” 盛仁帝看向高骞,收虎符也只是敲打他,若是真有怨言,这虎符恐怕真要交予别人。 “臣……谢主隆恩。” 盛仁帝又看向段景曜,段景曜立刻识趣地说道:“谢陛下为臣和楚推司主持公道,既然大将军说是一场误会,那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只是希望这般误会可别再有第二次了。” 都不用盛仁帝说什么,高沛立马明白得私下里花些心思和银子来安抚段景曜,高骞也立即明白了段景曜今日这一出的用意,恐怕以后这俩人出了什么事,陛下都得怀疑到他身上! 他没想到,段景曜竟然是个这般狡诈的人,竟然会在陛下面前给他上眼药! 三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高骞因失了虎符一事,恨上了段景曜,可他也知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吴见青那个蠢货! 现在宝哥儿仍然下落不明,以后想动楚昭云也难了,起初只是想借机拿捏段景曜为他所用,现在别说拿捏了,两人算是彻底结下梁子了。 难得的机会,眼下竟都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见青那个蠢货! 正当高骞正想着怎么收拾吴见青的时候,高沛立即走到了段景曜身边,话里有几分情真意切:“段提举,此番是骞儿不懂事,你切莫和他计较!” “高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既然是一场误会,且虎符被收回,想必大将军也知道错了,我又谈何计较?高大人,告辞!还望以后莫要再来招惹!” 说着话,段景曜心中发冷,知道了十四年前的事和高沛有关,他便看高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而且,等他今晚出了气,自然不会再计较。 明面上这件事算是结束了,私底下,他还没开始! 楚昭云在地牢里和山洞里受的罪,得真切地都从高骞身上讨回来才行! 第二百九十九章 高家父子二人直到离了皇宫都没心思和彼此说话。 高骞没了虎符,心中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此事一旦传出去,军中不少支持他的同僚必定要倒戈到对头那里去,且今年年初刚平定了边境的战乱,恐怕三年内不会再起战事,说句不好听的,他再想拿兵权,可能得等三年后。 别人可不知道陛下只是为了敲打他绑了段景曜一事才失了虎符,众人也只会猜测他失了帝心。 他都能想象到树倒猢狲散的景象。 而高沛,原本正在家喝茶下棋,莫名其妙受了儿子的连累,心里更是憋着一口气。 等见到儿子往前走的方向不对,他才开了口:“不回家你要去哪?还有脸回牙帐?” “我回别院!”高骞原本不想同高沛争执,但看见高沛一脸责怪的表情,他下意识就顶撞道:“我是没脸回牙帐了,难道这不是因为父亲吗?” “胡言乱语,你抓了段景曜也就算了,还没这个本事看住他,这怪为父?” 一提此事,高骞也无话可驳,一股脑将此事怨在了吴见青头上,但眼下又不想在高沛面前跌了面子,又说道:“若不是父亲之前让我处理那个姓柳的老头,我能去绑他孙女?不绑他孙女我能想着去拿捏段景曜?” 高沛咬紧了后槽牙:“我让你处理了他,你大可将他赶出汴京去,谁让你杀人了!” “父亲当时把事情说的那般严重,甚至涉及到了朝堂稳定,只是让我把人赶出汴京?事已至此,父亲也不必说什么了,这结果我自己受着就是!” “!”高沛见高骞这一副不服管的模样,也知道高骞做惯了大将军,向来只有高骞训别人的份! 儿子大了他是管不了了,如今是说也说不得了,气得他扬长而去。 高骞顶撞高沛,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并非是真想和高沛置气。 毕竟这件事是他连累了父亲。 眼下回别院,一是因为明日还得接着帮表妹找宝哥儿,这事在伯爵府快瞒不住了,没了虎符也得先把答应表妹的事办完。 二则,他还得回别院去收拾吴见青。 夜色茫茫,冷气萦绕在空气中。 地上的积雪结成了冰。 高骞牵着马往别院走,心里一会儿想着今日的事,一会儿又想着周氏可能藏孩子之处还剩几个地方没找。 踩在冰雪上的咯吱咯吱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突兀。 忽然,高骞眼前一黑,被人套住了头。 “谁!”他立刻松了缰绳去抵抗那人。 谁料那人早有准备,一个扫堂腿就将他摔到了地上。 他方才并没有听见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谁!” 高骞使出浑身力气,竟也没能从那人手下挣脱出分毫。 紧接着,拳脚便落在了他身上。 雪地滑,他又被人摁住,是半分也起不来身。 慌乱之中,他只能抱住头。 那人的拳头极其狠辣,拳拳都打在了要害之处。 谁会如此胆大,敢当街行凶? “段景曜!”高骞怒火中烧,喊着段景曜的名字,定是段景曜来报复他! “段景曜,你好大的胆子!” “住手!你找死!” “唔……你!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 但无论他说什么,动手之人都未曾理会他,只一拳一拳地砸在他身上,有几拳甚至砸到了他的脸上。 挨揍的人都累了,没了挣扎喊话的力气,可揍人的人还没累。 直到蜷缩在地上的高骞没了动静,揍人的人才离去。 过了许久,高骞才狼狈地站了起来。 他方才只有挨揍的份儿,毫无防备之下被偷袭导致他毫无反击之力。 也是挨了若干拳头他才反应过来,段景曜是泄愤,定是不敢杀他。 所以他才装作被揍晕了。 “嘶……”高骞倒吸一口凉气,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就连眨眼都觉得疼。 段景曜这厮真是下了黑手!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后悔,就不敢去招惹段景曜! 正一瘸一拐走着路,高骞抬头看见几人朝着自己跑来,顿时警惕了起来。 定睛一看,才看清来者是自己人。 来得正好! “将军!将军!”吴见青看清了高骞的模样,心中大惊,进了一趟宫,怎么大将军成了这副模样! 宫中怎会有如此粗鲁之人,怎有如此胆大之人! “将军,发生了何事!” 高骞抬起胳膊招了招手,说道:“见青,过来,近些。” 吴见青以为高骞要跟他说什么机密,便配合地伸着脖子凑着脑袋过去。 啪! 高骞狠狠一巴掌,扇得吴见青原地打了个转。 “将军……”吴见青捂着脸,惶恐地看着高骞,但直至此时,他也只是以为高骞在宫中受了气,拿他撒气而已。 “你近来坏了我不少事,今日因为你鲁莽松懈放跑了段景曜,陛下收了我的虎符。”高骞咬牙切齿,以前他提拔吴见青,是因为此人行事果敢又不乏细心,谁知才两三年,此人却成了这般不堪用的模样,“吴见青,你说我是生啖你肉还是生饮你血?” “将军!”吴见青这才反应过来高骞说了什么。 今日在官道附近找人时,他心中就有了隐隐猜测,这次恐怕他坏了高骞的事。 但他没想到此事的后果这般严重。 他也知道今日之事是自己的错,没有派人在地牢守着,更没有及时告诉高骞段景曜楚昭云逃跑一事,所以他也不敢狡辩。 想到自己家中的一摊子烂事,顿时焦头烂额,只希望高骞能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回。 解释道:“将军,是我的疏漏,我这些时日家里有些难事,分了我不少心思,我不是有意松懈,实在是家中的事……” “闭嘴!”高骞打断了吴见青,不欲听其狡辩,吴见青家里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眼下的结果是吴见青造成的,就算有苦衷,又能改变什么? “我身边是留不得你了,牙帐你也不必再去了,滚!” “将军……” “滚!” 寒夜之下,高骞只觉得自己留了吴见青一命,已是念在跟了他三年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而吴见青却只觉得心中悲凉。 他是高骞的一条狗,平日里听他的话去咬人,如今办事松懈是因为有苦衷,可高骞却不屑于听他解释。 一句滚,就包含了所有。 吴见青突然明白了,在高骞眼里,他比不上一条狗重要。 第三百章 段景曜回到白家时,已是深夜,白泽还在院子里等他。 “大人,顺利吗?” “顺利,昭云醒了吗?” 白泽摇了摇头:“从睡下到现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大人要不进去看看?” 段景曜皱了皱眉,她劳累了许久又受了寒,一觉睡得深也是正常。 就是怕她身上的高热退不下来,要是一直烧,得把身子烧坏了。 “我进去看看。”说着话,段景曜接过白泽递过来的烛灯,悄悄推开了客房的门。 客房中一片寂静,床上的人正在安静地睡着。 一看到楚昭云面色潮红,段景曜便直觉不妙。 用手背一贴,果然烫得厉害。 “昭云?” 他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 只得又悄悄出了客房。 “白泽,你在这守着,我去找大夫。”一边说着话,段景曜一边急匆匆往外走。 往西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往东走,想了想,与其去找庞迎,不如去程氏医馆请医女。 一来一回费了些许时候,等带着医女到了白家,他又守着医女给她看病,直到医女转头对他低声说道:“我得给楚姑娘擦身子降温。” 段景曜这才出了客房。 月光下,段景曜等着医女出来,等待的过程中,越想越觉得揍高骞揍轻了,应该捅他一刀子才是! 医女在客房里忙了一夜,段景曜和白泽也在院子里守了一夜。 段景曜让白泽去休息,白泽却不想留段景曜一个人在院子里吹风。 直到天光有了熹微的亮光,医女才一身疲惫的出来了。 段景曜连忙迎了上去:“如何?退热了吗?” “退了退了。” 段景曜松了口气,接过了白泽送过来的荷包,又递给了医女,“多谢,辛苦!” 医女推了推荷包,并没有收下,她也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楚姑娘是掉湖了还是滚雪了,受凉受得狠,烧得太严重了。 昨夜她不曾停歇用酒一直给她擦着身子,这才不继续烫了。 她都不知道若是降不下温来,人若是烧坏了,她该怎么跟东家交代! 解释着:“楚姑娘是东家的朋友,东家叮嘱过以后都不收楚姑娘诊金。” 段景曜将荷包塞给了医女,“诊金免了,你尽心尽力了一整夜,这是感谢你的,与医馆无关。” 医女眉眼微动,心下感激,若是患者家属都能感念医者的辛苦就好了。 她也不再推辞,将荷包收进了袖子里,叮嘱道:“楚姑娘可能还会继续睡,但是再过半个时辰得把她喊醒喝药,我一会儿回了医馆配好药就送过来。” 白泽怕医女脚程慢耽误了时辰,立马说道:“我跟着你去拿。” 说罢,二人匆匆离开。 段景曜本想去屋里看看楚昭云,但一想到自己一身寒气,便打消了念头,转身去了厨房准备煎药的东西。 而在房中安睡的楚昭云,丝毫不知院子里他人的忙碌。 她像是昏迷了一般,没有做梦,一直沉睡着。 过了许久,恍恍惚惚之间,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这时,楚昭云才有了些许意识。 她听见了那声音,但声音很遥远,像是错觉。 所以她任由自己眼皮闭着,下意识逃避着那呼唤的声音。 “昭云?”段景曜看见楚昭云眼珠子转了转,以为她要转醒,等了片刻却没等到。 “昭云?” “大人要不拍拍楚姑娘的脸?”白泽提议。 段景曜又唤了两声,见她还是没反应,于是戳了戳她的肩膀。 也正是这一戳,将沉睡中的楚昭云戳醒了。 她确定是有人在叫她,缓缓睁开了眼,看见了两个人,又看见一人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直到那人眼里的担忧越来越浓烈,楚昭云才逐渐意识回笼。 “大人……我……”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喉咙也干得厉害。 段景曜将楚昭云扶了起来,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借力坐着。 解释道:“你发热发了一夜,刚退下热来,等喝了药再睡。” 楚昭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浑身无力,还以为自己也中软筋散了。 她接过药碗,试了试药温刚好,便仰头一口喝净。 随后说道:“我还想喝水。” “稍等!”白泽收起了心中的疑虑,转身去倒水。 他也说不上来,但是感觉大人和楚姑娘都变了,或者说他们之间的相处有了微妙的变化。 好像是比以前更亲近了,但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种亲近还远不到对待心上人的那种亲近。 一边倒着水,白泽一边想,这俩人应当是未成佳偶! 应当还是同僚与知己吧! “水来了。” “多谢……”楚昭云接过水牛饮着。 白泽又怀疑自己感觉错了,方才大人给她端药,也没听她道谢啊。 如此一比较,还是觉得这两人可能好事将近! 缘分真的是件奇妙的事,他以前还觉得自家大人大抵是个孤独终老的性子! 听到楚昭云再开口,白泽才收起了心里隐秘的猜测。 “大人,高骞那边有动静吗?” “放心,他以后不敢再找你我的麻烦了。” “嗯,那他找到孩子了吗?” 段景曜想到了从皇宫出来后高骞与高沛分道扬镳的事,说道:“应该是还没找到。” “那就好。”楚昭云顿了顿,又哑着嗓子说道:“对了,我可能一两天好不了,伯爵府那边……” 虽然她短短几日不归家,家中也习以为常,但就怕身上的高热反复,再有个三五日夜回不了家。 “放心,我一会儿去找你大哥,就说你有公差近几日不回家了。” “还有……” “衙门那边我去帮你告假。” “嗯。”如此一来,也没什么担心的了,楚昭云从段景曜怀里出来,又躺回了床上,“我想接着睡觉。” “好好睡一觉,再过四个时辰我叫你起来喝药。”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安心闭上了眼睛,随后听到了段景曜和白泽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屋外,白泽打了个哈欠,“大人,一会儿先生上门来授课,我先去睡半个时辰。大人和我一个屋将就将就,休息片刻吧!” “我不困,得回皇城司查个事。” 既然知道了十四年前的事和高沛有关,也安顿好了楚昭云,他便得去查清楚! 第三百零一章 水落石出 楚昭云以为自己没个三五日好不了,但事实证明,她的身体远比她想的坚强。 当天下午又发了热,第二天清晨退了热,再到下午时已经彻底好了。 这两日,她只有到了喝药的时辰才能见到段景曜,说不了几句话他便又去忙了。 眼下也是,到了喝药的时辰,楚昭云听见了推门声,扭头看见段景曜端着药进来了。 “怎么下床了?” “已经不难受了,在榻上躺了两日也乏了,下来走走。”楚昭云接过药,喝完又说:“大人皇城司事忙,实在不必来回跑。” “没事,忙完了,我去查了高家的事。” 楚昭云心中一紧,没想到段景曜效率如此之高。 她瞬间紧张了起来,高骞害了阿公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那册子里的记载便是铁证。 他说查了高家,必定是查了高沛和十四年前的事。 娘亲死在了十四年前,阿公也因十四年前的事死了。 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何,大人查到了什么?” 楚昭云太过紧张,未曾注意到段景曜微锁的眉头。 段景曜自己也没想到是这般结果。 解释道:“我查了皇城司一应记录,也进宫找了高沛的告身、敕黄和印纸,十四年前,高沛远在广南东路当知县,不在汴京城。” 楚昭云脸上神情一僵,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高沛和十四年前的事没有关系,既没有关系,高家为何对阿公下此毒手?” “不排除一种可能,十四年前高沛曾偷偷回过汴京,不过你也应当清楚,这种可能性很小。” 楚昭云心中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不过她也不想自欺欺人,只是陷入了沉思。 很快,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大人,就算高沛十四年前不在汴京城,但他怕阿公查到真相所以将阿公灭口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还有一个很大的可能,高沛在替人遮掩!” “替人……”段景曜心头浮现出一个猜测。 高沛在朝时身居要职,儿子也是年纪轻轻就成了辅国大将军,他要替何人遮掩事情? 且高沛是衷心之人,虽和韩若江一直是对头,但他也是朝中的清流。 若说有人能让高沛为其遮掩,那除了当今陛下,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宁愿相信十四年前高沛偷偷回了汴京城,也不信是陛下害死了姐姐段婧。 当年,还是孩子的他跟着段婧来了汴京城,且不说他认识的陛下是个善良宽容的人,更何况他见证了姐姐跟陛下之间的感情。 两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十四年前姐姐病逝,陛下当真是伤痛欲绝。 这些都做不了假! 他不信是陛下害了姐姐。 “大人?”楚昭云唤了一声正在失神的段景曜。 段景曜猛地回过神来,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眼下我们还没有证据……” “有一个地方可能有证据,推官束之高阁的匣子里,可能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段景曜想起来了,她同他说过此事,只是当时打不开匣子上的锁。 问她:“现在?” “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前往衙门。 一直以来,两人一直秉承着步步谨慎的原则和徐徐图之的心态。 可眼下知道了高沛十四年前不在汴京城,再也无法慢慢来了。 夕阳西下,路上已经没了下过雪的痕迹。 从白家出来的两人,匆匆地朝着衙门走去。 离着衙门还有两条街的时候,路被马车堵住了。 楚昭云问往回折返的路人:“前头路堵了吗?” “是啊,这条路窄,过不了两架马车呢,这不正僵持着看谁先往后退呢!” “能过人吗?” “能是能,就是贴着墙走,衣裳得脏!你跟着我往西走三条街就能过去了!” “多谢,我们从这走。”比起绕路来,衣裳脏了就脏了。 楚昭云和段景曜继续往前走,正想着溜边钻过去,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韩其佑正不耐烦地打开马车车窗帘子,想看看是哪家不让路,结果一眼就看见了段景曜和楚昭云。 好,好得很! 他正愁找不到段景曜撒气,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卑鄙、阴险、狡诈的段景曜! 在韩府的时候还一口一个二公子地叫韩文,谁知道这人竟然一出韩府,转头就去揭发了韩文的罪过! 还以为他查清了三弟的死,是有意要讨好韩府,谁能想到这人竟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托他的福,二弟要秋后问斩! 韩其佑越想越气,大喊道: “段景曜!你给我站住!” 段景曜和楚昭云脚步一顿,抬眼看见了从车窗里露出脑袋的韩其佑。 正想装作看不见继续往前走时,两人听见了从马车里传来的另一道声音。 “儿,你下去,让段景曜上来。” “父亲,是他害了二弟!” “莫让为父说第二遍。” “是。”韩其佑气得牙痒痒,跳下了马车,把火气全撒在了与韩家马车相撞的人身上。 对面的人看韩其佑上了火气,也不愿意找不痛快,便灰头土脸地指挥着马儿驾着车往后退。 段景曜没有拒绝,上了马车,转头示意楚昭云也跟上。 说实话,两人也没想到会碰见韩若江。 但早就都有了心理准备,自从揭发韩文罪行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和韩若江对峙的准备。 马车中,韩若江看见楚昭云没有惊讶,只是说了一句: “楚推司也在。” 短短时日未见,楚昭云只觉得韩若江头发更白了,脸上的肉也更松了。 眼前的老人,从儒雅淡然,变得万分憔悴。 韩文做的事,韩若江毫不知情。 他们此刻面对的不是上任宰辅,只是一个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的老父亲罢了 。 她心情微妙,也称不上是心虚,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韩若江,他们进韩府查韩林之死带了目的,但韩若江却是真诚待他们,一边操劳着韩林的后事,一边还不忘给她送了查案的酬金。 顿了顿,楚昭云说道:“韩大人节哀。” 韩若江自嘲一笑,“节哀?有什么好节哀的?” 第三百零二章 “林儿死,是因为他欺骗了白氏,文儿有眼下的下场,也是他火纵粮仓草菅人命的后果,都是咎由自取,我有何值得节哀?养出了这样两个儿子,是我为人父的失败,是我应得的报应!” 楚昭云劝解道:“韩大人言重了,不管韩文韩林做了什么,他们都有自己的思考和主张,又如何能怪到韩大人身上?” 韩若江顿了顿,问道:“你们是在上次进府时发现了文儿作恶的证据?老夫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想知道真相,为何在老夫府上,老夫却全然不知……” 段景曜没有隐瞒,是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隐瞒也没有用了。 更何况,他记得楚昭云答应过卫善鸢的事。 “是,上次有刺客刺杀白氏之后,我们找到了韩文院子里的关押的人,他手里有韩文作恶的证据。想必眼下地牢里,也只有那人的尸首,不知道韩大人可否允我二人为那人收尸?” “可。” 不用问也知道那人是背主之徒,可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此事本就是韩文有错在先。 “景曜,你替老夫扫清了门楣,也替大盛除了祸患,老夫要感谢你。” “韩大人……不怪我吗?若非我在陛下面前揭发韩文的罪行,他还好端端的在您府上。” “我不怪你。”韩若江眼眶湿润,语气真诚:“儿子死了,我是伤心,伤心他误入歧途,也伤心我没能教好他。可我不仅是韩文的父亲,也是大盛的上任宰辅,更是大盛的一个普通子民,他害了多少人命……你是为民除害,我怎么会怪你?” 韩若江的态度令人琢磨不透。 没有人想到他是眼下这样的状态,不责怪不怨恨,只有自省。 不愧是当过宰辅的人,有着常人难有的自持。 “韩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韩大人可愿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 “十四年前,高沛可在汴京城和人有过争端?” 韩若江不知道段景曜为何突然这样问,他和高沛这辈子都话不投机,但正是因为政见多有不同,所以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问他,还真问对了人。 韩若江认真想了想高沛的为官之路,说道:“十四年前,高沛被外派出去,并不在汴京。” 说着话,韩若江猛然想到了十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不由自主眯着眼看了眼段景曜,紧接着说道:“老夫有些体力不支,怕是得回家喝药了。” 段景曜和楚昭云也不好多问,便匆忙下了马车。 还得了韩其佑一个大大的白眼,和一声故意为之的“呸!” 两人目送韩家马车离开后,继续朝着衙门走去。 “听韩大人的意思,他也不知道高沛十四年前是否偷偷回过汴京。” “嗯,大人稍等,我进去把匣子拿出来。” 天色擦黑,衙门里除了值守的人,没几个身影。 楚昭云顺利潜入了推官的书房里,从架子上将束之高阁的木匣子拿了下来,裹在衣裳底下,偷偷带出了衙门。 门锁她捅几下能开,匣子上的锁是真打不开。 “大人,去找锁匠?锁匠会不会看见里头的东西?”她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总觉得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城司里有专门研究机关的,信得过,我们去找他。” “好。” 等段景曜领着她到了同僚家,天色已经大黑。 皇城司的同僚经验丰富,听了段景曜的请求之后,二话没说就拿出工具来开锁。 而且是当着两个人的面。 钻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啪嗒的声音。 “开了。”皇城司同僚看也不看,将匣子又推到了两人跟前。 因为他很清楚,他就是个研究机关的,机密的事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多谢。” 两人虽然心急,但也先抱着匣子回了白家,等真正到了安全的自己人的地方,才打开了匣子。 秉承着不该看的绝不多看的原则,两人一一展开了匣子里的卷宗和信件。 若不是自己所需要的,便立即合上放回匣子里。 匣子里并没有衙门丢失的那份阿公的卷宗,但却有十四年前的一张手稿纸。 “大人一看,这是写的十四年前!御医欧阳覃之妹欧阳青,太子太保冯威之妻宋氏,鸿胪寺少卿之妻薛氏,长庆公爵府之女唐如,永勤伯爵府楚翰之妻柳氏,太中大夫苏文山之妻杜氏……” 楚昭云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找到了十四年前的蛛丝马迹。 段景曜接过手稿纸仔细查看,起初他只是查到除了楚昭云之母,还有三位女子宋氏、薛氏、杜氏的名字,她们也是在那几日前后前后病逝。 只有名字却无更详细的信息,她们的事迹被人故意抹去。偌大的汴京城内找三个已故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没想到,纸张上记载了六位。 并且还详细记录了他们夫家或者父家当年的官职。 或许有人因为当年之事已经搬离了汴京城,比如楚昭云,可眼下有了具体官职,就算是不在汴京城了也能找到人。 “总算,有了查案的方向。” “嗯。”楚昭云点了点头,眼泪蓦地落了下来。 “别哭。” 段景曜笨拙地给楚昭云擦着眼泪。 “没事。”楚昭云深吸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找到了线索,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等把手稿纸抄录下来,又重新把匣子里的东西整理好。 开锁难但上锁简单,啪嗒一声,匣子又锁上了。 段景曜和楚昭云来到了白泽院子里的柴房中,两人系上面巾,扬着地上的土,给匣子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若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么端倪。 趁着夜色,又将匣子送回了衙门。 “大人,我有预感,我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 “是,十四年了,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这一天。” “可是。”楚昭云侧头看向段景曜,认真说道:“大人的亲姐姐也是姓段吧?在那张手稿纸上,谁是大人的姐姐呢?” 第三百零三章 楚昭云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段景曜欺骗了她,或者说,他选择了只对她说一部分的实话。 “昭云,我……” “大人骗了我。” 段景曜没由来的心慌,连忙解释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是故意隐瞒。” “我不需要大人的道歉,我需要解释,一个真实的解释。” 段景曜不知从何说起,从两人刚认识开始,他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其间,他有过想要和盘托出的时候。 却总是没能找到最佳时机。 “昭云,我的亲姐姐确实死在了十四年前,我没有骗你,但她也确实不在手稿纸上。她、她是先皇后段婧……” 楚昭云心中一滞,原来段景曜是先皇后的弟弟。 忽然,好多事情都明朗了起来,从最开始听说他进宫给太后侍疾,到他从来不提及自己的府上如何,一切都说得通了。 说到底,是她给了太多的信任。 这也怨不得自己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 隐瞒家世身份,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姐姐是先皇后。 这般的身份,很难不让人将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地串起来。 楚昭云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诚,说道: “大人,我真的很难不去怀疑,十四年前,我娘和其他人的死,是因为先皇后而起。毕竟,谁会大费周章的将几个后宅女子伪装成病逝的模样,又将她们的事在各处记载上全部抹去呢?” “昭云,我不确定。” “不确定,不代表大人没有这样的猜测,可是大人什么都没说过。” 话落,楚昭云呼出了一口浊气,只感觉心里堵得慌。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至于到了被他背叛的程度,可确确实实很介意他的隐瞒。 就算他说了,她也清楚,先皇后死了,大抵同样也是受害者,若真是这样,没有人能怪到先皇后身上,更不可能怪到先皇后的弟弟身上。 可是他没说。 她的心里便有了芥蒂。 “昭云,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瞒着你。” “确实是大人瞒了我,我原谅大人了。” 段景曜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听见楚昭云说:“只是,我想静一静,我先走了。” 段景曜愣在原地,不知道她说的静一静是什么意思。 明明听到了她说原谅,可是他感觉自己并未被原谅。 从衙门回家的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了,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夜这般漫长。 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路的尽头。 他突然害怕,害怕自己和楚昭云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 一想到这,段景曜抬眼看了看四周,开始不顾一切地往永勤伯爵府的方向跑去。 而此时此刻,楚昭云回了永勤伯爵府后,因着多日未回家,给秦氏请安后才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自己的卧房,眼泪便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 就像看到母亲的名字出现在手稿纸上的时候,眼下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泪。 莫名其妙,且来势汹汹。 “我可能是太累了……”楚昭云喃喃自语,抬手试了试自己额间的温度。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之后。 和衣躺在床榻上,楚昭云问自己,知道了十四年前母亲是被陷害,阿公是枉死的,难过吗? 难过,可是她早就确定了此事,难过也不是今夜才生出来的。 她又问自己,知道了段景曜对她有所隐瞒,伤心吗? 谈不上伤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很正常。 就算是至交好友,也没有必要将自己的过往全盘托出。 她不懂了,那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想不通的问题,她选择抛掷脑后,擦干眼泪扯过被子准备入睡。 猛地,楚昭云睁开了眼睛。 她听见了段景曜的声音。 她怀疑自己哭狠了,耳朵也不正常了。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一声,她突然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像是离魂症的前兆…… “昭云,睡了吗?我在窗外。”段景曜心想,问完这一句再不答,兴许她就是睡了。 楚昭云一脸惊讶地撑开了窗户,竟然真的看见了段景曜。 “你……” “昭云,我错了,我知道你想静一静,但我还是来打扰你了。”段景曜一路跑来,又悄悄进了永勤伯爵府,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很冲动,但他不后悔,这一趟非来不可。 眼下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是先皇后弟弟的事,并非我有意隐瞒,如今继皇后母仪天下,也只有几位老臣才记得先皇后,久而久之我就不习惯于提起自己是先皇后弟弟这一层身份。” 楚昭云点了点头,段景曜的意思她明白也理解,但放到两人的关系里说不通。 她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既然段景曜追过来选择说个明白,那就掰扯个明明白白。 “可是我们之间有一起查十四年前案子这般重要的事,你的身份很重要,这不是不习惯提起就能不提起的事。”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和你开口,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不敢。” “不敢什么?” 段景曜再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想法,不想让她生气,便如实说道:“你说得对,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其他人的死一定是和我姐姐有关,我不敢在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之前和你说,我怕你迁怒于我,我甚至卑鄙地想,若是一直查不到十四年前的真相,我就一直不和你说,瞒着你总好过让你厌恶我。” 楚昭云越听越不理解,直接问道:“为什么?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个是非不分会随意迁怒的人,且不说先皇后和我娘之间的内情到底是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先皇后害死了我娘,我会恨她,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也一直在查吗?你不是也完全不知道当年的事吗?更何况,她们几人前后都病逝了,更不像是谁害了谁!大人能听明白我说的话吗?” “听明白了。”段景曜抬眼看着楚昭云,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满脑子都是她。 “昭云,我知道你不是狭隘的人,可是我害怕。”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心悦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还是会害怕你迁怒我厌恶我。” 第三百零四章 翌日楚昭云醒来后,左思右想心里还是有些焦灼,便吩咐院子里的小厮跑一趟衙门帮她告假。 昨夜和段景曜起争执,她是怀着既然说就要说个清楚明白的心思,两人还要共同查案,心里有了芥蒂可不是好兆头。 谁知道段景曜猛不丁地就说心悦于她。 “唉……”楚昭云长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想起来自己的反应只觉得很丢脸。 其实对于段景曜的心思她已有察觉,他不顾一切来高家地牢里救她,饶她是个傻子也能知晓他的心意了。 且不说是否接受他这份心意,单说她昨夜被吓了一跳直接关了窗户这个行为,足以让她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落落大方、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件事! 明明她也不是第一回听人说心悦二字,之前在夔州府程轻澜这般说的时候,她明明处理得很好! 也不知道段景曜有没有被窗户打到鼻子,更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若是老天爷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会…… 楚昭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若是重来一次她该如何处理。 他挑明得太快,她丝毫没有准备好。 “唉……” 楚昭云将头迈进柔软的被子里,长叹一声之后,缓了缓便去了楚淑云院子里。 她今日告假,不单单是因为被自己昨夜愚蠢的行为扰乱了心思。 更要紧的是,她有事要向大姐姐打听。 从她来汴京城的第一日起,就知道大姐姐虽然人在家中坐,但对汴京城里各类流言蜚语都了如指掌。 各处卷宗都被抹去,去衙门里找蛛丝马迹还不如问问大姐姐。 见到楚淑云时,她正在看账本。 “大姐姐眼下可有空?” 楚淑云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二妹妹会来找她,笑道:“有空,母亲原本将掌家之事交给了大嫂嫂,大嫂嫂有了身子,便又落到我头上来了,这账本其实已经看过一遍了,不耽误你我姐妹说话。” “大姐姐,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寻你。” “那你随我到里间来说。”楚淑云起身,领着楚昭云去了卧房里间,且屏退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楚昭云心下感激,这件事虽然不至于在家中保密,但最好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大姐姐可还记得我母亲,我是说我的生母,她病逝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和谁人见过面?” 楚淑云一愣,没想到二妹妹突然问起了亡母的事,认真想了想,说道:“我那时还小,实在是记不清了,好像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那大姐姐还记得她的病逝,是慢慢得了病,还是忽然得了病?” “不记得了,不过好像是突然重病了,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很突然。”楚淑云顿了顿,不解地问:“问父亲肯定他也不记得,可你怎么不问问祖母呢,她老人家定是比我清楚的。” “之前问过祖母类似的问题,祖母说自己年事已高记不清了。”楚昭云没有深究祖母是真的记不清了还是不愿提及此事,既然问不出来什么,她也不愿让祖母忧心。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祖母并不知内情,否则阿公早就在祖母身上下功夫了。 话落,楚昭云从怀里掏出了昨天誊抄的手稿。 “不瞒大姐姐,十四年前的事似有冤情,在母亲病逝的前后两天,汴京城还病逝了其他五人。” “什么!”楚淑云忍不住惊呼,她知晓二妹妹的本事,既然如此说了,那必定另有内情。 接过二妹妹手里的纸,她认真看着。 还不等楚昭云问她,便说道:“御医欧阳覃之妹欧阳青,我没有听说过。太子太保冯威之妻宋氏……我倒是知道冯浅玳的父亲很多年前是太子太保,莫非就是她的父亲?鸿胪寺少卿之妻薛氏,没听说过这人。长庆公爵府之女唐如,长庆公爵府我认识唐莺莺,她好像没有姑姑吧?太中大夫苏文山之妻杜氏,这人也从来没听说过。” “多谢大姐姐。” “我也没帮上你什么,不必谢我。”楚淑云有些心惊胆战,十四年前的事竟然是阴谋。 “大姐姐帮了我很大的忙,至少我知道可以从冯浅玳和唐莺莺身上找找线索。” “昭云……”电闪石光之间,楚淑云想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问道:“柳阿公是不是因为在汴京城查这件事,才惹上了杀身之祸。” 楚昭云轻轻点了点头。 楚淑云眉头紧皱,又说道:“十四年了,定不是只有咱们一家是苦主,可没有人站出来查……柳阿公也因为此事……你能不查吗?我怕你也有危险,若是到时候永勤伯爵府护不住你可如何是好?” 见楚昭云没有说话,楚淑云接着劝道:“眼下这般不好吗,逝者已逝,可是你还有我们啊,和和睦睦的一家人,你在衙门也是稳步高升……维持这样的日子,平平安安,长长久久,不好吗?” 楚淑云越说,声音越小。 她知道死的是二妹妹的生母和有养育之恩的外祖父,可她一定要说这些话,因为她不想二妹妹陷入危险之中。 楚昭云也知道这番话的用意是为了她好,可支撑她从襄阳府走到汴京城的动力,便是查清此事。 若是真有要死的那一日,她定会事先与伯爵府划清界限,她也不想连累任何一个人。 “大姐姐的顾虑我明白,我也不想因此丧命,所以我一定会万分小心。眼下的日子很幸福很好,但十四年前的事也是非查不可。” “昭云……” “人生在世,是可以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但有些事能轻轻掀过,有些事不能。”楚昭云仔细地将手稿纸叠好了收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大姐姐,“一个是生我的母亲,一个是养我的阿公,生恩养恩之下,才有了今日的我,若是今日就此罢手,恐怕我余生都难安。” “你说的对。”楚淑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若她发现自己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话,她能装作不知道吗? 她不能,就算她没有这个能耐亲自查案,也要发了疯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既如此,那你切记行事当心。” “今日多谢大姐姐了。” 楚淑云刚想说话,就看见二妹妹急匆匆往外跑,“昭云,你去哪!” 第三百零五章 就在方才一瞬间,楚昭云想通了一件事。 之前的试探与询问,被祖母挡了回来,是因为祖母和大姐姐一样,支持她去查清真相,可却也不想她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祖母只是支持,却不多言。 然而眼下她已经自己查到了更多,再问祖母,恐怕祖母不会再三缄其口了。 想到这,楚昭云便顾不上和楚淑云解释,匆匆跑去了宁福堂。 宁福堂院子里的宁静与惬意,与楚昭云身上的急切截然相反。 楚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散步。 冬日里寒冷,她是愈发懒得动弹,可她也知道自己身子骨老了,经不住久坐。 便隔一个时辰就来院子里走动走动。 “再走一圈就不走了。”楚老太太慢悠悠地甩着胳膊,脸上有些不情愿。 她的贴身嬷嬷脸上笑意不减:“不行,昨日您还嘱咐了我,一定得提醒您每次走五圈才够!” “你这老家伙,问你别的事一个也记不住,就这记得清楚!” “您说的话我自然记得清楚。” “行,那就走够五圈。”楚老太太刚说完话,一抬头就看见火急火燎跑进来的楚昭云,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说道:“快去给她拿个帕子,出了汗再受风容易着凉。” “祖母。”楚昭云收了脚步,拂了拂额前跑乱的头发,喘匀了气才说道:“昭云给祖母请安。” “进屋里暖和,今日还不到休沐的日子吧?” “今日告假了。我不冷,我陪祖母再走两圈。”楚昭云定了定神,搀扶着楚老太太,沿着她原定的路线开始散步。 宁静的院子里,一老一小重叠着影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走了片刻,还是楚昭云最先沉不住气开了口: “祖母上次跟我说,十四年前母亲病逝时,还是祖母在掌管伯爵府的一应事务。” “是啊,那时候身子骨壮,你娘是个心软善良的人,约束下人对她来说是个苦差事,我就替她管了。”想了想,楚老太太又说起了上次说过的话,“府上我管得严,不管是下人还是你父亲的妾,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害了你娘。” “那祖母可还记得我娘生病的症状?是忽然得病的吗?” 楚老太太步子未停,只摇了摇头:“人老咯,记不清咯。” 楚昭云心下了然,果然,祖母的答案和上次完全相同。 可这次,她不同了,她有了新的线索。 “祖母,我查到了很重要的线索,就在我娘病逝的前后两日,汴京城还有另外几位女子相继病逝,其中就有御医欧阳覃之妹欧阳青,不知道御医之妹会不会医术?我娘会医术,她们两人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老太太神色未变,说道:“这个倒是不清楚,你娘应当是不认识什么御医之妹,她来汴京后也多待在府上,少有交友。” “祖母,这件事和先皇后有关吧?”楚昭云平静地说着,侧头看着祖母的反应。 果不其然,听见先皇后二字,老太太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安静了片刻,楚老太太才说道:“进屋说。” “嗯。”楚昭云跟着进了屋,又听祖母的话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净了,才听见祖母问她: “昭儿,你查到了什么,是吗?” 楚昭云点了点头,和先皇后有关,是她猜的,但确实查到了其他女子病逝。 “祖母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唉……我原想着你不会这么快查到,可没想到还是叫你查到了,家里支持你做一切事情,但不知道你走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楚老太太眉头紧锁,生怕楚昭云会变成下一个惹祸上身的人。 楚昭云没有解释,她相信祖母会懂她。 静等了片刻后,楚老太太才说了实话:“其实祖母也没瞒着你什么,因为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还请祖母为我解惑。” “当年,你娘病逝之前,曾进宫给先皇后侍疾,当初汴京城内许多官宦家的大娘子,只要是医女出身或者懂些医术,都进宫侍疾去了。” “宫里怎么会知道我娘是医女出身?”楚昭云明明听阿公说过,她娘自从来了汴京城当了伯爵府的大娘子,就舍了自己的一身医术。 “那年陛下刚登基不过半年,先皇后突发恶疾,太医院几乎都是男子,陛下和先皇后伉俪情深,也并无几位嫔妃,所以才广召医女进宫,官宦人家出身,身家清白,自然是省了许多隐患。你娘……是你父亲毛遂自荐,你娘这才被召进了宫。” 楚昭云心中一沉。 她没想到这件事里还有楚翰的手笔! 不管真相如何,楚翰都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原本她还想不通,初入汴京又久居后宅的女子,怎会惹来杀人之祸? 原来是楚翰,一如既往的要面子,毛遂自荐将自己的妻子放到了皇家眼前。 不知道楚翰后悔过吗? 楚昭云心中自嘲一笑,想来他是从未意识到是自己的决定害了妻子。 “那后来呢?” “先皇后无福……至于是何病,宫中下了令,你娘回家来也从未说起过。”楚老太太顿了顿,拧成线的眉头并未舒缓,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娘从宫中回来之后并无不妥,可是三日后突然生了重病,连半天都没挺过去。” “祖母是猜……” “兴许是侍疾的时候,染上了先皇后的病……”她在十四年前就有了这般猜测,可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既然自愿去侍疾,就得接受染上病的风险。 如今听了楚昭云说了她从未留意过的事,当年那几日还有其他女子病逝,楚老太太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劝道:“昭儿,且不说这都是猜测,就算是真的,那也没别的法子,你娘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怪不得先皇后的头上,更怪不到陛下的头上,要怪……只能怪你父亲,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与他讨个说法,只能讨来个堵心。” “多谢祖母,我明白。” 祖母虽有阅历,但终究是想浅了。 楚昭云已经在心里,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第三百零六章 若是给先皇后侍疾而不幸染病身亡,何至于毫无卷宗可查,何至于将几人名字抄录下来束之高阁? 恐怕那匣子在架子上已经待了若干年了,也不知是历任哪位推官查到了此事,查不出结果却也不忍丢弃对真相的追求。 楚昭云没有对祖母细说,从宁福堂出来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多年的断案经验,让她下意识就在脑海中拼凑出真相的面貌。 一,汴京城几位女子进宫侍疾,不幸染病身亡。这是祖母的猜测,也是最天真的猜测。 二,陛下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先皇后病故,龙颜震怒所以让侍疾的人陪葬,又碍于天子威严,所以将此事放到了私下偷偷进行。 楚昭云越想,越觉得她娘就是陛下与先皇后之间无辜的牺牲者。 或许,就是找了当年不在汴京城的高沛来动手,才能保证日后查无此事。 否则,为什么高骞要对阿公下毒手? 她不只是从段景曜嘴里听说陛下与先皇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就连祖母也这样说。 一边想着一边走着,楚昭云不知不觉在宁福堂院子外绕了两圈。 直到有小厮匆匆跑过来找她。 “二姑娘,有人找二姑娘,正在门口等着。” “谁?可有自报家门?” 小厮狐疑地看了眼楚昭云,又低下头说道:“是二姑娘的朋友,之前来过府上的那位大人。” 楚昭云心里一紧,差点咬了舌头。 一心想正事,方才倒是将他给忘了。 昨夜那般收场,段景曜怎么还来找她了! 他他他怎么想的! 应该是有其他事情吧?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他,更没想好如何回复他! 只是,避而不见不是她的风格。 深吸了一口气,楚昭云抬步去了大门口。 她想好了,只要段景曜不主动提昨夜的事,她也不提,就当忘了。 而此时此刻,永勤伯爵府大门牌匾下的男人,正在后悔。 他昨夜不该冲动将心里话说出来。 话赶着话,当时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见她一个麻利的关窗动作,他直接傻了眼。 缓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最后怎么走回的家。 今日早晨去衙门找她,听周推司说她告假了。 他心里很怕,她是不是在躲他…… 眼下找到府上来,也不是为了追问一个答案,他想好了,只要她不提昨晚的事,打死他他也不敢再说。 “大人找我?” 段景曜收回了思绪,听见楚昭云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嗯,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正好,我也有事同大人商量,大人先进府吧。” 楚昭云将人领导了伯爵府的会客厅,解释道:“我今日告假,问了问大姐姐关于手稿纸上的人。” “嗯,我来也是为了此事。” 说着话,两人落座,且各自暗地里松了口气,庆幸着对方没有提昨晚的事。 “冯浅玳兴许是太子太保冯威的女儿,长庆公爵府一直在汴京城,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两家查起。” “嗯。”段景曜低头应了一声,他昨夜一夜未眠,在皇城司翻了许多卷宗,才查到手稿上的人只有冯威和长庆公爵府还能找到,本来想告诉楚昭云,但现在发现自己有些多余了。 “大人要跟我商量什么?” “我……我也是想说长庆公爵府,老公爷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府上也只有一个孙女,年龄对不上。我今早找皇城司资历深的老人打听了,公爵府原来是个有女儿的,病逝之后公爵府上就没人敢提了。” “不知道长庆公爵府的人知道什么内情吗……”说着话,楚昭云看了段景曜一眼,“大人,我心里有个猜测。” 段景曜抬眼看向楚昭云,正准备洗耳恭听,又听见楚昭云问道: “不过……大人没什么瞒着我的了吧?” “还有一事,也不是刻意瞒你。”段景曜怕说晚了惹她生气,连忙加快了语气说道:“我姐姐有一子,名叫韩祺,平日里我与他不亲厚,其他皇子也以为我跟韩祺没什么感情,其实我一直在暗中扶持韩祺,他自己也有足够的野心,只是年纪还小,不宜张扬。除了此事,再也没有其他事瞒着你了。” “……”这倒是不必说。 夺嫡的事她不想知道…… “大人,你有没有想过,给先皇后侍疾的人出宫后都病逝了,会不会是陛下震怒让她们给先皇后陪葬?毕竟大人不止一次说过他二人感情很好。” “不可能。”段景曜没有丝毫犹豫便驳了楚昭云的话,“陛下是个仁慈之人,绝对不可能忍心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大人不怀疑此事是陛下的手笔。总不能大人认为我娘她们是侍疾过程中染了病才身亡的把?” “我认识陛下不止十四年,不管是私下里以姐夫的身份相处,还是朝堂上以君臣的身份相处,都信得过陛下的人品。” “人一旦有了权力,总是会变的。再者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大人知道的还少吗?” “陛下不一样,有了权力的陛下,我不敢说他是不是个多疑的人,但他是个自持之人,心里也是将天下和百姓摆在第一位,陛下为大盛做了太多太多的事,他丧妻有切身之痛,不会把这种痛苦加之别人身上。” 听着段景曜信誓旦旦的话,楚昭云敛着眉,心里犯了愁。 “即使我信大人,也不会弃了这个猜测,毕竟除了这个可能性,大人也想不到其他的了吧?” “……”段景曜一时语塞,他就是因为想不到当年内情是什么,所以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头绪。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陛下的人品。 若是他连这都能看错了,那他这皇城司提举也没必要当了。 清了清嗓子,段景曜说道:“眼下一是高沛,二是其他病逝女子的家人,两边同时查。” “对!”楚昭云一抬眼,猛地撞进了段景曜的眼神中。 两个人忽然对视,各自下意识想要回避眼神,却又觉得无缘无故回避眼神更显心虚。 所以谁也没移开眼神,硬是对视了许久。 尴尬的气氛在会客厅中流转。 最后还是楚昭云败下阵来,“走,查案,查案……” “嗯,查案。” 第三百零七章 楚昭云和段景曜商量了一会儿,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一方面,余富在查十四年前高沛的行踪。 另一方面,楚昭云和段景曜准备混进长庆公爵府。先试图收买某个资历深的丫鬟,试探试探口风再决定是否要直接去问老公爵夫人关于她女儿唐如的事。 查到了眼下这地步,只要确定了有人跟他们一样记挂着当年的事,他们就能直接去问了。 不管能否问到一些蛛丝马迹,都要尝试。 两人合作了许久,已经形成了默契,装作是往后厨送新鲜蔬菜的夫妻俩,很容易就混进了长庆公爵府。 从后厨溜到后院,还没搞清楚东西南北,两人就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心里皆是一咯噔,莫非出师不利? “站住!说你们两个呢!站住!”唐莺莺大喊了一声,提着裙子追上了两人,“你们是谁?怎么到公爵府上来?” 楚昭云恭敬地解释道:“我们是来府上送菜的,一时迷了路。” 段景曜恭敬地低着头,站在楚昭云身边。 唐莺莺愣了几息,难以置信地问:“莫非楚二姑娘和段大人有什么特殊癖好,还是说在这跟我演起戏文来了?” “……” 果然是出师不利,还不是被人怀疑的程度,是直接被人认出来了。 装也没法装了。 楚昭云抬头,尴尬一笑,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来我家都不知道我是谁?”唐莺莺气呼呼地反问。 想着段景曜介绍的长庆公爵府,楚昭云行了个平礼:“唐姑娘安好。” “楚二姑娘也安,你们还没说鬼鬼祟祟来我家干什么呢!” “唐姑娘怎么认出我和段大人的,实在是令人意外。” “哼,在长乐郡主的生辰宴上见过你们啊,不过现在也不能说是生辰宴了,毕竟那天也是郡主的忌日。”唐莺莺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被楚昭云绕到其他地方了,于是紧盯着楚昭云不放,“快回答我的问题!” 段景曜解释道:“皇城司微服查案,还请唐姑娘莫要声张。” 楚昭云发现,磨练了这么久,她脸皮还是没段景曜厚,扯谎的道行也没他深! 唐莺莺半信半疑,问道:“我还以为你们来找我祖母的。” “唐姑娘为何会有此猜测?”楚昭云一颗心七上八下,难道唐老太太未卜先知,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找她? “上次从长公主府回来之后,我给祖母讲了长乐和林文茵的恩怨,祖母听说你是永勤伯爵府的二姑娘,就说或许有一天你会来找她。” “那唐姑娘能带我们去给老人家请安吗?” “这有什么不能?你们想来公爵府也该递了拜帖先给我祖母请安才是。”唐莺莺领着楚昭云和段景曜往祖母院子里走,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头问道:“你们刚才说查案,难道就是来查我祖母?” 这般想着,唐莺莺便停了脚步。 若真是如此,她现在的行为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不是查唐祖母,是有事情需要唐祖母的帮助!” “那就行……”唐莺莺松了口气,通过长公主府的事,对于楚昭云和段景曜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 虽然理解不了他们验尸的勇气和查案的思路,也不懂他们身上那种敢大义灭亲的冷冽气质,但她知道这两人都不是小人。 正在晒太阳的唐老太太见到孙女领来的陌生人,还以为是孙女新认识的朋友。 “莺莺给祖母请安,祖母,这两位是永勤伯爵府的楚二姑娘和皇城司的段提举大人。” “晚辈见过唐祖母,唐祖母慈安。” 唐老太太没有被不速之客惊到,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让丫鬟给客人倒茶。 见唐莺莺眨着眼好奇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段楚二人,唐老太太才开了口:“莺莺去库房里帮祖母挑一件礼物,看看送什么给楚二姑娘才好。”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支开唐莺莺的借口。 唐莺莺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去了库房。 楚昭云开门见山问道:“恕晚辈唐突,听唐姑娘说,唐祖母似乎早就料到我们会来拜访您?” “是啊,老身猜的不错,你们果然来了。”唐老太太的脸色依旧平静。 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情能够撼动她的神色,似乎一切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片浮云而已。 “莺莺说,汴京来了个好厉害的女推司,竟然还是永勤伯爵府养在襄阳府的姑娘,那个时候,老身就知道,或许有一日你会来找我,八成是和先皇后的弟弟一起来。” “唐祖母英明。”楚昭云看了眼段景曜,她眼眶有些酸。 这个世间,不仅只有她和段景曜还记得十四年前死去的人,还有人记得,长庆公爵府的唐祖母也记得。 有一瞬间,楚昭云觉得世间情爱是件多么讽刺的事。 十四年前死去的女子们,没有一人的夫君记得她们,只有孩子、兄弟姐妹还有她们的母亲还没有放弃寻找真相。 “老身本来以为自己可能等不到你们来的那天,没想到你们来的这般快。” “若是可以,我们想用更快的速度查清真相。”楚昭云平复了心情,以几乎是肯定的语气问道:“十四年前的事,唐祖母一定知道些内情,是吗?” 唐老太太点了点头,并未否认,只是说: “知道,因为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事。可老身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病重而亡,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说。” “时至今日,唐祖母还不能说吗?”楚昭云不信,既然在家中等着他们来,又怎么会什么都不说? “这几年,我夜夜梦见如儿,她哭着问老身为什么不救她?如何救她?救了她岂不是整个公爵府的人都要死?是老身对不起如儿……眼瞧着自己也没几年可活了,心里那桩事却又不想带到棺材里去,听莺莺说你二人擅查案,你二人又和当年的事……” 唐老太太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神色,内疚,还有些许的惊慌。 第三百零八章 “唐祖母,晚辈会查清当年的真相,也会对今日来长庆公爵府的事三缄其口,请唐祖母告知撞见了何事。” “老身当年看见……”唐老太太话说了一半,又改了话锋:“你们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老身都将此事藏在心中。” 也不等楚昭云和段景曜说话,唐老太太自问自答:“因为老身没这个胆量,不知二位可有胆量?” 段景曜敛眉问道:“唐祖母有话直说吧。” “好!老身听家里的孙儿说,前几日段提举将韩若江的儿子告进了大牢?” “确有此事,罪名已定,不日问斩。” “那段提举可把韩若江得罪透了,他刚没了三儿子,又失了二儿子,老身倒是知道他大儿子的一桩龌龊事,不知道段提举敢不敢捅到韩若江面前去?” “……”段景曜一时无言以对。 楚昭云也没想到,唐老太太是要考验他们的胆量。 虽不知韩若江的坦言是否为真,但他确实在马车中说不会记恨他们,是韩文自作孽不可活。 可在这个时候,再找上门去戳人心窝子,实在是太过残忍。 问心无愧,却难免不忍心。 段景曜点头应唐老太太:“好。” 唐老太太将韩其佑的事说给了段景曜,段景曜起身说道:“半个时辰,去去就回。” 得了段景曜的眼色,楚昭云留在了原地。 接下来半个时辰,任由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唐老太太都不曾说出半句真相。 直到段景曜顶着乌青的一只眼回来,唐老太太才松了口: “段提举脸上的伤,是韩若江打的?” “韩其佑打的,无妨。我已按照唐祖母说的做了,还请唐祖母遵守承诺。” 韩其佑气急败坏的那一拳,其实他能躲开,只不过想着要带证据回来给老太太看,所以才生生挨下了。 “有如此胆量,老身便将当年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 唐老太太眯了眯眼,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四年前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她突然有些莫名心慌,想到了刚从皇宫回来的唐如,便踏着月色去了女儿的院子。 可还没靠近女儿的卧房就听见了里头的声音。 唐如厉声质问:“是谁?” 正当想要出声安抚女儿的时候,她才发现卧房里还有另外一人,那道阴柔的男声,她立即就想到了皇宫里的中贵人。 未曾从正门通禀就擅自进了院子,她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得: “唐姑娘莫要声张,咱家也是奉命前来。” “中贵人深夜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这是赐给唐姑娘的酒。” 唐如拿起酒杯一闻,脸色忽变:“扪心自问,我侍疾时是尽心尽力,皇后娘娘她……难不成也要迁怒于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家也只是奉命行事,唐姑娘最好还是为府上其他家人着想一二。” “你!” “这酒是程太医特调的,唐姑娘也算是有福了。” 唐老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从回忆中脱身出来。 对着楚昭云和段景曜说道:“当年的老身,懦弱无能,害怕真如中贵人所说的把整个公爵府都拉下水,老身躲了起来,任由如儿喝了那晚毒酒,第二日如儿便高烧不退,请了大夫来也只说重病难医,不过半日光景,如儿就去了。” 听着唐老太太还原当年所见,楚昭云心中无波无澜,只是看向段景曜。 她说的猜测他不信,如今呢? 段景曜拧着眉,仍然抱有怀疑:“是陛下?” “除了陛下又有谁能命令中贵人和程太医呢?”唐老太太自嘲一笑,笑自己当年的懦弱,是她对不起如儿,但凡当年她豁得出去,说不定能替女儿去死。 自责了许久,唐老太太用锋利的眼神看向段景曜:“难道知道了是陛下所为,段提举就要退缩了吗?” “无论如何,都不会退缩。”段景曜是说给唐老太太听的,也是说给楚昭云听的。 “如此甚好,还请段提举记得莫要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唐老太太没有接着往下说,其实她很期待这两个年轻人能为死者伸冤,只是不知道究竟那一天会不会到来。 从长庆公爵府出来的两人,心思有些重。 不管是猜测还是唐老太太的话,都能将当年的真相拼凑出来。 “大人要去找程太医吗?” “找,我们总得拿到证据,唐家是不会做人证的。” 楚昭云点了点头,不管段景曜是不是非得手握证据才能相信陛下是幕后真凶,程太医是非找不可的。 两人各自行动,一个去了皇城司,一个去了衙门。 半个时辰后再见面之时,便有了程启的下落。 “程太医在十四年前便告官回了老家,而且在十四年前,陛下身边的一个太监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死了。” “大人怀疑是送毒酒的那位中贵人?” “很有可能。”直到此时,段景曜才推翻了自己对陛下的信任,“我在皇城司查到了程太医的住址,不过看来没有用了。” 罢官的程启是巧合,摔死的内侍也是巧合吗? “无妨,衙门登记簿上有他的老家,巧得很,就在朱家曲镇。” “事不宜迟,天黑能到。” “好。” 从汴京城到朱家曲镇的路她走过一次,是回襄阳府路上去找乔梦如的时候。 两次,截然不同的心情。 只是临近找到真相之时,她却高兴不起来。 十四年前就该曝于人前的真相,迟到了这么久,有什么高兴的? 直到到了朱家曲镇敲开乔家大门见到乔梦如后,楚昭云才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师父,镇上是不是有位姓程的太医,十四年前从汴京城回来的。他还活着吗?可有遭人暗杀?或者疯了?病了?” 来的路上她想过太多可能性,从问大姐姐问祖母,到问唐老太太,都太过顺利。 直觉告诉她,到程太医这里,恐怕又要陷入困境。 乔梦如一头雾水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 虽不明所以,但也如实相告:“是有个程大夫是从皇宫太医退下来的,不过他活得好好的,每天都开门看诊,哪有你说的那般惊悚。” “那就好,那就好……” 第三百零九章 乔梦如和段景曜没说两句话,就把他赶到了客房。 随后便领着楚昭云去了自己卧房。 问道:“自从我走后,你有没有用心练功?” 楚昭云一阵心虚过后如实说道:“用心练了三天,就忘了,忙,也懒。” “我就知道!”乔梦如一副了然的模样,接着说:“哪有能轻松练出来的功夫,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以后也别叫我师父了,还不够给我丢人的。” “行,梦如姐。”楚昭云改口改的极快。 乔梦如也不问他们找程大夫为了什么事,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楚昭云心里装着事,却意外地入睡得极快。 天一亮,楚昭云就和段景曜按照乔梦如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让人意外的是,程太医的医馆十分简陋,说医馆不如说是个摊子。 支着一个招牌,摆着一张桌子,只管看病开方,不管抓药施诊。 楚昭云前头还有两位看病的人,她便等着。 “大人,他是不是没有收诊金?” “是。”段景曜也发现了。 等到了她看病的顺序,楚昭云落座伸出了胳膊:“大夫,我有些身体不适,想看看是什么毛病。” 眼前的程启,看不出年纪,但能看出来他十分疲惫。 趁着搭脉的功夫,楚昭云问道:“大夫不收诊金吗?” “不收。” “为何不收?” “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 “那大夫家中定是不缺金银之物。” 程启极有耐心,面对楚昭云的无礼追问,也认真解释道:“年轻时攒了银子,够吃喝就行。” 话落,程启收了手,“这位姑娘身体并无不妥,可有什么症状?” 一向冷静自持的楚昭云也难免因为十四年前的事带了气,说道:“症状当然是有的,我喝了一杯毒酒,便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病重的程度,甚至觉得只剩下半日光景可活了。” 程启一愣,看向病人一侧站着的男人。 他起初以为是得了失心疯的病人,但忽然之间,时隔多年的记忆被唤醒,惊了一身冷汗。 不可能,当年的事不可能有人知道! “姑娘许是多虑了,有时候身子无大碍,想的太多也容易有生病的错觉。” “不缺钱,是因为当年离开太医院陛下赏了很多银子?” “你……” “不收诊金,是医者本分,还是说江太医心中有愧?” “听不懂你在说何事!”程启不知道这二人到底知道何内情,但听话锋便觉不妙,连忙收着东西准备关诊。 他动作快,段景曜动作更快。 “程太医,想走?” 程启试了试段景曜抓着他的力气,立即放弃了挣扎,大喊道:“光天化日,你想干什么?” 这一条街上,几乎人人都受过程启的恩惠,更何况他还不收诊金。 一嗓子吆喝下去,立即涌出了七八人来帮忙。 “你这人看着像个读书人,怎得还动手拉扯人!” “就是啊,程大夫怎么得罪你了?”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程大夫无偿看病还看出错来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楚昭云和段景曜被人围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眼睁睁看着程启扛着他的招牌就跑了。 等众人消了气,才放二人走了。 楚昭云也没想到,程启会来这一招。 不过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早就从乔梦如嘴里打听出了程启的住处。 面对十四年前的帮凶,两人也不讲礼节,直接翻进了程启的院子。 进屋时,正巧看见程启在收拾细软。 “程太医这是想跑?” 程启一惊,指着二人大骂:“岂有此理!私闯民宅,我要去告你们!” “好,一起去衙门说说程太医调过什么毒药?” 话落,段景曜掏出了绳子,将程启绑了个结实。 既然他不能好好说话,就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是谁!为何找我!” “程太医不用管我们是谁,至于我们为何而来,程太医心里不清楚?” 程启撇了撇头,“我不知道!” 楚昭云也不想和他废话,挑明了说道:“十四年前程太医调制了毒药,为先皇后侍疾的人喝了毒药便病重身亡,已经有中贵人和汴京的苦主指认了程太医,程太医难道还想抵赖?” “你们是谁!”程启瞪大了双眼。 他们竟然真的是为十四年前的事来的。 这根本不可能! 当年没有人知道,过了十四年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方才他差点说脱了嘴,冷静下来细想,那位中贵人已经死了,他们去哪里找指认。 一定是诈他的! “我们是谁?是苦主!御医欧阳覃之妹欧阳青,太子太保冯威之妻宋氏,鸿胪寺少卿之妻薛氏,长庆公爵府之女唐如,永勤伯爵府楚翰之妻柳氏,太中大夫苏文山之妻杜氏,我们是她们的未亡人!今日便要向程太医讨个说法!” 程启甚至忘记了呼吸。 十四年前的事,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不是诈他的! “我!既然你们是苦主,那也应该知道,当年的事和我无关,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程太医怎么不继续装不知道了?”楚昭云心里堵了一口气。 唐老太太口中撞见的送酒的中贵人,也说自己是奉命行事。 程启也说自己是奉命行事。 人人奉命行事,人人都是帮凶! “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接到了命令,让调制一杯剧毒,既不能让人死的太快,也不能拖太久。我怎么知道那酒是给先皇后喝的,我怎么知道还会有那么多人喝!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根本不会调那毒药!” 程启越说越难受,接着说:“我本来在太医院有最好的前途,因为这事,也罢了官!你们以为这么多年我就过得轻松吗?你们说得对,我不收诊金就是因为心中有愧,我夜夜能梦见先皇后在朝着我索命,还有那一个个我不曾见过的人,我也是受害者,你们要报仇,也别找我!” 说到最后,程启甚至抽噎着哭了起来。 他的苦又有何人知道。 医者以治病救人为本分,可他因为一个无心之举,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第三百一十章 没人顾得上程启的哭嚎。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显然段景曜和她一样震惊。 原来,先皇后也是喝了毒酒才病重的,换言之,那毒酒本是为先皇后准备的。 段景曜只感觉心像油煎了一样。 他想说些什么,又发不出声来,求助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心中了然,大力敲了敲椅子迫使程启安静下来。 问道:“当年的事,你当真不知情?只是奉令调酒?” “此事我虽有错,但错在不该调制毒药,可我并未存了害人之心!” “那你怎知那酒是先皇后喝了?” “我也是之后才猜到了,先皇后的症状正是那毒,还有听说的那几位女子……”程启又是愧疚又是后怕,后来他能成功请辞归家,恐怕在于当时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并未在明面上将自己调的毒和先皇后之死关联上。 恰逢家中老母离世,他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请辞罢官,这兴许也是让幕后之人安心的一个契机。 “程太医,是陛下让你调制毒酒谋害先皇后?” 程启冷静下来后,身心疲惫,“你们杀了我吧!” “你知道我们来找你的目的。” “我是不会跟你们回汴京的,我不会作证,方才的话我也绝对不再说第二遍。”他听到那些人的家世和名字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 这么多年,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容在深夜里从墙缝从屋顶溜到他的床榻上,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扰的他不得安宁。 今日一死,便是报应。 他没有把真相带到棺材里,就算是赎罪了! “没有杀你的打算。” 程启释然一笑,他们不杀,那他便自己去死! 方才那些话说出来,他已经没了活路了。 楚昭云看穿了程启的心思。 说道:“既然程太医口口声声说当年的事与你无关,又何必急着去死?程太医,真的不想活命了?还是说程太医心虚?” 程启心跳加速,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只要你将当年所做之事的来龙去脉写成供状,签字画押,盖上私印,你便能在朱家曲镇继续做你的程大夫,或是远走高飞。” 此事是楚昭云的擅自主张。 毫无疑问,程启听令行事,是帮凶。 可她也明白,当年的程启并无第二个选择。 这般事既然找上了他,他若是不答应,恐怕当场就被灭口了。 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她不会因为母亲和阿公之死,就让程启去死。 与其让他解脱,不如让他永远活在愧疚与自我折磨之中。 指望程启做人证亲自去汴京,路上变数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程启的供词。 楚昭云见段景曜并未反驳她的话,才继续盯着程启的反应。 本以为有一线生机的程启,一听这话,心彻底凉了。 “东窗事发后,我还能活?” “程太医细想,在东窗事发前,供状在我手里,有什么人什么事定是冲我来。东窗事发后,程太医作为人证暴露于天下人前,谁又敢堂而皇之地对程太医下手?更何况这都是最糟糕的情况,只要程太医写了供状,大可今天就远走高飞。此事一起,必是轰动朝野,谁能分神来找你?” “你们不杀我?” “写供状,就不杀。” 楚昭云话落,看到了程启神色有了动摇之势。 趁热打铁说道:“医者救人,程太医若真想赎罪,写下供状还当年枉死之人一个清白,程太医又在犹豫什么?” 程启心中大撼。 方才听了那么多话,他已经被绕得有些晕了。 因此不敢轻易下决定,好死不如赖活着,可他又不相信眼前二人能放过自己。 直到听见“还当年枉死之人一个清白”,他才陡然清醒。 当年他备受良心的折磨,不是没想过说出真相,可他有心无胆。 如今有人挺身而出,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好,我写!” 段景曜这时才回过神来,一边给程启松着绳子,一边不死心地再次问楚昭云一开始就问过的问题: “是陛下让你调制毒酒谋害先皇后?还是太后,或者后宫哪个嫔妃?皇子?” “是陛下身边的中贵人来传的口谕。” “从台阶上滚下来摔死的那人?” “正是。” 段景曜只觉得自己对陛下的信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两人看着程启认真回忆着当年的事,又盯着他仔仔细细地全写了出来。 他写了中贵人传口谕,毒酒的毒性和症状,中贵人的意外摔死,还有先皇后病重的症状。 程启咬破了手指摁在了供状上,又拿出自己的私印盖上。 楚昭云小心翼翼将供状叠了起来,问道:“如今宫中太医,可有人识得程太医的笔迹或私印?” 程启点了点头,解释道:“如今太医院中有不少人曾经是我的徒弟,他们定是认的。” “程太医,可知道或猜得到高沛在当年之事中出了什么力?” 程启突然听到高沛的名字,有些意外,想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不知道,高沛是武将,和太医院打交道甚少,不熟。” 此问结束,两人便离开了程家。 程启在院子里望天许久,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细软。 说一千道一万,命,还得接着活。 他现在就得跑。 方才对于生死的释然是真,眼下对于活命的渴望也是真。 而已经把程启抛之脑后的楚昭云和段景曜从程家出来后,并未再谈及此事。 仿佛从来没有来过程家见过程启一样。 两人心里清楚,真相已有定论,虽未知全貌,但知道真凶就够了。 难道查到这一步,还能是他们查错了? 就算是当今陛下又如何? 回到乔家后,和乔梦如吃了饭,又告了别。 回程也不着急策马飞驰,而是慢悠悠地骑马。 直到到了城内分岔口,段景曜才开口:“我明日来找你,还是后日?” 楚昭云认真想了想,“后日吧。” “好。” 两人没有说告别的话,便分道扬镳。 平静,两人都很平静。 在商量出以何种手段揭露真相之前,他们都有各自的牵挂和未完成之事。 一日之后,便轻装上阵。 成与败,尽人事,听天命! 第三百一十一章 汴京城的冬日,无风也无雪之时,便只剩了凄冷与寂寥。 段景曜回到自己冷清的府上,愈发觉得冷。 收拾了东西,便去了白泽府上。 到时,白泽正在临帖练字。 见段景曜来了,白泽连忙放下了笔。 段景曜阻止道:“你接着练。” “好,那我把这张写完。” 段景曜见他的字练的有模有样,心中宽慰了不少。 等白泽写完了一张纸,段景曜才切入了正题。 “白泽,在这汴京城里,我最信得过的兄弟就是你。” 白泽憨笑两声,挠了挠头,回道:“我也是,最相信大人。” “这是几张汴京的宅子和铺子地契,你收着。这是我这几年攒的银子,等你有空的时候,替我去趟青州,带给我爹娘。” 白泽接着匣子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大人,所求之事是有结果了吗?” “嗯。” “几成把握?”白泽追问。 “是陛下。” 从不质疑段景曜查案能力的白泽,瞬间就明白了这代表着几成把握。 他将匣子塞回了段景曜手里,少有的反驳段景曜的话:“地契我不要,我这小院子住的舒服!青州路远,我不去!大人自己回家送银子去!” “白泽。” “我不学了,不考了,我得跟大人一起!” 段景曜拍了拍白泽的肩膀,认真说道:“你知道此事一旦失败的后果。” “我知道,但我誓死追随大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好歹还有你在,好歹还有翻案的可能。” “我……”听了此话,白泽内心动摇,但他又因自己的动摇感到难过。 他知道,段景曜说的没错,倘若出了事,留他一个在,真相才不会永远的消失。 可是知道这个道理是一回事,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段景曜去赴险又是另一回事。 憋不住眼泪,白泽扭过头去不看段景曜。 沉默了许久,平复了心情,白泽才转过头来问道:“那楚姑娘呢?若是楚姑娘日后问我,我该如何面对她?” “之前没有跟你说,她亲生母亲也是因为十四年前的事病逝了。” 白泽大惊,难怪大人查了这般久今年忽然就有了结果。 原来是有了楚昭云的相助。 他又想到了楚昭云的性子,惊讶道:“难道……楚姑娘会和大人一起去揭露真相?” 话落,白泽从段景曜脸上看到了愁容和脆弱。 又听段景曜说:“不知道。我怎么想不作数,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决定。” “那大人和楚姑娘之间,现在是……” 段景曜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白泽的问题。 他和楚昭云之间,是知己是盟友。 上次的袒露心声,还没有答案。 但这不重要了,不管是他还是楚昭云,眼下都顾不上那个答案了。 “白泽,只有你知道真相且把自己隐藏起来,我和昭云才能义无反顾地去揭露真相。” “好……我答应大人……”白泽终是憋不住泪,湿了眼眶,又说:“若是今朝大人事败,我定会考上状元谋得官职,定会将此事再次揭露!” “我在你家住一天,府上太冷清了,不想回去。你接着学你的,不用管我。” “好……”白泽收起了段景曜给的匣子,听他的话继续临字帖。 但只是麻木地比着葫芦画瓢,满心想着段景曜和楚昭云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根本无法再用心临帖。 交代完白泽的段景曜,一个人去了院子里溜达。 他除了地契和银子,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青州那边,他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 家中一切都好,倒不如让家中不知道他在汴京所谋之事。 抱着早晚要查清十四年前姐姐之死的念头,他早就有意和青州家里减少了联系,这样也省的有一日家人会受他连累。 只是,恐怕楚昭云和永勤伯爵府之间就没有那么容易分割清楚了。 段景曜不由为楚昭云担心了起来…… 其实楚昭云所面临的局面,没段景曜想得那般难。 回永勤伯爵府后,楚昭云确实烦闷了一会儿。 可很快,她就想通了。 若是真到了连累伯爵府的那一步,楚翰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明早就和她脱离了父女关系,定是及时命人把她院子里的痕迹全都清理干净。 纵然秦氏怜爱她,也是拗不过楚翰这个一家之主的。 有楚翰在,她能很顺利的和伯爵府“恩断义绝”。 这是第一次,楚昭云觉得自己这位父亲还是有用的。 想通了这一点,楚昭云便去了大哥哥院子里。 自打甄映雪有了身孕后,她甚少前去打扰。 许是有了身孕后不畏冷,甄映雪房中倒是凉飕飕的,让人很清醒。 “嫂嫂近来可好?” “昭云!”甄映雪笑着迎了上来,说道:“好,好得紧!上次你和母亲为我寻来的方子甚是好用,我如今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你今日没去上值?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你院子里找你呢,不管白天黑夜的,经常逮不着你!” 甄映雪看见楚昭云,很是开心,拉着楚昭云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道:“等孩子出生后,你这当姑姑的,得给她起个名字!” 楚昭云摸着甄映雪才起了小小幅度的肚子,什么也摸不到,却还是认真感受着。 “祖母福寿双全是有福之人,起名的事还得交给祖母,况且让我来的话,父亲定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我跟你哥商量过了,不听父亲的。”甄映雪小声说着,捂着嘴偷笑,“祖母是有福之人,你也是,若是生个小姑娘像你就好了!” “大哥哥大嫂嫂的孩子,自然是像你们的。” “都说侄女像姑姑。”甄映雪无比相信这句话,对自己未来的女儿充满了期待,又拉着楚昭云的手说:“昭云,我最近又攒了好多好东西,就等着给你呢!你看看喜不喜欢呀!” “嫂嫂给了我好多衣裳首饰了,我都穿戴不过来了。” “别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了,你慢慢穿就是了。” 甄映雪一直扬着笑脸。 楚昭云被她感染,心情也轻松了几分,顺势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匣子。 第三百一十二章 “这是何物?”甄映雪笑着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却吓了一跳:“银票?” “这是给孩子的。” 甄映雪松了口气,“孩子还在肚子里呢,急什么!” “我今日有空收拾家当,就先拿过来了,这可是我当姑姑的礼,大嫂嫂先替我收着。”楚昭云轻笑,她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 “太多了,见礼也不用这般贵重……” “嫂嫂放心,我还有的,办案赚了不少银子。” “那我先收着。”甄映雪收了匣子,带楚昭云去看衣裳。 虽是给孩子的见礼,但她也没打算收,只是觉得没必要推辞拉扯,这银票她暂时收着,等将来一并给楚昭云添到嫁妆里就是了。 从甄映雪院子里出来时,楚昭云哭笑不得,她是去送东西的,出来却抱了更多的东西。 她把自己攒的银子,分了三份,甄映雪一份,楚淑云一份,楚宁云一份。 然而只能借着孩子的由头给甄映雪一份,另外两份却给不出去,否则一定会惹得楚淑云怀疑。 将衣裳首饰放回自己院子后,楚昭云又去了秦氏院子里。 秦氏正在和楚宁云生气。 斥道:“让你好好学女工,你倒好,找丫鬟从外头买绣娘绣好的糊弄我?” 楚宁云十分不解,发自肺腑地问母亲:“我再练十年,也不可能比绣娘绣的好,能买为什么要自己绣?” 秦氏气得头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楚宁云说: “难不成母亲是认为自己绣的更有心意?” 秦氏也并不这般想,解释道:“让你练女工,是想让你沉沉自己的性子,你倒好,投机取巧!” 楚宁云没有反驳,但依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觉得自己投机取巧,反而觉得自己做的才对。 只是不想惹母亲生气,她不说话就是了。 秦氏见着楚昭云来了,气才消了几分。 “昭儿。” “母亲。” 楚宁云吐了吐舌头,解释道:“二姐,我可没有故意惹母亲生气!” 楚昭云点头,她知道,宁云是个好孩子,但确实她有一种无意间就能把人气到的本事。 一旁的秦氏反而顾不上楚宁云了,连忙问道:“上次永齐伯爵府那事如何了?孩子呢?” “母亲放心,孩子已经回了他亲生爹娘身边了,至于永齐伯爵府里何种光景,我也不知,兴许得闹一阵子。” 楚宁云眨着眼,不明所以,但从母亲和二姐的话里,她自己猜着她们在说什么。 “这件事没牵扯到你吧?” “没有,母亲放心。” “如此甚好!”秦氏松了一口气,想起了另一桩事:“快到年下了,今年是你第一年在汴京城过年节,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前两日寻了个从襄阳府来的厨子,你正好尝尝他的手艺好不好。” “母亲安排就好,我听母亲的。” “衙门也快休沐了吧?年下你就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忙了一年了,总得好好松口气。” 楚昭云无有不应:“嗯。” “二姐,上次你教我画人像,我练了好久,二姐看看我画的好不好!”楚宁云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楚昭云往书房走。 楚昭云在书房待了半个多时辰后,又问秦氏借了小佛堂,她想去静静心。 秦氏自然是应她的。 楚宁云问她,去小佛堂是想求什么吗? 楚昭云只笑了笑。 求神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到了小佛堂,楚昭云特地看了看楚宁云有没有像上次一样偷听偷看,确认四下无人后,她才悄悄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荷包。 鼓鼓的荷包里塞着银票,还有她留的字条。 一个是给楚淑云的,一个是给楚宁云的。 她知道秦氏每逢初一十五便会来小佛堂待上一个时辰,便把两个荷包藏到了蒲团之下。 罢了,楚昭云便离了小佛堂。 伯爵府里需要见的,只剩楚淑云了。 她不打算去见祖母,因为祖母那双眼睛看透了太多,她怕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 见到楚淑云时,她正在软榻上看话本子,一旁摆着糕点和茶水,地龙烧得热烘烘的,好不惬意。 “还是大姐姐这里暖和呀!”楚昭云笑着打断了正看得入迷的楚淑云。 楚淑云合上了话本子,起身笑道:“冬日无事,最适合看书生和狐狸谈情说爱了。” “好几日不见大姐姐了,都不知道大姐姐买了这么多话本子。” 说着话,楚昭云指了指桌子上厚厚的一沓话本子。 楚淑云老脸一红,说道:“你可不要跟母亲讲,我怕母亲笑我。” 得了楚昭云的保证后,楚淑云叹了口气:“唉,还不是前一阵儿母亲要给我安排相看这事闹的,愁了我好些日子了。” “不顺利?” “达官贵人家里有名有姓的适龄儿郎,我心里都有数,没接触过的皇亲国戚,上次赴舅母的约,也相看过了。没有一个是我的缘分。我倒觉得,与其相看,还不如看话本子看别人的情爱之事来的有趣。” 楚淑云愁得慌,不是怕自己嫁不出去,是不想让秦氏白白操心。 楚昭云想了想,说:“也并不一定非得是达官贵人家的儿郎,只要善良上进,家世兴许不是那般重要。” “家世是不重要,有好些上进的读书人的家中世代务农,可与其花费心思去打听这人不知是真是假的品性,还不如找汴京城里知根知底的达官贵人,万一他家是个龙潭虎穴,好歹在汴京有头有脸,要想磋磨我也得收敛着些!” “是我想得不如大姐姐周全。” “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就想这些不中用的事了。”楚淑云说着话,心中羡慕楚昭云,若她也能像楚昭云一样离了伯爵府照样能自己立起来就好了。 “昭云,最近差事顺利吗,累不累?” “不累,很顺利。” ……和楚淑云说了会子闲话,楚昭云才离开。 秦氏,大姐姐,大嫂嫂,宁云,还有今日未曾见到的祖母,她们是她珍重的家人。 她们有各自的烦恼和期待,却安宁又幸福。 寒冷的空气包裹着她,赶走了方才在屋里染上的暖意。 楚昭云脚步轻快。 只是眼角无端地沁出了泪。 第三百一十三章 在这汴京城里,和她相关的,还有一人。 楚昭云去了程氏医馆。 好在后院里见到的,是清醒的程轻澜。 几日不见,程轻澜憔悴了许多。 程轻澜想到前些时日醉酒的自己,面上有些羞赧,“昭云,你来抓药的吗?” “我过来看看你,看你好像已经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程轻澜低了低眸子,声音不算难过,“是我对旁人抱有了太高的期待,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怨我自己。” “那你跟她?” “不去找她了,其实她早就给了我答复,是我自己不死心罢了。经此一事,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楚昭云安慰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自己要学会排解。” 不过她看程轻澜这模样,不像是真的想明白了。 倒像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但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是不想程轻澜放纵自己醉酒伤身而已。 或许忘记旧爱,需要新欢,或者需要时间。 情爱一事,外人终究是帮不上忙的。 确认了程轻澜不再醉酒,楚昭云便回了伯爵府。 她也没有再多的话和程轻澜说了。 楚昭云甚至私心地想,幸好程轻澜经历了这样一段情,否则她心中终究是觉得自己欠了他的。 关起门来,楚昭云将程启的供词、高沛的册子以及从衙门偷来的手稿纸都誊抄了一遍,又将阿公之死、曹家之搬迁以及衙门卷宗消失一事,从头到尾整理成了一份诉状。 等她将所有证据和线索罗列在纸上后,已是深夜。 楚昭云平躺在床榻上,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有预感,明日见到段景曜,少不了一番唇枪舌剑。 和她珍重的人告了别,心中便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 一夜的养精蓄锐过后,一大清晨,楚昭云就等在了伯爵府门口。 等见到段景曜,两人一同去了白泽家。 白泽不顾段景曜的反对,停了一天的课业。 三人坐在桌前,气氛有些凝重。 良久的沉默后,楚昭云给了白泽一个匣子:“白泽,这里面装的是所有证据,你收着。我们先用誊抄的一份,万一……好在你这里留个后手。” “好,楚姑娘和大人还真是默契。”白泽无奈,两个人都铁了心的不让他跟着去揭露真相。 楚昭云没有在意白泽的话,问段景曜:“大人心中可有章程?” 段景曜昨日一人想了许多。 他难以接受陛下是幕后真凶的事实,但也只能接受。 可这代表着此事不仅关乎他和楚昭云,不仅关乎十四年前的无辜之人,盛仁帝有当今陛下的身份,此事便关乎朝堂,关乎天下。 他不知该怎么和楚昭云开口。 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昭云,可信我?” “大人有话直说。”楚昭云信他,但也不会明说。 因为段景曜这时候说这种话,摆明了是有下文。 她就知道段景曜狠不下心来,毕竟那是他信了多年的陛下。 反问道:“难道大人还觉得十四年前的事不是陛下做的?” 段景曜解释道:“我承认我自己一直想错了,帝王心岂是我能揣测的。一切证据都指向陛下,我没什么好怀疑的,只是……” “只是什么?” “一码归一码,观陛下登基后的政绩,他的确是呕心沥血一心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无论如何,这都不可否认。若是我们揭露十四年前的事,必当轰动朝野。” 楚昭云心中不悦,声音也带了冷意:“大人这是退缩了?” “若是事成,毒害发妻牵连无辜之人的性命,文臣言官会逼着陛下退位让贤,韩祺尚羽翼未丰,其他皇子又非良善仁德之辈,不管是谁继位,都不会比当今陛下做的更好。”段景曜耐心解释着。 而楚昭云,只是重复着她的问题:“大人,可是有了退缩之意?” 段景曜昨日想了很久,眼下面对楚昭云的步步紧逼,只能如实说道:“我没有退缩,只是想找一个两全之法。” “世上哪来那般多两全之法?” “我……”段景曜敛眉,泄了气,他也没有想出来两全之法,问道:“昭云打算如何做?” “明日早朝之时,敲登闻鼓,在文武百官面前将此事揭露,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揭露真相,至于陛下是承认也好狡辩也罢,都不是我们能够预料到的。”顿了顿,楚昭云又补充道:“若是陛下将一切都推到高沛身上,一个当年远在汴京城的人,私自回汴京且潜伏进宫,将毒酒下到皇后娘娘杯盏之中,恐怕文武百官是傻子也不可能信了此说辞!” 段景曜颔首,说道:“若是一切顺利,言官逼迫陛下退位,各皇子在朝中各有拥护爱戴之人,皆是必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夺嫡之战。” “就算没有此事,多年之后,陛下总要将皇位传给一位皇子,早晚的事情。”楚昭云认为段景曜是在杞人忧天,难不成只有他拥立的韩祺长大了,才能继位? “多年后皇子们会得到历练,可事实是眼下没有人能担得起一国之主的位置,内忧一起,必有外患。” “那按照大人的说法,十四年前的事就按下不表?大人这么多年的坚持,白费力气?” 说着话,楚昭云铁了心,若是段景曜再如此刻这般瞻前顾后,她便自己去。 反正所有证据都在她手里。 “昭云,这天下不只是他韩家的天下,也是我们的天下。” “可这天下,也是先皇后的天下,也是我娘还有其他女子的天下。” 楚昭云心里堵了一口气。 眼下到了这时候,段景曜若是退缩,无异于是背叛了她。 “大人既然说一码归一码,那又何必为了还未曾发生的事就舍弃了真相这一码事?”依她看,分明是他不能一码归一码。 段景曜头痛万分。 他不是要替陛下开罪,也不想退缩。 他也知道,眼下他解释再多,在她听来也都是借口。 若是以内忧外患的动荡局面换十四年前真相大白,他做不到。 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 僵持了许久。 白泽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两全……” 第三百一十四章 “说!” 两人异口同声,吓了白泽一跳。 白泽看向楚昭云,问道:“楚姑娘,你所想的是揭露真相,哪怕陛下找了什么说辞遮掩过去,你也没其他的办法了是吗?” 楚昭云认真想了想,若是陛下真有理由能够遮掩此事,她能怎么办? 在朝堂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没用的。 “是,我能做的只是揭露真相,至于最后高沛是不是会替陛下顶罪,这是我无法掌控的。” “那若是陛下承认了, 那楚姑娘希望得到什么?” 楚昭云一愣,她从来都没想得到什么,抛开她自己来说,时隔多年,就算是当年丧命者的家人得到补偿,也是为时已晚。 “无辜之人枉死已是定局,我不想得到什么,只想揭露真相,一份陛下亲写的罪己书,足矣。” “我明白了。”白泽说完,又看向段景曜,问他:“大人知道幕后主使是陛下,但是大人也没想过退缩是吗?只是想找个两全之法。” “是,我不会退缩,但我也做不到让朝堂不安。” “既然如此,楚姑娘和大人可以先后行动,大人先进宫,与陛下私下对峙,若是陛下不认,楚姑娘第二日早朝之际去敲登闻鼓。最好是今日大人就成功,这样事情也在可控范围内,不会出现大人担忧的事。若是今日败了,明日楚姑娘再行事,朝野动荡,也是天意……” 白泽说完话,看着两人。 段景曜倒是认为白泽说的在理,他先与陛下私下对峙探探情况,若是陛下直接认了,也免了她再去敲登闻鼓。 但楚昭云几乎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行!” “为何不行?” “大人已生了瞻前顾后的心思,大人能保证不被自己的情感所控制?” “……”段景曜没办法保证,若是能保证,他心里也不至于没个章程。 天下大义,和个人情感,他难以抉择。 白泽摊了摊手,“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三人沉默。 楚昭云也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段景曜说的有一定道理,幕后真凶是陛下,此事定是牵一发动全身。 但尽管如此,她也不能放弃。 找不到两全之法,陛下也得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承担后果。 再者说,哪有段景曜说的那般严重? 那么多皇子,没有一个可堪重任的人吗? 就算是他的亲侄子韩祺,不能上位吗? 年纪小算什么理由? 幼年登基的天子,不在少数。 段景曜把事情想得太过严重了! 顿了顿,楚昭云说道: “若是依这个法子,就得我和大人一起进宫面圣。” 段景曜和白泽松了口气,以为是楚昭云妥协了。 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见她说:“今日我同大人一起面圣,若是陛下恼羞成怒,囚禁你我或者直接杀了你我,白泽明日会去敲登闻鼓吗?” 在她原本的打算里,白泽这个后手不至于这般快就出场。 但眼下不得不有此一问。 白泽立即点头说道:“我会!十四年前的事,连带着今日大人和楚姑娘进宫未归的事,我都说!” “好,我信你。”楚昭云又看向段景曜,说道:“私下面圣对峙此事,是我的底线。” “那我们进宫。” 段景曜同意这个法子,不管事情演变成何种面貌,已经是他不能掌控的了。 “我只问一次,大人是坚定地想要和我一起还十四年前一个真相,对吗?” “对!”段景曜斩钉截铁地答着,他有诸多顾虑,可还原十四年前枉死之人一个真相这件事,他从未退缩过。 两人在白泽的目送下,离了白家,去了皇宫。 一路上,只能听见马车车轮前进的声音。 似乎还有风声。 到了宣德门,马车不得入内,两人便用脚步丈量去御书房的路。 楚昭云看着眼前的路,心里却什么都没想。从入汴京城查阿公之死到此刻,她已经想了足够多。 走到御书房时,被内侍拦住了路。 内侍见多了段景曜来御书房找陛下,只当他和以前一样是来汇报公务的,便说道:“段大人,几位大人正在里头觐见,段大人不便入内。” “我有要事禀报。” “那也得等着。”内侍笑着答话,极有耐心。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示意他稍安勿躁,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段景曜沉了沉心,和楚昭云退到了一侧廊下。 只不过廊下,不只有他二人等着。 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宫女,显然她是认识段景曜的。 楚昭云猜测着,可能是太后宫中的宫女。 宫女端着汤品,小心翼翼朝着段景曜行了个礼,笑道:“太后娘娘昨个儿还念叨了大人,没成想今日大人就进宫了。” “今日事忙,怕是不能去给娘娘请安了。” “娘娘会体恤大人公务繁忙。”宫女说完了话,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汤品,脸上带了愁容,叹道:“陛下也忙,太后娘娘知道陛下三日未曾合眼,特地让奴婢送来滋补的汤药,只是这觐见的人一个又一个,奴婢也进不去,这汤都冷了三回了……” 楚昭云不解地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会意,解释道:“前天江南送来了水患的折子,陛下是为了此事忧心,江南一带怕是年节都过不成了。” 宫女以为段景曜是在和自己说话,附和道:“前朝政事奴婢不懂,只是太后娘娘忧心陛下的身子。” 她知道段景曜是太后娘娘青睐的人,她也想着让段景曜有空的时候宽慰太后一二,因此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亲切,说道:“太后娘娘那日见了陛下,陛下的白发竟然比娘娘的白发还多,太后娘娘虽然面上打趣说哪有当儿子的比当娘的还显老,等陛下离开后,娘娘可是伤心了许久。” 段景曜还未来得及接话,就听见御书房的门开了。 他便连忙示意楚昭云跟上。 楚昭云心中有些恍惚,不知为何,宫女所说的陛下白发且三日未合眼的模样,忽然就和段景曜所说的一旦陛下退位可能会引起内忧外患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她来不及反应,就跟着段景曜进了御书房。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宫女跟着段景曜和楚昭云进了御书房。 盛仁帝见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便让身边人接过了汤品将宫女打发了出去。 “臣参见陛下。” “免礼。”盛仁帝捏了捏鼻梁,从江南水患的事中抽回思绪,段景曜来找他不稀奇,和楚昭云一起来御书房,那就稀奇了,“有什么案子?” 见段景曜眼神往案牍上落了片刻,盛仁帝又说道:“无妨,江南的事朕交代他们下去办了,朕干着急也是没用,先说你们的案子。” 楚昭云定了定心神,开门见山说道:“陛下,臣女原是襄阳府人士,因外祖父进汴京城后被问斩,臣女才留在了汴京城。” 盛仁帝神情一顿,第一反应是楚昭云难不成是罪臣之女? 他没记错的话,她是永勤伯爵府里的女儿,莫非外祖父是罪臣? 但楚昭云也是扎扎实实办了好几个大案子,若是真是罪臣之后,他也不忍过分苛责。 盛仁帝面上不显,示意楚昭云接着说。 楚昭云继续说道:“外祖父初来汴京城,与任何人都无冤无仇,可却被曹姓一家污蔑乃至定了罪名问斩,而后,曹家一家连夜搬出了汴京城,就连外祖父和曹家所涉及的案件卷宗也在衙门不翼而飞。” “冤案?”盛仁帝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这是想让他做主翻案。 “从曹家在钱庄的交易,我又查到了是吴见青给曹家了一大笔钱财。”楚昭云下意识,将段景曜从此事中隐了出去,接着说道:“而吴见青,是辅国大将军高骞的手下。” 盛仁帝想起了上次高骞绑了楚昭云和段景曜一事,若是楚昭云所言非虚,那上次看来不是新仇而是旧怨。 楚昭云接着说:“辅国大将军何许人也,为何要杀一个刚来汴京的老人家,这也都是我的猜测和怀疑。直到我在高骞别院中找到了他记事的册子,册子上清楚地写了我外祖父的详细信息以及他何时来了汴京城。” 说着话,楚昭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三份证据。 钱庄的记载,阿公与曹家一事的来龙去脉,以及高骞册子上记载的话。 无一例外,这三份都是誊抄版。 盛仁帝身边的内侍极有眼力劲,立即从楚昭云手里接过证据送到了盛仁帝面前。 盛仁帝虽面上不显,实则太阳穴直跳。 没有一件事是让他省心的,高骞这是想要造反? 虽然还没看证据,但他相信楚昭云和段景曜不会无端捏造高骞的罪证来陷害污蔑人。 御书房里十分安静,只有盛仁帝翻动纸张的声音。 良久后,盛仁帝压了压眉心,说道:“去传高骞来,还有高沛!” 内侍看到盛仁帝大冬日的额头上都出了汗,就知道是真动怒了,他连忙急匆匆出去,又急匆匆回来。 盛仁帝看向楚昭云,高骞是他的得力臣子,楚昭云也是新起之秀。 他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人。 高骞无缘无故杀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哪怕是那老人无意得罪了他,高骞也实在是太过目无法纪! 盛仁帝放下诉状,说道:“楚卿,此事朕一定会让高骞给你一个交代。” 楚昭云没有接话,这只是她刚刚抛出来的引子而已。 看盛仁帝反应没有不妥之处,不知道是帝王心太深沉,还是他压根就不记得当年给先皇后侍疾的人里有一位是永勤伯爵府的大娘子? “听闻高骞也并非嗜杀之人,他陷害我外祖父,恐怕是我外祖父手里有高骞的把柄。” “接着说。” “在衙门里,我从一张手稿纸上,看到了我娘的名字,除了她之外,还有几位女子,无一例外,她们都在十四年前病逝,而我外祖父,就是找到了我娘之死的蹊跷之处,这才一进汴京城就引来了杀身之祸。” 楚昭云说着话,眼睛紧紧地盯着盛仁帝。 直视天子乃是不敬,可她知道十四年前的幕后真凶是当今陛下的时候,她对天子的敬意早就荡然无存了。 她把话说到了这程度,她不信盛仁帝还能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盛仁帝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只不过很快,盛仁帝就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楚昭云,又看向一直沉默的段景曜,这才明白了两人的意图。 看来楚昭云只是个打头阵的,是段景曜想来质问他吧? 盛仁帝沉声道:“还查到了什么?” 楚昭云无视了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高骞既然杀了我外祖父,我不得不怀疑十四年前的事另有阴谋,且高沛参与其中,所以……” 楚昭云话说了一半,被段景曜打断,他说道:“所以我去查了十四年前的事。” 盛仁帝闭了闭眼,似乎极为疲倦。 没有人知道眼下他的心里正默念着一个名字:阿婧,阿婧…… 内侍低着头,心里盘算了一番,开口说道:“陛下这几日为了江南水患的事,废寝忘食,不如等高家父子来的间隙里,陛下小寐片刻……” 盛仁帝摆了摆手,“景曜,你接着说。” “我们找到了十四年前在宫中当值的太医,巧的是,这位太医对当年所发生之事,十分了解。” 这一次,两人没有立即递上程启的口供。 而是段景曜问道:“十四年前发生了何事,陛下也应当清楚,不是吗?” “大胆!”内侍尖锐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起,他怒目看着段景曜,斥责道:“段提举大人,这就是你为臣子应有的礼数吗?” 就算段景曜是先皇后的亲弟弟,他也不该这般质问天子。 段景曜没有后退,展开了程启的供词,说道:“十四年前,程启得陛下口谕,亲自调制了毒酒,而先皇后和侍疾病逝之人的病重症状,和程太医所调毒酒的毒性,完全相符。” 盛仁帝起身,问道:“景曜这话何意?” 楚昭云往前走了一步,抢先说道:“我们的意思是,十四年前的真相,我们已经知道并且拿到了证据。” 盛仁帝只觉得脑仁疼,太阳穴疯狂跳着,胸膛上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你们是说,是朕杀了先皇后?” 第三百一十六章 盛仁帝眼中带了惊讶。 看着眼前不卑不亢且眼神坚定的两人,他蓦地失语。 他没想到事情已经过了十四年了,竟然还有人能将此事翻出来。 他更惊讶的是段景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默默地查这件事,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 最初的惊讶过后,愤怒便席卷了这位帝王。 盛仁帝气得手发抖。 自从当了帝王以后,他很少这般情绪外露,眼下却是被这两个年轻人气着了。 他们不是对他不敬,是对君王不敬,是对皇权不敬! 自诩一向宽容的盛仁帝,眼下却也想狠狠惩治这两个年轻人。 只是多年形成的隐忍习惯使得盛仁帝并没有当场发作。 火气一压下去,盛仁帝便冷静了下来。 一冷静,他便不由自主再次审视眼前两个年轻人。 扪心自问,若他是段景曜或楚昭云,能做的比他们更好吗? 他或许查不到已经尘封了十四年的事,也或许他权衡利弊之后并不会找上位者挑明此事。 渐渐的,盛仁帝心中竟然还生出了一丝宽慰之感。 大盛朝有段景曜这般提举和楚昭云这般推司,还愁会有不平之事? 再开口时,盛仁帝的话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了。 “程启的供词,拿来。” “是。”内侍只觉得陛下有些生气,并不知道方才短短一瞬里,陛下心中的情绪有多复杂。 他连忙从段景曜手里拿过供词,双手奉到了陛下面前。 盛仁帝仔仔细细地看着程启的供词,内心绞痛。 仿佛他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天。 他失去段婧的那天…… 看完程启的供词,盛仁帝呼出了一口浊气。 问道:“你们是如何查到程启的?” 就连他都不知道那毒酒是程启调制的。 段景曜言简意赅说道:“高骞,衙门,程启,查到了他们拼凑出事情的真相不难。更何况,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之事并非没有知情人。” 楚昭云也附和道:“的确,除了我们二人,当年的苦主也并非全然不知真相,十四年前摔死的内侍,还有告官还乡的太医院太医,都不是秘密。” 他们不可能说出长庆公爵府唐老太太的事,但不妨碍说出“知情者”三个字好牵制盛仁帝。 楚昭云的意思,盛仁帝听得懂,她是说,除了他二人,还有其他知情者,其他知情者碍于皇权不敢说真话说实话,可他二人敢。 他又听段景曜说道:“真相已蒙尘十四年,今日便是水落石出之日,就算是陛下,也不能一手遮天。” “对,就算陛下杀了我二人,依旧还有其他知情者。”楚昭云威胁的话只吓到了内侍而已。 内侍怒目瞪着楚昭云和段景曜,斥道:“大胆!口出狂言,胆敢污蔑陛下,你二人当真是昏了头了!” 他这一反应,倒是引起了盛仁帝的注意。 盛仁帝将所有递到他面前的供词叠起来放到了案上,问内侍:“朕没记错的话,你来朕身边八年还是九年了,十四年前你不在朕跟前当值,怎么知道他们是污蔑朕?供词在此,朕难道不是幕后主使吗?” 内侍连忙跪下,恭敬回话说道:“奴才伺候陛下九年又三个月了,十四年前奴才还在御花园当值,虽然奴才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可奴才知道在陛下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先皇后。陛下的里衣磨出了洞都不曾换下,因为那是先皇后在世时亲手缝制的……陛下与先皇后鹣鲽情深,更何况,更何况……” 内侍说得急,嘴有些不听使唤,缓了缓才继续说道:“更何况陛下仁慈,奴才刚到御前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犯了好几次错,还耽误过陛下的事,奴才本是死好几回都不为过的,可陛下都没和奴才计较……陛下对奴才都这般宽容,怎么可能害先皇后……” 然而内侍说得情真意切,楚昭云和段景曜也无动于衷。 毕竟楚昭云已经听了太多次陛下和先皇后伉俪情深之言。 毕竟以前在段景曜心里,陛下也是个宽容仁慈之人。 可一个人的阅历和眼界,又怎么可能真正看透另一个人呢? 他们不知道内侍这是做什么,做戏给他们看吗? 两人不言不语,安静地看着陛下与内侍上演着主仆情深。 直到陛下叹了一口气。 “唉……”盛仁帝有些头晕,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方才一生气,魂魄就跟重新入体一样,整个人精疲力尽。 他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知道这两人辛苦查清真相又毫不畏惧地来他眼前揭露真相,必是有所求。 “你们今日到朕跟前来,想要什么?” 楚昭云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盛仁帝这么说,就代表他承认了! 她立即说道:“真相已经蒙尘十四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应当写一份罪己书,德不配位就该让位。” 盛仁帝自嘲一笑,他只是一问,他的爱卿楚昭云就认定了他承认了罪行,盛仁帝又看向段景曜。 不知为何,他内心不由自主抱了一丝期待。 “景曜,你呢?” 段景曜觉得心痛,“不管我要什么,姐姐都不会活过来了,罪己书,还有对亡者家人的补偿。” 段景曜心里最不想看到的场面,就是陛下退位后众皇子夺嫡和朝堂内乱的场面。 私下来找了陛下,若是陛下当了太上皇,兴许躲过了他预想中的灾祸。 盛仁帝满心无力,最后一丝期待也被段景曜打散。 他扪心自问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勤政不懈,却得不到臣子的信任,做天子做到他这个份上,可真是失败。 “真相,你们查错了。”盛仁帝不想再多言,满心无力,亦无话可说。 “陛下现在否认,不觉得晚了吗?陛下十四年前行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供词在此,陛下想用什么借口打发我们,高沛吗?” “陛下身为天子,却此般行事,可曾想过百姓和天下?” “你们!”盛仁帝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被段景曜挑起,他可以容忍他们污蔑自己害人,但他绝不容忍他们污蔑自己轻视天下和百姓! 就在这时,内侍耳尖一动,听到御书房外来了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陛下,是高家父子到了。” “传。” 内侍没有高声宣召,反而是去门口将高沛父子二人叫了进来。 高沛一看是段景曜,便猜到了另一女子是大名鼎鼎的楚推司。 想起来上次儿子将他二人绑了的事,高沛就忍不住头疼。 这次不知道何事。 高骞也一头雾水,但他问心无愧,这段时间都在帮表妹找孩子,加上他又失了兵权,自己的事还头疼不过来,哪顾得上别人。 父子俩也不敢交流,齐声说道:“参见陛下。” “免礼。”盛仁帝眯着眼看着高沛,当年的事,和高沛没有半分关系,高沛为何要将楚昭云的外祖父置于死地,他也看不透。 “高骞,是你设计指使曹家污蔑楚昭云的外祖父,是你害死了他?” 高骞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此事被翻了出来且捅到了陛下面前。 然而比高骞更着急的是高沛。 他立即想明白了御书房里几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从何而来。 “陛下!”高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丝毫犹豫,认罪说道:“此事是臣主使的,高骞不过是听臣的话罢了,是那柳某、是他得罪于我,我心生怨怼,就让高骞去替我了结了他。” 高骞也跪倒在地。 他忽然后悔,若是当初听了父亲的,只是把那老头赶出汴京城去,或者打一顿吓唬吓唬人,是不是就不会到今天这般地步。 “陛下,此事是我指使的曹家,与我父亲无关,请陛下明鉴。” “休要胡说,是为父的主意,用不着你替为父揽着!” 楚昭云看向父子情深的二人,冷声说道:“得罪于你?高大人,胆敢欺君?” 盛仁帝暗地里用力按了按虎口,问道:“高沛,朕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你对楚卿的外祖父下手,是因为十四年前的事?他手里有线索,你就想着灭口?” 高沛震惊抬眼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没想到他们竟然查到了十四年前的事。 眼下不仅高骞后悔,高沛也万分后悔。 是不是他害死了楚昭云的外祖父,这才打草惊蛇,引得他们想到了十四年前? 高沛双膝火辣辣地痛,手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连忙磕头认罪:“是,臣因旧事瓜葛心中生了恨,臣认罪。陛下,高骞对于此事全然不知,陛下明鉴!” “你父子二人草菅人命,自去大理寺领罪。” “是。”高沛眼里含了泪,重重地磕了个头。 他衷心了一辈子,做了这等鲁莽之事,眼下这般去大理寺领罪,已是陛下开恩。 磕完头,高沛便立即拉着一头雾水的儿子出了御书房。 楚昭云着急,正想开口阻止,高沛尚未说出他与十四年前之事的联系,可转念一想她又闭了嘴。 陛下让高家父子去领罪,领的是杀她阿公的罪,这也代表着,十四年前的事,盛仁帝并不打算推到高沛身上。 她迅速理了一遍盛仁帝的话。 他一边说他们查错了,否认自己的罪行,一边又不准备让高沛替他顶罪。 究竟何意? 进御书房之前,她的那股恍惚之感再次袭上心头。 只是这次也一样,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听见段景曜一字一句说: “陛下,究竟为何杀我姐姐?难道你们之间的恩爱都是假的吗?就算感情出了问题,陛下大可废后,大可将她贬去冷宫,何至于要让她喝了毒酒,又受了病重的折磨?” 堂堂七尺男儿,说着话,已然带上了哭腔。 只要一想到段婧的笑颜,段景曜就没有办法不恨盛仁帝。 口口声声说着爱,转头就给人喂毒酒? 话落,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内侍恨恨地看着段景曜,楚昭云一是怕段景曜势弱,二是自己也有此一问,开口道: “世人皆言陛下宽厚仁慈,可陛下又为何牵连无辜,当年侍疾的女子,是既无爵位也无官位,可她们也是天下的百姓,是别人的母亲和女儿,陛下又何至于牵连这般多的无辜之人!午夜梦回之时,陛下难道良心不会不安吗?” 恩爱、毒酒、病重、百姓、无辜……这些话像是锋利的刀,一把接着一把狠狠地插到了盛仁帝的心上。 他还来不及开口,一阵气血翻涌之感便淹没了他。 “陛下!” 两道震惊的声音齐齐响起。 一道来自盛仁帝身边的内侍。 一道来自刚刚推开御书房大门的太后。 她本是听宫女说陛下只让内侍接过了汤品,她怕儿子忙起来顾不上喝,又想着在御书房的段景曜也不是外人,便赶过来了。 谁知一来就碰上高家父子俩一脸惶恐地从御书房出来。 又听见了御书房里段景曜和楚昭云的质问。 她儿子杀了段婧? 这怎么可能! 她刚想进御书房,一推门就看见了晕倒的儿子。 “太医!还不快去请太医!”太后喊完,立即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为臣为弟,你们都不该对陛下大不敬!” 内侍哭着向太后娘娘告状:“娘娘,陛下是被他们气晕的!” “成何体统!”太后心痛地看着段景曜,他不该怀疑段婧之死和陛下有关,这实在是太伤人心。 不仅伤陛下的心,也伤她的心。 “来人,将他们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太后娘娘话落,立即有人进御书房带走了段景曜和楚昭云。 被押着的两人对视一眼。 心中明了。 他们输了。 没有得到陛下的亲口承认和罪己书,也没有听陛下说出他当年的动机,陛下就晕了。 他们也被太后发落到大牢里了。 一切,只能指望明日敲登闻鼓的白泽了。 两人前脚刚被押走离了御书房,太医后脚就赶到了御书房。 “参见……” “快给陛下诊治!”太后娘娘急得冒汗,都什么时候,还行这些虚礼? 太医心惊胆战地给陛下搭脉。 一旁的太后低声对着身侧宫女说道:“去大牢传一声,莫声张,给他们安排个干净的牢房,切不可为难他二人,先晾着。” 她虽不知为何会有方才的误会,可她知道段景曜和楚昭云本是好孩子。 要惩他们不敬君王,但她也不舍得真让他二人吃苦头。 第三百一十八章 在大牢里坐了半个时辰之后,楚昭云憋出了一句话:“陛下是饿晕累晕的。” “也可能真是气晕的,他可能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有人能捅破此事。” “大人后悔吗?” “这么多年辛苦经营,为的就是今日,不后悔。”段景曜将问题又抛给了楚昭云,“昭云,你后悔吗?” “做心中想做的事,不后悔。” 话落,楚昭云打量着牢房,“皇宫里的大牢,倒是和皇城司的地牢一样干净。” “嗯。”段景曜知道,这是专门关皇亲国戚的牢房,所以干净些。 没有上头的关照,狱卒不可能把他二人领来这间牢房。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这种“仁慈”的施舍,不受也罢。 楚昭云叹了口气:“后悔是不后悔,只是感到可惜,辛苦查了这么久,徐徐图之,步步谨慎,还是折在了最后一步上。” 段景曜也有些颓然。 “和陛下作对,本来就是一件难事。” “是啊。”这可比验尸推案难多了,这可不是努力就能达成心中所愿的事。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反抗了。 “大人,我们会不会死?” “不知道,兴许会。”因为他发现,他自认为了解陛下,其实一切都是假的。 盛仁帝能杀了段婧。 亦能杀了他段景曜。 “昭云,是我连累了你。” “没头没尾说的哪里的话,没有大人,我就不查当年的事了吗?还是说大人觉得我一个人查不到真相?” “查清真相,本就是你的功劳。” 楚昭云笑不出来,只说道:“功劳不功劳的,眼下都成了幻影,希望白泽能成功吧。” 过了好一会儿,段景曜问道:“昭云,除了白泽,你有没有留什么后手?” “为何这般问,大人有其他后手?” 段景曜点了点头,承认着:“朝中有一言官,刚正不阿,我昨日写了封信放在了他家正厅的房梁上,或许明年年底清扫房梁之时,他能发现那封信。” “其实我也留了一手,我将真相写下来,放到了衙门那个束之高阁的匣子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位推官能看到。” 两人对视一眼,没想到彼此想到一处去了。 更没想到的是,都瞒着彼此。 两人在牢房里,待到了天黑。 盈盈月色透过小铁窗洒到了地面上。 两人从最初的心中难受,到了眼下也逐渐接受了现实。 想要让盛仁帝认罪,想要撼动皇权,单凭他二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逐渐的,便释然了。 楚昭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睡不着,还冷得发抖。 一开始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其实就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 所以她才在昨日将自己的私银都安排好,也见了珍重的人一面。 如此,也算是好好告别过了。 永勤伯爵府知道她的死讯的时候,一定会难过吧。 还是不妥,万一大嫂嫂惊动了胎气怎么办? 不知道大姐姐和宁云会不会哭肿了眼。 不知道祖母和母亲会不会生气。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想,不久之后大嫂嫂身边就会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可爱小姑娘。 那时候,大姐姐兴许已经找到良人了。 宁云也应该长大了,出落的更水灵了。 也不知道远在庄子里的珍云有没有改过自新,不过庄子里有母亲盯着,应该出不了岔子。 这般想着,现在去死,好像除了没有成功讨回一个公道之外,其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忽然,楚昭云余光一瞥,瞥到了段景曜。 她想,遗憾还是有的,她还没有正视自己的内心,还没有认真考虑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只一瞥,楚昭云又移开了眼神,背过了身躺着。 三步远的一张床板上,段景曜也在静静地思考。 他所能想的,很少,远在青州府的家人,还有白泽。 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楚昭云。 那一夜,永勤伯爵府中,她用一扇匆匆关闭的窗掩盖了她的答案。 他如今都不确定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也许是人之将死,胆子也大了起来。 躺了片刻,他在黑夜中盘腿坐了起来。 轻声开口问道:“昭云,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昭云。” “嗯?我在听。”楚昭云心怦怦直跳,她好像猜到了段景曜接下来要说什么。 或许,不仅她不想死前留遗憾,他也是不想的吧。 都要死了,还想这么多有何意义呢? “昭云,那日说心悦于你,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大人是认真的,只是……大人心悦我什么……品质?” 她从不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值得被人爱被人信任,她会是一个好的朋友知己,抑或是好的盟友搭档。 可楚昭云也有自知之明,她办差勤勉,待人赤诚,可她没有能够成为别人妻子的优点。 她不顾家,不温柔,也不体贴。 实实在在不像是会成为男人心悦之人的模样。 段景曜认真想了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确认自己心悦楚昭云后,他瞧她,便是满心欢喜。 “因为是你,所以心悦你的一切,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品质,才心悦你。” 楚昭云难得红了脸。 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女呢! “那大人是何时心悦我的?” “确认自己心悦于你,是在夔州府碰到程轻澜的时候。”说到这,段景曜不得不补充道:“程轻澜很好,但他不适合你,你若是和他履行娃娃亲的话,大概时日长了,两人都不会幸福。” 楚昭云轻声解释着:“我现在跟轻澜是朋友。” “嗯,我知道。”段景曜接着说:“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前,我就心悦你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楚昭云在黑夜中点了点头,又意识到段景曜可能看不到,于是应了一声:“嗯。” “昭云,那夜,你还欠我一个回复。”段景曜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眼下她不可能再关窗逃开了。 死之前,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无论是什么答案,他都甘之如饴。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楚昭云知道现在想起程轻澜来很煞风景。 因为这个问题,程轻澜也问过她。 当时,她不知道什么是心悦和欢喜,只觉得是阿公为她挑选的亲事,一定是错不了的。 直到此刻,陷进了段景曜的灼灼目光中,她才意识到,是不一样的。 鼓起勇气,楚昭云说了心里话:“我想,我是心悦大人的,大人对我来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闻言,段景曜猛地站了起来。 朝着楚昭云走了两步,又猛地停在了她面前。 忽然,不敢离她太近。 段景曜心中欢喜难以言表,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听到了让他浑身沸腾的答案。 楚昭云比他还要紧张,若不是死到临头,她也没这般大的勇气。 眼下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着奇妙的氛围。 谁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最终,段景曜坐在了楚昭云身边,声音中有些雀跃:“昭云。” “嗯?” “我……”段景曜耳尖一动,“嘘!有人来了!” 他立刻闪身回了自己床板上,楚昭云也立即翻身躺下。 两人闭眼假寐。 不约而同地收起了方才的旖旎心思。 只听得牢房门被打开,有人靠近了他们。 “醒一醒!” 是内侍的声音,但不是盛仁帝身边的那个内侍。 段景曜和楚昭云睁开了眼,坐起身子看向内侍。 内侍接着说:“起来,跟咱家走一趟。” “去何处?” “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内侍示意两人赶紧跟上。 两人跟在内侍身后,出了大牢。 月光被浓云遮住,黑暗将皇宫笼罩。 听更声,已是寅时。 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一眼,无声胜有声。 大半夜的,谁会见他们? 怎么看都像是将他们带走,随后私下里一根白绫或是一杯毒酒把他们送走。 若是走正常章程,盛仁帝没法给他们定罪名。 难道定个大不敬的罪名? 深究下去,这大不敬可是大有缘由,盛仁帝敢让别人深究吗? 偌大的皇宫之中,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段景曜碰了碰楚昭云的手背,他在征求她的同意。 楚昭云并未躲开,而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握着手,好似共赴黄泉也有了勇气。 只是他们没想到,内侍竟然将他们带到了盛仁帝的寝宫。 两人松开了手,心中疑惑。 盛仁帝深夜见他们,要亲自赐死他二人? 还是说,此事尚有转机? “大胆,参见陛下还不行礼!”盛仁帝身边的内侍,眼下一见到段景曜和楚昭云就气不打一处来。 龙榻上的盛仁帝坐起了身子,摆了摆手:“无妨。” 不想行礼的两人看着盛仁帝,他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又听盛仁帝说:“赐座,让他们俩靠朕近些,你退下吧。” “陛下……”内侍大惊。 “退下。” “是。”内侍给段景曜楚昭云搬了座位,随后便出了盛仁帝的寝宫。 段景曜和楚昭云不明所以,坐到了盛仁帝的床榻前。 “当年的事,朕本不欲多言,但你二人是不是定要查到真相?” “是。”段景曜虽不明白盛仁帝意欲何为,难道他们没查到真相吗?但他还是给了肯定的回答。 盛仁帝叹了口气,却也像松了口气: “唉……那好,那朕告诉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盛仁帝有些腰酸背痛,但他也不指望段景曜能帮他,自己在背后垫了两个软枕。 心一定,他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年,他还是荣王,天子还是他的父皇昌隆帝…… 十四年前。 刚过完年节。 荣王府装扮得十分简单,荣王并不受昌隆帝的喜爱,因此荣王也不必在宫中陪着陛下,只等着正月十五再去皇宫中请安即可。荣王殿下并未因此而郁郁寡欢,父皇能封他亲王,他已是万分知足。 更何况,他也想在家中陪着妻子。 “王妃可睡下了?”荣王一边说着话,一边脱了大氅抖了抖浑身的寒意。 小丫鬟接过大氅,抿着嘴笑:“王妃在等王爷呢!” 一推开门,荣王便看见床榻之上,段婧正在哄着段祺玩。 温婉轻笑的女子,眉眼间与段景曜有七成相似。 而她怀里的小孩眼神一顿,懵懵懂懂,往母亲怀抱里拱了拱。 “哈哈哈,半日不见,祺儿怎么还生分了?” 段婧嗔笑道:“王爷真是什么话都说,祺儿才七个月大,哪懂什么生分不生分的,约莫着是王爷身上带了风有些凉。” 一听这话,荣王连忙走远了些,搓了搓手搓了搓脸,等地龙的热意包裹了他,他才又重新回到了床榻前。 果然,这一次段祺笑呵呵地朝荣王张着手。 荣王一把抱起段祺,“祺儿,让为父看看乖祺儿。” 段婧看着父子俩亲昵互动,心中欣慰。 祺儿是她的第一个儿子,但对王爷来说,确是第五个儿子。 在她怀了祺儿之前,荣王府已经有四个庶子了。 可荣王对祺儿和对其他儿子不一样,她知道,他是看重祺儿的。 玩闹了一会儿,韩祺又闹着要找段婧。 段婧抱过韩祺,哄了一会儿见他有了睡意便让奶娘抱他去睡觉。 等卧房里只剩了夫妻二人,段婧才开口问道:“怎的回来的这般晚,进宫了?” “父皇又不召我,我进宫作何?我是去给景曜的夫子送年礼了。” 一提这事,段婧就敛起了眉。 “这孩子,人不大,本事倒是不小,不让人省心。” 荣王偷笑,别听段婧说这样的话,可没人比段婧更疼爱段景曜。 他附和道:“景曜这才来了汴京一年多,夫子都气跑了三个了,不过今日我听夫子说景曜是个聪颖的,听夫子的口风,应该不会和前三个似的不教了。” “他天天就想着练功夫,气人的本事不小!” “半大小子,淘气也正常。” “嗯。”段婧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很是感激段景曜。 家中亲人都在青州,只有段景曜留在了汴京,有亲弟弟在,她才感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顿了顿,段婧又问:“父皇的身子如何了?他不召你进宫,你也得主动去请安才是。” 第三百二十章 “我也担心父皇的身子,只是父皇身边有十三弟陪着,我也凑不上去。” 一听这话,段婧就不问了。 她这个荣王妃虽然是初来汴京,但也听说过十三弟不少荒唐事。 十三弟韩琛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偏偏韩琛是个愚昧无能的, 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私下里,只按自己的喜好行事。 这几年韩琛行了不少错事,祸害朝堂祸害百姓,荣王看不惯韩琛,也不愿意往跟前凑。 夫妻俩又说了会子夜话,便洗漱歇下了。 荣王府里的小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到了正月十五,荣王和荣王妃进宫请安吃了家宴,宴上韩琛讨巧卖乖又向昌隆帝要了不少赏赐,荣王和其他皇子都当作没看见。 一直持续到二月二,年节才算过完了。 可一出正月,昌隆帝的身子忽然撑不住了。 得了宫中的急召,段婧再舍不下儿子,作为荣王妃她也得和荣王一起进宫去。 只匆匆叮嘱了段景曜看好韩祺,莫被府上的侧妃钻了空子,她便进宫去了。 昌隆帝的寝宫中,太医乌泱泱跪了一地。 荣王和荣王妃也跪在皇子皇妃一列中。 荣王府邸不在内城,来得比住在宫中未封王的皇子们要晚,他低声问道:“九弟,父皇如何了?” “父皇去御花园赏景,斜风一吹,太医说这是中风了。” 荣王不由自主皱着眉,严寒冬日,御花园能有什么好景色? 他又听见九弟说:“五哥,太医说这次父皇恐怕……你政绩最好,是咱们兄弟中的表率,若是父皇……该是你才对,可十三弟他又……” 九皇子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可荣王和荣王妃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也只能装糊涂。 段婧最是了解枕边人,荣王心胸宽容,他根本做不到和亲兄弟腥风血雨地夺嫡。 哪怕他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他也从来没有在朝中结交自己的党羽,他心中只有陛下交给他的差事,根本没有想过争那个位子。 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昌隆帝最属意是韩琛。 韩琛也不是个傻的,恐怕那位置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仔细一寻,这乌泱泱跪着的人之中根本没有韩琛,韩琛眼下正在龙榻前侍奉呢! 众人又跪了许久,昌隆帝身边的内侍出来传话,说先回各处候着,皇子们轮流来侍疾。 众皇子心照不宣,不管轮到哪位皇子侍疾,韩琛定是一直都在龙榻前陪着的。 荣王和荣王妃不便再出宫,便去同荣王生母惠妃娘娘一起回了后宫。 段婧见母妃哭肿了眼,安慰道:“母妃莫伤身,父皇……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 惠妃娘娘摇了摇头,叹道:“不是为他哭,是为本宫自己哭。” 她也不想解释太过,只把荣王也叫到了自己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你父皇这次,恐怕是挨不过这一关了,方才本宫进去瞧见了,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荣安低了低眸子,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医要是没了法子,那也是父皇该登极乐了。” 他说这话,很是平静。 父皇这几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也劝过,可每次都只是挨了数落。 惠妃娘娘也是个温和的性子,听了荣王的话,心里有千言万语,可也不忍说出口,最后只说了一句:“咱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荣王抬眼看向惠妃,他不解,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本朝又没有嫔妃殉葬的先例。 倒是段婧,脑子更清明些。 她缓了缓语气,说道:“母妃觉得正大光明匾后头那道遗旨上会是谁的名字?” “八九不离十,是韩琛。” 段婧又问荣王:“十三弟可能当得起天子?” 荣王皱着眉认真想了想,说道:“十三弟虽愚昧昏庸无德无能,但在其位谋其职,他若是继位,就算他想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言官也不会纵他,况且有韩宰辅在,定会约束十三弟。” 况且,他也会辅佐十三弟,定不会让十三弟再如当皇子时这般胡作非为! 段婧就知道荣王一如以往地会把人往最好处想,哪怕他不认同十三弟的主张和行事手段,他也依然相信以后十三弟能改正。 可韩宰辅再厉害,也毕竟是***,而这“一人”便是以后的韩琛。 段婧继续温声说道:“好,那且不说为政一说,你也知道朝中有许多人自发地拥戴你,且荣王府上还有五个儿子,韩琛能放过咱们吗?祺儿才那般小……” 惠妃娘娘欣慰,段婧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而荣王,确是十分惊讶:“亲兄弟……十三弟不至如此地步!” “十三弟可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荣王语塞,年前他才听说了十三弟竟然活活打死了身边的一名妾室。虽不是正妻,可也是枕边人,韩琛却毫无怜惜之意…… 可他和韩琛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让他忤逆父皇的旨意和亲兄弟作对,他做不出此等不仁不义不孝不悌的事。 一旁的段婧看荣王这模样,就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有时候,心胸宽容也是一种愚蠢! 既然他无夺嫡之意,她也只能听他的。 只是内心期盼着,最好韩琛真如荣王想的那般不至于如此狠毒…… 段婧和惠妃娘娘相顾无言,便转头说起了远在荣王府的韩祺。 这厢等着侍疾,那厢流水一样的珍药送进了昌隆帝的寝宫。 荣王是第二日侍疾的,果不其然,韩琛一直在昌隆帝跟前。 昌隆帝精神不算好,歪着嘴能勉强说出几句话。 看着昌隆帝和韩琛父子情深的模样,荣王心中并无波澜,他能体谅父皇,毕竟他自己也有五个儿子,可他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他偏爱才七个月大的韩祺,并非因为韩祺是他的嫡长子,而是因为韩祺是他和段婧的儿子。 侍了一日疾后,荣王便回了惠妃娘娘宫里。 他没有想到,三日后的半夜里,他正酣睡之时,卧房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荣王殿下,半个时辰前,陛下已经驾崩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休要胡言!”荣王裹了裹外衣,刚被惊醒脑子还不清明就听见了这一句话。 “殿下,陛下驾崩了!”韩若江低声重复道。 荣王这才反应过来韩宰辅说的怕是真话,他心惊了片刻,“为何无内侍传旨!” “明日一早,陛下驾崩的消息便会传遍六宫和天下。” 荣王绷着脸看着韩若江,不懂他这是什么章程。 昌隆帝已经驾崩,为何还要等着明日早晨宣布? 他又听见韩若江说:“臣深夜前来,是特来通传一声。” 说着话,韩若江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道:“明日殿下便要继位。” 荣王连忙把韩若江拉了起来:“韩大人休要胡言!” “臣并未胡言。” “父皇传位于我?十三弟呢?这几日可是十三弟一直在父皇跟前候着!” “十三皇子见陛下去了,自责不已,是他带着陛下去御花园赏景才有了眼下这般局面,十三皇子已然自刎随着陛下去了。” 荣王瞪大了眼看着韩若江。 深更半夜并未掌灯,他看不清韩若江的神情。 但他知道,韩若江定是在胡说,怎么可能!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荣王定了定心,一字一句问道:“韩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 荣王心里堵了一口气,斥道:“你既然让我继位,那就该跟我说实话!” 韩若江这才妥协。 “半个时辰前,陛下驾崩……陛下的确立过遗旨,有两道,一道在正大光明匾后头搁着,一道在臣这里。两道遗旨……都是传位于十三皇子。” “十三弟人呢?” “十三皇子确实已经死了,是臣用一把匕首捅死了他。” 韩若江说得平静,荣王却惊得结巴:“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捅死了十三弟不说,还敢宣称十三弟是自刎! “殿下扪心自问,十三皇子可担得起天子之位?陛下年老糊涂,偏听偏信幼子,可十三皇子是个不堪重用的,这天下不是陛下一人的天下,臣就算不是宰辅,也有清君侧之责,更有拨乱反正之责。” “可你怎么能杀了十三弟!” “十三皇子在他的封地上对百姓横征暴敛,在朝中亦是中饱私囊、滥用权力,在陛下跟前,他进了多少谗言!殿下是否知道,十三皇子有一处猎场,不猎虎豹也不猎兔子,他偏偏猎人!十三皇子搜罗奴仆,不论壮年还是妇孺,全都推到猎场之中,他再邀狐朋狗友一切下注捕猎……何其残暴,何其凶狠!这般品行,怎的能成为我朝天子?杀他是我能阻止他继位的唯一法子。” 顿了顿,韩若江继续说:“杀他,臣有罪,可让他上位,臣就成了千古罪人!” 荣王是第一次听说猎场的事,震惊于韩琛的凶残荒唐,他有些失神地说道:“有你我在,何愁不能引他向善向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十三皇子皇权在握,一切都晚了。” 说完话,韩若江又跪下了:“是臣杀了十三皇子,也是臣纂改了遗旨,更是臣逼殿下上位,恳请殿下以天下和百姓为重,应了臣的请求!臣的罪,等殿下坐稳了皇位,再算也不迟!” 荣王是仁善,可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听了韩若江说猎场的事,他便已经动摇了,韩琛这般品性,的确是当不得天子。 荣王扶起了韩若江,只说道:“韩大人也去歇一会儿吧。” 韩若江松了口气,转身之际又想到一事,虽然他句句低声,可难保不会被卧房里间的人听到。 试探道:“臣冒昧登门打扰,不知可有冒犯到荣王妃?” 荣王摇了摇头:“她觉深,打雷也听不见。” 等确认韩若江离开了,荣王才又回了里间。 段婧正在床榻上裹着被子坐着等他。 其实他才是打雷也听不见的人,韩若江来时,还是段婧摇醒了他,他才听到了韩若江的一声声殿下。 但不用想也知道,此事最好还是瞒着韩若江。 “睡吧。” “嗯。”段婧应了一声,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究是落了地。 原本还在担心韩琛会不会对荣王府赶尽杀绝,谁能料到韩若江竟然敢弑杀新帝且纂改遗旨。 送上门来的位置,岂有不坐之理。 更何况,荣王本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管是为己为家,还是为天下为百姓,眼下便是最好的安排。 …… 次日,先皇驾崩,十三皇子自刎追随先皇而去的消息轰动了朝野。 韩宰辅手中和正大光明匾额后的两道遗旨,将荣王送上了皇位。 满朝文武百官无不欣喜。 原来先皇还是圣明的,并没有把皇位传给十三皇子。 原来十三皇子也还有良心,知道是自己把先皇带到御花园才害了先皇,所以自刎而去。 自此,荣王继位,得号盛仁帝。 荣王妃成了皇后。 惠妃娘娘成了太后。 连小段景曜,也一跃成了国舅爷。 新帝登基,有忙不完的政事。 盛仁帝顾不上妻子,也顾不上儿子。 等他被告知皇后病重时,已过了半年。 “阿婧!”盛仁帝拉着段婧的手,破天荒地朝着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一个个糊涂东西!皇后病了怎么没人来找朕!你们就是这般衷心侍主的吗!” “莫、莫怪他们,是臣妾这病来得急。” “什么时候的病,可找太医瞧过了?” 这时候,小宫女才壮着胆子回话:“皇后娘娘昨日便感不适,太医来瞧过了,说兴许是累着了,给娘娘开了安神药……娘娘早上开始身子发热,且腹痛难忍,太医又瞧不出什么来了……” 外头跪着的太医身子抖了三抖,心中恐惧,他实在是瞧不出病,娘娘的症状像是中毒,却又诊不出毒性…… 盛仁帝摸了摸段婧滚烫的头,喊道:“先给皇后降温!给朕端水来!” 段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就病了,但还是推脱道:“莫要让陛下染了病,让宫女来。” “她们笨手笨脚,朕不放心。” 太医连忙献计:“臣知道朝中几位大臣有家眷是医女,她们通医术又细心,比宫女合适。” “快去找,多找几人!” “是。”太医吓得连滚带爬就跑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盛仁帝从回忆中抽回思绪,有些头晕目眩。 他今夜刚醒来的时候,便让人去大牢里宣段景曜和楚昭云,趁着他们来的空隙,匆匆喝了一碗粥。 眼下又说了许久的话,有些精神不济。 他看了眼段景曜和楚昭云。 接着又说道:“阿婧的病来得急,医女进宫后侍奉了一夜,第二日早上,阿婧就去了。朕也顾不上医女,就让她们都出宫了。” 显然,段景曜和楚昭云还没有回过神来,两人是想查清十四年前的真相,没想到却牵扯出了韩若江逼盛仁帝上位一事。 段景曜顿了顿,问道:“是韩若江给我姐姐下的毒?” “起初朕以为阿婧是突发恶疾,等处理完阿婧的后事,朕才仔细审问了太医,太医说阿婧是中了剧毒。” 楚昭云敛着眉,不解问道:“不论是我娘的症状,还是太医所承认的供词,那毒酒发病极快,只用半天,可先皇后的病拖了接近两日。” “太医说阿婧是中了毒,朕便想到了韩若江。”盛仁帝心痛,当年,他一问,韩若江甚至都没有瞒着他,“是韩若江给阿婧下了毒,他买通了宫女,起初只是下了些许的毒,等医女进宫后,宫女才又趁机把毒酒倒进了药汤里。” 段景曜追问道:“韩若江是担心那夜的话被我姐姐听到了?” “他也向朕坦白了,他是忧心于此,毕竟祺儿之上还有四位皇子,他怕有朝一日阿婧会为了祺儿用此事威胁朕。”盛仁帝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韩若江永远不会明白他和段婧之间的感情,否则也不会做出如此之事。 阿婧走后,他愧对韩祺,想要将韩祺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可他太忙,怕忽略了韩祺。 他又想让其他生养过孩子的后妃抚养韩祺,可太后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后宫的手段层出不穷,后妃的心也并非全然纯净,段婧一去,韩祺这个嫡长子变成了众矢之的。 可怜那时韩祺才一岁又两个月。 最终,还是太后将韩祺接到了寿宁宫亲自抚养。 盛仁帝又看向楚昭云说道:“但假传朕口谕去太医院让程启调制毒酒,还有让内侍去赐死侍疾之人一事,朕的确不知。” “韩若江假传圣旨,且毒害了皇后,陛下为何不将韩若江定罪?”段景曜问道。 盛仁帝眼里染上了 悲痛之色。 当年知道了是韩若***害了段婧,他何尝不想把韩若江五马分尸? 但…… 事到如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如实说道:“给韩若江定罪容易,单是谋杀皇后一条,就够他上断头台,可若是深究他为何谋害皇后……当初朕才登基半年,其他兄弟虽不像十三弟那般荒唐,可他们也是紧盯着朕,生怕朕担不起重任。若是韩若江所行之事败露,朝堂众人就知道了朕继位一事名不正言不顺。” 段景曜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了。 想必韩若江也是拿捏了盛仁帝这一点担忧,才敢行事如此无所顾忌。 楚昭云问道:“有何证据能证明当年一切皆是韩若江擅自为之?当年去太医院传旨和众医女家中送酒的内侍也早就死无对证,我们怎么知道陛下说的是真的?” “若是朕要诓骗你们,只说韩若江假传朕口谕即可,又何必将先皇和韩琛的事说出来,韩若江改了先皇遗旨一事,朕岂不是也有把柄在你二人手中了?” 楚昭云逐渐信了盛仁帝的话。 若是想要找人顶罪,盛仁帝不必揭露自己的这般大的一个秘密。 更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秘密,是能动摇盛仁帝根基的秘密。 楚昭云一想到因韩若江的私心疑心而无辜枉死的人,她便咬牙切齿:“韩若江弑杀新帝,是因为新帝昏庸无道,他为的是天下。他毒害先皇后,是怕先皇后拿着把柄威胁陛下的地位,他是为朝堂。他又毒害了几位侍疾之人,是他担心先皇后病重之时是否会胡言乱语将秘密吐露?难道桩桩件件,都是韩若江有理?” 段景曜闭了闭眼,说道:“据我所知,韩若江任宰辅期间,从未提携过自己的亲信,也从未收受贿赂。他所行之事,皆打着为天下为百姓的旗号。” 盛仁帝点了点头,所有的罪业韩若江自己一个人全背了,韩若江甚至没有为了自己的儿子求个一官半职。 这也是他痛失所爱且多年,坐稳朝堂后却依旧没有处置韩若江的缘由。 “景曜,楚卿,你们查到了证据,却想错了真相,你们想要的罪己书,朕给不了。” 段景曜和楚昭云相顾无言。 没有人会去怀疑陛下的口谕,更没有人会把这一切和韩若江扯上联系。 韩若江明明什么都做了,可又是打着盛仁帝的名号去做的。 这也怨不得唐老太太和程启都以为幕后之人是盛仁帝。 “那高沛……”段景曜想,他和楚昭云不是没怀疑过韩若江,可最后将韩若江的嫌疑排除,少不了高沛的功劳。 盛仁帝想了想,说道:“高沛当年应是不在汴京城,朕也知道,韩若江和高沛在任期间,两人时常因政见不合吵得面红耳赤,但他二人都是衷心为国之人,确有惺惺相惜之意。朕不知道高沛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但他害楚卿外祖父之举,应是为了维护韩若江。” 寝殿中安静了许久。 窗外起了风,像是有人在呜咽哭泣。 盛仁帝挪了挪身子,调整了坐姿。 而楚昭云和段景曜还陷在各自的思绪之中。 良久后,段景曜开口问道:“陛下既将真相告诉我二人,并不是想让我二人讨伐韩若江吧?” “臣知道你们所求真相,是不想让当年枉死之人九泉之下尚且难安,今日你们得知了真相,也算是对她们有个交代。朕会补偿她们的家人。至于韩若江,他已经老了,而且失去了两个儿子,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盛仁帝顿了顿,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朕也有自己的私心。” 第三百二十三章 “当年真相一旦揭露,朕是否还能坐在皇位上?朕也并非贪恋皇位贪恋皇权,朕也不惧对自己当年的选择承担后果,可朕心中还有太多未完之事,朕还有更多要做的事。” 盛仁帝心中想的是实实在在为了百姓和天下,可这句话被韩若江说了太多次,他反而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景曜,楚卿,这件事是朕有求于你二人!”盛仁帝很担心,他怕段景曜和楚昭云那宁折不弯的性子,不会就此罢休。 段景曜皱眉不语。 他心中了然,当年的事,幕后真凶是韩若江,盛仁帝甚至连帮凶都算不上。 若说盛仁帝的错处,被逼上位,没错。 在得知韩若江害人性命之后选择了妥协,便错了。 可仔细一想,盛仁帝当初的考量也并非全然有错,为妻子报仇,和稳坐皇位实现他心中的抱负,只能选其一。 段景曜想了一瞬,还是决定遵从内心的选择,绝不会就此罢休。 只是他还没说话,楚昭云就开了口: “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就此住手?若是臣不打算止步于此,陛下打算如何?” 她既知道了盛仁帝的秘密,且她又不打算放过当年的幕后真凶,那她会被盛仁帝灭口吗? 楚昭云不知道,也很好奇。 先前从唐老太太和程启处,她误会了盛仁帝是幕后真凶,便推翻了她所知道的盛仁帝仁慈宽容一说。 眼下,她倒是好奇,盛仁帝是真的仁慈宽容吗? 她这般问,也同时向盛仁帝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更何况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岂有停手的道理? 盛仁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朕不会如何,既然朕敢告诉你们真相,朕便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他只是真心恳求这两个年轻人能放下当年之事,否则言官一人一句之下,他只有退位让贤这一条路能走。 楚昭云没有在盛仁帝手下谋过差,此刻听了盛仁帝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她看向段景曜,眨了眨眼。 段景曜会意:“陛下放心,我们亦是大盛朝的百姓,自然不会亲手挑起朝野不安。” 盛仁帝松了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也知道段景曜这话说的含糊,但能得了这句话,他也算安心了。 至于这两个年轻人还想怎么折腾,他无力再想。 “景曜,阿婧之死,是受了朕的牵连。楚卿,你娘的死是受了朕和阿婧的牵连,是朕对不住你们,朕会补偿你们,还有其他侍疾医女的家人,朕不便出面,你们帮朕走一趟。” 段景曜点了点头,说道:“夜色已深,我们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两人起身,但并没有转身离去,段景曜顿了顿又说道: “陛下,今日之大不敬,是我和昭云的错,误会了陛下。” “无碍,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盛仁帝一阵后怕,若是他们没有私下来御书房,而是挑一个大庭广众之下讨伐他,那他才是真的骑虎难下。 两人又行了个礼,才离开了盛仁帝的寝宫。 茫茫夜色之中,两人也不便说话,沉默地往宫外走着。 只是眼下皇城宫门已经下钥。 两人蹲在宫门口,好不狼狈。 “大人,你信吗?” “信。” “说实话,我也信。” 盛仁帝就算傻了,也不可能自爆一个秘密去掩盖一个真相。 他说了实话,也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让他们放弃伸冤罢了。 段景曜压低了声音:“回家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嗯。”楚昭云实实在在憋了一肚子话。 “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段景曜问道。 楚昭云这才想到,在大牢里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 只是突然被内侍打断,两人都抛之脑后了。 楚昭云也没有扭捏,只是夜色遮住了她微微红的脸颊,她身子一歪,将重量渡给了段景曜。 夜色之下,若是不细看,还以为宫门口的两人是一块大石头。 寒风吹着,谁也睡不着。 等到天空蒙蒙亮,宫门口一开,两人便顾不上饥肠辘辘和蹲麻了的腿脚,连忙飞奔到白家。 生怕一个赶不上,白泽就去敲登闻鼓了。 到白家门口时,两人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 白泽一脸悲壮地推开了门,他正打算去敲登闻鼓,在早朝之时揭露真相并为段景曜和楚昭云伸冤。 细看能发现白泽的眼皮都哭出来了好几层。 “大人!楚姑娘!”白泽一愣,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上前一步,一手勾住了段景曜的脖子,一手揽住了楚昭云的肩膀,将两人抱进了怀里。 白泽鼻头一酸,泪就掉了下来。 “你们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死了!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我还以为昨日一见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呜呜呜……” 堂堂七尺男儿,一夜的担忧和难过终于在此刻爆发。 白泽抱着段景曜和楚昭云泣不成声。 段景曜慢慢地拍着白泽的背,等他哭够了才一把推开了他。 “进屋说,煮个粥,饿了。” “嗯。”白泽胡乱擦了擦眼泪,又笑了。 笑了一会儿,他又猛然惊觉自己方才有多失态,脸上忽然有些挂不住,一边关着大门一边说:“我去热热昨日买的肉包子,很快。” 说完话,白泽脚底抹油似的就往厨房跑去。 段景曜和楚昭云谁也没有笑话白泽,他们都知道,白泽是真的担心他们死了,才会如此大哭。 等白泽把肉包子端上来了,三人一块啃完了肉包子,段景曜才将昨夜的事和盘托出。 听的白泽是瞪眼张嘴,久久无法回神。 谁也没有想到此事竟然牵扯出了当年昌隆帝和十三皇子的事。 白泽动了动下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韩若江胆子也太大了,他虽然初衷是好的,但也太胆大妄为……” 段景曜和楚昭云同样唏嘘不已。 “我们也不是没和韩若江打过交代,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也怀疑过他,但没有想到一直和韩若江是死对头的高沛,竟然会维护韩若江。” 白泽连连点头:“朝堂上的事,如此复杂……那大人和楚姑娘会放过韩若江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当然不会。”两人异口同声。 段景曜惊叹于韩若江和高沛之间的惺惺相惜,或许高沛根本不知多少真相,只是知道事关韩若江事关陛下和朝堂,他就能为了死对头出手。 可这不代表着他们会放过韩若江,他要为段婧报仇,楚昭云也要为她娘报仇。 话落,楚昭云想到了她第一次见韩若江的时候。 那时,韩若江对待街坊邻居也全然不摆架子,她只觉得韩若江是个儒雅谦逊的老人。 查韩林之死,她又觉得韩若江实力非同小可,只是藏起了锋芒。 揭穿韩文之死后,韩若江在马车里说不怪他们,是韩文自作孽不可活,她又觉得韩若江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如今的他,和当年心狠手辣处事果决的他,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韩宰辅? “大人,陛下那边,是指望不上了。” “嗯。”段景曜明白楚昭云的意思,所以他才会向陛下致歉之后,就出了宫。 楚昭云又问:“距离早朝还有多久?” “你想今日?我看陛下今日可能不上朝了。” “也是,那明日?” “好。” “……”白泽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没有看明白,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为什么不能带他一个! 楚昭云看向白泽,解释道:“登闻鼓还是得敲。” “对,但是陛下和我姐姐之死,隐去,只告韩若江私自杀害侍疾之人的事,他假传陛下口谕,加上程启的供词,够了。” 白泽不懂,“大家不会怀疑是韩若江听陛下吩咐办事吗?毕竟韩若江和侍疾之人,无冤无仇。” “陛下不会承认,韩若江也不会否认,他巴不得此事和陛下扯不上关系。” “不承认,不代表文武百官没有自己的猜测啊……” “放心,韩若江自己能找一个让大家都信的借口。” 白泽还是听不懂段景曜的话,他侧头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解释道:“当年的韩若江会为了天下和百姓杀了韩琛逼陛下上位,又会为了还不曾发生的事就杀了先皇后和侍疾之人以永绝后患,那今日,他也不会说出当年的真相,他会自己认了这一桩罪。” “会认罪吗?” “供词在此,他不想让众人继续深究,他就不得不认!” “我明白了。”白泽点了点头,总算是听明白了。 韩若江喜欢拿天下和百姓说事,他心中有自己的坚持,那就让他坚持到底。 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是楚昭云又说道:“大人,白泽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我们不能抱着侥幸心理,登闻鼓一敲,我们只能成功。所以不能指望韩若江自己认罪,他万一年纪大了又没了两个儿子,心中的坚持也没了呢?” “……”白泽欲言又止,他担心什么了?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段景曜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此事还得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 “先休息一会儿,脑子里很乱。”楚昭云想自己捋一捋,这一夜,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却又得知了真相平安出了宫,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 她自己一个人回了客房。 躺在床榻上,从昨日进宫之后就开始回忆。 盛仁帝的每一个反应,说的每一句话,她又细细揣摩。 先皇年老偏宠十三皇子,十三皇子残暴昏庸,韩宰辅心中装着天下和百姓,自然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天下之大不韪,他捅死新帝,篡改先皇遗旨,选择了荣王殿下。而荣王殿下临危受命,却没想到因为此事牵连了爱妻,更不知还有更多的无辜之人死在韩宰辅的毒酒之下。 她和段景曜,找对了证据,却忽略了有人假传陛下口谕这一可能性。 直到此刻,楚昭云才明白了盛仁帝也有盛仁帝的好,他虽然这么多年没有向韩若江追究,这相当于纵容了韩若江。 但他也和他们说了实话。 若是盛仁帝不说出真相,他们不会知道韩若江是凶手,桩桩件件中,从来没有留下过韩若江的名字。 若是盛仁帝一气之下或者真正的私心过甚,从而杀了他们,她此刻也不可能躺在白家。 楚昭云遮着眼睛,房中洒进来的天光有些刺眼。 她叹了口气。 从来都是,案子不难查,但人心难测。 眼下她又多了一层感慨,人心不仅难测,同一个人恐怕也有多面人性。 想着想着,楚昭云便睡着了。 段景曜也在白泽房中睡了一上午,虽只是一夜未睡,但也是身心俱疲。 等他睡醒到院子里时,见白泽已经做好了午饭。 他们是共患难的朋友,段景曜也不觉得耽误白泽学习是件罪过,但他还是开口说道:“等这件事过了,你得用功专心温习,已经到了年下,来年开了春就是科考之时。” “我知道,大人放心就是。” “我去叫昭云起来吃饭。” 白泽跟上了段景曜的脚步,他心中还有事要问。 “大人,昨天往言官家里放的那封信,要不要今晚取回来?” “不急,过了明日再说。”万一明日失败了,也好留些什么在这世间好供后人翻案用。 不过,他会和楚昭云商量出万全之策,明日不会失败。 “白泽,明日还是按照最开始说好的,我和昭云去,你留下来当后招。” “好……”白泽心中有苦难言。 他实在是受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等在家里的这种感觉,太熬人了。 可他也知道,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知不觉,白泽跟着段景曜走到了客房门口,见段景曜直接伸手开门,白泽怕他是忙晕了,连忙提醒道:“大人,楚姑娘还在睡觉,这样不好吧?” “是有点无礼,不过我们……”他想,楚昭云定是和衣而睡,他们又变成了极为亲近的关系,应当不算无礼? “你们?” “我们……” “你们?”白泽不知道段景曜怎么结巴了。 段景曜顿了顿,低声说:“我们在一起了。” “!”白泽眼睁睁看着段景曜推开门进了屋,又关上了门,他才憋出了两个字: “你!们!” 第三百二十五章 在白家歇了一日,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三。 汴京城大街小巷也热闹了起来。 欢声,笑语,从她的耳中穿过。 街上的商贩比平日里多了一倍,等再出摊两日,便也就歇了。 穿过东大街的时候,楚昭云甚至还看到了舞龙舞狮的队伍正在排练队形。 这一天,许多人家都在清理神龛和炉灶,百姓们诚挚地求灶王爷和祖先保佑自家来年能够丰衣足食。 在襄阳府的时候,她和阿公在花叔翁的念叨下,也举行过祭灶仪式。 说起来,这还是她在汴京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第一个没有阿公在的年。 楚昭云收回了视线,也收起了思绪。 眼下这般,她不曾辜负母亲的生育之恩,也不曾辜负阿公的养育之恩,她定会为亡者讨一个公道。 但她也明白,逝者已逝,沉溺在自己的思念中没有用,生者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并且要好好地走。 或许人生就是这般,身边不断有人离去,又有人到来…… 楚昭云跟着段景曜往宣德门南街的西廊走去。 也正是因为到了年下,他们要赶在朝廷各部放春节假之前敲登闻鼓,此事,不宜再拖,省的夜长梦多。 宣德门南街西廊处,立着一张大鼓。 她听段景曜说登闻鼓已经六年没响过了。 六年前有百姓敲登闻鼓,还是江南西路来的百姓状告知府强抢民女。 楚昭云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就按我们昨日商量好的,今日只许成不许败。” “好。”段景曜说着好,却拉着楚昭云的手不想让她敲。 楚昭云轻笑:“大人宽心,我能受得住,若是受不住了,到了朝堂之上,还请大人替我陈词。” “是替我受过。” “大人这话不对,是我要伸冤,是我该受的。” 段景曜实在没法子不担心。 昨日他们商量出了万全之策,哪怕韩若江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可有一事却无法周全。 要隐去段婧的事,段景曜便只能作为查案人陪同,却不能作为苦主敲登闻鼓。 敲登闻鼓的事便落到了楚昭云身上。 登闻鼓院有规定,凡敲登闻鼓者,先廷杖三十,为的是防无端刁民恶意敲鼓。 所以,这三十杖,也会落到楚昭云身上。 楚昭云轻轻挣开了段景曜的手,他们已经算好了时辰,卯时三刻敲鼓,趁着早朝还未散,将事情闹大,这样才能直接面圣。 深吸了一口气,楚昭云拿起鼓槌,抬起胳膊使劲敲着鼓面。 顿时,铿锵有力的鼓声震天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盖过一声。 一敲又一敲,她想起了从襄阳府一路走来的一个又一个画面,她辛辛苦苦走了许久,才走到今日。 很快,登闻鼓院便有人跑了出来。 “何人敲鼓!” 显然,登闻鼓院的司谏许是太久没听过鼓声,也或许是闲了太久,跑出来的时候既慌张又兴奋。 不像是为官者,倒像是看热闹的百姓。 “民女楚昭云敲鼓。” “有何冤屈!”司谏破音喊道。 “民女状告有为官者草菅人命。”未避免有人向韩若江通风报信,楚昭云含糊了说辞。 “你可知敲登闻鼓者需廷杖三十才可伸冤?” “民女知道。” “三十!三十杖!” “民女知道。” “那你在此稍候片刻。”司谏一改高声质问的语气,反而是压低了声音让楚昭云稍等片刻,显然他还没有准备好廷杖的一应事宜。 楚昭云在原地等着,她不急,她看向文德殿的方向。 如她所料,文德殿里正在早朝的文武百官也听见了鼓声。 众人惊得一愣,任谁听,也能听出是登闻鼓的鼓声。 当朝宰辅张敏最先反应过来,说道:“陛下,有百姓敲了登闻鼓。” 盛仁帝点了点头,他听见鼓声的时候就知道是段楚二人了。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早就有所预料不是吗?段楚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盛仁帝想,他应该相信段景曜和楚昭云那夜所做出的承诺。 西廊处,登闻鼓司谏带着手下和行刑的工具急匆匆出来了。 “来了来了。” “三十杖下去,人可就废了。”段景曜说着话,将银票塞到了司谏手中。 司谏眼也没眨,手往袖子里一顺,银票就没了踪影。 司谏语气严明说道:“行刑官吏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手下自有轻重,把人打残了还怎么伸冤?登闻鼓不就成了摆设?” 段景曜见他收了银票又听他这般说,松了一口气。 顿了顿,又问:“我能替她受刑吗?” “不可找人替代。”司谏挑了挑眉,他收了银票已经算是私下里照顾他们了,怎么还敢再提要求! 敲登闻鼓的小女子看着健康壮实,但三十杖打下来也得遭大罪,不过他既然收了银票,就能保证她只遭小罪。 楚昭云往长凳上一趴,咬紧了牙关。 行刑官吏听司谏低语了几句,便拿起板子。 楚昭云回头看了一眼,那板子由栗木削成的,表面光滑,既不成槌状也未曾包着铁皮,更没有尖利的倒勾,否则一棒击下去,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便会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大块。 幸好,这般程度她受得住! “开始吧!” 砰! 一板子下去,发出了闷响声。 楚昭云咬着牙挨下了痛。 段景曜更是紧盯着行刑官吏,生怕他打错了位置,打了臀部尚可养养,若是打了腰部那便完了。 砰! 又是一板! “住手!” 忽然,一道尖锐的惊叫叫停了行刑官吏,紧接着是马车急刹的声音。 “昭儿!” “昭云!” 两驾马车上冲下来了四五人。 原是永勤伯爵府的人到了。 楚昭云和行刑官吏说道:“你记好了,已经打了两板了,我说几句话再继续。” 行刑官吏看向司谏,司谏点了点头,说不定家人阻拦之后,这女子就不告了。 段景曜扶起了楚昭云,两人谁也没想到永勤伯爵府会来。 楚昭云看向马车里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家人,大哥哥大姐姐大嫂嫂,母亲三妹,还有最后下来的祖母。 “祖母,母亲,你们怎么来了?”楚昭云顿了顿,不知如何解释:“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半个时辰之前,楚鹤亭和甄映雪去宁福堂请安。 因着甄映雪自有身孕以来便闻不到丁点儿气味,现下治好了这毛病,是她有了身孕后第一次来宁福堂。 夫妻二人很是重视,一大早便沐浴更衣来了宁福堂。 秦氏得知后,也带着楚淑云和楚宁云赶到了楚老太太跟前。 起初大家伙也只是热热闹闹地聊着年节和甄映雪的身孕,直到甄映雪说到大前日楚昭云送了孩子一个好大的礼,众人把话一说,才知道大前日楚昭云特地去见了她们每一个人。 其余人也未曾觉得有何不对劲。 只是楚老太太想起来不久前楚昭云查到了重要线索一事,又稍加合计,她便察觉——这事不对! “昭云可能是替她娘伸冤去了!” 楚老太太一句话,众人心慌意乱。 秦氏连忙派人套了马车。 一行人急匆匆往衙门去,连带着甄映雪也顾不上什么坐马车难受的事,她心里想的只有楚昭云的安危。 动静之大,惊动了歇在美妾院子里的楚翰。 楚翰听说全家兴师动众要外出,匆匆追了出来,他听了秦氏的话,连忙拦着众人,“多想了!你们多想了!这怎么可能!” 可惜他拦不住众人,最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也上了马车。 两架马车载着永勤伯爵府楚家所有人,浩浩荡荡去了衙门。 可楚昭云并不在衙门。 “母亲,这可如何是好!”秦氏急得满头汗。 楚老太太定了定心神:“莫慌,莫慌!” 她沉思了片刻,想到了登闻鼓。 “走!去宣德门南街!” 一声令下,众人又朝着宣德门南街而去。 果然赶到登闻鼓前的时候,正巧看见楚昭云在受刑。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慌张张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除了楚翰。 秦氏眼里登时就涌上了泪,这伸冤还要挨板子! 姑娘家的身体怎么能承受! “昭儿!” 楚老太太亦是心里一咯噔:“昭云!” 其他人看见楚昭云躺在长凳上的模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楚昭云和行刑官吏说了句话,便起身了。 “祖母,母亲,你们怎么来了?”楚昭云顿了顿,不知如何解释:“我……” 眼前的场面,出乎她的意料。 “什么都不用说了。”楚老太太心疼地看着楚昭云,她这一大把年纪,平时也刻意疏远着小辈,自以为心肠早就硬了。 可一看楚昭云受刑的模样,她便心中难受得要命,“不用解释,祖母支持你。只是祖母实在不忍心看你挨刑,你叫祖母如何和你外祖父交代?” “祖母放心,我受得住。” 秦氏用帕子遮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问道:“你如何受得住?” “母亲放心,这板子不包铁皮也没有倒勾,就是打板子。” “唉!”秦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知道自己现在不该泄了楚昭云的气。 永勤伯爵府的其他人虽不知具体内情,但听祖母说楚昭云是要为她的亲生母亲伸冤,也都知道眼下不是该细问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们想做的能做的,就只是和楚昭云共苦! 楚鹤亭认真看着楚昭云:“昭云,大哥替你挨,我身强体壮,挨几下没问题的。” 甄映雪把楚鹤亭推到了最前头,她也附和说道:“对对对,让你大哥替你!他不怕疼的!”若不是顾念着自己有身子,她都想替楚昭云受刑。 楚淑云也同意,她做不到让楚昭云一人承担,“我也来,咱们兄弟姐妹几个分一分,落到每个人身上就不疼了!” “我也来!我屁股上肉多,不怕打!”楚宁云昂着头,挤到了楚昭云眼前。 楚昭云眼里起了雾气。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怎么可能有人不怕疼呢? 他们只是想替她分担罢了。 她没想到家人追了过来,她更没想到大哥哥大姐姐还有三妹妹要替她受刑。 她何德何能有这般好的家人! 楚昭云心下感动,却不能让家人替她受过。 “我……不可……”楚昭云声音有些哽咽。 “昭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从小在襄阳府长大,大哥也从来没替你出头过,这回,你给大哥这个机会!” “就是,你不让你大哥来,那我来!我这条命可是你救回来的!”甄映雪红了眼眶。 楚昭云擦了擦眼睛的泪,看向司谏,司谏连忙附和:“不能找人替!” 谁料司谏的话也改不了楚家姐弟的决心。 楚鹤亭大喊道:“我们不是替她,她的娘我们也叫一声母亲,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起为母亲伸冤,何来谁替谁一说?” “对,只是又不能人人敲登闻鼓,也不能人人去陈词,我们是一起来伸冤的!”楚淑云说着。 楚宁云声势最为强硬,拧眉问道:“难道规定说人人廷杖三十?我们为一件事来的,自然是一共廷杖三十,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一起廷杖,你有规定说不能?明文规定在哪,找出来给我看看!” 司谏被小姑娘问得满头大汗。 是没有规定不让伸冤之人平摊廷杖,可也没有规定说能啊! 更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这这这不合规矩!” 楚宁云丝毫不怕司谏冷脸,又追问他:“那你把合规矩的明文拿出来我看看!” 司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有没有明文规定,律法里只写了为防止无端刁民敲登闻鼓,所以击鼓者必先受廷杖三十才可鸣冤,确实没说两人鸣冤两人各打三十还是一共三十? 这登闻鼓,也不是总有人敲的啊! 想了半天,司谏想到自己收了银票一事,又想到律法里也未写明此事,想来上头也不能抓他的错处。 便问道:“那那那你们是亲姐妹?” “是!”楚鹤亭和淑云宁云三人异口同声。 众人心急如焚,没有一个人察觉楚家少了一个人。 此时此刻,躲在马车里的楚翰,正竖着耳朵偷听着。 他又是抓耳挠腮又是上蹿下跳,就差急得把马车门框扣出洞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哥,不可!”楚昭云话还没落,板子已经落在了楚鹤亭的屁股上。 楚老太太拉住了楚昭云:“昭云,若想事成,便不可再耽误时辰。” 秦氏也附和道:“昭儿,咱们是一家人,若是今日是你大姐姐要受罚,你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罚?” “祖母,母亲……”楚昭云声音哽咽。 她知道祖母和母亲说的都对,只是除了阿公,没人这样疼她,她受之有愧。 看着板子落在楚鹤亭的屁股上,楚昭云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她一定要加倍地对每一个家人好。 最后,楚鹤亭挨了十二板子,楚淑云挨了七板子,楚宁云挨了两板子,楚昭云先前挨过了两板子,眼下又补上了七板子。 甄映雪扶着楚鹤亭,秦氏扶着楚淑云和楚宁云,几人撅着屁股看着楚昭云。 楚老太太点了点头,眼角滑下了一行泪。 她没有养好楚翰,养的他贪图美色、满心虚荣不说,更重要的是没有担当也没有抱负。 可看见几个孙辈,她就知道,抛开楚翰不说,楚家的家风依旧在! “昭云,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去吧,放心去,你的身后永远有伯爵府支持你。” “好。”楚昭云平白又增加了信心,今日之行定会顺利。 万事开头难,现在最难的廷杖三十已经在家人的帮助之下挺过来了。 楚昭云正欲转身时,余光瞥见马车上蹿下来了一人。 “不可!万万不可!”楚翰眼看楚昭云要去伸冤,终究是憋不住了,一口气跑到了众人面前,“这叫什么事!胡闹!你娘都死了十四年了,你这是闹什么,真当自己……” 楚翰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氏大力捂住了嘴。 秦氏对着楚昭云鼓励道:“别听他的,你快去,这里有我在,去吧。” “唔唔唔……”楚翰张牙舞爪,奈何秦氏用尽全力捂着他。 楚昭云重重点了点头,跟段景曜一起跟着司谏进了登闻鼓院。 登闻鼓院里,早有内侍等着。 两人跟着内侍一路去了文德殿。 文德殿中肃穆庄严,文官武将穿着不同颜色的官服,正个个伸长了脖子等在文德殿中。 见敲登闻鼓的人来了,文武百官便自觉让出了路。 对众人而言,楚昭云还是个生面孔,但好些官员都识得段景曜。 皇城司向来听陛下的吩咐,皇城司的提举怎的去敲登闻鼓了! 真是叫人好生稀奇! 段景曜和楚昭云一路畅通地走到了文武百官最前头,直面盛仁帝。 “臣参见陛下。” “民女参见陛下。” 盛仁帝眉心一动,注意到楚昭云改了称呼,前日她还自称臣,今日却自称民女。 他心里有微妙的预感,或许此事不会像他想的那般糟糕。 “你二人敲响了登闻鼓?” “陛下,是民女敲了登闻鼓,民女有冤要上达陛下,请陛下为民女主持公道!” “允。” “民女生母柳氏,乃永勤伯爵府楚翰第二任续弦妻子,十四年前,民女生母奉命进宫为先皇后侍疾,然出宫三日后,十四年前的宰辅韩若江韩大人,却派人毒杀民女生母,除了民女生母,还有御医欧阳覃之妹欧阳青、太子太保冯威之妻宋氏、鸿胪寺少卿之妻薛氏、长庆公爵府之女唐如、太中大夫苏文山之妻杜氏五人,全丧于韩若江之手,民女恳求陛下为民女主持公道!” 楚昭云语气铿锵的一番话,像一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 文武百官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充满了蜂鸣声,人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伯爵府,先皇后,侍疾,韩若江…… 何其荒唐! 段景曜拿出供词,说道:“楚昭云所言句句皆实,这是臣同楚昭云一起查到的铁证,因事关韩大人,我等只能请求陛下主持公道。” 内侍眼皮一跳,心中痛呼:这二人,又来!他们又来! 只是他得了陛下的眼色,便匆忙将供词接过来。 这供词虽经过了删减,但盛仁帝已经看过一遍了,实在是没有勇气再看,只匆匆扫了一眼。 他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众臣子进言的声音。 而楚昭云和段景曜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韩若江虽然在任期间从未提携过亲戚或者亲信,可朝中不少官员不是他提携出来的,经年累月之下也成了韩若江一派的人。 且韩若江为人清正严苛,做的都是为朝为民的好事实事,朝中有不少人都以韩若江为心中表率。 楚昭云这一番话一出,自然有不少人不信,且认为是她污蔑韩若江。 “段提举可用心查案了?韩大人同这些女子毫无关系,更是无冤无仇,怎可能毒杀她们?” “谁人不知韩大人最是公私分明,怎可能滥用私刑!” “就算那些女子身亡,可这与给先皇后侍疾有什么关系?你们二人挑起十四年前的事,到底意欲何为?” “韩大人痛失二子,又不在朝中,可这也不能是你们恶意中伤他的缘由!” “臣想起来了,臣在衙门见过这位楚昭云,她是衙门的推司!” “吃着皇家俸禄,竟然无端敲登闻鼓,胆敢扰乱朝堂!” “陛下,臣认为此事于韩大人是无妄之灾,还望陛下明鉴!”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登时,文德殿里便跪了一大片官员。 只有零星几个站着的人,显得十分突兀。 楚昭云和段景曜没有想到有如此多人不假思索便支持韩若江,哪怕他们做好了准备,还是被惊了一瞬。 盛仁帝也没想到,他其实也知道臣子们谁和谁是一派的人,但他没想到,为了韩若江,他们竟能放下对彼此的成见。 就像高沛对韩若江那般。 一时之间,盛仁帝也心绪复杂。 尽管他看见天下事,也难以评判韩若江。 “楚卿。”盛仁帝给了楚昭云一个开口的机会,因为他不知道楚昭云和段景曜想把此事揭露到何种程度。 “多谢陛下。” 很好! 她可是憋了一肚子话! 第三百二十八章 “诸位是大盛朝的官员,且不说职位高低,就说现在去街上随意找一人来,那他也知道没有证据便不可胡言。诸位听了我的陈词,只凭着自己对韩若江的信任便说我污蔑他?证据何在?” “这……韩宰辅的人品我们有目共睹,这就是证据!” “何时断案是看人品了?你说韩若江和当年侍疾的女子们不认识且无冤无仇,也是凭韩若江的人品说出了此话?先质疑我们不用心查案,又夸赞韩若江人品,再断定我是污蔑,最后给我扣个无端敲登闻鼓的罪名,真是好一套章程,我看我这推司不做也罢,如今判案都靠各位的直觉了,各位比我更适合推司一职!” “休要胡言!你知道什么是断案?” “我不懂断案,你这话是说衙门任我当推司是失职?还是你暗指衙门收了我什么好处才让我当推司?” “小小女子,牙尖嘴利,实在失礼!” 楚昭云冷笑一声,“你口出狂言便是据理力争,我说实话反倒成了牙尖嘴利,女子?女子怎么了?难道你是男子生的?你没有妻子姐妹和女儿?你的眼里只有男子?女子说出来的话便进不了你的耳朵?一个人说什么话,难道还要有男女老少之分?这天下一半男子一半女子,你这般轻视女子,你娘知道吗?” “你你你强词夺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在你眼里什么是斯文?我呈上证据,你扣我一个污蔑的罪名就是斯文?不是在这争辩几句就是强词夺理,韩若江十四年前毒杀众人一事,眼下证据已经呈给了陛下,十四年前太医院程启受韩若江胁迫调制了毒酒,程启也亲口承认她们丧命的症状和毒酒如出一辙,这就是我的证据,强词夺理的人是你,简直满嘴喷粪!” 楚昭云没忍住,夹带了句不雅之语。 几位为韩若江鸣不平的臣子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有好几位老臣甚至捂住了心口。 楚昭云可不怕他们倚老卖老,她也捂住了心口,毫不示弱地瞪了过去。 果然那几人看楚昭云故意学之,便放下了捂着心口的手。 “说!你污蔑韩宰辅到底意欲何为?”说过不楚昭云,臣子们便用气势压她。 他们没想到楚昭云的气势也丝毫不弱。 楚昭云反问道:“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便一股脑包庇韩若江意欲何为!难不成你们都是从犯帮凶?否则为何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力挺韩若江?还是说你们有什么把柄在韩若江手里,或者是受过他什么恩惠?” “你你你你!我们行得端坐得直,自然没什么把柄也没什么恩惠!”一位大臣气得脑仁直疼,哆嗦着手指着楚昭云,痛斥道:“忠臣之间的肝胆相照,到了你的嘴中竟然如此不堪!” 楚昭云侧了侧身子,大臣的手落到了盛仁帝身上,吓得他连忙又缩回了手。 她高声问道:“忠臣?敢问你忠的是谁?陛下,大盛朝,还是韩若江?” 振聋发聩的问话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经此一问,跪着的好些人心中都动摇了起来。 他们对陛下和大盛朝衷心,眼下楚昭云有证据在手,他们却无端护着韩若江,实在是有违情理。 许多人和韩若江共事过了解韩若江的为人,也有许多人将韩若江视作表率,可是他们能保证韩若江就不会行差踏错吗? 他们不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更何况十四年前正是韩若江权力最盛的时候。 渐渐的,众臣子反对楚昭云的声音小了许多。 但也有人依然坚持,问道:“害人总要有动机,韩大人没有害侍疾之人的动机!” 此话一出,又有不少人忍不住在心里想,会不会韩若江是得了盛仁帝的吩咐才下手害人?难不成此事幕后真凶是盛仁帝? 几位老臣甚至额头上急出了汗。 有臣子偷偷看向盛仁帝,见高位上的天子一副毫不担忧的模样,又动摇了心里的想法。 楚昭云昨日和段景曜商量出了说辞,但那只会在韩若江否认罪行之后才会派上用场。 眼下可是连韩若江的影子都没看见呢! “害人者有什么动机,自然要问问韩若江本人!”楚昭云转身看向盛仁帝,“民女请求陛下为十四年前不见天日的冤案主持公道!” “允,传韩若江。”盛仁帝有些看明白段景曜和楚昭云的心思了,他们是想把他和段婧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也不提韩若江杀韩琛和段婧一事,就单单向韩若江追责侍疾医女的事。 他心里没底,这样能成吗? 众臣子不会深究? 除非……除非韩若江坦荡认罪…… 再去传韩若江的空当里,朝堂上也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臣虽然没有和楚推司接触过,可臣听长公主说过,楚推司办案极有本事。” “臣听说国子学的那案子就是楚推司和段提举办的,祭酒也说此二人查案细心。” “臣知道荣安侯府也受过楚推司的帮助,虽不知是何忙,可侯爷对楚推司验尸推案的本领可是赞不绝口。” “各位同僚一说,臣也想起来了,家中妻女也是在长公主府见过楚推司验尸推案的!” 楚昭云抬眼看向这几位臣子,她一个也不认识。 可他们竟然愿意为她说话! 臣子们又说:“抛开楚推司不说,段提举的能耐你我也是清楚的……” “更何况,早些年间,太医院也的确有一位极有本事的太医名为程启,只是不知后来为何程太医忽然就没了踪影……” “早些年间……先皇后去后,有位内侍也不见了,莫不是先皇后……” “莫要非议先皇后!”盛仁帝冷了脸。 “臣该死!” 盛仁帝知道这些臣子一贯能说,尤其是言官,有时候拿着理便借题发挥,连他都无法招架。 没想到楚昭云能够和他们分庭抗礼,真真是后生可畏。 这朝堂也该有更多的年轻人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明年春闱。 第三百二十九章 许多臣子在韩若江未到之时义愤填膺。 等到韩若江来了,却一个个噤了声。 再见韩若江,楚昭云和段景曜心中有一样的感受,韩若江老得很快,更憔悴了。 身穿常服满头白发的韩若江,与文德殿格格不入。 想来是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他也承受了许多。 可一码归一码,失去了两个孩子很可怜,不代表这就能平了他十四年前犯下的罪。 “臣参见陛下。”韩若江不知陛下宣他何意,但看见段景曜和楚昭云,他就知道,肯定是告他儿子的状,不知道韩其佑又犯了什么罪。 三个儿子,一个也没教好。 可眼下只剩一个了……他只希望自己想错了。 盛仁帝没有开口,而是示意当朝宰辅替他开口。 张敏措辞了一番,他也依然随着众臣唤韩若江为韩宰辅:“韩宰辅,楚推司敲登闻鼓,状告十四年前你杀她亲母一事,除了她亲母,还有十四年前曾为先皇后侍过疾的几位女子。” 韩若江心中大撼。 他只以为是韩其佑犯了什么错,没想到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被段景曜和楚昭云翻了出来。 韩若江闭了闭眼。 不管是韩文还是眼下,他都不恨段景曜和楚昭云,但他也明白了,这二人是真的克他! 再睁眼时,韩若江眼里恢复了清明。 听这意思,他们是只查到了他毒杀了侍疾之人,并没有更多的事了。 且观陛下脸色,先皇后一事他们尚未查出来。 顿了顿,韩若江开了口:“证据何在?” 内侍将程启的供词送到了韩若江手中,韩若江一字一句仔细看着,供词上说,内侍说韩宰辅让太医院调制毒酒,他起初也不知道那酒有何用处,直到听说给先皇后侍疾过的女子都死了,且症状一样,他才猜到了毒酒用往何处,紧接着,那内侍就死了。 看完了供词,韩若江眼神却未曾转移,依旧装着看供词的模样。 他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他庆幸当年的那个内侍嘴不严,嘱咐了内侍说传陛下口谕,却还是说了他韩若江的名。 他也庆幸程启没那么聪明,只把毒酒和侍疾之人联系了起来,却不曾想到先皇后。 他庆幸这件事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而段景曜和楚昭云紧紧盯着韩若江的反应,看韩若江眼神不动,他们就知道韩若江信了他们不知先皇后一事。 楚昭云问道:“韩大人有何话说?” “我无话可说,供词上写的都是真的,我让程启调了酒,我毒杀了侍疾之人。”韩若江心中酸涩,没想到有一日,他自己亲口说出了自己做过的错事。 且只是部分真相。 他认罪,一是知道此事确实是他滥杀无辜,二是想让此事就此打住。 十四年前的选择,他无怨无悔,若是重来一遭,他依旧会如当年那么做。 只是他也知道,侍疾之人的确无辜,为了大盛朝的江山,他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这就是报应。 十四年前,他杀了韩琛杀了先皇后,又杀了侍疾的六位医女,今日便是他的报应。 韩若江心中猛然惊觉,报应其实来得更早,他不是已经没了两个孩子了吗? 他心中心绪万千,并未在意他人的反应。 因为韩若江的一句话,朝堂之上再次沸腾起来。他的直接认罪,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竟真是韩宰辅!” “韩宰辅怎会杀了她们?这根本说不通?” “难道韩宰辅是受了楚昭云和段景曜的威胁?” 楚昭云摇了摇头,没想到竟有追随韩若江追随到无脑的人,他二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着,如何能威胁韩若江? “敢问韩宰辅,十四年前为何要杀我娘等侍疾医女?”楚昭云知道,韩若江不说出一个合理的动机,众人是不会信的。 韩若江的反应比楚昭云预想的要快很多。 他朝着陛下磕了个头,认罪道:“陛下,臣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恳请陛下不要牵连臣的家人。十四年前,先皇去后,臣依旧是宰辅,成为两朝宰辅,臣难免心气浮躁。那年,臣接到了远来的一封信,是高沛来信痛骂臣,他说臣之所以能继续当宰辅,无非是欺新帝没有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还说臣亦是空有宰辅之名,却无实际权力。臣一向看不惯高沛,又逢先皇后去世,臣便被猪油蒙了心,侍疾之人没有用心伺候先皇后,臣知陛下仁慈不与她们计较,臣私心觉得陛下刚登基不久,尚且离不了臣的辅佐,且臣也想向高沛证明臣并非空有宰辅之名而无权力,所以臣才被欲望和权力蒙了心,毒杀了她们。” 韩若江顿了顿,接着说:“事后臣清醒过来,便知道自己错了,因此便把此事按下了。十四年前高沛写来挑衅臣的信还在臣家中放着,臣也是一时糊涂……” 话落,一片安静。 早就知道内情的盛仁帝段景曜和楚昭云三人,也是头一次听说高沛来信挑衅一事。 只是不知此事是韩若江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还是真的? 段景曜倒觉得,是真的。 十四年前韩若江口口声声为民为天下,难道真的不含任何私心吗? 或许,向死对头展示他的权力,便是他的私心。 韩若江如此痛快承认。 他们赌对了,韩若江选择了在此处就此打住。 自负之人,当然不会觉得他们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有时候,自负也成了一种自欺欺人。 朝堂之中,不再有人为韩若江说话,就算心中尚有不服,也不再表露。 毕竟韩若江自己已经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那几位为了韩若江痛批楚昭云的人,眼下甚至没脸抬起头来。 只听得韩若江又磕了三个头:“陛下,臣对不住陛下也对不住枉死之人,臣知道错了,只是求陛下莫要牵连臣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韩若江意味深长地看了盛仁帝一眼。 盛仁帝读不懂韩若江的眼神,有恳求,却似乎也有一种微妙的释然和安抚。 到了眼下,韩若江记挂着家人,却也记挂着他和大盛朝。 “韩卿……”盛仁帝忍不住开了口。 第三百三十章 只是一开口,盛仁帝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心软。 韩若江利索认罪,无非是不想让事端发展到更大更不可控的地步。 意识到此刻韩若江还记挂着朝堂,盛仁帝承认,他有一刻的心软。 他甚至有一瞬想过,让所有人都退下他要单独和韩若江说几句话。 可也只是想想。 盛仁帝的脑子还没糊涂。 韩若江十四年前实实在在地杀了八条人命,如今向他追责六条人命,已经是有所保留了。 且他万万不可告诉韩若江楚昭云和段景曜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一事,否则韩若江别说利落认罪了,怕是死也要把楚昭云和段景曜拉下水。 盛仁帝缓了缓,才继续说道:“韩卿,既你已认罪,朕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多谢陛下。” “你还有何话可说?” 盛仁帝问完,韩若江却看向了段景曜和楚昭云。 语重心长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自知有两过,一是十四年前牵连了无辜之人,二是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儿子,我与你二人也算有缘,两桩过错皆是由你二人揭露挑明。你二人验尸推案的本领,能继续做更多事,希望你二人以我为教训,日后手中有了权力,也切莫被权力蒙了眼,定要记得自己的初心。” 一番话,听得楚昭云和段景曜皱眉。 话是对的,也是好话,可由韩若江说出来,未免刺耳。 尤其是看其他官员看着韩若江百感交集的模样,楚昭云心中更是不忿。 坏事做尽,最后说几句肺腑之言的话就能在众人心里留下个知错能改的好印象?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楚昭云立即调整了自己的心情,消除了自己的偏见,不带任何私人情感地回韩若江:“的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这过错也分大小,无伤大雅之错,自然可知错就改。然害人性命之错,知错就能改吗?无辜枉死的人能活过来吗?失去了亲人的人就能不难过了吗?那是六条人命,不只是韩大人口中的一错那般简单!自然,有韩大人在前,我们自会时刻三省吾身,韩大人不必杞人忧天。” 朝堂众人又纷纷点头,知错就改,可害了六条人命,如何能改? “来人,压下去,年后问斩。” 韩若江没有任何挣扎,被人压了下去。 盛仁帝又看向楚昭云,说道:“楚卿,你既是苦主又是推司,安抚侍疾医女家人的事就交给你和段提举,此事……也算有个交代了。” 盛仁帝意有所指。 楚昭云和段景曜接了旨,他们明白,十四年前的事到此刻便算水落石出了。 她本就是要让杀害她亲娘的真凶罪有应得,眼下她已经得偿所愿,只是段景曜却只能选择妥协,杀害段婧的真凶是抓到了,可段婧之死的真相依然是件见不得光的事。 散了朝,众人从文德殿中出来,眼下没有盛仁帝在跟前,一个个朝臣便憋不住了,三五成群地议论着方才朝堂上的事。 然而他们不再质疑楚昭云,也不再怀疑此事是否是盛仁帝授意,他们只恨自己没有看清韩若江的真实面目。 当然,也有人辩驳道:韩若江早先做错了事,但他早就醒悟,这么多年难道他不是在为自己赎罪吗?他的两个儿子也死了,如今他也要年后问斩,已经得到了惩处,大家又何必对他太过苛刻! 许多声音从楚昭云和段景曜耳边穿过,两人置若罔闻。 直到眼前匆匆跑过一位内侍,段景曜认出了是那夜去牢里传话的内侍,便拉住了他。 “何事匆忙?” 内侍见是段景曜和楚昭云这两个和今日直接相关的人,便也没有隐瞒,压低了声音急匆匆说道:“奴才赶着去禀报陛下,韩大人一头撞死了!” “当真?” “真!已经没气了!” “那他撞柱之前说了什么?” “说什么……这就是命!”内侍见段景曜没了疑问,便又匆匆跑开。 段景曜和楚昭云面面相觑,沉默地走出了皇城。 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了衙门,一个去了言官府上。 为的都是将早先藏的密信取回来。 直到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又在白家汇合。 白泽见两人平安回来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他怎么觉得……这二人表情不对? “大人,楚姑娘,你们?不顺利?怎么瞧着不高兴?” 楚昭云摇了摇头,坦言道:“高兴,我找到了杀害我娘的凶手,真相已经大白,凶手也得到了惩罚,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只是心里压了许久的事有了结果,忽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了。” 白泽不明白,问道:“继续当推司,做永勤伯爵府的姑娘,还和以前一样啊。” 楚昭云轻笑,白泽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对,你说得对,继续当我的推司。”说完,楚昭云又看向段景曜,说道:“只不过我虽得偿所愿,但大人所求的,怕是事与愿违……” “嗯。”段景曜垂了垂眼眸。 事与愿违,但他也无法再继续揭露真相了。 万事都有取舍。 最初的时候他和楚昭云在个人情感和家国大义之下取舍,两人尚能找到勉强两全的法子。 可如今他在为姐姐翻案和维护朝堂稳定之间取舍,他只能舍弃翻案。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眼下有些缺憾,才是常态。 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我已经知道了真相,真凶已经得到了惩处,这就够了。欣慰的是,陛下没有害了我姐姐,姐姐并非所信非人。” 楚昭云握住了段景曜的手,安慰道:“我虽没见过先皇后,但听陛下和你说起的先皇后,她比任何人都聪颖敏锐,或许当年病重的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就像唐老太太说的,内侍赐酒时,唐如已经做出了选择,她选择喝下毒酒保护家人。或许我娘又何尝不是在我和毒酒之间做了取舍呢?” “嗯。”段景曜反握住楚昭云的手,心中一片温暖。 白泽自己双手交握。 他想,事情已经结束,但这二人或许还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 他看向窗外,喃喃自语:“要过年了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永勤伯爵府众人在宣德门南街送走了楚昭云后,便回了伯爵府。 原是想在皇城外等着,可楚翰大吵大闹,楚老太太嫌丢人便让众人都回府去。 众人在宁福堂里等了许久,才等到了楚昭云。 “祖母久等了,我去了趟衙门又和段景曜说了几句话。” “无妨无妨,可是已尘埃落定了?” “嗯,陛下已经给真凶定了罪,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那就好!”楚翰狠狠松了口气,碍于楚老太太在,他又不好说什么。 只要确保此事没什么幺蛾子,连累不到他,他就烧高香了。 等楚翰扬长而去之后,楚昭云才把朝堂上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众人惊讶,虽然没见过韩若江,但也都听过上任宰辅的事迹 。 还没等众人开口,楚老太太就发了话:“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以后就好好过日子。” 秦氏会意:“母亲放心,我会约束好府上,不得再议论此事。” 宁福堂中的气氛有些沉闷,楚宁云转了转眼睛,笑嘻嘻地说:“母亲可要请个好郎中,我们几个可是屁股开花了。” 秦氏一看四个孩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姿势,笑出了声:“好好好,好郎中请过来,好吃好喝的也安排上,你们几个养个五六日,耽误不了过年!” 顿了顿,秦氏又问楚老太太:“母亲,今年府上要不要办个宴,一来是淑儿议亲一直不顺,二来是也让汴京知道咱们府上还有昭儿这样一个好姑娘。” “不妥不妥。”楚老太太毫不犹豫就否决,解释道:“昭云敲登闻鼓这件事没有再宣扬的道理!” 秦氏也反应过来了,轻笑道:“是我高兴昏了头了,是得低调!” 楚昭云心中一暖,下意识想要道谢,但又觉得三番两次道谢显得生分。 她今日,不仅达成了为阿公和娘报仇的心愿,还收获了家人的支持和爱。 听着祖母和母亲商量年节的事,有兄弟姐妹们围在一起嬉笑,她甚至早就忘了身体上的疼痛。 安逸舒心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襄阳府的日子。 …… 敲登闻鼓一事闹得极大,不到一日就传遍了汴京城。 韩若江出了名,楚昭云也扬了名。 但凡楚昭云去衙门当值,同僚们便把她团团围住打听细节。 她前前后后讲了三遍,已经到了闭着眼都能讲出来的份上。 没过几天,就迎来了大盛朝的年节休沐。 永勤伯爵府从里到外装扮成了喜庆的模样,红灯笼、福字对联、吉祥字画、常青盆栽在府上大大小小的角落里随处可见。 秦氏给儿女们人人置办了新衣裳,楚淑云忙着掌家之事忙得团团转,楚鹤亭也跟着楚翰进进出出的送年礼。 府上最闲的三个人便成了甄映雪楚昭云和楚宁云。 三人便日日窝在秦氏院子里围炉茶话,惹得楚淑云好生羡慕,只恨不得马上到明年甄映雪生完了孩子,好把掌家之事交还给她。 炮竹声中,楚昭云甚至来不及反应,身边的欢声笑语便推着她往前走,跨过了一个年。 直到正月初五,楚昭云才见到了段景曜。 段景曜邀她去樊楼吃酒,两人心照不宣地有些拘谨,不知转换了身份之后该如何相处,一盏温酒下肚,两人便还是和以前一样说着话。 若是白泽在,定要疑惑此二人是又成了盟友同僚? 但楚昭云却松了一口气,她和段景曜相处的氛围是舒适的,若是非要往男女之事上凑,她反而会浑身不舒服。 轻松喜悦地过了一个年,无病无痛,无事无乱。 楚昭云甚至想,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罢了…… 但等休沐一过,楚昭云心里飘飘然的感觉才消失。 果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 “恭贺新禧!” “拜贺新春,恭祝康宁!” “顺贺岁祺!” 衙门里,楚昭云吉祥话说了一箩筐。 又听见推官喊她:“昭云,出来一趟。” “来了!推官大人,恭贺新禧!” “恭贺恭贺!” 楚昭云见推官脸色不好,便猜着莫不是有案子? 却听见推官说:“昭云,这是刚接到的任命文书,你升推官了。” 升官? 楚昭云丝毫没有愉悦。 她知道推官又不是个善妒同僚的人,若只是她升任推官这般简单,他能是这副神情? 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接过了任职文书,楚昭云并没有着急打开看,而是看着推官。 推官叹了口气,他知道楚昭云年纪小,又是来汴京城不久,便低声跟她讲着里头的门道: “推司升推官,是升职不假,可这是哪儿?这是汴京,汴京的推司可比外头的推官都厉害,说句不好听的,好些处的推官来了汴京,本事连仵作都不如的!” 楚昭云听的云里雾里,她不就是外头来的推司?也没觉得汴京推司比别处的强多少。 推官也想起了这一茬,又说道:“你本事大,自然是不同的。” “意思是说?” “唉……意思是说,你这是明升暗降!这是外放!青州是个什么地方!你可知流放要犯的沙门岛?” 见楚昭云有些错愕,推官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既叹楚昭云明升暗降,又叹衙门失了个得力之人。 楚昭云错愕,只是在想,沙门岛在登州,离着青州还远着呢! 至于是升职还是明升暗降,有待商榷,别处的推官怎么就不如汴京城的推司了? 过年的日子安逸幸福,但她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她还怕是伯爵府会出什么事。 眼下接了这任职文书,倒是安心了许多。 伯爵府没事就好! 冒了头,自然有人要弹压她。 那日朝堂之上,她不是没见过其他官员对韩若江的维护,就算韩若江自己认罪了,依然有无脑追随着想着挽回他的名声。 应了这文书,就要去青州。 不应,只有罢官一条路可选。 她还没来得及报答伯爵府,就要离开了吗?但她离开,日后再有什么事也不会牵连伯爵府。 应还是不应,她得好好想想。 只是去青州,是不是太巧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百足之虫 新年伊始,衙门里的活计也甚是轻松。 之前是同僚们缠着问她敲登闻鼓的事,今日又是问她外放的事。 她自己还不甚清楚。 一到了放值的时辰,楚昭云就连忙头也不回离了衙门。 果不其然,在还没到永勤伯爵府时,就看见了能为她解惑的人。 楚昭云小跑了几步:“大人,我……” “我知道,说来话长。”段景曜领着楚昭云进了茶馆,等她缓了缓才开口解释道: “今日陛下有意提携你为推官。”说着话,段景曜又补充道:“汴京衙门的推官。” 楚昭云点了点头,盛仁帝果真仁慈,“那怎的又成了去青州?” “陛下和我提这事时,有几位臣子为着年前江南水患的事来了御书房,就一并听着了。有一人坚持说你在推司一职上任期过短,又说你能查明白韩宰辅的案子,是因为案子涉及你的母亲,难免掺了私心,认为你还没有能力和担当成为汴京推官。另有一人认为这时候升你的官,怕你浮躁,也怕影响不好,毕竟任何一个官员,不是有了政绩就一定能立即升官。” 楚昭云冷笑一声,这是明晃晃给她穿小鞋啊! 什么怕她浮躁怕影响不好,就是见不得她升官而已,何至于找这般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所以最后的结论是让我去青州?” 段景曜摇了摇头,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解释着:“这两人是铁了心要劝陛下外放你,但也有两人认为你验尸推案的本事大,那两个不想让你升官的臣子顺势又说既然如此不如让你去登州,登州因为管控了大量朝廷要犯,所以更需要你这般有本事的推司。” “登州?”楚昭云没想到,差点如推官所说,真去了沙门岛的地界。 “御书房里差点争执了起来,陛下考虑再三,才定了青州。”段景曜心中有数,盛仁帝定了青州,是因为段家在青州。 如此一来,也算是对楚昭云的额外照顾。 段景曜又安慰道:“昭云,虽说不如汴京城的推官,但是陛下也有陛下的考量。” “什么考量?”难道陛下不是在争执之下折中选了一个妥协的法子? “朝廷一直不缺青云直上的官员,但仔细观他们的履历不难发现,一是要有丰厚的政绩,二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做过地方官,不管是韩若江还是高沛,或者是当今宰辅张敏,或是历任提刑官,都当过地方官。虽然你之前在襄阳府谋过差,但还远不够,若是青州推官的话……” 楚昭云眼睛亮了起来。 “提刑官?” 段景曜点了点头:“陛下的确有意提携你。” 楚昭云认真想了想,说道:“我还没想好去不去,我再想想。但是有一件事去不去都得做。” “何事?” “御书房里阻拦陛下任我汴京推官的那二人是谁?” 段景曜错愕,打趣地看向楚昭云:“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我又不是俎上鱼肉,凭什么任人宰割?” 且不论盛仁帝让她去做地方官是不是用心良苦,也不管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去青州,反正这俩人,她得收拾了! 段景曜从御书房离开后就去了皇城司,查了那二人的底细。 本来打算是亲自动手,没想到楚昭云要自己出一口恶气。 他将查出的消息放在了桌子上,伸手点了点册子,说道:“这个,是韩若江一派的人,这个,是高沛的门生。” “韩若江和高沛分明是罪有应得,他们倒想着朝我撒气,我怀疑这般是非不分的人,能处理好江南水患的事?” “江南水患他们也是听陛下吩咐跑腿办事罢了,不可能指望他们拿主意下决策。” 楚昭云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反正任职问书上说了,若是她应的话,过了二月二去青州衙门就行。 眼下才正月初八,她也不急着做决定。 做决定之前,先解决了这两个狗腿子。 “大人不用操心,这件事我自己来。” “好。”段景曜轻笑,相信她的能力。 眼下大仇得报,临走之前找点事做省的多思多虑。 段景曜又说:“昭云,我也需要时间安排韩祺的事,差不多二月之前,临走之前能安排妥当。” 楚昭云端茶的手一僵,只片刻她又恢复了正常。 放下茶杯,她抬眼看着段景曜,问他:“临走之前?大人要去哪?” 她这一问,段景曜反而不知何意了。 “去青州。” “大人也去青州?皇城司难不成在青州又有分部?” “我准备辞了皇城司的差事,和你一起去青州。” 楚昭云很是惊讶,再三重复确认道:“大人的意思是说,为了我,要辞了皇城司的差事去青州?” 直觉告诉段景曜,他若是肯定,楚昭云可能会生气。 因为程轻澜为了她来汴京的时候,她就生气了。 于是他换了个缓和些的说法:“我在皇城司就是为了查十四年前的事,现如今已经查清,我也没必要再待在皇城司了,再说你去了青州,我一个人在汴京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回老家。” 楚昭云何尝听不出来这是托词,她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段景曜舍了前程。 若说只为了十四年前的事才在皇城司,心中没有自己的抱负,她是不信的。 “大人三思,大人和我不同,我在汴京时日不长,离开汴京的成本也不高。但大人在汴京已经好些年了,一切根基都在这里,岂能舍了不顾?再说大人能放心的下韩祺?” “韩祺眼下正是蛰伏之际,我不在汴京也无妨。” “大人为何偏要跟我一起去青州?”楚昭云实在难以理解段景曜的做法,他这模样分明是放心不下韩祺。 虽说她和他互相表明心意,但也才几天而已,段景曜就为了她放弃汴京的前程? 这还是她认识的段景曜吗? “大人三思。” “我要和你一起去青州。” “没有必要!” 段景曜也难以理解楚昭云为何不高兴,反问道:“若是我调职去了青州,你不会和我一起去吗?” “不会。” “……”段景曜心塞。 第三百三十三章 段景曜想说实话。 他前些年,心里想的就是查清姐姐的真正死因。 如今查清了,他心里想的,便是和楚昭云在一起。 她去哪,他自然要跟着去的。 皇城司提举一职,和她,没有可比性。 但他看楚昭云凝重的脸色,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说道:“好,我会三思而后行。” 楚昭云松了口气。 喝净了茶,两人往伯爵府走着。 回府的路上,她总觉得段景曜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侧。 她忍不住想,段景曜何许人也? 外人虽道他是狠辣无情的恶鬼,可接触过他的人都道他是个铁面无私认真查案的提举大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感情用事的人。 “大人,我到了。” “好,那我也回去了。” “嗯。” 楚昭云看着段景曜的背影,喃喃自语:“难不成是没谈过感情,所以他一时昏了头?” 扪心自问,若是段景曜舍了汴京和她一起去青州,她是高兴的。 可除了高兴,更多的是害怕。 她怕有朝一日,段景曜会哀怨地看着她,会说:若是当初没有为了你舍了皇城司就好了。 她怕他会后悔。 感情一事,变数太多。 琴瑟和鸣,是缘分。 可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两人一拍两散,她拿什么还他皇城司的职位? 她不会为了男人舍弃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 自然也不希望段景曜为了她舍弃什么。 不过方才没和段景曜争这件事,是因为她也不一定去青州,她还没有考虑好。 眼下,唯一有把握的就是怎么收拾那俩狗腿子! 楚昭云扪心自问自己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可这俩狗腿子挡她升官之路,着实可恨。 心里有了主意,楚昭云便立马付诸于行动。 第二日一早,她便去衙门告了假。 推官知道她要去青州,也不拘着她,只是希望她临走之前能去趟义庄,再教教几个仵作。 楚昭云应了,其实该教的她早就毫无保留都教给了江望月。 离了衙门之后,楚昭云便去了任府门外等着。 任繁,便是昨日在御书房里叫得最欢的那人,诋毁她有私心,又说她任期短。 是韩若江一派的人。 楚昭云在任府门口等了不久,就看见任繁上早朝归来。 他进了任府,不多时又换了身衣裳出来,乘着马车,慢悠悠地在大街小巷里穿行。 楚昭云加快了脚步,跟上了任繁。 年节尚未结束,走亲访友很正常,可马车在大街小巷七拐八绕,就不正常了。 直到一处僻静的窄巷里,任繁才下了马车,只见他熟稔地推开了宅院的大门,车夫也熟稔地赶着马车去了不远处。 楚昭云翻上了宅院的墙头,趴了半个时辰的墙头,心里有了底。 随后她又去任府后门蹲着,等看见外出采买的仆妇,直接将人拦下。 银子一塞,仆妇脸色便和缓了不少,她也不问任府私隐之事,只是打听着琐事。 仆妇只以为眼前的女子是个想攀附自家主君的人,收了银子就把自己平日里从府上到处听来的小道消息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末了还补了一句:“等姑娘日后成了姨娘,可要关照关照。” 楚昭云轻笑:“那是自然。” 一转脸,楚昭云就收起了笑。 任繁出身寒门,任家只有他一人在朝为官,其他人甚至连个正经差事也没有,任繁的俸禄可供不起任府的开销外加他养个外室和两个私生子。 还以为韩若江一派的人,能和韩若江一样有城府有真本事。 如此一来,证实了任繁不配在朝廷任职,她也没什么顾忌了,直接光明正大叩响了任府的大门。 “府上大娘子可在?任大人出事了,快去叫大娘子!” 小厮一头雾水,但看楚昭云脸色焦急,便连忙进府通报。 片刻之后,和小厮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位年轻女子。 女子心急道:“你是谁?怎知我家官人出事了?出了何事?” “别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紧!”楚昭云拉着任大娘子,一路跑去了偏僻巷子里的宅院。 敲了敲门,等大门开了一条缝,她便让任家大娘子带的丫鬟们合力将宅院大门推开。 随后楚昭云将任家大娘子推了进去。 可怜任家大娘子冲进屋里时,那一家四口正和美着,气得任家大娘子拔了头上的簪子就往任繁脸上划去。 楚昭云听着屋里起了各种声音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虽然场面混乱了些,也算她帮任家大娘子看清了枕边人。 随后她便一封信送到了御史台,虽无任繁贪赃的实证,但罗列了仆妇描述的府中奢靡的开销,就够了。 想让任繁吃苦头,着实简单。 楚昭云原本打算把此法子如法炮制搬到另一个狗腿子身上,先探试对方人品才决定出手的程度。 谁料在大街上遇见了楚淑云的贴身丫鬟。 楚昭云见她一边哭一边跑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 “二姑娘!”小丫鬟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也顾不上主仆有别,连忙拉着楚昭云往反方向走,声音焦急:“二姑娘快去救救大姑娘!去荣安侯府!” “你慢慢说,发生了何事?”楚昭云认得去荣安侯府的路,加快了脚步。 “今日侯府办宴!大娘子带着大姑娘去赴宴,老侯夫人又说长辈们在,怕大家伙不能好好赏梅花,所以老侯夫人又带着各府大娘子们去了大相国寺,哥儿姐儿们就留在侯府梅园赏梅花。” 楚昭云听得一头雾水,努力拼凑着逻辑,问道:“大姐姐是去相看的?” “正是!荣安侯府新侯爷继位,老侯夫人着急找儿媳,这才年节未完就办了宴。”小丫鬟一边疾步走着一边擦了擦泪,说着:“起初大姑娘就在角落里赏梅,后来有个姑娘来找大姑娘帮忙,说她来葵水了腹痛不止,她家丫鬟去马车里拿月事带了,问大姑娘能不能把她扶到客房去。” “然后呢?” “然后一到客房门口,她捂了大姑娘一帕子,就把我们推进去了!”小丫鬟又急出了眼泪,说道:“大姑娘浑身无力动不了,就叫我赶紧跳窗出来找人。” “你不找杜嘉,你出侯府要找谁!”楚昭云有些生气,一听就知道楚淑云是被人陷害了,这丫鬟怎的还舍近求远! “大姑娘说,怕是……” 第三百三十四章 “怕是有人要毁她名声,怕侯爷也遭人算计,就让我去找大娘子,我一着急找不到去大相国寺的路了。” 听完小丫鬟的话,楚昭云拔腿跑了起来。 荣安侯府虽不是新贵,但是年前的时候老侯爷突然去世,小侯爷撑起了侯府一事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要说没点子猫腻,外人是不信的。 可侯府上上下下捂得严实,愣是一点儿风声也没透出来。 老侯夫人挑了年节还没完的时候就办宴,可见是急着给新侯爷找个侯夫人。 杜嘉在汴京城中风评尚好,所以家里有适龄儿女的便都赶着来赴宴。 也不乏有人是来凑热闹的。 年节又加上办宴,侯府里分外热闹。 楚昭云跑到荣安侯府巷子口时,一个个车夫探出头来看她,她这才缓了步子。 小丫鬟也猛地一抽,把眼泪憋了回去。 两人闲庭信步地走进了侯府,才又加快了步子。 “客房在何处?” “就在梅园后头。” 穿过梅园时,楚昭云看见了人堆里的杜嘉,可见要毁楚淑云名声的那人,并不是要把楚淑云和杜嘉牵扯到一处去。 楚昭云想了想,还是觉得在侯府地盘上,有侯府的人好办事。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她急匆匆喊了杜嘉一声:“侯爷!” 杜嘉抬眼,看见是楚昭云,立即眼中一亮:“楚……”仵作两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叫了声:“昭云!你怎么来了。” 话落,杜嘉也不管身边众人是何看法,便朝着楚昭云跑了过来。 楚昭云也不在乎众贵女看她的眼神有多不友善,只是等杜嘉到了跟前后,低声说道:“府上出事了,侯爷让这些人在梅园里别动,你跟着我来!” 杜嘉一听,立马起了一身冷汗。 他还以为楚昭云也是来相看的,一听这话,连忙找了个借口让众人都在梅园里等着,他自己跟着楚昭云往梅园外走。 多数人不明所以,但咬牙切齿,听名字知道方才的女子是永勤伯爵府的姑娘,定是她把侯爷勾搭了去。 只有少数人听到楚昭云的名字想到了衙门的推司,仔细一想,就猜着是侯府上出了什么乱子。 还是待在梅园里,老老实实的,少掺和! 急匆匆赶往客房的路上,杜嘉蓦地开口:“楚仵作现在是推司了,恭喜恭喜啊!不过本侯虽然敬佩楚推司,但本侯就知道,一见楚推司准没好事。希望别出什么大事!” 楚昭云听得出杜嘉是在努力缓和气氛,只是她没心思,言简意赅说道:“我家姐姐在你府上被人用帕子捂了药,关进了客房里。” “!”杜嘉吓得一激灵。 不管这件事是谁使坏,发生在侯府,那他就脱不了责任。 三人来到了客房前,仔细听了听,客房里没动静。 但锁着的门,变成了从屋里反锁着,三人心中一紧。 咚咚咚。 敲了门,里头也没动静。 三人只好又绕到了窗户处,一边爬着窗,楚昭云一边轻声试探:“大姐姐?” 床榻边上的楚淑云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看见楚昭云的脸,她才猛然惊醒。 “昭云!” 只是她的腿像是坠了千斤坠一样沉,看了眼床榻上趴着的男人,楚淑云颤抖着万分惊恐地开了口:“昭云,我是不是……杀了人?” 杜嘉惊得瞪大了眼,但楚昭云像是没听见似的。 只问道:“大姐姐,你还好吗?受伤了吗?是不是吓到了?没事了,眼下已经没事了。” 楚淑云点了点头,眼泪流了下来。 楚昭云按了按楚淑云的风池穴和百会穴,问她:“大姐姐好些了吗?身上有劲了吗?” “嗯,好多了。”楚淑云脸色惨白,但多半是吓得。 杜嘉急得团团转:“楚推司,你先看看这人是不是死了?” 楚昭云这才冷眼向床榻上趴着的男人看去。 往他脖颈上搭了搭手,又极其嫌弃地用床幔擦了擦手指头,才说道: “没死,就是晕了。” “那就好……”杜嘉松了口气,看见楚昭云的脸色,他又连忙正色说道:“敢在侯府上对姑娘动手,饶不了他!” “大姐姐,这到底怎么回事?”楚昭云有隐隐预感,这件事是冲着她来的。 楚淑云自小就是在汴京贵女圈子里混起来的,哪里得罪过什么人? 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家二姑娘诓骗我来此处,又用帕子捂了我的嘴,我怕……”楚淑云瞥见杜嘉,连忙换了说辞:“我怕她要毁我名声,便想着让人赶紧去求救,没过多久我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楚淑云闭上了眼,心里一阵后怕。 当时,她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但是她想到了二妹妹。 若是被锁在这里的人是二妹妹,二妹妹会怎么做? 楚淑云一阵后怕,幸好她没有放弃,幸好她学着楚昭云去行事。 “我把被子拢了起来,装成有人在榻上的模样,我又拿着花瓶躲到了门后。”说着话,楚淑云想到了进屋就污言秽语靠近着床榻的男人,心里一阵恶心,接着说:“我悄声跟着他,等他扑到床榻上,我就松了手,手里的花瓶就落在她脑袋上了。” 虽然身上没劲,但那人一股脑扑到了床榻上,花瓶砸到他后脑勺上,就碎了。 人也不动弹了。 她甚至还以为自己杀了人…… “大姐姐,李家二姑娘和李同年什么关系?” 楚淑云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倒是杜嘉解释着:“他们是一府的,一个长房是嫡子,一个二房嫡次女。” 说着话,杜嘉将床榻上的男人翻了过来,露出了正脸。 “这人是谁?不认识。”杜嘉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混进侯府里的。 楚淑云也不认识。 “我与李二姑娘无冤无仇,她为何这般害我!” “是我对不住大姐姐,李家是冲我来的。”楚昭云恨急了李同年,陛下面前诋毁她还不够,还要私下里报复她! 不敢光明正大找上她,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对付楚淑云! “大姐姐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受了惊吓!我们去找李二算账!” 第三百三十五章 楚淑云一听这话,也不敢太过委屈,她不想让二妹妹内疚,她只问道:“昭云,怎么办?” “大姐姐一旁看着就是,和李家的新仇旧恨,我一起算!” 楚昭云向杜嘉讨了个人之后,便打发着杜嘉去梅园了。 当家侯爷消失太久,只会引得众人猜测。 客房里,楚淑云离得床榻上尚在昏迷的人远远的,问道:“昭云,你打算怎么同李二姑娘算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淑云能想到最解气的法子,就是让李二姑娘也试试即将被人糟蹋时的绝望心情。 楚昭云摇了摇头,她最看不上用男女之事毁人清白这一肮脏勾当,她不屑这般做。 “大姐姐放心,定会让你出气。” 等了片刻,楚昭云等的人便来了。 乔山得了侯爷的吩咐,带着麻绳来客房处帮忙,起先还纳闷,等见到楚昭云他就明白了。 “楚推司尽管吩咐!” “乔山,把这人绑起来。” 乔山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绑了起来,绑完了一看正脸,才说道:“他是李家的旁支,我跟着茁哥儿去花满楼的时候见过他!” “见过?” “此人贪婪又好色,见到茁哥儿就缠上来让茁哥儿请他吃酒,茁哥儿都是叫我把他打走的。” “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楚昭云冷哼一声,又问:“你跟着茁哥儿出入的地方多,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叫他……不能人道?” 乔山点了点头,但面上也有些犹豫。 楚昭云明白乔山的迟疑,哪个好人愿意干这种事?不过她今日定是得叫这个腌臜货知道什么叫后悔!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乔山,此事与你无关,是我指使你的,你帮我做此事,我给你银子。” 乔山咬了咬牙,让他动手,他嫌恶心。 但是自从茁哥儿去世后,他在府上的日子可不好过,手头也格外得紧。 有银子不挣,是傻子! “好,楚推司出去等我,我一定办好!” “好。”楚昭云拉着还在愣神的楚淑云和小丫鬟出了客房。 楚淑云才回过神来,她没听错的话,二妹妹是让人废了那腌臜货的…… 一想到那人进屋时嘴里的污言秽语,她又突然觉得就该废了他。 “活该!还不知他祸害了多少姑娘,今日他送上门来,活该!”楚淑云咬牙切齿。 过了一会儿,李二姑娘还没到,乔山就出来了。 楚昭云吩咐乔山,直接把那人扔到大街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杜嘉才把李二姑娘找了过来。 一见到楚淑云,李二姑娘便心虚了起来,低着头,手里绞着帕子,轻声说道:“不知楚大姑娘找我何事?” “你不知?”楚淑云尖叫出声,她心中实在是气! 意识到眼下她不是一个人,有二妹妹在,她才又沉住了气。 看着二妹妹冷脸站在一侧,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好招惹的气质,她突然想到了段提举。 又听二妹妹开了口问李二姑娘: “李二,你欺我大姐姐,难不成是料定了我们看重名声不好报官?” 李二姑娘这才抬眼看向楚家姐妹,心中惶恐万分,说道:“我没有,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啧。”楚昭云一开口,觉得自己说话像个恶人,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接着说道:“你看起来很无辜啊,你可知屋里那男人眼下如何了?” “我……”李二姑娘眼里带上了泪,一听屋里有个男人,她也猜到了几分。 下一息,她忽然朝着楚昭云和楚淑云跪下了。 楚昭云恶毒的话堵在了嗓子里,楚淑云也吓了一跳,这是唱哪一出! 李二哭得肩膀颤抖:“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家中大堂兄威胁我,要我今日一定要把楚大姑娘骗到客房里去,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着话,她怕楚家姐妹不信,又连忙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若是不听堂兄的话,他便会说服我父亲母亲把我送出去做妾……那人比我父亲年岁还要大,我不想给他做妾……我真不是有意害楚大姑娘,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男人在等着,我不是有意的……” “……”楚昭云看了眼楚淑云,两姐妹眼里是一样的震惊。 李二姑娘又跪着哭了一会儿,楚昭云上手把人扶了起来。 心中苦笑,当恶人也得有天赋才行啊! 动辄就起恻隐之心,难当恶人。 她是没这个天赋。 “你先起来,慢慢说。” “多谢……”李二姑娘抽噎着把李同年在李府如何说一不二、如何威胁她逼迫她的事全说了出来。 听的楚淑云直皱眉:“虽不是一房的亲兄妹,可他好歹是你堂兄,怎能如此对你?” “唉……家里是指望着他的,他是官,我们是民,能有什么法子。”李二姑娘眼里一片灰暗,又说道:“楚大姑娘,是我对不住你,好在你毫发无伤,否则我定是要内疚后悔一辈子……” 楚淑云顿了顿,半信半疑地问:“你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砰! 李二姑娘又跪倒在地,发誓:“若是我有半句虚言,明日就叫我去给别人做贱妾!” “信你就是了。”楚淑云将人拉了起来,兀自生着闷气,如此一来,还怎么找李二姑娘算账。 楚昭云想了想,问道:“李二姑娘可有法子把李同年约到茶楼去?” “许是能行,他今日定是要问我是否成事的……” 楚昭云点了点头,拉过楚淑云低语道:“大姐姐,你跟着李二,省的她给李同年通风报信,你盯着她传口信把李同年约到西大街的茶楼去。” 那处茶楼是段景曜的地方,但他行事隐蔽,很少有人知道。 等楚淑云拉着李二姑娘走了,楚昭云又跟乔山说:“你帮我去一趟码头,找……” 她原本是想将对付任繁的法子如法炮制到李同年身上。 可惜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人善被人欺! 她吃着皇粮,有人诋毁她欺她阻她升官之路,她还得讲理地报复回去。 可若是敢把主意打到楚淑云身上,还讲什么理? 这世道,若是谁横谁得意,那还了得? 第三百三十六章 “昭云,要不要拉个屏风?”楚淑云看着空荡荡的茶楼雅间,有些摸不准一会儿的情形。 若是拉个屏风来遮挡一二,也省的和李同年正面对上。 李二姑娘略带惶恐地垂了垂眸子,她已经按照楚昭云说的将自家堂兄李同年约到了茶楼,可眼下又有些后悔了。 永勤伯爵府楚家的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跟着掺和什么啊! “楚二姑娘,不消片刻我堂兄就会来,要不我还是走吧,若是、若是……”若是让李同年知道她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她可没好果子吃。 “你怕他。” “嗯。”李二姑娘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楚昭云继续说:“你怕他,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拿捏你,今日是让你骗我大姐姐进客房,那明日呢?你难道想一直为虎作伥?” “我……”李二姑娘不想,可她也不觉得楚昭云和李同年对峙一番后,李同年就会变成个大好人。 但还由不得她再挣扎,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是李同年。 “二妹妹找我……”李同年笑着推开了门,却在看见楚昭云的时候脸色微僵。 他还以为二妹妹是想和他邀功,原来是事情败露被楚家姐妹抓了个正着。 敲登闻鼓那日,他领教过楚昭云的牙尖嘴利,眼下也不想同她争辩,转身就走。 楚昭云岂能让他如愿? 李同年一转身,几个彪形大汉就挡住了他的路。 “你们是何人?我乃朝廷命官,胆敢不敬?”李同年大声质问。 听了李同年的话,彪形大汉面无表情,伸手一推就把李同年推进了雅间。 楚昭云笑着开口:“把门带上,都进来。” 说完话,她打量着李同年,这才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原来不仅仅是在御书房里给她穿小鞋,敲登闻鼓那日的朝堂之上,李同年就三番两次质疑过她。 李同年此人,面容白净,衣着干净,看着倒像是个办事牢靠的人。 难怪他也在治理江南水患众多官员之中。 可惜金玉其外败坏其中,动辄要把自己的堂妹送人做妾的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楚昭云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让李同年浑身不舒服,他感觉自己被一个女人冒犯到了。 “楚推司这又是唱哪出戏?这里可没有鼓给你敲!” 楚昭云只笑,并不言语。 李同年眉心微动,又对着李二姑娘说:“你把我约出来,是听了她的话?” 李二姑娘吓得呆若木鸡,连摇头都做不到。 “楚推司有何话不妨直说!费尽心思约我来茶楼是为何?难不成楚推司也要定我个什么罪名?” 李同年手心出了汗,楚昭云越不说话,他越是拿不准楚昭云到底知道他什么把柄。 其实楚昭云只知道他叫李同年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楚昭云欣赏够了李同年的窘态,才看向几位彪形大汉,轻声说道:“麻烦诸位了。” 几个彪形大汉得了令,活动了活动胳膊和脖子。 关节咔咔的声音慌得李同年连忙质问:“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要命了?” 可惜他的话威胁不到任何人。 他们干漕运的,今日在汴京,明日还不知道顺着河道去了哪处,岂会受李同年的威胁? 几位大汉在码头上搬重货搬习惯了,乍一见到李同年这般细胳膊细腿的,有些不知道从何下手。 有人试探性地朝李同年肚子上来了一拳。 “岂有此理!”李同年捂着肚子,眼里的怒火似乎要把眼前人吞噬掉。 几位大汉看李同年是个抗打的,便开始纷纷招呼着他。 拳拳到肉,就是不打脸。 “哎哟!” “岂有此理!” “你们!你们!” “楚昭云!” 李同年一声比一声惨厉,吓得李二姑娘拽住了楚昭云的袖子,哭道:“楚二姑娘,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打几拳出了气就好了。” 她害怕李同年被打死,她也害怕李同年事后会打死她。 见楚昭云无动于衷,李二姑娘又看向楚淑云:“楚大姑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帮着堂兄骗你……” 楚淑云见李同年挨揍,心里也着实没出气,天知道她当时以为自己快被人糟蹋了的时候有多绝望! 但她见李二姑娘这般可怜的求情,便有些心软,说道:“昭云,要不就算了……” “住手。”楚昭云开了口,但心里想的却是,这才哪到哪? 算了? 怎么可能! 斩草不除根的话,那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几位彪形大汉听了楚昭云的话,停了手,众人散开,露出了蹲在地上抱着头的李同年。 “死了?” “呸!”李同年一听楚昭云看热闹的语气,立即撑着痛抬起了头,一起身,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胆敢殴打朝廷命官,楚昭云,我看你是想死!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 “哦?那我们一同去陛下面前分说分说?” “就是!是你找人毁我清白在先,你去告啊!还朝廷命官?你倒是有脸去告!”楚淑云气不打一处来。 卑鄙无耻之徒! 敢说出去陛下面前这般话,分明是料定了她为了自保名声不敢把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二妹妹为了她都敢找漕帮的人殴打李同年,她难道还会为了这虚无的名声不说实话? 李同年眼神凌厉地看向李二姑娘,他就知道,果然没有成事! “帮着外人骗我出来,看着他们打我?真是好样的!” “堂兄,我……是堂兄有错在先……”李二姑娘越说声音越小。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毁你清白?证据呢?” “你那旁支,你这妹妹,还有侯爷,自然都是人证。”楚昭云习惯性地一说,说完又后悔,她跟李同年讲什么理? 又说道:“今日之事,给我大姐姐道歉。” 闻言,楚淑云扬起了头。 又听楚昭云说:“下跪道歉。” 楚淑云狐疑地看了二妹妹一眼,下跪道歉,李同年能听话? 只是她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二妹妹朝着彪形大汉打了个手势。 砰! 彪形大汉踢了李同年小腿一脚,李同年立马跪倒在地。 他膝盖火辣辣地疼,眼里像是渗了毒一般:“楚昭云,你找死!” 第三百三十七章 “道歉。” “楚昭云,你找死!” “楚二姑娘……”李二姑娘欲言又止,她感觉自己完了,她肯定比楚昭云先死。 楚淑云本来也有些害怕二妹妹把事情闹得太大难以收场,可她又想到二妹妹一向不是个冲动的人。 她应该支持才是。 若是这个节骨眼她也说“算了”的话,那二妹妹不就成了孤立无援了? 想到这,楚淑云便硬气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李同年,给我道歉!” “我呸!臭婊子!” “你!”楚淑云气得立即给了李同年一巴掌,用的力气太大了,震得她手都麻了。 “总算是露出真面目了啊,天天带着面具为人处世,不累吗?”说完话,楚昭云看了乔山一眼,乔山拿起了纸笔。 随后,楚昭云又说:“朝最疼的地方打,一拳一拳打。” 彪形大汉打一拳,停一会,又打一拳,又停一会儿。 李同年疼得肚子直抽抽,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疯了! 忍着痛咬牙切齿道:“就算我想毁你姐姐名声,但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而且……” 又是一拳。 “而且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已经让我跪下了……还想怎么样!” 又是一拳。 “楚昭云!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昭云这时才开了口:“把你做过的昧良心的事都说出来,不说就打到你说。” “你!”李同年这才明白了楚昭云的意图,她是想知道他的把柄好拿捏他! 不可能! 彪形大汉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手法,接下来不用拳头打了,只用一根手指头戳着李同年的背部。 疼得他冷汗直冒。 “我说我说……” 李同年一边说,乔山一边奋笔疾书。 楚昭云听了直摇头:“别说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敷衍我,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嘶……”李同年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般怕疼,逐渐有些失了理智。 看来只有吐出些真话才能逃过一劫。 只要让他出了这个门,就是楚昭云的死期! 可楚昭云哪这么容易糊弄,听了李同年的话还是直摇头。 “李同年,你见过竹筒倒豆子吗?你要是利索点,你也少受点罪。” 彪形大汉听了楚昭云这话,觉得自己没做好,于是又暗自下了重手。 李同年只好继续刨着自己的老底。 听得楚淑云和李二姑娘也冒了汗,堂堂朝廷官员,竟然此般不堪。 直到听到李同年说出他在此次处理江南水患一事上贪下的赈灾款,楚昭云才罢了休。 “按个手印。” “楚昭云!”李同年一看楚昭云不仅让人全写了下来,她甚至还准备好了画押用的朱砂粉,这才明白了她是有备而来。 看来,不仅仅是今日他找人害楚淑云一事,恐怕敲登闻鼓那日楚昭云就记恨上了他! 李同年忍着心里的屈辱,画了押。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今日只要他出了这个门,哪怕楚昭云拿着他的把柄,只要他把今天在场的人都杀了,就都不是问题! 殊不知,楚昭云早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只不过在继续敲打他之前,还得让他道歉。 “李同年,给我大姐姐道歉。” “楚大姑娘,我错了,对不住了。” “哼。”楚淑云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同年,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长这么大,她不是没吃过亏,但每每都忍下了。 今日是第一回睚眦必报地还回去。 看着李同年跪着给他道歉,楚淑云心里畅快极了。 楚昭云收好了李同年自己吐出来的供词。 说道:“把他扶起来。” 李二姑娘这才回过神来,见李同年还跪在地上,于是说道:“堂兄快起来吧,地上凉。” “!”李同年气得哆嗦。 他是不想起来吗?是肚子疼起不来! 他的痛,有人知道。 彪形大汉把李同年提溜了起来。 想起来了楚昭云的嘱咐,他拽着李同年到了茶楼窗户边上,打开窗后,把李同年半个身子歪了出去。 “啊!”李同年一恍惚,甚至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 眼下快到吃晚饭的时辰,西大街上人来人往。 茶楼二楼探出来了个人,没人注意。 但大汉气沉丹田的一嗓子出来,西大街上众人纷纷抬头。 “真是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李同年,还是个当官的,竟然逼着自家妹妹去给老翁做妾,是丧心病狂还是另有图谋?” “大家伙可瞧好了,李同年就是这厮,仗着自己当官就在李家说一不二,咱一块瞧瞧他到底多大的脸!” 李同年眼一闭,恨不得一头扎下去摔死算了。 可惜他双手被大汉绞在身后,分毫都动弹不得。 西大街上有人认出了李同年,直接把李同年的官职说了出来。 听着众人指指点点戳他脊梁骨的声音,李同年突然觉得,方才被人揍的痛算什么! 还不如再打他二十拳! 这下真是脸都没了! 大汉朝着窗外摆了摆手,随后将李同年又拽了回来,关上了窗户。 他一松手,李同年便跌倒在地。 楚昭云这才起身,说道:“李同年,今***妹是受我胁迫这才把你约了出来,但从今日起,你若是再打她婚事的主意,就等着言官和汴京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你!” 说着话,楚昭云又扬了扬手里的供词:“限你一日之内把吞下去的赈灾款吐出来,否则一日之后,这份供词就会出现在陛下面前。你也不必来永勤伯爵府偷抢供词,我现在便把它送到皇城司去!” “楚昭云!” “怎么?我找死?还有别的狠话吗?” “你!”李同年脑子转得飞快,一时竟想不出一日之间有什么法子对付楚昭云。 他突然后悔,他就不该想着让人把楚淑云糟蹋了! 有此事在,往哪处伸冤,都是他理亏! 何况刚才还被逼出了那么多真话。 一肚子气没处撒,李同年看着自家堂妹,怒斥道:“还不快滚过来扶我!” 李二姑娘自小在李同年的压迫下长大。 但这并不代表李二姑娘是个没脑子的! 眼下的局势,她看的明明白白。 这么多年了,这是她头一次敢大声说话。 第三百三十八章 “堂兄!你以后莫要再妄想控制我们二房!”李二姑娘吞了吞因太紧张而分泌出的口水,接着说:“我的婚事还有我们二房,从今日起不怕你了!”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若是堂兄再如以往那般……方才堂兄说的字字句句我都记在心里,若是堂兄再欺人太甚,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拉着堂兄给我垫背!” 李二姑娘袖子里的手颤抖着,却依然瞪着眼威胁李同年。 她虽然畏惧李同年,可眼下的形势,她能看明白。 就如同楚昭云说的,忍让和懦弱只会换来李同年变本加厉的折磨她。 她知道李同年的把柄,只要她豁得出去,就不怕牵制不住李同年! 李同年气得七窍冒火:“好,好得很!” 他抬眼看着楚昭云,心中满是后悔。 若不是楚昭云从中挑拨,他这难成大器的堂妹也不敢顶撞他。 虽然他后悔招惹了楚昭云,可他也见不得楚昭云这般得意,尤其是在他这般狼狈的时候。 “楚昭云,你以为拿了我的把柄你就能一帆风顺,你不是照样得乖乖滚出汴京城?” 走到门口的几人驻足回头看向李同年。 “李同年,你还有什么对付我的手段?大可使出来。” “不,呵呵。”李同年抹了把嘴角渗出来的血,自嘲一笑:“你拿着我的把柄,我哪敢对付你?嘶……就连我这堂妹我都不敢得罪了,不是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话音刚落,李同年还不等楚昭云开口,便又立即说道:“楚昭云,你以为解决了一个我就万事太平了?你害死了韩宰辅,想要你命的人多的是!你等着,还有巨大的惊喜等着你,我还真是好奇前头路上是份什么大礼呢!” 楚昭云盯着李同年看了几息,随后便转身出了雅间。 身侧响起了楚淑云焦急的声音:“昭云先别走!李同年说的什么惊喜什么大礼?你得问问他啊!他们是不是想什么阴招要对付你?” “不必问他,他自己也好奇,说明他什么都不知道,何必同他浪费口舌。” “那怎么办啊,有人要害你!” “他们在暗我在明,杞人忧天没用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啊?”楚淑云泄了一口气,眼见走出了茶楼,又连忙调整着自己脸上的神情。 一旁静悄悄跟着的李二姑娘趁着楚淑云叹气的功夫,连忙插着话:“楚大姑娘,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好在没有给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对不住了!我、我我先走了!” 说完话,李二姑娘一想到楚昭云是个不好惹的,便立即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无人在意她的去留。 楚昭云和楚淑云在原地等了片刻,给了乔山和漕帮弟兄们银子之后,永勤伯爵府的马车就到了跟前。 夕阳西下,天色有些朦胧。 马车慢悠悠地驶向永勤伯爵府。 楚昭云见楚淑云一直皱着眉,轻声问道:“大姐姐?今日受惊了,你还好吗?” 正在游神的人收回思绪,楚淑云撞进了二妹妹担忧的眼神里,她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哀愁:“事发当时确实受了些惊吓,起初是怕那人糟蹋我,我是又怕又绝望,可后来我又怕自己砸死了他……总归今日在侯府受的惊吓出了侯府就烟消云散了,你不必担心我。” “是我连累了大姐姐。”楚昭云心中愧疚,她没想到会有李同年这样无耻的人,竟然用这般下三滥的法子对付她的家人。 “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不是你的错。”说着话,楚淑云眉头皱得更甚了,“昭云,你说十四年前的事明明是韩若江的错,如今才定了他的罪,他已是多活了十四年。那李同年竟然还口口声声说你害死了韩宰辅?听他口气这般想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 他到底哪来的脸大放厥词! “韩若江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虽然现在韩若江死了,想替他鸣不平的却大有人在,但又无不平可鸣,便想着对付我以泄愤” “是非不分!就这样的人还能当官?他们不得把朝堂都搅混了?真是岂有此理!” 见楚淑云竟担心起了朝堂之事,楚昭云安慰道:“有些人擅长科考,又极会做些表面功夫,便当了官。但是大姐姐放心,朝堂之中更多的是清流之辈,像李同年这样的人,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他也是走不远的。” “嗯……好在今日收拾了他一顿,我看你这法子管用,他都不敢正眼看你。今日我也算是跟你学了一手,我还以为你打完他就算结束了,谁知道你又逼问他的罪证,问完了罪证我以为结束了,谁知道你又让他在西大街当众出丑,当真是妙哉!” “想把人打服气太难了,况且今日是借了漕帮兄弟们的力,若是打一顿就放人,说不定还不等到伯爵府,就被李同年带人堵住了。” 至于让李同年真正受挫的,大抵是让他在西大街众人面前丢脸。 有人还把他认了出来。 虽然李同年还活着,但把他往窗子外一推又一喊,他在另一种意义上已经死了。 楚淑云点了点头,认同着,又接着解释自己没有受惊。 “我不是受惊了,只是很悲哀,不知道为谁悲哀,可能是为我自己。” “大姐姐?”楚昭云疑惑地看着大姐姐,她希望大姐姐能把话说明白,否则她猜不到,也无法安慰她。 楚淑云也不是说话说一半的人,“我就是后怕,若是今日我没能拿起花瓶砸晕了那人,眼下怕是要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就算是有仇有恨,为何不直接亮刀子,用这般龌龊的法子,不就是欺负我们是女子吗?” “大姐姐切莫这般想,就算……也要好好活下去,没什么事值得去死。李同年就是料定了女子把贞洁看的比性命还重,这才想伤了你也伤了我。” “……”楚淑云认真想,其实她也不是看重贞洁,只是若是她不去做姑子,伯爵府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妹妹们怕是也会议亲不顺。 不管她怎么想,都是活不下去的。 “昭云,我不想这样被人欺负,我们有什么法子能改变世人的看法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楚淑云眼中满是期待地看着楚昭云。 “我……”楚昭云虽也是第一次经历这般腌臜事,但她一路走来经历了很多因自己是女子就被人轻视的事。 来了汴京城之后,除了左璋和王疑那两个小人,遇到的同僚都不曾轻视过她是女子。 她原以为汴京城的人比襄阳府的人心胸宽阔,可那日朝堂上,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汴京城轻视女子的也大有人在,只是她遇到的同僚都是明是非的人罢了。 此事,不分地域,只分人心。 听了大姐姐的话,她反而恍惚了起来。 有一刹那,她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之前。 多年之前她刚当仵作的时候。 因被人轻视被人质疑能力,她曾无数次的想过,她该如何改变这世道?如何让男子从心底里真正的尊重女子? 甚至,她心里有一套套的法子。 只是,年少,难免轻狂了些。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尝试过,可一次次的结果告诉她,这世道太大,世人的思想太过根深蒂固。 她只是一个渺小的存在。 她改变不了这世道。 “大姐姐。”楚昭云认真想了想,说道:“与其指望去改变世人的想法,不如让自身强大起来,若是一个人真正有实力,谁还会在意她是男子还是女子。改变这个世道太难,但我们或许可以改变身边人,就像今日遇见的李二姑娘,她要自己把套在她身上的枷锁拿下来才行,别人是帮不了她的。” 自己都看轻自己,谁会尊重你? 楚淑云似懂非懂,说道:“改变不了吗?难不成因为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就要一直受制于男子吗?” “我想体力上的悬殊只是一方面,我也不知道,或许有朝一日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都能做到的话,这世道就变了。也许需要很多很多年吧……” “我懂了,比如说当仵作当推司,不是女子做不到,而是女子不会去做。”楚淑云心想,在和二妹妹不熟之前,她也是觉得仵作很晦气。 甚至觉得二妹妹当仵作,丢了永勤伯爵府的人。 若是有人让她去当仵作,她宁愿去庵里当姑子。 想到这,楚淑云脸微红,心中十分别扭,“我还想改变世道呢,要我去当仵作,我也当不了。” 楚昭云哭笑不得:“谁说就非得当仵作了?只是我擅长的恰巧就是验尸推案罢了。” “唉……”她又会什么呢? 什么都不会。 楚淑云从未像此刻一般怀疑过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 “大姐姐,多思无益,我们每个人都做好自己,兴许有一日这世道就变了。” “你说得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今日就做得很好!”楚淑云不喜欢颓然的感觉,勉勉强强给自己打着气,心里松快了不少,眉头也舒展了开来,“不过话说回来,今日出了这等事,兴许能停一阵相看了,我也能松口气。” 想到今日母亲和大姐姐是冲着杜嘉去的,楚昭云解释着:“杜嘉此人,我接触过,总的来说,还算个可堪托付的人。只是他当侯爷时日还不长,未免有些纰漏,侯府混进了贼人一事,日后兴许不会再发生了。” “你这般说,我自然是信的,近些年也在宴上见过他,没眼缘的。更何况侯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莫要沾染了。” “荣安侯府,还算简单。没有恶婆婆和坏妯娌的问题,大姐姐不用担心。” 楚淑云一顿,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昭云,问她:“你对荣安侯府倒是挺了解,莫不是你有心?” 楚昭云哭笑不得,如实说道:“大姐姐,我跟段景曜……我们互通心意了。” 一听这话,楚淑云立马坐直了疲懒的身子,打开马车帘子看了看,生怕方才的话被段景曜偷听了去,连忙说道:“我方才诨说的!” “怕什么,他又不在这,就算在这里听见了也没什么,能听出来你在说笑。” 楚淑云摇了摇头,还是觉得谨慎为妙。 二妹妹觉得段景曜随和,可不代表段景曜真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昭云,你跟段大人?父亲母亲知道吗?” “我们才刚开始,还没到那一步,能不能到那一步也不好说呢。” “明白了。”楚淑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保证她不会多嘴。 只是当妹妹的都已经找到良人了,她还在进行一场场的相看。 登时心情就又颓了。 “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等两年我就真成了老姑娘了,我只是不想让祖母和母亲担心。与其期待缘分,倒不如像你说的做好自己。昭云,日后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闻言,楚昭云沉默了片刻。 良久后才坦白道:“大姐姐会的,只是我大抵会离开汴京城。” “离开汴京城?你要回襄阳府?” “不是。”楚昭云心里明白,她所谓的认真考虑,无非是自己给自己找的托词。 一来,这是朝廷的差事,她若是推了,以后就再也别想进衙门了。 二来,段景曜说的有理,但凡朝廷重臣要臣,青云直上之前也都当过地方官。 若是想成为大盛朝的提刑官,这青州还真是非去不可。 不过她猜,李同年口中所谓的惊喜和大礼,不是在去青州的路上埋伏她,就是在青州等着她。 去青州的话,虽得费心提防着,但不用担心会再次牵连家人。 韩若江已经认罪,他留下的人却不安分。 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是非不分又分外固执的糊涂之辈们想让她给韩若江赔命? 做他们的白日梦去! “朝廷升了我的官,去青州当推官。” “青州?你确定这是升官不是贬官?”楚淑云难掩心中的惊讶。 楚昭云苦笑,她也不知道。 “……”楚淑云懂了,也不好再问,只是她的心里猛地浮现出了一个离奇的想法。 “昭云,我……” “嗯?” “唉!算了,改日再说,我再想想……” 楚淑云不知如何跟二妹妹开口,对自己产生了莫大的怀疑之后,她反而不想轻易下决定。 第三百四十章 姐妹俩说着话,马车停在了永勤伯爵府的院子里,姐妹二人直奔秦氏院子里。 加上楚宁云,母女四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子话,听得楚昭云狠狠制住了李同年,秦氏才消了气。 等楚昭云拿着秦氏给的食盒回了自己院子,她才发现,她放在小佛堂蒲团下的两个荷包,又回到了她手里…… …… 过了正月初八,伯爵府的红灯笼也没摘。 一直到了正月十五,秦氏又让人多加了许多红灯笼。 看了家里的红灯笼还不算完,夜幕降临之时,秦氏领着儿女们又去了上元灯会。 大街上各式各样的灯笼,圆的,长的,还有方的,令人眼花缭乱。 “母亲,我要去猜灯谜!” “你仔细看着路,别被人撞到了!” “唉……每年都是这几种,全无新意,我去茶楼喝茶了。” “我得去买糖葫芦,映雪还在马车里等着呢。” “昭儿,母亲去看花灯,你同母亲一起还是去找宁儿?” “我就随便逛逛,母亲不用担心我的。” 楚昭云刚说完话,就被人群冲到了一旁。 百姓们人人扬着笑脸,商贩们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汴京城的上元灯会,好不热闹! 楚昭云心里头没什么高兴事,却也被眼下的氛围带动得高兴了起来。 在街上被人群推着逛了一会儿,她便去茶楼找楚淑云喝茶吃点心去了。 楚淑云轻笑:“我这孤家寡人一个,只有喝茶的份儿,你怎么也和我一样了?段大人没有约你逛灯会?” “他近日忙得紧,已经六七日没见过他了。” 楚淑云打趣:“啧。我看你俩一样都忙,若不是你要去青州了,你也不会像这几日一样轻松。对了,段大人会去青州吗?” “他为何要去?”楚昭云没想到大姐姐竟然和段景曜有一样的想法。 “若是你二人各居两地,那和一拍两散有什么区别?女子成事不易,他当然得跟着你去!” 楚昭云不认同这话,不管谁为了谁放弃,都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大姐姐,话不能这般说,我没有理由要求段景曜为我放弃皇城司和汴京,虽然他说了想跟我一起去青州……” 更何况,先皇后之死已然明了,盛仁帝有愧于段景曜,自然会保他一路青云直上。 这话听得楚淑云没由来的着急,杯盏里的茶也不香了。 “昭云,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段大人都说了想跟你一起去,当然是一起去啊!” “因为我的缘故,他放弃了前途,这般要紧的事我承担不起。” “……”楚淑云一时语塞,憋了好一会儿又说道:“你承担什么?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像段景曜这般心里有乾坤的男人,自然是考虑周全了才要跟你一起去青州,你就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你莫要为他考虑太多,得让他心疼你,不是你心疼他!” “……”楚昭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大姐姐孤家寡人一个,哪来这般多道理? “唉……我也得找个肯为我放弃一切的男人才行,绝对不能因为要成老姑娘了就将就。” “……”楚昭云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改了话锋:“大姐姐,今晚回府都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我准备说去青州一事。” 楚淑云脸色一僵:“这么快吗……” 可是她心里还没个主意…… “不算快了,过了二月二我就得到青州,还有半个月,路上还要耽搁不少时日。” “嗯……”楚淑云已经无心再听了,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大事…… 一直到楚昭云拉着她上了伯爵府的马车,她都没拿出个章程来。 通往宁福堂的路上,楚淑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楚宁云控诉着:“二姐姐,大姐姐怎么不理我,我给她看我的小兔子灯她都不看!” “大抵是困了,我看看。” 楚宁云将小兔子灯笼提到了楚昭云眼前,楚昭云仔细端详了片刻。 “很可爱,就是耳朵有点短,尾巴也偏长,不真实。” “啊!二姐姐好煞风景!”楚宁云气得提着灯笼跑得飞快,只留下众人在她身后笑的前仰后合。 就连楚翰,今日也收敛了许多。 守在秦氏身边,竟然也没提要带个美妾一起去逛灯会的事。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到了宁福堂。 趁着众人去看灯会的功夫,楚老太太留在府上睡了一小觉,眼下也是精神抖擞。 “祖母慈安,祝祖母新岁福禄寿喜、平安吉祥!”兄弟姐妹四人还有甄映雪,齐齐向楚老太太行礼。 “好好好,行这么大礼!快都坐下歇歇!看灯会累了吧?” 秦氏轻笑:“他们可不累,一个个撂下话就跑,一个比一个能逛。” 话落,秦氏又笑着看向甄映雪,疼惜她道:“就是映雪一直待在马车里等着,一晚上就吃了串糖葫芦。” “好孩子受累了。”楚老太太也心疼甄映雪,“等娃娃落了地,明年把今年没看的灯会都补回来!” 红晕爬上了甄映雪的脸颊,她垂了垂眸子,轻声应了一声。 实则心里在想,母亲可说错了,她今晚可是吃了三串糖葫芦! 一旁的楚宁云不忘告状:“祖母看我的兔子灯笼,二姐姐说不像真的!” “嗯?祖母看看。”楚老太太认真端详着灯笼,面色被灯笼映得红彤彤的,“像得很!” 楚宁云得意地看了楚昭云一眼。 众人被她淘气的样子逗笑了。 宁福堂中一片欢声笑语。 然而偏偏有不长眼的人要打破这温馨的天伦之乐。 楚翰猛不丁地站起了身,打了个哈欠:“母亲也早些歇息吧,儿子困乏得很,准备回去睡了。” 楚老太太脸上笑容减了些许,换上了明晃晃的嫌弃。 楚昭云立即出声阻拦:“父亲稍等,我有话要和父亲说。” “什么事不能明日说?” “需得今日大家都在,才能说。”话落,楚昭云又补充道:“父亲是一家之主,需得留下来听我一言。” 听了这话,楚翰才勉强落座。 楚昭云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也不想眼下这时候煞风景,可只有这时候,全家人才都在。 尤其是楚翰这个所谓的“一家之主”。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我接到了任职文书,从推司升成了推官,不过要去青州。”虽言简意赅,但楚昭云说得十分郑重。 这是她的决定。 去青州,当推官。 若是顺利的话有朝一日再回汴京城之时,就是她接到提刑官的任职文书之时。 若是当不了提刑官,怕是只有年节才会回汴京城看望家人了。 楚昭云说完话,安静地看着众人。 她没想到,在众人尚震惊之时,第一个回过神来的竟然是楚翰。 楚翰点了点头,十分欣慰地看着楚昭云,“青州是个好地方!既然接了任职文书,那得去啊!” 想了想,楚翰又补充道:“只不过你一个人去,山高路远,要珍重啊!” 秦氏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楚翰,话说的好听,谁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次楚昭云敲登闻鼓的事,把楚翰刺激的不轻,从来不着急上火的人,嘴角竟然也起了泡。 他是担心楚昭云吗? 他是担心自己被连累! 眼下倒是只捡着好听的话来说,只是他这想让楚昭云走的心思也太外露了些! 秦氏撇开楚翰,连忙问道:“昭儿,青州非去不可吗?” 楚昭云解释道:“不是非去不可,若是不愿去的话,辞了衙门的差事就是。只是若真这般的话,日后也别想着再重拾衙门的差事了。” 楚翰点了点头,认为楚昭云说的颇为在理,“去青州是好事,不是升官吗?有什么不好的!” “升官是好事……”秦氏欲言又止,她只是觉得楚昭云才刚回伯爵府没多久,她不忍心楚昭云自己一人独身去青州。 两地相隔甚远,那和没有家人有什么区别! 秦氏只好看向楚老太太,楚老太太虽也担心楚昭云,但她却觉得此事是楚昭云为官路上的重要关键时刻。 日后能成多大的事,说不定就看眼下这个岔路口如何选择。 不管楚翰想让楚昭云离开,还是秦氏想让楚昭云留下,都不重要,这件事关键还是要看楚昭云自己怎么想。 “昭云,虽说只是从汴京去青州,但祖母觉得事关你之后的为官之路,所以一定要考虑清楚。” “是。”楚昭云立即就知道了祖母是明白她心思的,“祖母,我认真考虑过了,青州,是要去的。” “好,祖母支持你的决定。”楚老太太心中有把握,她这些孙辈中,楚昭云是最有主见的,“万事小心,在外你也要记住,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我们都支持你。” “我也支持昭儿的决定,但是……”秦氏心中百般纠结,“一个人在青州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楚宁云也有些担忧:“二姐姐,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万一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我是去做推官,谁会欺负我?”楚昭云安慰着宁云,实际上自己心里清楚一旦到了青州,恐怕得好些时日才能适应。 突然来了个推官,青州衙门的仵作和推司大抵不会欢迎她。 楚昭云刚说完,竟然看见甄映雪落了泪。 原本心里还有章程,甄映雪的眼泪把她吓得手足无措,楚昭云只能无助地看向楚鹤亭。 楚鹤亭顺了顺甄映雪的背。 甄映雪瞪着眼等眼泪流尽了才恢复了平和之态。 “我、我没事。” 她只是觉得心里难受罢了。 自从有了身孕以来,她就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也就是二妹妹公务忙加上她孕吐的反应太大,否则她早就住在二妹妹院子里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二妹妹的救命之恩,怎么二妹妹就要远走他乡了? “昭云,我舍不得你走。” “我会常回汴京探望大家的。”楚昭云想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是亲人,也早晚都有分别的那一日。 但见甄映雪哭得鼻子通红,她说不出口。 “昭云,穷家富路,一定要带够盘缠。”就算再不舍,甄映雪也是要义无反顾地支持二妹妹,她又想起了二妹妹送给她未出世孩子的礼,必得还回去才行,初去青州,银子不够怎么能行。 宁福堂众人不舍地看着楚昭云。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散了上元节的热闹与高兴。 没有人注意到,从进了宁福堂开始,有一个人一言未发。 楚翰更不可能注意到,他见楚昭云说完了话,家人们又都支持她,便立即起身说道:“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母亲也早些歇息!” 只是他还未抬脚,又被人叫住了。 “父亲稍等,我有话要说。” 楚翰满脸疑惑,这话他是不是方才听过了! 只是回头一看,这次开口的换成了楚淑云。 他有些不耐,淑云能有什么大事说,一个两个偏偏挑今日说吗? 看不见他十分困乏吗? “说,有事快说。” “父亲,祖母,母亲。”楚淑云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日在茶楼下得知二妹妹要去青州后,她心里的念头就像野草一般野蛮生长不受她的控制,直到方才,她才做了决定。 鼓足了勇气,楚淑云郑重开口:“我想跟昭云一起去青州。” 此话一出,全家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淑云。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想去青州! 楚翰面上有些不悦:“你去青州?你也去当推司?这个时候添什么乱子!” “父亲,我……”楚淑云这辈子都没有和父亲顶过嘴,眼下却不得不为自己辩解,“父亲,我是认真的,我不是想添乱。” “好好好!你是认真的!”楚翰气得一屁股坐下,也不着急去美妾院子里了,他倒是想听听楚淑云是怎么个认真法! 放着好好的伯爵府不待,去青州? “你说,你为何想去青州?有何非去不可的理由?昭云那是有公务在身,你呢?若是传了出去,别人只当永勤伯爵府苛待了你!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父?有没有想过伯爵府的脸面!” 他不是只有楚淑云一个女儿,他对这个大女儿也并非多么疼惜。 但他不允许楚淑云眼里没有伯爵府没有他这个父亲! “父亲。”楚淑云以为楚翰是担心她、不理解她。 她错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原来一切还是伯爵府和楚翰的脸面。 可当楚淑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并没有难过。 心中反而庆幸。 既然楚翰只在乎他自己和伯爵府的脸面,倒也给了她由头来说服他。 对症下药,最是简单。 “父亲,近两年母亲和祖母操心我的婚事,为我费心安排了许多场相看,可惜女儿是个不争气的。汴京城中的儿郎,女儿也过了一遍眼,太好的女儿高攀不上,家贫的又恐会拉低了伯爵府的门楣。” 说着话,楚淑云咬着牙往自己心上扎了两刀,说着:“再拖下去,女儿嫁不出去,到时候怕是真会连累伯爵府和父亲失了面子。所以,我这才想着去青州,说不定在青州能找到女儿的正缘。” 楚翰一愣,问道:“你去青州是想给自己找个婆家?” 他将话说得毫不遮掩,倒是叫楚淑云面上难堪。 但若是想要让楚翰不阻拦她去青州,她就得生生咽下这份难堪,“是,女儿想认识更多的人,找一找有没有可托付终身的人。” 听了这话,楚翰渐渐消了气。 他早就觉得大女儿该嫁人了,什么正缘还是孽缘,依他看,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就行。 若不是隔壁杜家小子杜不为德行有亏,两家早该结亲了。 可他拗不过秦氏,秦氏要当个贤良的继母,非得给大女儿找个合心意的亲事。 眼下大女儿的话,细想之下也不是毫无道理。 反正汴京城就这么多适龄儿郎,找不着能成亲的,为何不出去看看? “如此说来,是为父误会了你,你是为伯爵府着想的。” “正是……” “那行,你跟你祖母和母亲说吧,为父允了。”说完话,楚翰就等不及了,生怕走慢了再被孩子叫住,连忙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翰一走,宁福堂倒是安静了下来。 楚淑云看向祖母和母亲,温声说道:“祖母,母亲……” 也就楚翰能信了楚淑云的鬼话,楚老太太反正不信,“淑云,你跟祖母说实话,为何想跟着你妹妹去青州?” “就是。”秦氏也不解,“议亲不顺,那就不议!什么老姑娘什么伯爵府的面子,都是浮云!母亲是想让你找个可堪托付的良人,但你也知道母亲不是要催你成亲的意思,就算一直在府上过活,这里是你的家,自己家里哪有脸面不脸面的,你莫要在意你父亲的话!” “祖母,母亲,我方才跟父亲说的也并非全是假话,说不定去了青州,就能碰到有缘人呢?”楚淑云落了座,过了楚翰那一关,心里也轻松了许多,看着祖母和母亲担忧的眼神,她无法再继续隐瞒。 这才将心里的实话和盘托出:“祖母,母亲,我每日待在院子里都觉得无趣,出府后碰到的人也叫我觉得无趣,汴京贵女们天天不是攀比头面首饰就是计较排场和衣裳,前几日在荣安侯府的发生的事祖母和母亲也都知道了,这种下作的手段更叫我觉得无趣。所以我想出去看看,汴京之外,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或许不这般无趣呢?” 这一番话,听得楚老太太和秦氏心中震惊。 她们知道楚淑云是何意思,可汴京城里哪个女人不是这般过来的。 在室是闺阁女儿家的时候,在家中学琴棋书画,在外和贵女们品香插画。等成了亲,在家便相夫教子,在外便代表着夫家游走于一众大娘子之间。 这样的生活,得体,却也循规蹈矩,实在是单调。 楚老太太和秦氏也并非是活得顺风顺水的人,她们也曾觉得生活百无聊赖,可纵使心中波涛汹涌,放眼当下,还是得继续过日子。 可眼下,楚淑云却找到了别的路。 她要出去看看,她要出去找人生的其他意义。 楚老太太和秦氏各自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之中,她们好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还没有向生活妥协的自己。 而楚淑云没有得到答复,还以为祖母和母亲不赞成,连忙又解释道: “祖母,母亲,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我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我怀疑自己存在这世间根本毫无意义,我想跟着昭云去青州。去了青州,没了伯爵府的庇佑,说不定我会经营个小本买卖,也说不定撑不了几日我就回来了……这件事我想了好几日了,我想试试。” “怎么会不支持你?”楚老太太眼里带了雾气,她的孙女们,果然个个都是好样的,“你既认真想过了,哪有不让你去的道理?” 秦氏也有些内疚,是她未曾注意到大女儿的心思,竟叫楚淑云年纪轻轻便觉得生活百无聊赖,是她的疏忽! 好在,一切还不晚。 “穷则变,变则通,去青州是好事!”秦氏说着话,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伯爵府一下子离去两个女儿,很快就要冷清下来了。 楚淑云见得了祖母和母亲的同意,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她就知道,祖母和母亲一定是满心为她想的! “多谢祖母和母亲,我会万事小心的。”楚淑云又看向二妹妹,“昭云,只是要给你添累赘了。” “大姐姐怎么会是累赘?大姐姐和我一起去青州,我心里只有高兴。”楚昭云说的是实话,去了青州人生地不熟,有亲姐姐陪她,她自然是高兴的。 “你们姐妹二人到了青州,要相互扶持,万事开头难,不能因为遇到了难处就姐妹离心。” “祖母放心。”姐妹俩异口同声。 楚昭云不觉得有什么难处值得她和大姐姐离心。 而楚淑云心里想的是,不管遇到什么,反正她都听二妹妹的,二妹妹说的就是对的。 “祖母,母亲,那我们五日后就启程去青州了。” “唉!出门在外一定要万事小心。” “到了青州记得来信。”秦氏像是被甄映雪传染了一样,婆媳两人抹着眼泪。 楚昭云抱了抱甄映雪,说道:“很快就是再见之日,别哭。”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楚昭云心想,她又不是回不来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说是五日后离开,但楚昭云怕离别之时甄映雪哭得伤身,所以正月十八清晨,姐妹俩去了宁福堂请安之后,便瞒着众人离开了伯爵府。 在伯爵府大门口时,从门房手里接过了两封早上刚到的信。 楚昭云将信装进了包袱里,驾着马车去了城门口。 汴京城的天还是冷得紧,楚淑云在马车里都觉得寒风刺骨,更不用说驾马车的楚昭云了。 一路到了城门口,楚昭云停了马车。 “大姐姐,我们在城门口等一会。” “等段大人吗?你不是不同意他一起去青州吗?” “我是不同意,也劝了他三思而后行,但大姐姐说的对,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她没想到,段景曜年后这段时间,一直没露面是在忙着给韩祺铺路。 为的就是他离开后,韩祺这边还能一切如常。 段景曜嘴上说会认真考虑,其实只是应付她。 他早就铁了心要一起去青州。 楚淑云眼里带上了笑意,“要是换了我是你,我早就偷着乐了!况且这一路上有段大人在,也能让人放心不少,你忘了李同年说的什么留给你的惊喜?我总觉得去青州这一路上,太平不了!” “那大姐姐还义无反顾地跟我一起去?” “去!当然得去,当了二十多年汴京贵女,我是受够了!” 楚昭云摇头轻笑,有多少人想当贵女都没这个命,又有多少贵女蹉跎着人生心里想的却是去当个农家姑娘? 说不上哪一种更好,但总归都是得陇望蜀,一山看着一山更高。 话落,楚昭云从包袱里拿出了那两封信。 一封是从夔州来的,是程轻澜写的,信里说他年前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说一声,但回去之后,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家里好,他也是不想再回汴京这个伤心地了。但汴京里的程氏医馆还是照常经营,有什么事尽管去找川乌。 楚昭云看完了程轻澜的信,就知道程轻澜还是没想开,口口声声说汴京是个伤心地,他要逃离。 若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何苦要逃? 只是很可惜,她至今都没有机会能见见让程轻澜整日买醉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折起了程轻澜的信,楚昭云又打开了另一封。 “青州来的信?” “啊?”楚淑云注意力也被吸引,凑到楚昭云身边,问道:“青州?你在青州有认识的人?” “没有落款,只知道是青州来的,青州衙门吗?”楚昭云想了一大圈,也没找出来她有什么认识的人在青州。 “信里写了什么?” “写他在青州衙门门口贴的告示上看见了我的名字,他很期待我去青州。”她又仔细看了一会儿信,那人并无透露任何信息,实在难以推测到是谁。 “难不成是韩若江的手下或者是亲信?写来挑衅你的?” “不知道,字迹娟秀,像是女子写的信。而且……似乎并无挑衅和恶意。” “是谁啊?看见告示上有你的名字,就能把信寄到伯爵府?” “管他是谁,到了青州就知道了。” “嗯。”楚淑云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难免警惕了起来。 就在这时,传来咚咚咚三声敲击马车的声音,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昭云,有人!” “是段景曜,大姐姐别怕。”楚昭云既心疼又难掩笑意,她这位大姐姐从来没出过远门,犹如惊弓之鸟,有点子风吹草动人就立马浑身紧绷。 只是楚淑云缩着脖子眼睛滴溜溜转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 让人绷不住笑意。 马车外传来段景曜的声音:“昭云?” “在。”楚昭云笑着跳下了马车。 见她高兴,段景曜也高兴,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笑意盈盈。 楚淑云也下了车,面上有些抹不开,点头示意道:“段大人。” “大姐姐妆安。” “?”楚淑云瞪着眼看着段景曜,他在说什么劳什子鬼话!大姐姐?妆安? 这是皇城司段提举还是哪家斯文的小公子? 段景曜继续笑着,满眼认真:“昭云的大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大姐姐。” “要不段大人还是叫我楚大姑娘吧……”她听着这声姐姐,心里发怵。 “我跟着昭云叫。” 楚昭云见大姐姐拘谨的模样,连忙打着圆场:“好了好了,启程!” 话落,三人抬眼看着汴京城的城门。 清晨日光熹微,高耸的城门上镀了一层柔光。 就连城门口的守卫都显得随和可亲。 “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汴京呢,好像在这活了小半辈子,还有点舍不得……希望再回来的时候,我能找到自己的追求,或者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的话,真能领个人回来也挺好的……” “我倒是从这来来去去好几次了,汴京啊……”楚昭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初来时只觉得汴京富贵迷人眼,待久了就觉得汴京和襄阳府也没什么不同,有好人也有恶人,有坦坦荡荡也有阳光之下,汴京虽是天子脚下,但实际上只是表面高贵了些而已。 若说真有什么不同,大抵是汴京衙门休沐比襄阳府衙门多。 她对汴京真是又爱又恨,阿娘和阿公都在汴京丧命,她来到此处讨了公道,还遇到了伯爵府爱她支持她的其他家人。 还有,在汴京,遇到了段景曜…… 姐妹俩人盯着汴京城门口唏嘘不已,段景曜倒是成了心思简单的那一个。 离开汴京,他没什么心情。 段婧之死,无法向世人揭示真相,但他查到了真相,是对段婧的交代,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有了交代。 从敲登闻鼓那一日起,他便不再为了段婧而活。 眼下离开汴京城,他心里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 “走了,前几日京东西路下雪了,路上不好走。” “嗯。”楚昭云回头,扬起了笑脸:“走,别耽搁了时辰。” 楚淑云一转头就看见这俩人冲着对方笑。 “……” 楚淑云摇了摇头,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有情人之间的把戏,她看不懂。 这般高兴吗? 不担心路上有埋伏吗?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李同年说的“惊喜”吗? 还有青州来信的到底是谁? 二妹妹难道就没想过到了青州会见到段景曜父母吗,怎么一点也不愁得慌?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驾马车,三个人,三个包裹。 除了满满的银票,谁也没带贵重物品,三人心照不宣地轻装上路。 离了汴京,一路往东北方向行进。 果然如段景曜所言,京东西路上积雪甚厚。 好在他御马熟练,马车稳稳地踩在积雪上。 马车里的姐妹俩起初还说着话,后来便昏昏欲睡。 午饭在路边喝了碗汤,便又继续奔波着。 “大人歇一会儿,我来。” “手冷,还是我来。” “无妨,等天黑了再换你驾车,我来。”楚昭云从段景曜手里夺过了马绳,驾着马车。 段景曜也没进马车,只是倚在门框旁陪着楚昭云。 马车里的楚淑云,还在继续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楚淑云忽然被人摇醒。 一睁眼,眼前一片黑。 “昭云?”楚淑云揉了揉眼。 “嘘!” 楚淑云立马警惕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发生何事,段大人呢?” “我们被人围住了,段景曜在外面。”一边说着话,楚昭云一边把楚淑云按在地上,“蹲好,我怕他们有箭。” “!”她就知道路上不会太平,肯定是李同年说的什么惊喜! 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听着马车外刀剑相撞的清脆声音,她甚至能想象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昭云,怎么办,段大人能行吗?” “不知道,我们两个只管保护好自己不给他拖后腿。”楚昭云想,对方有七八个人,她打眼一看也不是什么精壮的习武之人,倒像是流寇之辈。 对付他们,段景曜应当是游刃有余。 但她不好把话说的太绝对。 “嗯。”楚淑云把头埋进了膝盖里,使劲闭上了眼睛。 直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过了片刻,马车又动了起来。 楚昭云拍了拍楚淑云的肩膀,“应当是没事了。” 随后,她便起身钻出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雪地上躺着几个人,仔细看还能看见地上的血迹。 楚昭云收回视线,仔仔细细打量着正在驾车的段景曜。 “没受伤吧?” 段景曜扬了扬头,轻描淡写道:“区区几个小毛贼,不在话下。” “小毛贼?” “都不是练家子。”他本来也不想下狠手的,毕竟对方实力太弱。 可这些人没有功夫却一心想着对他下狠手,那他也不必手下留情。 “昭云,走远了吗?”马车里传来楚淑云颤颤的声音。 楚昭云回头一看,已经看不清那些人的尸首了,“走远了。” 听了这话,楚淑云才从马车里探出了头。 问道:“是不是拥戴韩若江的那帮人派来的杀手?” “杀手谈不上,不过八成是他们派来的。”段景曜打斗的时候听到了他们有人说楚昭云在马车里。 不过有他在,任何人休想靠近马车。 “我就知道路上一定有埋伏,还好有段大人同行!”楚淑云狠狠松了口气,又钻回了马车里。 显然,楚淑云担心了一路的事终于发生之后,她终于踏实了。 “昭云,你不进来吗?外面冷。” “我不冷,大姐姐睡吧,等一会儿就能到客栈。” 碍于大姐姐很容易担惊受怕,楚昭云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猜,方才那一伙人只是对方用来试探她的,李同年说的“惊喜”,不可能只是这般程度。 若是再有埋伏,他们三人只有段景曜一人能打,碰到练家子的话,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还是得让段景曜养精蓄锐! “方才多亏了大人,就算是小毛贼,我跟大姐姐赤手空拳也对付不了他们,大人进马车里歇歇吧。” “……”段景曜无奈也心酸。 他总觉得楚昭云对他太过客气和生分了些,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别人谈情说爱,也是这般相处吗? 直觉告诉他,不是! 况且楚淑云自己在马车里,他不想进去,更不想留楚昭云一个人在外头。 最后,段景曜闭上了眼,心塞地倚着门框。 楚昭云立即就察觉到了段景曜情绪有些低落,以为他是打斗累了,她便噤了声,专心赶着路。 …… 三人找了个小客栈将就了一晚,次日一早便接着赶路。 连着赶了三日的路,楚淑云终于忍不住了。 她从未在马车里待过这般久,腰酸背痛,身子都僵了。 “昭云,我们眼下是到哪里了?何时到青州?” “后日一早就能到。眼下快到……今晚能到兖州?”楚昭云不确定地看向段景曜,见段景曜点头,她才又说道:“快到兖州了。” “快到了快到了!”楚淑云晕头转向也不知道哪是北,只知道她再坚持一日,就能到青州了! 果然如楚昭云所说,夜幕降临,三人也到了兖州。 一路走来未曾进过城,眼下是不得不沐浴更衣,才进城找客栈住。 因着李同年的话,楚淑云最是担惊受怕,可论说警惕,还得是楚昭云和段景曜。 “大人,刚才在城门口,你看见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了吗?” “看见了,他不是城门守卫,但是却跟着守卫检查过路路引。” 楚淑云不明所以:“有何不妥?我们又不是用了假路引。” “忘了准备假路引了。”段景曜有些懊恼,还不如用假的,“方才那小胡子看见我们的路引就跑了。” 楚昭云也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觉得不妥,和大姐姐解释着:“他应该是去通风报信了。” “啊?”楚淑云登时就紧张了起来,“兖州也有韩若江的人?还是说路上埋伏我们的那些人,就是兖州派来的?” 段景曜和楚昭云对视一眼,心里有了答案。 “先找地方住下,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走一步看一步。” “好,我们尽量走人多的地方,不入穷巷死路就行。” 兖州的夜,虽比不得汴京城的夜热闹,但大街上也是熙熙攘攘。 楚淑云紧挨着楚昭云,走在人群中,她才安了心。 只是她没想到,有人胆大到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他们。 她也没想到,拦住他们的人,二话不说,直接下跪磕头! “昭云,他们……这是什么招数?我好怕……” “……”楚昭云也没见过一上来就下跪的敌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大街上,五六个人忽然朝着三个人跪下磕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仅楚昭云三人不明所以,围观的百姓们也是一头雾水。 “这是唱戏的?” “看着不像,来报恩的吧。” “这头磕的也太实诚了,你看看都磕出血来了!” “瞎说什么,我怎么看像是讹人的,这三人是外地的吧?这是讹上他们了?” 一个又一个响头,楚昭云挪着身子躲过去,那五六个人就跪着挪着膝盖,再朝向她。 不一会儿,百姓们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的,楚昭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段景曜站在楚昭云身前,挡住她,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我等初来乍到兖州,为何行此大礼?意欲何为!” 此话一出,百姓们便不由同情段景曜等人。 若是自己突然被陌生人堵住路磕头,大抵当场就吓傻了! 百姓们纷纷开始替外乡人说公道话:“你们几个有事说事,别在这吓唬人了!” “就是啊,叫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兖州是什么不讲理的地方呢!” “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终于,带头下跪磕头的那人开了口。 一开口,就带着哭腔:“求楚姑娘一定要救救我们!” “你认识我?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医术,自然也救不了人。”楚昭云看他们一个个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也不像是带病之人。 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她姓楚,知道她是谁。 “我们是高府的家奴,前几日高家老爷子被人捅死了,府上乱了套,大姑娘知道楚姑娘要来兖州,就叫我们在这等着楚姑娘,楚姑娘是验尸推案的历害人,一定得救救高家上下,查出害了老爷子的真凶!若是楚姑娘不救我们,高府就完了!” “啊,原来是高府啊,高老爷子也是可怜,说没就没了!” “高府算是咱们兖州首富了,有再多银子有什么用,还不是没命享福?” “高老爷子不在了,他的儿女还在,反正银子也落不到你我手里!” “不过我听说,这高家很是难缠!前日去了两个仵作,什么都查不出来,从高府出来的时候堪比被扒了一层皮!” “是啊,有功劳能挣银子,查不出来就得吃苦头了!” “别说了,可得罪不起高家!” 听着周围百姓七嘴八舌的话,楚昭云眉心微动。 高家是特地派人来堵她。 高家很清楚她是谁。 且高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之前去验尸推案的仵作讨不到好处也就罢了,想脱身还得扒层皮。 “高家大姑娘让你们来找我?她是谁?你们又找谁?” “我家大姑娘单名一个慧字,大姑娘找的就是楚昭云楚姑娘你啊!” 果然,高家知道她是楚昭云,且是会验尸推案的楚推司。 但她可不认识什么高慧! “你们找错人了。” “楚姑娘,求你救救我们啊!” 话落,跪着的五六个人又开始磕头,一个比一个响。 地上的血吓到了不少百姓。 “哎呀,你要是会验尸推案就去高府看看,你忍心看着他们磕破头吗?” “就是啊,虽然说之前去了的仵作没讨到好,但是也都是尽力了,这才问心无愧啊!” “不过这位楚姑娘年纪轻轻的,会验尸推案?” “高家什么人?高慧说楚姑娘会,那她一定会。” “高家都求到眼跟前了,磕了这么头,也是有诚意了。” “他们也是听高家的吩咐,要是求不到楚姑娘,怕是他们回了高家也没了命,能不使劲磕吗?” 听了围观百姓的话,高家家奴头磕得更用力了,让人平白无故慎得慌。 “楚姑娘,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吧!” “楚姑娘,求求您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楚昭云往后退了半步。 她听明白了,一打出高府的名头,百姓们嘴里的话也变了话锋,没人再帮着外乡人说话了。 这哪是求人? 分明是在逼她威胁她! “你们认错人了。”直觉告诉楚昭云,高家去不得。 段景曜拉着楚昭云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剑开着路,想带着楚昭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高府的家奴,跪行着跟着他们,围观百姓们也并不怕他手里的剑。 他总不能真拔剑砍人。 眼下正是骑虎难下,应也不能应,走也走不了。 一旁的楚淑云见段景曜来硬的没有用,她便温声劝道: “不管有什么事,你们先站起来,好好说,天这么凉,膝盖要跪坏的!” 话落,高家家奴依然无动于衷,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三人。 楚淑云见来软的也没用,实在是头疼得紧。 “楚姑娘,求您发发善心,帮帮我们吧!” “就是呀,别那么冷心冷肺的,高府没了主心骨,也确实是可怜啊!” 楚淑云一听这话,气得火冒三丈,高声质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帮!凭什么叫……我妹妹去帮!” 话才说了一半,楚淑云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楚昭云朝着楚淑云轻轻摇了摇头,心中直觉不妙。 老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 直接走人或是说了软话,尚且无法脱身,眼下这般强硬的质问,怕是不妙。 果不其然,楚淑云话音刚落,高家家奴磕得更用力了,百姓们也不忿了起来,纷纷指责着楚淑云方才说的话。 若说方才只是七嘴八舌,眼下就是有几百只家雀儿在叽叽喳喳。 想要脱身,难。 楚昭云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好,我跟你们去高府。” “楚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高府上下没齿难忘!” 楚昭云也不可能任高家拿捏,接着说道:“我三人本是路遇兖州,不料高家相邀,实在难以推诿,但若是查不出高老爷的死因和凶手,高家还会让我们走吗?” 高家家奴一愣,大姑娘可没交代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见高家家奴沉默,百姓们又偏向了楚昭云,纷纷保证着,要是高家有意为难外乡人,就算得罪高家,他们也得去告官的。 至于告官有没有用,就没人敢保证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围观的百姓终于散了,三人跟着高家家奴往高府走。 故意拉开了些距离,引得高家家奴频频回头看他们是不是还跟着。 楚淑云人把说话声压到了最低。 “昭云,那信,是高慧?” “不是,信是青州来的。” 而且她敢肯定,她不认识高慧。 “昭云,是我方才没忍住脾气,这才让你不得不去高府……” “大姐姐别多想,和你无关,就算你不说那句话,今日咱们也不好脱身。” 一听这话,段景曜也压低了声音:“方才不行,眼下行,你俩一起跑,我断后。” “不了。”既然高家知道她是谁,若是眼下跑了,说不定在她到青州衙门之前,抹黑她名声的话就已经传到青州去了。 楚淑云自然是听二妹妹的。 段景曜又多想了其他可能性,低声说道:“说不准这就是李同年说的惊喜,真去高府?” “他们说高家老爷前几日死了,李同年不可能未卜先知,不过也有另一个可能,可能是那帮人知道高家老爷死了,临时授意高慧缠上我。” “你们说的有道理,那咱们最好还是不去高府啊!”楚淑云有些着急。 “大姐姐别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不准去了高府,就不仅仅是我们在明处了。” 段景曜听明白了,若是高慧真是病急乱投医的话,说不定能把怂恿她的人勾出来,顺藤摸瓜就能知道兖州青州哪些官是韩若江一派的人。 “大姐姐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昭云和大姐姐有危险。” “行。”都说去高府,楚淑云也别无选择。 她还是跟二妹妹和段景曜待在一处更安全。 不消一会儿,三人跟着高家家奴到了高府门前。 不愧是兖州首富,这宅院,比汴京城的侯府都要气派! 一听请回来了楚昭云,正厅里立即涌出来了好几人。 为首的女子身着素服,头上也未带任何钗环,如此素净的装扮也难掩她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位可是楚姑娘?本应亲自去城门口迎接楚姑娘,奈何脱不开身,楚姑娘快请。” 楚昭云看着高慧,开门见山道:“验尸推案,可以,只是高姑娘如何认识我?又如何得知我会路经兖州?” 见楚昭云一行人待在原地不动,高慧挑了挑眉,这意思是她不说的话,楚昭云就不验尸推案? 她还没见过敢跟她讨价还价的人! “楚姑娘还是先跟我来验尸吧。” 楚昭云在原地纹丝不动,只说道:“验尸,当然还是越早越好,时间长了线索也就淡了。” 高慧愣在原地,她这是被威胁了? 她平生最厌恶的人,就是没几分真本事却端着架子摆着排场的傲慢之辈。 要不是没法子了,她也不可能找个不认识的人来府上, 刚想让人绑了楚昭云去验尸,高慧又起了顾虑。 若是闹大了动静,恐怕会惊动高聪…… “好。”无奈之下,高慧憋了一肚子气,妥协道:“前日事出突然,我去订棺木的时候和我大哥起了争执,有人听到后自己找上了我,说青州新上任的推官这两日会路经兖州。” “那人是谁?” “不知道,他并未自报家门。”高慧起初的确不知那人是谁,是又差人打听了才知道那人的身份。 她眼下不打算和楚昭云说,若是楚昭云真有本事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倒是可以考虑说出来。 “楚姑娘,可以验尸了吗?” “听说府上之前来过仵作,兖州的推司和推官是否验过?” 高慧有些不自在,含糊说道:“此事不宜让衙门出面,楚姑娘请吧。” “高姑娘,我是如何来的高府,想必高姑娘心中有数。” “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楚姑娘见谅!”高慧心中有些不耐。 “无妨,银子给够就行。”楚昭云轻笑。 她又不是闲的四处发善心。 高慧不知道那人是谁,她岂不是白来一趟? 那她该得的报酬一文都不能少! 来都来了,岂有不狠赚一笔的道理? 到了青州,她得买个大宅院! 高慧笑里带了嘲讽之意:“事未成就谈报酬?事成之后,银货两讫!” 楚昭云耸了耸肩,就算高府要动手,有段景曜在,高慧也拿捏不了他们。 且她看高慧着急的模样就知道,这府上指不定是哪个说了算。 她得让高慧知道,求人办事要有求人办事的道理。 “高姑娘,我是被逼来的,眼下验尸推案,心不甘,情不愿。” “你想要多少!”高慧几乎是咬牙切齿。 “一千两白银。” 心里带了气,楚昭云直奔着高价要。 再高价,高府也承担得起。 高慧冲身侧人说道:“去给楚姑娘拿四百两,事成之后再拿六百两。” “一千两白银。” “好!”高慧心里发狠,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三人休想走出高府! “还有一事,我这人一旦担惊受怕,别说验尸推案了,就是什么都不做都眼冒白光,要想顺利查出令尊的死因,高姑娘可要收收自己的脾气啊。” “!” 高慧心里又气又后悔,又碍着高聪在府上,她偏偏还不敢发作出来。 她这哪是请了个推官回高家,简直是请了个祖宗! 最好是能有所收获,否则别怪她心狠手辣! 小丫鬟也知道高慧着急,一路跑着就取回了银票。 高慧接过银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安慰自己楚昭云拿了银子定能好好办事! 随后她努力温声细语说道:“楚姑娘,这是一千两银票,劳驾楚姑娘查清我父的死因。” “嗯。”楚昭云接过银票给了楚淑云。 楚淑云只觉得扬眉吐气,进兖州受的窝囊气总算都还了回去! 高慧皮笑肉不笑:“楚姑娘,可以验尸了吗?” “带路。高姑娘,准备套验尸的物件。” “好。”高慧见楚昭云拿了银票终于肯认真验尸推案了,她松了口气。 折腾了许久,好在没有惊动到高聪! 不管楚昭云有多气人,既然是推官,那总比她之前找的仵作要强百倍! 只有查出真相,她才能把高聪踢出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高家灵堂。 燃起避秽丹,烧起苍术。 楚昭云口含苏合香圆,带上鹿皮手套,走到了棺材旁。 高慧怕凶手为了破坏伤口来毁匿线索,她特地骗了高聪已经为父亲收拾了遗容,其实眼下高老爷是从书房原封不动搬到灵堂棺材里的,寿衣都未换。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出声言语。 只见楚昭云检查着高老爷的口鼻,又检查着他腹部的伤口。 随后推着高老爷的肩膀将他翻了个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她心里有了答案。 “高姑娘,之前的仵作验出来是何结果?” “他们只说我父亲是被匕首捅死的。” “他们说的不错。” “你!若是这般,我叫你来有何用!”高慧气得头发懵,银票也给了,好话也说了,结果验出来她早就知道的结果? “稍安勿躁。”楚昭云看了眼高慧,不懂她为何如此着急如此沉不住气。 接着解释道:“死者腹部的伤口虽唬人了些,但却是死后受的伤,伤口边缘并非只是一刀的痕迹,是为了伪造致命伤才多捅了几刀。死者尸斑在胸前,致命伤是死者背部正对着心胸的那一伤口,也是匕首刺的。” 听着楚昭云的话,段景曜也走近棺材看了一眼,他跟着楚昭云学到了些皮毛,看伤口处血痕的颜色和死者的尸斑,眼下他也能找出致命伤和死因了。 高慧又问:“就算不会验尸也能知道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致命伤不在腹部在背上,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高老爷不仅认识凶手,还和凶手很熟,若是不熟之人,高姑娘敢放心地背对着他?” 其实除了致命死因之外,楚昭云从死者身上找到了一丝毫不起眼的线索,她并未立即说与高慧听。 高慧猛然一惊,她就知道是凶手是熟人,但她只是猜测,毫无根据。 若是让她背对着楚昭云带来的这个满脸冷漠的男人,她敢吗? 她不敢! 就怕一个转身就被他一剑抹了脖子! 眼下听了楚昭云的话,她甚至能想象到父亲当时被刺死的场景。 “楚姑娘可能找到凶手?” “尽力找找线索吧。你先说说,谁最先发现的死者,案发现场在何处?你父亲平日里可有什么仇家?或者近日可曾与何人起了争执?” 高慧眉眼一动,忽然有些羞愧。 她这般将楚昭云逼了来,院子里楚昭云也对她十分不客气,她心里是有气的,可眼下楚昭云如此认真的问她,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就该亲自去求楚昭云来查案才是! 楚昭云如此不计前嫌地投入到查案中,让她既心中有愧又万分庆幸。 “前日正午时分,我父亲的随从小厮在书房里发现了父亲的尸体。兖州能叫上名字的酒楼,都是高家的家业,父亲辛苦了半辈子,敌对的人多不胜数,只是都是生意上的对头,算不上仇家……” 说完话,高慧顿了顿又说:“但也难说,毕竟利益当头,便有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不过入冬以来我父亲便关节疼,近日也未曾出门。” “既然是随行小厮,案发当时,他人在何处?” “我逼问过那小厮,前日父亲用完了午饭便回了卧房歇息,小厮就在廊下打了瞌睡,到了时辰他去唤醒我父亲的时候,才发现卧房里没了人,一路找去了书房,就看见了我父亲的尸首。” 一旁听着的楚淑云暗自点了点头,不管高慧为人如何,她为父伸冤的这份孝意还是让人动容。 “楚姑娘,我带你去书房。”一边带着路,高慧一边又说:“父亲近日未曾出府,且是父亲相熟之人的话……我怀疑是家贼所为,出事之后便封了书房,可惜封不了府,府上众人进进出出,怕是……” “先找找书房有什么线索再说。高姑娘,府上只有你自己吗?” “十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没有再续弦,父亲也并无妾室。我还有一位哥哥名为高聪,还有一位小妹高意今年刚及笄。” “同父同母?” “嗯。” “你们兄妹三人,感情如何?”楚昭云猜想,若是感情好,便该一同为父查死因。 高慧苦涩道:“小妹不谙世事,知道父亲出事后便一直躲在卧房里哭。大哥……” 关于高聪,高慧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众人也品出了兄妹二人之间定有隔阂。 关于高府,楚昭云心中还有最后一问:“此事为何不报官?兖州有推司推案,何至于等着我,若是我路经兖州的时候不曾进城,高姑娘就不为父查案了吗?” “我……”高慧难得说不出话来。 高家是兖州富户,和衙门的关系自然是好的。 可高家不仅有她,还有她大哥高聪。 她一直怀疑高聪就是杀父凶手,她认得衙门的人,可高聪也认得,若查出来高聪是凶手,怕是衙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她。 只有她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衙门才包庇不了高聪。 想了想,高慧只能含糊说道:“兖州衙门里都是没本事的草包。到了,这间就是书房。” “我带人进去,其他人在书房外等着。” “好,省的人一多不小心添了乱子。”高慧亲自打开了书房上的锁,书房里虽有些账本,但高家做生意向来光明磊落,也不怕外人看。 楚昭云带着段景曜和楚淑云进了书房。 书房里很敞亮,除了书案前有些许血迹,压根就看不出来此处曾经发生过命案。 楚昭云和段景曜仔细在书房里检查着,楚淑云不懂查案,毫无头绪。 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楚昭云。 低声问道:“昭云,会不会高慧就是凶手?就像林文茵,越是心急查案越是想要撇清自己,越是装成可怜模样越是个心黑的,为的就是迷惑众人!” “不知道,不过凶手是高慧的话,她把我们找来,可就不是多此一举的问题了。” “也是,她不至于这么笨。”楚淑云想到高慧眼里的难过,又说:“不过她也知道查高老爷的死,倒是比她大哥孝顺!” 楚昭云侧头,看向楚淑云: “孝顺?大姐姐真这样想?” 第三百四十八章 “啊?这话何意?” 楚昭云回头看了眼,见高慧正在吩咐下人,便低声和大姐姐解释道:“她一副着急的模样,无非是瞒着她大哥,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怀疑凶手就是高聪。孝顺,可能有几分孝顺吧。” “那她是?” 楚昭云想到高慧咄咄逼人的急切还有布置潦草的灵堂,猜测道:“八成兄妹俩是为了争高老爷留下的财产,或者是争掌家之权。” 楚淑云瞪大了双眼,这才反应过来,高聪是凶手的话,那整个高家就是高慧的囊中之物了。 能让家奴去大街上逼人验尸的女子,不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楚淑云怕打扰二妹妹查案,便不再说话,只是紧紧跟着二妹妹。 另一旁,段景曜发现了蛛丝马迹。 “昭云,看这。”段景曜从书房角落里捡出了一颗珠子。 楚昭云拿在烛灯下细细查看,“不算上等的珠玉,个头不大,有穿孔,大抵是绣在鞋面上的。” 楚淑云也凑头看着:“没错,这样的珠子只能绣在鞋上,放在首饰上实在太过廉价。” “也不一定,万一凶手就是家贫之人呢?” 总之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楚昭云收好了珠子,出了书房。 但依旧没有对高慧和盘托出。 只说道:“天色太黑,掌了灯也太过昏暗,还是等明日再细查。” 高慧有些犹豫,又听段景曜说:“我三人赶路多日,也得休整一夜,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纰漏。” “好,安排客房!” 来高府后,除了拿了一千两银票,第二件可堪欣慰的事就是高府客房的床榻很是舒适。 将就了好几天的三人,一夜安然好眠。 次日醒来后,悠哉游哉地吃了早饭。 赶到书房时,三人才发现高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书房前,高意扶着门痛哭。 高慧和高聪吵个不停。 “你敢背着我带人来书房?高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我带人是来查案的,有何不可?难道说大哥心虚?” “满口胡扯,我有何可心虚?倒是你急不可耐请了一个又一个仵作,我看是你想从中动手脚!” “我动手脚?大哥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若非如此,你何至于私自找仵作来?为何不请衙门的人来查案!” “大哥问我怎么不找衙门,那大哥为何不去找衙门的人来!” “父亲去的突然,我没空想这些,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半分伤心难过,父亲真是白养了你一场!” “我查真凶,就是为了让父亲九泉之下能够安心,倒是大哥假惺惺抹两滴眼泪,就是一心为了父亲?” “高慧!休要巧言善辩,查案就去找衙门的人来,你的人我信不过!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得了你的令要攀咬别人!” “攀咬别人,别人是谁?说来说去大哥还是怕查到什么啊!” “不知所云!”高聪气得甩袖子,又转身将小妹从书房门旁拉了出来,砰一声关上了书房的门,“书房重地,岂能让外人随意进出!” 高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没了她伤心,哥哥和姐姐日日争吵她更是难过。 乱了,高家全都乱了。 猛地吸了一口气,又抽噎了好一会儿,高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哥,姐姐,你们别吵架了,我害怕……” 高慧擦了擦高意脸上的泪,安慰道:“意儿别怕,我和大哥只是想法不同争执两句,没有吵架。” 高聪也放低了声音:“对,我和高慧就是说话大声,别害怕。” 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兄妹俩,对着小妹倒是收了脾气,和颜悦色了起来。 楚昭云又想到昨日高慧说的“小妹不谙世事”,她想,或许高意年幼丧母,自小跟着哥哥姐姐长起来的,所以高慧和高聪也都格外偏疼小妹一些。 不过这都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她得查案。 还要在二月二之前赶去青州,她不可能在兖州耽误太长时日。 楚昭云上前一步,说道:“我乃青州推官,上任途中路经兖州才碰上了你们高家的事,我和高慧并无关系,自然也不可能听她的话动什么手脚。” 听了楚昭云的解释,高慧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了让她眉头直皱的话。 楚昭云又说:“不过这是你们高家的家务事,你们当儿女的有人不让我查,我也不可能非要留在此处查高老爷之死。” “楚姑娘!你这是何意!我已经给了你查案的报酬,岂能不查!” “言之有理。你让查,他不让查。不如这样……”楚昭云看向高意,“你们兄妹三人都是高老爷的孩子,老大不让查,老二让查,听听老三的意思?到底查还是不查?” 高意一手拉着高慧的手,一手揽着高聪的胳膊,见哥哥姐姐突然都看向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忽然查不查就成了她说了算? “我……我不知道。” 楚昭云想起了卫善鸢,也是这副不知所措很是纠结的模样,“突遇变故心里没个主意也正常,你不必紧张,好好想想,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你想让我查案吗?” 被楚昭云认真地看着,高意定了定心思。 她不懂哥哥姐姐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只知道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想到这,高意点了点头,小声说:“查,要查的。” 高聪连忙说道:“大哥不是不想查父亲的事,只是这几人说是青州推司,谁知真假?怎么让生人掺和我高家的事。” 高意想了想,不解问道:“生人才不会被凶手收买,不是吗?” “是这个理。”高聪赞同,但依然不松口:“一个女子能懂得验尸推案吗?我怕她是来骗财的。” 高慧冷笑,为了不让查案,高聪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这般阻拦,还说是伤心过度没空想这些? 她更加怀疑高聪杀父! “意儿,你说呢?” “我只是觉得姐姐也是女子,但姐姐能经营好家里的酒楼,所以女子也是能验尸推案的。”高意说完,心里也有了决断,“查,我同意让楚姑娘查父亲的事。” 第三百四十九章 “我和小妹都同意,大哥还要阻拦?” 高聪憋了一口气:“查!我得跟着,查!” 楚昭云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客气道:“闲话少说,让一让。” 高聪脸上分外憋屈地侧身让路。 高慧将府上所有侍奉高老爷的下人全都聚到了书房外。 静等着书房里的楚昭云出来主持公道。 但书房之内,楚昭云从除了昨晚的那颗玉珠子,毫无收获。 楚昭云和段景曜低语了几句,便出了书房。 高家三兄妹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谁是第一个发现高老爷死了的人?”楚昭云问完话,人群里站出来了一个小厮。 他低着头,看不清年岁,只说道:“我在卧房里没看见老爷,我就去来书房找了,但一开门就看见老爷躺在地上,还有血……” “高老爷面部朝上躺在地上?” “是,脸朝上。” “你有看见匕首吗?” “没有。”小厮摇了摇头。 楚昭云又问:“事发当日,谁看见高老爷从卧房出来了?” 有两个小丫鬟一起站出来说,那日她们正在院子里扫地,正午时分看见高老爷从卧房出来了,独自一人,但不知道老爷去哪了。 “谁是高老爷近前服侍的人。” 发现高老爷尸首的小厮说道:“除了我整日跟着老爷,就是春水姑姑照顾老爷的起居。” 话落,一位年长的女子往前走了一步,同样低着头。 高慧知道春水性子内敛,替她解释着:“春水姑姑原是大哥和我的奶娘,后来就跟着母亲服侍父亲母亲的起居。” 楚昭云下意识垂眸看向春水的鞋子,干干净净的鞋面上并不缺少一颗玉珠子。 不过她听这话,高慧母亲去世后,春水就留在府上只照顾高老爷的起居了? “春水姑姑素日里都有哪些活计?” 春水恭敬地说着话:“奴婢负责帮老爷收起换下来的衣裳,再挑选老爷明日要穿的干净衣裳,另外还要打扫老爷的卧房。” “事发当日正午,春水姑姑在何处?” “一般下午老爷不会再换衣裳,奴婢便不当值,不是在自己房里待着,就是去浆洗房盯着小丫鬟们洗衣裳。事发当天正午,听到人传话时,我正在自己房里缝衣裳。” “那你二人可知道近日高老爷和谁人起过冲突吗?” 二人齐齐摇了摇头。 楚昭云又问着其他人。 问完了高老爷院子里的所有人,并无所获。 楚昭云围着院子转了一圈。 若是有人想避开院子里洒扫的下人进书房,北向小偏门倒是个入口。 在高聪提出质疑之前,楚昭云又问:“高老爷院子北向,是何处?” 高慧答道:“是府上的雅园,只是眼下是冬日,雅园里没什么花草,鲜少有人涉足。” “是吗?去看看。” “路不好走……”高慧犹疑了一瞬,才又说道:“好,楚姑娘跟我来。” 高家三兄妹领着楚昭云往雅园走,走到了半路,高聪才意识到少了两人,他四处张望,心中隐隐不安。 “楚姑娘,跟你来的那二人呢?” 楚昭云随口答他:“他们不会查案,回客房歇息了。” “外人还是少在府上走动。” “不必担心,难道高府上重要的地方不派人看守吗?” 高聪想了想,也是,他的书房就有专人看门,倒是不必担心有人硬闯。 一行人到了雅园。 果然如高慧所说,因着冬日的缘故,雅园已经荒废了,背阴处还有厚厚的积雪,一看就是许久没有打扫过了。 楚昭云沿着小径,找到了高老爷院子的小偏门的位置。 匕首没找到,倒是在背阴积雪处看见了一个突兀的脚印。 高聪大惊:“这怎么会有脚印!” 小径上的积雪早就都化了,只有小径旁贴着墙根处还留着积雪,上头还有一个脚印。 一看便是有人停在此处,后退时不小心踩了一脚。 或是慌张,或是未曾注意,便留下了印子。 “这脚印,是成年男子的脚印,身高六尺左右……”楚昭云又仔细看着脚印边缘的虚实程度,“不算精壮有力之人,但也绝不算羸弱。” “是凶手吗!”高聪急不可耐地问着。 “冬日里雅园虽冷清了些,但府上之人也并非不会来此地。”高慧面上无动于衷,实则心中慌张,连忙又解释道:“一个脚印怎么说明是不是凶手?来雅园是要找凶器的!” 高聪看向高慧,兄妹俩斗了若干年,自然是下意识就关注着对方的反应。 他也知道一个脚印说明不了什么,可是高慧这急慌慌要转移话题的模样,他就不能如了她的愿! “眼下任何蛛丝马迹都是线索!”高聪一改对楚昭云的态度,神情谄媚问道:“楚姑娘,这可是重要线索?” “的确,只是路径此地的话不会留下脚印,定是有人在此驻足停留或者等待。”楚昭云说完话,抬眼看向高家三兄妹。 高家是经营酒楼营生的,个个都是精明人。 可他们不擅查案。 因此丝毫察觉不出来她眼下是在拖延时间。 高老爷院子里的下人都被高慧拘在书房门口,她在此拖着高家三兄妹。 今日是高老爷遇害的第四日,就算当日凶手慌张之下将匕首仍在了雅园之中,这么多天,也早就悄悄回来处理干净了。 至于脚印……倒是意外收获。 说不定还真是凶手留下的。 而高慧,明显有些失了分寸,不符合她一贯咄咄逼人的作风。 “凶手怎么留下这般明显的线索?这、这分明是有人经过此地留下的!” “凶手也好,府上其他人也罢,既然楚姑娘说了这脚印主人的特征,把他找出来审审不就知道了?”高聪挑了挑眉,眼里尽是怀疑,“高慧,你在心虚?是你害了父亲?” “大哥莫要空口白牙污蔑人!我只是不想耽误时辰罢了,既是重要线索,那就查!” 高家兄妹又领着楚昭云从小偏门回了高老爷的院子里,众人都在书房前。 那人身高六尺左右,不算精壮有力,也不算羸弱。 扫了一眼,楚昭云便找到了疑似脚印主人的男子。 只是这男子好像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高慧? 难不成真是高慧贼喊捉贼? 第三百五十章 眼下不再需要她来拖延时间了。 高聪比谁都积极。 他挨个检查着众人的身高,找到了三五个身形相似之人,又让人拿了线去比对脚印的长度。 最终把嫌疑锁定在了高老爷去年新请来的账房先生身上。 “葛庆?”高聪压着声音,生怕显露出了自己的兴奋,“是你害了我父亲!” 葛庆面上的震惊来不及遮掩,他连忙为自己辩解:“这怎么可能,老爷遇害当日我跟孙账房一起去酒楼收账了,并不在府上,一回府才得知了噩耗!” 高聪一时语塞,刚想放过葛林,他余光瞥见高慧疑似是松了一口气。 就算葛林不是凶手,也肯定和高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不定高慧买通了账房,早就把老头子账上的钱都转到她手里了! 若是这般,他岂不是只能得到一个空壳子? 越想越气,高聪不准备放过葛林,问道:“你去过雅园?” “我去、去过。”葛林又没有忍住,看了眼高慧,看到高慧在瞪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又把目光转到了楚昭云身上。 “……”楚昭云无语,看她做什么? 紧盯着葛林的高聪,自然留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问他:“你去雅园做什么?” “雅园里有梅花,我想去看看梅花开了吗?” “何时去的?” “五日前。” 高聪细想着五日前的天气,恰好是雪停之后,见葛林话里没有漏洞,他又难免生气。 葛林和高慧之间一定有什么,他该怎么挖出来才好! 高聪气急败坏地看向楚昭云,求助道:“楚姑娘,这厮嘴里不老实,楚姑娘来审他!” “……”知道了有人能证明案发当日葛林不在府上,楚昭云便不想审他了,人不在,还要安排一场谋杀,不是不可能,只是在高府这样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很难做到。 但眼下为了拖延时间,她只好挖一挖这高府的私隐。 她很清楚高聪想知道什么。 账房先生,手里最重要的无非就是账本。 “葛林,我且问你,雅园里是红梅白梅还是绿萼梅?在雅园哪个方位?有多少?” 慌乱中随口扯了个由头的葛林根本没想到楚昭云会问的这般仔细,他只记得在雅园里看过梅花,眼下越想越想不起来了,“在在在雅园的东南角,有红梅……” 楚昭云看向高聪和高慧,意图寻一个答案。 谁料这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注意过雅园里的梅花。 最后还是高意轻声解释道:“雅园里是有些白梅,种在西南角上,只不过今年没有开花,东南角上种的是父亲重金买来的太平花。” “对对对,是西南角,我记错了,是白梅。”葛林冷汗直流,又解释道:“一听被误会是凶手,我就慌了神,脑子也糊涂了……” “你当我是三岁幼儿?你分明就是胡说八道!”高聪摆了摆手,找人按住了葛林,质问道:“说,你到底去雅园做什么了?” “我没有害老爷,去雅园只是兴致所至,孙账房和各大酒楼掌柜的都能证明我那日不在府上!”说完话,葛林咬住了牙,偏了偏头,不再开口。 “大哥何必为难葛账房?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案!” 高聪心中一乐,他可算是等到高慧替葛林开口了,“谈何为难,我只是不想放过恶人罢了。” “葛账房有人证,并非凶手!” “就算他不是凶手,行事鬼祟,也必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高府家大业大,妹妹不会不清楚账房先生有多重要吧?” 楚昭云在葛林又看向高慧的时候,心中的猜测成了型。 葛林此人,绝对是个藏不住事的。 否则他就应该一眼都不看高慧,而不是这般眼神粘连。 她打断了高慧和高聪的争执,说道:“若是二位不介意我是个外人,拿葛林负责的账本来,就能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高慧一愣,问道:“楚姑娘还会看账本?” “办案多了,自然是有所涉猎。” “那若是假账,能看出来吗?”高慧这句话让众人错愕。 她问的也未免太直白了些。 楚昭云点了点头,她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拿账本!府上所有账本都拿来!” “不可!”高聪连忙阻止。 忽然之间,兄妹俩人好似对调了心境。 方才是高聪急不可耐,高慧明显有些慌张。 然而一说拿账本,高慧却是坦坦荡荡,高聪却又沉不住气了。 这一番变故,让高意秀气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她原以为哥哥姐姐之间的吵闹只是为了比谁更争气,比谁能把生意做得更好,今日是她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其实没这般简单。 高慧也顾不上葛林了,她一直想查高聪的账本,可奈何没这个机会。 不可? 她偏要抓住机会! “为何不可?让楚姑娘查案大哥说不可,来书房找线索也不可,眼下查账本也不可?父亲虽然去了,可这府上也并非全然是大哥说了算,凭什么不可?” “这府上难道听你的?你早晚随了别人的姓,又何必打着父亲的幌子说着为高府好的话!” “大哥大可放心,我高慧早就发了愿,若是不能招赘,我便终身不嫁,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魂!” “你!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大哥好生奇怪,我嫁了人随夫姓,大哥嫌我不姓高了,我不嫁人大哥又说这般话。究竟如何,才能让大哥如意?” 高慧话里,是十足的嘲讽。 就连高意都听出来了,胆颤心惊地往楚昭云身边躲了躲。 “高慧!高家生意上的账本,怎能让外人查看?你莫要失了分寸!” “大哥,到底是生意重要,还是查清父亲的死因重要?难不成大哥想看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大哥不怕夜半时分梦父亲会来责怪你吗?” “账本和父亲的死因有什么关系!” “哦?不是大哥偏要认为葛账房是害了父亲的凶手吗?东家和账房,生了龃龉,账房一怒之下杀了东家?” 高慧话落,七八个账房先生全都面露惊恐。 这样大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第三百五十一章 账房先生一个个焦急地抬眼,看着高家兄妹。 高慧等的就是此刻,大义凛然道:“为了还诸位帐房先生清白,大哥还是莫要阻拦了。” 高聪五脏六腑像是吞了黄连一般苦涩,他日后若要掌家,离不开这些帐房先生们。 这是逼着他得罪人! 无奈之下,高聪只好又找补着话:“我并非是不想让楚姑娘查账房,只是这是我们高家之事,楚姑娘毕竟是个外人,既然怕脏水泼到账房先生身上,那就查。只是就让刘账房查吧,他是府上的老人了,待了二十几年了,妹妹总不能连刘账房都信不过吧?” 楚昭云安静站着,她想,高聪是说不过高慧的。 无论是讲理讲是非,还是咄咄逼人或耍无赖,高聪都不是高慧的对手。 果然,高慧朝着刘账房颔首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刘账房的,但三人成虎,让刘账房查账,怕是对他不够仁义。” 正不知如何推脱的刘账房立马感激地看向高慧。 他不怕自己的账被人查,可他不想查别人的账。 除了葛林,其他人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若干年的老熟人,他若是查出来了什么,该怎么说? 这分明就是个苦差事! 借着高慧的话锋,刘账房连忙说道:“还是让楚姑娘查吧,我年纪大了,管好自己的账已是费尽了心力,怕是查不清其他人的账。” 高聪火冒三丈,没想到刘账房如此不识抬举! 这种人日后也难以收成心腹! 想到此,高聪便朝着刘账房撒气:“查不清账还当账房?你要是年纪大了,不如回家找你孙子玩泥巴去!” “大哥是吃了未免也过于暴躁,刘账房在高家管了二十几年的账了,大哥何必如此苛责!” 她这话一落地,不仅是刘账房,其他账房也高看了她一眼。 高慧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大哥这个蠢货,这是拱手给了她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啊。 就在这时,楚昭云看见段景曜和楚淑云悄悄回来了。 两人一回来,她就不必继续拖延时间了。 问道:“到底能不能查账本?” “能!”高慧立马响应。 高聪看着对自己有意见的账房先生们,无奈之下违心点了点头:“查……” 事到如今,他只能祈祷楚昭云只是狂妄自大而已。 哪有人什么都会? 又会验尸推案又会查账? 不可能! 楚昭云不知高聪心里在想什么,否则她一定会告诉高聪,验尸推案是她吃饭的手艺,其他的除了查账本,下湖上树,削木打铁,机关器械,追踪识人……只要是为了推案,她都会。 想来想去,对推案有用的,她不会的就只有功夫和唱曲跳舞。 只是眼下“功夫”一道上有段景曜填补空缺,她也没遇着需要靠“唱曲跳舞”来伪装身份进行推案的案件。 …… 高慧遣散了下人们,令众人待在自己房里不可随意走动。 过了片刻,账房先生们抱着厚厚的账本回了书房前。 楚昭云只挑着最近三个月的账本看。 年节刚过,高家各大酒楼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好。 她快速地翻了一遍账本,只有一人的账本有问题。 这人却不是葛林。 “我看了这三个月来的账,有一本假账。”楚昭云举着账本,看高聪和高慧都没有伸手接,她便把账本递给了刘账房。 在诸多账房之中,刘账房应是最有威信的一位。 刘账房还未看账本,就凭着字迹认出了出自何人:“这是张账房的账本。” “我……”张账房有些慌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其他账房先生们也纷纷围在了刘账房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账本。 “这账果然有问题!” “这个月,盈利八百两,最后却写成了盈利八十两。” “你再看冬月也是,也有五百两不翼而飞!” 其中和张账房私交甚好的一人更是气愤,直言道:“你糊涂啊,当了这么多年账房,怎的做起了假账!” 高慧冷哼一声:“若是我没记错,张账房负责的是大哥手下的几家酒楼吧?” 她也不着急把这件事和高聪扯上关系,只对着高聪说道:“大哥手下的人贪了高家的银子,大哥可知道?也不必再问了,直接把张账房和账本一起送到衙门去,也不知道他贪了多少银子,恐怕不止三个月……偷了这般大的数额,必得让衙门砍了他的头!” 还不等高聪说什么,一听砍头,张账房立马慌了神。 他急不可耐自辩道:“我我我没有贪银子,这账是大公子让我记的啊,从前年开始,大公子就叫我把手下两家酒楼盈利的银子移到大公子的私账上,我以为老爷和府上知道这事……” 高聪咬牙切齿。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手下之人就不如高慧的手下衷心? 只是口头恐吓,张账房便招了个一干二净。 那葛林可是什么都不说! 人和人的差距怎的这样大! 不过气归气,张账房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此事也不是假账,只是父亲给我银子花罢了,父亲知道的这件事。” “大哥说的此事,我为何不曾听父亲提起?更何况给银子就给银子,何苦遮遮掩掩从酒楼的账上走?”高慧心里堵了一口气,高聪这般说,真是好一个死无对证! “还不是你日日嚷着要一碗水端平?父亲偏疼我,也不好多给我银子花,还不都是叫你闹的!” “!” 高慧仿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能将酒楼经营好,所以日日要求父亲一碗水端平,都是高家的儿女,岂能因为男女之分就厚此薄彼? 因着她给高家赚了不少银子,父亲也逐渐放下了心里的成见,在她和高聪之间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可眼下,这话却成了高聪狡辩的话术。 真真是可气! “大哥还真是做什么都有理由啊……呵呵……往日之事可以不追究,只是日后公账和私账必须得分开!” 高聪也不接高慧的话,只追问着楚昭云:“葛林的账,如何?” 第三百五十二章 葛林的账像他这个人一样,根本不可能藏住事。 她也确定了心中的猜想,葛林和高慧之间的猫腻,大概是两人私下生了情。 这不关她的事。 “他的账没什么问题。” “怎么可能?”高聪心里一万个不信,方才葛林和高慧之间有猫腻的眼神,他不是没看见! 楚昭云把葛林的账本递给了刘账房,几位账房看完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高聪这才信了。 他就不懂了,既然高慧没有跟他一样让账房做假账,那她紧张个屁!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见他点了点头,她才说道:“账本和高老爷的死没什么关系,不过已经找到了凶手,是家贼。” “是谁?”高家三兄妹异口同声。 “高老爷院子里的小厮丫鬟都叫来,不过莫要跟他们说我找到了线索。”说着话,楚昭云压低了声音:“昨日在灵堂棺材内找到了一根长发,别在高老爷的衣襟上,绝非是落进去的……只要一对比,就能知道是谁的头发。” 高慧皱眉,莫非是哪个小丫鬟的头发? “好,我们去叫人,只是楚姑娘怎么知道凶手是我父亲院子里的人?府上有好几个院子,会不会都有嫌疑?” 楚昭云听得出来她在暗示,暗示会不会凶手是高聪院子里的人。 但方才段景曜和楚淑云冲她点头,她就知道凶手就是她想的那人。 “不必担心,我自会证明给你看。” “那我去叫人。” “我也帮忙。”高意也抬起了脚步。 高聪也连忙跟上:“我也去叫小厮丫鬟们都来!” 高家三兄妹一走,楚昭云立即看向段景曜和楚淑云。 楚淑云心里怦怦直跳,她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刺激得都要喘不上气了。 “昭云,你猜的真准!我去了她房里,她有一双绣鞋,上头少了颗珠子,就是这一颗!” “我在她房外不远处,找了一处新泥,挖出了匕首。” “大人把匕首又迈回去了吗?” 段景曜点了点头,又说:“看样子我们很快就能去青州了。” “是,不过她杀高老爷的动机是什么?”虽找出了凶手,但楚昭云还是忍不住去深究那人的动机。 楚淑云没想这么多,只是想不通:“昭云,鞋子上的珠子可以说是不经意掉下来的,埋匕首的地方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她要是打死不承认怎么办?” “别忘了我们还有这根头发。” “头发有什么用?” “其实什么用也没有。” “……”楚淑云觉得可能是自己方才去找线索太过刺激,导致她已经听不明白二妹妹说的话了。 她充分信任二妹妹的话,根本不觉得楚昭云说了句废话。 三人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高老爷院子里所有人又重新聚到了书房前。 有一人湿着头发,格外突兀。 楚昭云什么都没说,看了看大姐姐,又看向高慧。 楚淑云立即明白,原来那根头发的作用只是把心虚的人勾出来! 气急之下的高慧也想到了这一层,春水姑姑绝对有问题! 且此事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和随行仆从知道,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说……突然洗头发是巧合? 刚说了要对比头发,就有人湿了头发? 她虽然不知道楚昭云是要对比梳头油的味道,还是什么其他的手段,但那根头发大抵是没用了。 高慧心里不悦。 她听到父亲衣襟上别着头发的时候,下意识就以为是有不长眼的小丫鬟勾引父亲,想从丫鬟变成姨娘。 可她没想到是春水姑姑。 春水姑姑是她的奶娘,她对其一向敬重。 可她又实在想不到,除了拥抱这般亲昵的行为之外,一个女子的头发如何能留在男子的衣襟上? “春水姑姑为何湿着发?” “方才以为查完了,就洗了头发,是奴婢失礼了。”春水依然低着头回话。 高家众人似乎习惯了如此,只有楚昭云想窥探她的表情。 这般想,便这般说着:“春水姑姑把头抬起来回话。” “是。” “是有这个时辰洗头发的习惯?” “没有,今日就是头发脏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反而是朝着高意招了招手。 那兄妹俩热衷于内斗,她懒得搭理。 高意乖巧地走到楚昭云身边,高聪和高慧伸长了脖子听着。 “高意,这毕竟是你们高家的家事,留着春水和你父亲身边这个小厮,其他人让他们回自己房里去吧。” “好。”高意点了点头,并未深思其中的道理,只是按照楚昭云说的话,让其他人都回去。 可高慧却明白了,明摆着凶手就是春水和小厮中的一人! 或者说,动手的是他们,但是幕后主使是高聪! 不是高聪给春水通风报信让她洗头发,还能是高意? 但她也知道,仅凭春水洗了头发,定不了任何人的罪,高慧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惊觉有楚昭云在,她何必费尽心思想破脑袋? “楚姑娘,这线索……” “无妨,不仅只有一个证据。”说着话,楚昭云摊开掌心,露出了一颗玉珠子,“我要查头发,春水姑姑就洗了头发,这大抵是巧合。不如一起去春水姑姑房里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玉珠子的出处?” 一直沉得住气的春水,眼神微变,又立即低下了头。 她认出了那颗玉珠子。 只是她还来不及解释,就听见高慧说:“走,我带你们去,这珠子是哪里找到的?” “书房。” “书房?既然照顾父亲的起居,为何去书房?”高慧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她不愿意相信。 她和高聪是龙凤胎,母亲的奶水不够,这才找了奶娘。春水原是城西农家里的村妇,经人介绍来了高府当奶娘,结果来高府三个月后她才得知自己的女儿被丈夫卖了。遭此变故,春水虽然伤心,却也未曾辞了高府的差事,母亲怜惜她,便允她一直待在府上,后来更是跟在母亲身边照顾起居。 若不是母亲留下了春水,她定会回到她丈夫身边受尽磋磨。 春水她怎么敢!怎么敢背叛母亲!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进了春水的屋,高慧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 其他人都站在一旁看着。 春水虽是高聪和高慧的奶娘,可说到底是个下人,没人在意她的感受。 更何况眼下她有十足的嫌疑! “就是这双鞋!”高慧将一双鞋扔在了地上,一只有玉珠子,另一只鞋上空空如也,那遗失的玉珠子在楚昭云手里,“春水姑姑!你还有何好辩解的!我高家待你不薄!” “就是,你为何出现在我父亲的书房里!”高聪也高声质问。 春水早就收起了自己一闪而过的慌张,说道:“前几日老爷说书房里有些冷,奴婢去给老爷送毯子,许是那时候鞋上的玉珠子崩掉了,未曾注意到……” 这话听起来找不出一丝错处。 高意看着姐姐翻乱的屋子有些愧疚,如此说来,岂不是冤枉了春水姑姑? 正想着,她忽然看见床榻底下露出了一截布,那布料看起来如晨雾般轻盈,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高意不顾正在咄咄逼人的大姐姐和正在努力解释的春水姑姑,径直走到了床边,趴在了地上。 众人被她的动作吸引。 春水更是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这是什么?”高意从床榻下拽出了一个精美的包袱,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了包袱,各式各样名贵的首饰就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高慧当场就跳了起来。 尖叫道:“这都是哪来的!你偷的,还是何人给你的!” 几双眼睛纷纷盯着春水,春水紧闭着嘴。 高意又起身抓起了桌子上缝了一半的衣裳,仔细端详着,“春水姑姑绣的花纹,和父亲袖口的花纹,是一模一样的,针脚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春水姑姑,这是你自己绣的吗?” 没人想到高意这般细心,连花纹和针脚都注意得到。 主子的衣裳不是从成衣店里买,就是请绣娘定制,哪里轮得到一个下人去缝制? 高慧闭了闭眼,脑子里乱得很。 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和春水竟然有染。 再睁眼时,她的声音极尽刻薄:“春水姑姑再不说实话,别怪我不讲昔日情面!” 春水原想继续挣扎,直到高意揭穿了针脚的事,她才说了实话。 “大姑娘!大姑娘何必苦苦相逼!奴婢就是个下人,老爷要宠幸奴婢,难道我这个当奴婢的能不从吗?老爷早就在几年前要了奴婢,可又不给奴婢姨娘的位份,这么多年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大姑娘当我心里好受吗?” “你是说这些首饰,都是我父亲给你的?”高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正是!首饰是老爷给的,书房也是老爷叫我去的,一大把年纪还要学人白日宣淫,我都想一头撞死!大姑娘不信?问问老爷近前的小厮,他们都知道!” 小厮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有反驳。 高慧气得有些失了理智,高聪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怒声斥责春水:“住嘴!这里岂能容你高声喊叫?你以为你是谁!” 高意眼里也含了泪水,她向来敬重父亲,但没想到父亲私下里竟然跟哥哥姐姐的奶娘厮混到了一起,更何况春水后来还是母亲的丫鬟! 房中沉默了许久,才再次有了声音。 高慧已然冷静了下来,事实如此,难以置信也得接受! “父亲不给你姨娘的位份,所以你杀了父亲?” “大姑娘!奴婢绝对没有害老爷!”说着话,春水跪在了地上,“奴婢的命也是命,若是被人污蔑,倒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 “既然不是杀我父亲的凶手,为何洗头发?” “奴婢不知洗头发有何不妥,头发脏了就洗了,不知大姑娘为何一直抓着不放!”春水依然不改说辞。 “头发是巧合,玉珠子也是巧合,怎的都是巧合!” “大姑娘明鉴,奴婢为何要害老爷!说句实在话,奴婢想在这府上继续过活,还是得靠老爷啊!” 一直旁听的楚淑云心中不由佩服春水,要不是她知道匕首就埋在不远处,她差点就信了春水。 看来这坏人也不是谁都能当,心里得有一股强大力量的支撑着,脸皮要够厚,做人的底线要够低。 她就当不了坏人。 春水磕了头,又说道:“奴婢只是个下人,担不起杀害主子这样大的罪名!” 自从进了屋子就沉默的楚昭云,终于开了口。 “的确,事发当日,没有人看见春水去过书房,且她没有杀害高老爷的动机,更没有杀害高老爷的凶器,的确不能给她扣个杀害主子的罪名。” 听起来像是替春水不平。 但高慧也知道楚昭云比她厉害得多,也不反驳楚昭云,就只是听着下文。 楚昭云又接着说:“若是找了匕首,总不能也是巧合。” “可是……”高意环顾四周,轻声说道:“大姐姐方才翻过了,没有匕首,或许只是……” 高意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又说道:“或许只是春水姑姑和父亲的事和查案子的事撞在了一起,才把巧合之事和证据混淆了……” “是,我们还是得找凶器。” 楚昭云话音刚落,段景曜立即接上:“方才来的时候,我在门口看见了一处新泥,下头像是埋着什么东西?” “啊?是吗?那得看看!”楚昭云故作夸张的脸色,跟着段景曜出了春水的房间。 众人也纷纷跟上。 高慧一刻也等不了,令人挖开了新泥。 一把带血的匕首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吓得高意连连往后躲。 高慧心痛在,匕首上面沾的血,是她父亲的血! “凶器在此,铁证如山!” 高聪也怒声质问:“竟然真是她杀了父亲!” 高慧猛然转身,却发现早就没了春水的身影,“她人呢!跑了?” 方才众人急着去挖新泥,并未注意到春水从屋里出来就跑了。 “还不快去追!把她带回来,赏银百两!” 因着先前遣散了院子里的其他人,高慧这一声令下,只有她身边的几个小厮丫鬟追了出去。 不过就算只有几人追了出去,年轻人腿脚利索,很快就有人把春水抓了回来。 若是没害人性命,她跑什么? 第三百五十四章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若是你主动坦白一切,我便给你个痛快死法。” 高聪顺着高慧的话说:“对,否则就去衙门,受尽酷刑,我们也不会放过你城西的家人,定要让你们都偿命!” 楚昭云眉眼一动。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人…… 不过看高慧的反应,她似乎没听出来?大抵是被春水气着了,失了平日里的理智和机敏。 春水还是不说话,气得高慧上前打了她一巴掌。 若是平常,她这样对自己的奶娘,是要遭人诟病的。 “不说是吗?来人,在肚子上捅一刀,她怎么捅的我父亲,就怎么捅她!捅死为止!让她看着自己血尽而亡!” 一想到听高慧的吩咐就有银子拿,有人就跃跃欲试,拿起了带着血迹的匕首,一步一步地走向春水。 春水见那人为了银子似乎是要来真的,猛地就想起了她捅高老爷时候的场景。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捅完刀子的那天,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若是这刀子捅进了她的肚子…… 春水猛不丁打了个哆嗦:“我说,我说!给我个痛快死法,一刀杀了我!” “说!为何杀我父亲!” 楚昭云补充道:“还有你是如何避开院子里的人进了书房?如何行凶?” “老爷要宠幸我,我是不愿的,可我挣不过他。可从了他之后,他又不愿意给我名分,我心里有怨,就杀了他。我在这院子里活了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时辰容易避过众人耳目去书房。我趁他不注意,从背后捅了他,又在腹上补了几刀。” 高家三兄妹气得说不出话,只是瞪着眼看着春水。 楚昭云又问:“到手的名贵首饰不是更实际吗?只为了一个名分,你就要杀了高老爷?” “我受够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首饰再多我也没法子光明正大地佩戴,有什么用!” “那你怎么知道高老爷什么时候会去书房?” “我不知道,我一早就去了书房里等着,我知道他喜欢自己一个人来书房,不管他什么时候来,我都要杀了他!” “有无人指使你?” “谁会指使我?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若不是大姑娘请了你来,等老爷头七一过,我就会带着细软离开高府!” 楚昭云没再继续问,除了有无人指使之外,其他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 至于要不要深究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高家自己的事了。 “高大姑娘,眼下已经抓住了真凶,我们也得走了。” 高慧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多谢楚姑娘,楚姑娘稍等,在府上用完午饭再走,意儿,你也一起去吃饭吧。” “嗯。诸位跟我来。”高意知道自己留在这也没什么用,有哥哥姐姐惩治春水姑姑就够了。 …… 吃饱喝足后,三人收拾了行囊,又从高府换了两匹汗血宝马。 从兖州出发,离着青州不远了,他们也不打算驾马车了,准备一路骑到青州去。 高慧紧赶慢赶,才在高府门口拦住了楚昭云。 “楚姑娘且慢!” 高意看见高慧来了,忍不住问出口:“姐姐,凶手的事如何处置?” “我和大哥商量过了,私下用刑的话,传出去对酒楼生意不好,不如连带着证据一起送到衙门去。”高慧交代完,又对着高意说:“意儿先回院子歇息吧,我还要谢谢楚姑娘。” 高意一走,高慧便朝着楚昭云作了揖。 一改先前咄咄逼人毫不讲道理的模样。 “此番多亏了楚姑娘,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楚姑娘大人有大量,这是另外的酬金,也是我对楚姑娘的赔礼。” 又是一千两银票。 楚淑云小声提醒:“不要白不要。” 楚昭云接过了银票。 反正她本就打算提醒高慧。 这一千两银票,高慧绝对不亏。 她知道,高慧经营酒楼不易,若是没练成这副咄咄逼人的性子,说不定早就被吃抹干净了。 她也知道,高慧不管是真心为父报仇也好,还是为了治罪高聪也罢,高慧绝对比高聪更适合掌管高家。 她更知道,在看账本时她就对高慧起了怜惜,她懂高慧的不易。 因着身为女子就遭到质疑和排挤,她也经历过这般事。 “春水或许真对你父亲有怨,可她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杀人。” “楚姑娘这话何意,难道这件事背后还有隐情?”高慧遇到再难的生意,脑子也是够用的,眼下却是不够用了。 “凶器、动机、过程,大抵都是真的,只是少了部分真相还需要你自己去查。”顿了顿,楚昭云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自从发现春水不对劲后,你哥哥也不对劲了吗?” 见高慧冥思苦想的模样,段景曜提醒道:“从开始质问春水开始,你哥哥就开始顺着你的话说,你说什么,他换个说法再跟一句。” 高慧恍然大悟:“是高聪指使春水?” “不好说,你哥哥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他院子里可有什么进项?” “他……他偶尔会出去赌,怕是拿银子去赌了。” “一旦沾上了赌,可就不只是偶尔去赌的事了,你仔细查查吧,或许他欠了大笔银子,所以才急着继承高家的财产?”看着高慧越来越震惊的模样,楚昭云接着说:“当然,我说的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明白。”高慧心里有了主意,看来还不能立即把春水送到衙门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商量处置春水的事,高聪句句顺着她,很有可能就是想尽快将这件事盖棺定论! 缓了缓,高慧才又说道:“我追出来也是为了和楚姑娘说一件事,楚姑娘别误会,就算你不说方才那番话,我也是要告诉你的。” “何事?” “我其实知道那人是谁,让我等你的那人。我信不过那人,那人走后,我就让人一路跟着他去了青州,看见了衙门门口新推司的告示,也打听到了那人的身份。” 楚淑云没有楚昭云沉得住气,便替她问道:“那人是谁?” 她不仅想知道路上设埋伏和怂恿高慧的人是谁。 她还想知道给二妹妹写信的是谁! 第三百五十五章 “是青州知州的侄儿范坚。” “多谢。”话音一落,楚昭云便翻身上马,随后伸手将楚淑云拽了上来,两人共乘一马。 段景曜也立即上马。 楚淑云有些担忧:“昭云,怕是知州也会视你为眼中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昭云还是这句话。 “不必太过担心,段家在青州也不是吃素的。” “嗯,去青州!” 楚昭云的声音揉进了风里。 三人两马,朝着青州飞奔而去。 原本一日的路程,有了良驹,大半日就到了。 进了青州城,楚昭云便赶着段景曜:“大人真不必担心我,多年未回青州,大人还是先回家见过双亲吧!” “我先跟你去客栈安顿下来。” “真的不必!这点小事不必担心!”楚昭云真诚地看着段景曜,她也不是第一天行走在外,她都能自己安排妥当。 “……”心塞的感觉又来了。 “大人快回吧,明日在……就在那家酒楼汇合。”说着话楚昭云抬手一指,殷切地目送段景曜离去后才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亲口跟我说了你们两个的关系,我是真不信……” “嗯?大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说你怎么赶着段景曜走啊,他都这么多年没回家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啊。” “因为我要去买宅子。”楚昭云笑了笑,“他出手大方惯了,但我又不想用他的银子。” “买宅子?”楚淑云眼睛一亮,她知道来了青州得买个宅子住,但只有到了当下她才体会到需要事事亲为的新鲜感,“走,我们一起去买宅子!我也带了银票!” 楚昭云拍了拍自己的荷包:“足够!” 她在汴京城的时候可是实打实地挣了不少银子呢! 姐妹俩去最好的客栈定了房间,随后就打听着牙行的位置。 快到二月二了,青州大街上也热闹了起来。 楚淑云脚步轻快:“托二妹妹的福,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哈哈!” “大姐姐……” “楚昭云!楚昭云!你真的来了!” 一声惊叫,引得街上众人回头,楚家姐妹俩也纷纷转头。 没成想,看见了个熟人。 楚昭云拉着大姐姐的手快走了几步,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那人也激动地朝着楚昭云跑了过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花眼了!” “卫善鸢!你在青州?是你给我写的信?” 卫善鸢眼里含了热泪,激动得连连点着头:“是我写的信!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茶楼。” “对对对,跟我来!”卫善鸢亲切地拉着楚昭云往街边一家小铺子走去,楚淑云也一头雾水地跟着。 到了铺子里,卫善鸢送了两位散客一人一盒胭脂打发了她们,随后关上门冲着后院大喊:“燕迎,快出来,看谁来了!” 话落,一位少年郎探出头来,茫然的眼神探寻到楚昭云身上时,立即亮了起来:“楚……楚姐姐!” 楚昭云心里也高兴,连忙问道:“你们竟然来了青州?” 说完话,才想起了身侧大姐姐,又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姐姐楚淑云,这是我在汴京的故人,卫善鸢和燕迎。” 卫善鸢面上红扑扑的,有些语无伦次:“是我写的信,我看见了衙门门口新任推官的告示!我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快,我该去城门口接你的!真是太好了,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燕迎虽然年纪小,却沉稳些,按捺着心里的激动,解释着:“我和卫姐姐离开汴京城后,也不知道去哪,走到哪算哪,就到了青州。青州民风淳朴,我们就留下了,这家胭脂铺就是用楚姐姐给我们的银子。” 经历了许多苦难,燕迎也比同龄孩子成熟些,眼下见着楚昭云才冒出了些孩子气,他紧张地看着楚昭云:“楚姐姐会在青州待多久?会很快就走吗?” 楚昭云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青州待很久。” 燕迎和卫善鸢都松了口气。 太好了。 他们终于有机会报答楚昭云的救命之恩了! “善鸢,你哥哥的尸首已经敛了葬了,等我把所处之地写给你。” “嗯。快进后院歇歇,喝口水!”卫善鸢偷偷抹了抹眼泪,迎着楚昭云进了后院。 她已经接受了哥哥离去的事实,眼下正是重逢之时,她将难过藏在了心里。 对楚昭云,她是一万个感激。 再遇,她定要报答救命和再造之恩。 楚昭云跟着进了后院,她没想到会在青州遇到卫善鸢和燕迎。 她更没想到两人变化如此之大,卫善鸢言行之间带了股爽利的泼辣,燕迎也变得沉稳自信了许多。 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两个一路走来青州,又开了胭脂铺子定居,一定不容易。 也只有经历了风雨,才能这般快成长起来。 她由衷地高兴:“在青州遇到你们真好。” “这铺子是用你的银子开起来的,你就是我们的东家。” “这说的什么话!”楚昭云打量着后院,小院子里摆着做胭脂的物件,一间屋子分成了两间,中间只搭了个简易的屏风。 她那日给的银子不少,一看便知姐弟俩居安思危,不舍得花银子,这才生活得如此逼仄。 想了想,楚昭云说道:“我打算买个大宅子,若是你俩不嫌弃,就一起过来住吧?” 卫善鸢和燕迎一愣,眼眶有些热。 “好,我去给你当丫鬟,这铺子不开了!” “我也去,我去给楚姐姐看门!” 楚昭云哭笑不得,这俩人想要报恩的念头也太强烈了些。 她正了正色,认真说道:“在青州再遇到你们也是缘分,我也不缺丫鬟和看门小厮,邀你们同住,一是因为见着你们心中高兴,二是我也有私心,我上任之后怕是要顾不上我大姐姐,有你们陪着她,我也放心。” 卫善鸢和燕迎也不管什么私心不私心的,有机会能够报恩,他们倍感荣幸。 一旁的楚昭云也听明白了,应是在汴京时二妹妹救了他们。 “我不需要人陪……” 第三百五十六章 楚淑云心中暖呼呼的。 二妹妹行事也太过光明磊落了些,这点子私心也不瞒着人。 这是为了她好,她心中感激。 可她这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孩子,不需要人陪。 她也要学二妹妹,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省的日后和别人心里的期望不符,再闹出什么嫌隙来。 “我不需要人陪,但是……” 卫善鸢和燕迎一颗心提了起来。 又听见楚淑云说: “新宅子只有我和二妹妹住也太冷清了,既是二妹妹的朋友,就放心住过来就是,都说出门在外靠朋友,我也想跟你们学做生意,可以吗?”楚淑云这番话发自肺腑。 这家胭脂铺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看就是费了心思。 她来青州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每日窝在宅院里。 既然决定要做出改变,她就要闯一闯! 卫善鸢不敢称自己是楚昭云的朋友,只说道:“我和燕迎也是摸索着开店,不知道能不能帮到楚大姑娘。” “你们已经很厉害了,不要妄自菲薄!还有别叫我楚大姑娘,叫我淑云就好。” 楚昭云也附和:“叫我昭云就行。大姐姐说的不错,异地他乡重逢,咱们就是朋友,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都不提了。” “嗯,是朋友。”卫善鸢掩面遮住了自己的泪。 燕迎也暗下决心,楚昭云救了他,又当他是朋友,他一定要努力为她好! 喝干净了水,楚昭云起身。 她向来不喜眼下这样煽情的场面。 “走,一起去牙行挑宅子去!” 四人兴高采烈去了牙行,一口气看了五座宅院。 楚淑云和卫善鸢仔细挑选,宅院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都得亲自走一遍。两人越说越投缘,第一次见面,却有种多年旧友的亲切和舒服。 看着大姐姐和卫善鸢手挽手挑宅子的模样,楚昭云愈发觉得自己邀请卫善鸢和燕迎同住的决定无比正确。 忙了一天,最后拍板了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楚淑云兴奋地拿着地契,扬言要带着卫善鸢和燕迎亲自整修宅子。 楚昭云乐得清闲,只等着入住。 这厢忙着挑宅子,那厢段景曜也没闲着。 和楚昭云分开之后,他便去了段府。 多年未归,回家的路却依旧清晰。 只是门房看见他显然有些愣神,瞪着眼张了半天嘴,一边结巴说着话一边往院子里跑:“你是大大大公子?我去告诉主君和大娘子!” 段景曜也没等他通禀,回自己家当然是抬脚就进。 看着陌生的院子,段景曜惊觉自己的不孝。 当年一意孤行,为了查姐姐的案子,他没有在双亲膝下尽孝。 眼下回家来,也不知爹娘是怨他还是恨他? “主君,大娘子,公子回来了!” 院子里正在和女儿玩投壶的夫妇俩一愣,抬眼就看见了跟着门房身后的段景曜。 “阿曜?”李氏眼里有泪,眼角通红,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 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男子汉。 段宏手中的箭矢落在了地上,将一旁的女儿吓了一跳。 而段晴则是好奇地看着段景曜,这位哥哥,她只在父亲母亲喝醉时提起过。 段景曜心中百感交集,他跟着姐姐去汴京时,小妹才刚出生。 时光飞逝,当年那个小粉团子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段景曜酸了鼻子,双膝跪地。 “父亲,母亲,儿子不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进来再说!”段宏老泪纵横,大手一挥让院子里所有下人们都回避。 一家四口进了正厅。 段景曜又要跪下,被段宏一把拉起,段宏抖着胡子,再三犹豫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这趟回家,待多久?” “不知道,可能会待很久。” “汴京的事,都处理好了?” 段景曜点了点头,段宏往后趔趄了半步。 “父亲,母亲,儿子未能在父亲母亲跟前尽孝,是儿子不孝,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来之前,段景曜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父亲母亲不认他这个不孝子,把他赶出段府。 听了这话,李氏掩着帕子抽泣。 段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亲哥哥,便安安静静地待在父母跟前。 李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里带了埋怨:“你这孩子,这么久才回来……” 而段宏,这才缓过神来,声音颤抖:“你的意思是说,查出来了?” 段景曜惊讶抬眼:“父亲?” 他以为这么多年,父亲母亲只当他在汴京挣个前程。 难道说,他们知道自己在查段婧的案子? 果不其然,下一息段景曜就听见段宏解释道:“为父知晓你在汴京干的是大事,也知晓无论如何阻拦,你都不会回头。倒不如减少和你的联系,省的有了牵挂后你做事畏手畏脚……阿曜,你说汴京的事处理好了,你的意思是……” 说着话,段宏握住了老妻的手。 他们夫妇俩向来不拘着孩子,孩子想飞,他们再不忍心,也得放手。 可放手,不代表不牵挂。 他知道,有多少个午夜梦回时,李氏梦到段景曜像段婧一样死在了汴京后,哭着醒过来。 眼下,儿子回来,着实是让他们把心落到了实处。 “父亲……”段景曜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十四年了,父亲母亲一直都知道他为的是什么。 原来偶尔的问候平安的书信,是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一切都查清了。”段景曜说完,看着段宏,并未急着开口。 段宏和儿子想到了一处,“晴儿,快去厨房吩咐席面,你哥哥喜欢吃……” “我知道,爹娘先跟……哥哥叙旧,我去厨房。”段晴起身离去,不用爹娘吩咐,她也知道段景曜的口味,每次爹娘喝醉了,就开始说姐姐和哥哥还都在家时的事,她听得多了,甚至都已经能默背了。 只是……姐姐已经死了,哥哥也从不回家。 她从来没见过哥哥姐姐,也只当没有哥哥姐姐。 未曾想,段景曜突然就回来了。 她心中高兴,替爹娘高兴。 可是不知怎的,心里也有些别扭。 第三百五十七章 段景曜把段婧之死的真相,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段宏和李氏。 两人听完后久久不能回神。 段景曜又说道:“当年的事,陛下也是无辜,真相关乎天下和朝堂,我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到此为止。这件事,父亲母亲也莫要对他人多言” “你做得对。”段宏捋着胡子点头,“阿婧生前看他比自己的命还重,若是阿婧在天有灵,定是不希望这件事连累到盛仁帝。” “你又不是阿婧,你怎么知道!”李氏哭得鼻子通红,狠狠呸了一声,“当年阿婧要跟他走,都说是攀了高枝,我就说不是什么好事!这皇亲国戚哪有那么好当!我好好的女儿,去汴京待了不到三年就香消玉殒,他坐在那皇位上怎么能安心!” “慎言!”段宏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但他知道祸从口出,安慰着李氏:“我们无能,不能知道阿婧身死的真相,好在阿曜是个心疼他姐姐的,眼下也算是对阿婧有了交代。” 李氏拉着段景曜的手,眼里又起了雾气,“也不枉你姐姐疼你一场,以后就在青州,别回那汴京了,你爹攒的银子够咱们花三辈子了,可别再回那汴京当什么皇城司!汴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段景曜不敢应,若是楚昭云回汴京,他是一定要跟着的。 但这次,他会说服段家和他一起去汴京。 因为韩祺……他想,段家早晚要举家到汴京的。 段景曜转移着话锋,提起了韩祺:“韩祺也时常说,从未见过外祖父外祖母,很是想你们。” “唉……”李氏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她也想见见韩祺,那是段婧留下的骨血。 可她又怕一见到韩祺就想到段婧,她这颗心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见或不见,顺其自然吧。 见李氏叹气,段景曜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和爹娘相处的记忆太过久远,一安静下来,他也找不出话来。 段宏又问道:“阿曜,你这次辞了皇城司的差事,盛仁帝没有留你?” “挽留了一番,但陛下知道我了结心中事后没了所求,便允了我回青州。” “那就好。” “嗯。” 李氏倒是热络得很,在她心里,儿子还是小时候那个上蹿下跳的淘气鬼,“你的院子一直让人给你打扫着,还和你小时候一样,等会子看看缺什么,一会儿就出去采买补上。” “父亲,母亲,我在青州,也没什么差事,可能要赋闲在家一段时日。” “这怕什么!”段宏心想,一直待在家才好呢! 儿子这十四年,恐怕都没有真正松快过一日。 他巴不得儿子在家好好歇歇,好好养养身子。 想到这,段宏又说:“你姐姐这件事,你口中的楚推司是出了大力气的,段家该好好给他备份礼送到汴京城去!” “就是,要不是楚推司帮忙,娘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再见到你!” 段景曜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她也来了青州,是青州新上任的推官。” “那更得当面感谢!” “没有知会父亲母亲是儿子不孝,儿子已经和楚昭云定了终身,还请父亲母亲见谅。”段景曜话里有些心虚,他是认定了楚昭云,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想,她应该不是那等始乱终弃之人! 而段家夫妇俩人,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 仿若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两人头顶上。 夫妇俩用力掐着对方的手,谁也不敢说话。 俩人想的一样,儿子好不容易才回了家,可不能说了什么话让儿子不高兴。 要是一不高兴,一走了之,那可怎么办! 有龙阳之好……那就有吧! 儿子这般坦荡说出来,他们就干脆绝了传段家香火的念头。 还是莫要多加置喙! 夫妻俩把彼此的手掐出了印子,才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而段景曜,根本没有意识到父亲母亲把楚昭云想成了男子。 就在这时,去厨房吩咐完菜色的段晴也回来了。 “爹,娘……哥哥,移步用饭吧。”段晴微微低着头,对亲哥哥有些好奇,但听说他是皇城司的人,又不好意思抬眼大大方方地打量段景曜。 “好,等过两日我再带昭云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段宏和李氏不接话,只当作没有听到。 一顿饭,李氏几乎没吃什么,一直在给段景曜夹菜。 段景曜知道李氏是心疼他,便闷头吃饭,吃撑了也不说。 用完了饭,李氏一边说着让段景曜回院子休息,又一边拉着段景曜不放。 段景曜也不急着歇息,便在李氏的询问下开始讲近几年在皇城司的日子,除了机密的案子和受过的苦,其余的事一一说着。 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汴京生活,段家夫妇心疼地又落了泪,倒是段晴听着觉着十分新鲜,时不时地追问着细节。 段景曜耐心解答。 说了许久的话,一家人之间仿佛更亲近了些。 尤其是段晴,初见段景曜时还觉着别扭和陌生,眼下却觉着忍不住想要亲近兄长。 段晴心想,或许这就是骨肉相连的天然亲密感,第一次见到的兄长,比她任何一个朋友都有吸引力。 听着兄长讲着日常办的案子,段晴好奇道:“楚推司真的好厉害,他也一起来了青州?有机会真想见见楚推司!” “会见的。” “……”段晴还想说什么,但见提及楚推司爹娘脸色僵硬了一瞬,虽不明所以,也有眼力劲地转移了话题。 一家四口又聊了会儿,见段景曜困乏,李氏才依依不舍地放他回自己院子歇息。 次日一大早,李氏又去了段景曜院子。 正巧碰到段景曜出门。 “阿曜,一大早这是要出去?” “嗯,母亲,我去找昭云。” “……”李氏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她才跺了跺脚,面上有些羞赧:“一大早就去找楚推司,这俩人也忒黏糊了些!这、这这……罢了!等见见楚推司再说吧!” 咬了咬牙,李氏又自我安慰道:“阿曜看上的人不会差,就当……就当又多了个儿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极玉令是什么?” 赢玄并不知道极玉令是何物,但却从刚才妩泪的话中听出,这极玉令可能跟妩泪的主人——兽王有关。 可是左小飞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是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那两名师姐离开,还极为陶醉地说道:“真漂亮!” “你呀!真是死性不改!我问你,什么是极玉令啊?”赢玄提高嗓门问道。 这一下,左小飞终于听见,但却还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哎呀!你不知道,这叫秀色可餐!哦!你说极玉令啊!那是极玉禁地的通行证。有了它,你就能进入极玉禁地,见到出尘脱俗、仙女飘飘的花长老了。所以我说,你小子发达了!” “你见过花长老没?”赢玄问道。 “当然见过!我小时候见得多了!” “哦!我忘了,你不一样,你从小就在山上长大。”赢玄也立马反应过来。 “其实,我十岁之前,都可以自行出入极玉禁地,不受约束。可是后来我长大了,就和其他男弟子一样,不能再进入极玉禁地,见到花长老了。”左小飞说着,显然有些怀念小时候,似乎他并不太长大。 “可是!花长老和我素未谋面,为何会要给你极玉令?”赢玄嘴上虽样说,但心中却暗自推断,极玉令可能便与妩泪说的事情有关。 难道,花长老会成为我的师父? “以我猜测,有两种可能!”左小飞却突然聪明道。 “哪两种?” “第一,花长老听说你的事之后,可能对你产生了兴趣,因而就想见见你,所以派师姐来给你送极玉令,让你出去后先去见她。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见过她之后,极玉令便会被她收回。”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花长老想直接收你为徒,所以给了你极玉令。只要你出去拜她为师之后,这极玉令就归你了。以后,你就能和逸轩一样,成为花长老座下的第二位男弟子了。”左小飞回答。 “看来第二种情况,有很大可能。可是花长老,为何会对自己感兴趣?” 赢玄心中暗忖,却不再理左小飞。 …… 武极殿中,长老们依旧争论不休。 还是为了赢玄的事情。 赢玄已经被关禁闭四天,但长老们还是对他的问题各执己见。 今年的试练大会,似乎从赢玄报名开始,就注定会是一个难题。 一方面,他是少有的低天赋试练弟子,仅仅只拥有二品武魂。即便他小时候曾经拥有过七品武魂,但那也仅仅只是过去,已失去的东西,就不再是自己的。 另一方面,他又有着惊人的实力,几乎打败了比武试练时的所有弟子。如果不是他最后时刻力竭不支,他不可能会败给南卓,所有人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对于赢玄的问题,长老们主要有两个意见。 云罗长老主张将他逐下山去,但以孤星月为首的另一些几位长老,却又觉得应该给赢玄一次机会。 “大长老,不能再犹豫了,赢玄这臭小子,必须逐下山去。”云罗又强力要求道。 “还没择师,就将新的试练弟子逐下山,武神殿开宗立派上千年,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大长老有些为难道。 “这事,也怪不得我们!他在武极殿失言,辱没神殿祖师,这也是头一遭。我看这小子,既然敢说出那样的话,就一定是早有预谋,内心却早有成魔之心!”云罗声色俱厉道。 “以我之见,我倒觉得这孩子,心地不坏。他既然敢说他想立志成魔,就说明他光明磊落,心地质朴,没有太多心机,为人太过耿直。试问,假如一个人真地有心向魔,他还会把自己的意图公之于众么?赢玄这孩子,只是刚刚上山,不太懂规矩而已,以后可以慢慢约束引导,也不见得就像云长老说的大逆不道。”虚华长老却立马反驳道。 虚华长老现在已经是南卓的师父,所以南卓私下里在师父面前进言,求师父帮帮赢玄。 虚华长老一开始,本来不太喜欢南卓,觉得他资历平庸。可是他后来才发现,南卓不仅对炼丹狂热而执着,而且他在上山之前,竟然已经有了不错的炼丹基础。他已经可以自己炼制一些普通的疗伤冶病的药丸,而且还懂得一些连武神殿师兄们,都根本没有听过的炼丹偏方。 当然,这些偏方,南卓都是从虫伯哪里偷学而来。 虚华由此喜欢上了这个新徒弟,自然也就无形中在武极殿帮赢玄说话。 “没错!我同意虚华长老之言,这孩子顶多就算是不懂规矩罢了!规矩这种事情,可以慢慢教,但是如果我辈误人子弟,就是大罪过了。”非罪长老也站出来说道。 “可是!这小子的武魂,才不过二品,原本就不够资格进入武神殿。” “云罗长老,你怎么还提这事?他的武魂天赋是差,但那资格战不都是你亲自出题考验的么?他既然通过了资格战,就说明他有参加试练大会的资格。你旧事重提,未免有些心胸狭窄,秋后算账了吧!”孤星月大师反驳道。 “对对对!大长老,这事我的确不该提。可是他在武极殿说的话,却不能不提,那就是大逆不道。年少已有成魔心,将来何以诛此魔……” 长老院虽然争论不休,但其实也就云罗一人,极力要求将赢玄赶下山去。 赢玄在试练大会,让自己丢尽了颜面,他怎能不借机报复? 其实,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作为长老院大长老的孤星月大师,本来可以直接做主。然而就是因为云罗闹得太厉害,孤星月大师才有些为难。 毕竟,云罗也是长老院长老,他的意见至少还得尊重。 “要不,先让他在山下呆一段日子,以观后效?如果此子真的心术不正,日后再逐下山去,也不算迟。”妄痴长老想当和事佬,便说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我看成!”虚华也跟着附和道。 “好!要是如你们所说,那他还没有择师,你们谁愿意当他师父?我可提醒诸位长老,万一此子居心不良,你们可就真地会教出一位大叛徒了。到时,各位长老的一世英明,就毁于此子之手了。反正,这种逆徒,本座是不收的!”云罗拗不过大家,只得用威胁的语气说道。 武神殿弟子,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出过邪佞之人了。云罗说的这一点,几位长老还当真有些顾忌。 孤星月长老本来很想收赢玄为徒,但他本就怕云罗说自己有私心,再则他也当是当真有所顾及。 “我愿收他为徒!” 孤星月大师正在犹豫要不要收赢玄为徒时,突然大殿外传来一个曼妙的少女声音。 众长老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飘飞、仙气不凡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白衣飘飞,身材高挑,模样高贵,举止优雅,外带几分冰冷,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当真似仙女下凡。 “花长老,你怎么来啦了?”孤星月大师问道。 原来,进来的少女,究竟就是大伙口中所说的“仙女长老”花谨颜。 “回大长老,本座闻听,有一位新弟子,竟在武极殿口出狂言,要立志成魔,本座对他有几分兴趣,想要收他为徒。”花谨颜面无表情,冷冷回答。 “花长老,你是没见过这逆徒。他可无礼傲慢得紧,花长老千万不能收他为徒啊!”云罗又从中挑拔道。 “本座之事,不需云长老费心,我自有分寸。” 花谨颜从外貌上看,顶多就像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而云罗则像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们俩站一起对比,花谨颜就像是云罗的女儿一样。 可是从花谨颜对孤星月和云罗说话的态度来看,就能听出花谨颜对孤星月非常尊敬,但却非常厌恶云罗。 花谨颜语气孤傲,反让云罗显得有些心虚。 “这逆子已立志成魔!花长老还要强行收他为徒,就不怕他以后当真遁入魔道,坏了花长老的名声么?”云罗又故计重施。 “云罗长老,本座如何教徒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要是真有闲心,就好好管管你门下的弟子左小飞。当初,你见他天赋好,就非要跟本座抢,强行将他收入自己门下。如今他三天两头犯戒,你不仅不严加约束,还反而来教本座如何管束弟子,你的心思怕是用错地方了吧?”花谨颜有些不耐烦道。 左小飞现在是武神殿犯错最多的弟子,几乎每个月都要被关几次禁闭,花长老一下子说中云罗的痛处,云罗自然有些不好意思:“花长老说得对!我以后会严加管束他。” “当初,要是他像逸轩一样,拜入本座门下,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不守规矩。” “他们俩性格不同,逸轩本来就听话些!”云罗越发尴尬。 “你那时是非要收小飞为徒,现在小飞缺少管束,自然是你的责任。”花谨颜叱责完,便不再理云罗,又对孤星月大师说道:“大长老,请允许赢玄,拜入我的门下。” “好!就依花长老,此后各长老严格约束自家弟子,休得再提此事!”孤星月见此事可以收场,便趁机拍板道。 云罗虽然非常不爽,但是花谨颜向来喜欢跟自己做对,他也是有气没处撒。 第三百五十九章 张婶子说完自己两个分家的儿子和三个远嫁的女儿后,又说了和自己沾亲带故的所有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但说着说着就全说了。 楚昭云几次插嘴都没有能够成功打断,无奈之下接受了张婶子复杂的亲戚和邻里关系。 “张婶子,咱们去你二儿子家看看。” “去他家?”张婶子一边带路,一边问:“去他家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不定老母鸡就在他家。” “不可能!老二最是听话,拿我一根针他也不敢瞒着,老二媳妇还在月子里,下不了地,她更不可能偷我老母鸡。” “去看看吧。” 她想,杀鸡给产妇炖汤喝,是老母鸡很好的归宿。 跟着张婶子到了老二家,一进院子,她就闻到了浓郁的鸡汤香气。 楚昭云看向张婶子。 张婶子瞪大了双眼,惊愕:“真是老二!” 说着话,撸起袖子就往屋里走,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还没进屋,正好碰见老二出来泼水。 “娘,中午在我家吃饭……这位是?” “二子!你偷我老母鸡!” “啊?什么偷啊,昨儿个早晨我去家里送饼子的时候,我跟娘说了啊!” “你说了?”张婶子皱了皱眉。 “对啊,我说杀只鸡给孩子他娘补一补,娘你还说杀长得壮的那只,那只吃得太多,不养了……” 张婶子愣了愣,随后猛地一拍手:“哦对!我想起来了,还真是……” “娘,这位是?” “啊!楚大人,真是对不住了,我年纪大了老是忘事,老二跟我说了,我忘了!麻烦你跑这一趟!” “娘!你又去麻烦衙门的官差,这这这!” “无碍。”楚昭云轻笑,“既然找到了失踪的老母鸡,那我先回去了。” “楚大人,我送你!”张婶子送着楚昭云往外走,歉疚地笑了笑,搓着手开始夸楚昭云,“还是楚大人厉害,要不我还以为是闹了贼,楚大人一动脑子就帮我找到老母鸡了!比钱大人强!” 说到钱林,张婶子又压低了声音,好似要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我丢了好几回东西,钱大人一回也没给我查清楚!查不清案子,他脾气还不小咧!以后不找他了,就找楚大人,还是楚大人厉害!” “……”楚昭云哭笑不得。 这就是张婶子口中的“命案”啊! 辞别了张婶子后,楚昭云又回了义庄,只是义庄里已经没了活人,仵作和推司都不知去了何处。 她又回了衙门,坐了片刻,就听见有人点名找她。 是位叔翁。 “你就是楚大人?可一定要帮我查案,张家的案子你那么厉害,也得帮帮我啊!” 楚昭云没想到,张婶子这么快就把她的“功绩”传播给了街坊四邻。 义庄的事她还插不上手。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再丢一百只老母鸡也查得轻松! 这一忙,就忙了十日。 自从找到了老母鸡的下落,她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引来了一桩桩“案子”。 十日里,她一直在查“案子”。 这家的鸡丢了,那家的羊难产了,这家的账算不明白了,那家的“福”字被人揭了,这家的棚子着火了,那家的墙被凿了个洞…… 鸡毛蒜皮的事,可大可小的纠纷,只有楚昭云想不到的,没有她查不清的。 若干件误会与遗忘之中,还真查到了一两件鸡鸣狗盗之事。 更让楚昭云意想不到的是,老丈和婆婆们口头相传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只十日而已,她竟然在青州扬了名。 青州百姓都道衙门来了个好推官,有真本事不说,还没有半点官架子! 楚昭云乐见其成。 来青州也小半个月了,她至今未在衙门站稳脚跟。 起初还有些焦虑。 眼下却心中轻松。 有老丈婆婆们给她保驾护航,她还怕无法在青州立足? 得民心者得天下,得青州百姓者早晚能在衙门扎根! 如今她去哪,总能有人和她搭话,这可是她查“案子”查出来的货真价实的交情! 就连早晨吃碗梅花汤饼,店家都得给她多盛一勺。 连带着楚淑云也沾了光,楚淑云吃了一碗香香的梅花汤饼,满足道:“青州果真民风淳朴,店家您可真实诚!” 店家笑得开怀,摇头解释道:“这位姑娘可误会了,青州是好,但是也得做生意啊,也只有楚推官才有这样的待遇!” 楚淑云看了看二妹妹,又看了看店家,问道:“为何?” “前日我儿子丢了,急得我们满头大汗,以为是被拐子拐了,楚推官一出手就找到了人!”店家有些羞赧,接着解释:“是这臭小子没做完功课怕先生打他手板,自己藏起来了。” “孩子再长大些,就懂事啦!”楚淑云安慰着店家。 等店家去忙了,她才激动得看向二妹妹:“昭云,咱们才来青州几日!楚推官的名号已经是人尽皆知了,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咱们在青州不会太过顺利。” “许是因为我帮了大家一些忙。” “那衙门呢?” “老样子。” “啊……是不是那个范坚从中作梗?” “也许吧。”楚昭云不甚在意。 她当推官,是为了查案子,又不是为了交朋友。 若是同僚都像江望月和周推司一样,她自然是高兴,若是都是王疑左璋之辈,她自然也不会受他们欺负。 眼下青州衙门的同僚是个什么心思,她还没摸准。 她也不打算去揣测。 以不变应万变,因为她有最大的制胜绝招。 见二妹妹不着急的模样,楚淑云就知晓她心里有了成算,问道:“昭云,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楚昭云狡黠一笑,又解释道:“大姐姐别急,说不定很快他们就会来求我。” 她的制胜绝招,就是验尸推案的本事。 本事在手,她怕谁? 此时此刻气定神闲的楚昭云,并不知已经有人心急如焚。 听着她越来越大的名声,衙门里有人急得在无人处上蹿下跳无能狂怒。 除此之外,段家母女俩也急不可耐地想见楚推官一面! 第三百六十章 一鸣惊人 青州府衙走到最深处,是范知州居住的院子。 除非有要紧事,否则衙门众人很少登门。 但范坚不同,他是范知州的侄儿,自然是来去自如。 范坚找了个空闲就去了自家叔父的书房。 “叔父。” 范知州眼皮也没抬,问道:“你不在前头当值,来这做什么?” 范坚心想,叔父不是也没当值反而在书房里练字吗? 但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其他人都去驿馆了,我吃坏了肚子就没去,不是我不当值,是我没赶上。”范坚为自己解释着。 范知州放下毛笔,这才抬头看向侄子,皱眉问道:“驿馆的事还没有结果吗?楚推官怎么说?” 范坚没说话,躲躲闪闪地抠了抠手。 范知州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他最是了解自己这个亲侄子,心地善良,又没见过世面,最容易被人忽悠! “范坚,驿馆的事,没告诉楚推官?” “也也不是……就是……就是……”想了半天范坚也没想出理由了,只好说道:“我们是想着新推官刚来,也不能让她看轻了我们,所以我们想先自己来,等查不出来再告诉楚推官……” “人命官司也能耽搁?”范知州气得想找柳条抽范坚,“这是谁的主意?钱林?” “不是……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这些话都是钱林教你的?” “我……” “范坚,我管不了你了是吗?要不你回乡下种地去!” 范坚脖子一缩,点了点头,承认道:“是钱林提议的,但是我们都觉得他说得对。” “你!” 什么他们都觉得钱林说得对? 那三个小仵作根本就不敢说话,推司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也就范坚这个二愣子被钱林牵着鼻子走! 范知州正在气头上,气侄子无能,也气钱林敢欺负他的人。 他想张口骂范坚一顿,但看见自己方才写的“静”字,他又沉了心宁了神。 最后决定掰开了揉碎了,心平气和的和范坚好好说说道理: “过来!” “叔父……” “你知不知道钱林为什么怂恿你煽动你,不让你告诉楚推官驿馆件事?” “知道。楚推官是汴京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官家的孩子就塞到咱们青州来了,还是个女子,真是欺负人,不公平!” “你就没想过楚推官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啊?怎么可能!” “无知!能当推官的人……罢了,先不说楚推官!原本楚推官不来,老推官辞官后,钱林虽然本事还不够,但矬子里头拔高个,也应当是他升任推官,但现在他的路被楚推官挡了,他心里怨恨楚推官!这般简单的事,你想不明白?” 范坚呆愣愣地点了点头:“侄儿知道啊,可确实是楚推官挡了钱林的升官路啊……” “你个傻子知道什么?回回被钱林卖了还帮他拿银子?他在外头借用你的名字做了多少蠢事了,你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两样?” “钱林也是为我好,想帮我扬名,又不是真的用我的名头去做坏事……” “你还是早日回乡下种地去算了!”范知州大手一挥,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好说歹说,他跟范坚就是说不明白了。 他们范家怎么会有这般蠢的人! 要不是兄长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压根就不想提携范坚。 “罢了罢了,你愿意帮钱林我也不想管你,只有一点,差事上绝对容不得你们掺杂私怨,否则全部给我滚蛋!你快去找楚推官去驿站!” “叔父……”范坚还想为钱林说句好话,但见叔父脸色不好,他只好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 叔父是知州,以衙门差事为重,他能理解。 因为他和钱林也没打算一直瞒着楚推官。 只不过,是想在楚推官之前就把案子破了。 眼下已经一整天了,驿馆里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本来就打算去找楚推官了。 钱林心里不服气,所以他才又帮钱林多拖半日。 在他最危难的时候,钱林帮过他,这个情他记一辈子。 一边想着,范坚一边去找了楚昭云。 “楚推官,有案子。” 楚昭云抬眼,看见范坚垂头丧气,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正等着有人来求她,就有人来了。 且看他这挫败的模样,是刚被人训了? “何事?” “驿馆出了人命,推官得去看看。” “哦?何时出的人命?为何无人来报案?”楚昭云看着范坚,语气委实不算好。 这人在路上设伏袭击她,又怂恿高慧缠着她,就算是菩萨心肠,也对他客气不起来。 “是……是昨日报的案,昨日推官不在衙门。” “既如此,定是你或者钱推司已经去过驿馆了。” “嗯。”范坚正等着楚昭云说话,突然发现她没了下文。 愣了愣他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他们查就行,她不去了? 可他们什么都没查到啊! 这叫他如何开口! 范坚背上起了冷汗,这才明白叔父说的“耽误了差事”是何意。 他若是好面子不说实话,楚昭云不出手,那岂不就是会耽误差事? 为了不耽误差事,范坚刚想服软,猛地又想到了钱林的嘱托。 想了想,反问道:“楚推官怕不是办多了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之事,不敢去办大案子了吧?” “既然是大案子,想必你和钱推司会全力以赴。我也不是不放权之人,你放心,驿馆的案子就全部交给你们俩了。” 楚昭云并不接茬,反而是又将话锋推给了范坚。 范坚急得眼皮直跳,碍于叔父真的会把他赶回乡下种地,他才吞吞吐吐说道:“这是个大案子,得……得推官出马……” “你和钱推司查不明白吗?” “是……是仵作验尸验不明白!” “此话何意,难道你身为推司,不会验尸,全指着仵作验尸?” “我……”范坚脸憋得通红。 他压根没想到看起来脾气和软好说话的楚昭云竟然会为难他。 楚昭云也有些疑惑,就范坚这般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自乱阵脚的人,能设伏袭击她?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鸣惊人 范坚羞红了脸,嘴巴三开三合,才承认道:“我和钱推司都没有验出什么,还得楚推官去!” “啊……原来如此。”楚昭云拖了长腔,欣赏着范坚脸上精彩的神情变化。 “楚推官,走吧,去驿馆。” “这些时日都没什么正经案子找我,我还以为衙门有了二位推司足矣。” “楚推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范坚面上羞赧,实际上自从楚昭云来了,他们确实是瞒着她办了不少案子。 若不是驿馆的案子没个结果,他眼下也不必在此听楚昭云冷嘲热讽。 而楚昭云本身也不是刻薄之人,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没了冷言冷语。 来了青州受到同僚排挤,她便等着他们主动来请她办案。 眼下,目的已经达到了。 之所以不再刁难范坚,是因为她有些怀疑高慧的话。 “走吧,去驿馆。” “好,我来带路……”范坚松了一口气,看来楚昭云也不是脾气大得很的人,“希望这件案子赶紧破了,否则对青州影响不好。” 说到案子,楚昭云认真了起来,问道:“出事的是在青州驿馆歇脚的官员?” “不是,虽然说驿馆是供来往官员食宿用的,但偶尔也会招待些别人,比如官员的家眷。这次……”范坚有些唏嘘,接着说:“死的是去汴京赶考的学子,叫魏湖。” 楚昭云想起了白泽,他也是参加今年春闱。 “验尸没验出来结果?驿馆里有嫌疑人吗?” “没验出来……没找到外伤,也没中毒,也不像是突发心疾而亡。”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早晨,魏湖的小厮在房间里发现了尸体……” 楚昭云皱眉,心中不悦,直接开口斥责道:“既然验不出来,就该早早告知我,身为推司,难道你不知道耽误的越久越不利吗?” 范坚羞愧地低了低头。 这话让他想起了自家叔父的训斥。 他如何能不知道不该耽误案情? 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听了钱林的话,他一心就想帮助钱林,毕竟在他最难的时候,钱林帮了他。 眼下,他也有些后悔。 顿了顿,范坚有些讨好地继续说道:“奇怪的是,尸体上也没有尸斑……驿馆人心惶惶,不过楚推官放心,驿馆已经封住了,谁也没能离开。驿丞说,是魏湖拿着他姑父写的信,才住进了驿馆,他姑父是密州知州。和他一起住进来的还有三位学子,他们是同乡,一起去汴京赶考……至于驿馆中其他人,根本不认识魏湖。若是他杀,可能嫌疑人就在这三人之中……” “眼下猜测也是无益,只有验尸之后,才能知道魏湖是自杀还是他杀。” “可是验不出来死因……” “不管发生过什么,都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活人会说谎,尸体可不会说谎。” “是……”范坚心中有些难言的情绪。 他忽然察觉,楚推官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甚至在和她说话时,他都忘了她是个女子,只记得她是楚推官。 她说的话,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昨日也亲自验过魏湖的尸体,毫无头绪,几乎要放弃了,但听了楚推官的话,他又觉得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就在范坚对楚昭云有了改观的同时,楚昭云对范坚也有了新的认知。 问什么说什么,几乎是毫无隐瞒。 她更加怀疑高慧是不是打听错了人? 埋伏袭击她的人,真的是范坚吗? 悄悄看了眼范坚,楚昭云收回了目光。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还是多加观望之后再下结论! 说着话,两人到了驿馆。 衙役们将驿馆团团围住,见是推官和推司来了,才开了驿馆的大门。 院子里,钱推司和驿丞大人正在焦急地踱步。 “钱推司,这都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结果吗?” “安静安静,让我再想想,怎么会没有尸斑……” “唉!”驿丞跺了跺脚,也不知道知州大人是个什么意思,竟然不派推官来,是打算让驿馆自己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吗? 且不说那魏湖是进京赶考的学子,还是密州知州的内侄! 他拿什么给人家一个交代啊! 正踱着步,驿丞看见范推司领着一位女子进了院子。 他早就听说过从汴京来了位女推司。眼下还是范坚领来的,看来范知州没有不管他啊! 驿丞连忙上前问道:“这位是楚推官?” 闻言,钱林猛地抬头看向楚昭云和范坚。 范坚不自在地躲了躲眼神,对驿丞说道:“正是正是,是知州大人让楚推官来查案子的。” 他也没撒谎,的确是叔父让楚昭云赶快来查案的。 这般说,钱林应当不会生他的气了吧…… “楚推官,快请快请。” “不急。”楚昭云看了眼廊下站着的三个小仵作,又看了眼钱林,说道:“既然我来了,其他人先回义庄各自去忙,驿馆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手……范坚和方茂茂留下即可。” “……”范坚心虚地看了眼钱林,他也没想到楚昭云会点名让他留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私下里和楚昭云交好呢…… 他不知道的是,楚昭云就是故意的。 她需要帮手,范坚就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方茂茂,她也要看看仵作们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驿丞颔首赞同:“是,人越多越乱,其他人先回衙门办差……” 驿丞一心想着赶紧查明案件,好跟密州那边有个交代,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落在钱林耳朵里,就成了驿丞故意在羞辱他。 钱林冷哼了一声,一个眼神也不给楚昭云,连带着对范坚也甩了冷脸,甩了甩袖子就走了。 他就不信楚昭云一个小小女子能查出什么来! 其他两个仵作也连忙跟着钱林出了驿馆。 只留下范坚和方茂茂面面相觑。 两人见楚昭云动了步子,也连忙跟上。 驿丞带着路:“楚推官,有劳了。” “驿丞大人客气了,这是本推官的分内之事。” “这边,魏湖的房间在这边……” “好,验尸。” 第三百六十二章 驿丞带着楚昭云等人进了魏湖的房间。 一进门,楚昭云就知道魏湖尸体没有尸斑的原因了。 暂且按下不谈,楚昭云含上苏合香圆,带上鹿皮手套,靠近了床榻。 魏湖正以十分扭曲的姿势躺在床上,似是经过剧烈挣扎。 脸上的神情也十分痛苦。 这般遗容,不可能死得平静。 “你们动过魏湖的尸体吗?” 方茂茂摇了摇头:“知道规矩,验出死因来之前不敢乱动,只是翻身了,死的时候四肢什么样,眼下还是什么样子。” “嗯,你们之前都验了什么?” “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就连……就连粪门也检查过了,没有伤痕。只是后背上有……但那也不致死……” 楚昭云点了点头,开始检查着魏湖的尸体。 范坚忍不住问道:“楚推官,为何没有尸斑,按理说魏湖的死亡时间就在前日夜里到昨日早晨,怎么会没有尸斑……” 楚昭云一边仔细检查着每一处,一边说道:“没有尸斑是因为房里太冷,窗户一直开着?” 方茂茂这才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怪不得我一直发抖,我还以为自己是紧张的……” 而范坚偷偷看了眼楚昭云,出乎意外的是,楚昭云丝毫没有嘲笑他们的意思。 他和钱林想了一天都没有想明白,为何没有尸斑。 结果楚昭云几息之间就有了结论。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大冷天,夜里白日竟然都开着窗! “驿丞,房里不烧火炉或者火墙吗?” 驿丞也才意识到这房里没有火炉,他也不知为何,“不对劲,我让人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而且……出事的那天早晨窗户就是打开的,可能已经开了一整晚了!” “所以才不好判断是晚上死的,夜里死的,还是早晨死的。” 说完,楚昭云继续检查魏湖的四肢和腹部,仔细地将魏湖翻了个身。 魏湖的背上,有血痕,与其说是血痕,不如说是刺青纹身…… “这是梅花?”楚昭云不确定,魏湖背上的画技实在不算高明。 在死者的尸体上刺上梅花图案,毫无疑问,这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范坚点了点头:“我们商讨过,确实是梅花。” 方茂茂也说道:“看血痕颜色,应该是在魏湖死后刺上的……” “楚推官,你能验出死因吗?”范坚情绪复杂,既希望楚昭云验出死因,又希望楚昭云不要那么快就验出死因。 否则,显得他们也太无能了些! 可惜楚昭云不能如他所愿。 三五息之后,楚昭云将魏湖翻回了原来的姿势,退后了几步,说道:“验出来了。” 范坚和方茂茂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云。 驿丞老泪纵横,也差点笑出了声:“太好了太好了!楚推官,魏湖是自己发病死的吧?” “非也,他是被人害死的。” 此话一出,驿丞的心像是掉进了冰湖里一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唉!” “楚推官,死因是何?为何我们没有验出来?” 楚昭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范坚,心说,没验出来,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笨吗? 但看着他和方茂茂焦急的眼神,楚昭云还是解释道:“你们可检查过魏湖的耳朵?” “耳朵?”方茂茂一边回忆一边看了眼床榻上的魏湖,“耳朵上没有伤啊,两个耳朵也都在……” “魏湖的右耳中,被灌满了东西,是蜡油。” “蜡油?”范坚一脸惊恐,蜡经过高热烧灼才会变成蜡油,一旦温度降低,便又会成蜡,往一个大活人耳朵里灌蜡油,得多烫啊! 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般“酷刑”! 在楚昭云的眼神鼓励下,方茂茂走到魏湖身边,掏出银针浅浅插进了魏湖耳朵里。 “果然是蜡!楚推官说的没错!”方茂茂有些激动,“是我太粗心了,竟然没有检查死者的耳朵里,谁能想到小小的耳朵里还有东西!” 方茂茂越说越激动,早就忘了钱推司的嘱托,连忙热络地问着楚昭云:“楚推官,你是怎么发现的!” “魏湖的尸体尚且能看出他死前有过挣扎的痕迹,若是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大抵是突发内疾。我也只是将魏湖全身都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了他耳中的不妥。” “灌了热蜡油会死吗?” “热蜡油滚烫,灌入耳朵中不仅会伤害耳朵,还会伤了脑子。命大的,变成聋子傻子,像魏湖,便是没撑住。” “太狠了,凶手真的太狠了, 这得多恨魏湖!”范坚说着,就能想象出魏湖当时挣扎的多么惨烈,“这也太折磨人了!” 驿丞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开了眼了,楚推官……” “不急。”楚昭云领着人出了魏湖的房间,在院子里等着。 驿馆里其他人都被看押起来了,闲杂人等不得走动。 等了片刻,才等到驿丞的人打听来消息:“驿丞大人,楚推官,是魏湖他们自己,是他们,他们住进驿馆的头一不畏冷,冷一些才能打起精神温书,所以才撤了火炉。” “他们中的谁?” “他们四个都是这般……” 楚昭云想了想,看向驿丞大人,问道:“驿丞大人可知道这几人的来头?” “只知道些许,魏湖是密州知州的内侄,其他三人是魏湖的同乡,他们四个一起去汴京赶考。”想了想,驿丞也不再保留,说着自己的猜测:“据我观察,这四人之中只有魏湖家境好些,带了个小厮,其他三人都是只背了书匣子,他们能住进驿馆,也是沾了魏湖的光……” “他们在驿馆住了几日了?” “今日是第六日。” “也就是说,魏湖出事时,是他们住在驿馆的第五日。”见驿丞和范坚都没有反应过来,楚昭云挑明了说道:“去汴京城参加春闱科考,不急着赶路,反而在离着密州不远的青州住了五日?刚启程没多久,就停了五日?” “啊!不对劲!不对劲啊!楚推官,这不对劲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驿丞心中一惊,学子们不走,他也没法子赶人啊。 但他确实没有深思为何学子们要在驿馆住这般久。 这定有蹊跷! “楚推官,怎么办啊,这可能是预谋杀人案,怎么就偏偏发生在驿馆!” 楚昭云往后退了两步,勉强躲开了驿丞口中喷出的唾沫星子。 “驿丞大人,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先别急。”说完话,楚昭云又看向方茂茂,“方茂茂,你先跟我来一趟。” “?”方茂茂一头雾水地跟着楚昭云去了一侧。 楚昭云低声问道:“你觉得我验尸的本领如何?” “厉害,比大家……不是,不是比大家,是比我厉害。”方茂茂羞愧地低了低头。 楚昭云接着说:“我知道推司和仵作们都对我有意见,我初来青州,受排挤也是正常。” 方茂茂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脖子里,小声说道:“楚推官,对不住……我不是,就,就是……” 方茂茂咬了咬牙,爹娘花了银子送他到衙门里当仵作,是希望他能学到本事,而不是让他来排挤别人的。 “楚推官!我不是有意的,就是钱推司说你是个草包,让我们别搭理你,省的助长了不正之风。” 原来如此,是钱林啊。 “那你现在还觉得我是草包吗?” “不!楚推官很厉害!” “跟着我,我会的都会交给你。” “真的吗?”方茂茂抬眼看楚昭云,眼里全是希冀。 楚昭云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我在汴京也带过徒弟,只要用心学,很快就能成长起来。” 方茂茂重重点了点头,他以后再也不听钱林的了! 楚昭云欣慰一笑。 她猜得不错,年龄小的仵作,果真心思要纯净些! 她又问道:“推案之前,我要问你一件事,很重要。” “嗯!”方茂茂无有不应。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只要楚昭云肯教他真本事,他什么都说,钱林说的她的每一句坏话他都记得! “楚推官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在二月二之前的十几天里,范坚可请过假,离开过青州吗?” 方茂茂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正月十五之后,范推司就住在范知州家里,离得近,他每日都来衙门的。” “那钱林呢?” “钱推司有几日陪着他妻子回娘家了,不在青州,不过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大抵是青州往西?” “嗯。” “楚推官问完了?” “问完了。”这就够了! 她不知道高慧怎么打听的,但那人应当是钱林,而不是没有离开过青州的范坚。 这也证明她对范坚的直觉没错。 可能愣点笨点,但不至于是个黑心的人。 原来是钱林啊! 这人倒是披了一张好大的羊皮! “走,回去推案。” 她现在是推官,不管手下人如何,她也得挑出人来教一教。 否则什么活都她自己一个人干,早晚累死。 目前看下来,范坚和方茂茂尚有慧根。 人也不坏,顶多是墙头草。 楚昭云带着方茂茂回院子里时,驿丞和范坚正在大眼瞪小眼。 一见楚昭云回来了,两人连忙迎了上来。 “楚推官!” 楚昭云点了点头,问道:“范坚,方茂茂,你们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范坚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确定楚昭云是想考验他,还是想为难他……想了想,认真说道:“审问魏湖那几个同乡,凶手一定就在他们之间!” 方茂茂顿了顿,才说:“我认为应该先找线索,蜡油,谁的房间里少了蜡,谁就是凶手……楚推官,我们说的对吗?” “都说的有道理,或许撤了火炉是巧合,也或许是凶手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混淆作案时辰,好给自己一个不在场证明,在这驿馆中,也只有他的三个同乡认识他。蜡油是最直接的证据,但找到了蜡油也不一定立即能找到凶手,不排除凶手会栽赃陷害别人。不过我认为,接下来最先要做的事,是审问魏湖的小厮。” 听着楚昭云的话,范坚频频点头,听到审问小厮,才有了疑虑:“审问范坚的小厮,难道小厮有嫌疑弑主?” “热蜡油进了耳朵,魏湖不可能保持安静,小厮或许听到了什么动静。” 驿丞大人也恍然大悟:“楚推官这边请,单独给楚推官准备了一间房,我去把那小厮叫来!” 楚昭云应了一声,带着范坚和方茂茂往驿丞准备的房间走去。 方茂茂早就得知楚昭云要教他,眼下已经过了最激动的时候。 而范坚才刚反应过来,楚昭云自己心里有决断,方才却还是问了他的意见,这是想手把手教他! 范坚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楚昭云年纪比他小,还是个女子,怎么能教他? 另一方面,短暂接触下来他也清楚,楚昭云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他跟着楚昭云,定能学到不少…… 想着想着,范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早就把钱林说的那些抹黑楚昭云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眼下只想跟着楚昭云破了驿馆的学子惨死之案。 三人在房中稍等了片刻,驿丞就领着小厮来了。 “就是他,魏湖从密州带来的小厮,叫庆喜。” 庆喜看着衙门的三位大人,有些害怕,但知道他们来是为了查清魏湖的案子,便克服了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惧。 “小的见过、见过大人。” “庆喜,抬起头来。你可知你家主子是何时遇害?” 庆喜心中一震,他家主子是遇害而亡? 都一天一夜了,没查出死因,他还以为是主子的身子出了毛病…… 稳了稳心神,庆喜如实说道:“昨日早晨我进屋,发现主子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辰?” “我在主子身边帮着研墨,到戌时一刻,主子就让我回自己房里了。” 楚昭云又问:“从戌时一刻到昨日早晨,你可曾听见什么声音?比如惨叫声?” 庆喜瞪大了双眼,连连点头。 没想到衙门的人这般厉害,这都知道! “我听见了惨叫声!” 范坚没有忍住,双手一拍,插话说道:“就是那时候,魏湖遇害了!” 庆喜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是的,那时主子还活着。” 第三百六十四章 庆喜的话掷地有声,眼神也是十分坚定。 楚昭云侧头嘱咐道:“范坚,一字一句都记下来。” 随后又看向庆喜,不由问道:“你确定那时他还活着?为何?你亲眼看见了他还活着?” “我就住在主子的隔壁,约莫着是刚过子时,我迷迷糊糊的,还没有睡着,听见主子大声惨叫了一声,我就赶紧披上衣裳去敲门了。” “他给你开门了?” 庆喜摇了摇头:“没有,主子说他是做噩梦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魏湖还活着?” “这怎么不算亲眼看见……我跟了主子七八年了,自然知道屋里人就是主子。” 楚昭云不作争辩。 她只是知道有擅口技者可以任意模仿他人说话。 只要庆喜没有亲眼看见魏湖,只是听见了魏湖的声音,在她这里便要存几分怀疑。 “为何魏湖的房里没有火炉?” “主子嫌热了容易犯困,就撤了火炉,主子说有冷意,更能集中精神来温书。” “那为何在青州停留了这般多时日?” 庆喜一顿,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听主子的,主子不提要走的事,我就只管伺候好主子。” “近日魏湖和一起的另外三个同乡之间,可有什么冲突?” 庆喜拧着眉,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没有……主子和他们是多年同窗,这次相约一起进京赶考,也是想要相互有个照应……” “魏湖是被人杀害,庆喜,你觉得会是谁杀了魏湖?” 庆喜的眉毛彻底拧成了麻花,一脸痛苦地思考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楚昭云直直地盯着庆喜,眼神里充满了压迫感,一字一句问道:“那天夜里,你离得魏湖最近,你如何证明不是你杀了魏湖?” “啊?”庆喜吓得张大了嘴,说话也结巴了起来,“我我我没有,我没有害主子,不是、不是我!” 说完后,庆喜为了自证清白,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背主之话:“大人,不是我,我没有害主子!就是……就是主子这几日好像有秘密,每日午后都不让我跟着,我也不知道主子在房里还是外出了……以前,主子走到哪我都是寸步不离的……” “哦?”楚昭云没有想到,从庆喜嘴里还能得到意外收获,“你先回房里待着。” “是……” “劳烦驿丞大人,叫魏湖的一位同乡过来回话。” 方茂茂在楚昭云身侧喃喃道:“都是读书人,会对同窗下此毒手吗?” 楚昭云没接话,方茂茂是不知道汴京国子学的案子,否则他不会有此一问。 人之善恶,可不分他是何身份,读书人的心也不一定都是干净的。 驿丞大人想要破案的心十分急切,眼下听了楚昭云的话自然是脚下生风。 他亲自将庆喜送回房后,又亲自把杜承启提溜到了楚昭云面前。 “草民杜承启,见过大人。”杜承启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他没想到眼前坐着问话的官,竟然是位女子。 “魏湖是被人害死的,你与魏湖是什么关系?他死时你在何处?有何人可以为你证明?” 楚昭云开门见山的一连串疑问,打得杜承启措手不及,连忙解释道:“我和魏湖是同乡,这次是一起去汴京参加春闱科考的,魏湖死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我是昨日被驿丞大人叫醒的啊!” 杜承启连忙看向驿丞,希望驿丞能为自己作证。 驿丞知道楚昭云的推测,心里也有自己的见解,摇头说道:“昨日早晨去叫你,你是在睡觉不假,可谁知你是不是装睡?再说了,也没人说魏湖是昨日早晨死的啊!” 杜承启十分慌张:“我以为他是昨日早晨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楚昭云又问:“你最后一次见魏湖是什么时候,可曾和他起过冲突?前日夜里到昨日早晨,你可见过魏湖?可曾有人为你证明这段时辰内你没有杀害魏湖?” “前日午饭之前,我在院子里和魏湖打了个照面,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啊!我和魏湖也没有冲突啊!”杜承启脸上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方才的翩翩书生,瞬间有了沧桑之态。 杜承启接着说:“大人明鉴,魏湖的死和我无关啊!前日夜里到昨日早晨,我一直在房里睡觉,没有人能证明我没有杀害魏湖,但是也没有人能证明我杀害了魏湖啊!” “你和魏湖没有争执?你们平日关系如何?” “就是同窗情谊,魏湖带我们住进驿馆,省了一大笔住宿银子,我心中感激,可此事是魏湖主动邀请,也并非我攀附他……我与魏湖只是同窗,日常交流的也只是科考之事而已,谈不上私交多好。” “那你认为你们一行人中,谁最有可能害魏湖?” “大家都是同窗,怎会害人性命……但若说争执……魏湖前几日和乔遇礼起了争执,但也不能说起了争执就代表是乔遇礼害了魏湖。” “何争执?” “不清楚,只知道他二人这几日对彼此都很冷漠。” 楚昭云追问道:“前几日?这几日?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了争执?” 乔遇礼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察觉他二人起了争执的时候,是住进驿馆的第二日。” “你为何在驿馆停留多日?不着急赶去汴京城吗?” “我听魏湖的,毕竟是他带我们住进的驿馆,他说等两日再走,我也只好留在这温书。” “你的意思是说,留在驿馆多日,是魏湖的主意?” 杜承启点了点头。 范坚在一侧奋笔疾书,记录着楚昭云和杜承启一来一回的话。 听罢,楚昭云想了想,杜承启虽然回话慌张,话里也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但他的思路很是清晰,在她紧紧的追问下,他尚且能说出“无人证明他杀了人”和“有了争执也不代表害了人”这般话。 于是她又问道:“在你心里,其他三位同乡是什么样的人?” 杜承启有些犹豫,他不想背后议论别人。 但见楚昭云盯着他,便自我安慰着,这都是为了查案子! 第三百六十五章 “喂喂,她没有把事情都给你讲清楚吗?我跟她已经不可能了,你这是”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已经没有办法给林天讲清楚了,不过可能你可以当面说给我听。”诺澜嘟了嘟粉嫩的红唇,纯真地点着好看的嘴角,露出细嫩巧致又活泼可人的脸庞,清脆地说道。 “诺澜小姐,不要给林天添乱了好吗?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的,如果你真的喜欢林天,以后可以努力啊,干嘛总挂念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可以的,不过除非林天答应让我进行调查,我就永远都不追究。”诺澜嘟了嘟粉嫩的红唇,纯真地点着好看的嘴角,露出细嫩巧致又活泼可人的脸庞,清脆地说道。 “喂喂,你这还叫不追究啊,我真是服了你了,小亲亲。”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止这件,还有呢,你一定要答应我。”诺澜嘟了嘟粉嫩的红唇,纯真地点着好看的嘴角,露出细嫩巧致又活泼可人的脸庞,清脆地说道。 “林天?傻眼了吧,你看到了,女人都是这个样子,想我一样多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楚天阔大大咧咧地摆着手,大嘴巴张开露出一嘴的黄牙,一副奸笑的样子,然后摇头晃脑地故作高深地说道。 “在想什么哪!我可不想你这么色狼啊,你不要把我和你昏倒一块好不好,我真是晕倒了。”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喂,如果案件先放一放,这几天林天要去参加一次佣兵大赛。”魅月忽然开口说道,把几个人都惊讶地够呛。只听见我们的魅月大小姐高傲地扬了扬如丝缎一般的青丝秀发,然后青葱般的白嫩手指从滑腻的脸庞上滑下来,露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悠悠地说道。 “哎,还有这种事情,魅月你怎么不告诉我啊,还可以让我有点儿准备,这下案子怎么办啊。”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种赛事每三年都会有,而最后获胜的人可以获得一样很珍贵的奖品。奖品一般都是佣兵协会提供的,而今年的奖品就是世界上只有一块的”魅月大小姐高傲地扬了扬如丝缎一般的青丝秀发,然后青葱般的白嫩手指从滑腻的脸庞上滑下来,露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悠悠地说道。 “难道是和我的修罗剑一套的那个天下最珍贵了修罗刀!!!”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咦,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这件事就我一个人知道呢,真扫兴啊。”魅月大小姐高傲地扬了扬如丝缎一般的青丝秀发,然后青葱般的白嫩手指从滑腻的脸庞上滑下来,露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悠悠地说道。 柳飘飘眨了眨如同泛着水波的妩媚杏眼,然后用甜糯得几乎能够使所有男人发疯的声音,慵懒地说道:“林天,我知道你很疑惑,林天,我也是,其实大家都不必担心因为。” “我早就知道了,那块修罗刀是假的,根本不可能和我的修罗剑配到一起的,只是一块普通的仙石玉罢了。”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柳飘飘和魅月这两个高深莫测的女人,同时大叫道:“不可能!!!” 诺澜也眨了眨如同泛着水波的妩媚杏眼,然后用甜糯得几乎能够使所有男人发疯的声音,慵懒地说道:“佣兵协会颁发的奖品不可能是假的!每次的奖品都会通过各位德高望重的年纪在几百岁的长老们的鉴定,绝对不可能是假货啊,不然佣兵协会的声誉不就彻底完蛋了啊。” “这也说不定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啊,就算是什么佣兵协会什么的,难道比国家安全局还牛逼,咱们国家的有关部门可是公开地造假啊!”楚天阔大大咧咧地摆着手,大嘴巴张开露出一嘴的黄牙,一副奸笑的样子,然后摇头晃脑地故作高深地说道。 魅月大小姐高傲地扬了扬如丝缎一般的青丝秀发,然后青葱般的白嫩手指从滑腻的脸庞上滑下来,露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悠悠地说道:“我说不可能是假的就是不可能!林天,倒开始怀疑你的修罗剑是不是真的了,难道你一个普通的佣兵,爷爷就会把修罗剑传给你???” “其实到底是真的,又或者是假的,对林都不重要,对不对,林句话表明立场啊。”楚天阔大大咧咧地摆着手,大嘴巴张开露出一嘴的黄牙,一副奸笑的样子,然后摇头晃脑地故作高深地说道。 “其实我接到了一个线索,明天会有一个人来见我的,他说他得到了修罗刀,希望你们看到他以后不要太惊讶哦,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啦。”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谁这么厉害然我们的自大狂林天先生也这么推崇备至,难道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性感的女人吧?”诺澜嘟了嘟粉嫩的红唇,纯真地点着好看的嘴角,露出细嫩巧致又活泼可人的脸庞,清脆地说道。 “哎,说过了女人就是八卦,等来了你就知道了。再说你又这么就肯定他是女人,倒时候打你脸我可不帮你圆场。”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个时候,单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侍者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对几个人说道:“请问先生们,需要特殊服务吗?” “哦,不需要,我们和林天几个人是来找人的,就是那个单间喝闷酒的小子,麻烦你了,服务员”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请你到前台确定一下好吗?我们这里的规矩,客人必须先登记的,不好意思,给你带来麻烦我万分抱歉。”服务员一脸抱歉的样子,不过神色倒是很坚定,如果林不的话,估计他就要请人出去了。 “哦,好的,小事一桩,不必客气,你也是为了工作嘛!”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楚天阔,醒醒吧,你没事了吧,喝完茶醒醒酒咱就走吧!”林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眯起双眼,眼中仿佛有精光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林天,咦,你怎么在这里,呵呵,来喝杯酒吧!”楚天阔大大咧咧地摆着手,大嘴巴张开露出一嘴的黄牙,一副奸笑的样子,然后摇头晃脑地故作高深地说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在朱如初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朱如初的身上,有着超乎其他人的成熟和冷静。 长相上也是,明明是同龄人,却看着比杜承启和乔遇礼都要大上五六岁。 之前找庆喜杜承启和乔遇礼问话,基本上是一套相同的话术。 但看到朱如初,楚昭云决定换一套话来问。 “朱如初,你和魏湖是如何认识的?” “都是同窗,最开始只知道他叫魏湖,后来就熟悉了。” “你二人可曾发生过争执?” “争执?”朱如初想了想,说道:“起初魏兄习惯了铺张浪费,倒是起过争执,不过那都是早几年的事了。” “魏湖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死的?”朱如初脸色微动,让人平白觉得这大抵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剧烈的表情了。 沉寂了片刻,朱如初又问道:“魏兄因何而死?大人可查到了死因?” 正在逐字记录的范坚心中一抖,看来他猜的很准! 没有人主动问及魏湖的死因,只有朱如初问死因! 说明他心虚! 范坚悄悄抬眼看向楚昭云,见楚昭云一脸淡定,他又垂了眸子继续写着。 楚昭云只是摇了摇头,谎称道:“还没查到死因,只知道魏湖是被人害死的。这驿馆中认识魏湖的人,只有你们几个,你觉得是谁最有可能对魏湖下黑手?” “不知道。”朱如初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最后一次见魏湖是什么时候?” “前日晚饭之前,文章不懂之处,去问魏湖,恰巧他从外面回来,就在院子里问了他几句。” “魏湖自己一个人?庆喜没跟着?” “对。” “你们只在院子里说话,你并未进魏湖的房间?” “没有。”朱如初说完,不等楚昭云问,便主动说道:“但是前日夜里,我听到有人惨叫了一声,是不是就是魏兄?” “夜里几时听见的?可曾外出查看?” “我也不知道几时,睡梦中被惊醒了,想要起身查看,但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我以为是有人做噩梦叫了一声。” “为什么是做噩梦呢?”楚昭云想起了庆喜的话,他听魏湖说是做了噩梦后,并未进房门。 朱如初沉声说道:“大半夜叫唤,不是做噩梦能是什么……但是眼下一想……早知道我就起来看看了!” “那你前日晚间见过其他人吗?” “没有,魏兄说在青州多留几日,我就想着多读书,我一直房里在温书。”说着话,朱如初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失落,“我得多读书,我笨,开窍又晚,再不勤奋,去了汴京也是白去。” 楚昭云起身,活动了活动脖子,想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像方才那般严肃问话,而是漫不经心地随后说道:“若是杀了人,才是不必去汴京了,有人命在手,考不了功名。” 朱如初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人尽皆知,所以我相信凶手不在我们几个之中。” “嗯,上午先问到这,还得劳烦驿丞大人管我们午饭了。” “好说好说!”驿丞朝着朱如初摆了摆手,带着朱如初离开。 顷刻之间,屋里只剩了楚昭云、范坚和方茂茂三人。 范坚放下毛笔,使劲眨了眨眼。 他脑子里乱嗡嗡的,只觉得凶手就是朱如初! “楚推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查?” 楚昭云反问:“你有什么想法?” 范坚脱口而出:“把朱如初抓到大牢里,严刑逼供!” “方茂茂,你觉得呢?” “不知道……”方茂茂努力想,也没想出来,他以前只负责验尸,这是头一回参与推案,一头雾水。 楚昭云点了点头,起身往院子里走。 等驿丞大人再次回到院子里,一行人便往后厨走去。 “楚推官不必亲自跑一趟,等饭好了,我遣人把饭菜送来就是。” “我也是想走一遍魏湖房间到后厨的路,这个方向只有后厨吗?” 驿丞大人面带愁容:“这个方向只有后厨,是啊,他去后厨做什么!” 一行人走到了后厨。 驿馆的后厨不大,但因布置得当,显得十分敞亮。 厨房里只有三个人,看见驿丞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看向驿丞。 驿丞压了压手:“你们继续忙。” 颠勺的大厨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平静,仿佛眼里只有自己锅里的菜。 忙着洗菜切菜备菜的是位年轻女子,看起来十八九的模样,一张小脸白净秀气,穿梭在后厨之中十分灵活,虽然忙碌却条理清晰,干活十分利索。 蹲着烧火看火的,是个更年轻的男子,衣裳上虽然蹭上了灰,但看着也是手脚麻利的模样。 干净整洁的后厨,干活麻利的人,让人看了平白无故就觉得驿馆的饭菜很好吃。 楚昭云收回视线,环顾着后厨四周。 魏湖晚间追着人往后厨方向走,总不能是饿了找东西吃吧? “楚推官,油气大,别熏着您。”驿丞大人往后撤了几步,“咱们等着菜好了再回院子?” “好,其他人呢?” “楚推官放心,有衙役在院子里看着,没人能随意出了自己的房门。”驿丞说完,忍不住小心翼翼试探,“楚推官心里有章程了吗?凶手是谁?” “还不知道,一会儿得再去魏湖房间里仔细搜查,凶手也未必就在他的同乡之中。” 范坚心里存了不同的想法,提醒道:“可是只有朱如初在追问魏湖的死因,他是不是心虚?而且乔遇礼也怀疑朱如初!” “也有这个可能性,还需要再找线索。”楚昭云想了想,看向驿丞,“驿丞大人,魏湖只认识他的同乡们?驿馆里还有密州来的人吗?魏湖是否在这几日里结识了驿馆里的其他人?” “驿馆里也没有其他密州来的人了,除了魏湖他们,就来来往往歇脚的官员,也都是歇一夜就走了。而且我们驿馆本来也没几个人,后厨的、洒扫的、看门的……加起来也没有十个人,都是在驿馆待了十几年的人了,都是很善良的人!” 就在这时,后厨里传来了一道声音。 第三百六十七章 “驿丞大人,饭菜好了。”备菜的姑娘低着头,手里提了两个食盒。 楚昭云问道:“前日晚间戌时前后,可有见过有人来后厨?” 姑娘摇了摇头:“没有见过,我们三人每日酉时之后,就各自回家了,并不在驿馆住。” 方茂茂极有眼力劲地接过了食盒,“楚推官,先用饭吧。” 几人又回了方才问话的房间里用饭,来后厨一趟,除了拿了饭菜,别无收获。 楚昭云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饭,看着其他人慢悠悠的模样,提醒道:“快些吃,吃完了一起去魏湖房间里再仔细搜查线索。” 范坚咽下口里的菜,解释道:“昨日我们已经仔细搜查过魏湖的房间了,没有其他线索,等会儿过去看一眼有没有少了的蜡烛就行。” 方茂茂接着压低了声音说:“还得检查其他人房里的蜡烛,没有人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了蜡油这件事。” 楚昭云刚想开口,忽然闻到了烧焦的糊味,很轻微,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们有没有问道什么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没有啊。”范坚摇了摇头,驿丞也摇了摇头。 楚昭云动着鼻子,仔细嗅着,若隐若现,“大抵是我的错觉。” 又过了片刻,楚昭云猛地起身,“不对,这就是烟味!” “我也闻到了……” 方茂茂话音刚落,院子里有人大喊道:“走水了!快救火啊!驿丞大人!走水了!” 几人放下筷子,一股脑跑了出去。 院子另一侧的房间,冒着浓烟,楚昭云直呼不妙:“不好!这是魏湖的房间,快救火!” 魏湖的房间房门紧闭,但依旧有浓烟往外溢出,只是因为风向不对,众人才没有闻到。 “有人要毁尸灭迹啊!”驿丞大喊一声,连忙指挥着衙役救火,“快搬水啊!你们在院子里看不见着火了吗?眼都不管用了吗?快灭火啊!” 衙役内疚解释道:“我们刚才去后厨领饭了,就去了一小会子……” “少说废话,快灭火!” 楚昭云几人也帮着忙。 好在只是烟重,并未见多大的火光,很快众人就扑灭了火。 楚昭云沾湿了帕子,捂着口鼻进了房间,推开了窗户。 风一吹,烟便无处遁形。 她又连忙检查着魏湖的尸体,“幸好尸体没有大碍……” 驿丞也跟了进来:“楚推官,一定是有人要毁尸灭迹,我方才已经让出来救火的那几人回到各自房间去了,楚推官放心。” “只是不知道房间里其他线索会被会已经被毁了。” “这……昨日钱推司和范推司检查了好几遍了,没有别的线索了,就算蜡油是用的魏湖房里的蜡,也对找凶手没什么用。” 驿丞大人话音刚落,他又忽然高声惊叫了一声: “啊!” “驿丞大人?” 驿丞跌坐在地,惊恐地指着自己的脚踝处:“楚推官,好疼!救我!是蛇!” 楚昭云瞥见了匆匆离去的蛇,一边低头看着驿丞的脚踝,一边喊道:“范坚方茂茂,抓蛇!” “啊!是毒蛇,我中毒了,我要死了!造孽啊!”驿丞大人抹着眼泪哀嚎。 他觉得甚至不用等着毒性发作毒死他,他就要硬生生疼死了! 楚昭云看着驿丞脚踝流出来的黑血,将驿丞扶了起来,“去拿蒜拿酒!快套车子,送医馆。” “楚推官……” “驿丞大人别担心,冷静,方才我看见那蛇了,背部灰紫色,背上还有一刀黑色菱形斑,是玉斑锦蛇,毒性小,放心!” “楚推官可别骗我啊……” “你冷静下来,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疼?头也不晕?” 驿丞深呼吸了一口,发现自己真没有那么难受,这才整个人又回了魂。 就在这时方茂茂拿了蒜和酒来,驿丞食蒜饮酒,再把蒜片放在了脚踝咬伤处。 范坚也抓住了蛇:“楚推官,怎么处置?” “好生放起来,蛇出现在魏湖房里,恐怕不是巧合。”一边说着话,楚昭云一边将驿丞扶到了马车上,“去程氏医馆,我留在驿馆继续查案。” “好好好,我要是没事,我即刻就回来!”驿丞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有些汗颜,他方才真是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 送走了驿丞,几人回到了魏湖的房间里。 魏湖依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窗户一开,屋里的烟已经散干净了。 “范坚,你昨日仔细搜查过房间,没有任何线索?” 范坚有些犹豫,他是搜查过,但若是没有任何线索,何至于出现眼下毁尸灭迹的事? “我……我是搜查了,可能没有那么细心……楚推官,这蛇……” “蛇是被烟熏出来。”楚昭云说完,检查着门窗,“不是外头爬进来的,早就在魏湖房间里了。搜,现在搜,找找线索。” 话落,几人在魏湖房间里仔细搜查。 楚昭云环顾房间各处,能藏蛇的地方也只有床底,她燃了个蜡烛照亮了床底。 “果然在这,床底下都是灰尘,但有蛇爬行和盘踞的痕迹。” 话落, 范坚和方茂茂也都趴在地上看向床底,范坚羞愧:“昨日,没有检查床底……” “继续找,找失火的原因。” “找到失火的原因了,这里有蜡油,是宣纸,是烧的宣纸!”方茂茂激动地说完,又皱起了眉,“可是宣纸怎么会有这么大烟……” “楚推官你看这!这是什么!” 楚昭云捻起一点灰烬,仔细端详着,又细细轻嗅,“这是……艾草!” “楚推官,我懂了,宣纸着火是用来迷惑我们的,这么大的烟,是烧的艾草!” 范坚和方茂茂齐刷刷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看着毫无损伤的尸体,还有受损极小的房间,喃喃自语:“毁尸灭迹,尸体没毁,蛇反而被烟熏出来了……” “对啊,楚推官,凶手想干什么!” “不好!这怕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 范坚疑惑:“调驿丞大人出驿馆?” “快!快去看看杜承启他们有没有事!” 第三百六十八章 庆喜死了。 楚昭云从魏湖房里出来,立即敲着庆喜的房门,没有动静回应她,她便推开了门。 庆喜躺在地上,血迹已经染红了地面。 方茂茂手发着抖,嘴也结巴了起来:“楚推官……庆喜他……” 楚昭云摸着庆喜的手,“温度和正常人一样,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辰。” 范坚也发抖,但他是气的,“光天化日,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就敢这般放肆!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丧心病狂!” “你们先验尸,我去看看其他人。”楚昭云说完转身离去。 方才驿丞大人被蛇咬了之后大喊大叫,惊动了所有人,杜承启等人因着碍于不能随意踏出房门的命令,此时此刻正在房中翘首以待。 楚昭云依次推门查看,又依次关上了门。 三人都好好的待在自己房间里。 只有庆喜死了。 正在检查庆喜死因的两人,明白楚推官是想教他们本事,因此使出了全身的招数。 见楚昭云回来了,连忙回话: “楚推官,庆喜还有余温,也没有形成尸斑,死亡时辰在一盏茶之内。” “致命死因是脖子上被插了一截树枝,不长,但树枝子顶端被削得尖锐无比。” “没有其他外伤了,也没有中毒。” 听罢,楚昭云点了点头,带上鹿皮手套靠近了庆喜,检查了一番后说道:“你们说的不错,但漏了一处。” “漏了?” “还请楚推官赐教!” “庆喜的指甲缝里有麻线,是从衣裳上抓下来的,庆喜遇害后挣扎过。” 楚昭云话落,范坚和方茂茂又连忙去看庆喜的手,果然如楚昭云说的那般。 方茂茂问道:“通过麻线能找到凶手是穿的什么衣裳吗?” “只有几丝麻线,且大家伙穿的衣裳都是差不多材质的,很难找到具体是哪件衣裳。” 方茂茂眼中有些失落,但下一息他又听见楚昭云说:“衣裳被抓皱了,凶手很可能换衣裳,我方才去看杜承启乔遇礼朱如初三人,他们三人衣裳并无皱处,且有水渍和黑灰,他们没换衣裳。” “对,我刚才看见他们也出来救火了,庆喜也出来救火了,只不过火灭了之后驿丞又让他们赶紧都回自己房里待着了。” 楚昭云侧头看向方茂茂,问道:“你确定救火的时候,看见庆喜杜承启他们四人了?” 方茂茂重重地点头:“对,我看见他们四个救火了!” 范坚这才听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我们和驿丞进魏湖房间时,有人进了庆喜的房里,杀了庆喜……” “楚推官,这是你说的调虎离山?” 楚昭云没有接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在魏湖房间踱步了两圈,才说道:“去驿馆外说。” 临出驿馆之前,楚昭云还嘱咐了衙役一定要看好各个房门。 衙役因着之前去领饭没有注意到魏湖房间失火而内疚,眼下听了楚昭云的吩咐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值守。 范坚有些着急,魏湖的死还没有查明白,眼下庆喜又死了。 他接受了太多信息,一时无法捋明白。 只能焦急地搓着手。 方茂茂也是,他感觉自己能听懂楚推官的每一句话,但就是连不起来。 两人焦急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抿了抿嘴,随后说道:“别急,都别急。” 她不是个心急的人,但眼下看了范坚和方茂茂急得火烧眉毛的样子,她也有些受影响。 深呼吸之后,才沉下了心思。 说道:“魏湖房间门窗完好,可以确定的是玉斑锦蛇一早就在魏湖房间,蛇是被烟熏出来的,所以蛇的来历我们暂且先不讨论。” 见范坚和方茂茂点了点头,楚昭云接着说:“有人在魏湖房里燃了艾草,造成了失火的假象,目的是让院子里的人都来救火,一旦混乱起来,那人便有机可乘,可以趁乱潜进庆喜的房间。” “对!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人趁衙役去领饭的时候,进了庆喜的房间。”方茂茂大胆说着自己的猜测。 范坚否定道:“不对,那时候凶手要是进了庆喜的房间,庆喜肯定知道啊!还是楚推官说的对,趁庆喜出来救火的时候,那人躲进了房间里。” “是。”楚昭云继续说着,“调虎离山,或者说是声东击西,凶手的目的是杀庆喜。” “为何要杀庆喜啊?” “杀人,自然是为了灭口。”楚昭云看向方茂茂,“我们分头行动,茂茂去查有没有换衣裳,或者衣裳不对劲。范坚,你去拿昨日庆喜的供词来。” 两人立刻拔腿行动,不一会子范坚就拿着供词回来了。 “这供词,可有不妥之处?”范坚眉头紧皱。 楚昭云看着供词,思绪回到了审问庆喜之时。 她一遍遍地回忆,一字一句地斟酌。 “有了!问到魏湖为何在青州停留时,庆喜犹豫了!” “对!”听楚昭云这般一说,范坚也想起来了,“我写字时一般要慢两句话,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昨日问为何停留的时候,我刚好把慢的话写完,庆喜才答话,他停顿了!” “魏湖在青州停留,一定有原因。” 范坚内心激动,跟着楚昭云的思绪走,他想明白了许多原本脑子里一团乱麻的事,“这个原因,庆喜一定知道,所以凶手才杀人灭口!” “或许凶手不在杜承启、乔遇礼和朱如初三人之中。” “对,他们没换衣裳,衣裳也不皱。驿馆里的其他人,官员?” “相比歇脚的官员,驿馆里的人更有可能是凶手。”楚昭云顿了顿,提醒范坚:“知道衙役们去领饭的时辰的人,会是谁?” “后厨那三个人?中午的时候,咱们在后厨门口说话,那三人可能听到了!肯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杀了魏湖,又杀了庆喜!”范坚激动说道。 楚昭云抬脚往院子里走,又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推测:“可能是驿馆里的人,但魏湖的三个同乡,也不能排除嫌疑,没有证据证明杀魏湖的和杀庆喜的是同一个人,两人联合作案?又或者说这是两个案子两个凶手?说不准,还是得找线索。” “好……”范坚面上应着楚昭云的话,实际上方才一瞬间,脑子又成浆糊了。 一个,还是两个凶手? 第三百六十九章 楚昭云刚回到庆喜房中,正欲再仔细检查线索时,门口衙役来找她。 “推官大人,门口有人找。” “找我?谁?” “不认识,两位女子,问她们是谁也不说,就说找楚推官。” “范坚,你先找线索,我去看看。” 两位女子,难道是大姐姐和卫善鸢? 楚昭云担心她们遇到了急事,便加快了脚步,只是一到驿馆门口,才发现她并不认识那二人。 倒像是一对母女。 楚昭云又放慢了脚步,仔细听着她们的话。 那位年轻的姑娘正在和门口守卫说话:“真的不能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吗?” “不能,驿馆里有案子,闲杂人等不得进去。” 楚昭云抢在门口守卫之前开了口,问道:“你们找楚推官有事吗?” 李氏见从驿馆里出来的是位女子,便下意识地觉得女子更好说话,于是说道:“姑娘,我们就是想见一见楚推官,进去看一眼就走,我们也不打搅查案子。” 段晴在一旁附和道:“我们远远看一眼就走。” 段晴脸微微红,知道自己和母亲的要求很是无礼。 起初她听兄长说了楚推官,只是很佩服楚推官。 结果第二日才听母亲说,兄长和楚推官已经定了终身……她身为小妹,自然无权干涉兄长喜男还是喜女。 母亲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总觉得兄长这些年辛苦,这件事就由着兄长吧…… 全家人也都默认了兄长有龙阳之好的事。 可是这几日,楚推官在青州的名声越来越响,母亲逐渐按捺不住,好奇心折磨得她吃不下也睡不着,非得看一看楚推官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作为女儿,自然得为母亲排忧解难。 想到这,段晴又解释道:“我们去了衙门,衙门说楚推官在驿馆。” 楚昭云不解,为什么她们要看她? “你们认识楚推官?为何要见楚推官一眼?可是有何冤情要诉?” 段晴连忙摆着手:“没有没有冤情!就是好奇,想看看楚推官长什么样子。” 楚昭云敛眉,心中不悦:“只是因为好奇,所以去了衙门又来了驿馆,哪怕知道驿馆正在闹命案,也得见一眼楚推官?只是因为好奇?” 段晴羞赧地点了点头,她们不是存心要打扰办案的。 楚昭云忍着心中的不悦,她看不惯这种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目空一切的人,冷声道:“回吧,驿馆里正在查案子,楚推官也忙,莫要添乱。” 李氏一见眼前人对自己女儿甩了脸子,她便也不悦了起来。 段家在青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轮不到别人给她女儿脸色看! “我们要见楚推官,没空听你废话,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楚昭云沉声道:“我就是你们要看的楚推官,眼下看也看了,速速离去!” “啊!”段晴惊呼。 “啊?”李氏也吓了一跳。 母女两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慌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娘俩愣了一愣,随后拉着手转身就跑了。 一旁看门守卫提醒道:“楚推官,我看她们的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得罪她们……” “无妨。”说罢,楚昭云转身又进了驿馆。 她从来都不怕得罪人。 而落荒而逃的母女俩,一口气跑到了拐角处,看不见驿馆大门口了,才停下来。 母女俩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李氏脸上还存着震惊,又有些难以置信。 “晴儿,她没骗我们吧,她是楚推官?会不会是为了打发我们随口胡诌的?” “不像是骗人,我们说找楚推官,她不就出来了?而且门口值守的人分明对她很恭敬……”段晴悔不当初,笑容苦涩,“这才合理啊,她是楚昭云,兄长心悦之人是女子,这就是原本的真相啊!否则兄长也不会赤裸裸就告诉我们他和楚昭云定终身了!” 段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后悔! 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不该听了母亲的一面之词就来找楚推官,眼下好了,一定给楚推官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吵着要进发生了命案的驿馆,简直是自私自利、不可理喻! 越想越后悔! “娘,我这还没正式见过新嫂子,就闹了这么一出,日后兄长带着嫂子回家,我该如何自处啊……” 李氏也后悔:“你一个小孩子,她不会跟你计较,倒是我……一下子成恶婆婆了……” 李氏想哭。 她怎么能做出这般蠢事。 一听对方是个推官,就下意识以为是男子。 也怪自己眼界太浅,否则也不会闹出眼下这般笑话。 叹了口气,李氏说道:“后悔也没用,还是赶紧回家跟你兄长解释清楚,先让他帮我们跟楚推官认个错,改天我们再亲自认错。” “好,赶紧告诉兄长,也防止日后因为此事影响他们的感情。” 说着话,母女两人有些心虚,感觉有些对不起段景曜。 平白无故就给他添麻烦了。 心虚也没办法,必须得赶紧告诉段景曜以弥补错误。 这厢两人盛着马车回段府,那厢楚昭云进了驿馆院子,就将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小意外而已,影响不了她办案。 她和范坚仔细将庆喜房间搜查了一遍,除了庆喜脖子上的凶器,只找到了一个线索——床底下有人藏过的痕迹。 看来他们推测的没错,趁乱之时,有人躲进了庆喜的房间,趁庆喜不注意,就杀了庆喜。 “范坚,你先去找茂茂,告诉他查完衣裳再查蜡烛,然后你再去把杜承启他们叫来,记住,莫要提及庆喜之死。” “好!” 很快,范坚就带着杜承启三人回来了。 楚昭云没有说话,只是侧身现出了身后的缸子,移开了盖缸子的石头,朝着三人招了招手。 杜承启、乔遇礼和朱如初皆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凑上前去。 一条玉斑锦蛇猛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杜承启颤抖着手,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后退了半步。 他的反应太大,让人来不及注意乔遇礼和朱如初的反应。 第三百七十章 “这这这,朱兄,这是你的蛇!”杜承启一脸警惕地看向朱如初。 朱如初一愣。 楚昭云徒手抓起蛇,吓得杜承启又往后退了两步,“杜承启,你说这蛇是朱如初养的?” 杜承启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我虽然不知朱兄为什么赶考路上还要带着蛇,但是我无意中看见朱兄的包袱里有个罐子,里头是蛇,就是这条,长的一样……” 朱如初显然没想到有人知道他包袱里有蛇,只好点头承认:“是我的蛇,但是前两日蛇自己从罐子里跑了。” 对着楚昭云解释完,朱如初又侧头,眼神直直地盯着杜承启,质问道:“杜兄为何要私自翻我的包袱,枉我当你是至交好友。”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翻你包袱,我只是见你路上一直在啃干饼子,想偷偷塞你些银子,直接给你银子,你又不要……”杜承启一脸内疚,他明明是好心,却眼下说来确实不够光明磊落。 朱如初听了这话,低了低头:“我知道我穷,但我朱如初还有骨气,不需要你施舍。” “朱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昭云将蛇放回缸子里,又盖上了大石头。 “朱如初,你说你的蛇跑了?” “正是。” “赶考路上为何会带蛇?蛇跑丢了为何不找?这蛇是你自小养的还是出发前买的?你自己说,还是我遣人去密州问问你的家人?” 听到“家人”二字,朱如初猛地抬头。 楚昭云在这一刻,从他的眼神里,突然明白了乔遇礼为何会觉得朱如初心思重。 他的眼神像一池无波的水,深不见底,将他内心深处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半点不容外人窥探。 但楚昭云也不怵他,毫不客气地回瞪他。 正因为知道魏湖的死因和玉斑锦蛇没有关系,她才摸不准朱如初的想法,但玉斑锦蛇出现在魏湖房间,不可能是蛇丢了那么简单。 “大人,这蛇是我离开密州是买的,卖蛇的说,蛇能旺我,一定能考上。” 解释完这一句,朱如初便抿着嘴沉默。 见朱如初不说话,楚昭云仔细回忆着上午审问朱如初时的对话。 前日晚饭前,他去找魏湖问文章,在院子里碰见了魏湖,在院子里问,没有进过魏湖的房间…… 楚昭云问道:“朱如初,你说前日自己没进过魏湖的房间,那这玉斑锦蛇怎么会出现在魏湖房间里?你撒谎?” 杜承启和乔遇礼面上难掩惊讶。 “蛇是在魏兄房间里找到的?这是毒蛇?朱兄,你害了魏兄?你糊涂啊!” “朱兄!魏兄待我们不薄,若不是他,我们也住不进这驿馆,何必恩将仇报!” “朱兄,枉我把你看作知心人!唉!” “就算你对魏兄有恨,又何必赌上自己的前程!杀了人,这辈子也别想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了!” 因着不知魏湖死亡的真正死因,杜承启和乔遇礼连番质问,俨然已经把朱如初当作了杀人凶手。 而楚昭云知道魏湖之死和庆喜之死都与玉斑锦蛇无关,于是在两人发泄完后,立马开口:“朱如初,坦白从宽,若你是清白之人,还是能赴汴京,衙门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我……”朱如初身上的成熟和冷静不复存在,在听到乔遇礼说别想考取功名时,他就慌了神。 他所有的隐忍与努力,都是为了考取一个功名,出人头地,再也不受人白眼和冷落。 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若是被认定杀了人,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软肋被戳,朱如初再也没法子冷静。 “大人,我没有杀魏湖,我没有!大人明鉴!” “如实交代,你带的蛇为何会出现在魏湖的房间,你带蛇赶考,是否是为了害人?” “我……蛇是我从密州买的,但卖蛇的告诉我这蛇毒性小,咬不死人,顶多……顶多让人修养七八日……” “所以你撒了谎,前日你进过魏湖的房间。” “是……我在院子里碰到魏湖,借着问他文章的由头,跟着他进了房里,趁他不注意,我把蛇放向了床底下。”朱如初脸色煞白,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着拳,不甘心道:“但我只是想让魏湖在青州耽搁七八日,并没有想害他性命,大人明鉴,我是无辜的!我以为这蛇咬不死人……我是被卖蛇的骗了……” “这蛇的确咬不死人。” 朱如初心中一震,他不是杀人凶手! “大人明鉴,我没有杀魏兄!” “但你想害他不假。” “……”朱如初无言以辩。 楚昭云接着说:“所谓不打不相识只是幌子,你一直都恨魏湖。” “不打不相识……”朱如初低声自语,原来推官已经知道他以前的事了,自嘲一笑后,他才又扬声道:“没错,我恨他,他生在了富贵人家就目空一切。可是我有什么错?朱家是穷得揭不开锅,可爹娘已经把他们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我,他凭什么嘲笑我的家人,他凭什么!” “你想放蛇咬他,是不想同行,还是不想让他顺利到汴京?” 闻言,朱如初只点了点头。 众人明白,看来他既不想和魏湖同行,又不想让魏湖顺利科考。 乔遇礼重重叹了一口气:“朱兄!当初魏兄说的话不过是气话,气头上话赶话,当不得真!你竟然记恨了他这般久!一直带着面具和大家相处,不累吗?” “唉……”杜承启只是叹了口气,他在想,他一直觉得朱如初虽勤奋但是有些笨,直到此刻他想恍然大悟,朱如初心里一直装着这些心思,哪能全身心投入到功课上! 不管乔遇礼和杜承启的叹气中掺杂了多少情绪,朱如初只当听不见。 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殷切地看向楚昭云,说道:“大人,我有错,我不该起了害人的心思,但我没想杀人,大人明鉴。” “你的玉斑锦蛇是在魏湖房间里发现的不假,但魏湖的死和蛇没有关系。朱如初,你现在仔细回忆,前日你碰到回房的魏湖,他从哪个方向来,可有什么不妥,或者他可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第三百七十一章 方才还百感交集的杜承启和乔遇礼,震惊地看着楚昭云。 朱如初更是激动得胸膛起伏,“我没有杀人!” 还能去汴京参加科考! “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好,我想想……”朱如初陷入了回忆中,仔细回忆着前日见到魏湖时的每一个细节,“我在院子里碰到魏湖,庆喜没有跟着他,他好像是从……北,对,他像是从后厨来的,然后我跟着他进了屋……我想起来了,他身上有大葱的味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了,放完蛇我就借口要温书,离开了。” 楚昭云看了眼范坚,范坚正奋笔疾书。 庆喜说,魏湖每日午后会支开他,不知去向何处。 乔遇礼说,见到魏湖追着杜承启去后厨的方向。 朱如初说,魏湖似乎是从后厨方向而来,且身上有大葱味。 如此说来,后厨那三人,有很大的嫌疑。 就在这时,在驿馆里检查了一圈的方茂茂才回来,他走到楚昭云身边,低声道:“没有找到。” 楚昭云点了点头,没找到,她也能查到! 不再关注朱如初,楚昭云问道:“杜承启,乔遇礼称前日戌时三刻见你往后厨方向去,魏湖还在你身后跟着,可你却说前日晚间未曾见过魏湖?” 经历了看错朱如初人品一事后,杜承启显然遭受了打击。 怒目圆睁,质问乔遇礼:“你为何要污蔑我!居心何在!我前日晚饭后就没出过自己的房间!何曾去过后厨,又何曾见过魏湖!” “我戌时三刻左右出来小解,分明瞧见魏湖追着你往后厨方向去了!” “乔遇礼,空口白牙就污蔑人,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句话虽是说乔遇礼,但杜承启心里存了几分指桑骂槐的心思。 虽然魏湖的死和朱如初没有关系,但朱如初确实是想要害人,真是枉读圣贤书! “楚推官,他撒谎,我真看见了!他心虚了,他就是凶手!” “楚推官,是乔遇礼污蔑我,他才是凶手!他常常和魏湖起冲突,住进驿馆后,他俩还起过争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和魏湖有争执,那只是在学问上,我们的争执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安静!”楚昭云大喝一声,两人才停了争吵,“你二人各执一词,争辩无用,都先回去待着。” 杜承启和乔遇礼见楚昭云没有立即给对方定罪,心中十分不服气,瞪了彼此一眼后转身离去。 朱如初抱拳:“多谢大人还我清白,我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心思了!” 话落,朱如初也转身离去。 憋了许久的范坚等三人离开后,迫不及待道:“我本来以为凶手是朱如初,但现在看更像是杜承启和乔遇礼,他俩之中一定有人撒谎!” “为什么朱如初就洗清嫌疑了?”楚昭云反问,见范坚疑惑,又问他:“万一这是朱如初的计策呢?用一个不会得逞的计划来掩盖自己真正的计划,好把自己伪装成犯错未遂的人,目的就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范坚一噎,片刻之后才捋明白了楚昭云话里的意思,“会有这般复杂吗?” “不知道,眼下只能说明朱如初放的玉斑锦蛇和魏湖的死没有关系,仅此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范坚有些头疼,又有些亢奋,他觉得自己以往办好几个案子,都不如跟着楚昭云办一个案子,他今日学到了好多。 楚昭云又问方茂茂:“什么都没找到吗?” 方茂茂点了点头:“没有人的衣裳不妥,也没有找到换下来的衣裳。每个人房里的蜡倒是长短不一,但蜡的用量本就每个人都不同,但都没有多大差别。” “无妨,早晚能查到,我们去后厨。” 很多细节都避不开后厨,后厨一定有问题。 三人到后厨时,大厨和烧火的小伙子正蹲在火炉旁取暖,备菜的女子正在洗菜。 虽过了二月二,但天气依旧寒冷。 她的手经了凉水,冻得通红。 后厨三人见衙门的人来了,立马都恭敬地来到了楚昭云面前。 三人的衣裳并无不妥。 年纪稍长的大厨问道:“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如何称呼你们?” “我是驿馆的厨娘,叫刘三秋。她是帮厨小玥,他是烧火的莫义。” “你们三个在驿馆多久了?” “我在驿馆做工十二年了,莫义在驿馆做工估摸着也有八九年了,小玥在驿馆做工五年了。” 莫义低着头小声补充道:“九年,我做工九年了。” “这两日你们都在驿馆?” “是,以前都是回家住,这两日驿丞大人封了驿馆,我们就都留在驿馆了。” “今日失火后,你们都在何处?” 刘三秋回道:“我跟莫义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把火扑灭了,我俩就又回后厨了,天太冷,就在火炉处一直没挪动。” “小玥呢?” 刘三秋摇了摇头,看向小玥。 小玥轻声道:“我肚子疼,去东司了。”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着火了?” “我知道,我听见了,但是那时我也走不开,就没出来……”谈着私隐之事,小玥有些羞愤。 楚昭云没有接话,而是进后厨看了一圈。 走到火炉时,她脚步一顿。 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看着其他地方。 检查一圈后,果然如方茂茂所言并无换下的衣裳。 楚昭云抬步出了后厨,就在这时,她抬眼看见了后厨对面的一排房屋,那正是供过路官员留宿的房间。 屋顶上,有一片布料正在随风飘扬。 “茂茂,你看那是什么?” 闻言,所有人都抬眼去看。 方茂茂大惊:“有人把衣裳扔到了屋顶上!” 怪不得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去找木梯。”楚昭云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后厨三人的反应。 有人慌了。 “好!”方茂茂拔腿就跑,再回来时带着两个衙役搬着木梯,他立即爬上了屋顶,把衣裳拿了下来,“楚推官,衣裳是洗过的,还湿着呢!” 楚昭云看向小玥,问道:“这件衣裳是你的尺寸,颜色和样式也和你身上穿的这件很像,这是你的衣裳吧?” “不是,不是我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小玥,这就是你的衣裳啊……”莫义不明白小玥为何要撒谎。 小玥摇了摇头,依旧坚持说:“这不是我的衣裳,我这两日都没有回家,就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没有第二件了,这不是我的衣裳……” “你休想抵赖!就是你的衣裳!你杀了庆喜!”方茂茂年纪小,沉不住气,见小玥含着眼泪抵赖,怕众人信了她,不假思索就把庆喜之死说了出来。 小玥眼泪直流,一边哭着一边说:“这不是我的衣裳,我没有杀人,就算是衙门的大人,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方茂茂还想说什么,楚昭云制止了他。 她只说道:“是不是你的衣裳,你都有嫌疑。” 话落,楚昭云指了指火炉,接着说道:“杀害庆喜的凶器,就是火炉旁堆着的枯枝。” 刘三秋大惊,本来以为衣裳一事是误会,但凶器竟然出自后厨! “莫义!这些引火的枯枝,都是你捡来的!”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啊!这些枯枝虽然是我捡来的,但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放在火炉旁,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拿了枯枝去害人……再说了,枯树枝子怎么能杀人啊?”莫义微微佝偻着腰回话,态度十分恭敬。 方茂茂不服气地小声嘀咕:“谁都能拿到树枝,看来看去,还是小玥嫌疑最大!” 楚昭云盖过了他的声音,说道:“所以后厨里人人都有嫌疑,你们先准备晚饭,谁也不许离开后厨。” 而后厨里三人,根本就无心准备晚饭。 刘三秋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她一辈子沉默寡言,更是从不惹是生非,但没想在是非找到了她身上。 她看了看小玥,又看了看莫义,平日里搭伙的人,眼下怎么看都像是坏人! 小小年纪,两人都像坏人! 若是楚昭云知道了刘三秋的心思,必得问问她为何觉得两人都是坏人。 可惜没人知道刘三秋心里在想什么。 说完话,楚昭云就带着范坚和方茂茂扬长而去,“范坚,你看好杜承启三人,最好是和他们三人待在一间房里,听听他们说什么。茂茂,你跟我出去一趟。” “楚推官,你们去哪里?” “既然小玥不承认衣裳是她的,我们就去找证据。” 驿丞大人临走时交代过,驿馆里所有人都得听楚昭云的。 一打听,楚昭云就从驿馆其他人口中打听到了小玥家在何处。 她来青州衙门任职之前,逛遍了青州的大街小巷,有了地址,很轻松就找到了小玥家里。 “楚推官,小玥家看着很穷。” “敲门。” 闻言,方茂茂敲着门,等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是位白发苍苍的婆婆,腿脚很不好,走路极其缓慢。 婆婆声音沙哑,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找谁?” “婆婆,这是小玥的家吗?我们是驿馆的人。” “哦哦原来是驿馆的人,请进请进。” “小玥昨日忙,住在驿馆了,你不要担心。” “哦哦我知道,前几日小玥经常晚回来,都是在忙!” 楚昭云眉心一动,小玥不是说后厨三人每日酉时之后就会回自己家吗? 她怎么在驿馆忙呢? “婆婆,您是小玥的祖母?” “是,小玥这孩子懂事,家里就我们俩,全指着她辛苦赚银子,小玥懂事啊,我捡来小玥的时候她已经五岁了,也记事了,她还是当我是她亲祖母,养了我这么多年,小玥是个好孩子啊!” 老人家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楚昭云不得不打断她,问她:“婆婆,您还记得这几日小玥都是几时回家吗?比如前日,前日她几时回家?” “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方茂茂失落:“婆婆您好好想想!” “记不清咯……” “婆婆,我们来是给小玥拿衣裳,能带我们去她屋里吗?” “就西厢屋,我领你们去。” “不用不用,婆婆歇着。” 老人家想着小玥屋里也没有重要的东西,就点了点头,她每走一步都腿疼。 方茂茂低声问道:“楚推官,我们这算不算骗人啊,这样不好……” 楚昭云心想,她以前也是不会这些野路子。 “我们只是为了查案,和案件无关的,什么都当看不见。其实大可以让衙役来搜查小玥的房间,眼下这么说,也是怕老人家接受不了。” 方茂茂恍然大悟:“是这么回事!” 衙门怀疑谁,直接让衙役来搜查,那架势跟抄家没什么两样。 若是衙役来了,婆婆非得吓死不可。 说着话,两人进了西厢屋。 屋里十分简陋,除了一个大匣子,没什么能放东西的地方了。 能看出来小玥养家辛苦。 两人小心翼翼地搜着装衣裳被子的大匣子。 “有东西。”楚昭云摸到了一处冰凉,像是玉,拽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块玉佩,“这玉佩上的字是……湖?” “楚推官,这把折扇,题词处落款是魏湖!” “小玥和魏湖一定有关系。把扇子藏在裤腿里,带走,玉佩也带走。”说着话,楚昭云随手抓了一套衣裳。 两人和小玥的祖母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小院。 方茂茂心里满是怒气,虽然魏湖死了,可他觉得魏湖死有余辜,“楚推官,魏湖将自己的玉佩送给小玥,还有扇面上的落款,他二人定是暗通款曲了!魏湖他只是路经青州,竟然敢欺负小玥!小玥也是!难道是因为魏湖要离开了就杀了他?真是好一对……我呸!” “生气作甚?验尸推案要少掺杂自己的情绪。小玥和魏湖的事八九不离十,她丢了那身衣裳,八九不离十就是她杀了庆喜。” “可她不承认啊!严刑逼供?” 楚昭云扬了扬手里拿着的衣裳,“这可不只是骗婆婆的借口,这也是证据!” “什么。”方茂茂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拐角处涌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楚推官救命!楚推官救救我们!王家上上下下都等楚推官救命,帮帮我们,救救我们!有人要害我们性命,主君已经死了!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楚昭云:“……” 这一套话,她怎么听着耳熟!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这分明就跟在兖州时,一模一样! 范坚还在驿馆,更说明上次兖州之事不是他。 定是钱林搞的鬼! 看来钱林离开驿馆后并没有回衙门,而是在暗中盯着驿馆的动静,一见她出来了,就想着法子绊住她。 若是平白无故捣乱的,她大可一走了之。 可若是真有命案,她身为青州推官,就算眼下手里有驿馆的案子,路遇命案也不能坐视不理。 半路杀出来的女子带着好几个丫鬟,动静闹得大。 已经有了围观的人,她想走也走不了。 楚昭云问道:“王家?你是王家大娘子?王家发生了何事?” 女子止了泪水,连忙说道:“我家官人今日上午从家中亭子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没命了,他平时惜命得很,我怀疑有人害他。可我去衙门报官,仵作和推司们都不在。” “去王家。”楚昭云不欲耽误时辰,一边走一边问道:“既然衙门找不到人,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王家大娘子没有多想,直言道:“是方才有衙门的人来我家敲门,说在这能等到楚推官。” 楚昭云冷笑,钱林还真是用了老招数。 一旁的方茂茂紧紧护着折扇和玉佩。 他心里急,驿馆的案子还没查明白,又碰上了王家的案子! 怎的都赶到了一天! 不管是王大娘子还是楚昭云,都步履匆匆。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王家。 “先去灵堂,验尸。” “好。”王家大娘子也是头一回接触衙门的人,本来没在衙门找到人一肚子怨气,眼下见推官大人行事雷厉风行,气也消了,只指望着推官快些查清真相。 楚昭云从随身布袋里拿出苏合香圆和鹿皮手套,靠近了棺材,仔细检查后得出了结论:“你的怀疑没错,他是被人先砸了后脑砸死的,才又被人从高处推落。” 王家大娘子往后趔趄了两步,若不是丫鬟扶着,恐怕要跌坐在地了。 楚昭云顾不上她,只问道:“亭子在何处?谁发现的尸体?” “我带你去亭子。”王家大娘子说完,又指着一个小厮,说道:“你,过来回话!” “是……我是老爷的随行小厮,老爷今日上午在去书房的路上,忽然叫我低头回去,老爷看着很生气,我也不敢说话,就回去了……等了小半个时辰老爷还没回来,我去找,就看见老爷在亭子下趴着……”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敢不听老爷的……老爷好像看见了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也不让我看,只让我走,他自己就朝着亭子方向去了。” 说着话,一行人走到了小厮和王家老爷分别的地方。 “就是这……” 闻言,楚昭云抬头看去。 稍远处,地势高的地方,有几座假山,假山一侧,有一处亭子。 站在此处,虽不能看清亭子的全貌,但也能看见一半。 王家娘子满眼疑惑:“官人不是个气性大的人,他看见了什么……” 楚昭云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其他人都在此处等着,大娘子跟我去亭子里看看。” 两人顺着路前往亭子,还未到亭子时,楚昭云脚步一顿,捡起了路边的一个耳珰。 “大娘子,这是谁的耳珰?” 王大娘子拧着眉,稍加思索就想了起来:“这是赵姨娘的耳珰!” 楚昭云去亭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任何线索。 她又去了假山处,若是在亭子里有人起了冲突,府上不可能没人看见。 “王大娘子,人是被在假山砸死的。”楚昭云附身从假山角落里捡起了石头,指着上面的血迹。 王大娘子泪流满面:“老爷定是看见了什么,才会被人灭口!可整个府上都是老爷做主,谁人这般胆大包天!是赵姨娘?可她一个柔弱姨娘,如何能砸死老爷!” “就算她能砸死人,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他拖到亭子里再扔出亭子。”楚昭云说完,往假山里看了一眼,问道:“假山里有路?” “就是一条简单的小路。” “通向何处?” “后院的小偏门。” “跟上。”楚昭云抬步往里走,示意王家大娘子跟上,还没到小偏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一条帕子。 王大娘子快她一步捡起了帕子,怒火中烧:“绣的海棠花,是赵姨娘的帕子!一个耳珰说是巧合还说得过去,这帕子还能是巧合?又是帕子又是耳珰,怕是慌乱之中留下的。” “赵姨娘此人来府上多久了?” “她进府一年多了。她本是本分人家的姑娘,若非家中遭此变故也不会与人为妾,老爷看上了她就纳她进府了。谁能想到她存了这般心思!” “年岁小?” 王大娘子面上难堪,点了点头:“她今年才满二十。” 楚昭云凝神想了片刻。 经验告诉她,大抵是王老爷撞见了姨娘与人私会,想要泄愤不成反而被反杀。 但经验是一码事,证据是另一码事,她本该留在王家查清楚这案子,但她怕驿馆又生了变故。 “王家大娘子,附耳过来,我教你,你自己查。” 王家大娘子并没有觉得不妥,家丑不可外扬,楚推官教她法子让她自己料理府上的事,既能查清真相又能捂住丑事,她求之不得。 “你先莫要打草惊蛇,遣人去赵姨娘院子里悄悄打听她今日上午可曾离开过院子?不用惊动她身边亲近的丫鬟,院子里的洒扫丫鬟就行。若是赵姨娘出过院子,你也不必多说多问,直接与赵姨娘对峙,说那人已经交代了……” 王大娘子频频点头,“楚推官放心,我一点就透!” “……”楚昭云顿了顿,又说:“若是找不到猫腻之处,或者赵姨娘不承认,你也别急,去驿馆报上名字找我,我再来你家。” “好!一定就是赵姨娘!她年轻貌美,定是不甘心当妾室!” 楚昭云只希望王家大娘子查案顺利。 离开王家后,方茂茂不解:“楚推官,她说的衙门之人是谁啊?” “不用管,一个没皮没脸的人罢了。”她能收拾王疑左璋,还能把钱林放在眼里? 只不过,重要的不是钱林,而是他背后有没有汴京韩高二人的狗腿子! 第三百七十四章 “楚推官!这是出去了?” 驿馆大门口,刚从马车上缓慢移动下来的驿丞,正巧遇见了回来的楚昭云。 “驿丞大人解毒了吗?我出去找线索了。” 折腾了一通,天色已经渐黑。 “解了解了,程氏医馆的大夫很是厉害!走走走,查案去!”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随后言简意赅地交代了驿丞离开后驿馆里发生的事。 驿丞大人一瘸一拐地跟着楚昭云,唏嘘道:“不应该啊……这驿馆来来往往不少年轻有为的官员,哪个不比魏湖长得平头整脸,还有官职在身,小玥怎的就和魏湖有了牵扯……” “很快就能知道了。” 自古男欢女爱这件事,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事。 进了驿馆,楚昭云径直回了用来审问的房间,方茂茂去后厨把小玥带了过来。 小玥拘谨地在衣裳上擦了擦手,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方才在忙着备菜,她低声说道:“大人,饭菜还没好。” 楚昭云闻到了小玥身上的葱花味道,朱如初闻到的魏湖身上的气味,应当就是如此。 成日待在后厨备菜的人,恐怕意识不到自己身上沾了味。 范坚在看守杜承启三人,记录的活计就交给了方茂茂。 “小玥,坦白从宽。” “那衣裳真的不是我的……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魏湖在青州驿馆停留多日,是因为你。”啪一声,楚昭云展开折扇,“从你家中找到了一把折扇,这是魏湖送你的。” 小玥大惊,她没想到楚昭云能找到她家里去,眼下也顾不上解释,只着急问道:“你们把我祖母怎么了!我祖母在哪里!” 楚昭云冷笑,眼下知道担心祖母了,若真是个孝顺的,就不会做出杀人之事。 “你祖母尚且好端端在家里,但若是你不说实话,等衙役去了你家里,可就没人能保证她还好好的。” “我……我给魏公子送饭的时候,见他字好,便讨要了折扇。” “哦?那贴身的玉佩也能被你讨要来?”楚昭云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见小玥目光呆滞,解释着:“你是没想到藏在匣子最深处的东西也能被找到?” “玉佩……玉佩是我捡的……” “何处捡的?什么日子什么时辰捡的?” 小玥手足无措,心虚道:“在在院子里捡的,就是就是三日前,三日前捡的。” “你说每日酉时之后便离开驿馆回家,可你祖母说近日你在驿馆忙,每日很晚才回家。难道你祖母在撒谎?她胆敢欺瞒衙门,怕是想去衙门走一遭?” “不是、没有……我、我……”小玥欲哭无泪,招架不住楚昭云的追问。 “扇子是讨要的,玉佩是捡的,这都是巧合,那屋顶上丢弃的衣裳呢?” “衣裳不是我的……” “哦?”楚昭云拿出从小玥家带来的衣裳,翻开袖口,内侧绣着一轮弯月,“茂茂。” 方茂茂会意,立即翻开从屋顶上捡的那件衣裳的袖口,“也有弯月!” 驿丞大人急得敲桌子,“快快快,看看她现在穿的这身有没有绣弯月!” 方茂茂正欲上前,小玥猛地抬起右手捂住左手袖口,不打自招的模样惹得驿丞大人也顾不得她是个姑娘,大喊了几人按住她,硬生生翻开了她的袖口。 一模一样的弯月,让小玥辩无可辩。 “小玥,你杀了庆喜。” 小玥用力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去东司弄脏了衣裳,才丢了衣裳,我说不出口为何丢衣裳,这才没有承认衣裳是我的。跟庆喜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方茂茂在一旁气得握拳。 凶器枯枝子是后厨的,衣裳是小玥的,魏湖送了她玉佩和折扇,众人救火之事她又不在场。 证据确凿,可小玥不承认。 真是气煞他! 方茂茂无助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小玥,如你所说,你是无辜的,看来是你祖母在撒谎?” “没有,祖母没有撒谎,我我近日晚上确实在驿馆忙……” “忙什么?茂茂,去叫刘三秋和莫义来问问他们,近日里后厨有什么可忙的事?” 小玥慌乱地看向楚昭云,却一时语塞。 楚昭云接着说:“前日晚间,有人看见魏湖去了后厨方向,随后魏湖就死了,难不成是你杀了魏湖?”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 小玥着急辩驳的反应,和方才说她杀了庆喜时的反应,截然不同。 若说她和魏湖没什么关系,没人能信。 方茂茂很快去后厨带来了刘三秋和莫义,两人都说后厨活计轻松,每日酉时便能干完活,没什么可忙的。 方茂茂又把两人送回了后厨。 “小玥,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呢?杀了魏湖又杀了庆喜?” “我没有杀魏湖!” “所以说,你杀了庆喜?” “我……”小玥咬了咬唇,她差点就承认了,但她不能承认,她杀庆喜就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不能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楚昭云也不急,只说道:“不认也无妨,我还没有仔细搜过魏湖的行囊,不知道他会不会捡到你的什么东西?但是眼下承认和等我再找到什么承认,可不是一回事了。” “就是!拒不认罪,罪加一等!”方茂茂附和道。 驿丞叹了口气:“小玥,你在驿馆做工多年,向来老实厚道,你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谁听了你的话,也能听出来你在撒谎,何必自欺欺人!” 小玥咬着唇,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不会认罪的。 认罪了会被砍头,她一定要活命! 楚昭云抬脚就往魏湖房间走,起初搜查魏湖房间,只想着搜查杀害魏湖的证据和线索,全然没有在意有何本不该属于魏湖的物件,比如定情之物,或者女子之物。 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就放在魏湖枕边,只是一直都不曾被人注意到。 楚昭云抖开帕子,意料之中,看见了和小玥袖口上一样的绣样。 等她把这张帕子甩在小玥面前,楚昭云很好奇,小玥还能说什么为自己开脱? 第三百七十五章 “贴身帕子,也能送人,还是你又要说这是魏湖捡来的帕子,这帕子干干净净叠放在魏湖枕边,可不像是捡来的物件!” 小玥有片刻的失神,随后抬眼看向楚昭云,声音轻得仿若一片雪花:“大人说,这帕子叠放在魏湖的枕边?” “正是。” 方才还什么都不承认的小玥,听了楚昭云的话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驿丞正想开口训斥,被楚昭云打断。 她任由小玥哭够了,才问道:“小玥,从实招来,你和魏湖之间发生了何事?” 小玥擦了擦泪,问道:“大人,若是我杀了人,会连累我的祖母吗?” 方茂茂和驿丞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小玥总算是松口了。 楚昭云答道:“若是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你行凶杀人的帮凶,自然不会受连累。” 小玥点了点头。 既然不会连累祖母,那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追随魏湖到九泉之下。 原来,魏湖心里真的有她。 既如此,一切都无憾了…… “我没有杀魏湖。” “从头说来。” “他住进驿馆的第一日,我去给他送饭,食盒太重,进门时我被门槛绊了一脚,是他抱住了我。他这个读书人迂腐得很,抱了我就说要对我负责,我没有当真,以为他在调戏我,放下食盒就跑了。” “后来呢?” “他追着我去了后厨,我怕被人瞧见又跟着他回了房间,他给了我祖传的玉佩,我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你们刚认识,你心悦他吗?” 小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这门亲事极好,他是读书人,又是密州知州的内侄,我不会再找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所以这几日你晚回家,是因为和魏湖在一起,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小玥咬了咬唇,没有说出口。 但她这反应,众人都懂了。 楚昭云又问:“前日晚上戌时三刻,你可见过魏湖?” 小玥点了点头,若是能重来一遭,她只想回到前日戌时,她不会再和魏湖争吵了。 闭了闭眼,小玥流下了两行清泪:“前日戌时,他支开了庆喜,我去了他房里,他说他准备明日启程,让我等他,等他功成名就回来迎娶我。我想和他一起去汴京,他不愿意,我想让他去拜见我祖母,他也不愿意。我们争执了许久,戌时三刻左右,我就从他房里跑出来了。” 若她不曾和魏湖争吵,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你往哪里跑了,他追出来了吗,还有别人追出来吗?” 小玥点了点头,泪流不止:“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但我跑到后厨关了门,等到外头没动静了我才又开门回了家,谁知道……谁知道第二日一早来驿馆,得到的却是他身亡的消息……” “你几时出的驿馆?” “约莫着戌时三刻又过了半刻……” “有谁看见?” “驿馆门口值守之人知道……” 楚昭云明白了,那日魏湖追的不是“杜承启”,而是小玥。 视角不同的缘由,乔遇礼没看见小玥,而是看见魏湖追着别人。 看来,小玥和魏湖可能都不知道当时在场的,除了一闪而过的乔遇礼,还有第四人。 乔遇礼说是杜承启,杜承启咬死不认。 不管是谁,这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你不知道魏湖因何而死,死于谁手?”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杀害庆喜?” 小玥眼里闪过一丝后悔,说到底,眼下这般是她做了错误的决定。 “我没想到魏湖的死闹得这般大,那日我和他起了好大的争执,我以为……我以为他的死和我有关,我又怕庆喜说出魏湖和我的事,我怕他连累我……他不带我去汴京城,也不去见我祖母,我以为他玩弄我……若是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我不怕被连累,我不会杀庆喜……” “你是如何杀了庆喜?” “趁着衙役们去后厨领饭的时候,我往魏湖房里扔了艾草,又燃了宣纸。等到众人救火的时候,我藏进了庆喜的房里,那枯枝是从火炉旁拿的,用菜刀削尖了,等庆喜回屋后,趁他喝水的时候插进了他脖子里,等我溜出去的时候,大家伙还都围在魏湖的房门口。” 驿丞大人欲言又止,心中实在是震惊。 不管是生了情还是各有算计,小玥和魏湖定了终身,又因魏湖急着进京赶考,小玥以为他始乱终弃,两人便起了争执。巧的是,紧接着魏湖就死了,小玥担心自己受连累,就把知道她和魏湖关系的小厮庆喜灭口……原来是这么回事! 而之所以承认罪过,是因着她知道了魏湖把她的帕子放在枕边,他心里有她。 情之一字,真是叫人唏嘘! 更叫他唏嘘的是,他眼皮子底下一个老实厚道的帮厨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不动声色地放火,声东击西地杀人! 在他驿馆里当帮厨,委实是“大材小用”了! 楚昭云等方茂茂停了笔,又问小玥:“你可还有所隐瞒?” “我都说了,什么都交代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茂茂,拿着供词,让衙役押着小玥去衙门。” “大人!我祖母……” “放心,牵扯不到你祖母。”楚昭云说完,在小玥临走前,又问她:“你怀疑谁杀了魏湖?近日魏湖可跟你抱怨过何人?” “没有……” 有些话虽然已经问过驿丞大人,但楚昭云还是要问一问小玥:“驿馆里可有何处种了梅花?或者有谁喜欢梅花?谁的名字里有‘梅’字?” 小玥摇头:“没有……” 楚昭云摆了摆手,让方茂茂带走了小玥。 见驿丞欲言又止,问道:“驿丞大人有话想说?” “她都能杀了庆喜,会不会是和魏湖起了争执杀了魏湖?只是她没承认?” “驿丞大人忘了?庆喜听见惨叫的时辰,小玥早该到家了。” “……”驿丞语塞,他还真忘了,“楚推官,天色也晚了,一时半刻也查不到另一个凶手,先吃饭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小玥被带走的时候,驿馆里不少人都瞧见了。 虽不知道具体内情,但知道小玥定是有罪,否则不会被衙门的人带走。 倒是后厨里和小玥朝夕相处的人心里猜的更准些。 刘三秋和莫义摆好了所有食盒,两人又围在了火炉边。 她本来听了楚推官的话,就莫名觉得小玥和莫义都生了一副恶人相。 眼下果然应了她的直觉,小玥定是犯了事。 八成就是小玥杀了魏湖! 至于莫义……莫义今日一直和她待在一处,不曾乱走动,她倒是不再怀疑他了。 她说小玥这几日怎么眉目含春,原来是和密州来的读书人牵扯上了,唉……真是个傻丫头! 想到这,刘三秋猛地想到了多年前发生的事。 一侧头,看见莫义魂不守舍。 那时候莫义还是个小孩子。 本不欲多言的刘三秋,出声安慰道:“你是不是想到你姐姐了?” 莫义心一抽,点了点头:“嗯。” “这么多年了,她早就投胎到好人家去了,不用担心。” 莫义想了想,黯然神伤道:“伤心事,以后别说了。” 刘三秋一番好意被驳了回来,但她念莫义这孩子实在可怜,只应道:“好,以后不提了。” 话落,她就看见驿丞大人和推官来领饭了。 刘三秋和莫义连忙起身拿着食盒,莫义佝偻着背,恭敬地将食盒双手奉上。 楚昭云吃完了饭,去了朱如初的房中。 房里,四个人正大眼瞪小眼。 范坚见楚昭云来了,松了口气,低声说道:“楚推官放心,我一直看着他们三人,寸步不离,无事发生。” “杜承启,乔遇礼,前日戌时三刻左右,你们谁没有说实话?”楚昭云又问。 问完,便是又一番争执。 话还是已经说过的话,乔遇礼咬定看见了杜承启,杜承启绝不改口晚饭后没出过房间。 两人争着争着,眼见着从吵起来变成了打起来。 范坚和方茂茂连忙把人拉开。 楚昭云又去了杜承启房里搜查,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不妥之处,等她出来时,看见了满脸愁容的驿丞。 驿丞从楚昭云的脸上看不出情绪,问道:“楚推官,找到什么了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 驿丞只觉得眼前一黑,两天了还没查到杀害魏湖的凶手,这…… “敢问楚推官,手里有过没破的案子吗?” 楚昭云知道驿丞什么意思,他是想要她一个保证,虽然她从来没有过失败的经历,可这个保证她给不了。 “驿丞大人,若是遇到聪明绝顶且极有经验的凶手,万一凶手再经过了长时间的计划与周密的安排,破不了案子也是衙门里常发生的事……驿丞大人别气馁,明日接着查。” “是是是,楚推官好生歇息,我这就去安排房间。” “不必,我回家一趟,明早再来。”她之所以回家,是怕楚淑云担心,自打来青州后,她日日回家,忽然不回家,怕是要让大姐姐着急。 抬了步子,楚昭云又驻足,嘱咐道:“今晚得劳烦驿丞大人派人守着杜承启等人。” “楚推官放心,我自己守着他!至于另外两人,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毕竟驿馆里竟然有小玥这样的人,不如……不如楚推官和范推司他们说一声?” “我问问他们。”楚昭云把范坚和方茂茂叫了出来,两人本还担心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眼下听了楚昭云的话无有不应,生怕自己被楚昭云嫌弃。 驿馆门口,楚昭云驻足,寻问值守之人:“我回来后,可有人来找我,名号是王家大娘子?” “没有,之前那两位人也没再来过。” “嗯。”大抵是王家大娘子已经自己解决了王家的事,楚昭云又问:“前日酉时之后,一直到昨日早晨,驿馆里可有什么该出来的人没出来,该进去的人没进去?” 值守之人认真想了想:“那时也不知道会出命案,也没在意谁没出来……但那些时辰里绝对没有人再进驿馆。” “前日晚上小玥离开得晚?” “对,她那几日都晚走。”值守之人想到不久前小玥被人带走,再加上楚推官这么一问,他才捋明白了,原来小玥晚走,是为了杀人! 楚昭云理解他的“没在意”,无事发生的日子里,管好驿馆入口已是负责,至于谁从驿馆出来,没有用心留意也是人之常情。 月亮高高挂起,楚昭云离开了驿馆。 虽离开了事发地,可她思绪也一刻未停。 魏湖背后的梅花刺青,到底代表了什么?为何驿馆里打听不到任何与梅花有关的线索? 驿丞不知道,大抵是他平日里太忙,可小玥也不知道。 热蜡油灌进耳朵里,这般残忍的招数她也是闻所未闻,谁知道这种害人的法子? 惨叫之后,为何魏湖还能平静地和庆喜说话,难不成是真的做了噩梦? 乔遇礼没有撒谎和污蔑杜承启的动机,要不就是他认错了人,要不就是杜承启撒谎。 若是杜承启,他定然还藏着秘密。 若不是杜承启,谁的身形能像他?这两日在驿馆里没有看到类似杜承启的身形。 难道,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驿丞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眼下查案有些难以往下推进,她也得好好想想,明日怎么接着查。 一路走,一路想。 连路过了楚府,楚昭云都没有察觉到。 “昭云!” 听见段景曜的声音,楚昭云才回过神来,连忙拐向自己家门口。 “你怎么不在府上等,站在门口多累。” “无碍。”段景曜轻笑,若是他在府上等,恐怕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过家门而不入。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段景曜笑不出来了,他心里烦躁,不知如何开口,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冒犯。 憋了半道:“我今晚住在这。” “嗯嗯,府上专门给你留了房间的。”楚昭云领着人往院子里走,“你以后要来住,来便是了,不用专门等着我跟我说,毕竟咱们两个……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会让流言蜚语影响到的人。” “昭云,我有一件事同你说。今日驿馆……” “你知道我今日去驿馆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嗯,今日驿馆门口找你的二人,是我母亲和小妹。” “……”楚昭云也笑不出来了。 这么一想,他们确实在长相上有几分相似。 “昭云,这件事是她们不对,打扰了你查案,实在是冒犯了,我代母亲和小妹向你道歉,她们也十分后悔。” “她们为什么对我好奇?因为我们在一起了?” 段景曜点了点头,难为情地开口:“母亲以为推官是男子,才对你格外好奇。” “……”她能说什么? 总不能怪段景曜没有提前和家人解释吧? 若是她,她也想不到这还需要专门解释。 “昭云,对不住了。” “不必道歉,我今日也没有对她们很客气。” “不客气是应该的,她们自找的,对不住了。” “……没事,下不为例。”虽这般说着,楚昭云却觉得莫名尴尬。 她还没有去段家正式拜见,就这般不算愉快地和段景曜的母亲小妹见了面。 下次再见面时,多别扭…… 楚昭云甩了甩头,她现在应该想案情,而不是想这些。 又听段景曜问:“这几日有空吗,我介绍你们认识。” 还是算了吧! 她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杀害魏湖的凶手。 “近日有些忙,改日吧,今日碰上了来青州的第一个大案子,些许棘手。”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 “好。”段景曜毫不怀疑她是不是不想去段家,她说忙,那定是忙得脱不开身。 月色清凉,楚昭云踱着步子,心情逐渐放松,想到了汴京的夜: “汴京那边如何?” “一切如旧,白泽来信说学得很努力,大抵能考上。我走之后,余富他们被新提举为难了几天,不过很快就解决了。” “我是说你外甥。” “韩祺也一切如旧,稳步向前。” “那就好。”只要没有因为他来了青州就打乱了他原本的盘算,她就觉得挺好,“我困了,准备回房休息了,你房间离我房间不远,我送你过去。” “好。”段景曜走着路,下意识牵住了楚昭云的手,见她没有抽手,便握紧了她的手。 他总是患得患失,怀疑他和楚昭云之间的相处,和其他谈情说爱的人不同。 可转念一想,他二人的性格本就和他人不同,没必要做到事事和他人一样。 眼下这般牵着手,即便静谧无言,他也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很幸福。 “昭云,明日见,有个好梦。” “你也是。” 两人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里。 皆是一夜好眠。 次日,楚昭云起了个大早,她想早些去驿馆。 结果没想到有人起得比她还早。 院子里,楚昭云笑着追上了卫善鸢:“善鸢,起得这般早!” 眼前之人一转头,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昭云,你也起得早,善鸢去做早饭了。”楚淑云笑得开怀,二妹妹能把她认成卫善鸢,说明她委实纤瘦了许多。 “大姐姐,我方才竟将你认成了卫善鸢!” “哈哈哈,你每天去衙门,自然不知道我做生意多费心费神!”楚淑云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打趣自己,又道:“我以前虽也不胖,但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养得身子厚。来了青州后,每日都是事事亲力亲为,竟然瘦了不少!和善鸢身形越来越像了,哈哈。” “是我不够细心,这些日子不曾注意到大姐姐辛苦了。” “你今日要去衙门忙?” “是。” “那等你回来我再同你说,生意上有些事想听听你的主意。” “大姐姐,着急吗?”她可能一天两天都查不清驿馆的案子。 “不急不急。对了,你记得抽空给祖母母亲和大嫂嫂都写一封家书,我的已经写好了,等你写完了一起送去汴京。” “好。”楚昭云轻笑,她还有些想她们。 幸好,还有大姐姐陪在她身边。 楚昭云眼神落在了楚淑云肩膀上,正笑着,她蓦地神情一滞,她能将大姐姐认成卫善鸢,乔遇礼自然能把别人认成杜承启! “大姐姐,我先走了!我想起来衙门有急事!今晚许是不回来了,不用担心我!” “唉?昭云,吃早饭啊!”楚淑云喊完,已经看不见二妹妹的身影了。 楚昭云一口气跑到了衙门,敲响了驿丞的房门,没人应她,她才想起来驿丞在杜承启房间住。 把驿丞吵醒后,楚昭云即刻说了自己的想法和猜测。 驿丞揉了揉眼:“有道理!有道理!我立刻把驿馆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 “好!” 杜承启一直不认,也找不到关于他的证据,若是驿馆里没有人和杜承启身形相似,那便是最坏的结果——凶手行凶后,早就离开了驿馆。 天蒙蒙亮,驿馆里的人还都在沉睡。 驿丞砸门叫人,费了许久,才把人都聚齐。 听着楚昭云的吩咐,杜承启自己站在一侧,所有人站在另一侧。 杜承启并没有听见楚昭云和驿丞在他房门口说的话,刚从睡梦中醒过神来,心里打鼓: 这是何意?为何区别对待他和别人?难不成是信了乔遇礼的话?他真的冤枉啊! “楚推官,我……” “少话!” 楚昭云仔细看着院子里所有的男子,就连驿丞大人她也不放过。 杜承启就在一旁站着,但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和杜承启身形相似。 楚昭云不甘心问道:“驿丞大人,所有人都在了吗?” “对,门口值守的人也都进来了……唉……这……唉!” “驿丞大人,让大家伙散了吧……” 楚昭云在心里叹了口气,凶手不在驿馆,她去哪里找? 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怕是要成为她推官生涯里的一个遗憾。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她遗漏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时,楚昭云下意识抬头远眺。 忽然,一道身影进入了她的眼帘。 一道佝偻着背的侧影,之前只看正面和背面,她竟然没多想! 是她太着急,大意了! “慢着!驿丞大人,他,让他过来!” 人群中,有人听到这声大喊,蓦地,他身形一顿。 第三百七十八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楚昭云的手聚焦在莫义身上。 驿丞小跑了几步,跑到莫义跟前,“你,跟我回去!” 莫义神色如常,只是多了一丝疑惑,但他对着驿丞恭恭敬敬点了点头,跟着驿丞又回了楚昭云面前。 楚昭云盯着莫义看了片刻,愈发觉得他若是站直了,能和杜承启一样高。 “站直身子。” 莫义轻声道:“大人,我常年弯着腰烧火,成病了,站不直。” 楚昭云仔细回忆与莫义见面的几次,他的确都是弓着背,这般巧? 他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是无辜。 可她见过太多无辜的面庞,无辜与否,证据说了算。 “莫义,你年纪尚小,已然成了罗锅?范坚,帮帮他。” 闻言,范坚方茂茂和驿丞一起上手,两人按住莫义的肩膀,一人掰直了他的背。 少年郎脸色突变,是倔强,是屈辱,是无法反抗。 可他敌不过三个大男人,硬生生被直起了身。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方茂茂心里犯了怵,看向楚昭云,眼神似乎在说:若是冤枉了莫义,那他们眼下这般,岂不是要遭他记恨? 楚昭云抓大放小,不在意这些。 只对身旁几人说道:“杜承启,和他并排站着,乔遇礼,跟我来看看他俩背影有几分像?” 众人这才明白了楚昭云和驿丞折腾了一个早晨是为何。 杜承启心中激动,原来是为了还他清白! 他立即站到了莫义的身边。 范坚和方茂茂抓着莫义。 莫义身形僵直,干咳了两声,脸上痛苦的神情似乎传达了他此时此刻腰背有多痛。 驿丞大人让其他人都散了,随后和楚昭云仔细看着二人的背影。 难言激动:“像啊……个头一样高,肩膀多像啊……” 乔遇礼挠了挠头,如实说道:“若是天色黑了,我恐怕还真分不清他们二人,确实是背影相似……楚大人,我也说不准我那日看见的是谁了……” 杜承启猛地转身,差点跳了起来:“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是我?乔遇礼,你承不承认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了我!” “杜兄……这、这也说不准啊……” 范坚和方茂茂一松手,莫义又立马弓起了背。 他脸色通红,让人看了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被揭穿后难堪的。 “都进屋来!”楚昭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找到了线索,离破案不远了! 她心里立马浮现出一个猜测,难不成莫义心悦小玥,知道小玥和魏湖私定了终身,所以杀了魏湖? 驿丞大人也格外激动,张罗着人赶紧都进了屋,准备审问莫义。 楚昭云坐在主座上,范坚和方茂茂站在她身边,驿丞坐在左下首,杜承启乔遇礼朱如初等人在右侧。 莫义一个人,站在房间中间。 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他也不喊冤叫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只等着楚昭云开口。 “莫义,你何时直不起腰来?” “半年多了。” “驿丞大人,遣人去程氏医馆请个大夫来。”楚昭云没有继续质疑莫义,只让找大夫来瞧瞧,“发现魏湖尸首的前一日晚上,你在何处?” “忙完了后厨的活计,就回家了。” “是吗?”小玥也是这般说的,可见此话极难让人辨明真假,楚昭云又问:“谁能证明那晚你在家里,家中还有何人?” 莫义摇了摇头:“家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 众人错愕,没想到他是个孤儿。 楚昭云见莫义低头恭敬的样子,打消了审问他的念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只说道:“范坚,看好他,不能离开此房间。” 话落,她便去了后厨,驿丞紧随其后。 后厨里,刘三秋正心不在焉地踱步,后厨就三个人,小玥被衙门带走了,眼下莫义也被留下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但驿馆里众人定会因为她是后厨的人低看她一眼。 “唉……” “刘三秋。” 听见自己的名字,刘三秋猛地抬头,看见是驿丞和推官来了,连忙迎了上来:“驿丞大人,推官大人,我可什么也做啊,我不知道他俩有害人的心思!” “莫急,找你只是问你些事。” 刘三秋连忙点头:“问,大人问!” “你知道小玥和魏湖的事吗?” “方才猜到了……”刘三秋叹了口气,果然是小玥和人生了情。 “那在小玥被带走之前,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每天只想着自己锅里的菜,平日里也不怎么跟小玥和莫义闲聊,谁能想到她那么傻,和一个外地的书生私定了终身。” “莫义知道吗?” “我不知道,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莫义和小玥之间有什么异样吗?比如说,莫义是否心悦小玥?” 刘三秋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毫不犹豫地否认:“这怎么可能!莫义比小玥小三四岁,而且都在一处做工这么多年了,平时连话都不多说几句,他俩之间不可能有情的,否则小玥也不会和那书生……” “那近日莫义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啊……”刘三秋正说着话,突然看见驿丞大人瞪了自己一眼,她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怪她一问三不知,她的确是不知道啊! 楚昭云接着问:“在你眼里,莫义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驿丞瞪了一眼的刘三秋,连忙说道:“他年纪不大,做事倒是沉稳,也不怕吃苦,每年到了春夏,他天不亮就去捡柴火,给驿馆里用,也卖点银子。平时也不爱说话,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就是吧……这孩子阴沉沉的,有时候看着不是个好面相。” 说到这,刘三秋又说着自己的想法:“这回肯定是那书生惹了莫义,要不莫义也不能牵扯进这案子里。” 她赶忙看向驿丞大人,她这回说了这么多话,驿丞大人应该满意了吧! 话虽多,但在楚昭云听来都没什么用。 什么“不是个好面向”、“书生惹了莫义”这都是刘三秋自己的主观臆想,她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证词。 第三百七十九章 莫义的家离着驿站极远。 等到了地方,驿丞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楚昭云:“楚推官,青州竟然还有这般穷苦的地方?哦对,我忘了,楚推官不是青州人士,不该问你……” 楚昭云看着眼前的……村子? 零星几个破旧的房屋,甚至不能叫村子,像是搬迁过后被遗弃的村子。 “驿丞大人,驿馆给后厨开的月俸,很少?” “虽说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啊!莫义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在驿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连一间像样屋子的钱都攒不出来!”驿丞心想,莫义不会是把钱都拿去赌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前头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了个孩子,疯疯癫癫的,很是莽撞。 闷头往前跑也不看路,径直撞到了驿丞身上。 驿丞碍着脚踝上的伤势,也不敢和他硬碰硬,被他撞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那孩子才赶紧扶住了驿丞,这才抬脸。 他脸上尽是愧疚:“对不住对不住,没撞疼贵人吧,贵人要是生气,打我两下,踹我两脚!” 驿丞还不至于和一个半大小子生气,更何况也没真把他撞坏了,只摆了摆手:“无妨,你玩去吧,仔细看路!”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孩子说完就想跑,只是他腿才刚抬起来,人就被楚昭云一把薅住。 驿丞惊讶地看着楚昭云,心说楚推官应当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才是啊! 楚昭云拽着孩子的胳膊,挑了挑眉,直接说道:“还回来,你想去见官?” 那孩子立马换了脸色,笑眯眯地讨好着楚昭云:“姐姐好眼力。” 说完,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钱袋子。 驿丞大惊,这是他的钱袋子!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偷到我头上了来了!” “我知道错了,实在是没银子吃饭了,我去做工,到处嫌我年纪小,我知道错了,不该偷钱袋子……”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驿丞。 驿丞叹了口气,这般年纪,应该在书孰里读书,或者在爹娘膝下无忧无虑的长大才是。 唉……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怜。 反正钱袋子也拿回来了。 “以后切不可再偷他人财物了,过两日,你洗洗干净,去城东的‘来客栈’,那是我兄弟开的客栈,我给你找个活计!” 孩子脸上神色一喜,连忙说道:“多谢贵人,贵人您真是个好心人!天爷一定保佑您!” 道完谢,他想走,结果发现还是抽不出胳膊。 驿丞也纳闷地看向楚昭云,他都不计较了…… 楚昭云说道:“不送你去见官,也应了给你找个活计,我们帮了你,你是不是也得学会知恩图报?” 孩子点了点头。 楚昭云这才松了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你住在这?我看着也不像个村子。” “我叫阿旺,十五岁了,这是原来的李家村,后来发了大水,李家村都搬走了,有的人家把房屋拆了,有的就没管,我找不到地方住,就住在这里,不用交银子……” “原来是这样……”驿丞才明白楚昭云不放阿旺走的原因,这里住的人不多,总得找个人问问。 原来他也不算是个小孩子了,十五岁的阿旺,身形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真是可怜。 “阿旺,你认识莫义吗?” 阿旺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认识?如果没有莫义哥哥,他早就饿死了! 楚昭云看着阿旺眼里的光芒,猜测着莫义可能是对他很重要的人,所以如实说道:“莫义现在卷进了一桩命案里,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无辜,所以有些事要问你,或许你能帮他洗清嫌疑……” 也或许,能提供莫义杀人的罪证。 一听这话,阿旺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喊道:“这怎么可能!莫义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怎么可能杀人,一定是被冤枉的!” “别着急,慢慢说,你为什么说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莫义哥哥在驿馆做工,他的月俸全都用来养我们了,他那么好,怎么可能杀人!” “你们?” “就是我们一起住在这里的几个孩子!” “他为何要帮你们?” “因为莫义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楚昭云看着阿旺,他不仅长得像小孩,说话也像个小孩子一样。 想了想楚昭云又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戏曲班子认识的。” “戏曲班子?你和莫义以前在戏曲班子唱戏?” 阿旺摇了摇头:“不是唱戏,我们是耍各类杂耍的。” “那你们怎么出来生活了?” “我也忘了莫义哥哥怎么出来的,反正他走了,后来又过了几年,戏曲班子南下,班主嫌我们几个小的是拖累,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找不到活计,就在街上讨饭,有一天是莫义哥哥认出了我们,把我们带来了这里住着。” 驿丞大人心里百感交集,若不是这桩命案,他几乎从来不去后厨。 他不知道后厨里有个烧火的莫义,更不知道莫义还有这么多故事。 莫义遇见往日戏曲班子里非亲非故的小孩们,他收留了他们,并且用自己微薄的月俸养了他们四年。 若是莫义和魏湖之死案件无关,那莫义当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驿丞正感慨着,又听见楚昭云问阿旺:“你能带我们去莫义住的地方看看吗?” 阿旺点了点头:“能,莫义哥哥是好人,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不能让大好人被冤枉了!” 话落,阿旺领着楚昭云和驿丞往前走,停在了一间破旧的屋子前。 屋门甚至没有上锁,阿旺一推,屋门就开了。 屋子里的陈设一目了然,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把木椅。 桌子上有个缺了角的杯盏,墙上挂了两身衣裳,角落里有个水缸。 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甚至都没有搜查的必要。 楚昭云敛着眉,难道真是冤枉了莫义? 只一瞬,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因为阿旺说得可怜,她就真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第三百八十章 “阿旺,莫义的腰或者背有没有什么病症?比如说直不起来?” “没有啊!是不是衙门严刑逼供了莫义哥哥,打了他?不行!我得去衙门!” 楚昭云伸手拦住气愤的阿旺,解释道:“别急,我只是随便一问,没人打他,他还在驿馆呢。” “那就好……”阿旺松了口气。 气愤的心情不会消失,只是从阿旺身上转移到了驿丞身上。 驿丞憋着心里的气,亏他方才还真情实意地怜悯莫义,莫义竟然骗了他! 佝偻着腰,就是装的! 就是心虚! 楚昭云从莫义的屋里出来,关上了门。 阿旺着急地问:“莫义哥哥的住处你们也看了,什么都没有,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去驿馆救莫义哥哥!” “阿旺,当年的戏曲班子在哪,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楚昭云心里始终记着梅花刺青和热蜡油,残败的村子里什么线索都没有,会不会在当年戏曲班子住的地方,种着梅花呢? 她不得不猜着所有的可能性。 阿旺救人心切,有些犹豫,“我……” “阿旺你想,你去了莫义面前,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你只会说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可是谁会信你呢?” 阿旺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衣裳,心里失落,谁会信他呢? 他受世人的冷眼和唾弃还少吗? 莫义哥哥说过,世人都是先敬罗裳后敬人,没人会信他的。 “好吧,我带你们去。” 三人又急匆匆去了当年戏曲班子 所在之地,当年的宅院,如今已是一户陈姓人家在住。 楚昭云言明了推官身份,又言明此行和陈家无关,只是想看看当年戏曲班子是否还残留着旧貌。 一听是推官大人,陈家不仅热情招待,就连陈家老夫人都出来亲自迎接楚昭云。 说了几句话,楚昭云才明白了陈老夫人为何这般热情,原是她前几日帮的江婆婆,是陈老夫人一辈子的手帕交。 “推官大人进屋里喝口茶吧!” 楚昭云推辞道:“多谢老夫人盛情,只是案情紧迫,可否在院子里转转?” 陈老夫人腿脚利索,亲自带着楚昭云、驿丞和阿旺转着陈府。 楚昭云问道:“当年买下宅院后,可重新整修过?” “是重新整修过一番,当年这宅院虽大,但是破旧得不像样子!这边和这边的院子,都是新起的,原来都是戏台子!这边的院子倒是没动根基,只是翻新了一遍。” “院子里呢?比如说院子里的树?花?” “哪有什么树啊,花更是没有,光秃秃的!这些树都是后来栽的,这棵老树是从别处移过来的!” “没有梅花?” 陈老夫人仔细回忆,摇头说道:“没有。” 楚昭云难免心中失落,看来是她猜错了,找不到莫义和梅花刺青之间的关联。 转了一圈院子,毫无所获,三人告别陈老夫人准备离去。 阿旺失魂落魄地看向一处院子,想起了他以前在此练功的日子。 楚昭云也不急着 走,想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些时辰,容他缅怀过去。 驿丞大人心软,因为他自家的儿子才比阿旺小两岁而已,他一想到阿旺以前吃了这么多苦,难免想到自己的儿子。 安慰道:“阿旺,只要以后好好做工挣银子,以后都是好日子,以前的事别想了!也别难过!” 阿旺摇了摇头,解释着:“我不是难过,就是想起了以前在这里练功的日子,班主骂我,但是能吃饱,出去后也有莫义哥哥,也就挨饿了几日。我不觉得以前都是苦日子,能吃饱,有莫义哥哥,就都是好日子!” 驿丞没想到阿旺这般知足,他更心软了。 顺着阿旺的话问道:“你以前都练什么功?” “弄枪、茶碗、踏索、筋斗、口技、拗腰、铃瓶、蹴鞠、吞剑……很多,班主什么都会,我们什么都练。” “小小年纪练这么多,你也是很厉害了!” “我有好多都没有学会,班主天天骂我只知道吃饭。” 楚昭云心中一紧,追问道:“口技?你会口技?” 阿旺以为楚昭云是对口技感兴趣,摇头解释着:“我不会,我们班主厉害,不仅能学男子说话,还能学女子说话!” “那……莫义会口技吗?” 听楚昭云这般问,驿丞脸色煞白,他怎么就没想到! 阿旺点头:“莫义哥哥会的,他很厉害,学什么都会,就是不如班主厉害。” “回驿馆!”楚昭云抬脚就跑。 来陈府一趟,这就 是最大的收获! 和杜承启相似的身形出现在那晚,若是莫义,那他很可能就知道魏湖和小玥的事。 他还会口技,会不会就是庆喜隔着门听见的声音? 驿丞和阿旺也跟着楚昭云往驿馆跑,但两人没有楚昭云跑得快,等楚昭云进了驿馆的院子许久后,两人才跑到驿馆大门口。 驿馆门口的人拦住了阿旺,阿旺着急大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驿丞起了恻隐之心,但他也知道孰轻孰重,只安慰道:“阿旺,你进去只能是添乱,听我的,在门口安静等着。”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阿旺急得拳打脚踢。 但两位值守之人,以男子的正常力量,轻轻松松就将他按住了。 “你要是想见莫义,在这等着,他一出来你不是就能见到他了?你要是进去了,横冲直撞的只能让莫义为你担心!” 阿旺一听,便噤了声。 他不能让莫义哥哥担心他,“好,我就在这等着!” 驿丞松了口气,赶紧追着楚昭云进了驿馆。 等他推开审问房间的房门时,并没有想象中对峙的场面。 范坚杜承启等人都在房里,莫义也在,不知道谁给他搬了张凳子。 楚昭云坐在主位上,驿丞连忙走到了她左下首。 驿丞心想,还好还好……还好楚昭云等着他,否则他就要错过揭开真相的时刻了! 看来,一起办了一日的案子,他们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了! 低声说道:“多谢楚推 官等我!” “……”楚昭云同样压低了声音,回他:“驿丞大人,我不是等你。” “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我方才看到了程氏医馆的马车,我抄近道跑过来的,约莫着医馆的大夫也快到了,等他呢。” “……”驿丞尴尬地颔首。 果不其然,等了片刻,程氏医馆的大夫就来了。 在楚昭云的吩咐下,大夫摸了摸莫义背上的骨头,又按了按他的腰,说道:“腰背都无大碍,骨头没弯,直不起腰来……大抵是累的,不过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闻言,范坚和方茂茂不顾莫义僵直的身子,将他脊背掰直了,“大夫,您再看看。” 大夫又摸了摸,说道:“没什么大碍。” 众人都听懂了,没什么大碍,也不是累的,那就是装的! 驿丞大人握紧了拳,扰得驿馆不得安宁的人,很可能就是莫义! 他暗戳戳地看向楚昭云,希望楚昭云赶紧和莫义对峙。 可一直等到大夫走了,楚昭云都没有开口。 楚昭云只是在想,那晚出现于驿馆之中,且会口技,可莫义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她只能想到因情杀人,莫义心悦小玥? 可小玥被带走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而且在后厨时,他还主动反驳小玥,说屋顶上的衣裳就是小玥的…… 想了想,楚昭云让方茂茂把刘三秋叫来。 楚昭云说话没有背着人,莫义也听到了刘三秋的名字。 他暗自咬紧了牙关。 跟着方茂茂来到屋里的刘三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自己来。 该问的已经问过了,该说的她也说了啊! 难道让她 当着莫义的面再说一遍? 刘三秋低着头,不敢看驿丞大人和楚推官。 但楚昭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抬起头来。 “刘三秋,抬起头来,有话问你。” 刘三秋抬起头来,眼中带着疑惑,“大人您问。” “你说你们后厨三人在驿馆做工多久了?” “我在驿馆做工十二年了,莫义九年,小玥五年。大人明鉴啊,我和小玥莫义他们私交不熟的,他们犯了什么事和我无关啊,我就是每天想着做好饭菜,然后拿月俸,我没有别的心思的!” “也就是说,莫义来驿馆的时候,你就在驿馆做工了?” “是……” “那你可曾见过莫义有过情绪激动的时刻?比如高兴,大哭,或者咒骂某件事某个人?” 刘三秋一愣,她也不傻,眼下突然想起来在后厨的时候,莫义十分冷漠地跟她说:以后别再提他姐姐的事了。 这是不是莫义在暗示她? 再结合推官大人问的情绪激动的时刻……他姐姐死的时候,他不就是差点疯了? 越想,刘三秋的身形越抖。 这微弱的抖动逃不开楚昭云的眼,“刘三秋,你是想到了什么?” 问着话,楚昭云看了莫义一眼,他依然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好似没有任何异常情绪。 刘三秋吞了吞口水,她和莫义本就非亲非故,她也没有替他瞒事的道理啊! 况且推官大人问,她得老老实实说!这样才能证明她和案子无关,她是清白的啊! “七年前,莫义的姐姐死的时候,莫义哭了好几天……” 楚昭云心中一紧:“莫义的姐姐是谁?死在何处?因何而死?” 莫义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好像大家伙正在谈论的人不是他一般。 刘三秋还以为莫义会疯了一样的拦着她,见莫义没拦着,她继续说道:“她叫莫怜,死在驿馆……” 驿丞大惊:“七年前我就是驿馆的驿丞,有人死在驿馆我怎么不知道!” 刘三秋有苦难言,她怎么知道驿丞大人不知道…… 她一个颠勺的,能知道什么啊! 楚昭云接着问:“七年前什么时候的事?因何而死,可有报官?” “七年前冬月的时候,报官了,当时来了个仵作,说莫怜是自己一头撞死的……” 驿丞仔细想了想,皱眉道:“七年前冬月……我记得驿馆来了几个歇脚的大官,我忙着招待他们……竟然不知道……不知道驿馆里……唉!” 驿丞心里全是火气,把自己的随行小厮叫了进来,问他是否知道。 小厮回忆说道:“知道,当时驿丞在忙,本来衙门的人来了也该告知您一声,但那仵作说是莫怜自己想不开撞死了,不算案子,不用兴师动众。哦对,那年那个小仵作,就是如今的钱推司啊!” 楚昭云冷哼一声,若是钱林办的事,那此事便不足为奇了。 他不想惊动驿丞,无非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如此说来,倒像是他没有验出来莫怜的 死因便匆匆定案。 楚昭云看着刘三秋欲言又止的模样,问她:“你知道莫怜的死因?” “不、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你也定是知道什么,如实说来。” 闻言,刘三秋瞥了一眼莫义,见他还是低着头不动,她蓦地有些发怵。 但也不敢有所隐瞒,硬着头皮说道:“七年前冬月,莫怜也在后厨,有很多官员在驿馆停留,莫怜、莫怜和其中一个大官好上了,那个大官说要带莫怜姐弟走,这个事莫怜也没瞒着我们,我还以为莫怜真的要去过好日子了……但是,但是……” 刘三秋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这都是她的猜测。 楚昭云等人心中百感交集,莫怜和大官,小玥和书生,或许他们已经能猜到莫义的想法了。 “继续说。” “莫、莫怜起初还高兴,我也为他们姐弟高兴,可是没过两天莫怜就不高兴了,我就想,才认识了三天,那大官说的不能当真,可能就是看莫怜面容好……莫怜是个傻姑娘,身子也给了他……” “后来呢?” “又过了一天,莫怜就死在了廊下,头上确实是撞了个痕迹……当日就报了官,仵作说莫怜是撞死的,然后第二天那个大官就走了……”刘三秋鼓足了勇气,“我当时就觉得,莫怜的死和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刘三秋话落,屋里众人皆是眉头紧皱。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此刻,莫义才抬起了头,开口道 : “不对,你说的不对。” 第三百八十二章 莫义脸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刘三秋说了他的痛心之事而有异常情绪和举动。 他只是认真对着刘三秋解释道:“不对,你说的不对。是我姐姐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强迫了我姐姐,他说他会娶姐姐,也会让我读书,姐姐才高兴。但是姐姐从他小厮口里得知,他说带我们走,其实是要纳姐姐为妾。” 刘三秋愣愣地看着莫义,这些内情她都不知道,她只以为莫怜是愿意的……天杀的畜生,竟然见莫怜貌美就欺负她! “可他过了两日就反悔了,不承认要了姐姐的身子,不承认说过要带我们走,姐姐去找他争执,然后就死了。” 说着话,莫义像是回到了七年前似的。 他好像看到了姐姐摸着他的头说:我们小义要读书了,要用心当一个读书人,以后再也不用下苦力了…… 他记起了姐姐掌心里温润的触感,还有她温柔的语气和笑容。 一切犹如在昨日一般…… 莫义闭了闭眼,嘴角渗出了一丝笑意,贪恋着此刻记忆带给他的温暖。 他知道,姐姐宁愿下苦力,也不愿意给人当妾。 之所以妥协,是因为那人说,能让他读书。 他的姐姐莫怜,美丽、善良,却命苦。 姐弟俩没了爹娘,去了戏曲班子谋生,可是姐姐心疼他学杂耍辛苦,攒够了能够容身的银子就带着他离开了戏曲班子。 起初替别人浆洗衣裳赚银子,可银子太少,不够他将来读书用。姐姐 又带他来了驿馆做工,没想到,驿馆成了姐姐的地狱。 是他当年太过弱小,不能保护姐姐…… 是他羡慕别的孩子能够读书,才让姐姐有了供他读书的心病…… 是他离开了姐姐的尸体去衙门伸冤,才让姐姐尸骨无存毁于大火之下…… 他知道火有多烫,但他依旧无法想象到姐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毁于大火之下时,她该有多么痛苦! 七年,已经七年了啊…… 莫义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掉进了油锅里,疼得他喘不上气来,更不知道该如何呼救。 他甚至想,或许只有自己这般心痛,才能证明姐姐活过一遭。 否则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她留下的痕迹…… 众人心中百感交集,范坚更是着急,见莫义闭了眼,他沉不住气问他:“那你姐姐是怎么死的,真是撞死的?” 莫义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再睁开眼时,叫人瞧不出情绪,他语气平静答道:“不是,那日仵作走了之后,我带姐姐的尸体离开驿馆,找了老仵作,他说我姐姐身上有被鞭打过的痕迹,是那个畜生打的。老仵作说我姐姐是被人捂死的,憋死的,头上的痕迹是死了之后才撞出来的。” 楚昭云心痛,当年的真相,没有见于天日。 “你没有去衙门伸冤吗?” “我立即跑去了衙门,但是钱仵作不认,我跑回家想带着姐姐尸体再去衙门换个仵作验尸……回家后,连带着姐姐的尸体 ,整个家都被大火烧没了。” 莫义抬头看着楚昭云,他此刻的模样在众人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语气平静,神情未改,唯一出卖了他的是猩红眼角挂着的一颗泪。 他倔强地睁大双眼,好似是怕一眨眼,那泪就掉了下来。 可是,他越做平静模样,众人越是揪心。 他的眼泪没掉,刘三秋却抹了泪,她没想到莫怜这般可怜,更没想到莫义心里这般苦。 众人只敢在心里叹气。 毫无疑问,当年放火烧毁尸体的,定是那畜生! 是他害了莫怜,杀了莫怜,又毁了莫怜的尸首! 至于钱林是怕麻烦而搪塞差事,还是收了别人的银子隐瞒死因,这不好说。 楚昭云心里也堵了一口气,若是当年她在就好了。 不仅她这般想,就连莫义也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当年来的仵作是楚推官就好了。 她这般用心用力查案,一定不会潦草结案,更不会被人收买。 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已经过了七年,什么都晚了。 莫义顿了顿,说道:“姐姐已经死了七年了,如今不该提及,扰了她九泉之下的清净。” 刘三秋内疚地低了头,她和莫怜相识一场,今日是不该提及此事。她也是怕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才想着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希望莫义不要恨她。 驿丞也同样心中内疚,七年前莫怜死在驿馆,可他全然不知,他怎么能全然不知! 这是他的失责,也是他对不起莫 家姐弟。 猛地,他想起了驿馆大门口蹲着的阿旺,就像阿旺说的,莫义还用月俸养着那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当真是个善良的人。 就算真是莫义杀了魏湖,但一码归一码,当年之事不该不为人知! 他追问道:“当年那人叫什么,不能放过他!” 他也不去想如何找证据和线索,只是无端觉得有责任去给莫怜伸冤。 莫义说道:“苗,姓苗。叫什么不知道。” 谁料此话一出,驿丞一愣,“七年前冬月,来过驿馆姓苗的人只有一个……” 他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我知道他,因为他离开驿馆两日后我就收到了口信,他骑马过山的时候,被落石砸死了,当场就没命了……” 众人错愕,这就是现世报! 而莫义只是点了点头,虽然没想到畜生已经死了,但他坚信:“他早晚会死的,这是他的报应。” 屋里沉静了许久,每个人都沉浸在七年前莫怜之死的哀痛中。 范坚心中更是天人交战,在他最难的时候,钱林帮了他,他一直认为钱林是个善良之人。 可今日所闻,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钱林。 他不知道,究竟当年钱林说“莫怜是自己一头撞死的”是何内情,究竟哪一个才是钱林真正的底色? 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当楚昭云开口时,范坚甚至吓了一跳。 “莫义,所以你杀害魏湖,是想到了七年前莫怜之事,不想让小玥和魏湖 在一起?” 莫义摇了摇头:“不是的,当年之事是事实,但和今日之事没有关系,我没有杀害魏湖,此事与我无关。” 第三百八十三章 楚昭云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方才在想,莫义若是读书的话,一定会大有成就。 因为他很聪明。 正如眼下,尽管他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也有充足的作案时间,背影也和那日出现在魏湖和小玥之间的人影相似。 再加之他会口技。 可尽管如此,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 楚昭云丝毫不慌,因为自从再次见到莫义开始,她一边听他讲当年的事,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莫义,这一通仔细观察下来,还真叫她发现了不得了的证据! “你说此事和你无关?” “是,魏湖之死和我无关。” “当晚你出现在驿馆,若是你不在的话,阿旺他们几个如此关注你,定当知道那晚你有没有回家,几时回的家?” 听到楚昭云说阿旺,莫义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息又听见楚昭云说:“听阿旺说,在戏曲班子的时候,你学会了口技,模仿别人说话不成问题。” “我、我没有模仿别人说话。” 楚昭云点了点头:“的确,庆喜那晚并没有推开魏湖的房门,就算你会口技,也无法认定你是凶手,那这里呢?” 说着话,楚昭云指着莫义的鞋面,众人也纷纷看向莫义的鞋面。 杜承启等人看到了蜡痕,可他们不懂这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只有莫义心中一惊,不自在地想要挪着步子。 “我只是、只是不小心将蜡油滴在了鞋子上。” “我看过,驿馆所有的蜡烛都 放在托盘之上燃烧,若是不单独拿起正在燃烧的蜡烛,蜡油不会滴在你的鞋上。”说着话,楚昭云见杜承启等人一脸疑惑,解释着:“诸位还不知道吧?魏湖真正的死因,是因为他耳朵里被人灌满了热蜡油,烫伤了耳朵内部,也伤了脑子。” 朱如初恍然大悟:“那夜听到的惨叫,是魏湖被烫的声音。” “热蜡油!”乔遇礼堂堂七尺男儿,硬生生地吓得往后趔趄了两步,“若是滴在手上都会烫,滴在耳朵里?灌满热蜡油?” “是你!你在后厨负责烧火,当然知道烫的东西威力有多大!” “你鞋面是的蜡油,定是那时候滴上的!” 刘三秋也徒然心惊,开口道:“自从驿馆出事后,驿丞不让出驿馆,我们三个晚上也是在后厨将就着,后厨有火炉,亮得很,没有用过蜡烛……” “莫义,你还有何话可说?”楚昭云问道。 若不是楚昭云说,莫义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鞋面上有一滴蜡油,眼下这般情况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时之间他无言以对。 但他也不是个傻的,顿了顿立即说道:“这两日是没用过蜡烛,但是这蜡油是好几日之前就滴上了,我只有一双鞋,这鞋上不仅有蜡油,还有其他污渍,这说明不了什么。” “种种都是巧合,那你故意佝偻着腰又是为何?阿旺可说了,你一直都没有这毛病。” “我……只是太累了。” 楚昭云将手 背到身后,不由自主握紧双拳,尽管莫义的嫌疑非常大,但她就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一切线索,都可以用巧合二字盖过。 这算是她来青州的第一个大案子,在范坚和钱林面前摆了高姿态,还跟段景曜说她自己能处理好。 眼下,却是棘手得很! 若是破不了案,恐怕只能让钱林那个小人得意! 想到钱林,楚昭云蓦地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莫义,多年前莫怜之死,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真相大白,而今日,魏湖何尝不和你姐姐一样?” “不一样,魏湖有什么资格和我姐姐相提并论?” 楚昭云认真说道:“魏湖和当年的畜生不同,魏湖对小玥是真心的,他给了小玥祖传的玉佩,他给了自己的承诺,他会迎娶小玥。而且他们之间的开始,是经过小玥同意的。这和当年完全不一样,魏湖死了,是他无辜,更无辜的是庆喜!若是魏湖不死,庆喜也不会死。他们和你姐姐一样,都是无辜的人。” “可是他不带小玥走,也不去见小玥的祖母。”魏湖脱口而出。 楚昭云立即追问:“你知道魏湖和小玥之间的事。” 见莫义低着头不反驳,楚昭云才继续解释道:“或许魏湖有自己的考量,不带小玥去汴京是因为他要一心准备科考,不去拜见小玥的祖母是因为他在青州停留了多日不得不出发?无论如何,他二人之事,和当年 不一样。” 莫义顿了顿,藏起了眼中的怀疑,冷声说道:“他二人如何,和我无关,我没有杀魏湖。” “莫义,若是你说出真相,我可以为你姐姐翻案。” 莫义猛然抬头,心神一震,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直愣愣地盯着楚昭云,莫义一言不发。 楚昭云见他情绪激动,连忙趁热打铁道:“虽然当年那个畜生已经有了报应,可你不想为你姐姐伸冤吗?或许有更多的人和刘三秋一样不明内情,认为莫怜是自愿跟了别人,认为她是自己一头撞死的。” “楚、推、官,你能替我姐姐伸冤吗?” 每个人都是清清白白地来到人世间,他希望莫怜也能清清白白地离开。 “大火之下,可还有尸骨留下?” “只有两根骨头,像是胳膊上的骨头,其他的全烧成灰了。” “有最好。当年的老仵作还能找到吗?” “能,去年还碰见他出门打酒喝。” “有老仵作的证词,衙门亦有卷宗,若是手臂的尺骨和桡骨上还有伤痕,便能为你姐姐翻案。”楚昭云说完,问道:“莫义,你愿意说实话了吗?当然,若是你能问心无愧地说没有杀魏湖,我照样会替莫怜翻案,你也不必为了给莫怜翻案就担了无端的罪名。” 众人屏气凝神,等莫义的回答。 范坚之前都在想,莫义死不承认,他们又找不到实打实的线索和证据,恐怕得把莫义带回衙门严刑逼供! 没想 到楚昭云用了如此以柔克刚的一招。 他甚至觉得,楚昭云就不该说最后一句话! 第三百八十四章 莫义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得知姐姐枉死时一般,不知所措。 他杀魏湖的初衷,是想让魏湖替那个姓苗的下去赎罪。 他不想死,他要连带着姐姐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若是交代了罪过,他必死无疑。 可楚昭云说的话又实在令他心动,他说实话,楚昭云就替姐姐翻案。否则认识姐姐的那些人,恐怕都和刘三秋一样,认为当年姐姐是自愿跟了那人,认为姐姐是自己一头撞死的! 至于楚昭云说的,就算他不承认杀魏湖她也会帮忙翻案,他一万个不相信。 世间会有这样不讲利益的人吗? 至亲家人或许可以,非亲非故,他不信。 他的至亲家人,已经死了……一想到莫怜,魏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绞在了一起。 沉默了许久之后,魏湖才开了口: “是我杀了魏湖。” 他的一句话,众人便明白了,他这是同意了楚昭云的提议。 至于真凶是莫义,不用等他亲口承认,众人在得知背影、口技和鞋面上的蜡油时,就已经把魏湖看作凶手了。 楚昭云松了口气,看向方茂茂,示意他赶紧把供词都记下来,“莫义,从实招来。” “魏湖和小玥好上的第一日我就知道了,我知道魏湖一定是骗小玥的,他不可能会带小玥走。这驿馆里,有一个我姐姐就够了,不能再有第二个,所以我想杀了魏湖,也让他替姓苗的去给我姐姐赎罪。” “你计划了许久?” 莫义 点了点头:“我想了很多办法,只有用火烧才能解我心头只恨,可我怕火太大会连累其他人,所以最后用了蜡烛。” “那日酉时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酉时之后,我一直躲着,戌时庆喜离开魏湖房间后,我看见小玥去了魏湖的房间,我就在外头偷听他二人说话,果然如我所料,魏湖不打算带小玥走。等小玥负气离开后,我就追上了小玥,但我没想到魏湖也会追出来,慌忙之下我连忙躲了起来。” 乔遇礼愧疚地看向杜承启,说道:“杜兄,对不住了,是我误解了你,我看见的是莫义,不是你……” 杜承启摆了摆手,“无妨,你别打岔。” “我躲起来后,一直到子时之前,驿馆众人都睡了之后,我才走窗进了魏湖的房间。我燃了蜡,把蜡油滴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立即惊醒大叫,我就捂住了他的嘴,但他只挣扎了两三下,就没了动静。” 范坚皱着眉头:“一滴蜡油就把人害死了吗?” “不是一滴,汇集了四五滴。随后庆喜就来了,我模仿魏湖说话的声音,告诉他只是做了噩梦。庆喜走后,我在魏湖的背上刺了梅花。” “莫怜喜欢梅花?” “是,姐姐生前最喜欢梅花,我怕她已经记不清人世的事了,便让魏湖带着梅花去九泉之下,到时候姐姐看了梅花一定能认出来这是我送去的人。” 楚昭云追问道:“你用何物刺的魏湖? 为何我们没有找到?” “你们永远找不到,我把针丢进了火炉里。” “之后你还做了什么?” “我翻墙出了驿馆,第二日来了驿馆,众人发现魏湖死了,一直到如今,我什么都没做。” 范坚忍不住问道:“为何?你不怕查到你是凶手吗?” “做得越多,才会暴露得越快。”莫义心想,小玥就是这般。 他也没想到此事会把庆喜和小玥牵扯进去,他还以为自己谋划此事,会将小玥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没想到,他亲手把小玥推进了深渊之中。 莫义话落,屋里陷入了沉寂。 众人瞬间毛骨悚然,似乎亲眼见到了魏湖因热蜡油而剧烈挣扎的那两三下。 一个少年郎,却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而且什么铁证也没留下。 作案前,他考虑了许多,作案时辰、作案凶器和作案路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行凶后,他销毁了凶器,面对接二连三的质问都能做到平静应对,连没注意到的鞋面上的蜡油也能搪塞过去。 关键是,他足够沉得住气。 驿馆里人心惶惶,查案闹得天翻地覆,可他只在后厨烧火,什么都不做。 楚昭云想,若是莫义心里没有最后一丝良善,那他大可死不承认,然后等着她兑现承诺来给莫怜翻供。 若如此,她才是真的黔驴技穷。 等大家伙都缓过神来之后,楚昭云看向方茂茂:“茂茂,和驿丞大人带着供词和莫义去衙门。” 莫义 心中着急,问道:“楚推官答应了我!” “你且告诉我老仵作身在何处?” “城东春阳桥旁,姓古!” “放心,我会带着衙门的告示去大牢里给你一个答案。” “什么时候?” “在你问斩之前。”想了想,楚昭云又补充道:“明日晚上之前。” “楚推官,我等你!”莫义眼角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等驿丞带走了莫义,杜承启和乔遇礼朱如初说道:“二位先行去汴京,我要在这等着,等见证了莫怜之死真相大白之后再去汴京!” “我也!”乔遇礼也赞同,“都在青州停了这么多日了,也不在乎这一日半了!” 朱如初抬眼看向楚昭云,楚昭云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就在他以为楚昭云会严刑逼供莫义的时候,楚昭云却给了莫义选择,而且就算莫义不承认,她也承诺会替莫怜翻案。 她身上的正义,是他心里的空缺。 “楚推官,虽然我带来的蛇没有真的害到魏兄,但此事是我错了,为弥补过错,我立即回密州去通知魏兄的家人。” “好,我去找古仵作!”楚昭云看了眼天色,离着答应莫义的时辰,还有一日半的光景。 范坚心神激荡,恨不得立即替莫怜翻案,“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和钱推司私下交好,你要避嫌,懂不懂?” “我……”范坚不想就此罢休,他想跟楚昭云一起替莫怜翻案,“楚推官,驿馆的案子我既然跟着你查 了,就得有始有终,你放心,我一定公私分明,若是钱林有罪,我一定亲手写他的卷宗!” 楚昭云挑了挑眉:“那一起去。” 这卷宗,你写定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你们在干什么!”阿旺看见莫义被押了出来,瞬间从地上弹跳起来扑向衙役,“你们抓错人了,他是好人,他是好人!” 方茂茂不明所以,小声朝着衙役嘀咕道:“难不成是同伙?” 一听这话,莫义连忙对着阿旺说道:“阿旺,是我犯了错,我杀了人,我应该受到惩罚。” 他没想到会在驿馆门口看到阿旺,眼下也只有实话实说。 阿旺用力摇头,眼角有了泪光。 “莫义哥哥,是不是屈打成招?他们对你用刑了?” “阿旺,这是真的。不要管我,你以后好好生活,跟大家伙也说一声,都好好的。”莫义忍住了哭腔,顿了顿又说:“等到菜市口砍头的时候,你们都别来看。” “莫义哥哥!”阿旺惊叫,他不想让莫义被衙门砍头。 情急之下他抓着莫义的两条胳膊想带他跑,可是还没等到他有所动作,驿馆门口值守之人就把他扯到了一旁。 阿旺不服气地拳打脚踢。 莫义心里不是滋味,大喊道:“你们别扭疼了他,放开他,我来跟他说!” “莫义哥哥!” “阿旺,你向来是最听话的,眼下也不听我话了吗?” “不是的。”阿旺眼泪鼻涕一顿抹,抬头看着莫义,“我不想你被砍头,他们是不是冤枉你了?” 莫义郑重答他:“阿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杀了人,就该我受惩罚,记住,别学我,要做一个好人,你回去吧。” “莫义哥 哥……” “阿旺,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有罪,所以才被衙门抓,他们没有冤枉我。” “不,你是好人……” “你认识的我,只是我展现给你的一面而已。阿旺,难道你想让我砍头之前都记挂着你吗?没几日可活了,我想安宁一些。” 阿旺徒然心惊,这才接受了莫义是真的杀了人的事实,他脚步艰难地往后退了半步,语气苦涩:“莫义哥哥,不用担心我……” 猛地抽噎了一声,阿旺又说:“我会好好的,大家也都会好好的,你安心去……” 莫义心中欣慰,面上却不显,他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看阿旺。 方茂茂和衙役不欲再耽误时辰,连忙押着莫义离开。 阿旺看着莫义的背影发愣,等了片刻,驿馆里又走出来了几人。 他认的,是方才找他的人。 阿旺忍不住发问:“是不是我带你们去了莫义哥哥的家和戏曲班子,你们才抓了莫义哥哥?” 驿丞摇了摇头:“不是,莫义杀人,还有其他疑证,重要的是,他亲口认了。唉……阿旺,你听我的,去客栈做工,好好活下去,别辜负了莫义对你的恩情。” 阿旺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路。 楚昭云和范坚匆匆离去。 眼下天色还早,但奈何古仵作住的远,莫怜的坟头更远。 两人一路疾行,才找到了古仵作家里。 咚! 咚咚咚! “谁啊!急什么急,别把我门砸坏了!” 隔着一道门,传 来了古仵作中气十足的声音,过了片刻,大门打开。 还没等楚昭云和范坚说话,古仵作眉毛一挑,衙门的人? 问道:“这不是范推司吗?听说青州来了位女推官,你就是?找我有事?” 楚昭云颔首应他的话:“对,我叫楚昭云,是衙门新来的推官,今日唐突是有一桩陈年旧案想问问您。” 古仵作神情夸张,故作吃惊状:“稀奇?衙门的推官推司竟然来问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仵作,当真是稀奇啊!” 在来的路上,楚昭云就听范坚讲了些旧事,范坚也是偶然从衙门其他老人那里听来的。 很多年之前,古仵作还年轻的时候,去过衙门,但是衙门没有收他。 自此之后,古仵作心里就跟憋了口气似的,专心钻研验尸之道。 没过几年,真让他研究出了门道,之后他在青州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可衙门再来找他,他却拒绝了,甚至扬言,他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狗眼看人低的地方。 楚昭云想,年轻时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上必然是有一股子傲气的。 眼前的老人,头发虽已花白,却中气十足,想来也是心性未减。 因此,楚昭云做出了十足谦卑的姿态,意欲早些为莫怜翻案。 “古仵作,七年前有一桩案子经了衙门之手,也经了您的手,眼下看来是当年衙门仵作验错了。” 古仵作连忙打断了楚昭云,反问她:“这是何意?你是说当年老朽验对了 ,衙门验错了?” “正是。” 古仵作脸上得意,他就知道自己比衙门的仵作厉害,以前衙门瞧不上他,眼下他还看不上衙门呢!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真叫人心里痛快! “真没想到衙门里吃皇粮的仵作,也有验错的时候啊!” “不管是哪里的仵作都是人,既然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错了便是错了,既然发现了错,今日便得改过来。” 古仵作冷嘲热讽的话还没说出来,猛不丁听见楚昭云的话,他的话就硬生生噎在了嗓子眼里。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年轻的时候也经常验错,阅历和经验逐渐丰富之后,才不再验错。 不得不承认,新推官说的是对的,错了便是错了,重要的是改过来。 “几年前?这般久之前验错的事,眼下也要改过来?” 楚昭云毫不犹豫:“对,不管过了多久,错的,就得纠正过来。” 就像汴京十四年前的真相一样。 十四年后的她,七年后的莫义。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和莫义是一样的未亡人。 古仵作沉默了片刻,他是看不上衙门,也有自己的骄傲。 可当了这几十年仵作,他更知道孰是孰非,新推官的态度,合他心意! 虽是个女娃,但不像眼前这个范推司,高不成低不就,更不像那什么狗屁钱推司,名声臭得很! 今日衙门的人能够登门来询问陈年往事,看来青州衙门,以后也要变好了。 “行,你 们仔细说说,老朽看看能不能想起来,年纪大了,老朽可不敢保证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七年之前,有个小孩找您给他姐姐验尸,当时是衙门已经验过了,小孩不信,所以才又来验尸。当年您验尸的结果是死者身上有被鞭打过的痕迹,致命死因是被人捂死憋死的,头上的痕迹是死后才撞出来的。您还记得吗?” 古仵作皱着眉陷入了回忆之中,他虽然不是衙门的仵作,但一年到头找他验尸的人也不少,就算是去年的事,他也得好好想想,何况是七年前的事。 “七年前,小孩,姐姐……啊!想起来了,是不是在驿馆做工那小子?” “对,就是他!” “想起来了,去年打酒的时候还碰见他了,想起来了……” “那七年前的事您能记起来吗?”楚昭云顿了顿,又解释着:“古仵作,七年前或许有人徇私枉法,所以眼下您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供词。” 古仵作冷哼一声:“哼,不用你说,当年老朽就知道定是衙门里有人起了歪心思,否则怎么可能说那小子的姐姐是一头撞死的!老朽光明磊落一辈子,自然是敢在自己的供词上盖章的!” 一听此话,范坚立即掏出笔墨。 古仵作半眯着眼,陷入了回忆之中:“七年前,那小子来找,老朽看他还没半个人高,以为他是胡闹,结果跟着他去了他家里才知道他姐姐死了。他说衙门仵作说他姐姐是撞死的,我一看死者额头上的血迹就觉得不对,仔细检查死者口鼻和指甲发现 ,死者是被人用枕头捂死的,死前挣扎过。再验,发现死者四肢和背部都有鞭子抽打过的痕迹。他们姐弟俩也是可怜啊!” 范坚紧紧抿着唇,埋头猛记。 古仵作接着叹了口气:“唉……说起来也是叫人唏嘘,得知了死者真正死因,那小子把我送出了门,他就往衙门跑了。老朽当时也没多想,验完尸首就走了,谁能想到前脚刚走,后脚那小子家里就起了大火。等赶紧往回跑的时候,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那火烧得太大,就连军巡铺的人来了,都费了好大力气才灭了火……唉……早知道老朽就在他家等着他回来,省的不知道哪处出了差错着了大火!” “古仵作不必自责,当年大火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您在莫义家中,可能也会性命不保。” 古仵作从回忆中抽回思绪,难以置信地看向楚昭云,刹那间,他好似将一切串联了起来,“原来如此,先是验错尸,又是毁尸灭迹,他们姐弟再普通不过,这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啊!” “这世上心思龌龊之人甚多,好端端的日子,就这般被人毁了。”楚昭云也同样唏嘘。 相依为命的姐弟俩,勤勤恳恳做工攒银子读书,有什么错? 古仵作想起了七年前验尸的场景,虽然眼下已经记不清死者的模样了,但尚能想起死者是个清秀的女子,他叹了口气:“身穷貌美,幼弟难依,是容易招来恶人 。既然推官大人眼下要翻案,老朽相信推官大人一定能把当年之事查清!” 楚昭云也不瞒着他,直言道:“当年欺辱莫怜的人已经得了报应,今日是要把衙门里配合他的人揪出来,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好!甚好!”古仵作捋了捋胡子,忽然就把新推官给看顺眼了,连带着范坚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而范坚,也整理好了供词。 古仵作看也不看,就在供词上签字盖了自己的私印。 楚昭云和范坚收好供词,又马不停蹄地朝着城南去了。 城南一座孤山上,有许多坟头。 两人骑马行进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山脚下。 可到了山脚下,范坚却迈不动步子了。 “楚推官,我……” “你如何?身子不适?”楚昭云担心他是不擅骑马而不舒服。 范坚有些扭捏,吞吞吐吐道:“我们真要上山吗……山上都是坟……而且……而且我们真要挖坟取莫怜的骨头吗?” “?”楚昭云难以置信地看向范坚,“范坚,你害怕?” “我自然是不怕的!”说着话,范坚挺直了腰,仿佛他觉得这般姿态看起来更可靠些。 “你,没去过乱坟岗?” 一听乱坟岗,范坚又怂了,缩了缩脖子,如实道:“没有,我当仵作的时候,因为知州是我叔父,所以去乱坟岗的活也用不着我去。” “嗯。”楚昭云点了点头,心想她从仵作到推司一路走得艰难,真真是羡慕范坚 这般好运的人,有个当知州的叔父,可谓是一路轻轻松松啊。 只是她答应了莫义明晚之前给他一个答案。 眼看着天色要黑了。 实在是没工夫等着范坚克服他心里的恐惧和别扭。 反正挖坟开棺取骨,她一个人也能行。 楚昭云一边抬步,一边说道:“你若是害怕,就在山脚下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便往山上走。 被舍下的范坚顿时着急了起来,一看山脚下阴风阵阵,他不想一个人等着,等待是最磨人的事,“不行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去!我只是没挖过坟而已!我一个推司,天天和尸体打交道,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什么都不害怕!对!什么都不怕!走走走,一起上山!” “……” 两人掌着蜡烛上了山,找到了莫怜的坟。 碑上歪七扭八的字,是莫义亲手刻上去的。 楚昭云也没指望范坚出力气,只要他别再惊叫,她就谢天谢地了。 她将坟头的土挖开后,又把棺材盖撬了起来,伸手摸出了两根人骨。 “收好,天太黑,等明日蒸骨验尸。”楚昭云说完话,将人骨递给范坚。 “蒸骨验尸?是挖个坑再照一把红伞的那个?” “对。” 将坟头恢复了原样后,两人策马又回了城。 临分别之前,范坚追问道:“楚推官,你会蒸骨验尸?我只听过还没见过,怎么蒸啊?” “我准备回家了,明日再说吧。” “夜深了,快回府吧!”范坚错愕,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忘了楚推官是个女子这件事,只记得她是推官大人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夜深人静。 楚昭云回到府上时,却在院子里看到了坐等她的人。 眼下天气回暖,可夜里依旧满是凉意。 楚昭云小跑了几步,跑到段景曜身前,见他在游神,怕自己贸然出声吓到他,因此在一侧静静地等着他。 等过了片刻,段景曜才发现有人在身旁。 “昭云,回来了。”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但夜色太暗,楚昭云没有看清,只应道:“回来了,怎的这般晚了还没睡,大人在等我?” “睡不着,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已经不是皇城司的提举了。” “好……景曜……”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从他的语气中,楚昭云依旧感到了不对劲。 她说不清是落寞,还是黯然,只知道段景曜似乎有心事。 累了整整一日的她,原本想回家后立即休息,眼下见了段景曜,困意便烟消云散了。 “景曜……为何睡不着,是不是择床,要不还是回段府?” 段景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楚昭云纳闷,这般的段景曜她没见过。 她又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更何况就算是要安慰,也得知道段景曜为何不对劲才行。 两人沉默了片刻,段景曜先开了口:“这两日见你早出晚归,累吗?早些回房歇息。” 楚昭云一听这话,就知道段景曜只是在为她着想而已。 他明明心里憋着事,似乎想找她一吐为快,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说不出口。 楚昭云赶紧摇头,连忙说道:“ 我不累,也不困。” 电闪石光之间,楚昭云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难不成段景曜觉得她在冷落他? 楚昭云敛着眉,认真思考。 若真是这般缘由,她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忙碌将成为她生活里的常态,只要她担任青州推官一日,就得忙一日。 一路走来,他是志同道合的人,也是心系梦牵的人。 她心悦他没错。 可她绝对不可能为了他就放弃自己的差事。 若是忙碌而冷落了他,她无法想出一个周全的法子。 想到这,楚昭云苦恼地看向段景曜。 看到段景曜似乎又在游神,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想错了。 以前她也是这般忙碌,也没见他失落啊…… 蓦地,楚昭云收紧双拳。 她知道了! 以前她忙,他也忙! 而眼下,一路风风雨雨走来的人,忽然就赋闲在家了。 赋闲在家倒不是重点,重点是…… 楚昭云懂了,这般心境,她也有过! “景曜,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段景曜回神,否认道:“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而已。” 楚昭云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辞了皇城司的差事之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话落,回答她的只有寂静。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查清十四年前真相时,她也有过茫然和空虚,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接到了来青州任职的旨意。 忽如其来的变故,与伯爵府家人分别的难过,替代了她的 茫然和空虚。 可她忘了,段景曜和她一样,甚至比她还要甚之。 她查十四年前的真相,是近一年才起的念头。 可段景曜已经为之努力了若干年了,恐怕从十四年前他就生出了这个念头。 支撑着他往下走的真相告一段落,可日子还得继续。 若是有皇城司的差事顶着也就罢了,日子还能如常,可他辞了差事赋闲在家。 人一旦闲下来,任何情绪都会像野草一样肆意疯长。 他比任何人都要迷茫。 这一刻,楚昭云心中内疚,是她忽略了他的感受。 黑夜中,楚昭云伸手摸索着,握住了段景曜的手。 回应她的是段景曜落寞的声音:“在家待了几天,有些不适应而已,不用担心我。” 楚昭云知道他在嘴硬,继续问道:“真的吗?你说过再也不会骗我不会瞒着我。” “……”段景曜泄了气。 他原本只是睡不着所以坐在院子里等她,他并不想用自己的无病呻吟去扰了她休息。 可楚昭云一问,他的心便丢盔卸甲,内心深处的委屈似乎不受他控制一般,此时此刻,他只想把自己心里所有的话都说给她听。 “查清了姐姐之死,握住了你的手,回到了青州见到了家人,按道理说,我应该高兴,可我眼下高兴不起来。”段景曜垂眸,却不知他越是想掩盖自己的脆弱,便越是在楚昭云的眼前无处遁形。 “你怀念在皇城司的日子,若是你想,你随时可以回 去,不必为了我留在青州。” “不是。”段景曜毫不犹豫否认。 接触久了,他明白,她说这般话不是冷血无情,也并非是不珍惜两人之间的感情,她只是纯粹的想要他更好而已。 “我并非怀念皇城司的日子,也不觉得赋闲在家无趣,只是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赋闲三五个月可以,甚至一年也无所谓,可总不能一直……”段景曜抬眼看向楚昭云。 黑夜中,捕捉到了她的双眼。 他认真坦白道:“昭云,我不知道自己该走的路在哪里。这两日在你府上,看见大姐姐和卫善鸢两个人全力以赴地筹谋着自己的生意,还有燕迎,也在努力的生活,大家伙都有为之努力的目标,可我没有。” “我明白你的心情。” “离开汴京的时候,我想,那一刻之前我为了查清十四年前真相而活,但此后,我便为你而活,我心悦你,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楚昭云一头雾水。 正说着正事,他怎的突然说这话! 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又听见段景曜说:“可我错了,即便心里想着为你而活,但我还是没了那股往下走的心劲,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昭云,对不住,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我想,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更重要……” “莫说这些,没什么对不住的。”楚昭云不想多解释,这本就不是这场谈话的重点,她握紧了段景曜的手,说道 :“一直无事可做,没病的人也要闲出病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我也不知道你想要走的路在哪里,得你自己去摸索,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别闲在家里了,找点事做吧!” “做生意?”段景曜心里有些排斥,其实在今晚之前,他就很清楚自己的症结在何处。 他既羡慕大姐姐和卫善鸢有事可忙,又打心底里排斥去做生意这件事。 楚昭云察觉到他的不以为然,提议道:“不想做生意,也不想回汴京的话,不如……不如去衙门找个差事?” “衙门?”段景曜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从来没想过去衙门。 “对,就是衙门,或可一试?”楚昭云找到了他因何不对劲之后,心情也放松了下来,见他这般反应,毫不客气地打趣道:“你是看不上衙门?也是,当过皇城司的提举,确实看不上衙门。” 楚昭云一语中的,段景曜无言以对。 楚昭云解释着:“衙门的职级比不上皇城司,也不像皇城司那般办的都是大案,衙门里的事琐碎又日常,但都是和百姓们息息相关的事,所以事情虽然琐碎,但也都是大事。” “帮着抓鸡找猫狗,也是大事?” “……”楚昭云想起了两日前的自己,可不就是一直在找抓鸡找猫狗吗? 段景曜轻笑,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怎么不是!对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只狸花猫,可对婆婆来说,那可是她的宝贝命根子,怎么不是大事了!” “嗯,你说得对!”彻底 放松下来的段景曜,认真想了想,答她:“要不……我去衙门试试?” “不管是不是衙门,总之不能继续闲在家里了,否则你有大把的时间多思多虑。” “好,走一步看一步,先行动起来。” “行动比想法更能推着人前进,试试吧。”话落,楚昭云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泪。 困意来袭,浑身乏累。 “我先回房睡觉了。”说着话,楚昭云松开了段景曜的手,欲转身离去。 下一息,段景曜便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顺势抱住了她。 第一次有如此亲密的行为,他的心怦怦直跳。 “昭云,谢谢你,有你在,我一定能找到前路。” “不必谢。”楚昭云的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这一刻,忽然觉得满身的乏累得到了安抚,“说好了两个人一直走下去,鼓励你,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段景曜心里热得像酷夏,感受着她的气息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融化了。 “昭云……” “好了,其他话以后再说,我真得回去睡觉了,明日还有要紧事。”楚昭云双手上移,拍了怕段景曜的背部。 段景曜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目送她回了房间。 楚昭云心想,不是她破坏两人之间浓情蜜意的氛围,实在是她的眼皮睁不开了。 和段景曜多温存一会儿,她就得少睡一会儿,不养精蓄锐的话,明日如何和钱林对峙? 不过 ,直到入睡时,她的心里还留着相拥时的温暖。 …… 次日一早,楚昭云就去了义庄。 请范知州来义庄本是件难事,但有范坚在,就变得简单多了。 等人都到齐了,楚昭云才开口道:“听闻义庄众人都不会蒸骨验尸之法,今日便要教教各位。” 钱林心中不屑,但碍于范知州在,他只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范知州来的路上听了范坚的密报,眼下也不多言语,只搬了张凳子在一旁冷眼瞧着。 楚昭云指挥着方茂茂在院子里挖出了一个坑,用柴炭将地坑四壁烧红之后,小心翼翼地把炭捡了出来,又泼入了酒和酸醋,最后把两根人骨放到了地坑里。 所有的推司和仵作都瞪大了双眼,且用心记着楚昭云蒸骨的步骤。 就连一向看不惯楚昭云的钱林,也丝毫不敢游神。 众人又见楚昭云撑起了一把红伞,走到了人骨附近,用红伞照着骨头。 “都过来看看。” 众人探头,在人骨上看到了红色残影。 范坚问道:“楚推官,这是怎么回事?” “蒸骨,再用红伞照骨,若是出现红色残影,说明死者生前受过伤,若是无血荫只有折损,说明是死后才造成的痕迹。” 说着话,楚昭云指着人骨继续说道:“很显然,从长度和形状上来看,这伤痕是鞭打造成的伤。” 众人纷纷点头。 楚昭云收了伞,看向钱林,问道:“钱推司,你说这伤,是不是鞭打所致?” “我当然能看出来这是鞭子打的伤。”钱林抬了抬下巴,总觉得楚昭云突然问他是不怀好意。 “那若是有皮肉,钱推司肯定更能看出来是鞭打所致?” “废话,有皮肉一眼就能看出来。”钱林很生气,楚昭云竟然敢当着范知州的面质疑他的能力! 楚昭云点了点头,将人骨仔细收了起来,又命方茂茂将土重新填回坑里之后,才领着众人去了范知州面前。 她掏出古仵作的供词说道:“范知州,多年前有一桩冤案,还请范知州过目。” 范知州一边看着,楚昭云一边说道:“七年前,有一具女尸,外头的仵作验尸得其死因是被捂死的,死者的四肢和背部都有被鞭打的痕迹,头上的痕迹则是死后产生的,这便是那仵作的供词,方才的人骨便是当年死者手臂的尺骨和桡骨。” 除了范坚和方茂茂,其他人不明所以,窃窃私语道: “冤案?” “都七年了,蒸骨验尸还能验出来,这个法子真好。” “这件事没这般简单吧?” 此时此刻,就连钱林都没有意识到此事和他有关。 范坚默默地拿出了卷宗,递到了自家叔父的手上。 范知州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当年钱林写的卷宗里,只写了死者是一头撞墙而亡,关于死者身上被鞭打的痕迹,是半分也没有写上。 他虽不通验尸推案之道,可他知道任何事都得实事求是。 就算鞭打伤痕不是致命死因,也 得如实记录才是。 “这件事……”范知州心中不悦,本就看不惯钱林的他,正在想着该如何让钱林说出当年的实情。 而楚昭云见他迟疑,以为他不相信古仵作的证词或者太过相信钱林的人品。 于是说道:“知州大人对这件事心存疑虑,那不如听我说说另一桩事?”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我在汴京时,是推司,虽然到了青州升为了推官,可青州路远,背井离乡,于我也不算是天大的好事。”楚昭云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要想当提刑官,必须得来青州走一遭,在她心里,其实这是好事。 范知州也没想到楚昭云突然说起了此事,他一时之间还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又听她说:“不知道范知州知否,我差点就到不了青州。” “此话何意?” “在兖州城不远处我受人埋伏,对方个个握刀,我差点就成了刀下冤魂。” 此话一出,钱林身躯一震,立刻绷紧了身体。 范知州不知道还有这等变故,关切问道:“可曾受伤?” “随行者有习武之人,侥幸逃过一劫。可我没想到幕后之人还有连环招数,等我到了兖州,他鼓动兖州的富户拦截逼迫我断案,若是不应,便要活生生淹死在兖州百姓们的唾沫星子底下。” 范知州立马想到了楚昭云在兖州断案的后果,“若是断案不成,那你这新推官的名声就臭了,若是成了,恐怕也得耽误你来青州上任的时日。” “范知州所言甚是,幕后之人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种种为难之下,能如约来青州,楚推官,你受累了。” “也不算毫无收获,幕后之人肯定想不到,他在兖州找到富户之后,那富户派人一路跟着他到了青州,且打听到了他的身份。”楚昭云顿了顿,没有特地看向范坚 ,继续说道:“兖州那边说,伏击我和教唆她缠着我的人,都是范知州的侄儿。” 钱林松了口气,但又不敢全松。 范坚难以置信地看向楚昭云,他想,楚昭云不可能无缘无故陷害他,还是在为莫怜翻案的时候陷害他,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而范知州,冷眼看向范坚。 这个侄儿,脑子笨,拎不清,他都能容忍。 但心里有了坏心思,他就不能容忍! “范坚,你太让我失望了!” 范坚一着急,也顾不得上下级的尊称了,直接喊道:“叔父,我不是,我没有啊!” 说完,又连忙看向楚昭云:“楚推官,我没有想害你啊,我和你无冤无仇怎么可能让人拿着刀伏击你?” “哦?是吗?无冤无仇,我怎的感觉我初到衙门的时候,你很是看不惯我。” “我没有!只是本来这个推官之位应该是钱林的,你平白无故成了青州推官,我只是替钱林不值而已!” 钱林咬紧了后槽牙,这个蠢货,提他作甚! 他也不好发作,只好解释道:“范推司莫要胡言,谁当推官,自然是听朝廷的。” 范坚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不妥,可这都是他的真心话。 比起被误会成幕后主使,议论朝廷几句,算得了什么! “叔父,真的不是我啊!楚推官,我没想过害你啊!” 仵作们全都一头雾水,方茂茂也是,不是在为莫怜翻案吗,不是应该和钱推司对峙吗? 怎的眼下成了和范 推司对峙? 他看不懂猜不透楚推官的想法,只能等着她的下文。 楚昭云有下文,但她不想说,她想看看范坚如何能想到错漏之处从而自证清白。 好在范坚不算太傻。 他心里万般委屈,干巴巴争辩了几句之后,猛地想到了不对劲之处。 “楚推官上任之前,不,别说二月二之前了,自从去年年底,我就没有离开过青州了啊,正月十五之后更是住在了叔父家里,我日日都给叔父请安,哪里去过兖州啊!” 范知州一愣,他怎的忘了这茬,“的确如此……” 仔细一想,他就想明白怎的一回事了。 定是钱林这厮,又盗用了范坚的名头,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只是这都是他的猜测,无法言明。 范知州只好打圆场道:“楚推官,这其中恐怕有误会,范坚虽脑子不算灵光,但绝非恶人。” 范坚用力点头,这一刻,他觉得叔父说他脑子不灵光,是在夸他! 楚昭云附和道:“这两日和范坚接触,我也认为他并非恶人,不过……” “不过什么?”范坚一颗心揪了起来,祈祷着明辨是非的楚推官一定要还他清白! 此时此刻,他早就忘了楚昭云刚来衙门的时候,他是如何看她的了。 “昨日白日里的查案路上,发生了和在兖州时一模一样的事,有人半路出来要我断案,阻挠我查驿馆的案子。” 范坚立刻说道:“我昨日在驿馆,驿丞大人可为我作证。 ” “昨日谁是教唆之人,马上就能知道了。”楚昭云看向方茂茂。 方茂茂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串了起来,包括之前在驿馆的时候,楚昭云向他打听了二月二之前范钱二人的行踪,他也悟了。 原来如此! “楚推官,昨日你让我请的人,一大早就在义庄后门等着了。” “请进来。” “是。”方茂茂朝着义庄后门跑去,再回来的时候领着一位小厮打扮的人。 楚昭云开门见山问道:“你是王家的看门小厮,那昨日衙门去王家找王大娘子的人,你看看是谁。” 钱林避之不及,和小厮撞上了眼神。 小厮抬手指着钱林:“就是他,到王家找了大娘子,说衙门没人了,断不了王家的案子,除非大娘子去楚推官的必经之路上堵人。” 范坚的心像掉进了寒冬井水里一般,凉了半截。 那他算什么? 自从钱林帮了他,他一心向着钱林,可眼下看来,他只不过是被钱林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么多年的真心相待,终究是错付了? “你、钱、推司……兖州之事也是你做的?然后栽赃到我头上?” 钱林语塞了一瞬,紧接着又说:“范推司,话可不能乱说!兖州之事我毫不知情!王家、王家的事的确是我,那也只是因为我看王家大娘子可怜!我也想帮她验尸推案,可在驿馆里,我……我深知自己本事不够,这才叫她去等着楚推官啊!我只是看王家大娘 子可怜而已……兖州之事我不知情啊!” “果真?你没骗我?” 范坚神情明显动摇。 气得范知州恨不得当场踹自家侄儿一脚! 第三百九十章 “我自然没有骗你,倒是范推司莫要骗人才好,你自己做过的事,莫要推到我身上啊!” “钱林,你这是何意?”范坚脑子里嗡嗡直响,有些反应不过来钱林话里的意思。 钱林挑明了说道:“兖州的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你不能借着我去找王家大娘子一事,就推到了我头上……而且不管你对楚推官是什么看法,也不能随口就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啊……总不能因为范知州是你叔父,你就污蔑陷害我……” 越说,钱林的声音越小。 但足够每个人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范知州心里有气,但碍于自己和范坚的亲戚关系,也不好说什么。 而范坚,本来凉了半截的心,此刻全都凉透了。 范坚难过,大声质问:“钱林,你怎么会变成眼下这样!你究竟怎么了!” “……”范知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傻小子竟然还和钱林忆往昔岁月! 他是真想让这个蠢侄儿回老家! 省的在这丢人现眼,让他也抬不起头来! 而楚昭云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范坚和钱林,她想知道,当年在范坚眼里的钱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范坚继续质问:“当年,报案的人不愿意相信我,担忧我是靠叔父的关系混进了衙门,因此不同意让我去推案,是你私下里帮我劝服了报案之人。当日你为我仗义执言,帮了我,我感念你的恩情,而今你却口口声声 说我仗着叔父是知州就污蔑陷害你?你为何会变成了这般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你、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钱林眼神躲闪。 可范坚非要一个答案不可:“你说啊,你为何会觉得我会污蔑陷害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钱林脑子飞速思考,反问道:“那在你眼里,我就是能借你名头做坏事的人?” “我没有这样想……” 其他人看得清楚,虽然范坚嗓门大,可占上风的人,显然是钱林。 就在这时,仵作王聚财鼓足了勇气往前走了半步,语气稍显笨拙说道:“范推司……当年你刚来的时候,第一个案子我跟着你一起办的,当时报案的人死活不愿意让你验尸,你一气之下回了衙门。我待在那户人的家中,好说歹说,说了大半天,他们才愿意的。” “你说什么?”范坚呆愣愣地看着王聚财。 王聚财接着说:“他们一同意,我就去衙门叫你,然后就一起验尸推案,我没看见钱推司去过报案之人的家中啊。” “什么……” 范知州看着自家侄儿,冷哼一声:“呵,被骗了这么久,自己都不知道?” “钱林……我再回衙门的时候,你关心我,说万事开头难,但你会从中说和,以后就容易了……我说原来是你帮我,你只说不必放在心上……原来是你冒领了功劳,你骗我?” 范坚直勾勾盯着钱林看,企图从钱林口中听到否 认之语,他不想相信,这么久,竟然是他看错了钱林的为人? 钱林丝毫不觉得心虚,反而觉得范坚蠢得无可救药。 “范推司,当年我只是让你放宽心,认真办案,我何时说过我去报官人那边帮你说和?我只是说以后会帮你在义庄说和,让仵作们对你没有偏见!从始至终,我从来没冒领过什么劳什子功劳!你仔细想想,我可曾认过这桩事?” “是啊……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承认,你只是没有否认!”直到此刻,范坚才知晓钱林此人说话有多圆滑。 当时,明明是钱林默认了,可眼下之意,过错全在他,成了他自己一厢情愿误会了而已! 交友不慎! “我不欲与你争辩此事。”范坚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完,又看向王聚财,“对不住了,欠你一个道谢。” 王聚财不以为意,若不是意识到钱林骗了范坚,他也想不起来这件事,只说道:“不用道谢,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我也存了私心,想让你早些推案,我也好早些干完活回家。” 他坦坦荡荡地说了自己的小私心,反而让众人更加高看他。 楚昭云心想,或许青州衙门里的人,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糟糕。 当然,钱林除外。 范知州瞪了一眼善良却愚蠢的侄儿,心里也有了定数,回归到正事上,“钱林,莫要有几分小聪明,就把其他人都当成傻子!你是想让本知州去兖州请人过来亲自指认你?自 己没当成推官就陷害新推官,人品如此不堪,衙门也难容你!” “知州大人,这些都是猜测,不可轻易相信啊!”钱林背上出了冷汗,只要兖州的人没有来,只要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承认谋害楚昭云一事。 他的心思,范知州看得明明白白,“你不认,那就等着兖州的人来!眼下你还有一桩罪!七年前,驿馆的案子,是你去验的尸,卷宗也是你亲笔所书。说!为何隐瞒死者的致命死因和身上的鞭伤!” “!”钱林大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楚昭云和范坚兜了这般大一个圈子,是为了七年前驿馆的案子! 那日去驿馆验尸,他就说好似以前和驿馆有什么牵扯,但他没想起来。 眼下,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也不能认! 事情过了七年,一个老仵作的供词,算什么证据? “知州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范知州也不欲给他留脸面,直接问道:“听不懂?七年前你隐瞒了莫怜的真正死因,且草草结案,是不是收了他人银子?” “我没有,七年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卷宗里写的什么,真相就是什么……那老仵作年老糊涂,定是他记错了!” “那人骨上的伤痕,也是老仵作记错了?” “谁知道那是何处得来的人骨,是不是莫怜的尸骨也未可知啊!” 范坚咬着牙:“这是我和楚推官亲自从莫怜的坟里挖出来的!” “那那那当 年莫怜的兄弟年纪小,说不定就埋错坟了,都是巧合,怎么能妄下结论就说我收了银子!” 第三百九十一章 “哦?”楚昭云早就看透了钱林此人,有心有胆,但是没本事。 否则也不会派一群无甚身手的人来伏击她。 眼前,他更是已经自乱阵脚。 楚昭云隐约觉着范知州是位铁拳铁腕铁手段的人,单看他对自己侄儿都毫不包庇的态度,钱林的咬死不认并没什么用。 她接着说:“当年莫怜的兄弟年纪小,你不是不记得七年前的事吗?” “我我我只记得死者有个年幼的兄弟,其他的都不记得了。我没有收银子,监守自盗的事,我不会做!”钱林说完,垂了垂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当年收了银子之后,他惴惴不安,生怕事情败露连累自己,因此他也紧盯着驿馆的动静。 莫怜之死,在驿馆并没有闹大。 莫怜的兄弟来衙门闹了一通,也没闹出个所以然来。 最重要的是,当年给他银子的那人,离开驿馆后不幸被砸死了。 他收银子一事,除了他自己,只有老天爷知道。 死无对证的事,他绝对不可能承认! “也不知道我如何得罪了楚推官,竟然扣这么一顶帽子给我……” 还不等楚昭云反驳他,范知州就开口斥责道:“在楚推官上任路上谋害她,又在案子上造假隐瞒,衙门绝不会放任你这等人品不堪之人存在!” “知州大人,冤枉啊!这两件事都毫无证据啊!” “范知州,稍等,我去门口接个人。”楚昭云看了一眼钱林,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吗? 他的棺材马上就到! 昨日私下里,她嘱咐了方茂茂两件事。 其一是今早去王家请看门小厮来。 其二是找一个可靠之人,替她送信去兖州。 估摸着时辰,高家的人连夜赶路,也该到了。 楚昭云独身去了义庄门口,方一站定,就等到了来人。 “楚大人!” “高慧!”楚昭云有些惊讶,她以为高慧会派心腹来,没想到高慧亲自来了。 “我没来晚吧?马车不如骑马快!” “不晚,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高慧激动:“收到你的信,我必须得亲自来!楚大人,我太感激你了!你不知道!上次分别时你提醒我的话,可帮了我大忙!” “你兄长?” “对!真的是他在背后操纵了谋杀我父亲的事,他欠了巨额的赌债,没法子了才想着赶紧继承家业好填补他的窟窿!” “那你……” 高慧眼神里闪过一丝狠辣的光,低声快语道:“一方面我大哥和兖州知州关系好,另一方面我若是大义灭亲,定会影响高家的生意,这才让他免了牢狱之灾。但我也不可能放过他,我使了手段,没让他拿到银子,要债的人断了他两条腿,也算是偿给我父亲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高慧,今日得劳烦你帮我指认当日教唆你纠缠我的人。” “这是我应该做的!”牢牢地把高家家业握在了自己手里,多亏了楚昭云,就算今日的指认要得罪他人,她也不在乎。 楚昭 云领着高慧进了义庄,介绍道:“范知州,这是在兖州高家的……掌家人高慧,当日便是她拦住了我。” 范知州点了点头,他本想着遣人去找兖州的人,没想到楚昭云心思敏捷先他一步,这正合了他的心意! “可是范坚告诉你楚推官会路经兖州,让你拦着她?” “对!”高慧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钱林说道:“就是他,范坚,说只要我能拦住楚大人,就一定能查清楚府上的命案!” 钱林肩膀抖动,不知该如何辩解,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听脑子使唤了:“我没有,胡说……知州大人,这一定是楚推官请来的戏子,她们提前串通好了,我没有!” 众人听了高慧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钱林,你看本知州是傻的还是愣的?” “知州大人……”钱林紧张地不知眼神该落往何处。 他深知自己无从辩驳,才改口道:“我想起来了,我和妻子回娘家的时候,是经过了兖州,当时好像有家奴说府上出了命案,我就随口一说楚推官快来了……我想起来了!原来如此,这都是误会啊!” 高慧嘴角一扯,冷笑道:“随口一说,你可是仔仔细细拉着我说了半个时辰!” 钱林冷汗直冒,他察觉到众人眼神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成了这般场面! 内心深处,突然后悔,昨日就不该多此一举让王家大娘子去堵楚昭云! 自从楚昭云来了 青州,名声逐渐响亮,他也是怕她真破了驿馆的案子从而更加名声大噪。 所以才情急之下出此下策,找人去耽误她查案。 眼下实在是后悔得紧! 钱林没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语气慌张:“我也是好心,想着办案要紧!且不说这是不是一场误会,楚推官并没有耽误来青州上任的时日,还帮着高家查明了真相,这不、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是啊,于我来说,的确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楚昭云冷声说道,她今日将此事搬到明面上来说,也并非是想以此给钱林定罪,只是想让众人知晓钱林的人品,眼下,目的已经达到,“可是你给莫怜姐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莫怜枉死,真相不曾大白,莫义至今未曾走出往事。” “我没有,我没有收银子,这与我无关!” 楚昭云继续问道:“所以你是说,你并非故意在卷宗上隐瞒莫怜的致命死因和鞭伤,只是没验出来吗?” 钱林本就紧张,眼下立马就被楚昭云饶了进去了,早就忘了之前楚昭云问过他,是否能轻易认出鞭伤,“对,我只是没验出来,并非有意为之。” “范知州,当年钱林是否真收了银子不好查证,但钱林的人品和验尸能力实在是不堪。” “知州大人,我只是七年前验不出来,我现在什么都能验出来!” 楚昭云质问道:“前日驿馆的案子,你也没验出来。” “我 ……”钱林面目狰狞地看着楚昭云。 “钱林。”范知州刚开口,就看到了义庄门口有人正在朝着他使眼色。 他连忙说道:“钱林不可留在衙门,至于如何惩治他,和为莫怜翻案的事,就由楚推官做主,本知州还有事,先回衙门一趟。” 第三百九十二章 范坚凑到楚昭云身边,低语道:“义庄门口那人是我叔父的心腹,衙门可能出了急事。” 楚昭云像是没听见一般,不动声色地看向钱林,既然范知州让她做主,她也不必推辞。 范知州一走,钱林就变了脸色。 像是装不下去了。 “钱林,你还有何话可说?” 钱林面目狰狞的看着楚昭云,他心里很清楚,楚昭云不会放过他的,如此一来他再挣扎也没用,更何况,他压根就不想对着这个女人服软。 对着一个抢走他推官之位的女人服软,还不如杀了他! “楚昭云!是你陷害我!七年前我没有收银子!” “收了银子,是你监守自盗,没收银子,是你学艺不精,无论哪一种,你都不配留在衙门。”说完,楚昭云朝着范知州带来的衙役招了招手,“扒了他的官服,赶出衙门去。” “楚昭云!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死在兖州城外!早知道我就再多找些人,直接杀了你!贱人!我是衙门的推司,谁敢动我的官服!” “稍等!”楚昭云本不打算追究他的谋害之过,可没想到钱林自己承认了,她连忙说道:“亲口承认陷害同僚,杖责十五,再赶出衙门!” “你们!”钱林刚一开口,就被人捂住了嘴。 被衙役拖着往义庄外走,钱林不甘心地回头看着义庄里的所有人。 他知道楚昭云不会放他一马,但他没想到义庄里 的人竟然无一人为他求情! “唔……唔唔!” 楚昭云目送钱林被拖走,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 作为推官,她做事要点到为止,所以至此也只是将钱林杖责十五再赶出衙门。 但她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人,点到为止,是便宜了钱林。 更何况她懂得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钱林此人,必得狠狠教训他一顿。 等出了衙门,脱了这身推官的衣裳,她该怎么出这口气? 楚昭云想得出神,直到范坚第二次出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范推司,你刚才说什么?” “楚推官,对不住了,以前是我误会了你。” “无妨。”楚昭云看了一眼其他仵作们,正色说道:“我们在这里,就是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尽自己所能替死者开口说话。日后大家伙在我手下做事,差事是第一要紧的,此外,也没有钱林搞的拉帮结派的那做派。” “楚推官本事大,我们一定跟着楚推官好好学好好办差!”方茂茂心中激动,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前程如此光明过。 “是!”范坚羞愧,他终于明白楚昭云为什么能当推官了,不仅因为她验尸推案的本领强,也因为她心思正! 也不知道他得用多少年才能做到楚昭云这样。 想到这,范坚更加羞愧,别说像楚昭云一样了,他别再识人不清交友不慎就行! “楚推官,我去写钱林的卷宗。” “你先写驿馆 的卷宗。茂茂写验状和验尸格目,写完之后出个告示,写……只写钱林没验出死因和莫怜的真正死因,莫怜的其他遭遇不用写,衙门门口贴一张,给大牢里的莫义送去一张。” 被委以重任的方茂茂用力点头。 一旁的高慧,见楚昭云交代完了正事才羡慕地开口:“青州有楚推官真是好福气啊,依我看,朝廷就该出新政策,这样好的推官,最好在青州待几个月,再去我们兖州待几个月,定是哪个地界都需要楚推官这样的好推官啊!” 楚昭云心想,这得累死她! 不过,有人比她好着急,义庄门口传来声音,众人看去。 “这可不行!楚推官是我们青州的推官,就得待在青州!” “驿丞大人?”楚昭云看驿丞这满面笑意的模样,也不像是驿馆又出案子了。 高慧轻笑:“看来楚推官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劳烦你来一遭,多谢你了。”楚昭云送走了高慧,才问驿丞:“驿丞大人前来,可是有事?” “我是来感谢楚推官的!看!”驿丞说着话,掀开了带来的红布,红布之下,露出了四个大字,“‘公正廉明’,这牌匾是我昨夜找人连夜打出来的,这次多亏了楚推官,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和密州知州交代啊!” “……”楚昭云看着牌匾,这四个字送给她合适吗? 送给知州合适,送给提刑官也合适,送给推官, 怕是有些大了。 “这都是我分内之事,驿丞大人严重了,这牌匾我不能收。” “收!楚推官就是咱们青州的青天大老……额,‘公正廉明’就是说的楚推官啊。” 驿丞话落,他身旁的小厮也附和道:“不仅是驿馆里的人,青州好多百姓也都在夸楚推官,我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呢!” “要不,把这牌匾给范知州?”楚昭云想,反正这牌匾她不能收,“是范知州让我去驿馆查案的,范坚,你说是不是?” 接了楚昭云眼色的范坚连连点头:“对,对!” 驿丞有些犹豫:“我这贸贸然去衙门找范知州,妨碍他公务啊,要不还是楚推官收下?” 听了驿丞这话,楚昭云等人默契地齐齐退后了一步,显出了原地不动的范坚。 他和范知州的关系,人人都知道。 范坚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应道:“不用担心,我拿给范知州。” “好,好,哈哈。” 驿丞心里高兴,他来给楚昭云送牌匾,心意到了,这牌匾最后还到了范知州手上,无论是他还是驿馆,礼数上都全了,一举两得! 楚昭云心里也高兴,先是婆婆老丈们口口相传,她在青州算是有了个好名声,眼下驿馆案子一破,赶走了钱林不说,她在衙门也算是彻底站稳脚了。 来青州这般多时日,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了。 “牌匾就交给范坚了,茂茂你记得去大牢送告示 ,我先回衙门了。” 楚昭云心里还记挂着昨夜和段景曜的对话,她得回衙门看看段景曜有没有去衙门。 殊不知,衙门已经乱起来了。 范知州得了心腹的眼色急匆匆回了衙门,一进院子,他就懵了神。 他这小庙,哪容得下这尊大佛?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这位就是段家那位?”范知州在衙门门口,低声问着心腹。 心腹点了点头,快语交代着:“是,今日早晨突然来了衙门说想找个差事做。” “不是说段家那位一直在汴京城?还是皇城司里的大官,什么时候回了青州?” “不清楚……” 范知州心中惶恐:“怕不是皇城司要查案,这是想混进衙门作掩护?” 段家是青州有头有脸的大户,且不说段家的财力,就说段家和汴京城那层关系,也是一般老百姓不敢奢求的。 虽然是已故的先皇后,但段家可是出了一位皇后啊! 段家所有人,可是在当今陛下跟前过了眼的。 再者说,段景曜本身在皇城司里就是个人物。 眼下……若是如此,他定是得竭尽全力配合。 想到这,范知州正了正脸色,进了院子。 看到段景曜抬眼看过来,范知州先把自己的态度放到了明面上,恭敬说道:“是本知州有失远迎,不知段大人来访,可是皇城司有何指示?青州衙门上上下下,定是竭力配合!” 段景曜也没想到,他只是来衙门找个差事,衙役要核对身份,结果他一报名字,衙役一查登记簿,吓得立刻去叫人。 他在原地等着,竟然把知州等了来。 看着范知州惶恐的模样,段景曜如实说道:“范知州,在下已经辞了皇城司提举的差事,如今已不再替皇城司办事了。” 范知州深吸了一口气。 他根本没听明白段 景曜的意思,一听到“皇城司提举”他脑子就宕了。 竟然做到了提举这般位置上! 真是少年有为啊! 也不好说,说不准是陛下爱屋及乌,一路保着段景曜青云直上? 不管怎么说,眼前人可是皇城司提举,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啊! 青州离着汴京城远,他唯有去述职的时候才能远远地看见陛下的轮廓。 他何德何能,能和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说上话! 这说不定就是他为官生涯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段景曜说不定就是他的贵人! 范知州越想越激动,连忙说道:“段大人快里面请,来人啊,给段大人看茶!” “不必了,知州大人,我今日来是想问问衙门有没有空缺的职位?” “段大人放心,定会给大人安排个职位,大人办差期间,衙门上下一定顶力协助!” “……”段景曜这才反应过来,范知州曲解了他的意思,只好又解释道:“知州大人,我并非公务在身才来衙门找你协助,我辞退了皇城司的差事,眼下已经和提举这个身份无关了。如今回到青州生活,重新谋差。” “啊?辞了皇城司的差事?不是提举了?” 范知州瞪着眼看着段景曜。 他也并非是势利之人,不会因为段景曜不是提举了就把他赶出去。 之所以反应这般大,是没有想到有人会不珍惜皇城司提举的位置和身份。 “知州大人?” “啊!段大人,先随我来。”碍于段景曜和 段家的身份特殊性,范知州不得不谨慎,万一在院子里谈话,被他人听到些不该听的,就是他的罪过了。 段景曜点了点头,跟着范知州进了府衙的小偏厅里,看着范知州屏退了其他人后,他再次开口说道:“知州大人,我是想来衙门谋个差事。” 显然,范知州还没跟上段景曜的思绪,他确认着:“段大人是说,辞了皇城司的差事?” “嗯。”段景曜应了一声,又想到楚昭云曾经告诉他的话——人的内心深处总是充斥着对他人的窥探欲,所以他主动解释道:“我离家多年,也不能一直在外漂泊。” “是……言之有理,落叶还得归根啊。” “况且,楚推官来了青州,我自然得跟她一处。” “是,楚推官。”话落了地,范知州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猛地噤了声,随后小心翼翼试探:“段大人和楚推官是?” 难不成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段景曜颔首,用眼神肯定着范知州的猜测。 “!”范知州恍然大悟!他就说皇城司提举这样好的差事,怎么可能说辞就辞! 说什么不能一直在外漂泊? 都在外十几年了,怎么可能突然变得恋家了? 原来是为了情! 这就说得通了! 唉…… 果然还是年少轻狂啊…… “楚推官是有大才之人,昨日刚破了驿馆的答案,今日又翻了七年前的冤案,段大人和楚推官,果真是极其般配啊!”范知州再看段景 曜时,忽然觉得段景曜亲切多了,皇城司提举,也和他的蠢侄儿差不多,都是冲动且看重感情的人啊! “她的确是有才之人。”段景曜从不吝啬对楚昭云的夸赞。 “段大人是想在衙门谋个差事?” “正是。”段景曜心想,终于说到正事上了! 范知州心里的石头落地,甚至还隐隐生出了期待,段景曜在皇城司这么多年,肯定有几分真本事,也肯定见过大世面,这般人物来青州衙门任职,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青州有了楚昭云和段景曜这般贵人,他的政绩能更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这会让青州更加安定和宁静,这对百姓们来说是好事! 有验尸推案的推官,还有除暴安良的提举,谁还敢在青州作乱! 想着想着,范知州心里乐开了花。 生怕段景曜反悔,范知州连忙说道:“段大人可想担通判一职同领州事?或者,本知州有七位属官,判官推官是不能动的,除此之外……那段大人是想当兵马都监还是参军?司户参军属实是大材小用,要不录事参军主管州衙庶务?司理参军主管审讯狱讼还是司法参军主管议法断刑?主簿和尉肯定是不用考虑的……段大人意下如何?” “?”段景曜有些怀疑范知州到底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任他挑选? 想了想,段景曜问道:“知州大人说的这些职位上,可都有人担着?” “有是有,但他 们肯定不如段大人。” “没有我一来就让别人走的道理,可有什么空缺的职位?” “空缺?”范知州冥思苦想,摇了摇头,“除了衙役,没有其他空缺的位置了,衙役肯定不行……” 第三百九十四章 “衙役为何不行?”段景曜反问。 范知州一愣,随后认真解释道:“除去本知州说的职位,还有吏员,但衙役身份比吏员还要低,主要是做杂活,协助衙门公务……段大人怎么能当衙役!” “既然衙役有空缺,那就衙役。”段景曜说完话,四处看了看,问道:“我去找谁带我?” “你……”范知州起先还不理解段景曜的话,片刻之后他猛地反应过来,眼神立即亮了起来,“还是段大人考虑周全啊,从衙役做起,才能让众人服气,以段大人的本事,定是短短时日就能升为通判!” “……”段景曜没想这么多,只是想着找个差事做,最好是别把正好端端谋着差的人挤走。 “我带你去!” “不劳烦知州大人了。” “好,听你的,去院子里找何安。” 段景曜应了一声,意料之中,在衙门找个差事不算多难的事。 紧接着他去了院子里,打听一二找到了何安。 何安是个憨直的人,没那般多心思,但他刚才也看见了在院子里的时候,范知州对段景曜有多恭敬。 眼下范知州把人分派到他手下,他也不懂,只好老老实实给段景曜安排着活。 “这是衙役的衣裳,统一的,得换上。就是、就是负责一些缉捕催差征粮押解的活,没这些活的话,就是打杂跑腿站堂之类的……”想了想,何安又如实说道:“反正衙门里 有什么杂活,都得衙役干。” 这话说的实诚,段景曜也听懂了。 换上衣裳之后,他便跟在何安身边。 听了楚昭云的话,他不再闲着,也不拘什么差事,总之先找事做着。 就像她说的,走一步看一步。 他还来不及思考做衙役的意义何在,就接到了城西有人闹事的消息,于是跟着何安匆忙赶往城西。 段景曜前脚刚出衙门,楚昭云后脚就进了衙门。 她看着静悄悄的院子,猜想着段景曜还没来。 殊不知,段景曜已经跟着何安飞奔到了城西。 “何人闹事!”何安大喝一声,看见鼻青脸肿的衙役兄弟正在拉着一个发疯的人。 被打的衙役一看见何安,连忙大喊:“何头儿,就是他,闹事!” 刚喊完,他一个分神,就被闹事者过肩摔扔了出去。 “哎呦……”衙役大叫。 闹事者面目狰狞,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自己,背过身去继续瞧着店铺的大门。 这本是家卖宣纸的店铺,眼下却是大门紧闭。 他哐哐哐砸门,吓得围观的路人纷纷后退。 何安怀疑这人得了失心疯,疯子下手可没个轻重。 可他虽然是衙役,但也是衙门的人,自然得冲在百姓前头。 正当他做好准备上前去制止疯子的时候,眼前忽然飘过一人。 是段景曜。 段景曜从背后钳住疯子的胳膊,疯子立即叫喊着歪着脖子回头咬段景曜,但段景曜没 有给他发疯的机会,朝着他的小腿一踢,就轻松制住了他。 一旁的何安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新来的段景曜身手这般好。 而段景曜,尚且不知做衙役维护治安的章程是什么。 只是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闹事?” 他和这位闹事者对视片刻便能确定,此人绝对不是疯子。 “我没闹事!我这是回自己家!松开我!” 这时何安和另一位衙役也跑到了段景曜身边,皱着眉看着疯子,“这是你家?” “是我家,松开我!” 段景曜抬眼看了看店铺的匾额,又看向围观的百姓,问道:“可有人知道此人为何来砸这家店?可是有何冤仇?” 见衙门的人制住了闹事者,才有几人开口解释。 “我知道,我是这条街其他铺子的,他和萱娘早就和离了,这是萱娘的店铺。”说着话,这人还挡了挡脸,好似生怕事后被闹事者报复一般。 “他三天两头就来闹事,只要萱娘给他银子,他就不闹了。” “估摸着今日又是缺银子了!” “可怜的萱娘,和离了也甩不掉这人!” “吓得萱娘在里头都不敢出来了……” 段景曜皱眉,想了想,看向何安,说道:“敲门,叫萱娘出来。” 何安也不知道为何,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该听段景曜的,于是转身去敲门。 只不过他敲门,却没有反应。 何安转头看向段景曜,问道: “里头没人?” 闹事者一听,疯了似的大喊:“她就在里头,就在里头!我看见了!把她叫出来!” 人群中又传来议论的声音:“衙门的人为何要叫萱娘出来?” “是不是不信我们说的啊?” “就是啊,衙门的人怎么帮着这个畜生啊?” “萱娘哪敢出来啊?” 众人狐疑地看着段景曜,心想,这衙役看着面生,可能是个新来的愣头青。 段景曜不管别人怎么说,就算今日他将闹事者打一顿,等衙役不在的时候,闹事者照样还是会卷土重来。 难不成要衙役住在萱娘的店铺门口? 既然其他人说萱娘在店里,段景曜就信。 他一边钳着闹事者,一边朝着门里说道:“萱娘,今日衙门能够赶跑他,护你一时,但衙门不可能时时护着你,若是有朝一日他再来纠缠你,街坊邻居报案迟了,你该如何自处?” 此话一落,围观的众人就不再议论了。 一个个愁眉苦脸,似乎在想,如果自己是萱娘,该如何自处? 段景曜接着说:“萱娘,今日你出来,你得让这个人知道,你不怕他,就算以后他再来纠缠你,你也不怕他。” 说完话,段景曜安静地等着。 何安一头雾水,这么说,萱娘就能出来了? 萱娘明显就怕这个人啊,怎么能是不怕呢? 难不成段景曜有什么好法子? 不仅仅是何安,围观的众人也纷纷好奇。 片刻之后,店铺的大门终于有了动静。 吱嘎一声,萱娘推开门走了出来。 她眼里还含着泪,她心里怕的要命,可她也知道衙门的人说的是对的。 她只有装出不害怕的样子,才能让这个畜生放弃来找她要银子! 可是,她该怎么装? 第三百九十五章 众目睽睽之下,萱娘往前走的步子无比沉重。 她把眼泪憋了回去,衙门的人在这,这个畜生还敢发疯? 可是萱娘没有想到,她刚走了三步,衙门的人竟然放了人。 不仅是萱娘,就连何安也没想到,段景曜怎的突然松了手! 萱娘立即绷紧了后背,一次次痛苦的回忆袭来,她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后退。 段景曜察觉了她的恐惧,可这是她自己不得不克服的恐惧,否则她一辈子都得小心翼翼地活着。 自己立不起来,别人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 显然,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萱娘的紧张。 唯有一人,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以为躲在铺子里,就能躲开老子?谁也护不了你!” 萱娘咬紧了牙关,怒斥道:“你我已和离,你有什么脸来找我!” “这个铺子有老子的一半,给老子拿银子!” “和离之时,已分与你一半的银子!前些日子你来敲诈我,又拿了银子,难不成我辛辛苦苦经营铺子赚的银子,都要填给你不成!” “废话少说,你已经跟过老子了,一副破身子,还想着另嫁?不给老子银子你要给谁?哪个相好的?” “你!”萱娘脸色憋得通红,她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能说这般无耻之语,羞愤之后,更多的是滔天恨意,“全扔了全花了也到不了你手里!” “臭婊子!”说着话,男人撸着袖子靠近萱娘。 萱娘腿脚不 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可这时,她也反应过来衙门的人为何松了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衙门这是让她也做个光脚的人。 谁都是赤条条的一命,凭什么她怕这个畜生发狠,这个畜生就丝毫不怕她发狠? 除了这条命,她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眼下,就算是装她也得装出来能舍命的模样。 反正衙门的人在这,她料想这畜生也伤不到她。 蓦地,萱娘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一直紧盯着萱娘的段景曜松了口气,她还不算笨。 段景曜朝着萱娘使眼色。 萱娘立马反应过来,她无比熟悉自己铺子门口有什么物件,往后退了一步,反手抄起了一把木制的拐子。 她还不忘用袖子裹了一圈拐子,省的一会儿被人抢走。 “要银子没有,你要是敢,把我的命拿走。”萱娘盯着男人的眼说着话。 随后,她不等男人反应,话刚落地便抬手用拐子朝着男人的头上用力敲。 猝不及防的一击,直接让男人愣在当场。 除了段景曜,围观的众人也没有反应过来,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萱娘,丝毫不敢泄气,趁着眼前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猛地又敲了他一拐子。 “你!疯了!”男人抬头摸着自己的脑袋,摸了一手滑腻,定睛一看,手上有血。 男人怒火中烧:“我要杀了你!” 萱娘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此时此刻说什么、做什么已经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好似是内心深处那个压抑已久的自己忽然爆发。 “杀啊!看看谁先杀了谁!”见男人护着头,萱娘又用拐子砸他的肩膀打他的胳膊。 果然,等男人反应过来,便夺着她手里的拐子。 趁着和男人争夺拐子之时,她又用拐子猛地往前刺向男人的腹部。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般大力气,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如此不堪一击。 她早该想到,好吃懒做的男人,能有什么能耐! 她早就应该豁出去! “和你成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脱了一层皮才同你和离,你还想缠着我!呸!你休想!” “疯了!你还想杀了我?” “对啊!我早就想杀了你!” 萱娘挥着拐子,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可是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她。 众人都知道,这个畜生该打! “衙役在这,你敢杀人!”男人抱着脑袋乱窜,大声喊叫着衙役。 萱娘紧追不放,高喊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你我同归于尽,反正我也活腻了!” “救命救命!”男人躲到段景曜身后,段景曜亲自把他提溜到了身前。 男人又往何安处跑,何安怒目圆睁大喝一声,吓得男人又停了步子。 “住手!住手!萱娘你疯了!” “你才知道我疯了吗?” “你们都瞎了眼吗?你们是衙门的人,怎么能不管我这个老百姓!这个疯女人要杀人!” 段景曜这才开口:“如果她真的杀了你,衙门会治罪于她,你放心。 只不过现在,她只是在保护自己。” 围观百姓,不分男女,本就都心疼萱娘,这时听了段景曜这番话,妇人们更是心中一振。 “对,难道女子就不能保护自己吗?” “分明就是你先来欺负萱娘!” “还想让衙门的人护着你?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当知州?” 萱娘一直举着拐子,胳膊酸的仿佛要断掉,但听了这些偏向她的话,又浑身满了劲。 “我告诉你!要银子没有,想杀我,就在我杀你之前动手!”萱娘能看出来,她已经震住了男人,但她也怕男人改日卷土重来,干脆说道:“今日衙门的人在这,算你逃过一劫,你等衙门的人走了再来,看我不打死你!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倒不如杀了你痛快痛快!” “你!” “不信?不信你大可继续来试试!” 伴随着萱娘的高声呐喊,拐子准确无误地再次落在了男人头顶。 男人被打破了胆子,也顾不上头上的血,推开围观百姓落荒而逃。 “萱娘,你这般模样甚好!” “对!以后也别怕他,咱们街坊邻居都在!” “他以后肯定不敢来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为萱娘鼓劲,萱娘这才回过神来。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装的,还是真的能舍命豁出去? 方才心里一直顶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狠狠地出了口气。 若是男人这时再折返回来,恐怕她也提不起气来 再打人了。 蓦地一松了劲,萱娘落泪,双腿一软,朝着段景曜的方向跌了过去。 第三百九十六章 萱娘立即用拐子稳住了自己。 段景曜立即往一侧闪身。 两人的动作之快,一直在一旁的何安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 何安只觉得萱娘吓坏了,直言道:“萱娘,以后他要是再来,你就让人去衙门。” “是……”萱娘垂了垂眸子,她看那畜生以后不一定敢来了。 若是再来,必定是铁了心要来报复她。 但就算即将面对报复,她也不后悔,跨不出今日这一步,她只能永远被欺负。 “今日多谢三位衙役大哥,萱娘无以为报,不如进铺子挑些宣纸用……” “不用!”何安直接说道。 见萱娘面色一僵,段景曜解释道:“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眼下既已无事,我们也就撤了。” “多谢三位衙役大哥。”萱娘心中感念,目送着三人离去。 直到走出了这条街,何安才看向段景曜,夸到:“没想到段兄弟身手这么好!” 段景曜心中有种陌生的感受,他有功夫在身,所以无所畏惧,可何安和另一位衙役兄弟,除了身上这身衙役的衣裳之外,和围观百姓们一样毫无自保之力。 尽管如此,何安和另一位衙役兄弟,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在前头。 哪怕心中害怕,哪怕担心自己会受伤,他们也没有退缩。 若是以前,他只会觉得何安是不自量力,可眼下,他只觉得何安是个当之无愧的好衙役。 “幼时学了几年功夫,何头儿谬赞。”段景曜只是听 其他衙役这般称呼何安,自己就学着叫了。 何安听见他如此称呼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干衙役的年数长,大家伙就这么叫我,以后谁也不能这么叫了,因为从今日开始,段兄弟就是咱们衙役们的头子!” “?” 何安笑了笑,他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他一见段景曜的行事作风,就能料想到,若是段景曜成了衙役头子,办差会更顺利,兄弟们也能按时放值! “段兄弟,你功夫好,胆子又大,又会说话,比我有能耐!以后大家伙都听你的!” 段景曜也不是推辞,只是如实说道:“我初来乍到,尚不清楚衙役们的差事。” “好说,咱们大家伙一起办差,很快就都清楚了!” 见何安态度诚恳,段景曜点头应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办差。” “段兄弟,眼下天色还早,你来了,不如咱们去城东帮忙。这两日城东有几家办宴,街上拥挤,老是出乱子,一大早就去了五六个兄弟,咱们也去看看?” “好。” 段景曜没想到,去了城东,一忙就忙到了天黑。 楚昭云也没想到,天都黑了也没等到段景曜来衙门,一路回了楚府,也没看到段景曜的身影。 院子里,楚昭云拦住了急匆匆的燕迎: “燕迎,有急事?” 燕迎眉眼带笑,解释着:“嘿嘿,昭云姐,没有急事,就是今日走了不少账,我想着赶紧回去算明白!” “你 今日看见段大人了吗?” “没有啊?我今日一整日都不在府上,回府后也没看见段大人。” “嗯,忙去吧。” “对了昭云姐,淑云姐好像找你有事?” “我去找她。”楚昭云想起了大姐姐生意上遇到了难处,这两日没腾出空来,她把这事给忘了,眼下想起来了,便急匆匆往楚淑云院子里跑。 等她心急如焚地踏进院子时,看到大姐姐正在和丫鬟说笑。 楚昭云松了口气,大姐姐还能笑出来,想来生意上的困难也并非十分棘手。 “大姐姐。” “昭云!你回来了,快过来坐,尝尝我今日买的滴酥!” 楚昭云净了把手,尝了一块滴酥,“比汴京城的好吃。大姐姐,生意上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已经解决了!”楚淑云面色红润,一提到生意,神情飞扬了起来,“说起来,你可帮了大忙,若是只有我和善鸢,定是应付不了的!” “?”楚昭云一头雾水,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帮了大忙? “善鸢之前不是有个小的胭脂铺子吗?我们合计了一二,还是先继续做胭脂。”说着话,楚淑云神色难免得意起来,她也是头一遭做这般大的买卖,“我们在青州最热闹的街市上盘了个大铺子,又雇了几位姑娘,善鸢手巧,胭脂颜色调得比我见过的所有胭脂都好看,我们还在胭脂里加了顶好的香料!” 楚昭云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好。” “是啊 ,万事俱备只差开张,可是前几日才知道,这青州有自己的行会,若是开个小铺子,行会不管你,可若是想开间大铺子,必得过了行会的明路才行。” “给行会交银子?”楚昭云敛眉,她没正经开过铺子,也不知道其中章程,“大姐姐,这行会是合规的吗?和各大铺子要银子?是否是敲诈勒索?” 楚淑云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非也,要的银子也不多。而且我打听了,青州行会都二十几年了。有行会在,各大铺子就得童叟无欺,若是有欺客瞒客和漫天要价的铺子,行会就会出手让铺子关闭。” 楚淑云想了想,又补充道:“行会做的事还有很多,简单说,是为了百姓好。” “但是?” “但是各个买卖都是有定数的,行会要求价格公道,也得保证各位东家有利可赚,所以不是说想开什么铺子就开什么铺子。附近几条街上,一共有五家胭脂铺子,这就是定数。大铺子不行,除非像善鸢之前那般开个小铺子……” “明白了。大姐姐又为何说我帮了忙?我什么都没做。” “啊?”楚淑云一愣,仔细回想着白日听到的一字一句,“我今日一早去行会周旋,碰到了一位女子,她说心中感激你,楚家的生意她必定得帮忙。是她从中调和,商会才允了我们开张。” “女子?”楚昭云下意识想到了段景曜的母亲和妹妹,“可有留下姓名?长 得像段景曜吗?” “不像……应当是和段大人没什么牵扯。” 第三百九十七章 楚淑云不知道为何扯到了段景曜,又回过神来继续说着:“她虽然没留下名字,可我跟行会打听了,是王家大娘子。昭云,不是你让她来帮我的吗?” “王家大娘子,原来是她。”楚昭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草木皆兵,无奈轻笑,“不是我请她帮忙。应该是……我查了王家的案子,想来她听到你我二人名字相似,所以出手帮忙。” “原来如此,不过总归是因为你的缘故!太好了,过两日,铺子就正式开张了!” “祝大姐姐马到成功。”楚昭云看见大姐姐坚毅的眼神,是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此刻的大姐姐,和在汴京时的大姐姐,截然不同。 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借你吉言!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 楚昭云起身,动了动乏累的身子,临走前又问:“大姐姐,今日可曾看见段大人了?” “我一整日都不在府上,没看到段大人。”楚淑云的答案,和燕迎的答案如出一辙,“不过……昭云,段大人是不是心情不妙?我前日在院子里碰见他,他就跟丢了魂似的,和以往很是不同,吓得我都没敢跟他搭话。” “忽然闲了下来,大抵是有些迷茫。” 楚淑云恍然大悟:“我下定决心跟着你来青州之前,也有过这般时候,但愿段大人能早日找到想做的事。” “嗯,谁都有过迷失方向的时候。” “哈哈,说起来你就一直很坚 定,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该做的是什么!”楚淑云看着二妹妹,眼中满是敬佩。 “是吗?”楚昭云轻笑,摆了摆手,离了大姐姐的院子。 她什么都没解释。 一切皆是过往云烟,自己心中知道即可,无需说出来叨扰大姐姐。 她只是看着坚定而已。 有一段时日,她一直在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离开襄阳府第一次去汴京城,是去给大哥哥楚鹤亭送成亲贺礼。 初到汴京,她便遇到了长公主府上长乐郡主在自己生辰宴上惨死的事,虚情假意、朋友反目、流言蜚语,还有皇亲国戚的权势,让她对汴京有了初印象。 后来,大喜之日大嫂嫂失踪牵扯出了韩影做过的丧心病狂之事,包括衙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庇护,只因为韩影有韩若江这样一个亲戚。 再后来,想离开汴京,却被宋淳儿拦住,宋淳儿百般阻拦依旧无法如愿验尸,可宫中贵人一发话,宋府便不得不听,就连老太太心里双生子不详的念头,也是早年间在宫中跟着后宫嫔妃们学的…… 那一次,她在汴京待的时日不长,没睡一个囫囵觉。 心中只觉得,汴京城是权贵云集之处,一池子水,深且浑。 她只想逃。 直到在京兆府遭遇粮仓失火之后,她才变得坚定了起来。 明知道粮仓失火和汴京朝堂上的大人物有关,她还是十分急切地想要查清真相,明知道那是水深火热之处,她也要义 无反顾地卷进去。 不想只是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想辜负自己在验尸推案一道上多年的勤学苦练。 想为死者鸣不平,想洗尽天下冤屈。 这是第一次,迷茫变坚定。且是在得知阿公身死之前,她就发生了改变。 第二次,则是查清十四年前的真相后,只是第二次,没有太多时日容许她迷茫,她便马不停蹄来了青州。 …… 想到这,楚昭云抬头望月。 天气逐渐暖了起来。 有风流动,也是暖的。 夜幕之中,一轮弯月高挂。 笑意悄悄潜上了楚昭云的脸,她在想,京兆府再遇段景曜,是她从迷茫变得坚定的重要缘由。 遇见他,是幸。 楚昭云心想,昨夜他说多谢,其实她也要说多谢。 “段景曜……”楚昭云笑着收回了望月的视线,进了卧房。 殊不知,此时此刻,段府也有人在望月。 段景曜跟着何安从城东回来时,天色早已大暗,离着段府近,他便回了家。顺便,和父亲母亲知会了自己去衙门的事。段家二老知道儿子习惯了自己拿主意,如今肯来知会他们一声,二人便已经心满意足。 给父亲母亲请安过后,段景曜便急着回院子沐浴。 只是夜幕中的一轮弯月,让他驻足。 弯弯的月,像楚昭云的笑眼。 今日去衙门一日,心境开阔了许多,他不由想到昨夜和楚昭云的对话。 “今日没见到……不知道明日看见我,会是什么反应?”段景曜喃喃 自语,不由轻笑。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穿衙役的衣裳,实在好奇楚昭云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次日一早,段景曜便早早地去了衙门。 “段兄弟,我先去巡街了。” “我过会就去。”段景曜怕今日依旧无法和楚昭云碰面,便想着在府衙里多留一会儿。 他等了片刻,就看见楚昭云的身影出现在了府衙之中。 “咳。”段景曜清了清嗓子,和其他衙役一样笔直地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并不刻意去看楚昭云。 楚昭云何其敏锐,听见这刻意的清嗓子,立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只不过,无事发生。 唉? 不对! 楚昭云略过段景曜身形的目光又猛地回到他身上。 这宽肩窄腰大长腿,如此眼熟! 定睛一看,竟然真是段景曜! 楚昭云心中一喜,跑到了段景曜面前。 这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衙役的衣裳在他身上十分突兀,偏他还煞有介事地摆着谱。 楚昭云忍不住笑他的一本正经,问道:“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其他衙役看见楚推官和段景曜搭话也不觉得稀奇,毕竟昨日就连范知州都对段景曜十分恭敬,不过好在,段景曜十分随和,并没有端着架子。 “楚推官,小的段景曜,是昨日来衙门当衙役的。” 楚昭云心念一动,这是要装不认识? “哦,你好好办差,我看好你!” 谁料她刚装作不认识,段景曜自己倒是不装了。 “我昨夜回 来晚了,就回了段府,你没等我吧?” “当然没有等你。” 段景曜硬生生压下了胳手臂,公务期间,不能牵她的手。 “我猜也是。”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一刀两断 “那我先去忙了?”在衙门看见段景曜,楚昭云心中高兴,只是公务期间她还是得以身作则,心里想着莫要闲聊。 没想到段景曜拦住了她。 “昭云,有一事。” “何事?” “明日休沐。” “我知道。”楚昭云收回脚步,仰头看着段景曜。 吞吞吐吐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且看他抿唇的小动作,楚昭云想他或许有难言之隐? “我……”这件事他昨夜想了许久,本来就是件很重要的事,不巧的是前几日母亲和妹妹来叨扰了她,这才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楚昭云安静地等了片刻,才听到了段景曜的声音: “昭云,明日休沐,我带你去我家如何?” 这下,吞吞吐吐的人变成了楚昭云。 “我……明日就去你家……我们这般是不是太快了?”楚昭云说完,又担心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去你家,我既同你一处,自该是去拜见你父亲母亲的,只是……” 只是前几日她对段家母女说话也没有很客气,若是见面的话,难免尴尬。 “无妨,我听你的。”段景曜垂了垂眸子。 转瞬就藏起的失落,在楚昭云眼前无处遁形。 楚昭云顿时心中内疚,她不该逃避,反倒叫他失望了,“好!明日休沐,我去段府拜见你父母。” 话落,楚昭云就看见段景曜重新抬起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彩。 在外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她跟前简直是藏不住任何 情绪。 想到这,楚昭云心情又好了起来,笑着拍了拍段景曜的肩膀:“段衙役,我去忙了,你也忙吧。” “是,楚大人。” “嗯……”楚昭云连忙转身,藏起了自己灼热的脸色,向来都是她叫他段大人,倒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楚大人…… 楚昭云喝了两盏茶,才压住了心中的情愫。 看了一上午驿馆的卷宗,改了改其中范坚所写的用词不妥之处,收起卷宗之时,已到了正午时分。 楚昭云飞速地跑回楚府,没找到楚淑云,又跑去了胭脂铺子。 “大姐姐!” 胭脂铺子还未开张,铺子里只有楚淑云卫善鸢和几个姑娘,几人正在商量着开张当日的事宜,听见二妹妹的声音,楚淑云疑惑抬头,看见二妹妹气喘吁吁的模样,她连忙起身拉过了二妹妹。 “昭云,跑这般着急作甚,快坐下歇歇!” “大姐姐,有事找你!” 楚淑云和卫善鸢立刻绷直了身子,其他几位姑娘知道东家的妹妹是厉害的推官大人,眼下听了推官大人说有事,几人也纷纷紧张了起来。 “你说,慢慢说,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查案!” “不是查案。” 众人松了一口气,又听见楚昭云说:“我之所以跑得急,是因为我中午时辰不多,一会儿还要赶回衙门。” “那你还没吃饭?你喝口水再说。”楚淑云说完,又转身交代:“快去给拿些热乎饭菜。” “大姐姐,明日休沐,我和 段景曜约定好了,我去段府拜见段家二老,等我放值天都黑了,我怕来不及,所以我想拜托大姐姐帮我准备些见礼。” 啪! 楚淑云双手一拍,更紧张了,比以为有案子还要紧张。 “昭云你放心,虽然我没这方面的经验,但是这般拜见未来公婆的事,在汴京我见多了听多了,你放心,见礼我一定帮你准备妥当。” “银票就在我卧房匣子里的荷包中,这是钥匙。” 楚淑云推回了二妹妹的手:“咱们亲姐妹你还客气什么?” “大姐姐,我有……” “我知道你有,留着,等我这铺子周转不开的时候,我还指望你的银票呢!” 听了这话,楚昭云才把钥匙收了回来,嘱咐道:“见礼的事就拜托大姐姐了,对了段景曜还有个妹妹,约莫十四五岁吧?” “定给你办妥了。” “那我先回衙门了,晚上等我回府。” 看楚昭云站起来就急匆匆往外跑的模样,楚淑云拦都拦不住:“昭云!吃饭啊!” “不吃了……” 看着二妹妹的背影,楚淑云放心不下,遣人拿着饭菜追去了衙门,只不过连衙门的大门也没能进去罢了。 去了一趟胭脂铺子,楚昭云的心也踏实了。 转头便把去段府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接下来她还要考仵作们的本事,衙门如今只有范坚一人是推司,得再找一个推司。 昨日将告示贴出去了,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没想 到,等到未时一刻,竟然来了十人,除了衙门原本的三个仵作,还有七位民间的仵作。她和范坚盯着仵作们拟写了验状和验尸格目之后,又领着人去了义庄,每位仵作都要亲自验尸,每次验尸过后,又难免进行一番争论。 一顿折腾后,天色早已大暗。 楚昭云和范坚一起离开了义庄。 她有些头痛,问范坚:“我打算找一位推司,再多加一位仵作,你意下如何,谁人合适?” “这……”范坚在暗夜中悄悄红了脸,他羞愧,他见了各个仵作的验尸之后,深觉自己若是没有一个当知州大人的叔父,是不可能成为推司的。经过了驿馆一事后,范坚打心底里佩服楚昭云,也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如实说道:“楚推官,我……我有什么资格评判他们,方才有的尸体我都没能想明白,他们都能验出来,都比我厉害。我根本不配成为推司!” “哦?那让你现在不当推司了去当仵作,你愿意吗?” “……不愿意。”范坚撇了撇嘴。 “那就少说废话。” “……”范坚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认真想了想,“几人各有所长,我也不知道。” “明日休沐,等后日,你写出你心中的各两位人选,我们再商量商量。” “好……楚推官,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后日你等我好消息!”范坚故意卖了个关子,方才一刹那他有了个好主意,“除了我叔父的关系之 外,看来我也有过人之处!” “那太好了,等你好消息,后日见。” 楚昭云决定相信范坚,今夜不再费神思索。 她得养精蓄锐,明日谁知道是何光景。 第三百九十九章 清晨,一辆马车从楚府驶出。 马车里,一人正襟危坐,紧张得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了一团。 还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往外瞧着行到何处了。 这人正是楚淑云。 在她第五次掀开帘子的时候,楚昭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姐姐,是我去段府,你为何这般紧张?” “我也不知道……昨夜听你说了段家母女去驿馆的事,我就没由来的紧张,你说你们之间还能好好相处吗?昭云,你为何不紧张?” 楚昭云理了理衣襟,轻声答道:“没什么好紧张的,再糟糕也不会比驿馆门口时的情景更糟糕了。再说了,若是段家母女看不惯我,我也没办法,所以紧张也没有用。”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紧张。” 话落,马车停在了段府门口,楚淑云又说道:“你先去,我在马车里等着你出来。” “大姐姐去铺子里忙吧,不是快要开张了?你在此处等我,我也不知几时出来。” 楚淑云想了想,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先走了,晚上回家再同我细说今日在段府的事宜,见礼一定要拿全……若是她们母女还是对你不客气,你也不必忍着,大不了、大不了……” 楚昭云轻笑,她明白大姐姐的语无伦次,这是在担忧她。 宽慰道:“大姐姐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楚昭云提着见礼,下了马车,抬眼一看,段府门口站了好几个人。 段家所有人,竟然都在门口 等她。 马车里的楚淑云掀开帘子想嘱咐二妹妹几句话,一看段府门口,立即下意识关上了帘子。 “天爷……怎的这般大阵仗!”楚淑云震惊。 马车外的楚昭云只当没听见,目送马车离去后,她才转身看向段府。 她方一抬步往前走,段府门口几人就迎上前来。 段景曜比其他人都快半步,见楚昭云提着许多东西,便连忙接了过来。 “父亲,母亲,这是昭云。昭云,这是我父亲母亲,这是小妹段晴。” “昭云见过伯父伯母,伯母淑安,小妹妆安。” “昭云姐姐妆安。”段晴小声回着,一想起那日在驿馆门口的事,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段父连忙笑着说道:“楚大人快请进!” 段母在一旁跟着笑。 楚昭云有片刻失神,竟然叫她楚大人…… 一行人进了段府前院的正厅,落座后,便立即有丫鬟前来上茶。 楚昭云闻到了龙园胜雪的香气,不用问也知道,定是段景曜的吩咐,段家其他人怎会知晓她喜爱喝什么茶水。 只是抿了一口茶后,正厅内安静得令人心神不宁。 这场面,堪称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尴尬的场面。 她想,这或许和驿馆门口的相见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楚昭云抬眼看了段母一眼。 只一眼,段母后背就发了冷汗,她无助地看向自家官人。 段父硬着头皮开了口,问道:“楚大人初来青州,可还习惯?可否已经安顿好了宅院? ” 问完之后,段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问楚昭云有没有宅院,儿子前几日还住在楚府,他这是问的什么! “已经安顿好了宅院,初来时有些不适,住了几日后就习惯了,其实无论是青州还是汴京襄阳,都是差不多的。” 楚昭云说的是肺腑之言,她外出办差时,宅院对她来说只是个下榻之处,没什么好坏之分。而休沐时,襄阳有阿公,汴京有祖母和秦氏,青州有大姐姐,都有亲人在,她也不觉得孤单。 “听阿曜说,在汴京时楚大人帮他许多,我们也得多谢楚大人,否则……”段父话没说完,但在座的都明白他说的是段婧之死,否则恐怕没那么快查清当年的真相。 “伯父言重了,段……阿曜也帮了我许多,我想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段景曜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昭云看,阿曜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让人心中悸动。 这般灼热的目光,楚昭云自然感受到了。 她等了一瞬还不见段景曜移开目光,便轻咳了一声,段景曜这才收敛了些他肆意的眼神。 段父一心想着接下来说什么话,段母也一直看着楚昭云,只有段晴注意到了兄长和楚昭云之间的小动作。 段晴心想,兄长是真的很喜欢楚昭云,真是恨不得一双眼睛都黏在人家身上。 只是她也不敢多看,时不时以喝茶来掩饰自己的眼神。 她又听见一向能言善辩的父亲略显笨拙的话 语:“今日中午楚大人可还有事忙,若是无事,不如在段府用饭?” “今日休沐,并无事忙。”只不过,离着正午还有两个时辰,她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 段父黔驴技穷,看向妻子。 段母手忙脚乱地喝了口茶。 今日一见楚昭云,观她言谈有礼、眼神纯澈且坚定,她就知道未来儿媳妇是个顶好的。 又想到楚昭云自打来了青州之后日益壮大的名声,定是个有真材实料的推官大人。 如此一对比,她那日去驿馆的行为堪称愚蠢。 她心里一直像有根针似的扎着她,原本想的是,若是今日楚昭云不提驿馆的事,她便也绝口不提,彼此就当没那回事,省的尴尬。 可她发现,见了楚昭云之后,她根本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个坎。方才听着话,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怀疑,会不会因为自己当日的愚蠢,才造就了眼下的尴尬?她更怕楚昭云心里对段府有了成见,连带着对段景曜有了偏见。 放下杯盏后,段母鼓足勇气开了口:“昭云,那日去驿馆门口打扰你查案,实在是我的错,还请你见谅。我本意并非是想惹你不快,只是以为阿曜心仪之人是位男子,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对不住了!” “伯母言重了,阿曜已经同我解释过了,是一场误会,且当日也并未耽搁我多长时辰,伯母不必放在心上。” “你不气恼就好。” “并未。” “那就 好。”段母松了口气,她相信楚昭云是表里如一的人,说没生气,她就信。 楚昭云也松了口气,这件事不当面解释一遭,她也觉得别扭。 只是,她为何总是觉得,眼下坐在这里的她,不像是段家未来儿媳,倒像是段景曜前来做客的同僚! 第四百章 正厅里,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陷入沉寂氛围之中了。 过了片刻,还是段景曜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昭云第一次来府上,我也是许久没回家了有些陌生,可否烦请小妹领我们转转?” 段晴噌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哥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段母拉着段父,说道:“我们去后厨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楚昭云也如释重负:“我也没见过青州宅院的布置,劳烦小妹了。” “不麻烦不麻烦,大哥大嫂……”段晴猛地停顿,立即改口说道:“大哥昭云姐跟我来吧。” 一出正厅,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起来。 “大哥,昭云姐,我方才茶喝多了想去东司,去去就来,你们在院子里等我就好。” “嗯,不急。”段景曜一边说着话,一边转头牵起了楚昭云的手。 见楚昭云脸上没有笑意,不安问道:“可是有不适之处?” “没有。”楚昭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绷着精神,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神情,解释着:“我只是觉着有些尴尬,不过现在到了院子里,放松多了。” 段景曜一直关注着楚昭云,自然知晓刚刚两方相见交谈的气氛有多别扭,如实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父亲母亲的错,是我常年不在家中,同父亲母亲生疏了。血脉相连的人之间尚且常常对坐着无话可说,更何况是你同他们。” 说着话,段景曜情不 自禁地握住了楚昭云的手。 这话戳了楚昭云的心,她替他心酸,“这也不是你的错,时日长了,自然都会熟络起来的。不过,我怎的觉着我像是你的同僚来家中做客,看来在青州,我这位推官还是有些名声的!” 楚昭云本是想说笑来缓解段景曜落寞的心情,谁料这话出来,男人的脸上更内疚了。 “唉?我随口一说的!” “我会叮嘱父亲,以后唤你名字。”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段景曜认真想了想,还是觉着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让她产生了这般感受,是他没做到位。 认真想了想,段景曜轻轻拉了一把楚昭云,唤道:“昭云。” “嗯?”楚昭云仰头。 下一息,男人的唇蜻蜓点水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楚昭云没想到,他会吻她。 更没想到,如此猝不及防! 段景曜耳尖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里,轻声问道:“这般还像是同僚来家中做客吗?” “不像……”楚昭云说着话,只觉得方才的吻太轻,只顾着震惊了,没体验到是何感受。 若是再来一遭,她要好好体验。 这般想着,楚昭云也这般做了。 她也轻轻拉了段景曜一把。 段景曜从她认真的眼神里,也不知道如何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于是配合地低头印上了她的唇。 两人闭着双眼,感受着呼吸纠缠之间的亲昵。 片刻后,才松开了彼此。 楚昭云心想,只感受到他的唇又凉 又软,其他的来不及感受就淹没在了她剧烈的心跳声之下。 等恢复平静后,两人对视轻笑,笑自己大庭广众之下的逾矩。 直到此时,段景曜余光才瞥见了段晴。 “小妹回来了,我们去转转院子。” “是啊,很期待。” 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只有段晴一个人风中凌乱。 “……好……跟我来……”她只想忘记自己方才看见了什么! 段晴本就是个活泼之人,但见到不熟悉的兄长,想要亲近也不敢。 但她发现,在楚昭云面前的兄长,柔软了许多,她也没那么怕他了。 一边介绍着院子一边闲聊,段晴很快就同段景曜和楚昭云熟悉了起来。 “昭云姐,还好你没生气,我和母亲担忧了许久了!” 楚昭云无奈笑着:“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忘了吧,你也宽慰你母亲,莫要放在心上。” “嗯!但是昭云姐真的好厉害啊,女人都能当推官大人!” 还没等楚昭云谦虚一二,段景曜便立即附和道:“昭云自然是世间最厉害最好的女子。” 段晴狡黠一笑,她没想到自家兄长还有这一面。 “大哥,昭云姐,这处院子是新整理出来的,等以后你们成了亲可以住在这里,不过父亲母亲说了,想要分府别住也是可以的。” “到时候再商量。”段景曜没想到父亲母亲考虑得如此长远,他看向楚昭云,“主要是听你的,若是你想继续住楚府,也可以。” “ ……”她能说从来没考虑过成亲的事吗? 不是不想成亲,而是这件事太过遥远,眼下没有考虑的必要! 她不能说,显然太过煞风景! 三人逛了半个时辰的院子,又回了正厅喝茶,段家二老还没回来,经过半个时辰的相处,段晴胆子也大了许多。 有些事她顶顶好奇,平日里是不敢问兄长的,但眼下楚昭云在,她就敢了。 “大哥,昭云姐,你们当初是谁先动心的?” 段景曜毫不犹豫:“我先。” 段晴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又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呀?” “患难见真情。”段景曜想,他和楚昭云是在皇城大牢里在一起的,可当时牵扯的事太多,无法和段晴细说。 楚昭云侧头看向段景曜,挑了挑眉,眼神询问他:难道不是在进大牢之前的某个夜晚,就说了心悦?怎的成了患难见真情? 段景曜朝着楚昭云认真补充道:“当然了,患难之前,我就心悦你了。” 段晴小脸红扑扑的,又看向楚昭云,“昭云姐,你也是吗?” “对,我也是,之前就有了心思,只不过患难之时,才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那你们之前有没有心悦过别人啊?”段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以往也没有哥哥姐姐同她说这些,眼下恨不得把心里的疑问全都问出来。 谁料段景曜突然变了脸:“咳,你还小,别瞎打听。” “?”楚昭云不知道段景曜在避讳什么, 难不成他以前心悦过别人? 若是她没记错,他可是说过自己这是头一遭动心。 楚昭云笑着看着段景曜,殊不知此刻,衙门的人正在到处找她。 第四百零一章 段晴还想继续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父亲母亲回来了。 段母一看自家女儿的神情,就知道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开口道:“移步用饭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咱们早些吃饭。” “好。”楚昭云起身。 一行人往偏厅走去,临进门时,段母脚没抬起来,差点被门槛绊倒,楚昭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伯母小心!” 段母弓着腰屈着膝,一只手往天上伸着,另一只手用力抓着楚昭云的胳膊,十分狼狈。 等她站直后,却觉得和楚昭云亲近了许多,她拉着楚昭云的手引人入座,笑着说道:“多亏你扶住了我,免了我受皮肉之苦,今日这厨子是襄阳人士,你尝尝他做的菜品是否可口。” “伯父伯母费心了。” 几人一一落座。 还未曾动筷子,门口便有小厮来报:大门口有自称衙役的人来找。 段景曜起身:“来找我的,我出去看看。” 小厮连忙摇头:“不是,说是来找楚推官的。” 楚昭云一愣,衙役找她?还找到了段府? “我出去看看。”楚昭云不敢轻视,也顾不到在段父段母面前的礼数周全了,眼下她只怕衙门出了大事。 “我一同去。”段景曜立即跟上,段父段母和段晴也纷纷起身跟上。 一行人急匆匆到了大门处后,段景曜和楚昭云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哪是什么衙役,这人不是范知州的心腹吗? 楚昭云上前一步:“ 张大人找我?” “推官大人,今日本是休沐,不该前来叨扰,是流芳街上出了命案,找不到范推司的人影,只好来叨扰推官大人了。”张为说完,又低声解释了一句,“是知州大人说,若是实在找不到大人,就来段府碰碰运气。” 一听发生了命案,楚昭云立即正色说道:“何谈叨扰,这是我份内之事。只是……” 说着话,楚昭云侧身看向段父段母,行礼致歉:“伯父伯母,昭云得先行一步,改日再登门致歉。” 虽说这是两方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段家二老也明白发生了命案后验尸推案是刻不容缓的事,这是楚昭云职责所在,她是每个青州百姓需要的推官大人,而不单单是他们段家未来的儿媳妇。 于是段父连忙说道:“不必放在心上,先忙正事。” 段母话里有些心疼,着急道:“只是你还没吃饭,查完了案子赶紧吃饭,别饿着自己。” “好。”楚昭云再次行礼后,提步就走。 段景曜连忙跟上,他现在是衙役,跟上推官大人是为了护她周全和协助她办案,名正言顺。 三人匆匆离去,只留段府大门口站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这就都走了?这也太快了……”段晴只觉得猝不及防。 段父叹了口气:“出了命案,可耽误不得!” “就听他们说话,我都觉得心慌。”段母拍了拍胸口,心想她的未来儿媳可不是个普通人,胆子大,还镇定 自若! 段家人心有余悸地回了府,离去的三人还在路上。 张为解释着:“流芳街离此处不远,附近几条街上都热闹,骑马和乘马车都没有走路快。” “嗯,何处出了命案,死的人是谁?详细说来。” “一刻钟之前,有人到衙门报案,他去打酒喝,经过吉庆钱庄时,忽然有人从里头推开了门,抓住了他脚踝,那人气若游丝,恳求他去报案,钱庄里发生了命案。” 楚昭云敛眉:“意思是说,报案的是经过钱庄的路人?” “正是。今日休沐,衙役直接去禀了知州大人,知州大人派人去了钱庄,他知道范坚一大早就出门了,便命我来寻你。”张为顿了顿,语气有些犹疑,“知州大人说,兴许是路人谎报,但谨慎起见,还是得去一趟钱庄。” “是,最好是虚惊一场。” 就在这时,段景曜开口问道:“吉庆钱庄?我回青州后也去了几次钱庄,印象中并没有听说过吉庆钱庄。” “段大人定是自己从街上找的钱庄,若是问问家人,就会知道了。” “这是为何?” “吉庆钱庄不同于其他钱庄,要想进吉庆钱庄,必得家中已在钱庄里存了大笔银钱才有资格。” 楚昭云从张为的话中抽丝剥茧,问道:“也就是说,去吉庆钱庄的人,是青州非富即贵的大户,其他百姓想在钱庄存钱也存不了,而且,吉庆钱庄的客人,都是老主顾,少有生人?” “ 正是!”张为抹了把汗,楚推官说的没错,所以他才担心,若是吉庆钱庄里真发生了命案,不管死的是谁,都少不了要在青州起一场风波。 楚昭云不再言语,凝神思索,路人报案,向路人寻求帮助的人气若游丝,且寻求报案之前,钱庄大门紧闭。 青天白日,为何紧闭大门? 钱庄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想的入神,并非注意到自己险些与人迎面撞上。 是段景曜抬手护了她一把。 段景曜见她神情严肃,便知道她在思索案情,于是一直用一只胳膊虚虚环抱着她,免得她撞到人。 张为步履突然停下,抹了把汗,说道:“就是这,怎的围了这么多人!” 楚昭云这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全是百姓。 也有人看到了楚昭云,大喊道:“推官大人来了!” “推官大人来了,大家伙快让路!” “太好了,推官大人来了!” 人挤人的百姓们纷纷自觉让出了一条通路,楚昭云点头致意,领着段景曜和张为走到了钱庄大门口。 穿越人群后,才看到知州大人和几位衙役。 段景曜冲着何安点头示意。 范知州急得满头是汗:“楚推官段大人,你们可算是来了!” 段景曜不解问道:“都围在这里作甚,为何不进钱庄?” “门从里头反锁住了,段大人你看这人影,门内还倚着个人,拿刀砍门,怕砍到他啊!”关键是倚着门的这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万一人还活 着,被砍死了可如何是好! 楚昭云犹豫了一瞬,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开锁手艺的。 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之时。 就在她抬手拔簪子的时候,段景曜开口阻拦: “无妨,我来开门。” 第四百零二章 段景曜顺着狭小的门缝往里看了一眼,一个男人正坐在地上,脑袋正好抵在门里头的门闩上。 他看了眼自己随身带的匕首,太短,不好使劲。 又看向何安,说道:“借你刀一用。” 唰! 段景曜抽刀之时便觉得不妙,定睛一看,脱离刀鞘的刀,锈迹斑斑,根本派不上用场。 就连范知州也大吃一惊道:“衙役的佩刀怎能如此劣质,回头都得换成好刀!” 无奈之下,段景曜只好用自己的匕首。 众人屏气凝神盯着段景曜。 段景曜扒在门缝上,原本是想用利刀斩断门闩,眼下匕首太短,使不上劲。 凝神片刻,段景曜动着手。 他用匕首顶起门闩,缓缓将门闩往一侧移动了分毫。 就这般用着巧劲,他慢慢移动着门闩。 这期间,范知州好说歹说挥散了围观百姓们之后,又把楚昭云拉到了一侧,说道:“楚推官,事发突然,只得在休沐日叫你来。” “知州大人言重了,这是我该做的。” “有你和段大人在,不管里头什么情景,本知州相信你们都能处理好。” 楚昭云会意,说道:“放心交给我们,知州大人先回吧。” “本知州着急去登州和登州知州谈事,早就该出发了,眼下是不能再拖了,我把张为留给你,衙门的人都尚且听他说话。” “知州大人放心去吧。”楚昭云心想,做知州也不轻松,他人尚且还有休沐日,知州大人的休沐日也排了 满满的日程。 等送走了范知州,楚昭云走到段景曜身后,眯着眼往门缝里看。 那人不知还有没有知觉,一把匕首就在他脑后移动着门闩,他竟毫无察觉。 “快了。”段景曜轻声说着,怕伤着那人的脑袋,他手里控着劲,手都快僵了。 啪嗒一声。 门闩落地。 段景曜起身回头:“昭云,开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里头还不知是什么光景,但总归看这架势,命案一事应当是真的。 她想了想,说道:“劳烦各位衙役兄弟将钱庄四周都围住,不可让任何人进出。张大人,你亲自守着门口,有异常及时来报。” 段景曜看了眼吉庆钱庄,又补充道:“还要守着,看二楼窗户上会不会掉东西下来。” 张为连连点头:“是,两位考虑得周全,放心交给我。你们进去也要谨慎,保护好自己。” 话落,楚昭云看了段景曜一眼,两人点了点头,一起推开了吉庆钱庄的门。 门一推开,倚门坐着的男人便歪倒在地。 段景曜和楚昭云同时捂住口鼻,异口同声道:“有迷烟!” “昭云,你别动,我去开窗。”段景曜捂着口鼻快速往里走,推开了窗户。 楚昭云也将门打开着。 原本还有几个悄悄看着的百姓,一看推官大人捂着口鼻这架势,他们也不敢看了,生怕自己受到殃及。 夹杂着些许凉意的春风,猝不及防地涌入了吉庆钱庄。 风走过一遭,迷烟便匆匆散 了。 段景曜探了探门口躺着的男人的鼻息,说道:“是晕了,还活着。” 楚昭云点了点头,和段景曜一起检查着地上躺着的几人。 直到她走到大厅正中央时,楚昭云立即将段景曜叫了过来:“大人,她死了。” “我再去二楼看看。”段景曜三步并两步上了二楼。 楚昭云也继续检查着,除了大厅外,通往一楼另一区域的门被锁上了,她猜着,此处应是钱庄存银子的地方。 一般情况下,里头应是没人。 片刻之后,段景曜又回了一楼。 “昭云,二楼没有人,但是地上有成滴状的血迹,我来叫醒他们吗?”说着话,段景曜将钱庄大门和窗户都关上,他怕隔墙有耳。 “大人稍等,趁他们还没醒,先验尸。” 咚咚咚。 楚昭云刚说完话,就响起了敲门声。 张为在门外出声问道:“楚推官,仵作来了,让他进去吗?” “进来。”楚昭云心想,也许是方茂茂。 人一进来,果然是他。 方茂茂神色惶恐:“推官大人,我来晚了。” “不晚。你先验尸。” “嗯嗯!”方茂茂清楚,这是给他机会,也是给他兜底,言下之意就是他先验,验不出来再由她来。 方茂茂深呼吸了一口,走到了楚昭云身边看见了死者。 楚昭云和段景曜则走到了不远处。 段景曜在钱庄扫视一圈过后,问:“死者躺的地方,像是从二楼掉下来的位置,昭云如何看此事?” “目前 来看,尚且不知。只是钱庄大门紧闭,里头还充满了迷烟,定有蹊跷。”说着话,楚昭云眼神落到了死者身上,“一位女子,死在了钱庄。除了她,还有五人晕倒在了不同的位置。” “情杀?或者因利杀人?但肯定是蓄谋已久,否则不会有迷烟。” “命案发生在钱庄,定是或多或少和银钱利益有关,具体行凶动机,还是要等找到更多线索再说。” 两人等了片刻后,注意到方茂茂站起了身子,于是迎上前去。 “验完了?死因是何?” 方茂茂心里有些紧张,他方才已经十分仔细了,但仍然怕自己有所遗漏。 他主要是怕辜负楚昭云的期待。 “推官大人,死者后脑和后背处有从高处摔落的痕迹,她是从二楼掉下来的。手腕处还有血痕,地上也有一滩血迹,看血痕和摔痕的颜色可知,死者是先割了腕,又从二楼上掉了下来。不过……” 方茂茂皱着眉,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 楚昭云鼓励道:“有什么猜测但说无妨。” “死者身上有没推搡过的痕迹,她另一只手里握着瓷片,她好像是自己割了手腕又自己跳了下来,我感觉……她……是自杀?” 段景曜不解道:“若是自杀,为何有迷烟,为何其他人都晕了?” 方茂茂以为其他人都是被打晕的,原来是迷晕的,他心里更没底气了,说道:“推官大人,您来验验吧。” 楚昭云颔首。 究竟是 自杀还是他杀,让她来一验究竟! 第四百零三章 楚昭云还未曾验尸,便看见了死者面上的疤痕,在她的左脸颊,有道显眼的疤痕,看颜色应是道陈年老疤。 她先是检查了死者的手腕,左手腕下的地面上有一滩血迹,手腕上的刀痕也深。 一个人怀了何种心思,才舍得对自己下这般的狠手? 随后,她又检查了死者的后脑和死者右手手里握着的瓷片。 诚如方茂茂所言,是割了腕,又从二楼上跳了下来。 但方茂茂说的却不全对。 楚昭云起身,拉着段景曜和方茂茂去了二楼,“上楼再细说。” 方茂茂不懂为何要到二楼来说,而段景曜则是立即懂了,这是为了防止一楼大厅里有人装晕偷听。 “死者是先割了手腕,又从二楼上掉了下来,被人推落还是自己掉下来的不好说,但绝对不是她自己割的手腕。” “为何!”方茂茂着急且疑惑。 楚昭云解释着:“原因有二,一是死者右手掌心里用力握着瓷片,甚至已经在掌心里割出了血痕。” 段景曜摊开掌心又握紧,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若是自己割腕,当时左手的疼痛是首要的,她没道理还握着瓷片,除非瓷片是有人塞进了她手里。” “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仔细观察了死者的双手,她的左手上有做女工和练字留下来的茧子,她惯用左手。” 段景曜接着楚昭云的话说道:“若是割腕,左手拿瓷片割右手,眼下却是右手拿瓷片 割左手。” 方茂茂恍然大悟,可他仍然不明白,问道:“可死者身上没有推搡的痕迹,若是别人要害她,她怎么可能不挣扎?” 楚昭云想了想,说道:“除非……她是起了迷烟之后死的?不对,若是起了迷烟之后死的,门口男子不可能向路人寻求帮助。” 她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但知道自己所验不会有差错,楚昭云便想着,兴许是死者先从二楼掉落,再起的迷烟。 如此一来,那就是另一种可能。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和她想到一处去的段景曜抢了先。 段景曜眼神下移,落到了一楼正厅里,说道:“或者,是二楼先起了迷烟,死者从二楼掉落后,一楼才起了迷烟。” 两人相识一眼,便抬脚往楼下走,落后的方茂茂匆匆跟上。 等来到吉庆钱庄门口时,方茂茂这才明白是要问话,于是他轻车熟路地掏出了纸和笔。 段景曜拔出匕首,在门口一侧躺倒的男子的人中处,轻轻一刺,渗出了一滴血后,那男人便逐渐转醒。 眼神迷离了片刻后,他的眼里便充满了惊恐。 在他惊叫之前,楚昭云率先说道:“我们是衙门的人,前来查案。”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喊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推官大人!” “是你报的案?你是何人?” “正是!我叫肖原。” “发生了何事,从头说来。” “我今日来吉庆钱庄取银票,钱庄里只有张掌柜 一人,他忙不过来,我就在一旁等着。” 楚昭云打断了他,问道:“一旁是何处?” 肖原指着正厅一侧的屏风说道:“就在屏风后,一人一屏风。” 闻言,段景曜敛眉,他之前检查过屏风,每个屏风后都空无一人,看来是有人,但都跑了出来。 “接着说。” “我在屏风后等着,忽然听到了砰一声巨响,跑出来一看是有人从二楼上掉了下来。” “你靠近了她?” “没有。” “那你如何得知她死了?” “我一眼就看见了地上蔓延开来了血迹,那肯定是活不成了啊!我和张掌柜本来是想靠近她摸摸鼻息的,但是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看张掌柜,他直接倒在地上了,察觉到了不对劲,我就赶紧往门口跑。” “你是想逃离这里,还是想找人报案?” 肖原毫不犹豫答道:“我是想找人报案,死了人,众人还同时发晕,肯定有人要害人!但是我跑到门口的时候已经快撑不住了,我开门看见了一个男人,就赶紧抱住他大腿,让他去报案。” “也就是说,是你从里面关住了门?”楚昭云盯着肖原,若是他反锁了门……肖原的反应,每一步都很正确,先是想检查死者鼻息,又是察觉到起了迷烟要赶紧报案,寻求路人帮助后,又关住了吉庆钱庄唯一的出口。 若真是如此,此人必定不简单。 她似乎看到肖原神情中有些得意。 肖原点头说道:“ 没错,是我关了门闩,然后又用身体挡住了门。我当时想的是,我这般做,不会再有主顾进来钱庄了,省的他们受牵连。更重要的是,我感觉放迷烟的人一定就在钱庄之内,若是他等众人都晕了跑出去的话,就得先把我推开,这样等衙门来人了,就能知道凶手已经跑了!” 肖原说完,抬眼看向楚昭云,目光里隐隐有些期待,问道:“推官大人,我这样做对不对?” “对,你做的很好,所以凶手一定还在钱庄之内。” 肖原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嗯,但是有推官大人在,我不害怕!” “肖原,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当时你从屏风后跑出来时,这些晕倒的人都在何处?” “我没注意其他人,当时心里有些害怕……不过我看见张掌柜就在银钱柜前头。” “那死者摔下来的位置,是眼下这个位置吗?” 肖原伸长脖子看了看,答道:“是,就是这。” “你认识死者吗?认识这几位晕倒的人吗?” 肖原摇了摇头:“只认识张掌柜,其他人我都不认识。” “那你可曾看到死者何时来的钱庄?” “没看见她,二楼一般是富户中的富户人家休息的地方,我都没上过二楼。” 楚昭云转头看向死者,简单朴素的衣裳,素净的饰品,不像她印象里富户中的富户人家姑娘该有的打扮。 不过也可能是富户人家派了丫鬟来钱庄办事。 除此之外,她还有 一个问题:“肖原,就算衙门的人在此,也不一定有你处理得好,你似乎……经验丰富?” 第四百零四章 话落,楚昭云没有在肖原脸上看到她想象中的神情。 没有心虚,没有胆怯,更没有眼神躲闪。 相反,肖原很是高兴,眉飞色舞地回答道:“推官大人这般说我真的太高兴了!这说明我做的很对!我虽然也是第一次经历命案,可是平时衙门一有告示贴出来,我就去看!看来我有不定以后也能成为推司!” 从肖原的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楚昭云拼凑出了他的原因,问道:“你是说你以后也想成为推司,所以平日里格外关注衙门贴出的告示?你是仵作?之前衙门贴出寻仵作和推司的告示,怎么不见你去衙门?” “我不是仵作,我不会验尸,也不会推案,但我想抓坏人,想洗清不平的冤屈!”说着话,肖原拳头紧握。 楚昭云竟然一时有些分不清,他说的是肺腑之言,还是装腔作势? 他究竟是个心思单纯追求正义的人,还是胸有城府,故意在引导她产生误解? “肖原,你坐在此处,不要动。” “嗯!”肖原立即点头,楚昭云说的每句话,他都当作圣旨似的。 楚昭云起身,看了看正厅里躺着的人,说道:“大人,先唤醒她。” 方茂茂一头雾水,楚推官为何要唤一个衙役大人? 他来不及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猜测,便看见段景曜已经将地上躺着的晕倒的女子刺醒了。 方茂茂连忙集中精力记着楚昭云的问话。 “你是何人?”楚昭云 扶起了女子,看着女子总觉得熟悉。 浓艳的脂粉味道,额前没梳好的一缕头发柔柔地顺着脸颊落在了肩膀上,衣裳也是美丽极了。 这样的打扮,她见过……想起来了,是在汴京城的花满楼见过! 可是……眼前女子眼神澄澈,神情也端庄,不像是花楼的女子。 楚昭云回过神来,发现女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痴痴的看着某个地方。 早就发现女子不对劲的段景曜,顺着女子的视线寻到那处,可那处除了光滑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段景曜挪动了步子,打断了女子的视线。 “回答推官大人的话,你是何人?” “我方才看见他了……”女子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手脚并用地往一侧挪了挪,依旧盯着那墙壁。 几人纷纷皱眉,楚昭云蹲在了女子身边,想看看她在看什么。 可就算她蹲下了,也什么都没看见。 “你刚才看见谁了。” “我看见他了。”女子眨了眨眼,眼里竟然流下了清泪。 “你先别哭。”楚昭云心想,说不定这人得了失心疯,或者离魂证,只是眼下查案要紧,就算说出来的是疯言疯语,也得听一听,“那他现在还在吗?” “不在了,他走了……”女子哭得更甚了。 段景曜瞬间警惕了起来,她看见的他,会不会就是凶手? 楚昭云像是哄孩子似的说道:“既然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你也别看了,先回答我的问题。” 女子缓了会 子神,擦干了眼泪,才茫然地转头看向楚昭云,面上有些恐惧,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青州推官,接了报案来到此处,吉庆钱庄里死了人。” 女子这才真正回神,面上尽是惊恐,想起了晕倒之前看到的画面,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民女见过推官大人。” “你是何人?” “民女名叫方茹,是、是……是怡红楼的红牌。”方茹眼神不自在地躲避,她向来不愿在外说自己的身份,可是面对衙门的人,她想着自己最好还是如实招待。 楚昭云只是点了点头,在汴京去花满楼的时候,她知道了青楼女子之间的区别,有卖艺的,也有卖身的。 红牌的姑娘,便是要卖身的。 但若不是生活所迫,谁能愿意? 她对方茹并没有其他看法。 只是例行公事需要查问她,而且,眼下看方茹,不管是她的话还是她的眼神,都能证明她并不是失心疯或者离魂症。 和几息之前的人,判若两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为何会晕倒在此地,发生了何事?” 方茹眼中有一丝害怕,见推官大人在此,才壮着胆子说道:“我今日来吉庆钱庄取银子,正喝茶等着张掌柜的忙完,忽然听到了声响,情急之下我推开屏风跑出来,就看见有位女子躺在了地上,随后我就晕了。” 说着话,方茹下意识往记忆里的方向看去,看见那女子还躺在那里,忍不住惊呼:“推官大 人,就是她,她……死了?” “正是。”楚昭云看见了方茹眼中的害怕,这神情,不似作假。 一旁的段景曜见楚昭云沉默了下来,他便替她开口问道:“方茹,非富户,在吉庆钱庄无法存取银子,你如何有这财力?” 之前在汴京城的时候,因查案需要,他经常去花满楼打听消息,就算是汴京城花满楼的女子,怕是也存不了多少银子。 毕竟在她们上头,还有爱财如命的老鸨拿捏着她们。 如此一来,方茹的话便十分可疑。 “我……”方茹支支吾吾。 段景曜眼里有了寒光,方茹果然答不上来,他看向楚昭云,提醒道:“推官大人,方茹在隐瞒实情。” “……”楚昭云看了眼段景曜,有些无奈。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她没有问出口。 怡红楼的红牌, 手里的银子来自何处,不言而喻。 若是找到了线索,方茹有大嫌疑,这话她必得问。 可眼下,方茹的嫌疑没那么大,若是问了,不仅会让方茹伤心、难堪,还容易惹得方茹不快,更甚者若是心里有了怨恨,岂不是增大了她后续问话的难度? 话像是离弓的箭,收不回来了。 楚昭云也只好看向方茹,放缓了语气,重复着段景曜的话:“这些银子是你攒的?攒了多少年,还是从别处得来的?” “推官大人,我……”方茹垂了垂眸子,心底的一道伤疤被人揭开,她不仅不能藏 ,还要亲自在伤疤上再戳一刀,“推官大人,这银子一半是我夫君的,一半是我攒的。” 第四百零五章 众人疑惑。 一听是青楼女子,众人便默认方茹是独身一人流落青楼,但方茹成亲了。 显然方茹和她的官人之间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可眼下,只要确认了她真是来取银子的便好,至于她疑似失心疯的举动,和她口里的官人,可以稍后再问。 楚昭云继续问道:“还需要你仔细回忆晕倒之前的事,有没有什么你觉得不妥的事,或者你注意到了有什么是和以前来钱庄时不一样的事?” 方茹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每个月都会来一趟吉庆钱庄,并未觉得今日和往常有何不同,往常来,也是等张掌柜先帮二楼的贵人们取了银子,再来招待一楼的人,今日也是。我正在等张掌柜,就听见了声响……” “你认识死者吗?认识除了张掌柜之外的其他人吗?” 方茹仔细打量着离着她或近或远的躺着的人,答道:“我不认识他们,谁都不认识……” “那你来时,他们可曾来了,死者可曾来了?” 方茹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又说:“好像我来了之后,就来了一个人,好像是他。” 说着话,方茹半抬着手,指了指门口的肖原。 肖原点了点头。 楚昭云和方茹说了同样的话:“你先在一旁坐着,莫要动。” “是……”方茹应了一声。 随后,段景曜又刺醒了离着方茹最近的一名男子,此男子身材魁梧,即使是躺在地上,也显得块头极大。 “发生了 何事!我怎么会晕倒!谁人害我!” 男子反应极大,睁眼看见段景曜拿着匕首,在地上蹭着屁股快速退后了几步,眼里尽是警惕。 段景曜看着男子,介绍道:“这位是楚推官大人,我们来此是为查案。” “查案?什么案子?” 男子有些茫然,立即四处环顾,当他看到正厅正中央躺着的女子时,浑身一紧,“死了人!” “你不知道死了人?”楚昭云说完,立即又换了一种说法,问道:“你不知道有人从二楼掉了下来?” 男子眼神一滞,说话也变得迟缓,“原来那声响,是人从高处掉下来的声音!” “你听见了声响。” “是……我听见了声响,我以为是掌柜的搬出了一大箱银子,就没在意……” “你是如何晕的?” “我起初坐在屏风后,忽然听得嘈杂慌乱之声,好似是有人惊叫奔走,我正想出来看看,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头晕,我就赶紧推到屏风出来,没走两步就晕倒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这话,也算合理。 “你叫什么名字?今日为何来吉庆钱庄?可认识死者?可认识除了张掌柜之外的其他人?” “我叫高路,今日来吉庆钱庄是存银子的,银子就在屏风处。”话落,高路开始打量着钱庄里或躺着或坐着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到死者身上时,明显有一瞬间的惊讶和紧张,但只是一瞬,他便藏起了自己的心思。 摇头说道:“不认 识,除了张掌柜,谁也不认识。” 话落,段景曜的匕首就抵在了高路的脖子上。 “你,在撒谎。” 他看得清楚,不同于方茹的隐瞒,高路方才一闪而过的神色,分明就是撒谎。 “我没有。”高路知道来者是衙门的人后,注意力都在推官大人身上,以至于他忽略了推官大人身侧的男人。 因着身形高大,他很少害怕别人。 此时此刻,男人用一把匕首抵着他,他却莫名怕了。 只得再次强调道:“我没撒谎,我不认识她。” “他?”段景曜想了想,无比肯定说道:“你认识死者。” 在段景曜的追问之下,楚昭云也敢肯定,高路认识死者,连忙说道:“坦白从宽,若你不是凶手,最好别撒谎。还是说,你想回衙门里问话?” “我……” 楚昭云趁热打铁说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否认识死者?若是得知你撒谎,我便不再信你说的每句话。” 高路心里百般纠结,最后无奈点头说道:“我认识死者。” “她是何人?你方才为何撒谎!” “她叫琉璃,姓什么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不认识她,是因为我担心……” “担心什么?我和她有些仇怨,如今她死了,我担心你们冤枉我是凶手,就撒谎了。”说完,高路有些后悔,若是方才没被眼前的男人抓住破绽,他咬死不认识琉璃,那就没人知道他和琉璃认识! 唉! 高路心中哀叹,他也很少撒谎 ,没想到一撒谎就被人识破了。 看来撒谎这事,也得需要天赋! 眼下只希望衙门不要为了草草结案就冤枉了他! “推官大人,我根本不知道她今日也在吉庆钱庄,我更没有推她下楼啊,说不定她就是自己掉下来的?” “你不知道琉璃在钱庄?” “不知道!” “你在此处坐着莫动。” 是不是实话,还需证据。 除了死者,晕倒了五人。 眼下叫醒了三人。 可这三人,人人都不简单! 肖原,面上一副正义凛然,甚至说看起来像孩子一样单纯,可他是否表里如一,她不知道。 方茹,刚开始说话没头没尾,像得了失心疯,可之后又答话有方,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方茹,她不知道。 高路,起初撒谎,可稍微一劝,便立刻说出了撒谎的缘由,和琉璃有仇怨,却坚称自己没有推人下楼,是否真的无辜,她也不知道。 楚昭云静了静心绪,看向段景曜。 就在段景曜想叫醒张掌柜和另外昏迷的一男子之时,这两人竟然都逐渐醒来。 楚昭云立即低声说道:“大人,你先带那人到二楼问话。” 段景曜明白她的意思。 醒来的张掌柜可顾不了那么多,像是看不见段景曜领着人去了二楼似的,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就往外跑。 “死人了死人了!报案!我去报案!” 楚昭云一把薅住了张掌柜:“我们就是衙门的人,我是推官。” “啊?衙门的人?为何不穿官服? ” “今日休沐。” 张掌柜恍然大悟,今日的确是休沐日,“推官大人,不好了,死人了!” “我知道,琉璃死了。” “啊?琉璃死了?谁是琉璃?” 第四百零六章 吉庆钱庄二楼。 段景曜打量着朱祈年,开门见山问道: “你是来吉庆钱庄存银子还是取银子?你看起来,不像是钱庄的主顾。” 朱祈年心中一紧,哪怕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贫穷,可眼下被人一眼看穿他还是有些窘迫。 紧张地吞咽之后,朱祈年解释道:“我不是吉庆钱庄的客人,今日来,是想问问掌柜的,手里有多少钱才能在吉庆钱庄开户。” “这是你第一次来吉庆钱庄?你认识死者和其他人吗?” “我是头回来,也是头回看见掌柜的,其他人更不认识。” “在这等着。”段景曜收起了心里的疑惑,第一次来吉庆钱庄,钱庄里就出了事?这可不是一般的巧合。 况且,以他多年审问犯人的经验来看,朱祈年比方才楼下所有人都要紧张。 这份紧张,绝不是因为他第一次来钱庄。 此人身上,定有猫腻。 只不过眼下不是在皇城司,没有逼供嫌疑人的必要。 段景曜一边在二楼踱步,一边分神抽空看朱祈年几眼。 他走到了阑干边上,阑干里,是二楼,阑干外,便是一楼大厅的正上方。 从阑干附近的血迹和阑干所在位置可推断,死者便是从此处摔下了楼。 血迹凝聚在一处,更加肯定了他心里的猜测,死者大抵是被人迷晕后再割了腕子推了下去。 事发之时,谁不在一楼,谁就是凶手? 一边想着,他一边倚靠在阑干上看着楼下的动静,准备 等楚昭云问完张掌柜他再带着朱祈年下去。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诧异的楚昭云。 只片刻,楚昭云收起了自己的惊诧。 她审视着张掌柜,问他:“张掌柜不知谁是琉璃?那张掌柜可知死者是谁?” 张掌柜点了点头,面上还余着惊恐,“死者是钱庄的老主顾了,叫柳梦,今日是来存钱的,谁知、谁知突然从楼上掉了下来!作孽啊真是作孽啊!钱庄出了这等事,恐怕要关门好几日了!” “眼下发生了命案,你关心的只是钱庄要关门了?” “不、不,推官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她是柳梦?”说着话,楚昭云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高路,一个说柳梦,一个说琉璃。 “对,来钱庄存钱,肯定得先确认人是谁,她是多年的老主顾了,我肯定不会认错的!” “张掌柜是何时在钱庄的?柳梦又是何时在钱庄存银子的?” 张掌柜认真算了算时间,说道:“五年前,我是五年前就来了钱庄。” 话落,他赶紧回到柜台后,搬出了两本账本,“这是柳梦的账,我看看……她早在八年前就在吉庆钱庄存银子了,确实是叫柳梦没错。” “那张掌柜可知,柳梦是何人?” “约莫着是在城东张府做工。” 楚昭云挑眉:“你说她在府上做工?在钱庄有两本账的人,在他人府上当丫鬟?” 张掌柜脸上同样疑惑,手指点了点账本,摇了摇头答道:“推 官大人,我也不知,主顾来钱庄存银子,我们只要银子和人对上了就行,也不管主顾的银子何处来的、要用在何处啊……” 楚昭云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合理。 她没见过手握重金的丫鬟,除非是来替主子存银子。 看来,她得去一趟城东张府。 楚昭云抬眼,朝着段景曜招了招手,随后段景曜就带着朱祈年下来了。 人全了,楚昭云才问张掌柜:“张掌柜,今日发生了何事,你从头说来。” “今日和往常一样开了门,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主顾,然后柳梦就来了,她在钱庄的账多,就在二楼接待她。”张掌柜拧眉,仔细回忆着,“她给了我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说存起来,另外把她先前存的一块暖玉取出来,我就下楼了。” “柳梦之前来的人,可有上楼?他们几个什么时候来的?”楚昭云指着大厅四处坐着的人。 “柳梦来的时候,那几人都走了,他们也未曾上楼。至于他们……我没放在心上,大概是柳梦来了之后,高公子来了,再就是这位我没见过的公子,应是第一次来钱庄……之后就是方娘子来了……最后是肖公子来了,约莫着是这般。” “张掌柜,你接着说。” “他们来了之后,我便遥遥地招呼他们去屏风后等着,往常也是这样的。随后我便给柳梦登记账本,我尚未写完,她就下来了。” “你是说,在这几人都在一楼屏风后的时候 ,柳梦下来过?”楚昭云眼神飞速看向段景曜,两人用眼神交换着猜测。 所以说,柳梦下过楼,他们几个大抵都知道二楼之人是柳梦。尤其是高路,且不管死者是柳梦还是琉璃,他若看见了下楼来的人,定已然认出了人。 如此说来,高路嫌疑比他人都大了许多。 “对……柳梦下来找我,说她方才落了一千两在怀里,说完就又上去了。我登记完了账,去金库里放了银票,取了暖玉,又回来登暖玉的账,还没写完,就听见砰一声,柳梦忽然掉了下来,我想靠近她查看一番,才动步子,我就晕了。” 闻言,段景曜拿起还未写完的账本,看见了笔墨划出的一道长痕,显然,当时正在书写的张掌柜,着实吓得不轻。 楚昭云接着问:“张掌柜,柳梦掉下来之后,你可曾注意到其他人?” “我当时着急,恍惚之中好像看见有两人从屏风后冲出来了,方娘子,还有一男子,我记不清是谁了,约莫着是肖公子?” 楚昭云没再继续问,绕着死者踱步两圈后,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其死因。 随后她才嘱咐着方茂茂,说道:“茂茂,带这几人去对面茶楼等着,记我账上。” 方茂茂点了点头,招呼几人跟着他走,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不带人去衙门。 顷刻过后,吉庆钱庄里只剩了楚昭云和段景曜二人。 段景曜将朱祈年之语交代后,问道:“让他们去对 面茶楼,是想随时再问话?有何新发现?” 楚昭云点了点头,人都去了衙门,就离案发现场远了。 “对,有新发现,大人看此处!” 第四百零七章 段景曜顺着楚昭云的手指方向看去,并未发现不妥。 想了想,怕是自己眼高手低,于是上手去检查死者的胳膊。 一摸,段景曜才知晓,“她的袖子湿了。” “对,衣袖上有大量水迹,虽不是死因,但也是线索。” 段景曜起身飞速检查了一番各个屏风后的茶水,说道:“肖原他们座上的茶水只喝了少许,不足以量大到能湿了死者的袖子。” 话落,他又去了二楼。 楚昭云凝神想了片刻,也跟去了二楼。 “昭云,二楼并没有打翻的茶盏,桌子上和地面上也没有水迹。不过我方才仔细检查时,发现这糕点似有不妥。” “我来看看……大人,这糕点楼下是否也有?” “屏风后没有这道糕点。” “确实不妥。”楚昭云用银探子探了探,银探子并未变色。 可这并不能说明糕点无毒。 她端起糕点,拿到窗边在阳光下看着它,能明显看到糕点上有层细细的颗粒。 初看时,下意识以为是糖霜,可仔细一看,颗粒形状不一、大小不一,排布也并不均匀,只堆叠在几块糕点之上。 倒像是慌乱之中撒上去的。 “昭云,我去查查这是什么。” “大人,莫急。”楚昭云将糕点放回原位,摇了摇头,“先不急着查糕点上是什么,不管有没有毒,糕点纹丝未动,无人食用,可稍后再查。” “好,听你的。” 楚昭云习惯了在验尸推案中占主导地位,她和段景 曜搭档多次也有了默契,直接对着他梳理着:“只有张掌柜承认上过二楼,但他走后,死者又下过一楼。而后死者上二楼后,没有人承认自己上过二楼了,先不管这糕点有没有毒,它从何而来?” “有人在撒谎,一定有人再上过二楼。” “琉璃是谁?柳梦又是谁?楼下几人和琉璃或者柳梦有无牵扯?或许不止一人撒谎,也不止撒了一处谎!”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二楼阑干处。 站在此处,只能往下看到死者身落之地,并不能看到银钱柜旁边的张掌柜,或者屏风后的其他人。 也就是说,此处发生了何事,楼下的人也都看不见。 看似单纯正义的肖原,看见了“他”的方茹,撒谎被戳破的高路,并非钱庄主顾的朱祈年,还有在钱庄多年的张掌柜。 疑似……高路嫌疑最大? 想着想着,楚昭云不由自主吐出了四个字:“一团乱麻。” 段景曜一愣,这是第一次见她推案有如此不耐的反应。 “大人不用管我。”楚昭云深呼吸了一口,验尸推案不总是一帆风顺,她时常会有心焦的时候,只不过以前不是在死者家属面前,就是在嫌疑人面前,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情绪外露。 眼下面前只有段景曜,在亲近之人跟前,她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段景曜眉心微动,心领神会到方才的她才是毫无保留的她,意识到这一点,段景曜心中窃喜。 无形 之中,他感觉两颗心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昭云,慢慢查,我们一起查。” “嗯,案情扑朔迷离,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查到底。”楚昭云调整好了情绪,说道:“城东柳梦做工的府上,还有张掌柜几人的家中,都去查,我怀疑他们有所隐瞒,问他们本人,怕是难问出口。” “好,我跟你一起去查。” 楚昭云驳了段景曜的话,说道:“不必,我们分头行动。” “我并非推司或仵作,我自己去?” 听着段景曜的话,楚昭云心情放松了片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更何况,此人还是段景曜? 楚昭云背着手,打量着他,打趣道:“皇城司提举大人推案的本事难不成比不过一个推司?” 段景曜的情绪随着她的情绪一同波动,嘴角微微上扬,夸张作揖道:“是,那属下便听推官大人的。” 二人心神放松了片刻,锁上了吉庆钱庄的大门后,进了对面茶楼。 等收集到了几人地址后,二人又立即绷起了神。 两人兵分两路,楚昭云先去了离着吉庆钱庄最近的怡红楼。 在回家换身官服再去怡红楼,和不耽搁查案时辰之间,楚昭云选择了后者。 白日里的怡红楼,门外看着冷清,门内却依旧热闹。 楚昭云一进怡红楼,一张帕子从她手侧拂过。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哎呦,怎的还有姑娘来咱们怡红楼,可是走错了门,这里可没有小倌啊?” “ 莫不是谁家娘子来抓自家官人的?” 面对姑娘们的嬉笑,楚昭云无动于衷,只说道:“衙门查案,管事人在何处?” 正在调笑楚昭云的姑娘一愣,随后便笑得前仰后合,“姑娘这说辞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这时,一旁看戏的另一位姑娘上前来,拦住了姐妹们的嬉闹。 她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推官大人?” “正是。” “大人稍等,我立即去找鸨母过来。” 女子说完话便急匆匆往里走,另两位调笑楚昭云的姑娘也不敢笑了,连忙跟上女子,问道:“絮儿姐姐莫不是骗人,这姑娘真是衙门的人?真来查案的?” 絮儿瞪了两位姐妹一眼,低声斥责道:“这是咱们青州新来的推官大人!这么多日了?没听说过?” “啊……好像是听哪位公子说起过?” 絮儿急匆匆上了二楼,再下楼时带着同样神情慌张的鸨母齐三娘。 齐三娘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另外两个不知所谓的小姑娘,冲着楚昭云致歉:“民妇齐三娘,不知推官大人来,叫大人看笑话了!” “无妨。”她自然不会苛责她们,毕竟在这般环境里讨生活的姑娘,方才的调笑于她们看来并不过火。 无伤大雅,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齐三娘汗毛竖起,她可是听说了驿馆的案子,知道楚昭云的能耐,登时紧张问道:“怡红楼可是出了命案?” “不是,我此遭是来查案,例行问话而已。” “原来 如此……”齐三娘松了一口气,“大人随我来楼上清净的雅间。” 第四百零八章 齐三娘和絮儿一左一右为楚昭云开着路。 二人面上都染上了红晕,也不知为何,她二人竟心照不宣有些羞赧。 推官大人是何许人也? 能成为推官大人的女子,又是何许人也? 她们只是听说了楚昭云的事迹,便已然在心中想过,若是到了奈何桥上的时候,一定要拼了命去投胎,投个好胎,下辈子成为楚昭云这般女子…… 眼下这般女子竟然到了她们跟前,絮儿只觉得今早自己身上精心挑选过的衣裳,反而衬得自己更浅薄了。 推官大人眼中澄澈,未曾有瞧不起她的意思,絮儿知道,心中的羞耻,是她自己给自己的。 齐三娘的声音,打断了絮儿的胡思乱想。 “推官大人请进,这里头安静,听不见外头的声。”齐三娘莫名觉得怡红楼里莺歌燕舞的声音,是对楚昭云的冒犯。 楚昭云一心想着案情,忽视了齐三娘和絮儿脸上的不自在。 三人进了屋,门一关,果真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了。 “怡红楼的房间,隔音甚好。” 齐三娘解释道:“也就这一间,是单独避出来的招待贵客的,推官大人放心,是打扫干净的。” “无妨。”楚昭云落座后,招呼着齐三娘和絮儿,“你们也坐。” 二人拘谨地坐下,不知所措地看着楚昭云。 楚昭云问道:“三娘是怡红楼的鸨母?看着年岁不大,比我之前见到的鸨母都要年轻许多。” “对。”齐三娘也不知为何 ,被楚昭云看着,她就莫名想解释自己不是个恶女子,连忙解释着:“我娘以前是怡红楼的清倌,我从小就是怡红楼的粗使丫头,以前这儿还不叫怡红楼。约莫着十年前,这儿的鸨母犯了事,我和我娘也没个去处,我想了想,就改了个名字把这里撑起来了。推官大人明鉴,我这儿都是自愿的买卖,姑娘们也都是家人送来或者自愿来的,我绝对没有逼迫她们!” “姑娘们平日里可否能自由外出?” 齐三娘连忙点头:“自然是能的,晚上怡红楼生意好,她们也辛苦,白日就不拘着她们,知会我一声就能出门。絮儿,你说是不是?” “对,三娘对我们很好,也不克扣客人们给我们的打赏,白日也允我们上街去玩。只不过……”絮儿不自在地揪着手里的帕子,眼中有些许落寞,“碍着自个儿不讨喜的身份,我也不爱上街去。” “我今日来,是为了方茹。” 齐三娘大惊失色:“茹儿?她死了?她今早确实说有事要出门!” “她没死,只不过卷进了一桩命案里。” 絮儿紧张得抓紧了齐三娘的袖子,瞪着眼问道:“命案?茹儿姐姐那般温柔的人,怎会卷进命案里,这定是误会!” 齐三娘也说:“是啊,茹儿的性子我还是拿得准的,莫不是有什么冤情?我们一定配合大人查案!” “温柔?”楚昭云仔细琢磨此二字。 世人行走于世间,多 数人在皮囊之外又带着面具,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温柔的人,真实性子就一定温柔吗? 想了想楚昭云问道:“三娘和絮儿有多了解方茹?她是何时来的怡红楼?” 三娘认真数了数手指头,答道:“七年前,茹儿是七年前来的怡红楼,那时我就是鸨母了。” 絮儿也道:“我虽然和茹儿姐姐相识不过三年而已,可我们日日待在一处,熟识彼此的性情啊……” “三娘,你能讲讲方茹为何会来怡红楼吗?她嫁了人有夫君,怎的还到了怡红楼?” “唉……”三娘陷入了回忆之中,神情有些落寞,“女子都是可怜人,可茹儿是可怜人中的可怜人啊。” 楚昭云不敢苟同三娘的话,女子有可怜人,男子也有可怜人。 可见可怜一事,无关乎男女。 要想做人不可怜,挺起胸膛为自己争得荣耀,或踏实做事让自己有底气就是。 虽这般想着,但楚昭云知道自己难以一时之间改变齐三娘的想法,再者说,她来此地,并非是来给人说教的。 她只想了解方茹的为人和过往。 她想知道,方茹初醒时嘟囔着“看见他了”,是看见了她的官人,还是看见了凶手? “三娘,烦请你仔细讲来。” “是,大人听我细说。” 齐三娘的记忆回到了七年前。 那时,怡红楼在她的接管之下,已然成了青州有名的风月之地。 一个日头大好的正午。 怡红楼刚开门,门口 就传来了纷乱。 “吵什么吵?”齐三娘拢了拢袖子,绷着脸到了怡红楼门口,“你们这是做什么,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碍着我做生意了,怡红楼虽不是什么好地处,但也是正儿八经交税收的营生,妨碍老娘挣钱,你们有几个胆子!” 正在拉扯之人立马变了脸色,谄媚地笑着解释:“齐三娘,我们就是为你来的!” 齐三娘抬眼看向妇人,直言道:“身段一般,样貌也一般,你想来怡红楼?” 妇人脸色一愣,有些恼色,但为了银子还是忍着脾气说道:“不是我,是我家妹子。” 说完话,妇人往后折了几步,帮着自家男人将一心想逃的女子拽了回来。 “是她。”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扯着女子的头发让她不得不扬起头来,“齐三娘,你看我妹子如何?年纪小,身段好,脸蛋也好。” 齐三娘皱了皱眉,好是好,可她不做强迫人的买卖。 “你妹子再好,她不愿意我也不收。” “她愿意的!” “你松开她,我自己问问她愿意吗。” 听了齐三娘的话,妇人和男人这才松开了手。 得到自由的女子,抬眼看向齐三娘,眼里是喷薄欲出的怒火。 “我不愿意!” “听见没,你妹子不愿意,你说你这做人姐姐的,何必强迫自家妹子?”齐三娘本来没放在心上,想着把人赶走别耽误做生意就是了,可是她越说越心惊。 哪有亲姐姐会让妹妹进花楼的 ? 再看这女子满脸怨恨的模样,可别是这夫妇俩拐骗来的小姑娘! “你当真是她的姐姐?大家伙都在这看着,你们要是再逼她,我可找人去报官了!” 第四百零九章 “唉?你这鸨母,送上门的生意你不要,反倒是盘问起我们了!”妇人有些生气,一旁的男人又重新抓住了那女子。 齐三娘端着手臂,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妇人。 “我开的是花楼,可也讲究个你情我愿,你送上门来的生意我就要收,这是什么道理?” 若是她强迫别人接客,姑娘一怒之下撞死在她的怡红楼,扰了客人们的雅兴不说,也伤了怡红楼里其他姐妹们的心。 “我看你妹子长得水灵标志,和你无半分相似,你定是在扯谎!”说着话,齐三娘看了眼被禁锢着的女子,“姑娘你别怕,我着人去报官!” 这时,妇人才急了起来,慌张解释着:“我们是她男人的兄嫂,她不是我妹子是什么?” “笑话,怎的还有兄嫂当街逼良为娼的事?” “呸!青州也不光你这一家花楼,我们走!”妇人朝着男人使眼色。 男人拽着那女子就走,还回头朝着齐三娘说了声晦气。 齐三娘也来了气,上前拦住了三人。 “扰我清净,说走就走?” 这话是说辞罢了。 她是看那女子眼里含泪,满脸不甘,但又挣脱不了折磨,她才起了恻隐之心。 若是改不了被婆家卖进花楼的命运,来她这里总比别处强。 男人歪嘴一笑:“怎的,齐三娘反悔了?这是看上我妹子了?” “是啊,谁让你妹子长得好啊!”齐三娘语气讥讽,转向女子时又换上了好脸色,如 实劝道:“他们若不是你兄嫂,你便同我说,我帮你报官。他们若是你兄嫂……” 话还没说完,男子打断道:“就算是去了衙门,我们也是她兄嫂,她娘家人都死绝了,她既然入了我陈家的门,自然就是我陈家的人!” “就算他们是你兄嫂,也不能卖了你,你男人呢?” 闻言,女子怨恨的眼神变得悲伤了起来,说道:“官人死了?” 齐三娘一愣,直言道:“我就不明白了,男人死了,你走就是了,留在婆家让他们磋磨作甚!” 女子低头,没有言语。 齐三娘懂了,这是有把柄在婆家手里啊。 “听我一句劝,若是你受了人拿捏,难逃这进花楼的命,那你来怡红楼,总比去别处强,做个清倌,卖艺不卖身。” 女子又重新抬眼看向齐三娘。 可偏偏,她那嫂子又不愿意了。 “卖艺不卖身?那不行,卖艺能得几两银子?” 齐三娘冷笑:“别处卖身,也不一定有怡红楼卖艺挣得多!” “我把她卖给你,你出多少银子?” “五十两白银。”齐三娘有些心疼,平时买个清倌十两银子就够了。 谁叫她多管闲事,没忍住泛滥的同情心! 自己说出来的话,她总不能打了自己的脸。 但往后这样的蠢事,可是万万不能做了! 而女子的兄嫂,一听五十两白银,眼里立马就冒了贼光,“五十两就五十两,签字画押,卖给你了!籍契文书都带来了!” 齐三 娘翻了个白眼,这般见钱眼开的人,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她转眼看向女子,再次问道:“你可愿意?” 女子虽沉默着,但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极其不愿的。 就在这时,那男人在女子耳边低语了一句话,女子立马大改神色。 满脸震惊和惊恐之后,又是怨恨和不甘。 最后女子流下了泪,面色也逐渐平静,像是要妥协了一般。 果然,几息之后,她开口道:“我认了。” 齐三娘虽不知那人和女子说了什么,但能猜到定是拿着把柄威胁人了。 “那进来画押拿银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一旦人进了我怡红楼,若是你们再伸手到她跟前,我齐三娘可不是吃素的。” 妇女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女子,声音冷漠:“方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陈守留下的银子,你到底藏哪了?若是交出来,就不卖你了,籍契文书都还给你。要不要自由,你自己说了算!” “不知道。” “不知道,你活该进花楼!”妇人咬牙切齿,男人也直直地盯着方茹,见到方茹亲自在卖身契上画了押,两人才舒了心里的一口恶气。 齐三娘给了银子,送走了这对狼狈为奸的夫妇。 “行了,自此你就是怡红楼的人了,为了你我可是多花了四十两银子,还得教你唱曲弹琴,你可用心学着些!” “我想赎我自己,需要多少银子?” 正在心疼银子的齐三娘一愣,问她:“你有银子?有 银子还拿捏不了你官人的兄嫂?” “他们把我官人的尸首藏了起来,我要是不听他们的,他们就不给他收尸。” 齐三娘越听越糊涂,她还忙着去别处,便说道: “赎你自己倒是不难,我今日就当自己行善积德,你就按清倌的行情给我十倍银子。” 方茹一愣,顿了顿说道:“我没这么多银子。” “那你就去学唱曲弹琴,给我挣银子,也给自己攒银子,攒够了再来和我说赎身的事。” “你答应了我,只卖艺。” “放心。” …… 齐三娘从回忆中抽出神来,继续说道:“推官大人,她赎不了身,我就去忙了,她便是这般来的怡红楼。” 楚昭云听明白了齐三娘的话。 方茹的官人陈守死了,她娘家无人,便被婆家兄嫂欺辱,卖到了怡红楼。 确是可怜人,失去丈夫的方茹怕是还没伤心多久,就要独自面对这些变故。 这世间的麻绳果真都是挑着细处断! 可她依旧有许多不解之处:“方茹后来为何不替自己赎身了,反而成了怡红楼的红牌?我看三娘也不像是会言而无信的人。她有银子,那银子可是她婆家所说的陈守留下的银子?” “这……我后来也没问过,不知道啊……她后来为何要卖身,我也没在意啊……”齐三娘面色羞愧,她之前还自称拿得准方茹的性子,眼下却答不了推官大人的问话。 齐三娘话落,絮儿叹了口气,答着:“我、我 知晓,这些我都知晓。” “说。” “茹儿姐姐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们之间知无不言。” “少说废话。”楚昭云投入到案情之中,便不自觉严肃起来。 她并没有针对任何人。 但这把絮儿吓得不轻。 第四百一十章 絮儿紧张地吞咽,一口气说道:“茹儿姐姐的官人陈守,是被恶霸打死的。那恶霸只是来青州探亲的,不知怎的和陈守起了争执。那恶霸家里为了息事宁人,便扔给了茹儿姐姐五百两白银。茹儿姐姐去报官,衙门查了几日,别说恶霸了,就连恶霸的亲戚也连夜搬走了。茹儿姐姐想着安顿好陈守之后,就离开青州去附近州府找那恶霸,但她没想到一回家,兄嫂就将尸首藏了起来,要她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才能让陈守入土为安!她不想陈守用命换来的银子,被人拿去乱用,她想着总归是陈守的亲兄弟,不可能狠心至此。只要她受些委屈,就能全了陈守的后事,还能留下陈守的银子。” 楚昭云心想,若是她,就用五百两银子换陈守入土为安,外加自己的自由。 不过她虽不能理解方茹的想法,但也尊重。 楚昭云颔首:“明白了。趁火打劫,要银子不成,就想着把方茹卖了,方茹想让陈守入土为安,只得妥协。他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啊!原来如此,絮儿都把我说晕了,推官大人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如此……” “絮儿,方茹可曾跟你说过,后来她为何没给自己赎身?” “茹儿姐姐说,五百两银子,要拿出二十两来给陈守置办最好的棺木,赎身不够了。不过,茹儿姐姐到今日都在攒银子为自己赎身,陈守留下的四百八十 两,她分文未动。” “既然还想赎身,为何卖身成了红牌?” “她……”絮儿眼里含了泪,她想起了方茹讲述此事时的痛心,自己也难免心痛,“她是被人逼的!” 齐三娘大惊:“我可没有逼她啊!” 絮儿摇了摇头:“不是三娘姐,是琉璃,是琉璃逼她!” “!”楚昭云心中一惊,方茹也认识琉璃! 不管死者是柳梦还是琉璃,方茹认识她! 且她未曾承认这件事! 果真如她所猜测,吉庆钱庄的命案,有许多隐情! “絮儿,将此事详细说来。” “嗯!那是六年前,我还没来怡红楼,都是茹儿姐姐亲口跟我说的。有一人看上了她,偏要她伺候,三娘也不会逼迫茹儿姐姐,便替她拒了。茹儿姐姐就没放在心上,可有一晚她忽然头发晕浑身使不上劲,紧接着那人就闯进了她房里强要了她,事后茹儿姐姐才想起来,那让她发晕的粥,是琉璃献殷勤给她做的!” “琉璃是何人?事后方茹没找她算账吗?” 齐三娘解释道:“琉璃是怡红楼粗使丫头,是自己上门来做工的,在怡红楼待了三年左右。我记着,茹儿……之前她就辞工了啊,怎的还给茹儿送粥?” 絮儿气愤地握拳:“琉璃定是想辞工之前赚一笔银子,定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才害茹儿姐姐!那事之后,茹儿姐姐病了许久,之后就是红牌了。” “是……已经伺候了客人,名号都传出去 了,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她是做不回清倌了。唉……我以为茹儿是自己愿意的……竟然是琉璃……” 絮儿的气愤和齐三娘的哀叹,被楚昭云隔绝在外。 她眼下,只关心方茹和琉璃之间的事。 方茹至今都在攒银子,絮儿也说她还想赎身。 可见从清倌成了红牌,并非她所愿,她也并非真的接受了此事。 如此说来,方茹定然十分痛恨琉璃! 清倌赎身和红牌赎身,可不是一个价。 若是没有琉璃那碗粥,作为清倌的方茹,说不定早就攒够了银子离开怡红楼了。 “三娘,絮儿,方茹和琉璃,近日可曾见过?” “啊?琉璃的消息早就没了好几年了,若不是今日絮儿说起,我都忘了这个人了。” “是,我听茹儿姐姐说,几年前琉璃就不在青州了。” 楚昭云接着问:“那方茹想不想为自己报仇,报复琉璃呢?” “人都找不到,怎么报复?我也从未见茹儿姐姐说过要报仇的话。” “方茹近日可有何不妥?” 齐三娘和素儿齐齐摇头。 “你们可知她今日去了何处?” “不知,我以为她去买胭脂水粉了。” “我约莫知道茹儿姐姐是去钱庄,具体何处的钱庄,我也不知。” “方茹有没有贴身丫鬟,或者熟知她的其他人?” 絮儿说:“没有丫鬟,就是我和茹儿姐姐最亲近了。” “近几年真没听说过琉璃?柳梦这个名字呢?” 二人又是齐齐摇头。 楚 昭云起身,向齐三娘和絮儿辞别,看来从怡红楼能知道的事,也就这般多了。 齐三娘和絮儿担心方茹,可见推官大人板着脸,两人也不敢言语了。 楚昭云离开怡红楼,心中思绪不断。 这一遭,她没白来! 方茹,丈夫惨死,婆家混账,被人逼迫导致走上了卖身之路。 的确是个可怜人。 可怜是真,可她认识琉璃也是真。 而且,她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一边想着,楚昭云一边往高家走去。 到了高府大门口,楚昭云将心中思绪抛到脑后,叩响了门。 不同于其他几人,高路可是承认了自己认识琉璃。 她必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进高府。 片刻过后,便有人打开了大门。 “贵人找谁?可有送过拜帖?” “衙门办案,找高家掌事人来。” 小厮转了转眼珠子,试探地问道:“您是推官大人?” 楚昭云点了点头,意料之中,衙门中就她一个女子,极其容易被他人猜到身份。 小厮连忙正色,但也不敢私自让楚昭云进府,只说道:“大人稍等,我去禀报大娘子!” 小厮来去匆匆,很快就回来打开了大门。 楚昭云看见院子里有几人朝她小碎步跑来,料想应是小厮口中的高家大娘子。 看年岁,像是高路的母亲。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高家大娘子神色慌张问道:“推官大人,可是我家兄弟们出事了?” 怨不得高家人紧张,平白无故被推官找到家里来 ,谁都会紧张。 “例行问话,高家无人出事。” 只不过……兄弟们? “你是高家何人?”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我叫王筠,推官大人请移步正厅。”高家大娘子松了口气,只要高家没人出事就行,“高家长辈早逝,我官人是高家长子,官人之下还有六个兄弟,官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便操持着这府上。” 王筠笑了笑,语气里充满了歉意,“方才失礼了,我以为是兄弟们出了什么事,吓了一跳。” “哦?为何你会觉得是他们出了事,而非府上出了事?” “高家人都是跑河运的,也就我官人如今在家歇着了,其他六个弟弟,还都在外头,我还以为是在运河上出了什么岔子。” “原来如此。”楚昭云不晓得跑河运有何危险,但王筠这般说了,定是有其凶险之处,做买卖哪能一帆风顺,更何况是水上的买卖? 楚昭云开门见山说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高路,他卷进了一桩命案之中,不过你放心,他眼下好好的。” “命案?”高家老大高繁一进正厅,便听到了此话。 “官人,这是推官大人。推官大人,这是我家官人高繁。” 楚昭云颔首,看到高繁苍白的脸色,便知道他为何在家歇着了。 她接着说:“命案内情不便详说,你们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高繁夫妇连连点头,“为了洗清七弟的嫌疑,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大娘子说弟弟们都在外跑河运,高路为何在家?” “他们兄弟几个忙就不回家,有时候碰着闲的时候,就回家待一 两个月。前几日七弟忙完了,就回家来歇一阵儿。” “高路回青州几日了?” “三日前回来的。” “那上次回家呢?” “上次回家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 “嗯。”楚昭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在钱庄时,尚且认为高路嫌疑较大,可他若是三日前才回青州,怕是作案时间有些仓促。 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有的人,激情杀人,前前后后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你们可知一位唤作琉璃的女子?高路同她有些仇怨。” 高繁拧眉,摇头说道:“不知道,可是我七弟的相好的?我怎的没听说过这名字?” “琉璃……琉璃……”王筠呢喃着二字,忽然恍然大悟,“什么相好的!琉璃!五年前骗了七弟的那个女人!”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杀千刀的女人!”说着话,高繁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王筠也是同样气愤:“对,七弟和她确实是有仇怨!我们高家都和她有仇!” “那……” 这生气程度,似乎不只是有些仇怨吧? 楚昭云憋住了嘴里的话,改口问道:“既然有仇,可曾想过报仇?” 王筠重重点头:“当然想过,怎的也得让官府抓了她去!可是她那人就跟泥鳅似的滑手,骗了我七弟后,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真真是可恨!” “五年前行骗,五年了,都没找到她?” “真是可恨,高家做河运上的买卖,也算是有些寻人门道,可偏 偏没有她半分消息!” 王筠还在生气,而一旁的高繁则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问道:“推官大人,我七弟牵扯进的案子,可是和琉璃有关?” “正是,琉璃死了,高路就在案发现场。” “!”王筠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张地看向自家官人。 高繁也错愕,夫妇俩有同一个猜测,该不会是七弟杀了琉璃? 正厅里,只有沉寂。 “你们可是想到了什么?” “唉……”高繁叹了口气,他方才说服了自己,虽然是亲弟弟,虽然高家和琉璃有仇,可他也不能纵容弟弟杀人行凶,“推官大人,若真是高路杀了琉璃,我们绝对不包庇他!” 王筠附和道:“对,但若七弟是冤枉的,我们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高路是否杀人行凶,眼下尚不能下定论。” 高繁夫妇松了口气,又听见楚昭云问道: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五年前,我七弟刚开始做买卖,琉璃找上我七弟,找我七弟送了一船货物,给了五十两银子的报酬,我们都以为遇到了出手阔绰的贵人。隔了十日,琉璃又说有一批货急着出手,但是被东家给扣住了,琉璃说是有人故意给她使绊子,就找我七弟借了三百两白银去周转。” “这就借给她了?” “七弟以为她出手阔绰,定是个不差银子的主儿,等她周转开了,肯定以后大买卖都找他。又加上琉璃是青州本地口音,我七弟就信 了她!这孩子也没和我们说,直接就用自己这些年攒的银子给琉璃救了急。唉……等两个月后琉璃消失得无影无踪,七弟才和我们说!” 高繁的话音一落,王筠就忍不住愤愤然开口:“说实话,这三百两对高家来说也不是多大一笔钱,自然是能承担起的。可那时我七弟刚开始做买卖,被骗了三百两一事,给了他极大的打击。自那之后,七弟整个人一蹶不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 “被骗一次,就一蹶不振?”楚昭云直接问着,高路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受挫后竟然如此脆弱,还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七弟心里也是负担重,他上头六个哥哥,各个都是跑河运做买卖的好手,怎的偏他被人骗了?五年前他年轻气盛,不怪他一时想不开。” “对,七弟他也并非真的一蹶不振,过了几个月,就重新恢复了斗志,经过了此事,他做买卖反而更加谨慎了。被骗一事是福是祸,也不好说啊。” “因祸得福?那你们和高路,还记恨琉璃吗?” 王筠毫不犹豫:“自然是记恨的,此女子怕不是头一回骗人钱财了,这样的人,就该人人喊打!” 楚昭云想着,高家的家风应当极好。 兄嫂两人话里话外都在维护高路,但又直言不会包庇他。 高家的买卖能做这么多年,也不是没道理的。 “你们知道今日高路去何处了吗?”楚昭云问着。 “知道 ,他去了吉庆钱庄,去存银子。难不成……吉庆钱庄就是案发现场?推官大人,不是我为自家弟弟说好话,七弟他连撒谎都不会,怎的能杀人?” “……”楚昭云想到了在钱庄时,高路撒谎的样子,确实很容易被人识破。 除非……他在做戏。 故意露出些许破绽,用小纰漏,来掩盖大错误。 第四百一十二章 肖府。 肖家夫妇紧张地看着来人,尽管来人并未着官服,可一看他通身冷峻的气质,就知道一定是衙门的人。 再者说,哪个胆大的敢冒充衙门之人? “大人,我儿可是闯祸了?” 段景曜站在院子里,拒绝了肖家夫妇请他前往正厅的邀请,开门见山说道:“肖原是一桩命案的嫌疑人,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是是是……”肖家夫妇握着彼此的手,连连点头。 “肖原平日经常去衙门?” “衙门他肯定进不去,但原儿喜欢看衙门门口贴的告示,也算是经常去衙门门口吧!” “他看告示作甚?” 肖父认真解释着:“原儿一心想为青州做事,可他又无甚过人之处,他无处伸张正义所以才喜欢看衙门告示,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宽慰。” “对。”肖母附和着,“有时候看到哪家平了冤屈但依然生活困苦的,原儿还会用自己的银子去接济他们一二,这些事邻里街坊们也都知道,大人不信可以去问……” 段景曜抬了抬眼,肖家夫妇所说的话,倒是和肖原的话吻合。 究竟是肖原的真性情,还是早就串好了口供? “肖原今日去了何处?” “不知……”肖家夫妇彼此对视,摇了摇头,儿子大了他们也管不了,哪知道他每日的具体行踪? “你们可认识琉璃?” “不认识。” “柳梦?” “也不认识。” “肖原或者肖家,可有什么仇家?” 肖父犹豫 再三之后点了点头,说道:“肖家往东第三家宅院,是董府,肖董两家确实有仇恨。但这有我儿无关,是我年轻时和那董老三一起做买卖,后来反目了。” 听起来,似乎有肖原和琉璃都无关,段景曜又问:“肖原近日可有反常?” “并无反常啊,整天乐呵呵的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牛劲,也不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是,今晨出门前还喝了三碗粥,和往日一样……” 闻言,段景曜盯着肖家夫妇看了一瞬,随后才应声告辞。 只不过,一出肖府,段景曜贴墙走了一段距离,悄声又翻进了肖府。 方才在肖府院子里时,他已经仔细打量过肖府的布局,眼下很快就摸到了肖原的院子里。 拐角处,看见了一位丫鬟,段景曜便立即拉过了她,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匕首无眼,莫要挣扎。” “!”小丫鬟吓得六神无主、一声不吭。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有半句扯谎,我这匕首可收不住。” “是、是……” “你是肖原院子里人?作何活计?” “伺候、伺候公子的起居……” “这么说,你对肖原还算了解?” “不敢……” “嗯?”段景曜将匕首往前挪了分毫,吓得小丫鬟连忙改口: “了解!我对公子十分了解,我伺候他的起居,也、也、也是他的通房丫鬟,平日里书房也、也、也是我伺候笔墨!” “肖原今日去了何处?” “去吉庆钱 庄取银子了。” “为何去取银子?” 小丫鬟感觉脖子上一阵冰凉,眼角有了泪,“今晨公子本打算去买米送往城南一户老翁家,手头没银子了,就去吉庆钱庄了。” “那老翁是何人?肖原是何时打算去买米的?” “是公子接济的一人,我没见过,公子接济他有大半年了。今晨公子去大娘子院子里喝粥,回来便想起来了买米一事,紧接着又发现手头没银子了,所以就去钱庄了。” “肖原可认识柳梦和琉璃?” “没听说过。” 话落,小丫鬟只觉得脖子上的凉感消失,身后挟持她的那人好似也没了动静。 她紧忙摸着自己的脖子,察觉到自己并未受伤松了口气,但她依然腿软地瘫坐在地。 她甚至没有看见挟持自己的男子长什么模样。 不过……似乎他问的问题也不是什么秘事,应当是不打紧的? 小丫鬟喃喃自语:“还是等公子回来再和公子说吧……” 而收了匕首的段景曜,迅速闪身快走几步翻出了院子。 眼下,他倒是有八分信了肖原的话。 段景曜转身便去了朱祈年的家。 不同于肖府是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朱家只有一间屋子,十分简陋。 除了朱祈年,朱家也没别人了。 段景曜敲开了朱家隔壁的屋子,不消一会儿,便出来了一位彪形大汉。 “找谁?”彪形大汉似乎美梦被扰,揉了揉眼,皱眉看着段景曜。 “找朱祈年。” 大汉伸出脖 子来看了眼隔壁,说:“锁着门就是没在家,你改日再来!” 段景曜打量了一眼大汉,便对他有了判断。 睡梦中起身相迎,虽有暴躁之态,却无伤人恶语。 而且他衣裳上有处破损的料子,他还将它认真系住了。 身后露出来的家中,也是干干净净整洁之态。 此人只是身形魁梧、外貌彪悍。 实则是个勤快人、老实人。 “实不相瞒,此前来是因为朱祈年卷入了麻烦之中,你与他相熟吗?若是不熟,我找别人。” “什么!”大汉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瞌睡也消失了,慌张问道:“熟,我和他熟,朱大哥现在在哪!” “莫急。” “我怎能不急!”大汉喊完,看见对方眯着眼看着自己,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惹恼了对方,为了朱大哥,他只得连忙压低了声音,认错道:“兄弟,方才是我莽撞了,听你的。” “你与朱祈年是何关系?”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你们平日里以何为生?”他来的这一路,没看见田地,也没看见做买卖的痕迹。 “就听大姐的吩咐,她给我们派些散活,给我们报酬。大姐出手大方,我们也饿不着。” 这算什么正经营生? 此时的段景曜还未曾意识到不妥,只是怀疑朱祈年今日去钱庄,会不会是接了大姐指派的活计? 接着问道:“大姐是何人?朱祈年可会为她卖命?” “这 么多年了,兄弟们全靠大姐提携!我们也没个赚钱的法子,若不是大姐拉我们一把,怕是早饿死了……大姐若是有难……我们一定两肋插刀,这也算是卖命吧?”大汉语气有些犹疑,他顿了顿,才回答段景曜的另一个问题,“大姐也是我们村的,叫柳梦。” 第四百一十三章 段景曜心中一震。 朱祈年撒了大谎,他认识柳梦! 高路认识的是琉璃,许是柳梦的化名。 可朱祈年,认识柳梦! 段景曜面上不显,心中有了模糊的猜测,质疑道:“你在撒谎?按照你的说法,朱祈年应当敬重柳梦,可我了解的,并非如此。” 果然,他一试探,彪形大汉脸上就出现了难以言喻的神情。 段景曜趁热打铁说道:“你说实话,才能帮到朱祈年。” 大汉抬眼,语气里夹杂了小心翼翼的质疑:“兄弟真的是要帮朱大哥?” “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段景曜的态度丝毫不强势。 但就是这般以退为进,让彪形大汉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他仍然答非所问,说着:“兄弟,莫不是朱大哥和大姐起了什么冲突?” 他这般明晃晃的试探,在段景曜眼里毫无遮掩可言。 “你猜对了,朱祈年和柳梦之间,有事。” “唉!”大汉重重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你知道多少,都说出来。” “好,虽然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我相信朱大哥,错的定是大姐……” “说。” “我们是一个村长大的,都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本事,柳梦头脑活泛,就做了我们的大姐。这么多年,也是她拉着我们往前走,我们就给她做些活计,她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反正有不少银子拿。做的也多是跑腿运货的活计,具体也不知道她 做的什么买卖,反正活很杂。” “朱祈年和柳梦为何不是一条心?” “起初都是一条心,都听大姐的,但是去年开始,朱大哥怀疑大姐做的是些骗人的行当……唉……兄弟们满心满意地跟着她后头,难不成都是在帮她骗人?也不知道朱大哥怎么知道的,他也没跟我细说……反正从去年开始,朱大哥就不想跟着大姐继续干了。” “他只是不想而已?有没有什么行动?”段景曜心头浮现出一个猜测,“你们兄弟当中,除了柳梦,可是朱祈年最得人信服?” 大汉点了点头:“对,大姐不在的时候,我们就听朱大哥的。其实朱大哥也不想我们跟着大姐干了,可兄弟们这么多人,哪能喝西北风,所以也只是不想而已,就这么一直拖着……” “柳梦也住在这村子里?” “她十几年前就不住在这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住哪。大姐有活,就来找我们,平日里我们找不到她。” 段景曜明白了,只有柳梦现身找他们的是偶,他们完全不知柳梦的行踪。 “今日朱祈年去了何处?” “不知道啊,我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有了亮光才睡着,一觉睡到你来敲门。” “柳梦的家人在何处?” “她有个亲姐姐远嫁了,也没管过她,没别的家人了。” “行,你接着睡吧。” 大汉一噎,他怎么可能接着睡? “兄弟,朱大哥他……” “其他的,你帮不上他 的忙。”话落,段景曜便转身离去。 只不过走了几步远,他就发现那大汉正悄悄尾随着。 段景曜拐了几个急弯,加快了脚步,便把人甩脱了。 离了朱家,他又疾步找到了张掌柜家中。 张掌柜家中同样简陋且空无一人,段景曜敲响隔壁的门,未曾想,出来的是位瞎眼的老婆婆。 老婆婆倚着门,敲着拐杖,问道:“谁找老婆子?” “叨扰了,向您打听一个人,您知道隔壁张掌柜去哪了吗?” 老婆婆摆了摆手,一脸不耐:“不知道。” “您好好想想。”说着话,段景曜往老婆婆手里塞了一个银锭子。 方才还不耐烦的人,脸上瞬间堆上了笑,“出手这么大方,你一定是他的朋友吧?找他有急事,就去吉庆钱庄找他,那地可是个富贵地,寻常人进不去!” “他在吉庆钱庄当掌柜的,我看他自己也没几个银子。”否则怎会住的如此简陋。 “那我可不知道。” 段景曜冷笑,又给了一个银锭子。 果不其然,又撬开了她的嘴。 “他是个可怜孩子,他爹早年欠了赌债,自己投河了,倒是把债留给了他们娘俩。这么多年了,不管挣多少银子,他都得给他爹还赌债呢!” “那他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道,也就逢年过节能听见她的动静,她平常不住这里。”话落,老婆婆顿了顿,没听见声音,又问道:“其他的你再给银子,我也不知道了。 ” 说完,她才意识到眼前似乎早就没了人,惊讶道:“脚步声还能瞒过我这老瞎子?如今的年轻人真是厉害啊……” 而段景曜早就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他一边走着一边梳理着肖原、朱祈年和张掌柜的事,想了想,往城东走去。 只不过不是走最近的路,他特地绕了个圈子,往高家的方向走去。 在离着高家还有两条街的时候,段景曜看到了心中所想的人。 “昭云。”段景曜下意识唤了一声,随后改口,“楚大人。” 楚昭云抬眼看见段景曜,听他唤自己“大人”,总是忍俊不禁。 两人朝着彼此小跑了几步,随后一起并肩往城东方向走去。 楚昭云不解问道:“大人肖朱张三家都去了?” “嗯,都问完了。” “怎的这般快!我才问完怡红楼和高家。”楚昭云难掩惊讶。 起初两人决定让她来怡红楼和高府,就是因着这两家离着吉庆钱庄近,段景曜不想让她太过奔波。 可他去远的三家,竟然比她去近的两家还要快。 段景曜解释:“我问话的法子简单粗暴,匕首一抵,连吓带哄。不过该问的我都问了,放心。” “我自然信你,不愧是你,若是我这般做,定没你这效果。”楚昭云立即脑补出了他问话的模样。 明明是一句话,可有的人只听到了前一句。 显然,这句信任让段景曜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握着楚昭云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侧脸 。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后半句话。 认真说道:“我也是仗着自己只是个衙役而已,大不了有人找去衙门的话,我就不当这衙役了。你不一样,你是推司大人,出门在外也代表着衙门,莫要妄自菲薄。” 虽然衙役这份差事让他没功夫迷茫,他心中甚慰。 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楚昭云。 能帮着她把案子破了,他的差事丢便丢了。 “大人……”楚昭云笑着侧目,忽然撞进了段景曜专注的眼神中,她蓦地一滞,连忙侧头重新看向正前方,“大人,好好看路,莫、莫绊倒了。” 说着话,楚昭云甩开了他的手。 怎的突然这般看人! 他的眼神炽热,让她呼吸都不自在了起来。 一颗心怦怦直跳,方才差点陷入了他的眼神中。 这可如何了得! 还得接着查案呢! “咳,大人,去肖朱张三家可有问到什么?” 段景曜摩挲着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也回神:“肖原此人,应是表里如一。张掌柜此人,身上似有谜团尚未解开,可惜他家隔壁只有一位独居老人。至于朱祈年,嫌疑很大,他和柳梦是同村人。而且,他是柳梦手下的人,跟了柳梦多年。” “!” “我有一个猜测,只是猜测,毫无证据。”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朱祈年和柳梦并非一条心,他不满已久,极有可能,他想取而代之。”若他是朱祈年,他定会拉柳梦下位,自己取而代之。 “边走边说,大人问到了什么,尽数说来。” 两人一路赶往城东,一路交换着彼此得到的情报。 等到了城东张府时,两人正好说完彼此的见闻。 楚昭云按捺住了想要探讨案情的心情,只是简单说道:“无论是哪一方的说辞,柳梦实在不是一个善人。眼下我们先进张府问问。” “且慢。”段景曜拦住了迫不及待的楚昭云,提议道:“你明,我暗。” “甚好。”楚昭云说完,等段景曜消失后,她才叩响了张府的大门。 张府主家外出,答她话的是张府的管事。 她言简意赅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说没这个人?” “是啊,府上丫鬟仆妇之中,没有叫柳梦的,也没有叫琉璃的。我在张府二十年了,府上每个人我都认得,会不会是大人打听错了,那人压根就不是我们张府的人?” 楚昭云敛眉,话是张掌柜说的。 柳梦既然能上吉庆钱庄二楼,必然是大主顾,若是毫无根据,张掌柜恐怕不会说她在城东张府做工。 正当她质疑张掌柜和管事时,她灵机一动有了新想法。 死者本名柳梦,在某些人的眼里却是琉璃,会不会在张府,柳梦有另外一个化名? “管事,她约莫着三十出头的年纪,眉毛 上挑,眼睛细长,塌鼻梁,薄唇,身材中等,比我矮上些许,今日是穿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衣裳,头上只有个素银簪子,看着不甚起眼。府上可有这般丫鬟仆妇?或者说,今日府上可有丫鬟仆妇出府了?” “眼睛细长……我想想……”管事不敢敷衍,仔仔细细回忆着府上每个女子的面容,想着想着,他猛地拍了拍手,“推官大人说的这人,恐怕还真是我们府上的,她叫六春,是花园里浇水的丫鬟,她就长这般模样!” “她今日可在府上?” “大人稍等,我遣人去找找。” 管事急匆匆命小厮去带人来,小厮只带来了另一女子。 女子不明所以看向管事:“管事找我,可是有何吩咐?” “六春人呢?” “今日六春姐姐不当值,不在府上,约莫着是上街买东西去了。” 听了这话,楚昭云就知道,八九不离十,这六春就是柳梦。 她开口问道:“六春是何时来的府上,本名就是六春?她家在何处?” “她是两年前来的张府,六春是入府后随了张府的规矩重新起的名字。”话落,管事转身嘱咐道:“快去把册子拿来,我看看她原先叫什么?” 小厮腿脚利索,片刻就捧着册子跑了出来。 管事生怕误了楚昭云的事,他连忙翻着册子,越着急,越捻不开纸张。 “呸!”管事往自己手指上呸了一口,随后飞速地翻着册子,“找到了,她叫柳梦 ,就是大人要找的人!六春六春叫习惯了,方才差点误了大人的案子!她两年前来张府,说自己被夫家厌弃,没有家了,所以出来寻个活计。这两年,她也是住在府上的。” 原来是高门大宅里常有的习惯,不管原名是何,丫鬟小厮都改成整齐简单的名字。 不过,楚昭云心中有疑。 她听了高家和朱祈年兄弟对柳梦的评价,对柳梦此人有了一个大体的画像,她质疑道:“她肯签卖身契当张府的丫鬟?你们给她月银多少?” “月银不多,她也并未签卖身契。只是个花园洒扫浇水的活计,倒是用不着签卖身契。” 楚昭云点了点头,这才合理,否则柳梦怎会来张府。 看来,高路方茹等人之所以寻不到琉璃的痕迹,恐怕就是因为柳梦隐匿在高门大宅之中,而且还不是一直在一处,在来张府之前,还不知道柳梦换过多少地方了。 “六春平日里为人如何?” 管事看向一旁的丫鬟,丫鬟缩了缩脖子,解释着:“六春姐姐年纪比我们大,她也不爱说话,一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我们只觉得她安静事少,不晓得她为人如何。 “她可是经常出府?” “嗯,花园里活计轻松,闲下来就能从后门出府。” “你们对她全然不了解?” 丫鬟点了点头,管事也附和道:“在府上做活,话少事少才能长久,像六春这样的性子,也不只有她一人,我们自然也不 觉得有何不妥……” 管事说完,又试探地问道:“推官大人,可是六春出了什么事?” “她死了。”楚昭云瞥了眼天色,日头西移,过不了半个时辰,天就暗了。 但是今夜,她定能破了这案子! “明日,派人来衙门收尸。” “啊?” “她在张府做工,张府不该替她收尸吗?” “她……”管事并非是不想给六春收尸,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死了。 管事一旁的丫鬟,也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只是他们来不及问,推官大人就已经转身出府了。 楚昭云暗自叹了口气,来张府一趟,属实是白来。 这也正常,像柳梦这样的人,若是轻易和张府其他人交心,那才不正常。 楚昭云离得张府远了些,便驻足等着,片刻后,就等到了段景曜。 两人一看彼此的脸色,就知道对方也是毫无收获。 简单交换进张府的见闻后,楚昭云抬步:“回钱庄。” “饿吗?中午也没来得及用饭,先吃饭?” 楚昭云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抓紧回去吧,今夜之前,得破了这案子。大人饿了的话,就自己先去吃饭。” 吉庆钱庄位于闹市之中,若是案子拖到了明日,还不知道街上百姓要惶恐成什么模样。 段景曜一心怕饿着她,又问道:“我不饿。或者我去给你买些熟食,在钱庄吃?” “没胃口,大人跟我一起回钱庄吧。”楚昭云心不在焉。 柳梦逼良为娼,骗人钱财,利用 同村人的情谊让他们蒙在鼓里替她办事。 这只是眼下摆到了明面上的,背地里,还不知道她手里究竟有多少腌臜之事。 憋了片刻,楚昭云愤愤然道:“柳梦此人,实在不是个好人!” 第四百一十五章 “确实。”段景曜深表赞同。 “但是就算她罪该万死,如今她被人谋害,也得查。”楚昭云心里无比清楚,不管死者是谁,生前做了什么事,案子到了衙门,就得还原真相。 哪怕是好人为了报仇杀了坏人,也不可姑息,否则这大盛朝的律法,就乱了。 她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此案相关事宜,“此案,若论杀人动机,方茹高路和朱祈年,他们三人都有动机。” “对,柳梦下楼来找张掌柜的时候,若是他们看见了她,就会有报仇的心思。” “短短时辰内,悄无声息地杀了柳梦,不是件简单事。” “但确实有人做到了。”段景曜想起了自己在汴京城查过的某件案子,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坏,且坏到了骨子里,眼睛一转,说不定心里就有了害人的主意。 “唉,猜测无用,还是速速回去。”楚昭云加快了步伐,鉴于此前的问话多人有所隐瞒,她想她也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了。 楚昭云和段景曜回了吉庆钱庄,让方茂茂将方茹带了过来,让张为留在茶楼看管众人。 方茹一进吉庆钱庄,看见楚昭云和段景曜坐在了柳梦身死的不远处。 她不由愣了愣神,缓了缓,才接着朝着楚昭云走去。 楚昭云开门见山:“琉璃逼你卖身,你记恨她。” 段景曜紧跟着附和:“隐瞒实情,罪加一等。” 方茹立即慌了神,她没想到自己的老底这么快就被推官大人 揭开了。 “我早该知道……”她早该想到,当她说出自己身处怡红楼的时候,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一旁的方茂茂震惊之余,掏出纸笔开始狂写。 楚昭云板着脸,不悦道: “方茹,你可知对推官撒谎,可有何后果?” 方茹立即吓软了腿。 她还以为女子虽然做了推官大人,但其本色也该是柔和的,却不料楚昭云此刻如此骇人。 方茹垂眸,心里莫名对自己起了嘲讽之意,是她在怡红楼待了几年就忘了,她那恶毒嫂子也是女子,不是更骇人吗? 再抬眼,方茹眼中情绪复杂,哭着解释道:“推官大人,我错了,我并非有意隐瞒实情,我的确认识琉璃,可我没有害她,更没有杀她!之所以未曾承认自己认识她,是因为我怕自己惹得一身腥,这件事与我无关啊!” “你没有?你这张嘴,让本推官如何信你?” “大人明鉴,琉璃逼我已是多年前的事,我是记恨她,可我以为她早就离开青州了……” 楚昭云依旧板着脸,趁方茹抹眼泪的时候,她给了段景曜一个眼色。 段景曜立即心领神会,只不过这么多年,他都是唱白脸的。 眼下楚昭云唱白脸,他唱红脸,倒是新奇。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方茹,你说实话,推官大人或可不追究你的欺瞒之过,说实话吧。” 闻言,一旁的方茂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心想段景曜和楚推官说话的 时候挺正常挺温柔的,怎的眼下这语气如此瘆人! “我说,我全都说实话!” “从实招来,今日你是不是认出了琉璃!” 方茹含泪点头,交代着:“我今日在屏风后等着,忽闻一女子的声音,我几乎是立即认出了她是琉璃。她那般害我,叫我如何不记恨她!” 只要想起那一天,那犹如割肉刮骨般痛苦的记忆立即浮上了心头。 若是她没有接过来琉璃的那碗粥,说不定她早就为自己赎了身,说不定如今她该经营着一间小铺子,认认真真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偏偏,琉璃害了她! “认出她后,你做了什么?”段景曜问道。 方茹的眼神凌厉了几分,接着说道:“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后,从屏风的缝隙里往银钱柜看了一眼,虽只看到了侧脸,但我确认是她!她的声音消失后,我失神了片刻,随后我便从另一侧悄悄顺着墙边走到了楼梯边,到了二楼。” 段景曜在楚昭云耳边低声解释道:“每张桌子处,四面皆摆了一张屏风,相当于一个简陋的独立房间。墙边的屏风离墙有距离,可过人。” “你去二楼想杀了她?”楚昭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方茹,不放过她任何微小的神情变化。 “不知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要去二楼。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胆子。”话落,方茹顿了顿,又改了口,她不敢再隐瞒自己的 想法,“或许当时,我下意识就是想杀了她为自己出口恶气……” 众人屏气凝神,又听见方茹说:“但是我去晚了,我没有害她,更没有杀她。” “何意!你是说你到二楼的时候,琉璃已经死了?” “不,不是的。”方茹连忙否认,“是我刚到二楼,就看见她与一男子正在交谈。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赶紧原路返回了。” 段景曜问:“你什么都没做,只是悄悄去二楼看了一眼?” 方茹点头承认:“是,我什么都没做,或者说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也不知道若是二楼只有琉璃一人,我会做什么……” 楚昭云沉默了片刻,判断着方茹话里的真假。 其实,她心里是有六分信方茹的,虽然此前方茹撒了谎。 楚昭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是方茹可怜的遭遇,让她生了恻隐之心。 寻常人可有恻隐之心,可她是推官,在面对嫌疑人时,实在不该这般。 闭了闭眼,楚昭云整理了心绪,开口质疑道: “你发间步摇,我方才还听得清脆之音,你是如何不发出丝毫声响,到了二楼?” 方茹也没想到自己当时竟然思虑那般周全。 情急之下的举动,就像是身体的本能一般。 她解释道:“步摇我提前摘下来了,回屏风后又戴上了。大人看这串珠子,本是我腰封上的,我上楼时将它放在了桌子上,回屏风后却是想系却也断了。” “这只能 证明你上过楼梯,你如何证明自己只是到了二楼并未进入?” “我……我证明不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我……我证明不了……二楼有其他人,我不可能突然闯入,我也不可能一直站在楼梯上,那样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楚昭云找不到她话里的破绽,但这并不代表就此信了她。 “你说琉璃与一男子交谈,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下楼了,而且他背对着我,我也未曾看清……不过肯定不是张掌柜,我上楼时,一直悄悄留意着张掌柜,他一直在银钱柜旁写着字。”方茹想了想,为了表明自己绝无欺瞒之意,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人进出钱庄,必定有声响,所以与琉璃说话的那男子,一定就在茶楼那几人之中……” “未曾看清是谁?”楚昭云冷声重复着方茹的话,语气里尽是质疑。 与琉璃说话的男子,是不是方茹为洗清自己嫌疑而杜撰出来的,也未可知! 一旁的段景曜适时又唱起了红脸:“你说的都是实话?推官大人本事大,你若是再欺瞒,怕是死也不能死得痛快。” “……”楚昭云想,以后还是不找他唱红脸了,他是如何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我这回说的全部是实话,绝无欺瞒!” 看着方茹着急的模样,段景曜突然有了一个法子。 此法,上不得台面,却十分适合用在眼下。 当年宁愿忍受屈辱被卖进花楼,她也要让陈守入土为安并且保全他用命换来的银子。 方茹对她已故官人陈守的情,甚 深。 “方茹,方才字字句句,你可敢以陈守之名发誓?若是有半句谎言,陈守便受你牵连,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且会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可敢?” 此话一出,方茹眼中掀起巨大波澜。 就连楚昭云,也有些惊讶,她怎的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 在她看来发誓最是无用,可对方茹却是有用! 她侧目看向段景曜,用眼神传递了自己的想法:妙哉! 而方茹,乍然听见亡夫的名字,她的呼吸都快停了。 她想他,很想。 压下了心里的思念,方茹嘴唇颤抖:“我敢,若是方才之言有半句虚言,便让陈守受我牵连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话落,只有寂静。 知晓方茹过往的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一眼,决定姑且再信她一回。 只是,楚昭云还有最后一问: “方茹,你醒来之时,说看见他了。他是何人,是与琉璃交谈的男子,还是行迹可疑之人,或是凶手?” “我……” 方茹眼中情绪又是骤变,浓烈的悲伤忽然笼罩了她。 “我看见了陈守……我晕倒之前,看见了他……他就站在那……醒来后,他就不见了……”方茹的眼泪滑落。 楚昭云心里曾经有过这般猜测,没想到方茹看见的还真是陈守。 “推官大人,一定是陈守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我遇到了危险,他便现身了,对不对?他是不是从未离开,是不是一直都在陪着我?” “……应是 你眩晕之前,产生的幻觉。”楚昭云想,大抵是方茹太想陈守了,意识涣散之前,便产生了幻觉。 “不,不是这样的!”方茹用力摇头,像看向救命稻草一般看向段景曜,“大人你懂这些,一定是陈守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见他的魂魄,对吗?” “……”他怎的就懂这些? 看着方茹灼热且充满希望的眼神,段景曜无语凝噎。 骗人的话,终究是回力镖一样朝他飞来。 方才让方茹发誓的那些话,本就是他随口一说,人死了会投胎转世吗,人当真有来生吗? 他不知道。 也不信这些。 有些话虽然残忍,他也不得不说:“以我拙见,世上并无鬼魂,人死之后意识消弭,身体回归天地,便是终结。” “不!不可能!我分明看见他了!你们都不懂!”方茹情绪有些失控。 恻隐之情,又从楚昭云心头悄悄冒了出来。 方茹真是个用情至深的痴女。 楚昭云看着方茹,用力抓着她的胳膊让她安静下来,“方茹,你该走出来了,陈守若还在,一定不希望你是眼下这般。日后,你自己好好过日子。” “陈守……” “你爱他,可也要好好爱自己。” “我……”方茹逐渐安静下来。 楚昭云看向方茂茂:“带她回茶楼……再把高路带过来。” 顷刻之间,钱庄只剩了楚昭云和段景曜,还有气绝在地的柳梦。 一整日都还算克己复礼的段景曜,忽然抓住 了楚昭云的手。 看着她也不够,他恨不得将她揉进眼睛里。 他也未曾料到,自己被方茹触到了情绪。 这是他在查案过程中从未有过的情绪失控。 “昭云,若是有朝一日,我意外身死,我希望你忘了我。”一想到那般情景,段景曜心痛,却也如实坦言,“若是有人爱你,我希望他能取代我,你们好好的过日子。” 楚昭云情绪还未从方茹之事中抽出来,蓦地听了此言,心好似被撞了一下,又酸又痛。 只不过她的情绪抽离得快,只是一瞬,脑子便恢复了清明。 若是有一天段景曜出了意外,她该如何自处? 从未想过。 娘亲离她远去,阿公也离她远去,是锥心之痛。 她下意识便逃避着不去想这些事,段景曜和永勤伯爵府的家人们,她都不想失去。 认真想想,若是真有那一日,她一定会伤心难过。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他。 会记一辈子,想一辈子。 但她会好好过日子。 她希望,不管是家人爱人还是朋友,最好都是年老之时平静地老死,而不是意外身死…… 纵然心中一瞬间想了许多,但楚昭云脱口而出的话却十分煞风景,“会的,我会好好过日子,也许会接受另一男子,未发生之事,谁敢保证?” 嘴比脑子快,楚昭云立即后悔,她该说情真意切的甜言蜜语才是! 闻言,段景曜情绪也逐渐从方才一事中抽离。 他莫名有些脸热,他倒是不 觉得楚昭云的话煞风景,只是回想方才的自己,莫名感到羞耻。 “咳,你打算如何审高路?” “啊……大人的思绪,还真是跳跃啊。” 段景曜的脸,更热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楚昭云正欲回答他关于如何审问高路的问题之时,方茂茂便带着高路来了。 两人立即正色,好似方才的情绪只是个不重要的小意外。 “高路,我去见了你的兄嫂。” 楚昭云只此一句,高路便眼神微动。 段景曜继续敬业地唱着红脸:“你主动交代吧,关于你和琉璃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高路身形一震,又立刻稳住了心神,他抿着嘴闭口不言,似乎是在判断眼前人是不是在诈他的话。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五年前,你被琉璃骗了银两,今日你见了她,便想着为自己报仇?” “我没有杀她!”高路连忙否认,话落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不打自招。 事到如今,他只得再三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杀她,这件事与我无关。” “你可知欺瞒本推官是何过错?” 段景曜跟着楚昭云的话给高路递了话茬:“还不从实交代?你进了吉庆钱庄后,都做了什么?” 高路一阵懊恼,揪了揪头发,一张大脸上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我、我也没撒谎啊!”起初说不认识琉璃,可当场就被楚昭云和段景曜戳破了,他这哪算欺瞒之过,“我就是从实交代的,我的确认出了琉璃,我也早就承认了啊……只不过就是有一件事没说……” “自你进钱庄之后,从头到尾从实招来!”楚昭云不仅要听他隐瞒的事,还要听他都说一遍,她倒是要听听,两遍是否有 矛盾之处! “我今日来钱庄存银子,银子就在屏风后放着,我在屏风后等着。”高路一脸认命的模样,语气讪讪,说出了他所隐瞒的事,“过了良久,我听见有人和张掌柜说话,那声音很是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是谁,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是琉璃。” 高路点了点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在喝茶,忽然看见屏风后有人影晃动,我就悄悄看了眼,竟是那个女人……她叫、叫……” “方茹。” “对,我看见方茹去了二楼,没几息她就又折返了,她鬼鬼祟祟的,实在是让人生疑,等她回去后,我就也摸着往二楼走。” 楚昭云心想,茶楼里一直有方茂茂或者张为看管着,这几人连对彼此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完全没有机会串供。 方茹自以为自己悄无声息,殊不知早就落入了高路眼中。 高路的话,倒是能证明了方茹的清白。 “你紧跟着方茹后头去的二楼?你认出了琉璃?” “对,她和一个男人在说话,琉璃正对着我,我自然是认出她了!”他说那声音怎的那般熟悉,竟然是琉璃,寻了这么多年都没寻到的人,竟然就在青州! “和琉璃说话的那男子是谁,他们说了什么,然后你做了什么?” “这钱庄里,就四个男人,不是我也不是张掌柜,那男人肯定就是另外两人中的一个啊。”高路仔细回忆,“我就听清了一句,琉璃 说,‘你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顿了顿,高路接着说:“找到了琉璃,我当年那股气全蹿了出来,但我也知道,她能在青州藏这么久,一定有本事,所以我不能冲动!我就折返回了屏风后,打算徐徐图之,让她恶有恶报!” “你只是生气,就回屏风后了?” “对啊,我打算等她从钱庄出去后跟踪她,必得找到她的藏身之处!”高路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后,我在屏风后听到了声响,我以为是掌柜的搬出了一大箱银子就没在意,之后听见有人惊叫奔走之声,我才想着出来看看,但是我越来越头晕,刚推到屏风走了两步,就晕倒了!唉!真是可惜,我还没报仇,琉璃竟然已经死了!” 后头的说辞,倒是和他之前的说辞并无差别。 楚昭云看着高路情绪外露的模样,倒是和之前撒谎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只是在思考。 但这一言不发的模样落到高路眼里就变了味。 推官大人绷着脸,好似下一息就会说出让他下大牢的话。 “推官大人,我这回说的全是实话,而且毫无隐瞒啊!大人明鉴,我真的是冤枉的,刚开始不说,我就是怕自己被牵连,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就只是认识琉璃而已,若是这脏水泼到了我身上,我得冤死!” 段景曜轻轻启唇,吐出了两个字:“闭、嘴。” “……”高路立即抿住了嘴,这煞神又变样了,他怎的 一时冷一时温的,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茂茂,带他回茶楼,等半盏茶的功夫,再带朱祈年过来。” 方茂茂收了笔,示意高路跟着他。 高路心里松了一口气,推官大人果然是能人,他说了实话,大人就不为难他了,更没有要冤枉他的意思。 真是太好了! 这一回,活该是他吃亏,本与他无关的一件案子,瓜田李下啊! “大人怎么看?” “高路不是和琉璃交谈的男子。若他是,他背对着楼梯方向,他不可能知道方茹去过二楼。” “既然方茹和高路去过二楼,那肖原和朱祈年也极有可能去过二楼。”楚昭云心中排了个顺序,方茹和高路的心思基本上已经尽数和盘托出。 很显然,朱祈年的嫌疑比任何人都大。 毕竟其他人认识的是琉璃,而朱祈年认识的是柳梦。 “大人,朱祈年你来问吧,我歇一会儿。至于肖原,委实不像是会演戏的人,最后再问他。” “可是饿了?眼前发晕吗?” “没有,就是刻意板着脸有些累,我歇歇脸。” “好,朱祈年我来问。”段景曜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楚昭云的眼睛看,见她眼神还算清明,才信了她不是发饿了还在逞强。 楚昭云鼓了鼓腮帮子,放松着僵硬的脸颊。 随后说道:“嫌疑人范围越来越小,案情也逐渐明朗,等破了案,一起去吃宵夜。”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想到,幸好是让段景曜来问朱祈年 。 这几人中口风最硬的,竟然是朱祈年。 若是她亲自来应付,少不得多费些功夫。 第四百一十八章 “草民见过两位官差大人。”朱祈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楚昭云往一侧挪了半步,看着方茂茂手下的宣纸。她没想到朱祈年看着最是粗犷,却是今日这些人中最周全礼数的一人。 方茂茂无端紧张了起来,腰背都挺直了几分,他不知道楚昭云是想歇歇,只以为她是要检查他的差事。 忽然听得段景曜对着朱祈年开了口: “这是你第几次?” “什么?”原本淡定的朱祈年,忽然心里打起了鼓。 他知道自己说了地址后,官差肯定去过他家了,但就算把他家里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任何线索。 但他没想到,段景曜直接这般问他,他不该有破绽才是…… 难不成官府都知道了? 柳梦做的那些事,他查了快一年,才查了个大概。短短时辰,官府怎么可能查出这么多事! 不,一定还是在诈他的话! “大人明鉴,钱庄之事与我无关。” 段景曜将朱祈年本能的慌乱尽收眼底,他之所以没有由头地就问这么一句,好似已经定了朱祈年的罪一般,就是要让朱祈年自己心中动摇。 藏起自己的虚实,不让朱祈年知道官府到底掌握了多少事,才能让朱祈年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无关?”段景曜声音冷漠。 “我只是第一次来钱庄,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不认识死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迷晕!”朱祈年想,段景曜一定在诈他的话!他绝对不能松口! “朱祈年,就算你百般推诿什么都不认,柳梦与你乃同村人,衙门籍册上定然清清楚楚,你又如何能抵赖得掉?一句谎言,足以证明你句句谎言。” “我……”朱祈年一愣,他满心想着不能承认和柳梦认识,却忘了籍册上的白纸黑字,如此被段景曜挑破,他说话也不由心虚了几分,“村子里人多,我也并非每个人都认得,许是、许是一个村子的,我不甚清楚……” 段景曜无视朱祈年的狡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柳梦的手下人不止你一个,只有你对她不满已久?还是说你自己聪明就把别人都当傻子,你的心思,难道你的兄弟们半分也没有察觉?今日来吉庆钱庄,你可有同伙?” “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今日就我自己来了钱庄,是想问问掌柜的手里有多少银子才能在吉庆钱庄存银。”他的心思,兄弟们怎么可能察觉! 朱祈年坚定着自己心里的想法,毫不松口。 段景曜早前听大汉描述,就知道朱祈年是个看重兄弟情的人,眼下看他慌乱的眸色,便更加确认了。 他趁热打铁,单刀直入戳着朱祈年的软肋,“你的兄弟,虽看着彪悍,却像是实心眼,不想却要被你牵连。” “!”朱祈年本以为段景曜在诈自己的话,可当听了这句话,他才确信段景曜是真的见过他的兄弟们。 如此一来,他和柳梦之间的关系,大抵已经暴 露了。 可这件事,不能认! 他想活,不想给柳梦赔命! 朱祈年握紧了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略显紧张地开始为自己辩解,“大人,我同村的兄弟们都没读过书,胆子也小,定是见大人威严就顺着大人的话说了,想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大人大可带他们前来与我对峙,这其中一定出了岔子!” 段景曜一眼看穿了朱祈年的心思,这人是料准了等兄弟们来了见他平安无事,定会改口,所以才不怕当堂对峙。 岂能如他所愿? “他们可不像是会撒谎的人,倒是你胆大包天,句句谎话!” “大人明鉴,他们许是吓破了胆子乱说的……算不得证词!”朱祈年背上发了冷汗,心里不断宽慰着自己,柳梦做的那些事,兄弟们完全不知情,他做的事,兄弟们也不可能知道。 “柳梦虽死,但她生前做的事骗过的银钱,却不能凭空一笔勾销。你不认,其他人却认了,既身为同伙,自得捉他们归案。” 闻言,朱祈年眸色一动,心中又开始动摇,官府好像真的在短短时辰内摸透了柳梦的底!否则怎能知道柳梦骗人银钱的事! 但就算真的查到了柳梦做过的事,他相信楚推官和范知州,绝对不会让无辜者受过! 朱祈年转念之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眼神,“不知大人所言何意,我听不懂,但我相信官府做事一定有道理,大人要想抓人,去抓 就是了。”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所谋何事,无知者便无罪?就算官府放他们一马,被柳梦所坑骗过的人,会放过他们?” “若是柳梦真坑骗银钱,用她的银子还债便是。” “你怎知她有银子?” “既上得了吉庆钱庄二楼,自然是腰缠万贯。” “哦?你不是第一次来吉庆钱庄吗,还未曾来得及和张掌柜说话,怎知二楼特殊?” “方才、方才听其他人说的。” “仔细说来,听谁说的。” 朱祈年心中慌张,想了片刻才松了口气,“大人带我去二楼问话,从二楼下来后,听掌柜说的,他说‘柳梦在钱庄银子多,在二楼招待她’,对!我是听掌柜说的。” 段景曜重新打量着朱祈年,能在他步步紧逼的追问之下,还能守住阵脚,这人也算是个能人。 “不认识柳梦?” “不认识!” “你兄弟们胡说?” “他们是吓的……” 段景曜冷笑:“那便是他们作伪证?得吃板子。茂茂,通知衙役们去拿人,每人仗责十大板。” 眼见着一旁的方茂茂放下笔站起了身,朱祈年慌了神。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兄弟们无关,怎么能连累他们挨板子! “我……他们没作伪证,我、我的确认识柳梦!” 话落,方茂茂识趣地又坐了回去。 楚昭云暗自叹了口气,问话不易,但朱祈年只是认了他认识柳梦而已。 目光停留在段景曜侧脸时,楚昭云心里一紧,他怎的看 起来想动手? 她看得没错,段景曜的确想动手。 快刀斩乱麻。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朱祈年,可能并不是凶手。 第四百一十九章 段景曜手痒痒。 他在皇城司,从来没这般规矩过。 再硬的骨头,在他手底下,也得说实话。 若是有像朱祈年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一遍遍说着车轱辘话的人,他早就让人叫苦不迭了。 念及是替楚昭云问话,段景曜提醒自己不能动手。 而且,他蓦地想起了一个细节,在朱祈年清醒之后,他带着朱祈年上了二楼。 一上二楼,他问完话便让朱祈年面对着墙待在角落里,而他自己,一边在阑干处观察着楼下的情景,一边关注着朱祈年。 好似,朱祈年一直想回头看,却不敢。 在两人下楼时,朱祈年还是扭着头想看向茶桌的方向,但是被他挡住了。 眼下想来,朱祈年看的,应是那碟糕点! 若是那糕点是朱祈年准备的,那凶手另有其人,因为柳梦根本不是中毒而亡。 心中有了推测,段景曜便想,不打碎骨头,替朱祈年松松筋骨,应该不算动手吧? “朱祈年,我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朱祈年的胳膊,捻住了他胳膊肘上的一根筋。 楚昭云无奈。 严刑逼供,总归不好,但眼下她也不能拆了段景曜的台。 只希望他下手有些分寸! 而朱祈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眩晕,从胳膊到身子,都麻了。 身上,也发了虚汗。 “大人……这是……要逼供吗?” “把你关进大牢里,外头查着你从何处买了糕点和毒药,里头辣椒水 老虎凳伺候着你,这才叫逼供?” “嘶……”朱祈年倒吸了一口凉气,段景曜忽然提到了糕点,令他措手不及。 偏偏他眼下浑身无力头脑发晕,根本无法思考对策。 “你跟着柳梦上了二楼之后,和她说了什么?赠她糕点?还是利用她对你的信任诓骗了她什么?” “你……”朱祈年咬牙切齿,他没想到竟然连他上二楼的事也已经暴露了。 当时唯一在屏风外的张掌柜根本没看见他上了二楼,而柳梦也死了,段景曜如何得知他上了二楼! 朱祈年思绪彻底乱了。 段景曜松了手,却又抓住了朱祈年的另一条胳膊捻着他的筋。 才得了片刻喘息的朱祈年,又无力了起来。 他已经听不真切耳边的声音,只觉得耳朵里尽是嗡鸣之声,鼻腔里也热了起来,整个人都飘飘然。 这种眩晕,让他有些失去了自控力。 “我说、我说……” “倒是我高看了你。”段景曜蓦地松了手,将朱祈年甩在了地上。 稍稍感到生命威胁,便松了口。 此人确实是对兄弟们重情重义,可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 不过这也无可非议。 段景曜看着朱祈年,等他开口。 就在这时,楚昭云点了点方茂茂的手臂,方茂茂不解回头,楚昭云比了个口型:莫记。 方茂茂了然,点了点头,他不会把段景曜吓唬人这一事写进去的! 他主要是记朱祈年的口供,这点机灵劲儿他还是有的 。 等朱祈年开了口,方茂茂才又拿起了笔。 朱祈年缓了片刻,等耳中嗡鸣声消失后,才承认:“没错,是我毒死了柳梦。” 段景曜和楚昭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是同样的失望,凶手果然另有其人。 “详细说来你的作案动机与过程。” “我说……” 见朱祈年迟迟不开口,段景曜没了耐性,语气不善道:“你还想拖延时辰?” 朱祈年咽了口唾沫,心里有苦难言,他并非拖延,只是有些没缓过神来。 “我这就说……我去年发现,这么多年以来,柳梦一直利用我们做行骗之事……兄弟们都是老实人,我怎么能让她继续祸害人,所以我想杀了她!我无意中知道她每月都会来吉庆钱庄,但我不知她具体哪一日来,所以这个月,我便日日在钱庄门口守着。今日我看见她进了钱庄,就匆匆买了糕点,毒是我一早就准备好的。” “所以你偷偷上了二楼见了柳梦?” 朱祈年摇了摇头:“不是,她下来了一趟,我是光明正大跟着她上楼去的,只是张掌柜没看见而已,柳梦看见我了。” 段景曜想了想,倒也合理,柳梦意外看见了朱祈年,定是不想声张,所以准许他跟着自己上了楼。 “你们说了什么?” “我们只是闲聊了几句,聊了聊最近的活计和村里的兄弟。她又问我来此地作何,我说我想在吉庆钱庄存银子,她说我那点银子,这里不是我该来 的地方,叫我赶快走……我就把撒了毒的糕点孝敬给了她。” 朱祈年看了眼躺在不远处的柳梦,心中一片悲凉。 扪心自问,他恨柳梦的欺骗与无情,可他也知道,若是没有柳梦,他也活不到今日。 他叫了她很多年大姐。 去年之前,每一声大姐他都叫得情真意切。 可柳梦,竟是个黑了心肝的人。 兄弟们虽然穷,但都是本分清白之人,怎可做了柳梦手里的刀? 他既然知道了柳梦行骗一事,就必须拉着兄弟们出了这浑水! 就算他今日就被问斩,也值了,他没活成,却给兄弟们挣了一条活路。 以后他们再也不必受人蒙骗做坏事了,自此,都清白了。 “是我杀了柳梦,我兄弟们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实话!所有的罪,我自己担!” 话落,一片寂静。 根本没有人搭理朱祈年。 楚昭云和段景曜都在想,凶手到底是谁? 难道说,凶手早就不在钱庄之中了,肖原堵着门,街上人来人往,也没人看见有人从二楼窗户处跳下来。 总不能是凶手凭空消失,化成一只蝴蝶飞走了吧? 片刻后,楚昭云见方茂茂落笔,才开口道:“茂茂,带他回茶楼,先不用带肖原过来了。” 此话一出,第一个不愿意的就是朱祈年。 没得到推官大人的一个准话,他不甘心。 朱祈年大喊道:“推官大人,这件事真的跟我兄弟们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谋划的,我不想大家 伙再跟着柳梦了,所以我才杀了她,我想取代她领着兄弟们往前走,他们都是老实人,不知道柳梦骗人的事,他们更没有害人的心思啊!” 第四百二十章 楚昭云见他着实为兄弟们考虑,便问他:“你可有抛尸下楼?” “不曾……”朱祈年一愣。 “你可有放迷烟?” “没有……” “你就没想过自己不是凶手?柳梦并非中毒而亡,你那碟糕点,她没动。” “……不是我?”朱祈年当场傻眼,他以为柳梦是中毒后挣扎想求救,自己摔下了楼,他以为放迷烟是有人想控制住所有在场嫌疑人。 他一心想着绝对不能承认和柳梦认识,绝不能承认在糕点里下了楼,却没想到柳梦根本没吃糕点。 “我是清白的……”朱祈年喃喃自语。 段景曜嫌弃道:“没害死人,但你却有害人之心。” 楚昭云也嫌弃道:“更紧要的是,你扯谎推诿,耽误了查案的时辰!” “闭嘴吧,快跟我回茶楼!”方茂茂扯着朱祈年往外走。 天色渐暗了,楚昭云瞥见钱庄门口值守的衙役,似乎已有疲乏之态。 她需得抓紧破案,定不能托到明日。 “大人,我们好似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人。” 段景曜点了点头,附和道:“如今问下来,方茹高路和朱祈年,都没了嫌疑。只剩肖原和张掌柜,相比于肖原,我们忽略了张掌柜。” “还有一种复杂的作案方式,朱祈年有两套杀人法子,毒糕点是他用来打掩护的,他认了也无妨。但他是头一回来吉庆钱庄,在糕点上撒毒已是极其慌乱,再实施另一套法子对他来说,难。” “肖原还审吗 ?”段景曜顿了顿,接着说自己的想法,“依我之见,肖原嫌疑极小,倒是张掌柜,我问了他的邻里,也没问出多少有用的事。” “大人再将张掌柜邻里说的话,与我说一遍。”楚昭云也赞同,眼下与其审问肖原浪费功夫,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张掌柜身上。 “张掌柜是独居,邻居是个独居的瞎眼老婆婆,她说张掌柜的父亲欠了赌债投了河,张掌柜替父还债,他的母亲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出现在张家,平日里不住在一起。” “替父还债……”楚昭云嘟囔着,心想张掌柜会不会是见钱眼开,所以对柳梦起了杀机? 否则,他好似没有其他的杀人动机。 可若是为了银钱,他大可挑一天钱庄里只有一位主顾的时候下手,何必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就在这时,楚昭云看见方茂茂回来了,问道: “茂茂,他们几个状态如何?” “朱祈年看着有种劫后重生的轻松感,方茹魂不守舍的,高路肚子一直噜咕咕叫唤,他饿得猛喝茶。肖原和张掌柜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两人都正等着大人传唤呢。大人,接下来叫谁过来?” “先不用叫人。” 说着话,楚昭云侧头看向段景曜,“论说杀人动机,除了肖原和张掌柜其他人都有动机。手里有方茹高路他们的软肋和底细,尚且能审问他们一二,可我们对张掌柜知之甚少,与他相关之人我们也并未找到。问 他,怕是问不出什么来。” 段景曜暗示道:“而且,若论谁对钱庄最熟悉,没人比得过张掌柜。” “上楼!推断出作案过程,才能锁定凶手究竟是不是张掌柜。” 两人一拍即合,大步流星上了二楼。 方茂茂连忙跟上,心想,两位大人话里话外都在说张掌柜,怎的嫌疑突然到了张掌柜身上,在他看来,张掌柜嫌疑是最小的。 有谁会傻到在自己地盘上杀人凶手? 二楼,楚昭云坐到了茶桌之前,说道:“此刻起,我便是柳梦,大人是凶手,茂茂你在一旁看着我们的举动可有不合理之处。” 段景曜立即配合,说道:“若是我未放迷烟,我直接接近你。” “那我必会注意到,发现你欲害我,我必出声呼救。” “我捂住你的嘴。”段景曜虚虚比划着,又说:“或者我一手刀砍晕你。” 楚昭云拂开段景曜的手,“不可能,依方茹高路之言,我正对着楼梯,你只能正面靠近我,岂有机会砍我手刀,更何况死者脖子上并无痕迹。” “我可以从你后面来,我从窗户悄声翻进来,在你身后挟持你……难度极大。” “我们暂且把这归为一种可能性。茂茂记下来。” “另一种,便是我放了迷烟。” 闻言,楚昭云立即配合地软倒在桌子上,“我晕了。” 段景曜小心翼翼的架着楚昭云的胳膊,将她拖到了阑干旁边,“我将你扔下楼。” 楚昭云抬头说道 :“我掉下楼发出声响,其他人出来查看,你当时在哪?” “据口供来看,当时张掌柜和肖原还有方茹,他们三个可以互相证明当时彼此听见声响后第一时间现身。所以我是高路或者朱祈年?” “你将我扔下楼后,又往一楼吹了迷烟,众人晕倒后,你下楼。” “我发现门口被肖原挡住了,所以我也装晕,或者直接选择吸入迷烟,真的也晕倒了。” 楚昭云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一个有可能发生的过程。茂茂,记下来。” 说着话,她又走到茶桌旁坐下,软倒在了桌子上。 段景曜心有灵犀,一边再次轻轻地架起楚昭云的双臂拖着她,一边说:“但根据证词来看,高路没有作案时间,朱祈年只有很小的可能准备了两套作案手法,所以我是他二人其中之一的可能性也很小。如此说来,便没有别人了?” 说着话,段景曜将楚昭云的身子搭在了阑干处,说道:“所以,你掉下楼的时辰,很可能延后了,当时在场的人,每个人依旧平等的有嫌疑。” 段景曜不放心,一只手用力抓着楚昭云的胳膊,生怕她真的掉下去了。 “所以我将你放在此处,我悄悄下楼了。等你掉下来,我再与众人一起出现,彼此做对方的不在场证明。” 楚昭云微微抬头,说道:“可是你看,阑干高达我的腰部,我晕了没有意识不可能自己往下跳。若无 外力,我无论如何也掉不下去。请问你走了之后,我如何掉下去?” 段景曜敛眉,“我怎么把你扔下楼?” 楚昭云重新站直了身子,“那你又是为何要杀我?” 两人看着彼此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攻击性。 方茂茂,目瞪口呆。 第四百二十一章 方茂茂内心极其慌乱,他这才反应过来楚昭云和段景曜是在比拟案件发生的过程。 只是他方才一个错愕没跟上,眼下是步步没跟上。 实际上,他已经丝毫没有思考能力了。 楚昭云让他记下来的,他只能愣记啊! 方茂茂又听见段景曜说: “我一定是做了延时工具。” “这般说的话,之前我们觉得没有嫌疑的人,似乎也都有了嫌疑?方茹高路或许在之后又上来过二楼呢?” “谁又会随身带着迷烟呢?朱祈年?高路?” 听了楚昭云和段景曜的对话,方茂茂脑子更乱了,有的人不是都没有嫌疑了吗?怎么又有嫌疑了? 他听着像是越查越迷惑了,但看段楚二人的神情,怎的像是越查越明朗了? 段景曜想到了楼下躺着的柳梦,对楚昭云说道:“你的袖子是湿的。” “对,这很可能是个重要线索。可我的袖子是湿的,又能说明什么?这里并没有其他水迹。” “你掉下楼的时候,我一定不在二楼,我用什么东西推你下楼,或者掀你下楼?” 楚昭云也不知道,又附身搭在了阑干上。 段景曜盯着楚昭云看了一会儿,蓦地有个离奇的想法,“你脚站在二楼地面上,上半身搭在阑干外,我只能将你推下去或者掀下去。可若是反过来呢?” “反过来?我脚站在阑干外,上半身搭在二楼里?”楚昭云眼睛一亮,立马抬腿往阑干外跨着。 她这一动,将 段景曜吓了一跳。 他连忙抱住了她:“不可。” 正在愣记的方茂茂,眼神大震又归于平静。 “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真掉下去。” “那也不行。”段景曜严声拒绝,“我来。” “你比柳梦高太多了,还是得我来。” “不行。”段景曜抱着楚昭云不放。 楚昭云只好妥协:“好,我不跨出去。” 她只得转个身子,凭空弯着腰,假装身前有个阑干,只当自己已经反向搭在了阑干上。 说道:“若是如此,我立即会掉下去。” “所以,我得用什么东西拉住你,这便是我做的延时。” “对,我的袖子是湿的,拉住了我的袖子?” “水能拉住什么?” “茶桌离着阑干远,你想用茶壶压住我的袖子?这不可能吧?怎能拉得住我的重量?我若掉下去,也得掀翻压我之物?” “所以,真的做了拉住袖子的延时吗?” 两人说着说着,思路又被绊住了。 楚昭云重新站直了身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茂茂,你怎么看?” “……”他想说他一直迷,他一直就没跟上两人的节奏! 见方茂茂无语,两人又互相对望。 “除了拉住我的胳膊,你还有什么法子让我短暂地待在阑干上?” “把你的腿绑在阑干上?用你的腰封虚虚系住阑干短暂地支撑一会儿?但若是如此,不管是阑干上,还是你的身上,定会留下痕迹。” “事实上没有任何痕迹。” 说着话楚昭 云看着自己的穿着,因着今日去段景曜家中拜见他的父母,她穿上了楚淑云为她准备的衣裙,虽不繁琐,但已经比她平日里穿的衣裳复杂了许多。 这衣裳,想绑在阑干上,倒是很简单。 但是柳梦穿的,是丫鬟仆妇平日里干活时穿的衣裳,十分简洁利落,除了袖子和腰封,也没其他能扯起来的布料了。 “难不成我真是从二楼窗户翻进来的,迷晕你,将你扔下楼的同时,迅速往一楼吹了迷烟,随后我遁窗而逃?” “若真如此,我们在这审问这些人,我二人就像是傻子!” 段景曜也否定了这个猜测:“白日街上人来人往,对面和隔壁也有其他商铺,一个大活人走窗进出,不可能没人看见。” “再在此处找找线索,看看有何遗漏。” 话落,两人开始在二楼到处踱步搜索。 方茂茂迈了迈步子,伸了伸胳膊。 随后,他又收回了脚和胳膊。 算了! 他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还不如乖乖站着。 他甚至有种错觉,楚昭云和段景曜,好像是同一个人,他俩也忒默契了些。 终究他是融不进去的。 一边想着,方茂茂一边暗下决心,他要跟着楚昭云好好学习验尸推案,总有一天,他也要变得这般思绪敏捷! 三人各有想法,在吉庆钱庄的二楼里忙了好一会儿。 段景曜在窗户处研究了半天,没发现任何不妥,又用匕首敲打着各处地板。 忽然他发现最角落 的地板,似乎能翘起来。 就在这时,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砰一声。 还有方茂茂的惊呼。 段景曜立即跑向瘫坐在地的楚昭云。 “昭云!” 段景曜抱起楚昭云的上半身。 见她双眼紧闭,嘴唇紧抿,段景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他颤抖着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依然揪心得很。 “昭云,能听见我说话吗?” “昭云?” 楚昭云慢慢地听见了段景曜的声音,她只是听见了。 却没听明白。 她下意识双手抱头,似乎听见自己在说:“头好疼。” 听见了自己声音的同时,楚昭云也逐渐睁开了眼。 她眼前是一张担忧的脸。 “别怕,我在这。” “段景曜?”楚昭云这才发现自己被段景曜紧紧抱着,意识逐渐回笼,摸到了自己后脑上起来的大包,“我摔到头了?” “你忘了?你方才摔在了柜子上,摔到了脑袋。别怕,我抱着你。” “我想起来了。”楚昭云总算记起来了怎么回事,她方才解开长长的腰封,想绑在阑干旁边的柜子上,又想着去拿茶壶,结果一转身一抬脚,踩到了腰封,想要抬脚立即躲避,也不知脚和腰封怎的纠缠,身子却往后仰倒了。 段景曜见她眼神逐渐清明,一颗心终于踏实了,“你方才吓死我了,我们去医馆瞧瞧。” 楚昭云脑袋疼得要死,同时也庆幸,“不必,我有数,幸好摔的位置靠近颅顶,若是 再往下几分,摔了后脑,我可能就摔死了。我果真不适合穿这种衣裳……” “以后再也不穿这种衣裳了!”段景曜听了她的话,一阵后怕,人的身体就是这般脆弱,若是不幸,方才他便失去了她! “大人,松开我吧,你也别害怕,我没事了。” “还疼吗?” 楚昭云直言:“不疼个十日左右,是好不了的……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啪嗒。 啪嗒。 啪嗒…… 第四百二十二章 起初不能思考的是楚昭云,眼下不能思考的却是段景曜。 他直直地盯着楚昭云,生怕她再摔晕了或是疼晕了。 楚昭云无奈地拍了怕段景曜的脸,“大人,松开我,我没事了。你听见水声了吗?” “水声?”段景曜这才回神,扶着楚昭云站了起来。 两人寻着声音望过去,正是身侧柜子发出的声音。 一格一格的柜子,被楚昭云撞歪了。 有一格柜子里,正往外滴着水。 但柜门却上着锁。 “这柜子是做什么用的?” “柜子这般小一格,能做什么?” 方茂茂感觉自己终于有用了,问道:“要不我去问问张掌柜?” “不必。”两人异口同声。 楚昭云接着说:“这里头有水,这处又紧挨着阑干,必定和延时掉下楼有关。” “但此处,不是柳梦落地的正上方。” “先开柜子再说。”说着话,楚昭云拔下发间的发簪,朝着锁头捅了捅,就开了柜子。 柜门一开,水滴更急速得啪嗒啪嗒流了出来,柜子里底面的木材,已经湿了。 而柜子里,只有一块几乎化成了小石头大小的冰块。 “原来如此……”段景曜恍然大悟。 楚昭云也点了点头,继续开着其他的柜子。 凶手的延时工具和作案过程已然明了。 “其他柜子里,都是各式各样的茶叶,约莫是各个主顾放在钱庄的茶叶……腰缠万贯的人,只习惯喝自己的茶水也是合理。”楚昭云连开了四个柜子便 停了手。 方茂茂看看楚昭云,又看看段景曜,不解道:“冰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懂……” 楚昭云走到阑干旁,伸着手,解释着:“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柳梦是反着站在阑干外的,凶手用柳梦的袖子缠住或者绑住了冰块,然后将冰块锁在了柜子里,袖子便夹在了门缝上,等冰块化了,袖子自然就溜出来了,柳梦就掉下楼了。你想想,柳梦多重,若是冰块化了,她自身的重量定是要把袖子扽出来的。” 段景曜又补充道:“楼下柳梦躺着的地方,一定是被凶手挪动过了,先前几人看见柳梦后很快就晕倒了,所以就算柳梦被挪动了位置,他们也察觉不出来。” 方茂茂总算明白了:“那……柜子被锁上了,是不是只有张掌柜有钥匙……” “其他人,怕是也不能轻易带冰块来钱庄。” “昭云,你看此处。”段景曜领着楚昭云走到了不远处的角落里,“这处地面似乎能打开。” 话落,他蹲下身子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如愿撬开。 想了想,段景曜又说:“此处对应楼下之处,是我们一直未曾踏足的钱庄金库。” “这有何难,去楼下开锁。” “好。”段景曜紧紧握着楚昭云的手,生怕她依旧头晕踩不实步子。 天色大黑,寻常这时候,街上仍然热闹。 可今日钱庄四周守着衙役,百姓们纷纷绕过此地。 天色一黑,更加无人经过, 也更加安静了下来。 楚昭云三人来到银钱柜后的金库门口,开了锁,进了金库。 吉庆钱庄的金库并未曾如想象中那般富丽堂皇,里头黑黢黢的,只有几盏闪着微弱亮光的蜡烛。 也看不见金银财宝,只有一个个上着锁写着姓名的柜子。 “大人,这处似乎格外冷。”在经过一处时,楚昭云出声提醒道。 段景曜将蜡烛拿近,“是冰虫,竟然有人在钱庄里寄存冰虫。” “看来冰块,是从此处拿的。” “再往前走,约莫就是楼上角落了。”段景曜将蜡烛往前送了送,便看见了木梯,顺着梯子抬头一看,就看见了锁头,“原来是这处锁了,怪不得从二楼打不开。” “真相大白了!”楚昭云舒出了心口的一口浊气。 没想到她这一摔,倒是推进了查案的进程。 凶手果然是方才她和段景曜忽略的那人。 想到这,楚昭云又觉得还不如不摔,反正段景曜发现了二楼疑有地面通向一楼,只要进了金库,就能发现冰块,根据何处能放置冰块从而怀疑到柜子,再推出延时的法子。 左不过,就是多费些时辰去推案罢了。 总好过她脑袋要疼个十日多! “茂茂,你和张为先带张掌柜来,然后再回茶楼,让方茹他们都走吧,让其他衙役兄弟送柳梦去义庄,然后明日通知城东张府来收尸。” “是!”方茂茂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匆匆往外走。 楚昭云和段景曜也随 后离开金库,顺手锁住了金库的门。 当张掌柜回到他无比熟悉的钱庄时,看到楚昭云和段景曜老神在在地站在大厅中央。 紧接着,就有衙役进来将柳梦抬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唉……钱庄怕是要关门几日了,推官大人可一定要抓到凶手,否则我如何向东家交代啊!” 段景曜并未顺着张掌柜的话说,而是转念问起:“我去了张掌柜家中,却未寻到你的家人,家中二老可还在世?” 张掌柜一顿,解释道:“我父早些年就不在人世了,母亲在城西他府做工,也不常住家中。” “哦?张掌柜的年纪不算小,钱庄的月银总比别处要多,令堂应是在家颐养天年,怎的去他府做工?” “我……”张掌柜本以为段景曜是随便问问,话说到这地步,他才意识到不妥,便不再如实解释,“家母是个勤快人,年纪大了也闲不住。” 段景曜质问:“难道不是你们还在还着令尊留下的赌债?” 楚昭云也适时开口:“如此说来,就算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张掌柜见钱眼开,杀了柳梦,也合理。” 张掌柜大骇:“推官大人莫要冤枉好人!凶手怎么可能是我!” “怎么不可能?你缺银子,柳梦有银子。” “我是在还父亲留下的赌债不假,可我也知道不管是窃他人银钱还是杀人行凶,都是要下大牢的!我怎么可能杀钱庄的主顾!再者说柳梦也并非是吉庆钱 庄遇到的最富的人,我就算见钱眼开,也不会杀她啊!而且今日钱庄这般多人,我难不成是疯了?莫不是查了大半日都查不到凶手,推官大人想拿我顶罪?” “唉?张掌柜何必这般疾言厉色?” 第四百二十三章 楚昭云说着话,踱步到了银钱柜旁,随意翻了翻他的账本。 “我……”张掌柜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为自己解释着,“任凭是谁被冤枉了,那也是要着急的,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我……我为吉庆钱庄做事,怎能受此污蔑!” 一听这话,楚昭云倒是想问问他:“今日这事也算是在街上闹了不小的动静,怎的不见吉庆钱庄的东家?” “听了推官大人之言,我一直待在此处,自是无人去给东家报信。” 楚昭云点了点头,她本不欲和张掌柜多费口舌,只是因着她还有一事未曾想通,这才与他多言几句。 但方才,言谈之间,她已经有了决断。 自从知道了凶手是张掌柜,她便想不通他为何挑了此日、挑了柳梦下手。 站在银钱柜旁同张掌柜说了几句话,她总算明白了。 恐怕在张掌柜看来,是“天时地利人和”。 楚昭云抬眼看了眼张掌柜,慢悠悠说道:“柳梦一案,冰虫还有暗道,铁证如山,张掌柜还打算为自己辩解一二?” “你!”张掌柜惊愕往后趔趄了两步,他甚至未曾察觉自己已然语无伦次,“不是我,我,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那冰虫是主顾寄养在此的,和我有何关系?再说了,那冰虫也是要入药治病的,违了哪条律法?” 张掌柜意图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冰虫上,奈何众人纷纷看穿了他。 段景曜心中记挂着楚昭云 几乎一日未曾吃喝的事,心中不悦道:“张掌柜,柜子和金库的钥匙只有你有,铁证如山,立即将你下大牢又何妨?推官大人心善,既然给你开口说话的机会,是狡辩还是留下你这辈子最后的话,你自己选。” “我……”张掌柜话到了嗓子眼又打了磕绊,“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楚昭云叹了口气,看来张掌柜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如同段景曜说的,她完全能立即下令将张掌柜打入大牢明日问斩,但她想知道,他为杀人的背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窃钱财,恐怕只是最表面的动机。 楚昭云点了点银钱柜,说道:“或许张掌柜今日未曾想杀人行凶?站在此处,我才知此地的妙处,朱祈年方茹高路三人皆说,他们曾瞒着你上了二楼,可他们不知,在此处,只需稍稍抬眼,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们又如何瞒得过你?是看见他们各怀鬼胎去找柳梦,所以张掌柜才想了这浑水摸鱼的杀人之法?” 段景曜接着楚昭云的话:“你从金库直接上了二楼,将柳梦迷晕,又割了她的手腕,用冰块将她一时困在阑干上,想着诓骗衙门柳梦是自残后跳楼而亡?就算此计不成,你也可将此事栽到其他人头上,反正他们看柳梦的眼神一个比一个不善? 在柳梦掉落之后,你立马又吹了迷烟?” “杀柳梦,是为了她的银子,还是你们昔日有仇?” “ 你挪动了柳梦摔下来的痕迹,也是在那之后,你扔了吹迷烟的物件?” “若是为了银子,你有金库的钥匙,为何不选择窃取金库钱财,反而要杀人?” 楚昭云和段景曜你一言我一语,硬生生将张掌柜逼得浑身发抖。 “……” 张掌柜欲言又止,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是如何也为自己辩不成了。 他们找到了冰块和金库里的暗道,铁证如山,他是如何都难逃一劫了。 最后,张掌柜自嘲一笑,抬眼看向楚昭云,“都说楚推官厉害,推官大人果然厉害啊……” 这话,让在场几人听不出他到底是夸还是贬。 楚昭云只驳他:“你若真觉得我厉害,便不会行此事,说到底,你是觉得你更厉害,觉得自己能够从我手里逃脱吧!” “推官大人……”张掌柜语气虚弱,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装了这般久,我也演不下去了……我全都交代,还请推官大人救我娘一命。” 楚昭云眉心一动,看来她要找的答案便是这句话了。 “把今日之事,从头交代。” “推官大人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今日柳梦下楼来找我,随后我便看着她与那男子上了楼,之后又是方茹和高路两人悄悄潜上了二楼,他们三人下楼之时,脸色都不好,我便知道,他们和柳梦有仇。”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还想着自己能对柳梦做什么,殊不知一切全在你眼里。” 张 掌柜笑得苦涩:“东家设这银钱柜时,就存了心思,银钱柜之处必得将店铺所有角落都尽收眼底。” “所以你悄悄上了二楼?” “是……我从金库上了二楼,先是迷晕了柳梦,又割了她的手腕。” 段景曜打断问道:“碎瓷片从何而来,迷烟从何而来?看来你不是今日才生了杀人之心。” “昨日打碎了茶盏,留下了碎瓷片,迷烟是我五日前就买好了。不是柳梦,也会是别人……” 正在写着供词的方茂茂心想,难道这就是报应吗?张掌柜为了一己私欲要杀人,对他来说对谁下手毫无分别。可这人,偏偏是柳梦。或许这就是现世报,柳梦作恶太多,也终成了他人的板下鱼肉。 张掌柜接着说:“我割了柳梦的手腕,又想起来金库里有大冰块,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让她困了一时半刻才掉下去的。那时我和肖原同时跑向柳梦,没人知道是我杀的她。” 段景曜接着问:“等柳梦摔下来之后,你挪动了她的位置,还做了什么?” “我挪动完她的位置,便将吹迷烟的竹筒扔到了房梁之上。” 话落,只余寂静。 这就是张掌柜的作案过程,但听来听去,楚昭云仍有不解: “你杀人,是为了窃财?” “是……” “那你为何不窃金库的银子?你有钥匙,且以今日这架势来看,吉庆钱庄的东家,也不甚关注此处,否则怎么一直不现身?” 张掌柜闭了 闭眼,说了实话,“他不是不现身,他是不敢现身啊。” 话落,张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四百二十四章 “早些年我爹欠了赌债,他自己跳河得了解脱,可这债却留给了我和我娘,可怜我娘这般大年纪了还得浆洗做工。”张掌柜老泪纵横,紧绷了一日,眼下也卸下了最后一层防备。 “原本日子就这么过也能过下去,但半月前我娘打水时掉进了水井里,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得日日用汤药吊着才能喘气。” “令堂现在身在何处?” “在药馆里住着,我是没法子了,才动了歪心思,今日……”张掌柜噎了噎,把天时地利人和这句话咽了回去,“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杀了柳梦,我愿意为她偿命!但还请推官大人救我娘一命!” “你让我如何救她?我替你掏了治病买药的银子?” 张掌柜摇了摇头。 “推官大人问我为何不窃金库里的银子,为何到了眼下这般地步吉庆钱庄东家都不现身?因为这吉庆钱庄的东家,叫蔡有生。” 楚昭云和段景曜不明所以,反倒是一旁的张为皱了皱眉,问道:“你说蔡有生?” “正是。” “蔡有生是何人?”楚昭云问道。 一想到蔡有生,张为眼里闪过厌恶之情,解释着:“十年前,青州有几家赌坊,专做赌局引人上钩,待上钩之人还不上银钱他们又逼迫百姓以屋宅相抵,更有甚者,赌坊之人每每以砍掉人的一只胳膊作为威胁,可谓是恶贯满盈!这几家赌坊的背后之人,就叫蔡有生。但早在十年前,范知州 要料理他之时,他便吓得在自家池子中溺死了。” “他没有死。蔡有生知道范知州是铁了心要收拾他,他便假死又以蔡家旁支的身份活了下来,关了赌坊,他又开了钱庄。我爹就是欠了他的银子……蔡有生知道我娘在哪个府做工,就算在医馆,他也找得到人,若是我拿了钱庄里的银子,我娘才是真的活不成了……我万万不敢动钱庄里的银子……这么多年,我被逼为他做事,该给的月俸也是直接填了我爹欠下的窟窿……他今日不敢现身,正是怕衙门还有人能认出他来……” 张掌柜语无伦次,但几人都听懂了。 张为犯了难,谁能想到这蔡有生竟然还活着。 顿了顿,张为问道:“他只是开了钱庄?可还又做了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没有,钱庄做的也是正经买卖。许是他真的怕了……” 张为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般说的话,蔡有生也改过自新有十年之久了,究竟要不要重提旧事惩治他? 罢了,还是回禀了范知州再议! “楚推官,此事我会如实告知范知州。” “嗯。张掌柜,你接着说。” “推官大人,我杀柳梦,该我来为她偿命!大人能不能帮我把这些年做工的银子讨回来?我娘需要银子买药……那些银子,虽说是我爹欠蔡有生的,可说到底,那也是蔡有生做的局下的饵……若是推官大人帮我去讨要,蔡有生必不敢重提旧事,兴 许就给我这银子了……就让我用我的死,来换一个一刀两断,换我娘和这些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张掌柜毫无隐瞒,将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明明白白地算给在场诸位听。 楚昭云心中疑惑已解,无论是杀人动机还是行凶过程,算是交代清楚了。 如此,此案真相大白。 “我可一试,不是为你,只是为了你娘。” 一个可怜的女子,丈夫欠下赌债一死得了解脱,她却一直以微薄之力还着银子。 可厄运还是降临在了坚强的她身上,浆洗做工却掉进了井里。 不知眼下被病痛折磨的她,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或者说,若是她知道儿子为了她杀了人,她还会一如既往的坚强吗? 楚昭云叹了口气。 但愿张掌柜的母亲真能同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也但愿门口站着的那人能同自己的执念一刀两断。 楚昭云收回了视线,看向张为:“带他回衙门定罪吧,明日整理好了验状和验尸格目,便可呈给范知州了。” “我押人回衙门,今日本是休沐,辛苦楚大人和段……大人了。” “哪里的话,张大人亦是在这守了一日,你我是同僚,无需这般客套。” “我先带人回去了。”张为听了楚昭云的话,只觉得心里暖呼呼。他看了眼张掌柜,见张掌柜已经没了抵抗的心思,便自己领着他往衙门走。 方茂茂将今日记下来的厚厚的供词叠了叠,认真说道:“我今夜一 定把验状和验尸格目整理出来,大人放心。” “不急,先一起去吃个宵夜吧。” 闻言,段景曜看向楚昭云,挑眉用眼神询问道:带他? 楚昭云无奈轻笑,同样用眼神答他:带!一起办案,吃宵夜怎能不带他? “……”段景曜心里有些不爽快吗,他想和她单独相处。 “……”楚昭云忍俊不禁,他怎的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三人出了吉庆钱庄,顺手锁了钱庄的门。 楚昭云看向在门口站了许久的人,一阵无言,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方茹怎的还没回怡红楼? 失魂落魄的方茹看见楚昭云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推官大人,你说那是幻觉,我如何才能再产生这般幻觉?我想见他。” 楚昭云这才确信,方茹是半点也没听进她的劝说之语。 “不知。” “推官大人有神能,怎会不知……”方茹眼里有些委屈,她不知道是不是推官大人不想告诉她,“大人,我求你了,告诉我好吗?就算是幻觉,我也想再见到他。” 闻言,楚昭云心有不悦。 她只是个普通人,会一门验尸推案的手艺而已。 怎的就成了有神能? 这话,无异于把她架在火上烤。 阿公在世时,曾经和她说过,身怀长处之人,能踏实做事就已是万幸,若是被人有意或无意地高高捧起,那紧随而来的便是狠狠跌落在地,更甚者,还要被世人狠狠踩上几脚。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阿公 这句感慨中包含的道理。 见方茹有纠缠之态,段景曜直接一个手臂将她和楚昭云隔开。 第四百二十五章 “方茹,你就算一头撞柱,你也不会再看见他了,只会撞死自己。” 段景曜这句话,像是浇在方茹头上的一盆凉水。 楚昭云附和道:“若是你死了,这世间便没有人再记得陈守了,到那时,陈守才是真的彻底消失了。” 话落,两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方茂茂连忙跟上。 愣在原地的方茹,良久之后才听明白楚昭云和段景曜的意思,喃喃自语道:“对,我不能死,我死了,就真的没人记得你了……” 夜风起,从方茹身后一直吹到了楚昭云身前。 “眼下倒是真饿了。” “想吃什么?” “吃肉。” “好。”进了酒楼后,段景曜便招呼着小二,要了盘兔和旋置猪皮肉。 方茂茂很是兴奋,直言道:“我还以为案子得两三天才能破,没想到今夜就破案了!推官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我也有过好几日才能破的案子,在汴京城那些时日里,时常如此。” “啊?好几日才能破案,那得有多复杂,驿馆和吉庆钱庄的案子已经够复杂了,还能再复杂?” 楚昭云也无法定义每个案件的复杂程度,只说道:“有时候案件并不复杂,是人复杂,所以少不得要费些功夫。” “说起人来,这件事还真是……”方茂茂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柳梦骗了这么多人,她是个黑心肠的,可其他人也想着要为自己报仇……报仇没错, 可如朱祈年这般在糕点里下毒,大人你说朱祈年就是个好人吗?兴许他以前是个好人……张掌柜也是,兴许以前是个好人……” “好坏的定义,没有这么简单。” “推官大人,那你说好坏的定义是什么?” 楚昭云没有回答方茂茂的话,只是看向段景曜,段景曜想了想说道:“或许不伤害别人,就是好人。” “英雄所见略同。”楚昭云点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人有私心有小算盘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要不谋害别人,大抵就能算个好人了。” “世人非圣人,只是普通人,何必苛责自己?”段景曜知道楚昭云突如其来的不悦是为何,她是为着方茹的那句话不高兴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段景曜顿了顿,又说道:“你我都是普通人,办好差事,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已然足够了。” “是啊……”楚昭云就知道他懂自己,办好差事过好日子已然用尽了全力,所以她不该因着他人三言两语而心烦,更何况那人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方茹。 “说得好!”方茂茂并不知道段景曜和楚昭云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说得好,他还依旧沉浸在吉庆钱庄的案子中,“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案子,感觉死者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嫌疑人竟然都是有苦衷的好人,真是稀奇啊!” 话落,方茂茂看着楚昭云,他简直太佩服她了,他自问从小在家人朋 友之中已经算是个聪明人了,可今日他竟然丝毫跟不上楚昭云的思绪。 方茂茂也彻底信了楚昭云的话,跟着她,必定能学到不少真本事! “菜来咯!” 就在这时,店小二端着菜送上了桌。 三人饿了一天,净手之后便埋头苦吃。 片刻过后,两盘肉便见了底。 段景曜抬眼欲招呼小二加菜,楚昭云连忙摇了摇头:“我够了,点你们的量,我不吃了,有点腻。” 方茂茂也摇头:“不吃了不吃了。” 于是,段景曜又要了一壶茶。 三人吃饱喝足,离了酒楼。 段景曜眼尖,看见有一人远远地朝着他们跑过来,“昭云,那人好似是找我们的。是……肖原?” 楚昭云定睛一看,黑夜中正在狂奔的那人,真是肖原。 “推官大人,我可算找着你们了!” “何事?” “不好了!张掌柜跑了!” 方茂茂大惊:“跑了?” 楚昭云和段景曜倒是并不惊慌,二人心知肚明,张掌柜能为了病重的母亲杀人窃财,可见他有多看重他母亲,他不可能撇下人自己跑了。 “喘匀了气,详细说来到底怎么回事,他跑了,你怎会知道?” “我、我……”肖原想说,却说不出来,他只好听楚昭云的话,喘匀了气才重新开口,“我一直没走,你们留了张掌柜,我就猜凶手是不是他,所以我一直在茶楼里等着!我见张大人带着张掌柜出来了,我就连忙跟上了。走了一段距离, 我还没跟上张大人,就看见张掌柜摸起路边的石头砸了张大人,然后他就跑了!” “张大人可还好?”楚昭云问道。 “张大人没什么大事,就是脑袋被砸了个大包,倒是没出血,我和张大人又赶紧折返回吉庆钱庄,谁知钱庄早锁了门!” “你们两个都回来了,就没人追着张掌柜?” 肖原一愣,摇了摇头:“我们想着回来报信,忘了要追他这回事了!张大人说你们兴许去吃饭了,所以我俩离了钱庄,一东一西地就开始找你们,可算是找到了!” 方茂茂心急如焚:“咱们快去追人啊,他是不是去医馆了?” 段景曜猜着:“或许不用追,他也没去医馆,都到了这时候他定然不想在他娘面前闹出动静来。” “大人是猜……”楚昭云将自己想象成了张掌柜,若她处于如此境地,她定是舍不下老娘自己跑路的,“他去了蔡有生家门口等着我?看我明日一早会不会去要银子?” 段景曜点了点头:“张掌柜今日所有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给他娘治病,只有亲眼见着你去了蔡府,他才能安心。” “不必大动干戈找他了,明日早晨去蔡府门口拿人。” 肖原点了点头:“那我去找张大人,省的他心急。” “留步!”楚昭云叫住了肖原,问他:“肖原,你可愿来衙门做事?” “我?”肖原受宠若惊,但片刻后头脑又恢复了清醒,“我又不会验尸推 案,我真能去衙门吗?” 第四百二十六章 “没有让你当仵作,我看你为人正直,且颇有胆量,可以先从衙役做起。” 段景曜知道楚昭云是惜才,便现身说法:“我便是衙门的衙役。” 肖原大惊,他以为这位大人是衙门里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衙役! 本就被楚昭云夸赞的有些飘飘然的肖原,一看段景曜这与众不同的气质,立即心动。 “大人,我……” “不急着做决定,你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二,决定好了来衙门就是。” “嗯!”肖原面色红润,应了一声后便扭头去找张为了。 等没了外人只剩了方茂茂,段景曜便不拘着自己了,握住了楚昭云的手。 方茂茂愣了一息,随后极有眼力劲地说:“大人,明日一早我将验状和验尸格目送到衙门。” “好。” “那我先回家了。”话落,方茂茂脚底抹油飞快地溜了。 忙了一日,直到这时楚昭云耳根子才清静下来。 两人吹着暖暖的夜风走了一阵,楚昭云才想起来今日未完成之事。 “今日本该拜见你父母,连顿饭都没吃就出了这档子事,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段景曜不以为意:“见过面就是拜见了,都是一家人,无需这般客气。” “……”楚昭云没继续同他争辩,若她听了他的,那才是真的失礼,“今晚你还回家吗?” “去你府上。” 两人回到楚府时,楚淑云和卫善鸢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燕迎正坐在石桌旁发呆。 楚淑云 见二妹妹和段景曜手牵手回来已经见怪不怪了,两人虽未议亲,但和议亲了也无甚差别。 况且段景曜只是借住在府上,又不是住在二妹妹卧房里,也无甚不妥。 总归青州没有长辈在,也没那么多规矩,府上人也少,闲言碎语定是传不到外头去的。 二妹妹办差已经那般辛苦了,若是段景曜时时刻刻在她眼前能让她开心,做姐姐的怎能不支持呢? “昭云,你可回来了!我方才还在和善鸢说,若是半刻钟的功夫你还未曾归来,我便要去段府要人了!”楚淑云打趣着,她心里高兴,二妹妹在段府待了这般久,定是段家二老对未来的儿媳妇极其满意! 楚昭云轻笑,解释道:“大姐姐,今日中午吃饭之前,我二人就被衙门叫走了,查了一天的案子。” “什么!”楚淑云惊呼,错愕地看着楚昭云,“昭云,你没跟我说笑吧?” “这有何说笑的?”楚昭云目光看向一侧,“燕迎这是怎么了?” “别管他,他算账累了,自己在那神游呢!”楚淑云说着话,拉着楚昭云往院子另一侧走。 段景曜见姐妹之间要说体几话,便识趣地去找燕迎了。 楚淑云万万没想到,今日休沐还得被衙门拉去办差,登时有些生气:“衙门是没人了吗?连休沐之人都不放过!” 卫善鸢也不解:“对啊,竟然还找到段府去了,属实是过分!” “出了人命,我自然推脱不 得。” 楚淑云生气归生气,但她也知道二妹妹说的是对的,叹了口气,改口道:“先不说衙门的事,段家人如何?可曾为难你?” 楚昭云也收回了思绪,她十分看重今日去段家一事,眼下大姐姐一问她,她也紧张了起来。 仔细回想后,说道:“段家二老对我,应该还算满意。” “应该?什么叫应该?你仔细说说!”楚淑云心急,她自己的事都没这般着急过,但她就觉得自己的二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段家人应当是顶顶满意才对! “段父对我客气有礼,段母今日也再次为她之前去驿馆的行为道歉了,段家小妹起初似乎有些怕生,但说了几句话之后也热络了起来,挺活泼的。” “那段家人有没有对你的差事说什么?” “他们应当是不反对我当推司的,还一直叫我楚大人呢!” 楚淑云松了口气,又问:“那他们有没有问永勤伯爵府的事?” “没有,只字未提,段景曜可能也没说过永勤伯爵府的事吧?关于家世的事,半分也没问。” 卫善鸢思索一二,拍了怕楚淑云紧紧握着楚昭云的手,宽慰道:“你安心吧,看来段家也并非那等重视门楣的人,定不会因为自己家里出了位皇后就看不上伯爵府了。” “是不是不在意门楣还未可知呢!毕竟今日可是没吃饭就离了府,谁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没来得及问!” 楚昭云耸了耸肩膀,不理 解大姐姐为何这般担忧,就算段家在乎门楣,伯爵府的门楣也不低啊! 而且她是和段景曜相处,又不是和段家相处。 段家若是真看不上她,那便看不上呗。 反正等她礼数都尽了,她问心无愧便好。 “大姐姐,生意可还顺利?” “顺利,有了王家大娘子的相帮,很是顺利!”说着话,楚淑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今日收到了家中来信,我看过了。” 楚昭云接过信,往正厅里走,到了亮光之下,才展开了信。 是楚鹤亭写的信。 信中说甄映雪的肚子越大,人的精神反而越好了,天暖之后,祖母精神头也好,时不时地还出门会老友,母亲还是日日被宁云气着,宁云还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府上一切都很好。 楚昭云嘴角上扬,将信还给了楚淑云,“待大嫂嫂生产,我们得回汴京一趟。” “那是自然,不过也不必心急,日子还没到呢!” “我去看看燕迎,这孩子可别累傻了。”楚昭云轻笑。 抬脚刚出了正厅,她忽然听见身后卫善鸢不解地问:“淑云,怎的不和昭云说啊?” 楚昭云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外。 又听见楚淑云说:“左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昭云这般累,休沐还得办差,这等事还是别烦到她眼前了。” 楚昭云立即从门外探头。 问道:“大姐姐,什么事啊?” 卫善鸢一愣,还当楚昭云已经走了,眼下见她都听见了,脸色 羞愧,“昭云,我不是有意在背后说你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都在府里住着,不必这般见外,说就说呗,反正也没说什么坏话不是?”楚昭云狡黠一笑。 她对卫善鸢是十分感激的,来到青州,她没空陪着楚淑云,是卫善鸢代替她尽了妹妹的情谊。 楚淑云一边朝着楚昭云走过去,一边嗔道: “你有什么坏话可被我们说?既然你听见了,便也不瞒你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傍晚,薄家办了宴席,帖子上写了邀你我姐妹二人同去。” “薄家?” “商会的话事人是薄家二房大娘子赵元香的亲弟弟,薄家二房你不知是何人?” “不知。” 楚淑云狐疑问道:“你怎会不知薄通判?” “啊……原来是他啊。”楚昭云这才对上号。 知州与通判,二人同判一州之政,她知道通判姓薄,但一直没见到人,听说是两个月前去密州讨公道去了,眼下还未回来。 “这薄家办宴席,去的人极多。我若是想把买卖做大做强,少不得要与人为善,多与他们接触接触。” “明白。” 薄家既是通判之府,又是商会之家,定是有许多巴结讨好的人。 楚淑云又说:“我本想着不告诉你,你白日里忙,晚上再去陪我应酬,岂不心累?” “那我明日回府换衣裳后,同大姐姐一起前去薄家。” “你要去?” 楚昭云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她总得去给大姐姐撑面子,省的大姐姐作为外乡人被他人欺负排挤。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办差事,怎的她还不能用推官大人的身份应酬了? 这对于楚淑云来说是意外之喜,她知道二妹妹是为她着想。 “你要是能去实在是太好了,我还有另一私心呢!” 闻言,不仅楚昭云,就连卫善鸢也疑惑地看着楚淑云。 楚淑云掩着帕子轻笑,“明日晚间去薄家的,定是青州有才有能之辈,若是我能碰上个合眼缘的,你也帮我掌掌眼啊!” “哈哈哈,好!”楚昭云倒是把这一茬忘了。 “行了,你去跟段大人说话吧,咱们就在这正厅门口说了这几句话,他都往这边看了五回了。” “他看他的,你说你的!”话虽这般说着,楚昭云的身子却极为诚实地朝着段景曜走去。 两人刚吃了饭,也是睡不着,便跟在楚淑云和卫善鸢身后,隔着稍远些的距离,围着院子踱步转圈。 两两结对,窃窃私语。 院子一侧的石桌前,还坐着个游神的少年。 温柔的夜风拂过,吹乱了每个人的发丝。 风暖暖的,每个人心里也暖暖的。 一直到自己回了房入睡时,楚昭云嘴角还挂着笑,她想,生活这般平凡又热闹,极好。 …… 次日一早,楚昭云起了个大早,和段景曜两人神清气爽地顺着张掌柜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到了巷子口,两人便兵分两路。 段景曜四处观望,看到了窝在不远处角落里睡觉的张掌柜。 他也不吝啬力气,一巴掌拍在了张掌柜肩 膀上。 张掌柜惊醒:“大人!” “你逃跑不就是为了来看看楚推官是否诓骗你?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着。” 张掌柜立即看向蔡府大门口。 他看见门房小厮开了府门,正在询问楚昭云。 又听见段景曜说:“楚推官答应你一试,不是答应你一定办到,眼下你也看见她来试了,可是心安了?” 张掌柜眼里泛着泪,点了点头:“我这就跟着大人回衙门……” 段景曜提溜着张掌柜就往衙门方向走,也不等楚昭云。 他二人来的路上合计了,还是早些把张掌柜带回去,省的把张为急死了。 此时此刻,蔡府门口的楚昭云,并不知道段景曜是否还在身后,她只专心办着自己的事。 “我是楚昭云,乃青州推官,找你家主子有事。” “大人稍等,我去通禀一声。”门房小厮不疑有他,只是在想,这般早,也不知道家中主君和大娘子睡醒了吗。 等他到了正院时,果然看见主君的贴身随从正在廊下打瞌睡。 小厮小心翼翼轻声说道:“陈大哥,主君醒了吗,门口有衙门的人来找。” 陈飞闻声转醒,内心不悦,脸色更差:“这才什么时辰,管他谁来找,也别扰了主君。日后要是再有这等事,你也不必来报我,先让来人在外头等上一个时辰!” “是,我记住了。” 小厮正拔腿往外跑,又听见了身后急促的声音。 “等等!”陈飞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清醒,“ 你说谁在门口找主君?” “是推官大人,说叫楚……是个女子。” “榆木脑袋!怎的不早来报!”陈飞立即起身去敲着卧房的门。 门房小厮委屈地站在一旁,也不敢说话,他分明立即来报了,眼下怎成了他的不是? 咚咚咚。 卧房内的人被吵醒,但也知道若无大事,必不可能被扰。 过了几息,门内传来声音:“何事?” “主子,楚推官来了,就是前不久新到青州的那位女推官!” “她来作甚!”话音刚落,门内就想起了慌乱之声。 过了片刻,蔡有生夫妇俩穿戴整齐开了门。 蔡有生并不知吉庆钱庄出了事,眼下只以为楚昭云是来和他算旧账的。 开赌坊那些年,他手上可不算干净! 早就听说了新推官有能耐,没成想竟然能找到府上来! 蔡有生面色焦急“楚推官?她自己一个人还是带着人来的?可有说来作甚?” 陈飞看向门房小厮,小厮立即答道:“楚推官一个人来的,没看见其他人,只说找蔡家主子,也没说什么事。” 蔡有生眼里闪过一丝狠毒,过了这么多年安稳日子,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了他的好日子! “她一个人?把她拖进府来,杀了她!” 小厮连忙低头,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陈飞劝道:“主子,听说楚推官和段家那位的关系,可不简单。” “言之有理。”蔡有生急得在门口踱步,想了想,又说道:“兴许不是 我担心的那事,会不会是哪处铺子有了案子,所以牵扯到了我?” 越想,蔡有生越觉得合理。 这些年他改了名字,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该被人识破才是! 第四百二十八章 “若不是来拿我的,可得好好配合这位推官大人!”说着话,蔡有生看向自家小妻子,“你去,青州没几个人认得你,你去会会楚推官。” 女子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必定不会给你露破绽!” “记住,只要不是当年那些事,楚推官想干什么你都满足她。” “放心,我晓得轻重。” 话落,女子便摇曳着身姿往府门走去,门房小厮连忙跟上,蔡有生和陈飞也紧随其后,二人打算躲在暗处看看楚昭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蔡府大门口,楚昭云等了片刻,才见来人。 来人未施脂粉,发髻也是松松挽起,她便知道自己来早了。 女子脸上堆着笑,问道:“这位可是楚大人?我是府上的大娘子,不知楚大人今日前来可有何吩咐?” “叨扰了,今日来确有要事。” “楚大人尽管说,大人是咱们青州的推官,为的是咱们百姓,咱们自然也愿意听楚大人差遣。” “言重了,我今日来,是为了吉庆钱庄的张掌柜。” “哦?张掌柜?”女子拧眉,“张掌柜为人老实,可是有何不妥?” 楚昭云本还想着替范知州探一探这蔡府的虚实,眼下见蔡家大娘子如此,便知道蔡府都是人精了。 “昨日,张掌柜在吉庆钱庄杀了人。” “啊!”女子这回是真真切切惊到了。 “铁证如山,张掌柜也认了罪,不过他说蔡……”楚昭云说着话,看见蔡家大娘子 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她就知道张掌柜说的是真的了。 “什么?”蔡家大娘子紧张地问道。 楚昭云接着说:“张掌柜说,他虽认罪,但却不甘心,因为蔡府还欠着他月俸,为了让他不再无谓挣扎浪费本推官的精力,本推官便来替他讨要了。” 蔡家大娘子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去拿银子,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你问本推官?府上没有账房?张掌柜只说蔡府欠他银子,别的没说,你且问你自家账房先生去!” “唉!是!大人稍等,我去去就来。” 蔡家大娘子连忙往院子里跑。 听了楚昭云这话,暗处的蔡有生和陈飞也松了口气,幸好姓张的没乱说! 陈飞小声说道:“原来是张掌柜那厮临死还要讨银子!” “定是为了他娘老子,给他!”蔡有生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破财免灾破财免灾!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张掌柜他娘,我们要不要……” 蔡有生低声斥责:“切莫轻举妄动!你还想着把我往楚推官眼前送?姓张的不敢连累他娘,肯定守口如瓶,他娘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给我添乱!” “是!” 主仆二人在暗处窃窃私语,楚昭云半句也没听到。 她等了片刻,见大娘子拿着兜子出来后,接过兜子她就走了。 沉甸甸的一兜。 离开蔡府,楚昭云去了医馆。 报出了张掌柜的名字后,楚昭云并未去看张掌柜的母亲。 只是交代着大夫 :“这些银子给她看病,够不够?” “够,用不了这些。” “等她病好了,剩下的银子给她。” 大夫见楚昭云气度不凡,便问道:“姑娘是她的?若是她问,医馆如何向她交代?” 楚昭云本想说自己是张掌柜的朋友,可她又怕医馆糊弄她,这才搬出了身份:“我是楚昭云,青州的推官,张掌柜出了事,这是他留给家人的银子。” 大夫心中了然,心想他还是莫要多嘴了,要是老太太听了自己儿子出事了,一头撞死在他医馆里可如何是好! 他还是只管看病就行! “推官大人放心,这银子一定都用在她身上。” “嗯。”楚昭云不得不放心。 离了医馆,到衙门后便看见了方茂茂,楚昭云帮改了验状里的几处,又同方茂茂说了会子验尸经验,她便去大牢里看了眼张掌柜。 随后想着去见范知州,但范知州昨日外出还未归来。 楚昭云便去了义庄。 她刚到义庄,就碰见了要离开的范坚。 “大人,我见你不在衙门,还以为你在义庄呢!义庄没看见你,我刚想走就在这碰到了你,太巧了!” 楚昭云看着格外兴奋的范坚,问道:“你的好消息,来了?” 范坚笑着点头:“对!前日不是选不出来人吗?趁着昨日休沐,我悄悄去走访了他们的街坊邻里。” “嗯?何意?” “我是这般想的,当仵作推司,本事大很重要,但人品也要好才行。否则像钱 林……”范坚顿了顿,他不想再提及钱林,“总之,这几个人是不错的,大人可再根据他们验尸的表现决定留谁。” 楚昭云接过范坚拟的名录,“你想的法子很好。” 也提醒了她钱林一事,斩草得除根,她差点忘了钱林这个隐患。 “推司便是曹亦安,仵作便是陈净。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加一个仵作名额,杜若虽然比不得陈净,但我还是想给她个机会,这也算是我的私心。” 范坚理解楚昭云的决定,毕竟这次来衙门的仵作们,除了杜若全是男子。 楚昭云身为女子,她想给同为女子的杜若一个机会,他能理解。 况且事实证明,女子并不输男子。 “好,我这便去拟告示贴出去。” 楚昭云又说:“这件事,我会和范知州说。一月为期,若是杜若在义庄无法立足,我亲自将她赶出去,这段时日,你也多留意她。” “好。”范坚心想,杜若也是有手艺的,而且如今的义庄一片和谐,定是人人互帮互助,没人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刁难她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了衙门。 一进衙门大院,楚昭云就看见一人满眼崇拜地跟段景曜说着话。 那人正是肖原。 楚昭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像杜若和肖原,都算是她留下的人,可他们究竟能不能真正留在衙门,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对了,”楚昭云扭头看向范坚,“薄通判回来了吗?” “ 我听我叔父……听范知州说,薄通判少则还得五六日才能回来。怎的突然问起他了?” “薄家的帖子下到我家了。” “薄家啊,是喜欢办宴,平日里若不是薄通判拦着,恐怕薄家十日就得办三回宴,他家大娘子是个喜欢热闹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夜幕降临,楚昭云跟着楚淑云进了薄家大门。 宽敞的庭院里,四处挂满了明亮的灯笼,恍惚之下,还以为是在白日。 庭院中央,摆着精致的几案,身着盛装的宾客们纷纷落座。 不一会儿,乐声悠扬,舞女们翩翩登场。 楚昭云这才明白了范坚说的热闹,这院子里,恐怕得有百八十个人,薄家大娘子果真爱热闹! “一会儿就能上菜了。”楚淑云侧身,脸上还带着微笑,嘴唇轻启,低声和楚昭云说着话,“先是各吃各的,等吃完了饭,大家伙起身走动后才是重头戏。既然来了,我们也少不得去恭维薄家大娘子一二。” “我不擅应酬,我跟在大姐姐身边就是。”楚昭云心想,来的路上大姐姐同她说薄家几房之间的人和关系,她便已经生出不耐之心了。 眼下能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给大姐姐撑腰,要是让她去应酬,怕是连个笑脸也给不出来。 “嗯,先吃饭,有你爱吃的盘兔。” 薄家的饭菜,也是用了心思的。 众宾客听曲看舞,还吃着美味佳肴,皆是心满意足。 最后一舞毕,乐人纷纷退场,这时才看着主位上站起来了一位女子,约莫着有四十岁了。 楚淑云飞速说道:“这便是薄通判的大娘子,赵元香,也是商会话事人赵元朗的亲姐姐。” “多谢各位赏光,不知酒菜可还合意?今日办宴,是因着元朗得了一座上好的红珊瑚,想着邀各位 共赏。” 赵元香话落,丫鬟们纷纷上前将几案上的碗筷杯盏撤走,小厮们也将几案搬走,众宾客纷纷起身。 不多时,一座半人高的红珊瑚被搬到了庭院中央。 众宾客也不心急,各自找人说着话,什么时候走到了庭院中央再欣赏这红珊瑚。 楚淑云见自己二妹妹探寻的眼神,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还真当大家伙都和你一样想看红珊瑚啊?” “我没见过这般大的红珊瑚,想看。” “等会走近了让你看个够。”楚淑云低声轻笑。 楚昭云眼睛虽寻着远处的红珊瑚,但也看到了朝着她们姐妹俩走过来的人,她暗地里捏了捏楚淑云的手,楚淑云立即会意。 上前来搭话的,是王家大娘子。 “楚大人。” “大娘子也在,我竟未曾注意到。”楚昭云笑道。 王家大娘子也笑:“我也是找了楚大人好一会才瞧见了人!家中有丧事,我本不该来参宴讨人嫌,好在赵大娘子是个宽容的,不嫌我晦气,其他人对王家之事也不知道,我此次来,便是专程向楚大人道谢的!” “言重了,大娘子也帮过我和姐姐,我们也该向大娘子说声谢。不过……你事先知道我要来?” “正是,听说薄家给贵府送了帖子。” 就在这时,有一人笑着打断了王家大娘子的话,“哈哈哈,你这消息倒是灵通!连我给楚家送了帖子都知道?不过也是,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我还盼着见 你们呢!” 赵元香的声音由远及近,说着话,她人就到了楚家姐妹面前。 楚淑云行礼问安:“淑云携小妹问大娘子安。” “真是好孩子!”赵元香看看楚淑云又看看楚昭云,只觉得这姐妹俩好的不得了,“我应当是与你们母亲差不多年岁,今个儿也腆着脸说一句,若是不嫌弃,你们叫我香姨就好。” 楚淑云笑了笑,并未应承,只说道:“您不说,我差点就要喊您姐姐了!” 这话听得赵元香开怀大笑。 她知道她那句香姨有些冒犯,若她和楚淑云的母亲是手帕交,才能得这般一个称呼。 眼下没头没尾的说,楚家姐妹自然当她是客气话。 其实,她是一见到楚家这姐妹俩,就心生欢喜。 问道:“你们是从汴京城过来的?” “正是。” “汴京真是个好地方!否则养不出这般妙人!”说着话,赵元香看向楚昭云,亲亲热热说道:“若不是我家官人还未归家,早就该请楚大人来家中玩!来了青州这些时日,楚大人可还习惯?” 楚昭云微微点头:“多谢关心,青州人杰地灵,很好。” 若是往日楚昭云听了赵元香的话,只会觉得她的过分热情之下,必定是有所图谋有所算计。 可今日,大姐姐在身边,身边也是他人络绎不绝的说笑声,她竟觉得赵元香是真的为人热情,而非有所算计地刻意接近她,也并非客套或是谄媚。 果不其然,她的直觉 是对的,赵元香同她们姐妹俩说了几句话后,便又去同别人说话了,这般热情,赵元香把握得极好。 王家大娘子郑重地道谢后,便匆匆离席了。 楚昭云跟着楚淑云不动声色地往红珊瑚处挪着步子,忽然,楚淑云停了步子,直觉告诉她不远处的几人似乎要找茬。 她眼下不是永勤伯爵府的大姑娘,也不必守着伯爵府的面子,若是有人敢欺负她二妹妹,她必定得狠狠骂回去! 总之不能叫二妹妹受了委屈! “昭云,若是有人用言语中伤我,或者对你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大姐姐宽心,你忘了我去过外祖母家的宴?我晓得找茬的人什么模样,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话落,楚昭云抬眼看见了找茬的人。 三个打扮得娇俏可爱的姑娘,眼里是轻蔑和不屑,嘴边是讥讽和冷笑。 没错,就是这般模样! 真是无论身处何处,都会有无谓的口舌之争啊。 楚昭云理了理袖子,笑着看着吵她走来的三位姑娘。 这一笑,却叫来人停了脚步。 “……大姐姐,我也没这般吓人吧?她们怎的不过来了?” “静观其变。” 闻言,楚昭云收了笑,果然没过几息,那三人就过来了。 楚昭云心想,用言语中伤她,无非就是讥讽她身为女子却当推官,她自然有话骂回去。 但是要中伤楚淑云,她可不允许! 在青州,除了楚淑云,她还有段景曜为伴。 可能给 楚淑云撑腰的,只有她! 便是拿出推官的官威来,她也不能让大姐姐在今晚受半分委屈! 第四百三十章 楚家姐妹俩目光坦荡、毫不畏惧,差点让安如绫停了脚步。 但一想到方才赵元香同楚家姐妹亲热地说话,她便气不过。 顿了顿,还是走到了楚家姐妹面前。 明知故问道:“这两位姐姐好眼生,不知是贵府是?” 楚淑云轻笑,她在汴京城混了这般多年,自然是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 眼前这三人,虽是来找茬的,但一看就知她们段位不高,只不过是乳臭未干自以为是的小姑娘罢了。 楚淑云答她:“汴京永勤伯爵府,因着我妹妹来青州任职推官,这才来了青州。这位妹妹若想知道楚家府邸在何处,明日我给妹妹下帖子就是了。” 安如绫自然知道楚昭云是推官,她故作惊讶,“原是推官大人啊……不过只有推官大人和这位姐姐来了青州吗?家中无长辈在,这……万一遇着了难处,可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楚淑云眼角眉梢里都是藏不住的笑。 “我们姐妹二人已然能独当一面,家中长辈自然对我们放心得紧,眼下是没遇着什么难处,就算遇着难处,我家妹妹自然也能化险为夷。毕竟连死人和恶徒的案子我妹妹都能破了,还怕这区区宅院里的难处?” 话落,楚昭云扬了扬下巴,神色之中颇有得意之感。 安如绫本就是硬着头皮凑上来的,眼下听了死人和恶徒这几个字,心里又添了几分惶恐。 楚昭云无暇顾及安如绫精彩的神色变化。 她只微微侧目看向楚淑云。 此时的大姐姐,昂首挺胸的模样像极了她以前见过的一只漂亮大孔雀。 去年初入汴京城跟着大姐姐参加长公主府生辰宴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时宴席之上,大姐姐因怕众人知道楚家二姑娘是仵作推司一辈的身份而惶恐不安,她和父亲一样,觉得仵作晦气,女子当仵作更是难堪。 而眼下,大姐姐却因楚家二姑娘是推司而骄傲自豪。 楚昭云只觉得自己眼眶有些酸。 察觉到安如绫往前走了一小步,楚昭云立即眨了眨眼憋回了自己的情绪。 问道:“这位姑娘,找本推官可是有事?” “无、无事……”安如绫定了定神,时刻提醒着自己眼下是在参宴,又不是查案,她更不是嫌疑人,有什么好怂的! 可话一开口,安如绫还是平白无故灭了三分气焰。 她决定速战速决让楚昭云知难而退。 “推官大人能护青州安宁,我等自是佩服,但、但是……” “但是什么?”楚昭云追问。 “但是珺哥哥是不会喜欢你的!他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推官大人莫要以为讨好了大娘子就能得了珺哥哥的青睐!” “?”楚淑云一头雾水。 而楚昭云却明白了,此情此景,跟在外祖秦家参宴的时候多么相似! 只是那时是祝小侯爷,这时是劳什子珺哥哥。 这种话,给楚昭云造成的伤害,基本为零。 正当她欲驳回去的时候,还没张口,便看 见了怒气冲冲的一张脸。 来者伸手攥住了安如绫的胳膊,随后用力一扬手,迫使安如绫不得不往后趔趄了几步。 “你在这狗吠什么?”段晴冷着脸看着安如绫。 “段段段姑娘……”安如绫登时气焰全灭,紧张地看着段晴。 这么多年了,不是说段家从来不参加宴席吗? 段家这小祖宗怎的在这! 虽说段家行事低调,可都知道他家出了位皇后,虽然是已故先皇后,但他家外孙可是皇子啊! 在青州,可无人敢招惹段家! 安如绫也不知自己怎就招惹到段晴了,只好解释道:“我只是和楚推官说几句话……”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说着话,段晴站到了楚昭云身侧,敛眉看着安如绫,“推官大人,是我未来嫂嫂,容不得你在这肆意玷污,薄珺在你眼里千好万好,可推官大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你跑到推官大人面前乱吠?” “我……”安如绫听明白了段晴的话,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原来推官大人已经议亲了,还是和段家…… 这顿骂,该她受着。 “段姑娘,推官大人,是我错了……” 段晴轻轻吐出几个字:“真不懂事。” 安如绫一愣,这话听着不像是段晴的意思,反倒像是长辈说出来的话。 她僵硬地侧头,果然看见稍远处几位贵妇人围着段夫人,几双眼睛正看着她。 本就理亏的安如绫,差点当场哭了出来,最后 无地自容地掩着面逃开了。 她一走,段晴便换了脸色。 段晴笑着看着楚昭云,吐了吐舌头,“昭云姐,我方才情急之下才说了你是我未来嫂嫂,没经过你的允许,你生气了吗?” 楚昭云轻笑,摇了摇头。 她和段景曜之间的关系,无需对外人隐瞒。不过眼下就称呼她为未来嫂嫂,的确是为时太早。 她没料到段晴会出来维护她,也没料到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姑娘,凶起来还挺有战斗力的。 楚昭云拉着楚淑云的手,为两人相互介绍着。 段晴眼里闪过一丝羡慕,见楚家姐妹手拉手站在一起,她很羡慕。 她甚至连自己亲姐姐的面都没见过。 只一瞬,段晴就藏起了自己的情绪,甜笑道:“淑云姐姐妆安。” “晴妹妹妆安。”楚淑云早就看见了安如绫的目光,猜测着那几位贵妇人中有一位就是段晴的母亲,“今日不知段府也来赴宴,该是我们姐妹俩去拜见段伯母才是。” “母亲平日里不爱参宴,是哥哥说昭云姐要来……母亲说两位姐姐就当她不在此处。”说着话,段晴压低了声音,话里带着笑意,“母亲说她身边几位妇人个个都是一口三舌,烦人得紧,你们若是到了跟前,必得缠上你们。” 楚昭云会心一笑,考虑得太周全了,这般她也乐得轻松。 而一旁的楚淑云心中也欣慰,没想到只短短接触过,段家竟还算了解二妹妹的脾性,如此看 来,也是段家用心了。 姐妹俩又同段晴说了几句话后,段晴便被同龄小姑娘叫走了,临走前,段晴豪迈放话:“两位姐姐放心,有我在,必不叫你们受了不痛快!” 楚家姐妹相视一笑,还是头一遭被一个小姑娘保护。 楚淑云笑罢,心中有些伤怀。 “昭云。” 第四百三十一章 “嗯?” “看见段家姑娘,想起宁云来了,还有些想她们。”只一瞬,楚淑云就收起了自己的低落,来青州是她自己选的路,眼下说自己情绪低落难免矫情,更何况,在青州她是极快乐的。 顿了顿,楚淑云又说道:“没想到段大人还是个会疼人的,知道你要来赴宴,还让家里女眷也来了,这是生怕你被欺负啊。” 楚昭云轻笑,她也猜,段母会来参宴,是得了段景曜的暗示。 又听楚淑云说:“你这未来小姑子也不错,虽然年纪小,但知道护着你。就是不知道段景曜母亲脾性如何,今日遥遥一瞧,像是个脾气温和的。” “大姐姐,去看红珊瑚吧。” “行,这处人多,回家我再跟你说。” “……”楚昭云只是觉得,缘分使然,没什么好说的。 懂事的小姑子和贴心的婆婆,有则最好,没有她也不能强求。 姐妹俩慢悠悠地踱步到了红珊瑚前,在一众应酬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楚淑云想到了往日读的诗句,情不自禁开口道:“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 就在这时,珊瑚另一侧绕出了一位男子,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作揖道:“姑娘好才情。” 楚淑云一愣,连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诗句并非我所作,书上读来的。” “敢问如何称呼?” “楚淑云。” 薄珺微微惊讶,看了看楚淑云,又看了看一旁专心致志欣赏珊瑚的楚昭云。 “失礼 ,原是推官大人的家眷,在下薄珺,家父是薄通判,是推官大人的同僚。” 楚淑云本见到搭讪之人斯文有礼皮囊也不赖,她暗地里心中窃喜。 谁承想这人就是“珺哥哥”! 一听见薄珺二字,她脸色僵了一瞬,心里起的涟漪也瞬间恢复了平静。 这般人,她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失陪了。”楚淑云面上挂着假笑,虚虚行礼后便转身拉着二妹妹往一侧走。 楚昭云不明所以,只乖巧跟着大姐姐走,直到走了稍远些,才听见大姐姐说:“快走,方才那人就是薄珺,离他远些!” 姐妹俩走远了,而薄珺则困惑地留在了原地。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对方一听他姓名,便换了脸色连忙离开,这是躲着他呢! 他堂堂通判之子,长这么大头一遭被人甩脸色嫌弃! “唉?薄珺你傻站着做什么,快来!” 朋友呼唤的声音拉回了薄珺的思绪,他摇了摇头走向了朋友。 薄府庭院中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楚昭云跟着楚淑云,听她跟几位生意上有往来的人聊了片刻,姐妹俩便到了赵元香跟前告辞。 赵元香知道明日楚昭云还要当差,也不强留她,特命贴身丫鬟将楚家姐妹送出了薄府。 马车慢悠悠地驶向楚府,楚淑云本还有一肚子话要和二妹妹说,但见她哈欠连连,便歇了说话的心思。 姐妹俩都以为去薄家赴宴的事到此为止了,谁也没成想次日一大早,薄 家二房大娘子赵元香就到了楚府大门口。 楚昭云换好官服,正欲去叩段景曜卧房的门,就被大姐姐急匆匆叫了出去。 不速之客,令人意外。 姐妹俩匆匆接待了赵元香。 楚淑云试探问道:“大娘子一早前来,可是商会有何事?” 赵元香面色愧疚,开门见山道:“商会我兄弟在管,我平日也不操心。是……昨日散了席之后,我才听说了王家姑娘为难你们的事。这都是我的不是,叫你们平白受委屈了,王家姑娘思慕我儿薄珺已久,有些失了分寸,见我跟你们说了几句话,她便沉不住气了。” 楚淑云松了一口气,不是她做买卖的事就好,昨晚的事她姐妹二人只当做一则笑话罢了。 她摆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轻笑道:“大娘子原是为了这事来的,您实在是言重了,王家姑娘年纪小,使几分小性子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是个不喜误会的,若是不亲自来道歉,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才赶着楚大人上值之前赶紧来了。” 楚昭云和大姐姐是一样的心思,说道:“言重了,我们姐妹二人并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楚昭云心想赵元香今日一早就来致歉,除了赵元香本身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之外,应当还有别的考量。 比如看在她和薄通判为同僚的份上,或者看在段家的面子上。 但不管如何,她得去衙门了。 “我先去衙门了,回见。” “是是是 ,别耽误了你上值。” “大娘子还没吃早饭吧?若是得空,进府用些饭吧。” …… 楚昭云走远,身后大姐姐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她也不好再回头去找段景曜,便独自去了衙门。 上午处理完了公务,她抽空想着钱林的事。 想得出神,段景曜都到她跟前了她都未曾察觉。 段景曜逗她:“推官大人在想案子,还是在想午时吃什么?” “我在想钱林。”楚昭云回神,目光凌厉,“你也知道他记恨我,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做些让人恶心的事来报复我。坦白说我跟他也不算深仇大怨,但他定是将我当做了眼中钉。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无需再想,他已经不在青州了。”他之前听她听过一嘴钱林的事,便推波助澜了几分。 “嗯?”楚昭云抬眼看向段景曜,犹疑了片刻,“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不算做了什么,钱林本就为人不善,仇家也多,我只不过散布了他被赶出衙门的消息而已。那些人自然要落井下石趁机报复,他在青州待不住了也正常。” “哈!如此一来,我倒是省事了。”楚昭云立即没了心事,只觉得刺眼的日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大人帮我,我得请大人吃饭!” 段景曜说了罕见的拒绝之语:“没空和你吃饭了,我来就是跟你说声,傍晚放值你先回家,我得且忙一阵。” “好。” 楚昭云不以为然,却未曾想到 ,段景曜这一忙,忙不完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吉庆钱庄的案子查完后,义庄逐渐清闲了起来。 众仵作和推司私下里悄悄议论,定是因着推官大人接连查了驿馆和吉庆钱庄两个大案子之后,无人敢在推官大人眼皮子底下杀人行凶了。 没了案子查,推官大人便把精力都放在了自己人身上。 义庄众人既兴奋又紧张。 推官大人毫不藏私地传授验尸推案的经验,他们学到了更多本事,所以兴奋。 可推官大人时时考校检查,实在是令人紧张。 其中最紧张的,便是新来的女仵作杜若。 义庄院子里,杜若几乎将自己手里的验状抓皱了。 推官大人一一检查着大家伙拟的验状,马上就要检查她的了。 杜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说道:“推官大人,这是我写的验状。” 不仅杜若紧张,楚昭云也紧张,毕竟这是她担保下来的人。 一直等她看完了杜若写的验状,楚昭云才松了口气,欣慰道:“你写得很好,行文条理清晰,内容准确简洁,写得很好。不过当仵作还有一点要注意。” “什么……” “杜若,你还要自信起来,若是你自己对自己的判断都一脸不确定,死者家属会相信你吗?哪怕你验得是对的,可他们见你犹疑不定的模样,定然也是不信你的。” 杜若点了点头,提高了些许音量,“我知道了,多谢推官大人。” 楚昭云将验状还给杜若,往后退了 几步,看向范坚和新推司曹亦安,交代道:“今日我先教到这里,你们俩继续教他们,我先回衙门了。” “好。”范坚点了点头,近日他比方茂茂和杜若更用功,人一旦用功勤奋了起来,也变得更有底气了,眼下他来教导仵作们也是游刃有余。 从义庄离开后,楚昭云一路去了衙门。 在衙门院子里没看见段景曜,便知道他又去忙了。 段景曜当了衙役之后,经过了吉庆钱庄之事,他便在衙门中慢慢崭露头角。 不仅衙役们依赖他,就连范知州也依赖他。范知州多次提出要给他换个更高的职务,都被他拒绝了。 不过就算这般,只要是官府公务,不管是什么,都有他能帮上忙之处。 毫不夸张地说,他都快成了衙门的顶梁柱了。 他忙得昏天黑地,也意味着楚昭云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到他的面了。 就像今日这般,衙门院子里见不到人,也不知道人去哪里忙了。 等到了下值的时辰,楚昭云便自己回了楚府。 毫无意外的是,楚府也冷冷清清。 新铺子刚开张,楚淑云卫善鸢燕迎三人,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常常到了深更半夜三人才回府,更有甚者,偶尔三人直接忙个通宵不回府了。 “啊……我竟成了最清闲的人……”楚昭云站在院子里摇头失笑,“也不知道大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楚昭云记挂着楚淑云,楚淑 云却全然不知。 因为她正招待着客人。 虽已是傍晚,可铺子里的人只多不少。 “咳……”楚淑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般沙哑,“您的眼光极佳,这款胭脂质地细腻柔滑,您涂在手背上试试,是不是仿若细腻的丝绸一般?而且这颜色比朝霞还要美,轻轻一抹,便令双颊生辉。您闻闻,香气也是清新淡雅,这香料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香料。” 女子看着手背上的颜色,已然决定买两盒,又问道:“听她们说你是从汴京城来的,汴京城的贵女也是涂这样的胭脂吗?” 楚淑云莞尔一笑:“汴京城还没有这般时兴的颜色呢!” “那给我包五盒!”女子心中欣喜,又多要了几盒,比汴京城都要好的东西,她当然得多买些。 楚淑云笑着帮女子包起了胭脂,接过银子后又将她送出了铺子。 出门看见夕阳风光,楚淑云倚着门框偷懒片刻,她悄悄抬起了衣裙下的一只脚。 实在是累得紧。 这几日几乎忙得和个陀螺似的,日日脚不沾地,她这一双脚已经肿起来了。 原本她这个东家,是不必招待客人的。 可没想到铺子生意极好,原先定好的人都不够用了,就算她和卫善鸢燕迎三人亲自下场招待客人,也不够。 她也没法子忙中偷闲再去请人,只好任劳任怨地忙。 虽然忙,但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她心 里也高兴。 方才和客人说的话也不是她夸大,这般用心的胭脂,汴京城是没有的。 天知道铺子开张前,她和卫善鸢费了多少心力研究新品。 铺子没开张之前,她预想过种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可真做起买卖来才发现,远远要比想象中难。 最大的难,是人带来的。单单这几日她就遇见了好几个厚颜无耻的姑娘,在铺子里挑上许久,随后要求胭脂上脸试试,可等试完了,姑娘却扭头就走了。 她也是问了卫善鸢才知道,那些姑娘是故意来骗妆的。 她倒是不介意给人白涂胭脂,她只是不想让人这般浪费她的精力和口舌。 “唉……”楚淑云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得抽时间去找些人来在铺子里干活,她再多招待几日客人,恐怕脾气都要便坏了。 楚淑云一边游神一边看着夕阳西下,她在看景,殊不知自己也成了他人眼里的景。 不远处,有一人已经看了她许久了。 是薄珺。 薄珺与友人外出吃酒,无意中看见楚昭云站在铺子门口长吁短叹,他不由停下步子来,也不知为何就盯着她看了起来。 他不解,楚家是汴京城的伯爵府,楚昭云是青州的推官,按理说楚淑云有这般家世和妹妹,应当是不愁吃穿。 怎的她还要抛头露面做生意? 而且看她也不是热衷于此道,否则怎会拧着眉头一身疲态? 自从那日在薄府宴席 上被楚淑云甩了冷脸,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她来…… 薄珺正游神着,猛不丁看见楚淑云站直了身子,好似要转身进铺子里去了,他想也没想,抬脚朝着她走去,且立即出声唤她: “楚大姑娘留步!” 第四百三十三章 听见有人唤自己,楚淑云只以为是来买胭脂的,她下意识脸上带着笑容回了头。 却未曾想看见了薄珺。 脸上的笑只僵了一瞬,楚淑云便继续笑着问道:“薄公子可是来买胭脂的?里头请。” 开门做生意,送上门的银子不能不要! 一边笑着,楚淑云一边谨慎地悄悄往四处看了看,若是痴爱薄珺的安如绫在暗处躲着看,那这银子不赚也罢! 幸好,那姑娘还不曾痴狂到时时尾随薄珺。 “对,对,我是来买胭脂的。”薄珺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见她要走就开口叫住了她,楚淑云倒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理由。 “薄公子是送给母亲还是姐姐妹妹,或者是要赠与心仪的姑娘?” “我没有、我没有心仪的姑娘,真的,你别误会我,我长这般大从未喜欢过姑娘……胭脂是、是送给我母亲的,你别误会。” “……”楚淑云被他着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她只是问清楚送给何人随后帮他挑颜色罢了,这人解释这般多作何? 她有什么好误会的! “薄公子,这款适合送大娘子,她气质端庄,这般柔和的红色最衬大娘子。” “那就这一盒。” “我帮您包起来,这边结账。”楚淑云说着话,将薄珺引到了燕迎处,她正准备转身离开,谁知薄珺又叫住了她。 “楚大姑娘!” “?”楚淑云转身,歪头看着薄珺,“薄公子还有何事?” 薄珺向来随心所欲从不压抑自己 的想法,眼下虽不知是为了哪般,可他就是想再和楚淑云说说话,“楚大姑娘,天色已晚,要不、要不一起去吃饭吧?” 楚淑云还未作反应,正在算账的燕迎,猛地抬起头,眼神噌一闪看向楚淑云,随后又看向薄珺。 八卦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了好几个来回。 楚淑云一头雾水,只想着赶紧将薄珺送出铺子,连忙说道:“多谢薄大公子好意,铺子里生意正忙,今日便罢了,我改日再请薄大公子吃饭。” 薄珺点了点头:“改日是明日吗?我明日来找你。” “……”楚淑云只是随口寻了各说辞客气一二,哪知这男人还当了真,她只好答非所问,“胭脂不够了,我去后院帮忙,薄大公子慢走不送!” 话落,楚淑云便急匆匆溜往后院了。 “楚大姑娘,明日等我!”薄珺朝着楚淑云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话落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冲着一脸疑惑的燕迎笑了笑后,他才拿着胭脂离开。 “铺子里胭脂是够的呀……”燕迎忍俊不禁。 只不过他忙里偷闲笑了片刻,眼前又来了结账的人,燕迎立马收了心。 一直忙到了月儿高高挂起,铺子里才逐渐送走了最后几个零星的客人。 燕迎和卫善鸢相视一笑,两人匆匆跑去了后院。 卫善鸢也顾不上腰酸背痛了,连忙掐着腰,佯装生气地说道:“还说拿我当亲妹妹呢,有了相好的也不告诉我!” 楚淑云 拧眉:“别乱说!” “淑云姐姐为何躲进后院不出来了,不是因为害羞吗?”燕迎眼神里冒着探究的光芒。 他只当是楚淑云不好意思。 而卫善鸢毕竟是女子,心细,也更了解楚淑云。 方才听楚淑云那一句话,便知道是她和燕迎误会了。 连忙赔不是:“淑云,方才是我和燕迎同你说笑呢,你别生气,我们见他缠着你要同你吃饭,你也没甩他脸色,我们只当你同他有交情呢!” “他是客人,我当然不能甩脸色。”楚淑云无奈,心里登时气极了,好端端的,薄珺乱放什么厥词! 男未婚女未嫁,避嫌都来不及,他还要相邀吃饭! 难不成是薄通判与赵元香大娘子都没教过薄珺守礼吗? “总之别乱说了,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更不可能私下里同他一起用饭,我们又不是朋友。” “淑云姐姐,他说明日来找你……”燕迎提醒着。 楚淑云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不知薄珺是说笑还是认真的,“明日我就在后院帮忙,让后院其他人去铺子里顶一日。” 卫善鸢不懂男女之情,她之前跟了姓韩的,是被逼无奈,但她觉得若是楚淑云和薄珺之间没什么,大大方方做自己就好了,何必躲着? “淑云,你为何要躲他,咱们又不欠他的。” “唉……你不懂,他身边有痴爱他的姑娘,我可不想沾上半分,只得躲着了。”楚淑云一边想着一边嘟囔,“薄珺到 底是何意?只匆匆见过一面,该是没什么瓜葛!” “淑云……会不会是他对你一见钟情了,傍晚时听他在铺子里同你说的那些话,很是讨好你。” “你都听见了?” “是啊,他解释自己没有心仪的女子,声音那般大,好些人都听见了。” “真是丢死人了……我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再说了薄珺是什么人,他爹是通判,他舅舅管着整个青州的商会,薄珺什么女子没见过,他会对我一见钟情?” “不懂,我也只是在话本子里看过。” “罢了,今日回家去。”楚淑云心想,二妹妹比她了解人性,她得问问二妹妹是否知道薄珺的意思。 楚淑云又在铺子里待了半个时辰,便回了家。 她还未踏进府门,就接到了门房小厮递过来的信,“大姑娘,二姑娘一刻钟之前匆匆离开,让小的把信交给你。” 卫善鸢见楚淑云立即展开信,问道:“淑云,昭云怎的了?” “还好不是什么大事!齐州有破不了的案子,听说咱们青州推司本事大,所以齐州知州求到了范知州跟前,范知州就让昭云去救急了,而且段大人也跟着去了。” “那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昭云最擅验尸推案了,只是辛苦她深更半夜还要赶路。”卫善鸢有些心疼楚昭云,能力越大者,身上的担子也更重。 “是啊……”楚淑云抬头望月,心中忍不住想着二妹妹眼下到何处了,也不知道她 几日回来。 虽说知道二妹妹擅验尸推案,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整个齐州都没辙的案子……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不谋而合 茫茫夜色中,两马三人出了青州城门口,一路疾行。 楚昭云面色如常,只是专心赶路。 而被逼无奈和方茂茂共骑一马的段景曜,一路上眉头就没松过。 除了白泽和楚昭云,他就没和人这般亲密过! 人是楚昭云点名同行的,却是个不会骑马的! 感受着方茂茂的体温,段景曜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身子。 而他身后的方茂茂,意识到段景曜前倾,以为是什么保护动作,立马跟着学了起来。 方茂茂双腿无力,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忍着眩晕开口说道:“段大人,我不行了……我想吐……” “你忍一忍!” “我忍不住……呕……” “!”段景曜用力拉紧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抬起,与此同时,他反手一推,把方茂茂甩下了马。 随着方茂茂的摔落的身影,他嘴里的呕吐物飘落在空中。 段景曜也没想到方茂茂落地了,立即朝着前头大喊了一声:“昭云!” 楚昭云回头,看见方茂茂落地吓了一跳,连忙策马折返到了段景曜身边。 “他怎么了!掉马了?” “不知,说是晕,他吐了。” “……”楚昭云看着段景曜略带嫌弃的脸色,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你把他扔下马的吧?” “不是有意的。不过他只顾着晕,丝毫没有反抗我,是顺着我的力道滚落在地的,摔不伤。”段景曜说着话有些心虚,若是换了白泽,肯定摔不伤,方茂茂应该也没 事吧? 话落,楚昭云已经下马走到了方茂茂身边,见他仰躺着呆呆地望着天,她心中有些担忧。 “茂茂,你受伤了吗?” 方茂茂眨了眨眼,盯着黑夜里的繁星缓了一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吐了之后脑子里清明了许多。 他动了动身子坐了起来,又四处检查了一遍,答道:“约莫就是有几处摔青了,只是伤到了皮肉,没伤到骨头。” “那你头晕眼花吗?脑袋上有没有地方疼?想吐吗?恶心吗?” 方茂茂仔细判断了一瞬,摇头说道:“都没有,就是屁股疼。” 楚昭云松了一口气:“应当无事,不过等到了齐州之后去医馆仔细检查一番,别有内伤就行。” “好。” “茂茂,段大人不是有意要摔你的,他只是本能反应,你别记恨他。” “我怎么会记恨段大人……”方茂茂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他知道楚昭云和段景曜都是坦荡之人,他亦不是小肚鸡肠之辈,“我当时能感觉到,段大人推我并没有用多大力,他只是不想让我吐在他身上。若是平时,段大人这几分力道我肯定稳得住,方才太晕了,这才掉了下来。” “对不住了。”段景曜致歉。 “说到底是我拖累了推官大人和段大人,我若是会骑马,也不会像眼下这般停在了半路上。” 楚昭云没想到方茂茂会自省,连忙打断他:“千万别这样想,是我点名要你跟着的,你写字快也细心, 我到了齐州也需要自己人。你不会骑马也愿意跟着我来,怎么会是拖累?” 段景曜也制止了方茂茂的自省,问道:“还晕吗?” “不晕了。” “那我们赶快出发。”段景曜想了想,方茂茂理解他方才的本能反应,他心中感激,可若方茂茂还是会吐到他身上,他可能还会有方才的动作,“茂茂,我绑住你我的腰背和肩关节,你背对着我坐,靠着我闭上眼睛睡觉,若是还想吐……就往后吐。” “好……多谢段大人。”方茂茂也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坐在段景曜身后心里承受了多大的负担,如此亲密的姿势,着实累人,能背对着,他也轻松些。 “我来帮忙。”楚昭云让两人先上了马背对着,随后把两人绑在了一起,“茂茂,你若害怕,反手揪住段大人的衣裳。我们不能再耽搁时辰了,齐州知州写给范知州的信里说,事态紧急,需我们尽快赶到。” “好。”方茂茂察觉到段景曜前倾是想让他微微仰着,如此这般,他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 他虽不会骑马,可也懂其中的道理,他反身坐在马背上,双腿无法用力使自己平衡,极易被甩下马。 所以他干脆闭眼将自己想象成了一具尸体,放松四肢,让自己随着马的律动而上下颠簸。 这般毫不抵抗,反而安全许多。 反正他绑在了段景曜身上掉不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茂茂逐渐睡了过去 ,只是颠簸得很,睡不踏实。 亦不知过了多久,方茂茂听见了段景曜喊他的声音。 “茂茂,醒醒神。” “到了?”方茂茂本就睡得浅,一听见声音就醒了过来,“大人,我们到了?” “到了。”楚昭云一边帮着两人松绑,一边解释,“咱们未到亥时启程,看星移的位置,约莫眼下刚到寅时,行了三个多时辰,不算慢。” “推官大人和段大人辛苦了,一夜未曾歇息,咱们速速进城找客栈,尚能睡两个时辰!” “齐州知州那般着急,还是先去见他。”楚昭云心想,她和段景曜什么苦没吃过,夜中赶路,还真不算什么。 她又看了眼方茂茂,心想,他睡了一路,该是不需要再休息。 “昭云,给我缰绳。”段景曜牵过楚昭云手里的马,三人走近了城门。 齐州城门,紧紧关着。 城门外,亦没有知州的人手在等他们。 方茂茂不解:“齐州知州大人是觉得范知州不会让咱们来,这才没迎接咱们?”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楚昭云四处查看,确认了城门外并无一人。 段景曜抬头望去,他若是想攀上去,有些难度。 而且他并未看到城门上的守卫。 “若是齐州知州没有提前告知城门半夜有人要来,这个时辰,守卫应当在犯懒打瞌睡。” “这也正常,不打仗,守卫们晚上没那么警觉是常情。”楚昭云赞同段景曜的话,只是她有一处想不明白,“信 中十万火急,可眼下这架势,齐州知州到底是急还是不急?”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三人齐齐抬头望着城门。 “推官大人,段大人,咱们不会要一直等到天亮了开城门吧?” “先试试。”段景曜清了清嗓子,眼前城墙高三丈多,夜里寂静,就算守卫睡着,也容易听见他的声音。 他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开!城!门!” 楚昭云也立即紧跟着大喝一声。 还没等方茂茂也学起来,就听见了城墙之上慌张的声音: “齐州城门,何人喧哗!” 话落,守卫往下眺望,只看见了冲着他摇手的三人。 他登时松了一口气,嘟囔着:“这又是哪家的孩子回城晚了!真是扰人清梦!” 守卫心中虽然烦躁,却还是赶紧转身呼唤着城墙下城门内的守卫:“老张!外头有人喊你听不见啊,还得我叫你!分明你离得更近!” 城墙下的守卫悠悠转醒,连忙解释着:“城门多厚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你先听见看见外头啊!” 而城墙上的人,已经不再搭理他了。 守卫老张开了内层门,跑到了外层门跟前,隔着门问道: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几时出的城?” 楚昭云给了方茂茂一个眼色,方茂茂立即愤愤然开口: “你问我们是谁?齐州知州来信让青州推官大人速速前来查案,眼下我们到了城门外,无人相迎也就罢了,还得盘问我们?” 老张一头雾水:“啊?知州大人让你们来的?你们是青州的推官?城门没接到令啊……” “那你眼下是几个 意思,不让我们进?”方茂茂质问着,虽然三人都带了路引,但齐州这态度着实让人生气! “你们真是青州推官?”老张心想,他守城门这么多年,半夜开门的时候不少。 但都是出城游玩晚归的城中贵人。 还从未见过有外地人半夜非要进城。 说是青州推官大人,会不会是歹人胡说借了个身份? 毕竟他是真的没收到知州大人给的任何指令啊! 他这话,让方茂茂一时语塞,听这意思,带了路引还不够,还得有青州推官的任命文书? “你这是何意?本是齐州知州请我们前来,我们到了又百般刁难?” “我……”老张嘴笨不会解释,他没想着刁难人,只是他有他的职责所在,这大半夜城门已经关了,若是城中出去玩的人也就罢了,非城中人怎的能进,他想了想,冲着门外喊着话,“约莫着再一个时辰就天亮了,你们等城门开了检查过路引再进来吧!” 方茂茂一时语塞,无措地看向楚昭云和段景曜。 段景曜不紧不慢开了口:“如此也好,若是耽误了查案,齐州知州怪罪下来,那便该是你担责。” “我……”老张有些心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面对来路不明的外地人,他不敢随意半夜开城门。 “你若是不想担责,也不敢开门,你现在就跑一趟官府,问问知州大人到底何意。”段景曜提议。 老张还是觉得为难,如实说道:“我 从城门去一趟府衙,来回也得走一个时辰……不如等天亮了,检查过各位的路引,各位自然可以进城了。” “眼下检查路引让我们进城。” “这这这不合规定,眼下城门已经关了。” “你起初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难道不是要开门放人的意思?” “我……”老张憋了一瞬,发现他根本说不过门外的人,干巴巴说道:“你们等天亮……” 段景曜看向楚昭云,等着楚昭云做决定。 楚昭云低声说道:“齐州这做派,与信中知州大人的语气截然不同,这其中定有内情。既然进不去城门,眼下养精蓄锐,等天亮。” “好。且看范知州的态度,他与齐州知州认识,咱们也姑且相信齐州知州。” 话落,段景曜将马绳系在了城门口围挡上,随后在城门口席地而坐,将自己的衣角铺展开来,拍了拍地,说道:“昭云,靠着我歇息一会儿。” “嗯。”楚昭云坐在了段景曜衣角上,歪头倚靠在段景曜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段景曜也歪头,轻轻抵着楚昭云的脑袋,闭了眼。 一旁的方茂茂呆愣了片刻,随后坐在了二人身后一步之远处,紧紧抱住了自己。 三人就坐在城门口,半睡半醒着。 一个时辰后,东方日出,天空乍亮。 三人转醒。 城门缓缓开启,走出了许多守卫,其中就有老张。 他冲在前头,立即接过了三人的路引。 查完路引,他心情复杂。 这三人不是坏人,来路清白。 可这也代表着他们夜里说的是真的,大抵是知州大人请他们来的! 目送着三人进了城,老张跑回城门里问守卫头子,“大人,城里出了什么事吗?有案子?” “你哪听来的谣言,没听说啊!” “那是我听岔了!”老张松了口气。 他又抬眼看向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三人两马,心想,不管了!反正他没做错,他又没收到府衙给的指令! 而进了城的三人两马,不知府衙位置,也不曾找人打听。 反而是在路边摊铺前坐下,吃起了汤饼。 一碗香香的汤饼下肚,浑身热了起来之后,楚昭云才开了口: “这件事蹊跷得很,夜里无人接应也就罢了,清晨也无人接应。” “两种可能,其一像茂茂说的,齐州知州不认为咱们会立马赶来。” “若是没有把握,他写信给范知州作甚?” “第二种可能,齐州知州眼下处于迫不得已的境地无法安排人接应我们。既然能写信,说明他尚未遇害,那他被挟持了?或者被人控制住了?”段景曜猜测着。 方茂茂吓得瞪大了双眼,一州知州还能被人挟持? 楚昭云和段景曜想得差不多,说道:“若是这般境地,咱们贸贸然去找齐州知州,不妥。还是先暗中打探一番。” 段景曜附和:“我正有此意。” “茂茂,你牵着马去找客栈,先安顿好,随后你去医馆看看昨夜有没有摔出内伤来, 我和段大人去打探打探消息。” “好。”方茂茂起身,昨夜之前他没接触过马,心里怕得紧,可他不想拖后腿,于是颤颤巍巍牵过了马绳。 楚昭云和段景曜各有各的法子和打算,并不打算同行,相视一眼后便分道扬镳。 第四百三十六章 自打开春以来,风也暖和了起来。 楚昭云因着昨夜骑马赶路,便穿得厚了些,眼下她在热闹的街市上走了一会儿,身上就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跟着人流走了片刻,看到一位面善的姐姐,便问道:“叨扰了,这位姐姐可知大家伙都要去何处,今日莫不是有集会?” “妹妹是外地来的吧?” “是。” 女子笑了笑,边走边说:“今日是青州一年一度的商户大赛,各个商户把自己铺子里顶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让大家伙评选,要选最佳商户!” “原是如此,怪不得这般热闹!”楚昭云笑着跟着女子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放慢了步伐,又折身往回走。 打听到了府衙的地处,她便一路赶去,到了门口,她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和府衙说着话。 眼下她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齐州的知州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知州大人是不是被人胁迫了,更不知道府衙里的人是不是和知州大人一条心。 她实在是没法子开门见山地问。 稍稍弓了弓腰,她温声和府衙门口的衙役说道:“衙役大哥,我家老爷让我来问知州大人可曾出门了?大赛上未曾看见知州大人的身影。” 府衙恍然大悟,严肃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说道:“原来你是张家的丫鬟,知州大人去不去大赛也轮不着咱们管啊,你家老爷没提前和知州大人商量好吗?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啊 。” “衙役大哥说得对。”楚昭云说着话,看衙役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就猜着商会的话事人大抵就是姓张,“我只是奉命来问问,这都是主子们的事,咱们哪里知道!” 衙役点了点头,又小声说道:“昨日晌午大夫进了府衙,往后头的知州大人住处去了,知州大人约莫着是病了。” 说着话,衙役还使劲眨了眨眼。 楚昭云会意,这是衙役想私下里和商会有个交情,所以才卖她个好。 她立即按照衙役期望的那般,问道:“问了这般久,还不知道衙役大哥怎么称呼?” 果然,她话音一落,衙役立即高兴地报上了名字。 楚昭云心想,她假冒商会的人,自然没法子在商会张家人面前给衙役记上一功,但若是知州大人真遇着什么难事了,等回头事情处理完了,倒是可以在知州大人面前给衙役记上一功。 知道昨日晌午大夫进了门,楚昭云心里便有了数。 她又回到了三人分道扬镳的巷子口,看见方茂茂正在四处张望。 “茂茂。” “大人回来了,我找好客栈了,安顿好了。” “嗯,先在原地等等段大人。”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段景曜的身影了。 二人说了彼此打听到的事,得出了一致的猜测: “知州大人昨日晌午就病了,所以昨夜无人迎我们,这倒也说得通。” “是,不过这病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还未可知,昭云,接下来我们怎么 做?” “我想想……若是刻意,他图什么?信中那般焦急,不似作伪……会不会是有人想阻止知州大人查案?原本昨夜就该开始查案,不能再耽误时辰了。” 说着话,楚昭云抬眼看向段景曜,问:“大人可否悄无声息地带我进知州大人的住处?” “或可一试。” “好!”楚昭云又扭头看向方茂茂,“茂茂,你在府衙门口不远处等着,若是事情顺利,着人出来叫你。” 话落,三人又去了府衙。 方茂茂坐在府衙不远处的甜水铺子里等着,楚昭云和段景曜绕到了府衙最北侧,也就是府衙最深处的墙外。 只见段景曜跑了几步,用力一跳再一攀,双手一撑就到了墙头上。 楚昭云一人在墙下抬头仰望:“……” 要是墙边有一棵树,她自己也能爬上墙头! “大人,我怎么上去?” “你跳起来,我拉你。” “……”楚昭云半信半疑地贴着墙抬着胳膊跳了起来,下一息双手手腕就被段景曜抓住了。 她抬头看着跨坐在墙头,俯着上半身的段景曜,在他还没发力之前,便开头说道:“大人!松手,不行,我胳膊要脱臼了!” 她这一声,吓得段景曜连忙松了手,又跳下墙头来检查着她的胳膊:“我看看,有没有拉伤。” “没有,但是在这个法子不行,真的会脱臼。” 段景曜点了点头:“本来想把你拽上来……那你骑在我肩膀上,我站起来之后, 你扶着墙踩着我肩膀,自己撑上去。” “好,这个法子靠谱。” 两人折腾了一会子,才到了墙内侧。 各地府衙内的布局几乎相同,楚昭云和段景曜很快就找到了知州的住处。 “就是这处,门口有三人。” 段景曜往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道:“昭云,我引开门口的人,你进去。” “好。青天白日的,大人莫要真被人当成贼人了。” 楚昭云再原地等了片刻,见段景曜故作鬼鬼祟祟在院子里晃了一晃,果真就把门口的几人引开了,她连忙闪身到了知州的卧房门口,推门而入。 一进门她便闻到了药味。 不巧的是,卧房里不只有躺着的知州,他床榻前还坐着一位女子! “!” 楚昭云与那女子都被对方吓了一跳,两人惊讶地直视着彼此。 趁那女子还未曾反应过来,在她惊叫之前楚昭云率先开了口: “我是知州大人请来的,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 女子惊讶过后,听了楚昭云的话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坐直了腰冷脸看着楚昭云,说道:“你是何人?进来之前为何无人通报?你说知州大人请你来的可有何证据?眼下他虽昏迷在此,也不是就任凭你说了算!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劝你速速离开。” “我自然有法子证明我是知州大人请来的,但同你说之前,我也需要知道你是何人。”观此女子谈吐,楚昭云判定她是个能沟通的人,如此这般 ,两人才能好好说话。 床榻前的女子拧眉,毫不犹豫道:“你不是齐州人!” “是,我是青州过来的。” “青州?”女子忽然松了口气,立即起身朝着楚昭云走来,“你是楚昭云?” 第四百三十七章 楚昭云没有回答眼前女子的话,而是问道:“你如何得知我并非齐州人?” “若是齐州人,怎会不知我是卓知州的大娘子周氏。”周氏放下了心中的警惕,虽然楚昭云没回答,但从青州来的女子,定是楚昭云没错。 “原来如此,原是知州大人的大娘子,我是楚昭云,大娘子怎知我要来?” 周氏回头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人,低声说道:“咱们去门外说吧,让他好好歇息。” 楚昭云点了点头,跟着周氏去了门口,主动解释着:“大娘子勿怪,我与同伴并非有意闯进此处,知州大人给范知州写信邀我前来,城门口无人迎接,且看府衙众人,似乎不知此事,而且也不像是有大案的样子……我怕其中有我不清楚的事,这才悄悄潜入。” “楚大人想得周全,做得好!”周氏四处看了看,她说怎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定是被楚昭云的同伴引走了,紧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如今我也不知府衙有几人可信了,若是你从府衙往这里来,我真不知道你能不能进来。” “大娘子,到底发生了何事?” 闻言,周氏咬了咬牙,心中既委屈又生气,谁家知州有齐州知州这般委曲求全!官人他就是性子太好太善良了! 往常只觉得心里不痛快罢了,眼下实在是生气! “昨日晌午,我家官人忽然身上起了红疹子,随后便高烧不退,请了大夫来,昨夜好不容易 退了烧,可人还昏迷着。好端端的人,怎会忽然生这般重的病!定是有人陷害!” “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我家官人伤了肺腑,得休养些时日,我不信他说的!我已经让我家姑娘去请名医了,好端端的人,怎的就突然伤了肺腑,怕是中了毒!” “那大娘子怎知我要来?” “昨日事发之后,我问了我家官人的心腹,他说昨日并无不妥,唯一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出了桩棘手的案子,推官束手无策,他只得给青州范知州写信,想邀楚推官前来帮忙。” 周氏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昭云,语气愤愤:“楚大人,我猜定是有人想阻止查案,毒倒了我家官人,这才无人去迎你。而且,就算你来了衙门兴许也不知道是何案子。” 这番话,使得楚昭云对周氏刮目相看,周氏不仅人冷静,思绪也清明。 这般猜测和她想的一般无二。 至此,她也不必怀疑周氏和知州大人不是一条心了,毕竟周氏对知州大人的担心和对此事的气愤,是显而易见的。 “那大娘子可知想阻止查案的人是谁?” 周氏摇了摇头:“我每日待在后宅,并不知这些事,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那方才所言,知州大人的心腹在何处?他为何不派人昨夜候着我等?” “他叫刘稳,昨日这儿离不开他,今日他替着去商户大赛镇场子了。虽然我不知前头衙门的事,但刘稳跟着我家官人 二十年了,他的妻儿也在这过活,他对我家官人很是忠心。” “嗯,待我看看知州大人是否真的中毒了。” 周氏眼神一亮:“楚大人懂医术?” 还没等楚昭云回答,周氏便恍然大悟, “对!是我忘了,楚大人是推官,能验死人中毒,自然也能活人中毒!” 话落,周氏看见楚昭云朝着院子里招了招手,也不知道从何处走出来了一男子,看那通身的气度,应当也是青州府衙来的人。 周氏也没说什么,只跟着两人进了卧房。 “大人帮我家官人看看,能否解毒?” “大娘子莫急。”楚昭云说着话,检查着知州大人脖子上淡淡的红疹,随后又扒开他的眼睛和嘴检查了一番,“知州大人没有中毒。” “这怎么可能,他身子骨不算差,怎可能忽然病倒!” “若是我没判错,这是一种癣病,也有大夫将其称作瘾疹,与其说是一种病,不如说是一种隐患。” “何意……”周氏一头雾水。 “比如有些人碰不得花粉,有些人碰不得鱼虾,一旦接触了,轻则起疹子,重则窒息。大娘子,知州大人在吃食或者其他习惯上,可有何忌讳?” “我明白了!”周氏急得跺了跺脚,而且她更加确定了是有人要害她官人,“楚大人这般说我就明白了,我家官人以前说自己见不得杨花,否则就会起疹子,我与他生活十几年了都没见他犯过症候,是我忘了!” “如今的确是杨花纷飞的季节。” “可是附近并无杨柳树,就算有,我家官人定是也主动避开了。” 楚昭云掏出了银针,说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得等知州大人醒了问问他。” 她先是在知州大人的神阙穴上扎了几针,又将知州大人翻了个面,对着周氏嘱咐道:“大娘子,这处是肺俞,这处是脾俞,还有这处,是足三里,大娘子多加按揉,可助知州大人减轻症状。” “好,我记下了!我命人给二位大人安排厢房。” “不必,我们在院子里等着。” 楚昭云段景曜出了院子,着人将方茂茂叫了进来,三人便齐齐站在门口等着。 等了一炷香的时辰,就听见了周氏的声音。 “楚大人,我家官人醒了!” 楚昭云等人一齐进了屋,开门见山道:“知州大人,我等听令于范知州前来齐州查案,不知知州大人眼下身体可还有不适?” “多谢各位来助……”卓知州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喝了口水,便作势要起身,“听闻楚大人有大才,此案要劳烦楚大人了……” 一看卓知州要起身,周氏连忙劝他:“官人才刚苏醒,身子哪吃得消!况且楚大人说你可能是碰了杨花才犯了症候,定是有人害你,贼人在暗,你还是先缓一缓养养身子!” 卓知州摆了摆手:“放心,我没事。我知道是谁……先不必追究了。楚大人,先随我到衙门里细谈。” 楚昭云眉 眼一动,卓知州原来知道是谁在阻碍查案的进度。 她来是为了查案子,至于其他事,她不必费心,更何况是齐州府衙内里的事。 “什么案子,很棘手?” 第四百三十八章 “死者是沈家家主沈执,沈家是齐州的丝绸大商,沈执此人也算是当地有威望的人。”领着众人到了衙门议事厅后,卓知州开口说着。 段景曜只觉得不妥,直接问他:“既然沈家是大户,沈执又有威望,他的死没有引起风波?” “捂住了,昨日早晨发现的尸体,仵作验过了,说是前日晚上死的。”卓知州叹了口气,毫不隐藏脸上的失落,“沈执尸体上插着一把匕首,明显是被人害死的,但推司和推官都努力过了,毫无头绪,这才不得不劳烦青州各位同僚了。” 段景曜又问:“听闻今日是齐州一年一度的商户大赛,沈执可要出席?” “他每年都会出席,今年肯定是不能了。” 段景曜眉心一动,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说道:“本以为作乱之人是凶手之流,看来是有人不想耽搁商户大赛,这才阻碍查案的进度?” 闻言,卓知州微微惊讶,他倒是小瞧了楚昭云身侧的男人,没想到他这般敏锐。 这件事,他本不想多说,但话到了这份上也只能说明白,省得后续再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说的不错,但阻止查案的人和沈家并无私怨,只是想把查案的事拖到明日罢了,各位莫要误会他……是通判,他知我碰不得杨花,昨日中午见过他之后我就病了,他只是想把查案的事拖到明日,不想搞得百姓们人心惶惶罢了……” 段景曜没有接话 ,他只是没想到卓知州为人如此心善,都被通判害到昏迷不醒了,却还要替通判说好话。 当真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楚昭云也听明白了,不管通判是何本意,他阻碍查案,就得查他。 “知州大人,再仔细说说案子,随后领我们去现场?” “齐州的仵作推司都验过了,沈执致命死因的确是匕首刺入了心脏,而且根据刀锋的方向,推司们判定他绝非自杀,但据沈府所说,那把刺入心脏的匕首是沈执自己的。” “除了验尸,推案上有何进展?” 卓知州摇了摇头,语气失望,“没有进展,只是在外围住了沈府,在内让沈府自己约束众人……就等着楚大人来了!” “有无嫌疑人?” “没有……” 楚昭云无奈:“那赶快去沈府吧。” “楚大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知州大人但说无妨。” “早就听闻楚大人擅验尸推案,此次能否让齐州的推官推司们随行,让他们瞧瞧该怎么办案!楚大人放心,就让他们在一旁看着,绝不添乱,必要时还能打打下手。” “可以。”楚昭云没有拒绝,毕竟深夜赶来齐州这种事,她不想再有下次了。 一盏茶后,卓知州亲自带着衙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沈府。 兴许是因着百姓们都去看商户大赛了,街上倒是只有零星几个人,衙门众人去了沈府一事,也并未引起波澜。 在门外看沈府,还看不出什么,但一进门 ,入目皆是白色。 前来相迎的,是沈执的妻子王氏。 王氏耷拉着眉眼,嘴角下撇,一脸苦相,整个人都毫无生机。 她抬眼看了眼楚昭云,并未有何神色变化,又看向卓知州说道:“还请知州大人尽快找出杀我官人的凶手,天气热了,尸身放不住了。” “大娘子带路,昨日府上……” “知州大人放心,府上守得严实,无人进出。”王氏说着话,低了低头,随后又抬眼看向卓知州,说出了她的担忧,“但凶手会是府上人吗?耽搁了这般久,若是外贼,大抵早就出城了。” “对不住了,怪我们无能,才拖到了今日。大娘子放心,青州楚推官极擅验尸推案,定能找出真凶。” 卓知州话音一落,众人心态各异。王氏别无选择,只得相信卓知州,而齐州衙门的推司推官则纷纷羞红了脸。 楚昭云倒是没什么多余想法,她不觉得卓知州是在捧杀她,因为她知道,卓知州是真的着急要破案。 一脚踏进书房,有人立即燃起避秽丹,有人在火盆中烧起了皂角和苍术,且给众人分发了苏合香圆。 书房里依旧保持着死者遇害时的模样,沈执趴在书案上,背上的匕首也未动分毫。 楚昭云心想,齐州推司推官们也是有长处的,能将事发现场保护得如此完好,也是用心了。 楚昭云带上鹿皮手套,走近了死者。 诚如卓知州所言,死者背部插着一把刀,直直 地插入了心脏,绝非自杀。 因着刚经历了吉庆钱庄的案子,楚昭云立即就有了判断。 “死者是先晕倒俯在了书案上,之后被人刺了刀,且看伤口周遭的痕迹,凶手力气不大,先把刀刺入了死者身体,随后又使劲往里推了刀。” “官人……”王氏眼泪簌簌下落,脸色苍白如纸。 楚昭云顾不上安慰她,见齐州推司们眼中有不解,便接着解释着:“死者毫无挣扎痕迹,定是先晕倒再受伤。” 说着话,她目光流连在书案上,“这碗羹……” 立即有人接着她的话茬说道:“楚大人,这碗羹昨日验过了,无毒,至于有没有迷药,这如何验?” “简单,府上有无家禽?鸡鸭都可,喂下这碗羹。” “竟还能这般!我去!”一位推司立即上前端着羹往外走,王氏身边的丫鬟也匆匆跟着他去了。 楚昭云又问:“大娘子,听闻这把匕首是死者的?” “是……”王氏眼神呆滞,她听到楚昭云称沈执为死者,立即悲从心来,“这匕首是多年前友人所赠,我家官人平日里不好舞刀弄棍,这匕首便一直放在书房的架子上。” 王氏抬手一指。 段景曜立即走向木架,仔细查看后,说道:“架子上许多物件都落了灰。” 王氏点头:“官人不喜下人进出书房,所以好些不常用的物件就落上了灰。” 段景曜接着说:“但放置匕首的此处,面上依旧有灰尘,但没有 其他痕迹。” 楚昭云立即懂了他的意思。 第四百三十九章 “凶手行凶,是拿的书房里的匕首,但放置匕首的周遭却丝毫没有留下痕迹。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拿匕首时发觉了周遭的灰尘,所以格外小心没有留下手印抹蹭过的痕迹。” 楚昭云说着话,目光移向段景曜,段景曜接着她的话锋说着:“第二种可能是,凶手对书房了如指掌,知道此处有匕首,更知道容易在灰尘上留下印记,所以格外小心。” 闻言,书房众人心中有了一个共同的推测,凶手极有可能是府上的人。 楚昭云想起了王氏的话,又问她:“大娘子说死者不喜下人出入书房,那其他人呢?谁经常来书房?” 王氏抹了抹眼泪,缓了缓才说道:“除了我家官人,没有人每日都来书房,不过我家官人偶尔会让孩子们来书房听他训话,除了孩子们,也会邀其他人来书房商议正事。” “如此说来,可能知道书房里有一把不常用匕首的人,很多。” “但都是我家官人的亲近之人……怎么会……”王氏难以接受凶手可能就是府上人的推断。 楚昭云没有答她的话,脱下鹿皮手套往书房外走。 众人都跟着楚昭云往外走,只有段景曜一人留在了书房里。 就在这时,端着羹汤前去喂家禽的推司也回来了,他难掩兴奋,高声道:“楚大人这法子见效极快!我给大公鸡喂了两口羹,大公鸡就软倒了,但是大公鸡没死,掐了掐脖子又醒了!这 羹汤,没毒,但是有迷药!” 楚昭云点了点头,和她的推断一致,“还剩半碗羹,劳烦知州大人派人去各大医馆查查这羹汤里究竟是什么,且要逐个医馆问清楚,近日沈府可有什么人买过安神药。” 还没等卓知州开口,齐州推官主动说道:“以往查案牵扯到了医馆,我便整理了一份名录,我知道哪几个医馆有这类药,我去查!” “快去快回。”楚昭云嘱咐了一句,随后又看向王氏,“谁先发现的尸体,让他前来回话。” “是,各位大人在院子里稍等片刻。” 趁着王氏亲自去叫人的空隙里,卓知州见院子里没了外人,低声对留在原地的三个推司语重心长地说道:“医馆名录这桩事,你们三人也都知道,却无一人同推官前去调查,我知你们是想留下来看楚推官查案,可毫无担当、推诿差事,如何能办好差事?” “卓知州,我们知道错了……”三位推司面上羞愧。 卓知州也没再说什么,只说道:“下不为例。” 楚昭云心想,有这样的上级,是这三位推司的福气! 但愿他们明白卓知州的用心良苦。 “昭云。”段景曜从书房中出来,出声打断了楚昭云的思绪。 楚昭云问他:“有发现吗?” 段景曜点了点头,并未明说。 因为王氏已经带着人走近了。 跟在王氏身后的小厮神情恍惚,眼下顶着重重的乌青,声音虚弱道:“小的见过各位 大人。” “是你第一个发现了死者的尸首?你是何人?” 小厮点了点头,双眼雾蒙蒙的,“小的冬蒙。”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小的是老爷的贴身随从。” 楚昭云敛眉,本指望他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谁知是个问一句说一句的性子。 她盯着小厮看了片刻,见他年纪尚小,不该是死者的贴身随从,便问道: “你是如何成了沈执的随从?” “小的在街上卖身葬父,老爷心善,把小的捡了回来。”冬蒙依旧记得十年前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父亲横死后,田地被族中长辈侵占,他连口棺木都置办不起,是沈执救了他。 “如此说来,沈执对你有恩?” “老爷对小的有大恩。” 楚昭云冷声道:“他死了,你便是这般报恩的?若是真想报恩,就该顶力助我查案!” 冬蒙神情大动。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是我昏了头!我应该为老爷报仇!大人一定要找出杀害老爷的真凶!” 王氏亲自上前扶起了冬蒙,认真说道:“冬蒙,这两日你不说我也不逼你,是因为我知道,这些年你跟在他身边时日最多,我相信这府上最想给老爷报仇的,除了我就是你!” 冬蒙受宠若惊,泪眼朦胧,“大娘子……” 楚昭云趁热打铁:“冬蒙,还不速速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交代出来!” “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前日 天色擦黑之后,我跟着老爷去了书房,我在门外等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见有人在说老爷坏话,就在拐角处,我就跟了过去。我跟着那人一路到了后院假山处,三绕两绕我就跟丢了他……” “谁在说沈执的坏话,说的什么?” “他说老爷道貌岸然,表面上是人人敬佩的丝绸大户,实际上比谁都黑心。我一路追着背影,只知道是个小厮,不知道到底是谁,但他对府上的路极熟,肯定是府上的小厮。” “也就是说,你追出去,对方只有一个人?” “是。” “他是故意引开你。”楚昭云斩钉截铁。 听了这话,冬蒙才恍然大悟,心里登时悔恨。 “是我太笨了!一个人在角落里说老爷的坏话,就是要支开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回来之后,老爷还活着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老爷进了书房西边的厢房。”说着话,冬蒙抬手指了指,“老爷有时在书房忙累了,就睡在厢房里。” “接着说。” “我在厢房门口守了一夜,早晨去叫老爷,老爷不在,我又来书房,书房门从里头关着。”冬蒙鼻头一酸,握紧了拳头,“我在门口说话书房里没有反应,我就把门撞开了,看见老爷他……” “你是说,沈执晚上去了西厢房,早晨尸体出现在书房,且发现尸体之前,书房门从里面上了门闩?” “是……” “书房门从里头 关着,匕首也是死者自己的,若是凶手想让人以为死者是自杀,应该刺死者正面而不是背部才对……”说着话,楚昭云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一边抬腿一边说:“我去检查窗户!” 第四百四十章 段景曜检查着书房的窗户,楚昭云检查着西厢房的后窗。 果不其然,两处都有踩踏痕迹。 楚昭云又问冬蒙:“你追人去了多久?你是亲眼看见沈执进了西厢房?” “我也不知道去了多久,我没想这些……不过我追人跑出了汗,应当是追了好大一会儿……后来我回来后,亲眼看见老爷进了西厢房。” “你看见沈执的正脸了?你确定是沈执?” “没有,我只看见了老爷的背影。”冬蒙说完,猛地抬头看向楚昭云,“大人是说,那人可能不是老爷?” “在我来之前,仵作已经验过尸了,沈执是前日晚上死的。且尸首在书房,西厢房里并无遇害痕迹,所以我推断你看见的那个背影,并不是沈执。” 段景曜也说:“凶手把你支开之后,就杀死了沈执,从遇害到被发现,沈执一直待在书房里从未离开。” 冬蒙软了腿,嘴唇打着颤,“也就是说老爷的尸体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夜,我都没发现……我有罪……我对不起老爷……” “冬蒙,眼下不是说废话的时候!”楚昭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冬蒙,“你仔细想想,前日见到的背影有何特征或者不妥?” “看着就是老爷啊……”冬蒙扭头看向西厢房的方向,“那时天色昏暗,并无不妥……不对!他好像比老爷矮一些……” 楚昭云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个线索,“大娘子带着冬蒙将全府的男人看一 遍,把背影像沈执又比他矮上些许的,全找出来。” 王氏应道:“我这就去,昨日依知州大人之言,所有人都拘束起来了,我这就去挨个找出来疑似之人!” 等到王氏走了,楚昭云才问段景曜:“大人在书房里发现了什么?” “来的路上,知州大人介绍了沈府众人,说沈执唯有王氏一妻,二人所生的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沈执并无妾室。” “对,沈府是这般情况。”卓知州再次肯定道。 “书房里有几封信件,上头是女子娟秀的字体,有几封里还带着几个大字,明显是稚子初习字所写。约莫着,沈执养了外室?” 众人惊讶。 楚昭云看向几位推司:“看来王氏这位大娘子也并非全然可信,若沈执真养了外室被王氏知道了……谁去盯着王氏行事?” 不久前还被卓知州斥责过的推司也不好意思再推诿差事了,一人立即回应着楚昭云:“我去盯着王氏。” 段景曜问道:“楚大人,我去查外室?” “暂且不急,既是外室,怕是难以把手伸到沈府来。大人,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了。” “我之前同大人讲过驿馆的案子,大人还记得吗?也是这般,认错了人。” “说起驿馆的案子,我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我去探一探。” “好。”楚昭云只是随口一说,她不知道段景曜想起了哪一桩事,见段景曜离开,她便回头 看起了书房的门。 门内的门闩,已经被冬蒙撞断了。 但就算门闩不断,其实也很容易进出。 若是人在外头,用匕首或者长剑将门内门闩顶起一移,便能开门。 若是人在里头,将门闩放好后,走窗逃走即可。 与其说凶手是想让人觉得沈执是自杀,不如说凶手只是单纯地想拖延时辰。 若非仵作验出了死亡时辰是在前夜,沈府众人只会以为沈执是昨日早晨死在了书房。 尸首被发现得越晚,凶手就越容易伪造不在场证明。 不管是哪一点,凶手的手段都不算高明。 “应当不是个聪明人……”楚昭云喃喃自语。 卓知州没有听清,问道:“楚大人?” “无事。我在想,从伤口能推测出凶手力气小,从书房门内上了门闩又伪造沈执去了西厢房一事上看,凶手的手法亦是漏洞百出,恐怕凶手自己都没想明白该怎么摆脱嫌疑……” “……”卓知州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实在是羞愧,他手下的推司推官一个线索也找不到,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到了楚昭云手里,这案子却成了漏洞百出…… “卓知州,你说凶手会不会是个年岁不大的人,或者是个……女子?” “不知……” 楚昭云并不在意卓知州的答案,检查完了门闩,她便在书房门口背着手,老神在在地看着院子里,等着段景曜。 没等来段景曜,却等到了卓知州的试探。 “楚大人觉得 齐州地界如何?” “?”楚昭云扭头,如实解释,“不知,深夜前来,今晨又多番打探,尚无暇欣赏齐州的景色。” “不是我自夸,齐州人杰地灵,山好水好,冬暖夏凉,十分宜居。” “……”楚昭云不觉得卓知州是想和她闲聊,她顺着卓知州的话,“那齐州可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不知道楚大人愿不愿意来我齐州生活,若是楚大人愿意,我定会努力为楚大人申请调令。” 楚昭云这才听明白,卓知州是想挖墙脚。 她只得低声解释道:“我本在汴京,去青州,是陛下亲下的令。” 卓知州心中一惊,他只知道青州推官是外地来的,并不知道其中还有另一层内情。 既是陛下从汴京调来的人,以后定会回汴京走那青云直上的路,不管是齐州还是青州,都留不住这般既有才能又有根基的人。 他识趣地改了话锋,“等查完了案子,楚大人可一定得在齐州游玩一番。” 楚昭云也应着:“一定。” 话落,两人又都老神在在地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树。 过了片刻,直到段景曜拖着一件湿漉漉的外袍回来,两人才回神。 楚昭云也立即明白了段景曜说的“一桩事”是何事,他定是想到了驿馆小玥扔掉的衣裳。 “大人是去找衣裳了。” “既然不是沈执,定有人披了衣裳,这是在府上花园小湖里找到的袍子,就扔在了水边。” 卓知州面上更羞愧了 ,线索越来越多,显得齐州府衙越来越无能。 但就算脸丢到了青州,也还是破案更重要! 值得欣慰的是,他觉得案子快破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找到了迷药和背影的线索之后,楚昭云等人便在书房门口等着。 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外出的推官回来。 “楚大人,我去各位医馆核实过了,沈府确实有人买过大量安神药,且不止一人,也不是从同一家医馆买的。”齐州推官顿了顿,接着列举着自己查到的嫌疑人,“沈家大公子沈确和沈家大姑娘沈念都派人从济善医馆买过安神药,另外,李氏医馆也说曾有沈府的下人来买过强效安神药,但并不知具体是何人。” 话落,王氏一行人也回来了,跟着王氏的推司说道:“楚大人,在府上找到了三人与死者背影相似,一位是沈家二房的老爷沈郁,另外两位分别是府上的帐房先生和小厮。” 楚昭云点了点头,又让王氏将沈确和沈念都叫了过来,段景曜也悄悄跟着王氏身后去了。 一时之间,书房前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楚昭云看向卓知州,低声说道:“知州大人,我欲在书房里问话,知州大人若是不便,在外头等我。” 卓知州摇了摇头:“我也进去听听,虽说沈执尸首在书房里,但我也并非胆怯之人。” “好。”楚昭云想了想,看向王氏,“还未同大娘子好好说过话,大娘子先进书房吧。” 沈执的书房很大,分了里外两间,但里间和外间的墙壁被打通,因此并无遮挡。 楚昭云坐在外间,一转头便可看到里间书案上趴着的沈执。 站 在楚昭云对面的王氏,也将沈执的尸首看得一清二楚。 这两日,她几近哭瞎了眼,整个人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方才在府上走了一大遭,身子就有些撑不住了。 楚昭云见她摇摇欲坠,说道:“大娘子坐吧,有些问题还要问问大娘子。” 王氏轻声应了一声。 楚昭云问她:“大娘子和沈执感情如何?沈执待你可好?” 王氏脸上的悲伤更加浓:“我和沈执年少相识,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经过了那么多挫折,到了今日,我真想随他而去。” 卓知州一愣,生怕王氏真一头撞死殉情而亡。 但紧接着,王氏便厉声说道:“但我不能跟着他去了,我得亲眼看凶手遭了报应!我还得撑住沈府!” “生同衾,死同穴。” 王氏无声流着泪,言辞恳切:“大人要快些帮我找到凶手,他的尸首不能再放了,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楚昭云没接话,只是把几封信递给了王氏。 王氏不解地展开了信,有几张写着大字的纸从信中滑落出来。 “这是……”王氏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女子和稚子的笔迹,她心中大憾,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大娘子知道这是何人所写吗?这些信为何会被沈执收在书房里?” 王氏捏着手中的纸,几近崩溃。 她不敢相信沈执会背叛她,嫁娶之时,沈执便已立誓此生绝不纳妾! “不……”王氏迫使 自己冷静下来,她方才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她了解沈执的为人,更相信两人之间的感情。 冷静下来后,王氏才仔细读着信,信中所书,大多是围绕着一名唤作诀儿的稚子的功课,并无其他旖旎暧昧之语。 “诀儿……”王氏呢喃着,脑子生疼,但总归让她想起来这个名字在何处听过了,“我想起来了……” “什么?”楚昭云见王氏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想自己可能想错了,写信女子大抵不是沈执的外室。 “一直养在外头,我差点将她母子二人忘了……五年前一位女子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寻到了沈府,说是沈郁的亲生孩儿。” “二房沈郁?沈执的亲弟弟?” “正是,当时二弟不认,那女子就拿出了二弟的信物,二弟恼羞成怒将人赶出了这条街。他向来是个惧怕二弟妹的,便私下求了我家官人,认了这桩荒唐事,但求着让我家官人去摆平此事。后来我家官人同我提过,他将人送去了江南一带,但总归孩子是沈家的骨血,不能放任不管,日后定得接回来,或者送开蒙先生去……” “原来如此,这些信原是问询功课。”楚昭云内心有些触动。 她深知王氏情绪的大起大落,多么坚强的女子,眼下这般还能沉着冷静的思考,着实令人佩服。 且王氏对沈执的这份信任,倒是显得她猜测外室一事有些过于冷漠无情了。 楚昭云自省,不能因 为自己见过太多的无情与龌龊,就一竿子打死这世上所有的人。 她也是第一次有了这般想法:即使知晓人性的恶,也要有相信世上依然存在真诚善良美好的勇气。 心中有触动是一方面,但察觉到王氏有所隐瞒又是另一方面。 她缓了缓神,接着问王氏:“大娘子的大儿子沈确也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二房沈郁更是有阅历之人,怎的沈家家主一死,反倒需要大娘子撑起整个沈府了?” 王氏心中一紧,没想到楚昭云会这般问,“我……” “沈郁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确实不像个有担当的,可大娘子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吗?” “我……”王氏欲言又止。 卓知州适时劝着王氏:“事到如今,想赶快找出凶手,就莫要吞吞吐吐。难不成大娘子你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秘?” 王氏咬紧了后槽牙,回头看了眼书房外,想着书房内声音小,应当是传不出去。 她狠了狠心,知州大人说得对,事到如今没什么比找凶手更重要。 “沈府不仅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和一院子下人,沈家还有若干铺子,还养着若干蚕农和织工。二弟实在是难堪大任,虽有才能,但二弟也是个心大之人,没心没肺之人怎可担起重任?” 话落,王氏又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至于确儿……此事还请诸位大人守口如瓶……确儿并非我与官人的亲骨血……” 想到沈 确也买了安神药,楚昭云立即问道:“此事,沈确可知道?” 第四百四十二章 “确儿并不知晓此事。此事只有我和官人,还有我二人的贴身随从知道,我身边的人定是不会往外说,官人以前的贴身随从多年前为官人挡了刀,已经死了。” “是吗……”楚昭云轻声呢喃。 沈确真的不知道吗?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沈确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是个傻的,他会不会通过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已然生了怀疑之心? 若是如此,沈确便有杀人动机! “沈确该是何人,大娘子和沈执感情甚好,为何会有沈确这位……养子?” “我……我当年生念儿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说再也无法生育。我知晓官人虽是个小商人,可他心中抱负远大,他想成立沈家一番基业,我们便商量后抱养了一个男娃,当作和念儿是龙凤胎。” “抱养?大娘子除了沈念,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 “是,当年官人认识一户蚕农,他家生了孩子养不起,想扔了……就是确儿。我二女和三女是十年前那场风波里捡来的,她们二人都知晓自己的身世。” 闻言,卓知州眼眶湿润,心想沈执夫妇是大善人! 他又对楚昭云简单解释道:“十年前齐州丝绸大户还是王家,当年王家恶意抬高价格且压榨蚕农,使得众多蚕农苦不堪言,有一伙人以血肉之躯和王家拼命……是沈执站住来稳住了丝绸生意的局面。” 王氏也接着说道:“幸亏养了确儿,沈家家业终归是要交给他 的,确儿虽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我和官人用心教出来的孩子。” 楚昭云心想,若是家中有皇位要继承,且膝下无人,那从族中过继个孩子还能理解。 但如今不是没有女子做生意,沈家家业怎的就非要指望沈确了? 不过这是沈家的家事,她不打算过问,只是揭穿王氏话里的矛盾,道: “大娘子的话好生奇怪,你既说不悔养了沈确要给他家业,又说你得自己撑住整个沈家。大娘子难道不知,自己前后所说之话截然不同吗?” 闻言,王氏一愣。 若非楚昭云点明,她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她只是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她是准备将沈家托付于沈确,可她又觉得眼下真凶还未抓住,只有她自己能够撑起沈家。 王氏面色为难:“楚大人……” “大娘子,承认吧,说来说去,你怀疑沈执之死和沈确有关。” “我……”王氏眼尾猩红,紧握的双拳瞬间泄了气。 她低着头没说话。 但众人心中明了,王氏这算是默认了。 怀疑除了自己以外的每个人,这般想法无可非议。 “大娘子先出去等着吧,莫要透露半句书房之内的话,叫……沈念进来。” 很快,书房内几人就看见沈念被丫鬟搀扶着进来了。 楚昭云见她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模样,不像是大娘子那般的悲伤过度,反而像是生了病。 “沈大姑娘身子可有不适?” 沈念猛地咳了两声 ,解释着:“我前几个月生了病一直未好利索,方才在院子里吃了风,有些复发了,不是什么大事,多谢大人关心……” “听闻你抓了许多安神药,可是与生病有关?” “是,到了夜里越想睡觉就越咳嗽,越咳就越睡不着,只有喝了安神药才能好些……” 楚昭云又问了些问题,便让沈念回去歇着了。 倒是卓知州心中疑惑,问楚昭云:“楚大人,沈念手里有安神药,她力气也小,这两点都很有嫌疑啊……楚大人怎么不再审审她?” 楚昭云先是起身从地上捡起了四五根长发,拿到了卓知州跟前。 随后她才解释着:“方才,我见沈念胸前好几根头发,裙子上也是,就知她是个容易脱发之人。她在此站了短短一会子,就连地上也有落发,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之前大家伙在书房都检查过好几遍了,没有这般长落发,可见沈念没来过书房。” 卓知州话落,他身后的推司推官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昭云,他们没想到,还有这般细节能够用在推案之中。 果然是他们不够细心,也难怪楚昭云来之前,一个线索也没有! 书房内,几人见楚昭云没有再叫沈府人,不知道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一位推司忍不住问楚昭云:“楚大人看着年纪不大,却这般厉害,实在是让我等羞愧,不知我等如何才能达到楚大人这般?” 楚昭云思绪被打断 ,以为那位推司是在恭维她。 可她抬眼一看,他神情认真,眼睛里还泛着光。 楚昭云不得不认真解释道:“验尸推案的手艺可以随着阅历和经验的丰富而提高,但为死者鸣冤为生者讨公道一事,就像走在迷雾中,只有坚持走下去,才能云开见月。” “说得好!”卓知州情绪激动,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想法。为官之路走得久了,倒是忘了坚持,只学会了妥协。这番话,让他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 卓知州看向自己手下的推官和推司,真挚道:“若有此心,人人都能像楚推官这般,只是时日早晚而已!” 几位推官推司也心神振奋,被打击的心,忽然又燃起了希望。 段景曜一进书房,便看见了人人情绪激动的模样,他不知发生了何事。 卓知州看见段景曜,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 段景曜朝着楚昭云说道:“目前有嫌疑的这几人,沈郁沈确沈念还有账房和小厮,沈念房中不仅有安神药,但并非强效安神药,还有其他很多药,其他人房里都没有安神药。” 楚昭云知道他说话的习惯,问道:“但是?” “但是沈确房中香炉里的,有焚过的纸,看灰烬量,并非一张完整的纸,更像是字条。”段景曜摊开了掌心,露出了掌心里的灰烬, 楚昭云回头看向齐州推官。 推官立即会意:“我再三确认过,沈确买过安神药。 ” 沈确买过安神药,房中却没有安神药,反而是显得沈念坦坦荡荡。 香炉里焚尽的字条是何物? “沈确,有秘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和段景曜简单说了说王氏和沈念说的话之后,楚昭云便把沈确叫了进来。 沈确一进来,众人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毕竟,他是眼下嫌疑最大的一人。 楚昭云开门见山问道:“前日傍晚后,你做了何事?” 话落,众人分明都瞧见了沈确眼中有些慌张。 “我没做什么,前日吃过晚饭,我就一直在自己院子里,看了会儿书,又练了会字,还、还在院子里走了几圈。” “谁能证明你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 “我就是一直在自己院子里,我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肯定很多下人都看见了。” “那你温书习字之时呢?” “我的贴身小厮一直在我书房门口,他能证明!” “他既在门口,又怎知你会不会从后窗溜走?” 闻言,沈确内心一阵慌张,他不知为何这位女推官大人一开口就这般咄咄逼人。 “我、我没有……” 楚昭云继续问他:“那你去济善医馆买安神药作甚?” “夜里失眠多梦,所以才买了安神药。” “药呢?” “喝了……” “谁给你煎的药?我去叫他来与你对峙。” “我、我不知道……就是小厨房里的丫鬟给我煎的药。” “那我便把小厨房的丫鬟都叫来!”楚昭云不给沈确任何余地。 齐州府衙的几人,也是第一次见楚昭云这般疾言厉色,登时,谁也不敢出声说话。 沈确更是急得汗流不止。 他本该问心无愧才是,可他又着实 算不上清白,内心纠结得很,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各位大人,前日傍晚之后,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是吗?”段景曜上前一步,提醒着沈确,“什么都没做的话,你书房书案左侧花架上的香炉里,焚的是什么纸张?” 沈确大惊,他都把字条阅后即焚了,没想到还能被人发现端倪! “没、没有字条……” “我只说是纸张,何来字条?”段景曜心想,王氏大抵是想错了,沈确此人也是不堪重任。 楚昭云事先便推断凶手可能是第一次作案,因此留下了很多破绽,凶手或许至今都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嫌疑摆脱。 但眼下她却怀疑,沈确嫌疑虽大,但他这般慌张无措,未免也太……不能说沈确笨,只能说沈确不擅长撒谎,这样的人,或许当不了凶手。 “沈确,事到如今,从实招来!” 沈确焦急:“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害我父亲。” “或许你真的没害你父亲,但那晚,你定是做了什么!” 楚昭云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沈确软了腿。 “大人,我、我冤枉……” “不曾给你定罪,何谈冤枉?你那晚来过沈执的书房?” “是……” 沈确终于认了,众人松了一口气。 方茂茂也紧忙掏出了纸笔,他跟着楚昭云查过两次案子了,他已经有了预感,最开始揪出来的这个人,往往可能不是凶手,但一定是重要线索! 其 他人都松了一口气,他是万万不能松懈的。 一字一句,都得记下来! 而沈确,在楚昭云和段景曜冷漠的目光攻击下,终于决定把自己做过的事都说出来。 他敢说,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成! “前日早晨,我收到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让我戌时一刻去书房把我父亲迷晕,然后他会杀了我父亲。” 楚昭云敛眉问道:“他是谁?” “不知道……” “那你为何信他?” “我也没有相信他……”沈确说着话,低了头。 “你半信半疑,但却还是做了。沈确,你想让沈执死?” “我、我没有……”沈确越说越心虚。 楚昭云不和沈确争执这一点,便接着问他:“所以戌时一刻,你把沈执迷晕了?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我只是提前让丫鬟煎好了安神药说我要喝,我也不知道安神药能不能让人立即睡过去……我只是戌时一刻悄悄来了我父亲的书房……” 原本低声说着话的沈确,忽然抬头,且提高了声音道:“但是书房的门从里面关住了,我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声音,我就走了!安神药我也倒在草丛里了,我什么都没做成!父亲的死和我无关!” “你敲门但没进来,冬蒙可知道?” 包括楚昭云在内,没人敢保证自己能分辨出沈确的话究竟是不是谎言。 万一沈确就是真凶,他真的把沈执迷晕且杀了,这番话也许只是他被逼无奈才说出的狡 辩之语,也或许这就是凶手这两日想出来的脱身之法。 “那时,冬蒙没在书房门口。”沈确用力眨了眨眼。 方才汗水流进了眼睛里,酸涩得很。 他意识到,鼓足勇气说出心里话之后,反而更紧张了。 “各位大人,我说的是实话!我是想试试能不能把父亲迷晕,我也来了书房,可我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我什么都没做成啊!” 楚昭云陷入了沉思。 眼见着没人搭理沈确,段景曜站出来问道:“沈确,你虽是半信半疑想试试,但你就没想过若是你成功了,那人会如字条所写那般杀了你父亲吗?可见,你已经生了杀父之心,这是为何?” 见沈确欲言又止,段景曜替他说道:“因为你知道了自己并非沈家血脉,是也不是?” 众人屏气凝神,观沈确听闻此话后眼中并无震惊,就知道他的确知道了真相。 段景曜又问:“沈家养育你多年,且并未对不住你的生身父母,你知道了自己并非亲生,就想杀沈执吗?” “我并非这般忘恩负义之人!我虽知道了自己并非沈家血脉,可父亲母亲养育我二十年,我怎可能恩将仇报!” 段景曜冷声道:“沈确,你当真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在场几人都明白,倘若沈确真的什么都没做成,倘若他不是真凶,但他怀着试一试的心思,不就是想借他人之手杀了沈执吗? 正在沉思的楚昭云闻言,忽然灵光一现。 不管沈确是否坦言,她知道怎么找出新线索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楚昭云走到沈确面前,看着他一脸慌张无措的模样,施压道:“你如何得知自己不是沈家血脉的,仔仔细细一字一句说来!” “好、好,就是上个月有一位自称是我父亲的老人在路上拦住了我,他说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当年实在是太穷了养不起我,被逼无奈才把我给了沈家。他刚说完,就有一位妇人冲了出来,说不是这么回事,他是得了失心疯才乱说的,叫我别放在心上,她拉着他就走了。” 沈确连忙一口气说道,生怕说慢了让自己也惹上了嫌疑。 “他们说,你自然是不能信的,所以你又做了什么?” 沈确紧张地吞咽了一口,他看着楚昭云的眼睛,心底有些恐慌。 分明他什么也没做成,根本就和父亲之死无关。 可眼下这般境地,楚昭云把他整个人都看穿了。 这让他没由来的害怕。 他不知道楚昭云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才练就了这么一双毒眼。 事到如今,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他也没有撒谎的必要了。 “他二人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我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发现竟然他们也是蚕农,我记下了地址打听了姓名,然后我就回府核对了册子,发现他们竟然在我出生之前就是沈家的蚕农。” “所以你动摇了,你信了他们的话?” “若只是这些,我也是不能信的。但我自小就知道,我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 和念儿也不像。” 楚昭云懂了,原来怀疑的种子早就埋在了沈确的心里。 王氏绝对想不到,沈确知道真相是因为他生身父母找来了。 但这也不足以成为沈确想加害沈执的理由! “沈确,知道了自己并非沈家血脉,那你为何记恨沈执?听大娘子说,他二人也是尽心养育你,难不成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况且是你生身父母先丢弃你在先。” “我从来都没有记恨父亲,我只是觉得、觉得……”沈确有些难以启齿。 楚昭云可容不得他吞吞吐吐,“你到底觉得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们养我,并非是因为爱护我,只是想让我继承沈家的家业罢了……” “是你的自尊使你不甘心,或者不服?” 沈确羞愧地低下了头,并没有否认。 楚昭云一句句铺垫,终于问到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沈确,府上有何人知道你有这般心思?你的贴身随从,还是什么知心人?” 在场几人,包括沈确在内,终于明白了一点。 定是有人知道了沈确的心思,这才利用了沈确去迷晕沈执! 段景曜比齐州几人想得还要深一层,背后之人利用沈确去迷晕沈执,说明凶手本人平日里极难直接接触到沈执。 否则他怎么不自己去迷晕人,反而是让沈确去呢? 沈确眉头皱成了一条线:“事关重大,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了……” “除了谁!” “除了我父亲……”沈确侧 头看了眼书房里间趴在书案上的沈执,沈执的背上还立着一把匕首。 沈确鼻头一酸,解释着:“我父亲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敬佩他,所以五日前我便私下里来寻了父亲问他此事,我想问问,他养我一场,是否只是为了沈府?” 楚昭云也没想到,沈确竟然问过沈执…… 她又听见沈确说道:“父亲有些生气,叫我莫要听信了他人挑拨离间的话,还说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父亲何其坦荡,这般恼羞成怒,是因为我猜对了……父亲母亲养我一场,只是为了沈府而已!” “为了什么有这般重要吗?不管为了什么,他们给了你安身立命之处,给了你锦衣玉食的日子。”说着说着,楚昭云发觉自己被沈确的思路带偏了,连忙又重新回到正题上,“你去找沈执谈话的事,其他人知道吗?” “冬蒙在门口,应当是没有听见。”话落,沈确又想起了一个细节,说道:“不过冬蒙当时好像忽然掉了个东西,声音很清脆,当时我和父亲都在气头上,谁也没当回事。” 闻言,段景曜立即抬步出了书房,把冬蒙拎了进来。 段景曜看向沈确:“你自己问他。” “冬蒙,五日前我去书房找父亲,我们在里面说的什么你听清了吗?你当时掉在地上的是何物?” 冬蒙一头雾水。 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解释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大公子只身一人去书 房找老爷说话,我什么都没听见啊,我当时离开了。” “?”沈确立即怀疑冬蒙,语气里尽是质问,“我进书房之前,你分明就守在门口!我出来时你也在!你撒谎!” 冬蒙吓了一跳,沈确伸出来的手指差点戳到了他的眼睛。 “大公子,我真的离开了!当时大公子进了书房不久后,书房廊下拐角处有个发情的狸猫,它一直哀叫,老爷最听不得这些声音,我想着反正大公子在老爷跟前,老爷也不需要我,我就提溜着猫去花园了……我刚回到书房门口,大公子就出来了。” “当真如此?” “真的!大公子和老爷说了什么,中间掉了什么物件,我都不知道啊!”冬蒙转头看见已经死了的沈执,一脸悲伤,语气也平静了下来,“不过大公子走后那天,老爷心情很不好,晚上还喝了酒……” “父亲……”沈确也悲伤了起来。 段景曜又把冬蒙带了出去,回来时还不忘讽刺沈确:“你想迷晕沈执时,就该料到有今日的场景。” “大人说得对……我错了,彻头彻尾的错了,为了沈家又如何?若是没有父亲母亲,说不定我早就夭折了……” 在场几人唏嘘不已。 沈确堂堂七尺男儿,眼下却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很难让人不动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楚昭云扫了一圈,很显然,齐州几人已经信了沈确的话,她并非完全不信,只是半信半疑。 “ 沈确,你仔细想想,那人门口是什么声音,谁在偷听你们说话?” 沈确缓了许久才开了口:“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兴许、就是那人给我送的字条……可是我当时没注意这么多,就听见了有东西掉了的声音……很清脆,像是……首饰?” 第四百四十五章 楚昭云停了问话,立即踏出书房将王氏拉到了一旁。 这府上的人她是一个也不信,但不信之中可信度较高的,只有王氏。 她跟着王氏跑回了当家主母大娘子的正院里,挑了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首饰,又飞速跑回了书房。 楚昭云跑得气喘吁吁,将一包首饰塞给了段景曜。 段景曜颔首:“我来,你喝口水歇一歇。” 随后段景曜走到了书房里间,一件一件地往地上掉首饰。 站在书房外间的沈确,竖着耳朵听着。 听了十几声之后,沈确忽然开口:“这个,像是这个!” 段景曜捡起了素银戒指,又重新往地上掉落着。 沈确频频点头:“这个最像,轻脆声听起来差不多,就是好像声音大了些,那日没这般响。” 段景曜收拾了首饰,走到了众人面前。 “今日离得近,声音大也正常,而且不同物件不同重量,听起来声响也不一样。” 说着话,段景曜将素银戒指递给楚昭云,说道:“就是它,声音最像。” “素银戒指?”楚昭云端详着戒指,都不记得自己方才是如何将戒指放进包袱里的了。 她在王氏那里挑了各式各样的首饰,最后有些烦躁了,见着妆奁盒子里有一堆小物件,便全扫进来了。 这戒指,不符合王氏当今身份的穿衣打扮风格,而且一看便是王氏多年不曾戴过的了。 若是如今这府上谁会戴这般首饰,她只能想到丫鬟。 “沈确,那 声响真是首饰吗?会不会是什么别的物件?” 沈确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但那声音清清脆脆的,定是个小物件,除了首饰,我也想不出来是何物。” “那字条你烧干净了?可曾留下笔迹?或者纸张笔墨有何特殊之处?” 沈确依旧摇头:“字条最后写着阅后即焚,我立即就放进香炉里了。纸张笔墨我也没注意,就连字迹好坏我都没往心里放,只想着上头写的字了。” “……”楚昭云没忍住,对着沈确吐了几个字,“你可真是听话……” 若不是段景曜心细,发现了香炉里属于纸张的灰烬,那这件事当真是半点痕迹都没有! 通过字条找出谁给沈确送了信,是找出凶手的捷径。 可惜,线索断了,此路不通。 楚昭云又问了沈确几句,从他嘴里问不到半点线索后,便让人出去了。 书房内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卓知州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楚大人认为,沈确所说是真是假?” “不知,还要找证据。问话只是简单的步骤,最重要的是找证据。” “有道理,若不是找到了香炉里的证据,问话也不能这般顺利。楚大人,接下来再问谁?那三位背影和沈执相似的人?” 楚昭云定了定神,说道:“对,问他们!你们问,我去找线索。” 卓知州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齐州推官点了点头,应道:“好,方才在楚大人身上学到了不少,我来 试试。” “您谦虚了!”楚昭云知道,齐州推官不可能一无是处,否则怎么能做到推官呢? 再说了,她来齐州之前,那么多年,齐州的案子不还是照样都破了? 沈家这桩案子,已经被她撕开了裂口,再往下查便不难了。 楚昭云嘱咐着方茂茂认真记录,随后便同段景曜出了书房。 说一千道一万,最要紧的还是线索和证据! 两人绕过书房前院子里的众人,进了西厢房。 “进西厢房的那人,是凶手。” “对,但是沈确也有嫌疑,他可能在撒谎。”段景曜补充着。 西厢房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木盆,里头是段景曜从湖水里拽来的外袍。 “大人找冬蒙看过了吗?” “看过了,冬蒙说这是沈执的衣裳,应当在前院偏厅里放着才对。” “凶手能自由出入前院和后院啊,那便是府上的主子,或者有头有脸的小厮丫鬟?”楚昭云不懂这高门大宅里的规矩,便问着段景曜。 “嗯,寻常后院的小厮丫鬟进了前院很容易引起其他下人的注意,像王氏沈郁这样的主子自然不必多说,他们身边的一等小厮丫鬟来了前院也不奇怪。” 两人盯着外袍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便又转而仔细搜查起了厢房。 除了后窗上留下了踩踏的痕迹,西厢房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可见凶手进了西厢房并未停留多久。 楚昭云想到了自己初到汴京的第一个案子,长乐郡主之 死,凶手也走过窗。 “大人,我们顺着窗户出去找找线索。” “走。” 两人小心翼翼跳出了窗户。 西厢房的后窗,是一排树,绕过树,便是凉亭,越过凉亭再走几步,绕过小湖,往北走是府库,往南走是敞亮的院子。 库房门口有四位小厮守着,凶手大抵是扔了外袍后就往南走了。 两人问了院子里的洒扫小厮,但小厮说前日傍晚过后,并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府上的人,出现在院子里,并不稀奇。”说着话,段景曜又走回了湖边。 两人沿着湖走了一圈,并未其他蛛丝马迹,随后又走到了后窗外的树下,倚靠着树,梳理着案情。 段景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昭云,你说沈确死在前日晚上,和昨日齐州的商户大赛有没有关系?” 楚昭云眼睛一亮,她怎的忘了商户大赛! “沈执死在了商户大赛的前一夜,凶手不想让沈执评上最佳商户!沈确疑似并没有这层动机……” “除了沈确,我们还没有找到其他人对沈执有仇怨。” “是……王氏和沈念都不是,等会子回去看看他们问沈郁几人的结果。” 说着话,楚昭云站直了身子,“大人,那是碎纸吗?” 在一棵树下,有一张小小的碎纸,两人捡起来一看,看到了“戌”字。 “再找!” 两人又沿着后窗到湖边的位置仔细找了一遍,却再也没找到另外的任何碎纸。 “只有一个戌字,但也够 了!” “戌……根据沈确说的话,沈执在戌时左右应当就出事了。” “找人认认字迹……”话虽这般说,但楚昭云心想,这大抵是伪装过的字迹。 第四百四十六章 楚昭云和段景曜拿着小小的一张残纸,将王氏私下里叫到了一旁。 王氏自知事关重大,盯着那字迹看了许久,但最终也只是拧着眉摇了摇头,说道:“实在是不知这是谁的字迹,府上识字的丫鬟小厮也不少……不如我将念儿叫来问问?” “好。”楚昭云妥协道。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沈念才姗姗来迟。 沈念拿着残纸细细端详了片刻,犹疑地说道:“这应当是出自女子之手,但看她笔力虚浮,这好似是用左手写的……左手写字是难事,不知是出自谁手……” 沈念也同样不知。 正当楚昭云打算放沈念走的时候,忽然看见一直搀扶着沈念的丫鬟神色有异,她连忙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吗?” 沈念大吃一惊看向自己的丫鬟,温声道:“碧儿,你是想到了什么吗?若是有线索,立即说与楚大人听。” 被唤作碧儿的丫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只是方才听大姑娘说话,想到了……” 沈念追问:“碧儿,你想到了什么?” “有一次大姑娘被郭先生留堂抄书,我在一旁候着,我见郭先生会用左手写字……” 楚昭云看向沈家人,问道:“郭先生是何人?” 王氏解释着:“郭先生是府上的女先生,是我和官人请来教习三位女儿读书之人。这几日,她倒是也一直在府上……我着人去叫她来!” “好碧儿,这 次你可能立了大功,等找到杀害父亲的真凶,我定要重重赏你!”沈念夸着丫鬟。 丫鬟碧儿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并无邀功的神色,接着便扶着沈念去一旁休息了。 楚昭云往书房里看了一眼,见齐州推官正在审问沈郁,便去了西厢房候着。 段景曜一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不多时,楚昭云便等到了王氏带着府上女先生来了。 “民女郭萍儿见过两位大人。” 楚昭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郭萍儿,真不愧是传道授业解惑之人,郭萍儿看起来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之辈。 “郭萍儿,前日……” 楚昭云话才刚问出口,便被郭萍儿打断了。 郭萍儿立即说道:“大人,前日戌时三刻我来书房找沈执,但书房门紧闭着,我并未见到他。” 西厢房里的王氏和楚昭云皆因郭萍儿的话而错愕。 只是知道她会用左手写字,嫌疑才刚到她身上而已,她竟然自己就承认来过书房了! 楚昭云直觉不妙。 哪有凶手会这般坦荡? 楚昭云问她:“昨日推司们询问过府上众人,你为何不曾承认自己来过书房?” 郭萍儿答道:“昨日推司只问我有没有谋害沈执,并未曾问我有没有去过书房,大人,我并不曾隐瞒。” 郭萍儿知道,若是府衙的人细细查问,定能查出来她前日戌时三刻来过书房,尽管那时她已经竭尽全力避着人,可谁知有没有人看见了她? 与其等着楚昭云自己 查到,不如她自己说出来,这般也显得她更配合些。 “你来书房作何?” “我在府上当了两年先生,姑娘们学业也快结束了,我想着同沈执辞行。” 闻言,楚昭云心里有了把握,郭萍儿并不知碎纸字迹的事。 而且,怎会这般巧? 想来和沈执辞行,沈执就死了? 恐怕郭萍儿还藏了一肚子的话! 楚昭云说道:“听闻先生会左手习字,不如先生在此替我写一遍十二时辰。” 她一眼不错地盯着郭萍儿的反应,果不其然,此话一落,郭萍儿眼里闪过慌张。 楚昭云接着试探她:“郭先生是个聪明人,定是知道瓜田李下的道理。” 郭萍儿心中有些慌张,她一直被拘在自己屋子里等着,并不知道府上又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现在查案查到了哪一地步。 瓜田李下的道理她自然懂,经过瓜田莫要弯腰提鞋,走过李树也莫要整理帽子,否则会被人怀疑成摘瓜摘李。 若不是担心有人看见她前日来过书房,她自是不会主动承认。 可眼下竟然还让她用左手写字…… “我……”郭萍儿心中左右动摇,是主动坦白一切,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若是什么都不说,她只是有嫌疑而已,只要府衙的人不是要找人顶罪,自然是牵连不到她身上。 怕就怕自己已经认了来过书房,已然是瓜田李下,万一府衙的人顺理成章地污蔑她可如何是好…… 郭萍儿忽然有些后悔,她 就不该承认自己前日戌时三刻来过书房! “我没有害沈执,我只是前日戌时三刻来过书房而已,我没有见到沈执。” “那郭先生便用左手写一遍十二时辰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左手不会写字……” 楚昭云不紧不慢道:“有人见过你用左手写字。” “我……我真的没有害沈执……和我没关系,不能污蔑我!” “是吗?”楚昭云摊开手掌,露出留着戌字的碎纸。 郭萍儿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才被楚昭云问了几句话,她就有些心急了。 眼下见了自己的字迹,更是心惊。 竟然还真被府衙找到证据了! 她不知道有些话现在说,是否来来得及! “我不知道!”郭萍儿藏在鞋子里的十根脚趾,早就紧张地扣地了。 “郭萍儿。”楚昭云见郭萍儿已然是自乱阵脚了,便主动给她丢了个台阶,“没有人说你害了沈执,你只要把你所做的事如实说来即可,府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对于欺瞒扯谎耽误查案的人,府衙也绝不会放过!” “我……”郭萍儿心中动摇,却也着实害怕。 就在这时,段景曜踏进了西厢房。 咣当! 段景曜将一把开了刃的匕首扔到了地上。 问道:“郭先生枕头底下藏着这般锋利的刀,刀上还涂了毒,郭先生是要作何?” 一旁的王氏大惊:“先生在府上住着,为何要带这般锋利的武器,我们待先生一片赤诚,先生 这是要防谁?还是说先生果真早就存了害人之心?” 第四百四十七章 郭萍儿本来想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眼下涂了毒的匕首都被人翻了出来,她满心无力。 她昨日就想把匕首扔了,可大娘子派人拘着她,她连房门都出不去,如何能扔了匕首? “我……这的确是我的字迹,这匕首也是我的……” 郭萍儿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明知道自己承认的越多,便越难洗清嫌疑,越容易被他人污蔑。 但她还是被楚昭云那句“府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所打动了。 若是没有沈府没有沈执,她本就是个好人。 不! 郭萍儿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眼下,她亦是个好人! 听到她承认了字迹,王氏难受地捂着胸口,她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来教习女儿! 而楚昭云和段景曜心中早就有了猜测,眼下听到郭萍儿认了,心中也无波澜。 楚昭云只是盯着段景曜的手看了一瞬,见他没有被匕首上的毒毒到,才放了心。 “郭萍儿,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前日你来书房,是想杀沈执?” “是……”郭萍儿看着地上的匕首,说着自己前日的行踪,“前日戌时三刻,我拿着匕首来了书房,我见书房的门从里头锁着,我用匕首顶开了门闩,进了书房。” 楚昭云就知道,书房内里那道门闩形同虚设,根本拦不住任何人的进出。 “你为何不用自己的匕首杀沈执?” “大人明鉴,我没有杀沈执!我一开门,就看见 沈执趴在了书案上,背上还插着匕首!大人明鉴!我只是打开书房的门,我甚至都没往里走!” 郭萍儿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吓得六神无主,打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了沈执的尸体,她立即又关了门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没杀沈执?” “我真的没有!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否则我也不会主动向大人承认我前日来过书房,正是因为我没有杀人,我才敢承认!” “你是几时来的书房看见了沈执的尸体?” “戌时三刻。” “那你的字迹是怎么一回事?” 郭萍儿连忙解释道:“我只会教书育人,根本不知如何杀人,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有力量同沈执抗衡,所以我想找人先迷晕沈执……只有沈执晕了,我才能轻而易举地杀了沈执。” “沈执的确是先被人迷晕又被人刺死,只凭郭先生一面之词,很难洗清嫌疑啊……” 郭萍儿眼神暗淡,她恍然惊觉自己每一步都错了! 她就该拼了命地想法子扔了匕首,今日也绝不该承认来过书房,更不该承认那是她的字迹! 一念之差,她便被自己逼到了这般地步。 简直是百口莫辩! 莫须有的罪名,恐怕要扣到她头上了! 郭萍儿别无他法,只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明鉴,我是想杀沈执,但我去找他时他已经死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用左手写的字条,写了什么?” “让他在戌时 二刻,将沈执迷晕。” 戌时二刻? 楚昭云怕自己记错了,转头看向段景曜,看见段景曜质疑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没记错。 沈确说的,可是戌时一刻! “你想让谁迷晕沈执?”楚昭云没有直接说出沈确的名字,她想知道沈确究竟撒了多少谎。 谁料她竟然听到郭萍儿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拿走字条的是何人……” “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大前日清晨,我陪三姑娘去府库挑笔墨纸砚,远远经过书房时我见有人在书房后窗处偷听,我只看见是个男人的身影……等到夜里的时候我就摸来了书房,将纸条藏在了后窗处,我只是想试试……” “不知道是谁,你就想与他合作杀沈执?“” “在书房后窗处鬼鬼祟祟偷听的人,定是和沈执有仇怨,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利用他……”郭萍儿从来没想过与人合作,她只是想利用他人而已,这府上的人她一个也信不过,何谈合作? “你今日带着匕首来书房,若是沈执没死也没晕呢?” “背水一战,哪怕搭上我自己,我也要杀了沈执。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到书房时,沈执已经死了,我真的没有杀人!” “你是不是凶手,本推官自会查明。”楚昭云侧头看向段景曜,低声和他言语了一句,随后段景曜便离了西厢房。 在段景曜回来之前,楚昭云不打算继续问郭萍儿。 郭萍儿说的她已经 听明白了,和沈确的话很像,有杀人之心,但是没杀成。 杀没杀成,沈确和郭萍儿也只凭着一张嘴辩解。 楚昭云正放空自己想着案情,却被王氏的声音打断,听王氏那急不可耐的声音,显然已经是憋了许久。 王氏左等右等等不到楚昭云开口,只好自己厉声问道: “郭先生,沈府待你不薄,且不说你有没有真的杀我官人,可你为何要杀他?我们沈府可曾有何对不住你之处?” “沈府自是待我极好,那是因为我是三位姑娘的先生,若我是个普通人,沈府还能对我这般客气?” 王氏不悦,她知道郭萍儿是在阴阳怪气,直接问道:“你这话何意!” “何意?”郭萍儿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轻蔑之意,她抬眼看向王氏,眼中是十足的恨意,“大娘子可还记得何香?” “何香?你是说城南蚕农何大勇的女儿何香?我自然记得她,只是何香三年前已经死了,你提她作甚……你们认识?” “是啊,我们何止是认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她三年前就死了,被你们沈家夫妇逼死了!”郭萍儿咬牙切齿地看着王氏,“她同沈念一般年纪,你们是怎的忍心逼死她!” 王氏皱眉看着不知所云的郭萍儿。 “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何香之死另有隐情,同沈家无关。” 王氏心想,沈家帮何香敛尸又给了何家夫妇用以生计的银子,就算何家不把沈 家当作恩人来看,也该是感激的! 眼前这人惯会骗人,片刻之前还扯谎说前日来书房只是想辞行。 眼下定是又在扯谎! 若真同何香是好友,怎会如眼下这般口出狂言! 第四百四十八章 楚昭云看着眼前两个女人。 一个咬牙切齿,一个紧皱眉头。 明明谁也不信谁的,可谁也不说话。 她不明白,一直看着对方就能看出个结果来? 楚昭云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问郭萍儿:“听你所言,何香之死是有冤屈?长话短说。” “大人明鉴,何香是被沈家害死的!三年前何香突然失踪,我们许多人找了两天后,何香的父母忽然不找了,而且他们连夜收拾了行李离开了齐州。起先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多番辗转之下我查到了是沈家给何香收的尸!定是沈家逼死了何香,何家二老是沈家的蚕农,他们自然不敢得罪沈家,定是迫于沈家的迫害他们才连夜搬走!” “就这般?”楚昭云上下打量着郭萍儿,她实在是没想到郭萍儿是这般武断的人。 不明真相,她不会偏向郭萍儿何沈家之中的任何一方。 她打算听听两方的话再主持公道。 可郭萍儿的话,全是主观猜测和臆想,别说铁证了,似是而非的证据都没有。 楚昭云不禁问道:“郭萍儿,好歹你是个读书人,要比旁人更加知理明是非,你只是凭借自己的猜测,就断定何香之死和沈家有关?所以你要杀沈执?” 王氏舒出了自己心里的一口浊气,她恨自己嘴笨,楚昭云的话正是她想说的! 而郭萍儿只是含恨地看着楚昭云,问她:“何香失踪,谁也找不到她,沈家知道她在何处且给她收了 尸,何家二老还连夜搬走,这难道都不是证据吗?” “证据这么好找,查案这般简单,我这推官的位置该让给你。”楚昭云心中一阵无奈,随后她又意识到自己不该掺杂太多的个人情绪,于是收起了自己的无语,看向王氏,“王氏,你有什么要说的?” 王氏不悦地瞪着郭萍儿,后悔自己引狼入室,这女先生,当初是她自己亲自招进府的! “三年前的一日清晨,何家二老忽然跪在沈府门外,说何香失踪了,求着我们帮忙找人。何家二老在沈家手底下做了若干年的蚕农,沈家自不可能坐视不管!何家二老为着何香的清誉,又不敢报官,是沈家私下里去找了卓知州借人,沈家带着人找了一天一夜才在芦苇荡里发现了何香的尸体!” “你……说什么……”郭萍儿目光呆滞。 “找到了何香的尸体,沈家说报官,是何家二老咬紧了不报官,想让何香清清白白地走。沈家毕竟是外人,也不想过多干涉何家的事,苦主都不想报官……何家二老是怕祸害了何香那人再找他们麻烦,这才连夜离开了齐州,就连他们路上的盘缠,都是沈家给的!” “你说的……是真的?” “卓知州就在书房里坐着,你去问问他三年前我家官人是不是亲自去府衙找他借人了?”王氏气得有些头脑发晕。 分明是做了善事,到头来反而引火上身! 郭萍儿心中大憾,问 道:“为何你说的这一切,我都没有查到……” 王氏不懂查案,如实问道:“不知你怎的查的?当年之事不是没有知情人,衙门许多衙役都知道。” “不对……我问过衙役,可好几个衙役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何香已死,就算是知情人,谁会无缘无故去揭她的伤疤?”王氏说完,忍不住呸了一口,“你这毫无缘由的恨意,我们沈家当真是承担不起!” “我……”郭萍儿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着。 王氏又问她:“何香之事我已原原本本告诉你,你也该说实话,你当真没有杀害我官人?” 郭萍儿捂着脸摇了摇头,指缝里露出声音:“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就在这时,段景曜带着沈确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楚昭云连忙厉声说道:“郭萍儿,别哭了!起来回话!” 郭萍儿已经不能思考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对着何家的恩人恩将仇报一事,听见楚昭云让她起来,她便抹着泪站了起来。 楚昭云再次重复道:“收回你的泪水!眼下你的嫌疑还没洗清,认真回答我的话。” 话落,楚昭云见郭萍儿眼中了无生意,惊觉不妙。 她现在需要郭萍儿和沈确对峙,而不是郭萍儿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郭萍儿,沈家大娘子说的话你可信?” 郭萍儿呆愣愣地点了点头:“信……” 有卓知州作保,她如何能不信? 她既没有为香 儿报仇,又差点害了沈家,到头来,她只是自以为是地瞎折腾而已。 “是我对不住沈家……” “你当真没有杀沈执?” “没有……” “你身上嫌疑未清,若是不想下大牢,给我打起精神来回话!” 一听下大牢,郭萍儿才回过神来,她浑身一震,方才一直想着香儿,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 连忙说道:“大人明鉴,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去书房时沈执已死,我真的没有杀他!” “你字条上写几时将沈执迷晕?” “戌时二刻。” “你将字条放在了何处?” “书房后窗处。” 楚昭云又看向沈确,问他:“你得到的字条上写着几时将沈执迷晕?” “戌时一刻。” “字条从何而来?” “有人悄悄送到我书房的。” “你看看这个字迹,可眼熟?” 沈确认真回忆说道:“我真不记得字迹了,但字条我放进香炉里烧了,肯定不是这个……” 他听明白了个大概,写字条的人是……郭萍儿? 楚昭云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二人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 “大人明鉴,我所说字字属实!” “我说的是实话啊,就是让我戌时一刻去,一和二我怎会分不清?” “我就是把字条放在了沈执书房后窗处!” “你胡说,你肯定是放在我书房里了!” “停!”楚昭云出声制止了剑拔弩张的二人,“你二人在西厢房等着,少说话。大娘子在此看着他们 ,有需要大娘子帮忙的,我再来找大娘子。” 话落,楚昭云和段景曜离开了西厢房。 “昭云,找到了线索,摸到了证据,问话也还算顺利,但怎的……” “大人是想说怎的越查越乱?” 第四百四十九章 段景曜抬眼看了眼书房前的众人,天色擦黑,人们也逐渐站不住了。 但碍于卓知州就在书房里,眼下人们是不耐烦也不敢表露出来。 “昭云,出去走走。” “好,我们需要静一静。” 楚昭云并不觉得眼下是越查越乱。 只是得到的线索琐碎,问话的结果也对不上而已,只要仔细梳理,定是能理出头绪的。 一边往外走楚昭云一边开了口:“沈确的收字条的人,郭萍儿是写字条的人,但两人说的时辰和字条存放位置不同。大人怎么看?” “无外乎是谁说谎的问题。”段景曜顿了顿,又觉得没这般简单,重新更正了自己的说辞,“无外乎三种可能,沈确说了谎,或郭萍儿说了谎,或者两人都说了谎。” 楚昭云不是十分认同段景曜的话,但她并未立即提出反驳,反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第一种可能,沈确说谎,郭萍儿说的是真的。” “那就是沈确迷晕沈执后,自己动手杀了沈执,所以郭萍儿去书房的时候,看见的是沈执的尸体。凶手是沈确。” “第二种可能,沈确说的是真的,郭萍儿说了谎。” “那就是沈确如他所说那般,没进书房,什么都没做成,是郭萍儿自己迷晕了沈执又动手杀了人。或者,这本就是郭萍儿声东击西的手段,她故意让沈确掺和进来,为的就是迷惑众人,她可能本来就打算自己动手。” “那我有一个问题 要问大人,如果沈确什么都没做成,那将冬蒙引走的人是谁?是郭萍儿找的人?” 段景曜轻轻摇了摇头:“郭萍儿只是府上的女先生,她想支使人为她做些私事,恐怕是难……如此说来,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小。” 楚昭云接着说:“第三种可能,沈确和郭萍儿都说了谎。” “那便是这两人都想为自己开脱,但是并未来得及提前串通口供,所以才有了眼下两人口供不同的局面。” “若真是这般,他二人便是凶手。” “昭云,你怎么看?”段景曜知道,楚昭云一定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楚昭云这才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说道:“或许,他二人谁也没说谎,或许他二人之间还有一个隐形的人呢?” 段景曜立即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推测着:“如若这般,有人拿到了沈执书房后窗的字条,又不想亲自动手,或者不便亲自动手,所以改了字条上的时辰,让沈确提前去迷晕沈执?他想将此事推在沈确和郭萍儿身上。” “这也是一种可能。” 而段景曜经过楚昭云的提醒后,脑子里有了沈确和郭萍儿都没说谎的假设后,反而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昭云,若是沈确和郭萍儿都没有说谎,其实还有第五种可能。” “我也想到了,在商户大赛之前迫切想要沈执死的,还另有其人。可能……本就有四人想让沈执死,偏偏手段又相似,都是想着先把沈 执迷晕了再杀了,毕竟只有迷晕了人才闹不出动静来。害死沈执的人或许本不是同谋,而阴差阳错的,二人成了同谋。” “是,若是这般,凶手,有两人。给沈确送字条的人,和拿了郭萍儿字条的人。” “对!只不过……沈确戌时一刻去书房迷晕人,所以给沈确送字条的人定是戌时一刻之后去书房杀人。而他去杀人之前,是拿了郭萍儿字条那人戌时二刻迷晕了沈执,郭萍儿戌时三刻去书房时沈执已经死了。那往沈执身上插匕首的人,动手时间实在是紧迫,在戌时二刻和戌时三刻之间?” “插匕首之人,实在是太容易被郭萍儿撞见。” 楚昭云点了点头:“是……但不管怎么说,并没有越查越乱,就这五种可能性,我们再找找线索和证据!” 话落,两人抬步重新往书房走去。 卓知州一见楚昭云进来了,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齐州推官见状,便开口让沈郁离开后,又对着楚昭云说道:“楚大人,是我无能,竟什么也没问出来!账房先生和小厮前日戌时前后都有人证,沈郁虽无人证,但他话里也没什么破绽。” “你怀疑沈郁?” “是。”齐州推官承认着,面上有些愧色,“但我只是怀疑,什么都没问出来,若是用上手段逼问他,可能会有所收获。不如楚大人再问问沈郁?” “不必,几位大人都问不出来,我约莫着也问不出什么 。” 随后,楚昭云把和段景曜方才所讨论出的五种可能性和大家伙说了说。 方茂茂一字不差地都记录了下来,本来乱糟糟的脑子也逐渐清晰了起来,话语变成了字,也清晰条理了起来。 写完,他便把楚昭云说的话捋明白了。 眼下,他也是逐渐能跟上楚昭云和段景曜的思绪了。 而齐州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昭云。 过了好一会儿,卓知州才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他不得不感慨楚昭云定是案子办得多了,想的也太周全了! “我听明白了,凶手不是沈确郭萍儿,就是还隐匿沈府众人之中!” 齐州推官也听明白了:“经楚大人这般一说,思路清楚多了!我们是不是只需要知道郭萍儿和沈确有没有撒谎,就好查了?严刑逼供……不妥,逼供之下多有冤案……” “原来这么复杂吗?”有推司忍不住开口。 楚昭云答他:“不复杂,找找线索,逐一排查,能找到凶手。” “还有什么线索啊……楚大人和段大人已经把能找的线索都找到了啊……沈确香炉里的灰烬,后窗外找到的残纸字迹,扔在湖边的外袍,和沈执相像的背影……我们还能找到别的线索吗?” 推司这话一出,齐州几人难免心灰意冷。 楚昭云提醒道:“还有一条重要的线索没有查,谁去李氏医馆配了强效安神药?” 众人恍然大悟,查着查着竟然把李氏医馆忘了! 段景曜也提醒 道:“还有一个线索,为何要在商户大赛前夜杀了沈执?十年前那场风波,和今日之事是否有关?” 卓知州大惊:“十年前的事,都过去十年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沈执之死和十年前的事有关?” 第四百五十章 段景曜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楚昭云。 十年光景,算长吗? 有些事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了,他们还不是照样重新翻了出来? 对于心中有执的人来说,十年光景并不会将某些事掩埋。 几人沉默了片刻,随后楚昭云派人将王氏叫了进来,嘱咐着她继续约束沈府众人,明日接着查。 府衙一行人离了沈府。 见楚昭云和段景曜往李氏医馆的方向走去,方茂茂抱着一沓纸张,连忙跟上。 留在沈府门口的卓知州,心中满是欣慰: “楚大人思虑周全又细心,段大人思维敏捷手脚也利索,这二人不仅擅验尸推案,还做事不拖沓!我还以为他二人要像咱们一样回家休息了,他二人竟要立即就去李氏医馆!真是人才啊!青州有福啊!” “是啊,我等自愧不如……今日从楚大人身上我也学到了许多……”齐州推官也由衷赞叹着。 其余推司也满是感慨: “没想到女子当推官也这么厉害!” “楚大人找线索厉害,段大人也不遑多让啊!” “不过在他俩手下做事,当是挺累……看方茂茂都快跟不上他俩的脚步了……” “累只是一时的,听说楚大人在青州查了大案之后,青州比以前更安宁了,累一时换长久的清闲,你愿意不愿意?” “有楚大人和段大人在,沈家的案子也快破了!” “走吧,知州大人和推官都走了,咱也各回各家吧!” “明日早晨再来沈府… …” …… 齐州推司几人说了好一会儿楚昭云和段景曜,但两人并不知晓。 两人只听见方茂茂摔了个跤。 段景曜连忙扶起了方茂茂,接过了他手里厚厚的供词,楚昭云也开口道:“是我们走得太急了,没顾上你。” “没事没事。”方茂茂摆了摆手,“是我坐了许久,腿都僵了,摔了一跤反而好多了。” 方茂茂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大人看我好得很!” 楚昭云和段景曜这才连忙又赶着路。 只是紧赶慢赶,等到了李氏医馆门前,医馆已经打烊了。 段景曜坚持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才惊得医馆后院中人听见了动静。 “打烊了!拿药明日再来拿,有急病的话去其他大医馆,李氏医馆不看急病。” “衙门查案。” 门内之人狐疑地打量着门外的三人,问道:“你们是衙门何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特案特查,难不成要我把卓知州也找来,你才开门?” 段景曜语气不善,吓得门内人缩了缩脖子。 “你们、你们等着,我去问问东家。” 说完,啪一声关紧了门缝,人影就消失了。 楚昭云三人等了片刻,才等到方才那人又重新开了医馆的大门。 这回不是开了个门缝,而是敞开了大门。 “三位请进,我家东家在后院等着。” 一边往里走,楚昭云一边打量着李氏医馆的陈设,医馆不算大,但药材十分多。 等到了后院,也是 满满的药架子。 药架子跟前坐着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楚昭云温声问道:“您是李氏医馆的东家?” 老人家捋了捋胡子:“正是,老朽李端,是医馆的东家也是医馆的大夫。” “李大夫,我等今日前来是为了沈府的案子。” 李端不解问道:“白日里已经有推官来问过了,不知各位是?” “我等是卓知州从青州请来查案的人。” “哦……原来如此。”李端明白了,是齐州查不出来,卓知州请了外援,“齐州和青州向来交好,我缺了药材,也时常去青州买呢!” “李大夫,来李氏医馆买强效安神药的,是沈府何人?” “老头子我只管拿药看病,哪管什么人,那人说自己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开始想东想西,我给他开了安神药,他嫌不够,所以我才给他加大了药量,我哪知道是什么人!” 李端说完,看向自己的小徒弟。 引楚昭云三人进来的小徒弟连忙说道:“是我,是我送病人出门的时候,认出了那是沈府的马车,所以白日里我才和推官大人说是沈府的人买了强效安神药。” “那人有何特征?”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寻常小厮吧!” “若是明日领你去沈府,再见着那人,你能认出来吗?” “我……”小徒弟迟疑地看向自家师父。 他年纪小脑子好使,就算再过十天半个月,他也能认出人来。 但是得听师父的, 若是师父不让他卷入这些纷争之中,他就不跟着去沈府。 李端没有即刻做主,而是问楚昭云:“我开的安神药可是有何不妥?到底什么案子?” 他猜想,若是安神药吃死了人,府衙早就来拿他了。 眼下问得这般仔细,恐怕不是安神药有问题,而是有人拿安神药做了坏事。 李端正这般猜着,便听见了眼前小姑娘解释道: “有人用安神药药晕了人,随后又杀了人,所以要找出来究竟是谁从李氏医馆买了药。” “原来如此……那药药效重,寻常人像是这位小哥,”李端看向段景曜,接着说,“身子强壮的人喝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入睡。但若是整日操劳心神不宁的人喝了,几息之间就能昏睡过去!” “是啊,原本是治病的药,却成了杀人的手段。” “唉……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害人,冥冥之中都有因果啊……”李端心中有些难受,没想到自己配出来的药,竟然成了杀人的药。 “但这因果在人,不在天。” “是……阿简,你明日跟着他们去一趟沈府吧!” “是,师父。”得了李端的首肯,阿简才应了楚昭云之前相邀的话。 和阿简约定好明日相见的时辰后,段景曜便把供词还回了方茂茂怀里。 “茂茂你先回客栈,明日还有你辛苦的时候,你先回去歇着。” “好。”他不知道楚昭云和段景曜是有事忙,还是两人要单独相处……毕竟他 二人关系特殊,他也不好意思不当值的时候还跟在两人身边。 若是段景曜知道了方茂茂的心思,肯定会直接跟方茂茂说:你想多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离开李氏医馆后,楚昭云和段景曜匆匆吃了口饭便踏着月色又去了衙门。 这也是段景曜先让方茂茂回去休息的原因,他二人今夜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辰,与其让方茂茂跟着,不如让他养精蓄锐。 衙门门口的衙役看见楚昭云顿时来了精神,白日里他可是看见卓知州是跟在楚大人身侧出的衙门! “楚大人!” “是你阿!”楚昭云笑着打了招呼,是白日里同她说大夫进了衙门的那位衙役,“白日里你助我,我一定会和知州大人说!” 说完,楚昭云和段景曜便直接去了府衙深处。 想见卓知州,但是没见到。 只有周氏出来解释,说卓知州今日实在是累得不清,回来喝了碗粥便立即睡下了。 楚昭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卓知州叫起来,就听见段景曜说: “昭云,你在此等我,我去找个人来,问他和问卓知州是一样的。” “好。” 楚昭云就坐在衙门公堂里,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了段景曜带人回来。 段景曜毫不客气地拉着那人的胳膊,那人喘着粗气,小跑着才不至于变成被段景曜拖着走。 “成、成何体统!你们可知我是谁?” 楚昭云也问:“大人,这是何人?” “齐州通判王尧。” “啊……是通判大人啊,我是青州推官楚昭云,卓知州睡了,有些事只能问问通判大人了。” 齐州通判王尧这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他还十分气愤 ,这等不知礼数的竖子直接闯进了他家里,二话不说就把他拽了出来。 但知道了眼前二人是青州来查案的,他是半分气也生不起来了。 把他从家里拽出来,这等小事,不值得计较! 况且他本来就该为此事尽心尽力。 这个时辰卓知州就睡了,也是因为他! 想到这,王尧不安地问道:“知州大人身子如何?可还安泰?” 楚昭云心里替卓知州感到不平,王尧明知卓知州碰不得杨花,还故意用杨花来行事,得亏是卓知州命大,否则真有可能当场就窒息而亡了。 心里不平,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好听。 “托通判大人的福,知州大人还活着,只不过起了红疹又昏迷,这一通折腾下来,怕是要折寿三五年。” 一听这话,王尧羞红了脸,汗都流进了脖子里。 他也没想到会这般严重,登时后怕得紧! “怎会这样!我只知他会起红疹子、见不了风、出不了门,怎么还昏迷了!真是作孽啊!”王尧说着话,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这响亮的一巴掌,让楚昭云和段景曜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王尧接着说:“我真是罪该万死!要是卓知州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给他赔命!” “你赔不赔命,不用跟我们说……” “楚大人,我真是无心的啊,我只是想让今日的商户大赛顺利举办,卓知州铁了心要立即查案子,我只是怕百姓们都乱 了套!沈执是齐州有头有脸的人,要是知道他出了事,齐州的蚕农和商户怕是要出乱子,我只是想耽误一日查案,真不是有心要害卓知州!” “通判大人,等事后你自己去找卓知州解释。”楚昭云见王尧还要继续说,便出声打断了他。 段景曜说得更直接:“王尧,你怎么想我们不感兴趣。” 两人的冷酷让王尧清醒了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应该配合查案,而不是解释自己的过错。 “说得对,我该自己向卓知州解释……” “王尧,十年前齐州丝绸一业上起了什么风波,仔细说来。” “十年前?”王尧不知道沈府的案子怎的又和十年前扯上了风波,他只能回忆着当年的事,仔细解释着,“十年前沈执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十年前他这位置上的人,叫王春,对,因着也姓王,我记得清楚!” “听说当年风波正是因为王春所起。” “正是,王春是齐州丝绸一业说一不二的话事人,但也不知道怎的,他忽然就鬼迷心窍地走了歪路,他怂恿其他商户跟着他提高了丝绸的价格,又折腾了好多法子让百姓们买丝绸,这本也是商人重利,无可非议。” 顿了顿,王尧接着解释道:“但他竟然还私底下欺压蚕农,蚕农们别说挣几分利了,被王春欺压的,简直是做赔本的买卖!蚕农们辛苦劳作,要养家也要吃饭,自然不会任由王春欺压 ,他们一大伙人联合起来,直接冲到了王家!” “听说出了人命?” “何止是一条人命啊!蚕农们、王家的下人们,缠斗在一起拼命……这事闹成这样,府衙才得了风声。虽然官府很快就平息了局面,查证蚕农们所言非虚之后,也抓了王春,连坐了当时商会里和王春沆瀣一气的人。但齐州丝绸一业受了莫大的打击,百姓们不再信任商户,蚕农们更是不信任商户,商户们彼此之间也不再信任……” “所以,是沈执站了出来,重新撑起了齐州丝绸一业?” “正是……”王尧连声叹气,唏嘘不已,“沈执是个有担当的人,也是个善人,他也是无私付出了甚多,商户们和蚕农们才信了他。” 楚昭云听明白了,十年前王春重利,鬼迷心窍欺压蚕农,蚕农反抗,出了人命后府衙平息,沈执也在这个契机之下代替了王春。 齐州十年前丝绸一业上有过风波,怪不得今日卓知州着急破案,也怪不得通判王尧要极力将查案一事拖到商户大赛之后。 若是只听了这一事,楚昭云难免要怀疑,十年前王春的鬼迷心窍,是不是其中也有沈执出了力? 毕竟沈执可是那场风波的最大受益人。 可今日不管从谁的嘴里听到的沈执,都是个大善人。 就连要害沈执的郭萍儿所说的不善,也是假的。 楚昭云这才打消了疑虑。 “通判大人,十年前落魄的王家,王春和 家人何在,如今可有后人?” 第四百五十二章 “当年王春入狱后,受不了牢狱阴冷,不久便得了风寒去世了。听说他那一族人怕被蚕农报复,就都离开齐州了,他的妻子欧阳氏,也是带着才五六岁的女儿改嫁了。和王春有关的人,都不在齐州了。” “嗯,知道了。” 见楚昭云问完了,段景曜便示意王尧可以走了。 王尧心有疑虑,问道:“沈执的死难道和十年前的风波有关?” “不无这种可能,我把通判大人送回去?” “不必不必!”王尧想到来时的一路难堪,连忙往外退着步子,“我去卓知州门口负荆请罪,不劳烦你了!” 王尧也顾不上沈家的案子了,生怕段景曜再出手拽他,连忙转身离去。 段景曜见他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由好笑。 “昭云,王春后人都不在齐州的话,会不会他往日的知己好友?” “不无这种可能,明日问问沈家大娘子府上可有与王家有牵连的人。” 两人问完十年前之事后,这才离了衙门。 月色朦胧,微风暖暖地吹在了身上,十分惬意。 楚昭云和段景曜并肩,一路无言回了客栈。 但两人都没想到,方茂茂竟然给两人订了一间房。 楚昭云面不改色地问客栈掌柜:“掌柜的,可还有空房?” “一间都不剩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客栈二楼。 段景曜连忙跟在她身后,等进了房间后才说:“昭云你先休息,我去和方茂茂挤一挤。” “ 听义庄其他仵作说过,方茂茂是个睡起觉来打雷都听不见的人,大人想叫醒他,怕是难。” “那我在打地铺将就一夜。” “我帮大人将褥子铺得厚厚的,定不叫大人硌着!” 说着话,楚昭云便往地上抱被子,段景曜也动手铺着地上的褥子。 两人简单洗漱后,没说几句话便各自躺下了。 一路奔波来了齐州,又在城门口坐着睡了一夜,今日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两人已经累极。 段景曜静等了片刻,听见楚昭云均匀的呼吸声后,他才放松下来。 在皇城司当提举的时候,查案子也累,但是因为皇城司所涉案子中的勾心斗角而累。 皇城司向来铁拳铁腕铁手段,一旦插手,翻出了物证找到了人证,差不多就能上酷刑问供了,这般一想查起案子来也简单。 可跟着楚昭云查案不一样,她是为百姓做主的推官。 而不是皇城司为皇权办事的爪牙。 跟着楚昭云查案,得清清楚楚问明白话,找全证据,这才算铁证如山。 他还从来没见她严刑逼供过谁。 这般行径,自是叫人心服口服,但也着实是累人。 段景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有些怀念在皇城司的日子了,他入皇城司是为了查长姐的案子,离开汴京来青州之时,他也不曾舍不得过皇城司。 可眼下夜深人静之时,竟有些莫名怀念皇城司了。 段景曜无声轻笑,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对皇城司也是 有感情的。 他翻了个身,又想,确切地说他怀念的是白泽余富他们,怀念的是自己曾经度过的那些日子,而非皇城司。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段景曜也合上了眼。 次日一早,客栈里一有了人说话的动静,楚昭云便和段景曜同时睁开了眼。 楚昭云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眨了眨眼缓了缓神,开口关心道:“大人睡在地上可还好?冷吗?硬吗?身子乏不乏?” “和睡在床榻上差不多。”段景曜如实说着,因为他昨夜太困太累了,根本无暇去顾及睡在地上感受如何。 如此睡了一夜,也算神清气爽。 两人在客栈一楼大堂吃完了早饭,看见方茂茂从客栈外回来。 楚昭云笑道:“还以为你没起。” 方茂茂憨笑两声,解释着:“我昨夜睡得早,今晨起了个大早,出去转了转,街上好多人议论商户大赛呢,都在为沈家可惜,大家伙只知道沈家没参赛,还不知道沈家的事……” “你去接阿简,咱们沈家门口见,天气暖和了,沈执的尸首也不能再放了,争取今日就把案子破了!” 楚昭云这般说,方茂茂和段景曜并无异议,谁也没担心过此案会不会变成一个悬案……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楚昭云等人连带着齐州府衙的人都到了沈府。 和昨日不同的是,昨日只有府内挂起了白,今日沈府外也挂起了白。 商户大赛已经结束了,沈家的确也没有再瞒的道理 了,更何况瞒着沈执之死,本就只是通判王尧一个人的意思。 众人进了沈府。 王氏依照楚昭云的吩咐,把府上所有的男人都叫到了正院的院子里,一大早就被叫醒的府中众人不明所以。 阿简一个人一个人地看着脸,可沈府上的主子和下人实在是多。 过了小半个时辰,连沈念都被惊动了,她扶着丫鬟碧儿的胳膊走到了王氏跟前,低声问道:“母亲,楚大人这是作何?” “不知道,兴许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母亲,父亲……何时发丧?” “是不能再拖了,今日黄昏便为你父亲敛尸,明日就下葬,就算查不到真凶,也该让他入土为安……” “唉……” 王氏和沈念齐齐叹着气,另外两位并非亲生的女儿眼里也是起了雾气。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阿简缓慢地挪着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阿简开了口: “楚大人,就是他,就是他来李氏医馆买了强效安眠药。” 闻言,段景曜立即将那人双手折到身后,押着他走到了楚昭云跟前。 众人被段景曜迅捷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了半步,惊讶地看着那位半跪着的小厮。 还不等楚昭云开口,王氏惊叫:“这不是二弟的贴身随从吗?是你要害我家官人!” 沈郁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他也不知道怎的事情就发展到了眼下这一步。 昨日齐州推官问过他的话,他早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况且买药 也是故意挑了一家小医馆,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将他的小厮认出来! “大嫂嫂,我怎么会害大哥啊!” 第四百五十三章 段景曜手下用了力,问手下之人:“你去李氏医馆买了安神药?” 小厮六神无主,下意识抬头侧眼去看沈郁。 沈郁气得脸色铁青:“你看我作甚,大人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 “是……是我去李氏医馆买了安神药,我睡不着觉,难受,就去买了药。” “是吗?药都喝了?在哪个厨房煎的药?谁人看见了?药渣倒在了何处?”段景曜追问着。 半跪着的小厮支支吾吾,半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氏颤抖着手,指着沈郁,泪流满面,“沈郁!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如何敢!你如何忍心!” “大嫂嫂莫要胡说!我怎会谋害我的亲哥哥!” 见状,卓知州让几人先进了身后正厅再说,又让院子里其他人回到自己房间去莫要走动。 沈郁不情不愿地跟着众人进了正厅。 不过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想到了如何为自己辩解。 一进正厅,沈郁便厉声问着自己的小厮:“那安神药当真是你自己喝的?莫不是你替谁买的?说!是谁收买了你?我待你也不薄,若是你背着我帮着别人害了我大哥,我定要你全家陪葬!” 小厮浑身一哆嗦,低着头说:“那药是我自己喝的,我万万不敢害家主啊!” 段景曜蓦地松了手,将小厮摔在了地上。 方才沈郁的这般威胁之话,他听得可太多了! 楚昭云也同样听出了沈郁的威胁之语,这和不打自招几乎没什么分别了。 有 了阿简的指认,还有沈郁自己这迫不及待要威胁小厮的模样,她倒是能拿准了,把沈执迷晕的人一定就是沈郁! 楚昭云转身看向齐州推官:“还是你来问话,我们去他住处仔细搜搜!” “好!”齐州推官气得牙痒痒,昨日他怀疑沈郁却什么都问不出来,本来他就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今日李氏医馆已然指认了沈郁,他心里更是暗自发了狠。 今日他就是堵上自己齐州推官的名声,也得把沈郁的嘴撬开! “楚大人尽管去,这里交给我!” 闻言,楚昭云和段景曜出了正厅,正欲去沈郁住处,正巧看见了在正厅门口偷偷抹泪的沈念。 便问道:“沈郁院子在何处?” 沈念擦了擦眼泪,说道:“我走得慢,让碧儿领着两位大人去……难不成真是叔父杀了父亲吗?骨肉血亲之间,何等仇怨能至此……” 沈郁嫌疑很大,因此楚昭云也说不出安慰沈念的话来。 只是冲着她点了点头后,便示意丫鬟碧儿领路。 沈府极大,沈郁一家住在西侧的院子里。 路上,楚昭云想到了方才沈念哭得伤心,便问道: “碧儿,你家姑娘这样哭,身子能受得了吗?” 碧儿微声叹了口气:“方才大人把二老爷的小厮揪出来的时候,我家姑娘差点气晕了,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约莫着等办完老爷的丧事后,姑娘得大病一场……” “她这病没法子根治吗?” “姑娘的病 不是打小就有的,是前几年生了病遇见了庸医,这才伤了根本。”说着话,碧儿也带了哭腔。 “沈郁沈执两兄弟感情很好吗?” “这……”碧儿低了低头,说话有些犹疑。 楚昭云说道:“衙门查案,你但说无妨,不算你背地里说主子家的私隐之事。” 碧儿点了点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老爷和二老爷感情如何,这毕竟是主子之间的事。但我跟着大姑娘,也见得比旁人多了些。二大娘子是个跋扈的,二老爷很怕她,但二老爷又老是惹祸,所以每每都是找老爷求情,这些年老爷替他处理了不少事……这么一想,老爷和二老爷应当是感情很好。” 楚昭云应了一声。 她想着……碧儿说的只是猜测而已,毕竟在汴京侯府可是有过例子,杜茁总是惹祸败坏侯府名声,人人都以为侯爷溺爱纵容杜茁,殊不知侯爷早就对自己亲儿子起了杀心。 不能因为是骨肉亲人,就默认亲人之间也永无隔阂嫌隙。 有时候,兴许骨肉亲人之间的容忍度,还不及陌生人之间来得宽容。 三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走到了府上最西侧,碧儿停了脚步,“两位大人,这就是二老爷的院子,里头也有大娘子派来的人,这两日大娘子派人拘着府上各处。” 楚昭云颔首踏进了院子,碧儿说的这一点,王氏做的极好。 碧儿表明了来意后,便有人 迎接着楚昭云和段景曜。 “两位大人,我先回去找大姑娘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没在意碧儿的去留,她和段景曜立即抬步去了沈郁的书房。 沈郁的书房十分小,书架上的书无一例外都是崭新的,书案上倒是有不少好玩的物件。 可见沈郁此人虽然年纪一把,却是个混日子的。 在沈郁书房没找到线索,二人又去了沈郁的卧房。 还没进卧房,就听见了卧房内女子不满的声音。 “这都几日了!不让出门也就算了,眼下是连屋门都不能出去!大嫂这是想憋死我!我就知道自打我嫁过来她就看不惯我,她眼下真是想活活憋死我!衙门也尽是一群废物,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杀了沈执,倒是叫我这样的好人活活受罪!” 话落,还伴随着杯盏被砸到地上的破碎之声。 楚昭云和段景曜面面相觑,诚如碧儿所说,沈郁的妻子果真是个跋扈的! 楚昭云抬手敲了敲门。 “衙门查案。” 话落,显然门内哑了声音,过了几息,才有人从里头开了门。 亓氏满面带笑开了门,轻声说道:“大人查案,便查吧,我这屋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若不是亲耳听到了她发脾气,楚昭云很难将眼前这位轻声细语、面容带笑的女子和方才发脾气的人看作一人。 “你说屋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我告诉你沈执一死和沈郁有关呢?” 闻言,亓氏先是大惊,随 后眼中又染上了鄙夷的神色。 第四百五十四章 亓氏这辈子都没想过给沈郁留面子一事,眼下听了楚昭云的话,直接说道:“沈郁那个呆瓜如何能杀得了大哥?” “你是说以沈郁的本事,做不成此事?” “那是自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郁能做成什么事!再说了他下半辈子都指望着大哥养他,他为何要杀大哥?” 楚昭云不欲与她讨论沈郁有没有杀人动机,只是越过她进卧房搜查了一番。 卧房里的确没有什么线索。 楚昭云又问:“平日沈郁在自己院子里,都待在何处?书房?” “他乐意自己待在暖房,他在那儿养了些花,成日里就爱侍弄花草。”亓氏说着话,抬手指了指暖房的方向,“大人去了暖房可小心着些,别把沈郁那些心肝儿踩死了。” 说完话,亓氏假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就进了卧房,砰一声关了卧房的门。 看这架势,她是半分也不想跟着去暖房。 楚昭云和段景曜顺着方才亓氏指着的方向去了暖房。 一开门,两人便猝不及防地和另外两人对上了眼神。 蹲在地上的两个小姑娘被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一人吓得手里的水壶都掉了。 水壶里流出来的水,立即蔓延到了楚昭云的脚下。 小姑娘瞪着眼问道:“你们是谁,怎么闯进我家院子!” 楚昭云认真解释道:“府上出了事,我们是衙门来查案的。” 小姑娘松了口气,对着年纪更小的小姑娘说道:“吓死我了,不 是偷花贼,是大伯母请来查案子的,大伯父死了。” “啊!是啊!大伯父死了!”小小姑娘吸了吸鼻涕,捡起了水壶。 “你们是谁啊?为何在暖房里?”楚昭云问着,别看两个姑娘年纪小,倒是什么都懂,知道沈执死了王氏找了衙门来查案,也知道不用害怕衙门的人。 “我叫沈芊,她是我妹妹沈芍。” “你们是沈郁的女儿?” 听见父亲的名字,两个小姑娘点了点头。 楚昭云又说:“听你们母亲说,沈郁经常在暖房里待着?” 沈芊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对呀,我和妹妹也喜欢花,但是父亲不让我们来,现在父亲不在家,我和妹妹偷偷来的,你不要和我父亲说!” “好,我不说。你们玩你们的,我们也看看花。” 人小鬼大! 楚昭云和段景曜绕过了蹲在地上的两个小姑娘,仔仔细细看着暖房里的每一处。 沈郁当真是个爱花之人,不管是什么花都开得极好,能看出来他是用了心思。 过了良久,段景曜轻声呼唤楚昭云:“昭云,这里。” 闻言,楚昭云走到他跟前,看见了一堆废土,很显然是沈郁弃了的土。 “这是?”说着话,楚昭云蹲下身子从废土上捻起了些许乌黑的东西,“这是药渣!” “嗯。”段景曜三下五除二就把手边的盆栽拔了出来,倒了花盆里的土,又将废土及药渣捧了进去。 “铁证如山,沈郁还能如何说安神 药是小厮喝的……而且,刚进来时被花香盖住了,此刻倒是能闻到药味了,他便是偷着在暖房里煎的药!” 段景曜敛眉:“拿走郭萍儿字条的就是沈郁,就是不知道他阴差阳错和谁成了同谋,还是说就是他杀了沈执?” 楚昭云没有接话,继续检查着暖房里的每一处。 既然沈郁喜欢待在暖房,暖房里就一定还有别的线索。 果不其然,在把暖房搜了个底朝天之后,楚昭云在两个小姑娘的不远处发现了线索。 两个小姑娘看见楚昭云蹲着愣神,便凑上来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处的泥。” “暖房里好多泥,花儿需要泥土,姐姐这么大的人了,这都不懂!”小姑娘神情得意。 小小姑娘也学着:“姐姐这么大了,不懂!” 楚昭云摇了摇头,解释着:“你们看,这你把和花儿的泥土,颜色不一样。” 两个小姑娘摇头晃脑地看着泥土。 楚昭云起身离开暖房,将在卧房里的亓氏叫了出来,她的本意是让亓氏把孩子带走。 谁知两个小姑娘看见亓氏后,嗷一嗓子拔腿就跑了。 楚昭云又令院子里王氏派来约束众人的丫鬟守住暖房的门,谁也不能进去。 随后,她和抱着花盆的段景曜往回走着。 “大人。” 段景曜知晓她想说什么,接话道:“那泥土是湖边的泥。” “八成是沈郁粘在鞋面上带回来的,穿着沈执的袍子进了西厢房的那人, 是沈郁。” “只是不知他是迷晕了人然后进了西厢房,还是杀了人之后去了西厢房……” “走,回去看看他们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 前院正厅里,自打楚昭云和段景曜走了之后,齐州推官是真发了狠。 他也不管沈郁,就逮住小厮问。 相同的问题正着问了后,又倒着问,倒着问了还不算完,还得重新再问。 问了三遍下来,见小厮前后话里有一处不同,他便继续追问。 他越问,小厮越慌。 小厮越慌,说错的就越多,沈郁就越是训斥小厮。 齐州推官也识破了沈郁的威胁之意,直接对小厮明言,定会保他全家不受人报复。 小厮这才承认,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主子叫他买安神药他就买了,主子说他喝了,他就只当自己喝了。 别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得了小厮这话,齐州推官冷笑了两声,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一旁一直在记录的方茂茂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都觉得眼前人和他昨日见到的齐州推官不是一个人了! 这案子查得齐州推官人都快疯癫了! 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没下去,又听见齐州推官开了口: “沈郁。” “他是怕了推官这才诨说的!我可没有让他买安神药,我睡得香,我用不着安神药!” “昨日你的一言一语,我可是清清楚楚。” 沈郁心里一咯噔,推官这是要和方才问小厮一样,再问一遍? 他昨日都说了什么来着 ! 心里一急,沈郁头上就有了汗。 第四百五十五章 “我、我、我没有……” 楚昭云和段景曜刚返回正厅,就听见了沈郁这结结巴巴的一句。 齐州推官见楚昭云回来了,连忙说道:“楚大人,小厮已经承认是沈郁支使他去买了安神药,沈郁还在嘴硬,再给我一炷香的时辰,我定能问出来。” “小厮已经承认了?很好!”楚昭云原是没打算说这一句,但她看齐州推官认真的脸色,决定还是先鼓励他一句,总不能她离开齐州之后,齐州推官推司都丧失了信心…… 随后楚昭云接着说:“不必再问了,已经找到了证据!” 段景曜将花盆放在了地上,解释着:“这是在沈郁院子暖房里找到的安神药的药渣。” 闻言,王氏怒火中烧上前指着沈郁的鼻子,痛骂道:“沈郁!你真是好狠的心,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敢!” “我没有!我没有杀害我哥!我真的没有!”沈郁大惊失色,不由自主握紧了拳。 段景曜轻飘飘地戳破了他的伪装:“你说你没有杀害沈执,也对,毕竟你只是迷晕了他?” “我、我……” “沈郁,在你的暖房之中,还有你曾去过湖边的证据。整个沈府只有沈执书房附近有湖,这你又要怎么解释?” 沈郁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他能做的也只是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没做。 但他没想到衙门的人已经找到了证据。 他以为药渣倒在废土上不会被人发现,他更不知道暖房里 有什么他去过湖边的证据…… 该是没留下任何证据才是…… 眼下面对段景曜的质问,他连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正厅里只有王氏伤心呜咽的声音。 卓知州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亲兄弟自相残杀!可他想不明白,外界传闻沈家两兄弟感情好,而且这么多年了沈郁一直不争不抢,他为何要害沈执? 难不成是一把年纪了,突然又想到沈家家主了? 这般想着,卓知州便开口问道:“沈郁,你害你哥哥,可是想和他争沈家家主的位置?” “我……” 见沈郁张不开嘴,王氏怒吼:“你说!到底为何要害他!” “对……如果大哥死了,我就能当沈家家主了……” 王氏眼里皆是震惊,她从来没有看出来沈郁还有这等心思,讥讽道:“就凭你也想当家主?你能做什么?你会做什么!你如何带领沈家众人往前走,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郁眼里染上了不甘,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凭什么他不能当家主,他和沈执是亲兄弟,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沈执能他不能? 沈执宁愿扶持一个养子也不愿意把家业留给他,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人人都看不起他,他知道府中下人们私底下如何议论他,也知道族中长辈怎么评价他,就连枕边人亓氏对他也从来是想骂就骂! 他在这个家里活得这般没有尊严,全都是因为沈执! 可就算如此,他仍然对沈执顾念着手足 亲情,他不满、不甘,但他也无法狠下心来对自己的亲哥哥下狠手。 沈郁垂着眸子平息了自己心里的不甘,此般情绪无需为外人道矣! 反正也不会有任何人理解他! 沈郁抬眼看向楚昭云,承认道:“没错,是我买了安神药,是我给大哥喝了安神药,但我没有杀害他。当弟弟的见哥哥辛苦,给他配一碗安神药何罪之有?” 还不等楚昭云说话,王氏便尖叫道:“你胡说!就是你害了他!” “我没有杀害大哥。” 楚昭云将王氏往后拉了几步,让她坐在了椅子上,说道:“大娘子稍安勿躁。” 随后,楚昭云才走到了沈郁面前,问道:“你说你只是迷晕了沈执?” “是。” 沈郁这话,楚昭云是信的。 仔细想想,沈郁和沈确十分相像,能轻易接触到沈执,沈执也信任他二人。 要紧的是,他们虽然对沈执有怨恨或者有不甘,但这份感受还没有强烈到让他们亲手杀了沈执。 沈郁和沈确二人有动机,却不强烈,这二人的确是迷晕沈执的最佳人选。 若说沈郁拿了郭萍儿的字条是巧合,那沈确呢?给沈确送字条的人,应是完全拿准了沈确的心思……那人究竟是谁? “沈郁,把你做的事从头说来。” “我没有杀我大哥,我只是迷晕了他……” “说!” “四日前傍晚,我躲在书房后窗处,想听听大哥在干什么,我看见后窗处藏着一张字条,上头写 了,让我在戌时二刻把大哥迷晕,然后他会趁机杀了我大哥……” 沈郁瘫坐在地上回忆着四日前的事。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恍惚。 如今想来,他当时好似是被猪油蒙了心,一见着那字条,好似心中某种欲望被唤醒。 若是重来一遭,他兴许不会再做这般事…… “第二天一早我让小厮去买了安神药,傍晚之时我让小厮故意支开了冬蒙,然后我就进了书房,我哄骗大哥喝下安神药后,我关了书房的门,从后窗跳了出来。” “进西厢房的人可是你?” “是我,我从前院偏厅拿的外袍,从西厢房窗户跳出来之后,我就把衣裳扔进了湖里。” “也就是说你戌时二刻哄骗沈执喝下了安神药,随后你装作他的模样去了西厢房。” “不……我戌时就把大哥迷晕了,字条上虽写了戌时二刻,但我怕那人在暗中盯着书房,我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我戌时就去了书房。” 戌时! 楚昭云飞速地梳理着时辰。 也就是说,沈郁戌时迷晕了沈执且从里头关上了书房的门闩,沈确戌时一刻去书房,没看到冬蒙也没得到书房里的回应,所以并没有进书房,而郭萍儿戌时三刻去书房时,沈执已经死了。 如此说来,凶手作案时辰便是戌时到戌时三刻之间,也有可能沈确敲门的时候,凶手就在书房里头! 原以为凶手作案时辰紧迫,但眼下看来,倒是沈郁提前行 动给了凶手充足的作案时辰,除非沈确和郭萍儿撒谎。 怪不得去书房的几人谁也没碰见谁! “楚大人,我没有杀我大哥,我不是凶手。” “沈郁,你是。” 第四百五十六章 “我不是!我没有杀我大哥,我没有用匕首刺他!”沈郁眼睛猩红地大喊着。 与他的歇斯底里相比,楚昭云的声音冷漠许多。 “若不是你迷晕了沈执,用匕首之人无法接近沈执,沈执也不会死。你虽然没有亲手用匕首杀了沈执,但你是帮凶,帮凶亦是凶手。” 沈郁根本听不进楚昭云的话,一边说着自己不是凶手一边流着眼泪。 齐州推官上前一步,抓着沈郁的领子。 可无论他再怎么问,沈郁只说自己只是在戌时让小厮引开了冬蒙,他哄骗沈执喝下了安神汤,然后自己进了西厢房。 其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楚昭云微微摇了摇头,出了正厅。 除了王氏,其他人也都跟着楚昭云出了正厅。 几人在院子里听着王氏痛骂沈郁,而沈郁哑然无声、毫无辩驳。 卓知州叹了口气:“唉……没想到沈郁竟是帮凶!楚大人,这案子……” 楚昭云定了定神。 “沈郁迷晕了沈执,沈确称自己没进书房,郭萍儿称自己到书房时沈执已经死了。” “那这二人是否说谎?” “目前尚未找到他二人说谎的证据。”楚昭云坦言着,杀害沈执的人是谁,沈执沈确还是郭萍儿,还是那个一直未曾在明处的第四人?她心里尚无定论。 听了楚昭云的话,齐州几位推司耷拉着眉眼,一脸愁苦。 见状,段景曜开口道:“先让衙役送沈确郭萍儿和沈郁去衙门,再接着找线索 。” 卓知州安排好了一切之后也并未离开沈府,他也跟着楚昭云等人在府上搜查着。 这厢府衙的人因着抓到了迷晕沈执的人,又有卓知州亲自带着大家伙找线索,耷眉拉眼的推司们登时也都充满了斗志。 可那厢王氏也等不及了,问过楚昭云之后,楚昭云又认真检查了一遍沈执的尸身,确认再无线索之后,沈府便紧锣密鼓地操办着沈执的身后事。 黄昏时分,从灵堂里抬出了棺材,沈家众人穿了孝服,一路哭出了沈府。 其声之悲切,使得闻者也不禁伤心了起来。 此次来沈府的府衙之人,不是推官就是推司,人人都见惯了这般场面,但卓知州却不同。 他看见此情此景,眼眶立即湿润了起来。 他这才体会到自家妻子的后怕,昨日他昏迷的时候,想必她也是这般惶恐伤心。 “世事无常,本以为今年最佳商户还是沈执,谁能想到……唉……” 哭丧的声音越来越远后,卓知州才回过神来,继续跟在段景曜身后找着线索。 从黄昏又一直找到了夜色大黑,直到王氏领着沈府众人回来,楚昭云等人也没有再找到其他任何线索。 身着孝服的沈府众人,各个神情落寞。 丫鬟碧儿直接背起了哭到虚脱的沈念,就连一直坚强的王氏,此时此刻也被丫鬟搀扶着,看起来虚弱极了,好似随时都会晕倒。 卓知州连忙迎了上去,哀声道:“大娘子节哀……逝 者已逝,生者更要好好珍重自身。” 王氏点了点头,面色苍白,眼泪似乎也已经流干了,一开口,声音也是沙哑的: “多谢知州大人,我会的,整个沈府也会好好的,谁也不会垮……知州大人,找到杀害沈执的凶手了吗?” 卓知州为难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也未曾想,揪出沈郁之后,在沈府找了这般久,竟然毫无所获。 她只得如实和大娘子说道:“大娘子,还没有找到杀害沈执的真凶。” “嗯,无论如何,沈郁都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迷晕了沈执,沈执便不会任人宰割……楚大人也说了,帮凶也是凶手,还请各位大人让沈郁受到应有的惩罚!” 王氏身后的亓氏张了张嘴想为沈郁辩解两句,可她也只是转了转眼珠子,最后什么也没说。 而楚昭云看王氏的神情,总觉得王氏话里有话。 她想直接问王氏,可又觉得此刻的王氏实在是脆弱不堪,于是她委婉开口说道:“再有几日,定能找出真凶。” 王氏抬眼看向楚昭云,随后又转身朝着众人挥了挥手,等众人都散去之后,她才又开口和楚昭云说道: “各位大人接连辛苦两日了,再多几日怕是也不能找到真凶了,况且,这世上的悬案太多了,明知没有结果还要查下去,只是浪费时日和精力罢了……” “虽说耽搁的时日越久,越不容易找出真凶,但总得试试。”楚昭云似乎明白王氏 是何意了,王氏不想让府衙继续查了,“大娘子难道不想找出真凶吗?” “我当然想,就算把真凶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但……沈家不能再耽搁了,沈家所有人都得赶快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说着话,王氏的心像被刀割成了一片片似的,“沈家担的是整个齐州的丝绸一业,今日沈执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魑魅魍魉想着要把沈家吞了……眼下比找出真凶更重要的是稳住沈家的家业。若是沈执在天有灵,他定也是这般想的。” “大娘子是说,这案子就查到这里罢了?”她果真猜对了,王氏不想继续查了。 “是……不查了……”亲口说出这句话,王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把利刃掏空了。 楚昭云无奈,朝着卓知州点了点头。 卓知州也无奈,这是沈家事,沈执的未亡人都说不查了,他们还有何立场留在沈府查案? 他也知道王氏的难处,王氏知晓沈执看重沈家家业,而养子沈确知道了身世又有了害人之心,大姑娘沈念身子又弱,沈家二房沈郁又真的害了人。 眼下沈府还真得靠王氏撑起来了。 “大娘子,若是有何难处,尽管去府衙找我。” “多谢知州大人……恕我不能远送。” “无妨无妨。” 话落,卓知州便带着自己领来的一行人出了沈家。 卓知州心想,是他从青州把楚昭云三人请来的,眼下事毕, 他得好生招待一二。 他正想开口道谢,却不料听到了让人无比意外的嘲讽之语。 第四百五十七章 “还以为多厉害呢……这不也成了悬案?” “这案子确实难,咱们好歹算实事求是,她倒是会说大话。” “我也以为跟着她能查出来真凶,白激动了!” 之前一直拼命夸楚昭云的几位推司,突然就开始阴阳怪气。 而且他们也没有刻意降低自己的声音,就这般直接议论了起来。 卓知州脸一黑,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脸火辣辣的热。 手底下的人这般嘴脸,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简直丢尽了他的脸! 卓知州下意识看向楚昭云,见楚昭云脸色平静,他更觉得自己无言以对了。 他立即转身看向那几位推司,斥责道:“诨说什么!” 几位推司见一向对人好脸色的卓知州突然黑了脸,一个个立即噤声。 就连齐州推官也觉得惭愧,低声训斥道:“猪油蒙了脑子?你们刚才说的是人话吗!” 有一位推司实在是心里不服,小声嘟囔:“本来就是!是她说定能找出真凶的,这不还是成了悬案?” 他的声音极小,可夜色太静,每个人都听见了他嘟囔的什么。 卓知州更气了。 “楚推官和段大人为什么来齐州?是本知州请来的!本知州为何大费周章从青州请人来?还不是因为你们无能!楚大人验尸之前,你们可是连沈执是先晕再遇害都没验出来,你们到底有何颜面说出方才的话!” 不服气的那位推司扁了扁嘴,将头扭到了另一侧。 卓知州并 未消气,接着说:“哪一个线索是你们找到的?沈郁是你们查出来的?这都是楚推官和段大人的功劳!让你们跟着,是让你们跟着学习,不是让你们来说酸话的!” 齐州知州也附和道:“我这两日跟着楚推官,学到了不少!就算没找出真凶,也是沈家就此罢休,而不是府衙无能!是因为楚大人在,你我作为推司推官,才不至于把府衙的脸丢尽了!” 他也想不明白,怎的这几个猪脑子还嘲讽起了楚昭云? 之前夸人的时候,一个个可是都真挚得很! “唉……”卓知州见自己手底下还有个明白人,气消了一大半,但他心里却起了念头,或许齐州府衙里的推司也得换换人了。 验尸推案的本事重要,推司的为人也同样重要! 他对着齐州推官摆了摆手,“你带他们回去,好好管教你手底下的推司。” 直到齐州推官带着几位推司消失在了沈家门前,卓知州才愧疚地对楚昭云致歉: “实在是对不住,手下人脑子拎不清,楚大人莫和他们生气。” 楚昭云自然看出来卓知州的尴尬与愧疚,轻声道:“知州大人言重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她只觉得看了场笑话罢了,他们的冷言酸语甚至影响不了她的心情,更别说会造成其他什么伤害了。 “楚大人心善,大人有大量!” “知州大人,说正事吧。” 卓知州一愣:“楚大人请说。” “沈执这案子, 查还是不查?虽然沈家说了不查了,可我等是因卓知州的信而来,若是卓知州也说不查了,我等便启程回青州。” “楚大人意思是说,查的话,能查到真凶?”卓知州本以为此案已毕,楚昭云这么一问,倒是又给了他希望。 “没人能未卜先知,能不能查到真凶,只有查了才知道。” “这……”卓知州立即明白,这件事如今查与不查,全凭他如今一句话了,“可是已经找不到线索了,怎么查……” 段景曜提醒道:“之前我们怀疑沈执在商户大赛前夜身亡,或许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虽然已经查了沈府所有人的来历,但保不准有人会在籍契上做手脚。” “对,对!段大人说得对!那……继续查?” 卓知州语气有些犹疑,他见无人搭理自己,心中又想了片刻,随后语气坚定道:“查,接着往下查!沈家人也是想继续查,只是得先紧着沈家家业罢了!” “好,那我们便接着往下查。” “只是得辛苦段大人和楚大人了。” 楚昭云坦言道:“来齐州查案,也是我的差事。等有眉目了之后,我们去府衙找知州大人。” 话落,楚昭云段景曜方茂茂便转身离开,只剩卓知州一人在沈府门前游神。 他实在忍不住把齐州那几个推司和楚昭云作比较。 有人办事无能,却满腹阴阳怪气。 有人办事靠谱,且遇到难处依旧不放弃。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 的就那般大! 既然楚昭云是汴京派来地方的,怎就去了青州?怎的不来齐州! “唉……” 卓知州叹了口气之后,才抬步离开了沈府门口。 已经走远的楚昭云三人,已经在商量着去哪家酒楼吃晚饭了。 谁也没把方才齐州推司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 段景曜嘱咐着方茂茂:“明日一早我去衙门查查十年前王氏后人去了何处,茂茂你去准备好路上的干粮。” 楚昭云也附和道:“对,说不定要去的地方离着齐州很远,不仅要准备干粮,马也得喂些精饲料。” “好,我都准备好。”方茂茂一一应下。 三人踏着月色去了齐州最繁华的酒楼,今晚这一顿饭,三人才第一次有机会品尝齐州的美食。 方茂茂甚至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跟着楚昭云久了,心境也生了变化。 若是以前他定是心中焦急,就算是去吃饭,心里也是只想着案情,毕竟案子疑似成了他人口中的悬案。 更何况,在齐州人眼里,他们三人可是代表着青州…… 可眼下,他也觉得,既然决定继续查,不如先好好吃个晚饭! 他甚至毫无原由的想起了楚昭云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不管验尸推案的本事多么大,自己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不管能不能查清案子,也不必过多苛责自己,凡事全力以赴、问心无愧就好! 他很庆幸当初在驿馆查案时,相信了楚昭云的话。 跟着她,他不仅能学本事, 还变得更平静了。 原来办差上跟对人,这般重要! 第四百五十八章 次日一大早,段景曜去衙门查了户籍文书登记簿子之后,三人便启程一路北上前往德州。 还是和来时一般,段景曜和方茂茂共乘一马,只是这次方茂茂并不似来时那般难受了。 三个多时辰后,三人便顺利进了德州城门。 十年前搬来的姓王的人家,倒是也好找,稍稍加以打听,便找到了王家的宅院。 不过看样子,王家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段景曜抬手叩响了王家大门,来开门的是位身子佝偻的老妇人。 “你们是谁?来我家找谁?” 老妇人眼神浑浊,满脸都写满了沧桑。 段景曜没有隐瞒,直言道:“我们是齐州来的,想找当年王春的亲戚。” 老妇人立即警惕了起来:“我们只是王春的旁支亲戚,他们家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别来找我们!” “不是因着当年的事来找人,是前几日沈家家主身故的事,您知道沈家吗,是如今齐州丝绸一业的话事人。” 段景曜话说了一半,但老妇人却有自己的想法。 沈家,她知道。 她蓦地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和缓了些,“不管是什么事,我们和王春当年交情就不深,他在牢里死了,便是和我们再也没关系了。” “那王春可还有家人在此?” “他妻女在城东徐府。” “多谢。” 见段景曜有礼,老妇人又补充了一句:“王春家的带着女儿是改嫁去了徐府,你们别说是找王春家人,她姓欧阳。” 话落,还不 等段景曜道谢,老妇人便立即关了大门。 老妇人态度虽不善,但也是实打实地帮了他们。 三人立即去了城东徐府。 这回叩门的,换成了楚昭云。 徐府门房小厮探出脑袋来问道:“可有拜帖?” 楚昭云摇头:“没有拜帖,可否劳烦通报一声,我找欧阳大娘子。” 门房小厮吓了一跳,连忙把楚昭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随后有些狐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府去通报。 楚昭云不知小厮那般打量的眼色是为何。 静等了片刻,便等到了一行人跟着一位妇人慌里慌张小跑了出来。 想来欧阳氏的日子过得不错,不仅满头珠钗,就连在府上走动也是乌泱泱跟着一群丫鬟们。 但欧阳氏看见楚昭云的那一刻,眼里是明显的失望之色,脚步也慢了下来。 楚昭云开门见山道:“可是欧阳大娘子?我等是齐州来的。” 一听眼前三人是齐州来的,欧阳雅的脸色僵了一瞬,将三人引到了院子里僻静的廊下,且屏退了下人们。 欧阳雅心下有些不耐,可她又不敢轻易忽视了这三人,她怕是齐州有旧怨之人,她更怕自己有把柄在他们手里。 问道:“你们真是齐州来的?找我何事?” “大娘子方才以为是何人来找?” 欧阳雅脸色微变,却没回答楚昭云的问题。 楚昭云这才接着说道:“大娘子可知齐州沈家,不日前沈家家主死了。” “死了?哈哈哈死得好!”欧阳 雅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来给她送沈执死讯的,方才的紧张与不耐立即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痛快。 “大娘子好似痛恨沈执?” 欧阳雅冷哼了一声,厉声道:“你们既然是来送口信的,何必打听这么多!做好自己的事领了赏银就是!” 楚昭云和段景曜默契地按捺住了心里的惊讶,欧阳雅认定齐州来人是送信的,那她在齐州必定有人! 眼下再想到片刻前小厮的打量和欧阳雅的失望,楚昭云便有了猜测,欧阳雅一定在等着什么人! “大娘子。” 还不等楚昭云再说什么,欧阳雅便打断了她,招呼着丫鬟过来,给了楚昭云赏银,随后欧阳雅便前呼后拥转身离去。 楚昭云捧着银子出了徐府。 “……”谁也没想到进了趟徐府,还赚到了送口信的银子。 方茂茂连忙接过银子收了起来,问道:“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也是线索,欧阳雅在等人,或者在等齐州的口信。” “昭云,此事还没有证据,若是贸然请德州府衙帮忙,恐怕会打草惊蛇,你和茂茂在这等着,我去徐府探一探。” “好,大人小心。” 楚昭云亲眼见着段景曜翻进了徐府之后,便和方茂茂在不远处的甜水铺子里等着。 只是未曾想这一等,等了一个多时辰。 楚昭云心下焦急,起身动作太大,险些将手边的甜水碗掀翻了。 就算是她装成丫鬟混进府里,一个时辰 也该出来了。 他向来手段简单粗暴,怎的去了这般久? 莫不是被徐府发现了? 她得去瞧瞧才能放心! “不行,我得去徐府看看,他从来没去过这么久。” “大人!”方茂茂也担心,不过他见过段景曜的身手,知道区区徐府定是困不住段景曜,他也知道,楚昭云是关心则乱。 “大人稍安勿躁,方才我们进徐府,也没见徐府有什么护院,就算有护院,他们也不是段大人的对手,而且若是有打斗声,瞒不住的!段大人肯定还在府上探查着,若是大人现在也去了徐府,那才是打草惊蛇。” 闻言,楚昭云定了定神,又重新坐下。 “你说得对,是我莽撞了……小二,再来两碗甜水。” 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擦黑时分,楚昭云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茂茂,结账。” 话落,楚昭云便疾步跑出了铺子。 “大人怎去了这般久?” “昭云,回客栈再说。”段景曜低声道。 楚昭云心里一沉,不知道他探查到了何事,竟然脸色这般沉重。 三人急匆匆回了客栈,房门一关,段景曜才开口道:“沈执一死有了眉目,不过……我在徐府看见了一个……故人?” 他也拿不准,那人算不算是他的故人。 “故人?”楚昭云不解,她更关心沈执一死的眉目,“大人先说说徐府有什么线索与沈执的死有关。” “好。”段景曜只希望,他说起故人的时候,楚昭 云能够像眼下这般淡定。 第四百五十九章 “徐家有人失踪了,再加之欧阳氏的反应,恐怕与沈执或者是齐州有关。有人失踪这件事整个徐家都知道,但下人们都守口如瓶,应当是徐家下了令不许妄议此事。” “失踪?若是欧阳氏派去齐州的人,定是悄悄去的,不会对外说是失踪了。” “是,而且一个下人失踪,府上也不必这般统一口径。多番打探之下才知道,失踪之人是欧阳氏与王春的女儿,欧阳氏怕徐家不喜,这才下了令让徐家下人们不准议论。” 楚昭云颔首:“明白了,本来就不是徐家的孩子,徐家人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去找。” “我买通了徐家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打听到小姑娘是四年前自己离家出走的,当时欧阳氏哭了好几日,所以应当不是欧阳氏派了女儿去齐州。” “那大人为何说沈执一死有了眉目?” “因为欧阳氏的女儿叫欧阳碧,进了徐府之后改名为徐碧。” 楚昭云立即反映了过来。 “我记得,沈念身边的丫鬟碧儿,籍契文书上写的,就是徐碧!” 一头雾水的方茂茂这才明白:“那欧阳氏看样子那么恨沈执……她女儿在沈念身边当丫鬟,不管徐碧是自己去的沈家还是欧阳氏让她去的,怎么想沈执的死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啊!” “茂茂,我和楚大人说些私事。” “好,正好我也困了,我先去休息!”方茂茂识趣地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先前怎么查 都没查到碧儿身上,如今回想起来,她是沈念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就算她靠近沈执和沈确的书房也不算稀奇事,那日沈确听到的清脆之声,恐怕就是碧儿……” “嗯……” 楚昭云心下轻松了许多,德州一行算是顺利,段景曜查到了碧儿一事,再回齐州查一日,想必就能结案了。 “昭云。” “嗯?”楚昭云想到了他说的故人,看他这副心塞的模样,她连忙在脑海里数着自己的故人,“大人所说的故人,是我的故人?” 段景曜轻轻点了点头,握住了楚昭云的手。 楚昭云问他:“是谁?我的故人不多,好似也没有在德州的人……大人看见了谁,不妨直说。” “也许是我看错了……我在徐家水榭旁,看见了一人,像是你四妹妹楚珍云。” 话落,段景曜看见楚昭云瞳子震了三震。 再大的案子,也不见她这般震惊过。 “我只是去永勤伯爵府找你的时候,遥遥见过她一次,许是我认错了人。” 楚昭云只觉得好大一道雷劈在了自己头上。 四妹妹? 珍云? 正在汴京城庄子里静思己过的人,怎的可能出现在德州城东徐府的水榭旁? 可她也深知段景曜的为人,若只是捕风捉影,段景曜不会是这般言语。他擅识人,有所猜测之后,必定是探查了一番才回来告诉她。 缓了好一会儿楚昭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珍云为何会在德州……” “兴许是我认 错了人。” “你探查到了什么?”她知道,他定是确认了那人就是楚珍云才来同她说的。 段景曜就知道自己的话根本起不了宽慰人的作用,他本来也没想糊弄楚昭云,宽慰她只是想让她别着急生气而已。 那人,就是楚珍云。 “我在水榭旁看到你四妹妹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她是谁。你和我说过她杀了生母孙姨娘之后被秦大娘子囚在了庄子里,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楚昭云心凉了半截,眼神有些空,“然后呢?你在徐府待了这般久,原来是探查珍云的事……” “嗯。”段景曜有些心疼她,但也只能如实解释,“我逼问了你四妹妹的丫鬟,那丫鬟也不和她一条心,把知道的都说了……七日前徐家老太爷去汴京探亲,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小姑娘,就是珍云。” “七日前?”若是这般,楚珍云至少离了庄子七日了,那、伯爵府知道吗? 为何家书里并未提及此事,伯爵府是不知道,还是觉得此事不值一提? 不对劲!若是珍云失踪了,家书里定然得写! “珍云在府上身份不明,但下人们也都把她当主子伺候,那丫鬟自己猜,是老太爷带回来给徐家少爷当童养媳的。徐家少爷,是欧阳氏现在官人的原配留下的儿子。那原配孕中受了大惊吓,生下来的儿子头脑也异于常人……有些傻。” “徐家老太爷给自家傻孙儿找的童养媳?珍云 自己知道吗?” “听那丫鬟的意思,珍云心里当是有数的。” “……”楚昭云只觉得自己头上再度起了一道惊雷。 敢怂恿亲母自杀的人,怎的也不是个傻的,楚珍云愿意来徐家当童养媳? 细想之下,从庄子逃出来,对楚珍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为何要这般做,又是如何和徐家老太爷牵扯上了? 怎么会发生这般疯癫的事! 段景曜何尝不这般想?奈何永勤伯爵府女眷都心慈,若是怂恿亲母自杀一事放在其他大娘子手下,当家大娘子早就把楚珍云勒死以证门楣了。 “昭云。” “我先写封信,问问母亲庄子上什么情况。”楚昭云寥寥数语,只写了在德州看到了疑似楚珍云一事,随后折好了信起身往外走,“这信必须连夜寄出去。” “我也去。” 段景曜寸步不离守着心神不宁的楚昭云,把信寄出去之后,又听楚昭云说: “我今夜定是睡不好了,干脆趁夜去徐府见见珍云!” “好,我带你去。” “走!” 她和楚翰不是父慈子孝的关系,同父异母的这三个姐妹,虽都是血脉相连,可自小不在一处生活,自然和别人家的姐妹们不同。 她和淑云宁云交心且亲近的关系,是后天形成的。 她和珍云,因着过往种种,并没有多大的情分。 但珍云是楚家的孩子,不为着楚翰,就是为着祖母和秦氏,她也得问问楚昭云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 若珍 云是被人胁迫的,管他什么徐府还是张府,她一定得把楚珍云救出来! 第四百六十章 徐府只是寻常宅院,前院有两个护院,几乎毫无守备可言。 段景曜带着楚昭云翻过了墙头,直奔水榭而去。 水榭小阁,十分寂静。 只闻焚的香,便能知道里头住的是闺阁女儿家。 楚昭云在拐角处站定,段景曜闪身悄悄进了水榭小阁里,把几个坐着打瞌睡的丫鬟都用手刀一一砍晕之后,他才又回到了楚昭云跟前。 “昭云,我在门口望风,你莫要同她争执。” “大人放心,我会控制好声音。” 楚昭云眸色幽深,压住了心头的气愤。 她轻声上了水榭小阁的二楼,推开了闺房的门。 朦胧月色之间,她看见了正躺在床榻上安眠的人。 掌上烛火之后,她才靠近了床榻。 印着烛光仔细一看,楚昭云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是死了。 正在安眠的人,不是楚珍云又能是谁? 定睛几息之后,楚昭云才坐到了床榻边,开口唤人:“楚珍云,楚珍云!” 榻上之人听见声音,先是烦躁地拧了拧眉,随后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原本不耐的眼神,看清楚昭云的脸后,显然瞬间清醒。 楚珍云双耳瞬间嗡鸣,脑子也一片空白,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般难以发声。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揪着被子半坐着瞪着楚昭云。 楚昭云问道:“怎么?珍云是许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楚珍云才回过神来。 这不是做梦! 竟然再见伯爵府的人! 还是那个验尸推案的 二姐姐! 若不是这位二姐姐,她当初做的事也不会被人知晓,她也不会被赶到庄子里! 这人,就是她的克星! 她不知道为何楚昭云会找到这里来! 分明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 楚昭云到底还是人吗? 怎么能找到她跟前来!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楚珍云开口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再不离开,我就喊人来拿你!” “这是要装和我不认识?那你喊人吧!等徐家老太爷来了,我倒是要问问他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拐带伯爵府的孩子,可是重罪。” “!” 楚珍云紧张地捏紧了被子。 她轻易就被拿捏了,因为她根本不敢闹得人尽皆知! 数次,她都败在了自己这位二姐姐手里,眼下对上这位二姐姐,根本就无计可施。 楚珍云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珍云,你怎么从庄子里逃出来的?” 闻言,楚珍云就知道自己根本糊弄不了这位二姐姐,干脆也放弃了装腔,直接问道:“我说实话,二姐姐会放我一马吗?” “先说来听听。” “秦氏派到庄子里的先生病了,庄子上的婆子空有蛮力没有脑子,我就逃了出来。”楚珍云只希望自己的示弱能换来一线生机。 楚昭云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兴许庄子上的婆子怕惹祸上身,至今都没告诉伯爵府四姑娘跑了。 “那你又怎么来了德州?” “我离开庄子后,在路上遇见了徐老太爷,老太爷心善, 就收留了我。” “嗯。”楚昭云知晓事情的真相绝不可能这般简单,而楚珍云恐怕不会那么轻易说实话。 不过,怎么来的徐家,也不甚重要。 楚昭云不死心,耐着性子劝她:“在庄子上不好吗?说到底你和孙姨娘身份不同,你是楚家的孩子,只要你诚心改过,母亲会让你回府的,不会让你一直待在庄子上。” 楚珍云低了低眸子,藏起了眼里的恨。 见这般情景,楚昭云也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事到如今,楚珍云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否则怎会逃出庄子? “珍云,你知道徐家为何收留你吗?” “我知道。” “那你愿意留在徐家?” “我愿意。”楚珍云察觉到这位二姐姐似乎不想与她为难,心念一动,神情也放松了些许,“二姐姐,我在庄子上过得很苦,那几个腌臜婆子只会折磨我,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徐家上下都对我很好,徐家少爷还小,我也还小,我还有好几年的好日子……求二姐姐放我一马,让我留在徐家……” “你真的想好了?”楚昭云仔细看着楚珍云,这人分明还胖了几分,这是倍受折磨? “我想好了。” “好,你接着睡觉吧,我走了。”楚昭云说完,便吹灭了烛光,起身往闺房外走着。 床榻上半坐着的楚珍云一颗心起落不定,她还以为自己会被抓回去,没想到这般容易,只是卖惨几句就从楚昭云手下逃脱了 ! 见楚昭云关门而去,她也不敢接着入睡,只是静坐着警惕地盯着门口。 听了许久,门外都没有动静,楚珍云这才重新躺下了身子。 只是,徐家不能再待了,她得想个法子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离开闺房的楚昭云,是故意没发出声音。 一到水榭小阁楼下,楚昭云便冲着段景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走到了远处墙根处,楚昭云才开了口:“真的是她!她从庄子里逃了出来,本事倒是大得很,竟然来了徐府!别说伯爵府极有可能不知此事,就算知道了,也找不到她!” “昭云,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如何生如何活是她的自由,她既然说愿意留在徐家当童养媳,我自然是尊重她的选择,路是她自己选的,是苦是难,该让她自己走下去!” 段景曜心想,楚昭云若是真这般打算,他俩眼下早就翻墙出府了。 可见楚昭云另有打算。 果不其然,他还没开口,又听见楚昭云说: “但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尊重她的选择。但依着珍云的性子,有朝一日她做了什么难以收尾的事,她一定会把永勤伯爵府的名头搬出来!不管楚翰如何想,难不成要祖母一大把年纪了来给珍云收拾烂摊子?难不成就任由她毁了母亲这么多年贤良温婉的好名声?难不成等事情传到了汴京让她带坏了宁云的名声?” “是,她和永勤伯爵府断不干净。” “ 所以这件事我怎么想不重要,因为我根本做不了主,为了祖母和母亲,绑也得把楚珍云绑回汴京城!” “明白了,我去绑。” 第四百六十一章 段景曜转身就往水榭小阁走。 楚昭云拉住了他:“等夜深了,珍云不傻,眼下肯定警惕着。” “那我们先回去睡觉。” “好。” 两人翻出了徐府,往客栈走着。 “昭云,我背着你。” “好。”楚昭云不知道段景曜为何要背她,许是看穿了她的疲惫?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说了好,许是她真的太累了。 稳稳当当地趴在段景曜的后背上,楚昭云闭上了眼。 方才见楚珍云的时候,一直竭力忍着,实则已经大动肝火。 “唉……见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真是比查案还要心累。” “别生气了,不值当的。” “也不是生气,就是……”楚昭云少有的词穷,想了想,她试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就是觉得她怎的这般不争气,自己偏执,不听劝也不听教。因着她一个人,伯爵府简直要没了安生日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里都有不安分的人。” “她说的话我是半句也不信,母亲治家有方,就算是庄子上的人,也万万不会苛待了她,请了先生教导她知是非明道理,她却趁先生病了跑了出来。” 越说,楚昭云越头疼。 “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也不知道是谁的错?嫡母尽心,孙姨娘也疼爱她,怎就成了这般!” “子不教父之过。”段景曜轻声道。 “对!都是楚翰的错!” 一提起楚翰来,楚昭云就觉得晦气,半分也不想再提他。 趴在段景曜背上 安静了一会儿,楚昭云又听见段景曜说: “昭云,若是成亲后你不想生孩子,我们就不生。” 楚昭云一顿,只轻声应了声。 眼下的她是不想生孩子的,她也不怀疑段景曜说此话的真心。 只是段景曜是段家唯一的男儿,他愿意,那段家二老愿意吗? 这件事还离她太远,眼下想这些也是无用。 因此她并未顺着段景曜的话往下说。 段景曜步子沉稳,楚昭云闭着眼小憩,恍恍惚惚之间有了困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昭云感受到自己被段景曜放在了床榻上。 她闭着眼抓住了段景曜的手,说道:“半夜行动,叫我。” “好。”段景曜脱下了楚昭云的鞋子和外衣,又说道:“我走了,你自己脱了衣裳好好睡,我半夜叫你。” “嗯。”楚昭云胡乱脱了衣裳,揪过了被子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楚昭云大惊,起身抬眼一看段景曜正趴在桌子上睡着。 她一动身,他就醒了。 她有些心急:“昨夜睡得太熟,忘了去徐府了。” 段景曜睡眼惺忪,眨了眨眼,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些迟缓。 说话语速也慢了下来:“没忘,人已经在我房间了。” 楚昭云恍然大悟,原来是段景曜没叫她,自己去把事办妥了。 “大人去榻上睡一会儿吧。” “无妨,一会儿就能缓过神来。”说着话,段景曜伸手拉着楚昭云,把她抱到腿上,脑袋伏在她的颈窝里, 闻着她的味道。 楚昭云极少和他这般亲近,但眼下她丝毫不抗拒。 她知道段景曜是心疼她,这才半夜没叫她。 两人抱在一起安静了良久,段景曜才放开了她。 “缓过神来了。” “嗯,那咱们吃些东西启程?”楚昭云摸了摸段景曜的头发,忽然想起来两人初见时汴京城里那个皇城司说一不二的高冷提举大人。 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温柔。 “昭云,回齐州吗?” “先回齐州,结完了沈执的案子,再带珍云回青州,只是不知道徐府的人会不会追来。” “不会,我留了字条,没提伯爵府或者其他的,但他们也不敢追来。” “那便没什么顾忌了。” “我……昨晚下手砍晕她,下手重了些。”段景曜昨夜下手,难免带了气。 “无妨,我还准备给她喂些蒙汗药,路上哪有心思和她斗智斗勇。”楚昭云想了想,在启程去齐州之前,她又匆匆忙忙写了两份信。 一封寄到汴京,另一封找人快马加鞭送去了青州,得让大姐姐有个心理准备。 段景曜又雇了辆马车,四人改乘马车回了齐州,因着乘马车,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辰,等到了齐州,三人兵分三路。方茂茂去找卓知州,楚昭云去安顿楚珍云,段景曜去买蒙汗药。 等一切事毕,众人集合在沈家大门口时,已是夕阳西下。 卓知州险些老泪纵横:“没想到楚大人这般快就有了结果!我方才问过沈家 ,王氏刚刚回府,我们快去找她!” 再见王氏,众人看她脸色更憔悴了。 “大娘子。” “知州大人,沈执的事就这样吧!我知道知州大人和楚大人都是好意,可沈家实在是耽误不起了。”王氏实在是疲倦。 “大娘子,楚大人找到了重大线索,真的不查了吗?说不准立即就能破案了!” 王氏握紧了垂在袖子里的手,心中万分纠结,若是找到了重大线索,今夜就能破案,那…… “查!既如此,那便接着查,只今夜。若是还是找不到真凶,沈家真的不能再耽误功夫了!” 闻言,卓知州松了口气,他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解释着:“我们去了登州,找到了十年前王春的妻子欧阳氏,而欧阳氏的女儿四年前就失踪了。巧的是欧阳氏的女儿和沈念身边的丫鬟重名,都叫徐碧。” 王氏嘴唇颤抖:“碧儿约莫着是三年前来的府上,如此说来……” 她万万没想到沈执的死竟然与王春的女儿有关,明明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王家人再怎么宣泄仇恨,也宣泄不到沈家来!王春自己作的孽,和沈家有何干系! 沈念身边的丫鬟都是她点了头的人,若真凶是碧儿,岂不是她引狼入室…… “快!快去把念儿身边那个丫鬟碧儿叫来!”王氏推着身边丫鬟,自己险些站不稳了。 趁着徐碧还没来,楚昭云问道:“寻常如沈家这般家大业大的宅院,丫鬟小厮多 是家生子,怎的徐碧三年前能来沈家伺候在沈念身边?” 第四百六十二章 青州。 楚淑云在铺子里忙到了正午时分,忽然有人来找。 说是自德州送来的加急信。 楚淑云半信半疑地展开了信,速速看完后,惊得手里的胭脂都掉了。 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客人,楚淑云立刻赔不是:“家中有些事,是我失态了,我再多送您一盒,我先失陪了。” 话落,楚淑云便攥着信去了铺子后院。 她怕自己是精神恍惚了,连忙又读了一遍信。 卫善鸢也赶到后院来,关心道:“淑云,怎么了?谁来的信?你怎么吓成了这样?” “是昭云来的信……” 卫善鸢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昭云怎么了!她不是和段大人去齐州了吗?” “没事没事,昭云什么事都没有!是……这件事说来复杂,等我回来再和你说,我先出去一趟!” “你去哪啊!” “去城门口等昭云!” 楚淑云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铺子,她不知道二妹妹什么时候回来,但人和信都是从德州出发的话,二妹妹也慢不了多少时辰…… 她心急如焚,但一出铺子就被人堵了个正着。 一见是薄珺,楚淑云心中直呼不妙。 这人就像是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了她好几日了! 她想假装看不见也做不到,只好速速说道:“薄公子,我今日有急事,改日再聊。” 薄珺也着急起来:“你遇着什么难处了?跟我说,我一定全力以赴帮你。” “不是……”楚昭云动了步子,“我要去城门口接人…… 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薄珺心中立即警惕了起来,何人要来? 何人使她如此急迫? 他必须得跟着去瞧瞧! 他还没得到楚淑云的青睐,可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两人急匆匆跑到了城门。 见楚淑云着急,薄珺也被她牵动了情绪,宽慰道:“楚姑娘你别着急,说不定你要等的人快到了!” “嗯。” 过了好一会儿,薄珺忽然开口问道:“楚姑娘可有意中人?” 楚淑云心里想着四妹妹珍云的事,根本无暇同薄珺周旋,自然是薄珺问什么她说什么。 “没有。” “那楚姑娘以后愿意一直留在青州吗?”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楚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楚淑云这才反应过来薄珺是在套她的话,干脆直接闭嘴不言。 在城门口吹了半个多时辰的风,楚淑云才徒然醒悟过来,昭云她可能不会直接回青州,兴许又去齐州了? 一转头看见薄珺还陪在她身边,楚淑云说道:“罢了,今日兴许等不到了,回吧!” “楚姑娘可否赏面一起用个午饭?” 薄珺话音还未落,另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叠来: “楚大姑娘!你是在等我吗?” 楚淑云闻声一愣。 抬眼愣了几息才认出来者何人,她抬步迎上前去,惊讶问道:“你怎的来了青州?” “!”薄珺不悦地看着马上的男子,此人眼下乌青,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 正在齐州沈家的楚昭云,并不知晓青 州来客一事。 王氏正在答着楚昭云的话:“三年前,有一日念儿出门上香,路遇匪徒,是路过的碧儿冲出来替念儿挡了一刀,念儿身边的丫鬟遇着了事全都往后躲,碧儿又说自己无家可归,我见她勇敢又单纯,就让她留在了念儿身边……” 说着话,王氏心一揪,这才想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那条山路上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匪徒,只三年前念儿遇见过……而且丫鬟碧儿伤的也不重,刀刺在了肚子上,她静养了一个月就能起身了……眼下想来,那匪徒莫不是碧儿自己找来的?我当时怎的就没想到!” 王氏追悔莫及。 就在这时,小厮用小辇将沈念抬了出来。 王氏解释道:“念儿伤心,病又重了。” “母亲,各位大人……”沈念一头雾水。 王氏派去找人的丫鬟连忙解释着:“大娘子,大姑娘说碧儿昨日就告了假,说今晚就回来,但我去碧儿房间搜过了,她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咳、咳,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儿可能就是杀害你父亲的真凶!” “这怎么、怎么可能!”沈念用力抓紧了手里的帕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楚昭云解释道:“大姑娘定也知道十年前的王春,而王春的女儿名叫欧阳碧,后随其母改嫁徐家后,欧阳碧改名徐碧。” “碧儿她……她告假了……” 王氏焦急道:“什么告假!房里东西都 没了,她这是等衙门离开后她就跑了!” 楚昭云又问:“大姑娘,我见碧儿手上并无首饰,她平日里手上也没首饰吗?” 沈念想也不想,说道:“碧儿平日里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素银扳指,有些大,她说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物件……” “那就是她,听见了沈确和沈执的对话,这才给沈确递了字条。”楚昭云转身看向卓知州,“沈确和郭萍儿可以放了,他二人有害人之心但未成事,沈郁迷晕了沈执。” “楚大人的意思是……” “眼下案情已然明朗,知州大人派人去抓徐碧,抓回来一审便知,她那扳指是王春的遗物,想来她也不舍得扔,定是还戴在手上。” 闻言,卓知州立即遣人按照楚昭云的吩咐去办。 段景曜知道楚昭云着急回青州,便也跟着府衙的人去找徐碧。 楚昭云暗自松了一口气,段景曜出手,想必很快就能找到碧儿。 一想到楚珍云还在客栈里,她就想立即回青州,约莫着这时辰,大姐姐大抵已经收到信了。 但她不能,眼看着案子就要结了,她得留下来知晓结果。 善始善终,也是对范知州的交代。 一边想着,楚昭云一边看向沈念,沈念正虚弱地坐在辇上低头垂泪。 沈执离世,沈念颇受打击,方才又听了碧儿的事,沈念快要哭晕过去了。 碧儿……王春往事加之素银戒子,还有她跑了,这足以说明她就是凶手。 只是 不知道碧儿行事,沈念可否知道?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三个时辰后,段景曜带着齐州的衙役们,押着碧儿就回了沈家。 伤心不已的王氏一看见碧儿,身上就起了牛劲,她猛地冲到碧儿身边,大力抬起碧儿的手。 大喊道:“她手上果然有个扳指!” “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们!谁派你来的?” “沈家待你不薄!你说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天爷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王氏像是疯了一般,用力抬手掐着碧儿的胳膊。 她眼睛里似乎要沁出血泪一般,她既生气又委屈,沈执一生行善,为何会落得眼下结局? 而徐碧,只是咬牙躲着王氏的扭掐。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衙役和丫鬟们费了力气才将这两人分开。 楚昭云看向徐碧,自打进了沈家,徐碧一言不发。 但楚昭云有法子让人开口。 楚昭云清了清嗓子,问道:“徐碧?或者说我该叫你欧阳碧,还是王碧?” 果不其然,徐碧立即抬头,脸上也有了反应。 只是她的眼神里揉了许多情绪,惊讶,痛苦,好似还有释然…… 楚昭云又问:“是你偷听到了沈执和沈确的对话,给沈确送了字条?” 话音刚落,王氏厉声说道:“还想着抵抗?再不老实交代,等着我动私刑吗!” 闻言,一旁的卓知州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王氏不知道的是,她这句威胁实在多余。 徐碧早就不打算挣扎了,她已经为父报仇,值了! 眼下既然被府衙拿住了,她接 受便是! 徐碧抬眼看向沈家众人。 她看着王氏,透过王氏她好似看到了沈执。 若不是沈执,她也不会家破人亡,如今沈执得了这番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 欣慰的是,沈执和王氏养出来的儿子,如此不堪一用,连给沈执喝一碗安神药他都做不到,如何能撑起沈家家业? 还有沈确那个好二叔,没有沈郁的阴差阳错,她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杀了沈执? 说到底还是沈执作恶太多! 否则怎会有这么多人想让他死在商户大赛前夜? 沈确在牢里或许还能放出来,沈郁肯定是要受惩罚,王氏也活该伤心难过。 因为他们都是沈执的家人! 活该! 只是……沈念的确是个好姑娘……可惜她投生在了沈家。 徐碧低了低头,收起了对沈念的怜悯,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我,我利用了沈确,等沈执没了意识,我用他书房的匕首亲手杀了他。呵……死不足惜,他早就该死了。” 王氏几近崩溃:“你杀了一条人命!你毁了一个家!你怎么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 “人命?家?”徐碧讽刺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难道不是沈执草菅人命吗?难道不是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吗!” “你胡说什么!十年前你父亲被利益蒙了心,和我们有何干系!” 王氏歇斯底里后,不由自主往后趔趄了两步。 她只觉得自己手指头都被气得发麻,徐碧竟将这般好大一个罪过扣 在沈家头上? 简直是不可理喻! 一旁的楚昭云捕捉到了徐碧的杀人动机,连忙问道:“徐碧,你杀害沈执是为了你父亲报仇?十年前的风波和沈执有关?” “若是和他无关,怎会是他最后得了所有的利!” “你有何证据?” “证据?老天爷都看着!”徐碧自嘲一笑,若是有证据,她还会自己动手吗? 楚昭云无奈摇了摇头。 王氏更是气得嘴唇发白,又一个和郭萍儿一样凭着臆想就给沈家定罪的人! 她想辩解,但头脑发晕、呼吸困难,她只得连忙招了招手,被丫鬟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突如其来的寂静之后,楚昭云看向了卓知州:“知州大人,当年的事究竟如何,知州大人说个公道话吧。” 卓知州也是万万没想到,徐碧竟然是为十年前的事杀了沈执。 他叹了口气,对沈执来说,这不是造化弄人,这是飞来横祸啊! “十年前王春在齐州是大人物,而沈执只是个小商户,沈执想见王春一面也难啊,你为何会觉得你父亲之死,是因为沈执呢?” 徐碧僵硬地扭头看向卓知州,她在齐州三年,听了他不少政绩,这位知州应当不是无能之辈。 可他怎能说出这番话来! “知州大人,当年的事可调查清楚了?莫不是因着沈家势大,知州大人也想选择息事宁人吗?” “不管是十年前的王春还是今日的沈执,对本知州来说都是一样的。”卓知州仔 细回忆着当年的事,解释着,“当年事发之后,王春亲口认了自己的罪行,一切都是因为他起了贪念。也是起了风波之后好些时日,沈执才站出来挑了大梁。他二人之间并无干系。” 闻言,徐碧满心失望,她没想到卓知州是个金玉其外败坏其中的人。 当年离开齐州之时,母亲就跟她说了,就是因为沈执,王家才有了祸。 去了徐府之后,私下里母亲也常常咒骂沈执。 母亲是父亲的枕边人,母亲说的怎么可能不对? “不,不是的,是沈执,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切,赶走我父亲只为了他自己上位。” “……”卓知州一时语塞,只觉得自己方才的话都白说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碧不信任府衙的话,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他只能无奈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收了话茬,又问了徐碧一些作案细节,结果和她推测的基本无二。徐碧想利用沈确,沈确未能成事,而沈郁却成事了。也是在查案过程中,徐碧才知道原来是沈郁帮了她。她早就想好了用书房里的匕首当作案凶器,等杀了沈执之后,她想跑,却又怕引起沈家怀疑,所以硬是等到府衙走了之后才脱身离去。 只可惜,她躲躲藏藏着跑了一日,还是被段景曜抓了回来。 “知州大人,此案真凶和帮凶都已找到,接下来便是依律定罪问斩。至于十年前的真相,将徐碧的母亲欧阳氏找来问 问即可。究竟是欧阳氏知晓当年不为人知的真相,还是欧阳氏为发泄情绪而恶意揣测、污蔑沈执,一问便知。” “就依楚大人说的办。” 卓知州话音刚落。 突然从身侧喷来了一口血! 众人纷纷回头。 第四百六十四章 “噗——”沈念吐了血。 “念儿!” “姑娘!” “沈大姑娘!” “快去找大夫来!” 众人慌忙地围到了沈念身边,就连徐碧也揪心了起来。 王氏抖着手擦着沈念嘴角的残血,带了哭腔:“念儿,没事没事……大夫一会儿就到了!” “母亲……”沈念气若游丝,她苍白的脸色与嘴边的血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是我、是我不好……” 王氏心痛地抽噎:“和你有何干系?是他们一个两个黑了心肝!若说引狼入室,那也是我,是我让碧儿服侍你,和你没有半分干系!” “母亲……” “好念儿,你父亲已经走了,你不能再离开母亲了……” 王氏这话,让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楚昭云伸手搭了搭沈念的脉,开口道:“我并不精通医术,只是对脉象略知一二。” “如何?”王氏连忙问道。 楚昭云仔细把脉,心里有些难过和不忍,沈念的脉象散乱无序、忽快忽慢、强弱不均,可见方才是急火攻心才吐了血,此时正气血紊乱。 若单是如此也便罢了,她把了几息之后,突觉沈念的脉象逐渐如游丝般纤细,似是正气渐衰…… “沈大姑娘的身子本就虚弱,方才急火攻心,眼下病情更严重了。”楚昭云怕自己把脉不准,又怕刺激到沈念和王氏,补了一句,“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吧,大娘子先好好陪陪沈大姑娘,其他人还是出去等着……” 王氏点 了点头,并没有多想,她只以为楚昭云是怕大家伙吵着沈念。 除了王氏之外的众人都跟着楚昭云去了院子里。 旁观者清,众人见楚昭云面色凝重,就猜测着沈念怕是挨不过去了。 卓知州叹了口气:“唉……沈大姑娘这是受了无妄之灾啊,接二连三的刺激,唉……” 楚昭云颔首:“的确,若是没有这几日的事,细细调养,她的病不至于累及性命。” 话落,楚昭云看向碧儿,碧儿竟然在无声流着泪。 兴许是碧儿也会觉得对不住沈念吧,毕竟沈念对碧儿是真心实意的好。 沈念实在是无辜。 可惜世间总有这么多阴差阳错。 收回视线,楚昭云又向卓知州辞行道:“知州大人,此案已找出真凶和帮凶,至于十年前的案子是否有冤情,还需再从欧阳氏身上查起。” “多谢楚大人段大人还有茂茂的鼎力相助!”卓知州是真心感谢青州三人,但他心里也有数,十年前的案子早就查得明明白白,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什么纰漏,徐碧所说的事,大抵是欧阳氏的怨言。 “那我等便先回青州了。” “楚大人不妨多留两日,齐州有好些地处风景甚佳。” “多谢知州大人,回青州还有些事。” 卓知州也挂心着齐州丝绸商户的事,听了她的话便不再挽留,只让她给范知州带个谢。 楚昭云三人从沈府出来的时候,正巧与匆匆赶来的大夫擦肩而过。 良久后,方 茂茂忍不住验证着自己心里的猜测,“大人,沈大姑娘她是不是病得很重?” “若是以千年人参吊着命,兴许还有半月的时日。” “!”方茂茂心中大憾,随后心底里便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楚。 “但说不定是我学艺不精,又说不准大夫是个有大本事的,但愿沈大姑娘无事……”楚昭云明知自己的推断有八成是准的,但她也忍不住去希望沈念平安无事。 “唉……”方茂茂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大人,唉……” “有话就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吉庆钱庄的案子,柳梦那么坏,别人害她是为了给自己讨公道,而且还能为民除害……但这沈家的案子,沈执那么好,结果自己被杀,养子也不孝顺,女儿也受了牵连,这、这……唉……我就是觉得自己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了,每次只有查到最后,才知道谁占着理!” “你为何要知道谁占着理?”楚昭云反问道。 段景曜也附和道:“查案查的是线索和证据,谁占理谁就能杀人了?” 楚昭云颔首:“不管是当仵作还是推官,不管涉案人正义与否,杀人都是不对的。” “况且以暴制暴不是正义。” “律法的审判也不同于个人的情感。” 话落,楚昭云看向段景曜。 蓦地,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和他走到一起并非是偶然,两个人的想法总是这般相契。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子 ,都不会有此刻这般令她心安的感觉。 想罢,楚昭云握紧了段景曜的手。 一旁的方茂茂还没回过神来,显然是因着两人的言语陷入了沉思。 夕阳西下,三人回客栈带上楚珍云,便快马加鞭往青州赶着路。 等楚昭云和段景曜驾车回到楚府时,已是深夜。 楚府院内,依旧灯火通明。 得了下人通禀的楚淑云急匆匆迎了出来:“昭云!你终于回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珍云呢?” “珍云还在马车里晕着,找个力气大的丫鬟把她抱到……” “我白日整理出房间来了!就让她住我隔壁,我看着她!” 楚淑云心想,她就算这几日不去铺子了,也得看牢楚珍云。 能从汴京庄子跑到德州去,楚珍云本事可是大得很! 她必得一眼不错地看着楚珍云! “她还真是有能耐!” “大姐姐去歇息吧,别生气了。” “我哪能睡得着!自收了你的信,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出了这般事也不知道伯爵府如何了?可千万别把祖母气出病来了!” 喘了口气,楚淑云又说道:“你一路赶回来累不累?若是不累你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我怕你明日去衙门我就没机会问你了!” “不累。”说着话,楚昭云侧头轻声启唇,“我先去和大姐姐说说话。” “好,我先回房。你……们也别说太晚,这几日你也没好好休息。” “段大人放心吧!”楚淑云见俩人眼神黏糊,忍 不住打断着,“我们肯定长话短说!” 说完话,楚淑云便拉着楚昭云抬步走着,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她猛地回头冲着段景曜喊道: “段大人,白泽来了!就在你院子住下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春暖花开,一大清早鸟儿就肆意欢歌了起来。 青州新宅——楚府,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众人一同吃了早饭。 考完春闱之试后连忙赶来青州的白泽,恨不得一双眼睛黏在段景曜身上,许久不见,他实在是思念段景曜和楚昭云。 眼见着两人出门要去衙门,白泽连忙跟上。 三人齐齐出了楚府。 三个人,好像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路上说说笑笑,一如在汴京那时一般。 片刻后,卫善鸢和燕迎也出了府。 两人一边商量着再找些铺子人手的事,一边去了铺子,楚淑云说这几日不去铺子了,他二人肩上的担子便更重了。 而楚淑云,一个人来到了楚珍云的房间里。 “唉……”楚淑云轻轻叹了口气。 正全力以赴做着生意,谁能料到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昨夜昭云说不想让祖母和母亲因四妹的事而伤神,她很是理解昭云的想法。 昭云这样想,是因为昭云从来都是尊重任何人的决定,若是祖母和母亲不会因此事生气,昭云定是让四妹留在徐府了。 可她不这般想。 她虽也对楚翰失望,可楚翰是她的父亲,永勤伯爵府是她的家。 她不想因为四妹一个人就让父亲和永勤伯爵府被人戳了脊梁骨。 更要紧的是,她不希望四妹误入歧途。 无论如何,她都得把四妹送回汴京城庄子上! “珍云。”楚淑云轻轻唤了一声,床上之人依旧毫无反应。 想着段景曜临出 门前说了楚珍云快醒了,她便在床榻前静等着。 一炷香后,才等到安睡之人睁开了眼。 楚淑云轻声开口:“珍云,你醒了。” 声音虽轻,却还是将楚珍云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大、大姐姐……” 楚珍云眼里是藏不住的错愕,她实在是吓到了。 怎会闭眼前刚见了楚昭云,睁开眼又见到了楚淑云! 楚昭云找到徐府也就罢了,怎的楚淑云也来了! 忽然,楚珍云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已经被抓回来了! 她的好二姐把她抓回汴京了! 她不是在睡觉吗?怎会如此! 分明已经答应了放她一马,为何又出尔反尔! “大姐姐,是二姐姐抓我回来的!为何不能放我一马!” 楚淑云没想到楚珍云第一句话就是埋怨。 “珍云……”楚淑云欲言又止,没有解释眼下是在青州,而是劝道:“珍云,我和你二姐姐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不会害你的,这都是为了你好,私自离了庄子离了汴京,这事是你错了。” “亲人?为了我好?你们是正室嫡出,我是妾室庶出,如何亲?如何为我好!”楚珍云越说越不甘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凭什么对错都由你们来定!” “伯爵府何时看重过嫡庶?珍云,你还小,许多事看不明白,莫要意气用事。你可知你怂恿孙姨娘一事,并未传出府去?母亲罚你去庄子上只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你若是知错就改, 日后定是还要回伯爵府的。” 闻言,楚珍云自嘲一笑。 伯爵府的人,向来是将他们自己的想法加诸到她身上。 他们口里的好,她可要不起! 二姐姐为了她好,所以教导她和秦意绵好好相处,她不得不忍受秦意绵的愚蠢。 嫡母为了她好,所以让她去正院里和楚宁云一同学习,嫡庶有别,她还是得处处让着楚宁云。 生母为了她好,所以自杀后愚蠢地留下了那般多的错漏,她还是因怂恿亲母自杀被赶到了庄子上。 这就是永勤伯爵府对她的好! 一桩桩一件件就是要让她永远做一个下等人! 眼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她怎能甘心! “大姐姐说为了我好,那大姐姐可知什么是我想要的好?” “我……我不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自由!我再也不想待在庄子上了!” “你所言的自由,便是留在徐府给一个痴儿当童养媳?” “在徐府当一个人人尊重的主母有何不好,总比在庄子里好!”再说了,她定能逃出徐府,徐老太爷不过是她逃离汴京的一个踏脚石而已! 楚珍云说着,忽然抬眼打量着楚淑云,她注意到了楚淑云的穿衣打扮和以往很不相同。 卧房里的布置,也与伯爵府大不相同。 这不是永勤伯爵府,似乎也不是汴京…… 眼皮上下一眨,楚珍云心里有了计策。 她一改方才急躁的语气,眼里的戾气也尽数收敛,温声说道:“或许大姐 姐说得对,我还小,有很多不懂的事。” “?”楚淑云一愣,她不知道为何四妹突然改了口风,但她不傻,能看出来事有蹊跷。 这是明晃晃跟她使心眼子呢! 她这才后知后觉,四妹竟如此固执,都这时候了还和她耍心眼,真当这世上只有她楚珍云一个聪明人? 楚淑云将计就计问道:“珍云,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我要好好想想大姐姐和二姐姐说的话,大姐姐给我找个丫鬟伺候我,我要好好想想……” “好,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饭来,你好好想想吧。” 楚淑云一时半会看不透楚珍云的心,但她派来的丫鬟绝对衷心于她,不必担心丫鬟会帮着楚珍云逃走。 至于送楚珍云回汴京的事,她准备等着楚昭云回来再商量。 但楚淑云不知道的是,楚珍云并没有想让丫鬟帮着她逃。 等丫鬟到了,楚珍云只是旁敲侧击着,很快就套出了话。 “原来是在青州啊……”楚珍云揪紧了被子,思绪翻飞,想了许久之后才松了眉头,呢喃着,“只有装作听话,才能逃……” 一个屋檐下的姐妹俩心思各异,一个想着如何把人送回去且同伯爵府好好交代,一个想着如何示弱使人放松警惕好方便自己逃走。 可楚淑云和楚珍云都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她们冥思苦想的时候,在衙门的楚昭云接到了圣旨。 准确的说,是楚昭云和段景曜 一起接到了圣旨。 第四百六十六章 口蜜腹剑 青州府衙。 段景曜在衙门里转了一圈,顺手解决了几个前日留下的问题。 一番熟稔的举动让白泽直接傻了眼。 他那堂堂提举大人,竟然当了衙役! 这等稀奇事要是让皇城司的人知道了,恐怕得惊掉下巴! “大人真当了衙役!” 段景曜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再有几日就放榜了,若是中榜,你在青州如何面见陛下?回汴京去吧!” “我才来了一日大人就要赶我走!”白泽挠了挠头,“大人放心,我派人盯着呢,放榜了立即有人来送信,我若是真中榜,我再回去也不迟。” “不中呢?”段景曜问。 白泽如实说道:“不中榜我就留在青州,反正大人和楚姑娘都在青州府衙,我也来谋个职。嗯……当衙役也挺好的。” “太后近来可好?” “没听说太后娘娘身子有恙,应当是康健。”白泽收了笑脸,立即变得正经起来,接着数着汴京里的人,“五皇子一直按照大人的嘱咐收敛锋芒,近日也有加强骑射。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和以前一样,斗得跟乌眼鸡一样,日日不消停!倒是七皇子最近颇得圣心,他虽然比五皇子小三个月,行事倒是张扬不少。” “嗯,难为你读书备考还帮我盯着宫里的事。” “大人临来青州时都安排好了人手,我也没费什么心思,嘿嘿。” 白泽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每三日听他们禀报一次,自己连家门都不出, 何谈费心思。 他也没想到段景曜来青州之前竟然在汴京安排了那般多的事,想来五皇子有段景曜的扶持,定有出头之日。 如今五皇子年纪还小,且让三皇子和四皇子斗吧! 白泽正想着,看见楚昭云从府衙深处回来了。 他也跟着段景曜改了口,不再唤她楚姑娘,而是唤道楚大人。 “楚大人回来了。” 楚昭云微微摇了摇头,她本是要和范知州交代齐州的事,但她并没有见到范知州。 “我在议事厅门外等了这般久,都没见到范知州,张为悄悄和我说范知州在接见贵客,具体的他也不知道。” 话落,楚昭云抬眼看向段景曜,面色微微凝重,说道:“大人,我看范知州议事厅门外守着的那三人,都是练家子,通身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 “去看看。” “这边。”楚昭云领着段景曜和白泽到了议事厅外,从廊下拐角处偷偷探头看着。 段景曜一眼就认出了守在门口的人,“他是陛下身边的御带,其他两人也是宫中的侍卫。” “皇宫里的人!御带是谁?” “陛下身边的贴身侍卫统称为御带,他们出身好、能力高。” “陛下贴身侍卫为何要来青州?”楚昭云担忧地看向段景曜,这青州与盛仁帝相关的,不过一个段家而已,“大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段景曜沉默了片刻,摇头说道:“陛下知道段家在何处,若是找我,为何不去段家? ” 白泽偏头:“楚大人,会不会是来找你的?陛下知道你在青州府衙啊。” “我刚才露面了,不是找我的。” 三个窃窃私语了一番,虽未明说,但三人直觉宫里来人并非好事。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议事厅里出来了人。 三人立即收回了脑袋。 只听到范知州诚惶诚恐的声音: “让中贵人久等了,中贵人不妨先歇下,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去了齐州,至多三个时辰就有消息了。” 又一道阴柔的声音急促说道:“唉!我还是先去齐州,找到了楚大人就赶紧直接启程!”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和白泽,低声说道:“还真是来找我的……” 就在这时,一直等在门外的张为也反应过来了,他十分恐惧,生怕自己误了大事,连忙拍脑袋说道:“楚大人方才已经从齐州回来了!我不知道原来中贵人找的人是楚大人,还请中贵人原谅!” 范知州心里同打鼓一般,连忙认罪:“是我的错,我只秘密让人去了齐州,忘了同手下说一声!” “回来了就好!快请楚大人来!” “是,是!”范知州和张为松了口气,中贵人不和他们计较就是万幸! 在廊下拐角处躲着的楚昭云,闻言后,便抬步走了出来。 段景曜紧随其后,只留白泽在原地躲着。 段景曜认出了来人,低声和楚昭云说道:“是李公公,虽不是陛下身边最得力之人,但也是宦官里数一数二的人。 ” 话落,段景曜便率先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李公公” 李公公看见段景曜,立即老泪纵横地结结实实行了个跪拜大礼。 这一举动可把范知州等人看傻了,他们知道段景曜的地位不一般,可未曾想到竟然这般非同寻常。 他们见了李公公是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了话,毕竟李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天使! 可李公公见了段景曜竟然如此恭敬! 如今想起府衙众人和段景曜相处时的态度,范知州心里没底…… 又听见李公公说道:“奴才给段大人和楚大人请安!” 范知州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了。 段景曜扶起了李公公:“陛下和太后近来身子可还康泰?” “都好!”李公公擦了擦脸上的汗,焦急地弓腰领着段景曜和楚昭云往议事厅里走。 见状,范知州连忙屏退了所有人,只自己跟着进了议事厅。 进了议事厅,范知州却是根本插不上嘴。 李公公语气急促:“原本找到楚大人,奴才也是要去段府一趟的,眼下段大人和楚大人都在,咱们赶紧启程吧!” “李公公所来何事?” “哎呦!奴才有些失了分寸!”说着话,李公公直了直腰杆,清了清嗓子,“传陛下旨意,请楚大人和段大人速速随奴才走一趟。” 李公公说完,又转头看向范知州,“范知州,陛下要见楚大人,楚大人的差事……” “明白,明白!楚推官放心去就是!”范知州哪敢说什么 ,虽是口谕,但也是圣旨啊,他知晓分寸。 况且他也着实没什么可说的。 因着楚昭云办了两个大案,眼下的青州可是安宁得很,根本无人敢作乱。 “两位大人,快快启程吧。” 一直安静的楚昭云终于开了口:“李公公稍等。” 第四百六十七章 “楚大人?” “李公公,可否准我片刻,想给家人留个口信。” “我也去,省的他们担心。” 段景曜也开了口,李公公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只说道:“那奴才先去牵马。” 楚昭云见范知州还在一脸惶恐,宽慰道:“知州大人,我们去去就回,不必担心。” 范知州不知道该说什么,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干巴巴说道:“一路顺风。” 楚昭云和段景曜立即出了议事厅,私下找到了白泽。 “白泽,你帮我和大姐姐说一声,汴京有急事,我得立即启程。珍云的事,就全权拜托给大姐姐了。” “放心,还有我呢,定不叫楚大姑娘为难!” “白泽,去一趟段府……只说出去办差,莫说陛下急召。” “大人放心,我晓得轻重!” 段景曜和楚昭云齐齐点头,同白泽交代完后,便立即去了李公公身边。 “李公公,宫中发生了何事?” “段大人……”李公公一脸为难,没有盛仁帝的旨意,他也不能透露过多,但他也知道段景曜是盛仁帝看重之人,楚昭云也是盛仁帝看好之人,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提醒一二,“段大人和楚大人都是陛下信任之人,奴才也不好再多说了,两位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这句隐晦的话,给两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既然是信任之人,应当是去协助陛下的,而非他们所猜测的韩宰辅又有什么门徒给他们使绊子了。 “好,那 启程吧,我只是担心陛下和太后。” 李公公脸上终于露出了和缓的神情:“段大人放心,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很好。” 几人匆匆上马,跟着为首的御带一路驰骋。 不吃不喝快马加鞭行了五六个时辰,楚昭云策着马儿靠近了段景曜,段景曜会意,两人降低了速度,和御带等人拉开了距离。 楚昭云说出了心中的不解:“大人,这好像不是去汴京城的方向。” “这个月份……应当是去行宫,每年开春后,陛下都要去行宫围猎。” “原来如此。”楚昭云见段景曜一直锁着眉,想到了五皇子韩祺,“大人是在担心……他吗?” 段景曜颔首:“去了行宫,有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罢了,以不变应万变。驾!” “驾!” 两人匆匆追上了御带。 白昼与黑夜交替。 两天,六个人换了三次马。 一行人在第三日清晨终于到了行宫。 一下马,李公公就软了腿瘫坐在了地上。 御带引着段景曜和楚昭云进了行宫,到前殿没看到盛仁帝身影,御带又领着人去了厢房。 果真看见盛仁帝正站在厢房门口的院子里。 只是三个多月不见,盛仁帝却憔悴了许多。 相比于李公公急得跳脚的模样,盛仁帝面色平静许多,眉宇间也不见愁容,只是眼下有些乌青罢了。 但帝王之心又岂是那么好揣测的,看盛仁帝面色,却不知其心情。 段景曜和楚昭云纷纷行礼:“臣段景曜/ 楚昭云参见陛下。” 正在游神的盛仁帝回了神:“免礼,要你们速速前来,难为你二人了。” 段景曜和楚昭云没有说话,只等着盛仁帝的吩咐。 盛仁帝示意二人看向厢房,说道:“这里头关着一个孩子。” 一旁的黄内侍继续解释着:“半个月前,宋司空全家上下五十七口人一夜之间惨遭灭口,未曾留下一人性命。” “宋含书宋司空?”段景曜心中一惊,宋含书掌管水利和营建之事,在汴京城也是鼎盛人家,宋家竟被一夜灭口! 五十七人无一活口,何等凄惨! 但此事已过了半个月,此时提起……厢房里关着一个孩子? 他想不通这其中究竟有何关系。 又听见黄内侍说:“宋家被灭口一事,皇城司已经查清楚了,是江湖门派沈家所为,皇城司正在竭力追捕。今年春闱过后,陛下便带着众皇子和三位大臣来行宫围猎,四日前,到行宫之前,五皇子在路上看见了一位乞儿。” 果然和韩祺有关! 段景曜不动声色,继续听黄内侍说。 谁都知道,黄内侍说的话,都是盛仁帝让他说的。 “五皇子不顾一切拦住了队伍,跪在了鸾驾前,说那乞儿和宋家幼子宋星长得很像,怕是宋家的人。虽说宋家灭口案子已经结了,确认了无一活口,但陛下还是信了五皇子的话,把那乞儿找了过来。竟有一大臣说见过宋家幼子,这乞儿真和宋家幼子有九分像 。” 段景曜虽知韩祺和宋家的关系,但也装作不知问道:“五皇子怎会认识宋家幼子?” “大人有所不知,五皇子的伴读是宋家三子宋忻,五皇子说他在宋家见过宋星。” “原来如此。” “府衙清点宋家尸首时,人数都对得上,可五皇子和大臣都说这乞儿就是宋家幼子宋星,陛下也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就把他带到了行宫。只是这孩子疯疯癫癫的,力气又大得很,见人就咬,险些伤了陛下,所以只能关起来了。” 说着话,黄内侍已经走到了厢房门口,掏出了钥匙开着门,“段大人和楚大人都是本领非凡的人,见见这孩子吧。” 段景曜和楚昭云不明所以,只得依言走上前去。 两人心里都明白,陛下这般着急传旨让他们到行宫来,不可能只是见这个孩子。 背后定有深意。 只是他们知道的太少,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门一开,黄内侍提醒道:“这孩子力气大,腿脚也灵活,两位大人千万别被他咬了。” 说完,他就立即退到了盛仁帝身后。 盛仁帝眯了眯眼,跟在了两人身后,缓缓接近着厢房。 “小心。”段景曜伸手拦了拦楚昭云,自己走在了前头。 干净宽敞的厢房里,空无一人。 段景曜四处看了看,才在桌子底下看到了团成一团的小孩。 若不是知道屋里有人,还以为桌子底下是一团脏兮兮的被子。 “出来。” 段景曜一开口,桌 子底下的小小身影犹如一头小疯兽一般立即冲了出来,看那不顾一切的冲劲,他是想把段景曜撞飞! 第四百六十八章 段景曜下意识想出脚阻止他,可又怕把人踹残了,只好连忙收了脚。 他只能双手擒住了小孩的胳膊,见小孩又踢着双腿,他便又加大了力气。 疯兽一般的小孩吃了痛,却仍然不放弃抵抗,又伸长了脖子去咬人。 楚昭云怕小孩真咬着段景曜,趁人张嘴的时候把手帕塞了进去。 两人也借机看清了他的脸。 一双凶狠的眸子倒是亮人,但也是脸上唯一澄澈之处。 额头脸颊和嘴角,到处都是伤痕,脏污和血迹混在一处叫人分不清。 浑身上下都是臭味,衣裳也多处都撕裂了 若眼前这孩子真是宋星,宋家娇养的孩子变成了这般……他恐怕是吃尽了苦头。 只片刻,段景曜就拿住了幼童。 楚昭云揣测着盛仁帝莫不是想让她撬开这孩子的嘴? 又见盛仁帝没再发令,她便自作主张开口问道:“你是谁?” 幼童眼神凶狠,往前探了探头,尽管嘴里塞了手帕,他还是想咬人。 楚昭云轻声细语地试探道:“你可姓宋?你认识宋忻吗?” 想来他们来之前,肯定有人问过他是不是宋星了,眼下还没确认他的身份,定是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 所以她没有说宋星,反而说了宋忻。 果然,疯疯癫癫的孩子忽然安静了下来,只直勾勾地看着楚昭云。 楚昭云不紧不慢地温声说道:“前几日认出你来的人,是你兄长宋忻的朋友,而我们是你父亲宋含书的同僚,我们都 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不要害怕,好吗?” 听见“宋含书”三个字,幼童眼里忽然流出了泪。 脏兮兮的脸上哭出了两道黄痕,让人看着都揪心。 “你不咬人,我就松开你的嘴,好吗?” 话落,见幼童没有反应,楚昭云揪出了他嘴里的帕子,但段景曜怕他失控,并没有松开他。 楚昭云问他:“你是宋忻的弟弟对吗?” 幼童只说了一个字:“饿。” 楚昭云和段景曜齐齐转头看向盛仁帝,盛仁帝也于心不忍,让黄内侍速速去拿饭菜来。 黄内侍早就备好了饭菜,片刻后便端着饭菜来了。 也是用心准备了,都是些好消化的饭菜。 直到这时,段景曜才松开了人,幼童立即扑到了桌子旁,直接用手抓起饭菜就往嘴里塞,嚼也不嚼直接就往肚子里咽。 真真是饿极了。 盛仁帝叹道:“这孩子受苦了,宋家也算是有后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盛仁帝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孩子吃饭。 段景曜和楚昭云琢磨不透盛仁帝的心思,只能安静地陪着。 直到幼童吃累了坐在了地上,盛仁帝才又开口:“楚卿,问问他。” 不用明说,楚昭云也知道该问什么。 她往前走了两步,段景曜不放心,也跟着她上前。 楚昭云蹲下身子,平视着孩子的眼睛,温声说道:“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在此处?” 孩子摇了摇头。 楚昭云又问:“你是宋星对不 对?你不说话,我们没法子帮你,也没法子把你送回宋家。” “回家……” 见幼童终于开口说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是宋星,对不对?” 幼童卸下了警惕,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声音细弱道:“我是宋星,姐姐能带我回家吗?” 楚昭云心中一阵不忍,看来宋星还不知道宋家遭了灭顶之灾一事。 “好,带你回汴京去。你今年几岁了?” “四岁。” “那你怎么一个人流落到了外头?” “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母亲让我从狗洞里爬走,让我往南一直走去找大舅舅,我没有找到大舅舅,有人要带我走,她是坏人!” “你从她手里逃了出来?” 宋星点了点头,撇了撇嘴,有了几分委屈,“她说要把我送去别人家当儿子,我咬了她的胳膊我就跑了!” “然后呢?” “我一直跑,但我不知道南是什么方向,我碰见了两个小哥哥,他们说他们知道,我就跟他们走了,后来他们也不见了,我想回家找母亲,可我找不到家在哪里。” 楚珍云怜爱地摸了摸宋星的头顶,他是何其幸运才能活了下来。 虽然看这模样受了不少苦,但是能活命也值了! “姐姐,我每天都捡酒楼后头的剩菜吃,难吃,我想回家,我想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给我留着好吃的糕点,我不想吃剩菜。” “嗯,送你回家。” 但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楚昭云眼眶微酸,这 一切都不该由宋星这个小孩子来承担。 她起身退到了段景曜身边,悄悄抬眼看盛仁帝。就算是强如帝王,看到宋星失了亲人还受尽了磨难,应当也会难过的吧? 可她从盛仁帝脸上,什么都没有窥探到。 话已经问完了,接下来就看盛仁帝如何说了。 楚昭云不知道的是,盛仁帝心里的难过胜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只是盛仁帝隐藏得好罢了。 盛仁帝转身不再看宋星,只说道:“找几个脾性好的宫女精心照顾着宋星,待启程回宫时,送他回……宋家。” 黄内侍连忙应道:“是。” 随后黄内侍又抬眼示意段景曜和楚昭云跟上盛仁帝的步伐。 楚昭云飞速地悄悄和宋星低声说道:“你要乖,不许咬人了,不日就带你回汴京城。” 宋星用力点了点头,他想,他们认识三哥还认识父亲,一定是好人! 楚昭云深感欣慰,她知道,宋星之前疯疯癫癫的样子,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 只是不知道,她和段景曜来这一趟,是和宋星有关? 若是有关,眼下宋星已经开口说话也不再疯癫,他们可以回青州了。 若是无关,盛仁帝此举到底是为何? 是韩祺先看见了乞儿宋星,难道盛仁帝意在韩祺? 楚昭云一头雾水,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行宫书房中。 只见盛仁帝挥了挥手,黄内侍便退了出去。 顷刻之间,书房里只剩下了盛仁帝、段景曜和楚昭云。 良久过后,盛仁帝开了口: “景曜,楚卿,朕一直当你二人是自己人,也就在你们面前,朕不必强撑着。” 第四百六十九章 盛仁帝的话,让段景曜和楚昭云都心惊不已。 高高在上的帝王,何需对他们示弱? 说段景曜是自己人,能理解,可为何说楚昭云也是自己人? 难不成是因为十四年前的真相,三人有了共同的秘密,所以她就被盛仁帝划到了自己人的范围里? 楚昭云心里闪过许多念头,竭力让自己面色平静。 这话,盛仁帝可以说,她却不能接。 片刻后,又听见盛仁帝说道:“景曜,朕听闻祺儿和宋忻感情极好,你说祺儿会不会记恨沈家?” “回陛下的话,臣不是五皇子,不知五皇子心中所想,臣也不是宋家人或沈家人,不知宋家灭门案的内情。”段景曜不动声色,早就料到了此事和韩祺有关,但具体是何干系,他并不知晓。 “祺儿见了宋星可怜,会不会想着为宋家报仇?” “不知,但宋星确实可怜。” “若是祺儿为了宋家而行差踏错……”盛仁帝话说了一半。 段景曜这才明白盛仁帝是在让他做出保证,在看过宋家遗孤的可怜模样后,做出一个保证。 “陛下,臣虽为五皇子的舅舅,可若五皇子行差踏错,臣也绝不会偏袒包庇他。” “朕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话这般说着,盛仁帝心头却并未轻松半分。 他早就知道段景曜会这般说,他也知道段景曜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而且他心中有八分把握,段景曜不会包庇韩祺。 毕竟段景曜在皇城 司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帮过韩祺,两人就连来往,也甚少。 可是不试探这一句,他不放心。 有了命案,他大可交给大理寺或者皇城司去办。 可这案子,是皇家密事。 除了段景曜和楚昭云,他想不到任何可以托付的人,偏偏韩祺又涉案,他只能让段景曜亲口向他保证。 “景曜,楚卿。” 段景曜和楚昭云齐齐抬眼看向盛仁帝。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竟是满面悲伤。 细看,甚至能看到盛仁帝眼里的泪光。 两人心惊,到底发生了何事? “臣在。” “四日前,初到行宫的那日,卓英死了。” 段景曜万万没想到,是四皇子死了! 卓英是四皇子的字,怕楚昭云不知道,段景曜问道:“陛下,四皇子怎会死了?” “是啊,朕也不相信,朕好端端的儿子,竟然死了……” “陛下保重龙体。”段景曜这才明白,盛仁帝的悲伤和脆弱是从何处而来,也才明白他为何会怜惜宋星。 盛仁帝整个人的精气神被抽去了一大半。 他已经强撑了好几日了,眼下才情绪外露。 眼前二人知道他内心最深的秘密,在这二人面前他反而能不做一个帝王,只做一个父亲。 幼儿夭折,他会难过。 但远远抵不过眼下。 四皇子虽是庶出,可今年十九岁了,十九年的君臣,亦是十九年的父子情谊,他无比痛心。 更痛心的是,这件事可能是他某个儿子的手段! “查,彻查此 事!” “臣领命。” “让黄内侍带你们去吧……”盛仁帝摆了摆手,他疲惫不堪,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片刻。 段景曜和楚昭云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地退出了书房。 在门口看见守着的黄内侍,便低声说道:“有劳。” “段大人言重了,奴才带着段大人和楚大人去看看四皇子。”说着话,黄内侍抹了把眼泪。 等离了书房稍远些,段景曜才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皇子有功夫在身,贼人还能近了他的身?更何况行宫围猎,有不少御带和侍卫跟着,周围守得铁桶一般,何人能轻易闯入?” 黄内侍是在王府时就跟着盛仁帝的人,自然也算是看着段景曜长大的,他也深知盛仁帝和先皇后的事。 因此黄内侍对段景曜,也是与对他人不同的。 眼下知道段景曜和楚昭云是去查案,又听段景曜问了,便实打实地说着:“四皇子死状惨烈,骑射功夫最好的几个御带看过了,说像是被猛兽掏了心。” “掏心?”段景曜脚步一顿。 “是,四皇子身前被掏了一个洞,血淋淋一个大洞,陛下看了伤心不已……”一想到四皇子的惨状,黄内侍又忍不住流了眼泪。 “附近的确有猛兽,但四皇子有功夫在身,有弓箭在手,入林也骑着骏马,莫不是和猛兽近身争斗了?” 黄内侍压低了声音:“陛下怀疑不是猛兽,这才叫了段大人和楚大人速速前 来。” 段景曜颔首,想起了白泽说过的话,问道:“近日,四皇子在朝堂上可有什么动作?” 黄内侍心想,不愧是段景曜,果然要比寻常人聪慧! “近日三皇子和四皇子斗得凶,朝堂上大臣们也纷纷上折子劝陛下早立太子,他们不是说立三皇子为太子,就是说立四皇子为太子。” “立储一事陛下自有决断,更何况陛下正值盛年,何需着急立储?” “是。”这话让黄内侍心中无比欣慰,“朝堂上这些事陛下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怀疑四皇子之死有蹊跷。” 一旁的楚昭云知道有些话不适合由段景曜来说,她便做懵懂状开口问道:“那此事与五皇子有什么关系?他年纪小,难不成也笼络了朝臣要争储君之位?陛下说若是五皇子行差踏错……” “五皇子安分乖巧,不曾有过笼络朝臣之举。只是……” 段景曜立即接话:“个中缘由若是不便,黄内侍可不必开口,我既查案,也确实该与五皇子避嫌。” “也不是不便,此事查案过程中段大人早晚也得知晓。这事儿还得说回宋家,宋家被灭门一事,实在是无辜,皇城司查了七八日才查出来,四皇子在汴京经营了一座金银楼,但皇子做生意实在是不妥,四皇子便用了他年少时的伴读宋晃的名字,这件事吧,宋晃还全然不知……沈家人在金银楼里和掌柜的起了冲突,沈家人被折辱了面子,又 打听到东家是宋晃……沈家是江湖门派,脾气急,没想到过了几日就去了宋家寻仇……” 段景曜和楚昭云无言。 宋家,实在是无辜。 第四百七十章 后殿四皇子的卧房外,几名守卫面色忧愁,一看见黄内侍来了,他们犹如看见了希望一般,可也只敢眼巴巴地瞧着黄内侍,并不敢开口说话。 眼下守着四皇子的卧房,实在是个苦差事。 楚昭云给众人分发了苏合香圆,自己又系上了面巾,段景曜没有面巾,干脆直接撕了一片衣角系在了脸上。 三人进了卧房后,楚昭云立即燃起避秽丹,又在火盆里烧起了皂角和苍术。 黄内侍一想到四皇子的死状,连忙口含苏合香圆,抬手捂住了口鼻。 他还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饶是准备这般周全,在见到床榻上的四皇子时,黄内侍还是险些干呕了出来。 黄内侍由衷地佩服楚昭云和段景曜,这二人就像闻不见看不见似的! 看着楚昭云和段景曜往床榻走去,黄内侍连忙停了脚,陛下叫他跟着段景曜和楚昭云助他们查案,眼下他也助不了,远远看着就是! 走到床榻前的楚昭云并没在意黄内侍是否跟着。 她带着鹿皮手套,仔细检查着四皇子的尸首。 上次见到这般残忍的行凶手段,还是大哥哥大婚那日轿子里的假新娘,整张面皮被剥下,但也没有眼下的死状残忍。 楚昭云检查着四皇子胸前的伤口,说道:“的确是掏心。” “林子里兽类出没,这颗心恐怕找不回来了。”段景曜也唏嘘。 “不过,不是猛兽所为,大人看伤口处的痕迹,明显是利器, 并非兽爪。” 段景曜往前探了探头,他也跟楚昭云学到了不少验尸手段,试探地说道:“伤口深浅不一,切面方向也不同,这是刺了好几刀,想要刻意伪造野兽掏心?” “孺子可教也!看出血痕迹,掏心的确是致命死因。四皇子的手脚都有挣扎的痕迹,可见他是在清醒状态下被人折磨致死。凶手实在是残忍……” 闻言,不远处的黄内侍终于忍不住了,转身立即跑出了卧房,一出门就哇哇大吐。 段景曜又问楚昭云:“行宫周遭有很多侍卫,若是被人折磨,四皇子为何不呼救?” 说着话,楚昭云又检查着四皇子的口鼻,立即就有了答案:“大人说的没错,四皇子腮部明显僵硬,他被人塞了东西堵嘴了。而且……还不是帕子之类的软物。” “我去开窗,照着亮光看看。” “嗯。”楚昭云撬开了四皇子的嘴,在他牙上看见了些许碎屑,“这是什么?” “不知道,我先记下来。”方茂茂不在,段景曜便自觉替了他的角色。 检查完四皇子的致命死因,楚昭云又检查着四皇子的全身。 在他的胳膊和腿上都发现了不同程度的野兽撕咬的伤口。 “四皇子的确去过林中,并且近身和野兽搏斗过。” 段景曜眉心一动:“会不会是有人趁四皇子和野兽争斗后,趁着四皇子体力不济,所以加害于他。” “很有可能。”楚昭云直起了腰,示意段景曜 往外走。 等出了四皇子的卧房,两人走远了些。 仔仔细细净手后,摘下面巾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头脑才恢复了清明。 四皇子已经死了四日了,且是是掏心而死,其尸首的腐臭程度让人难以想象。 不是只有黄内侍受不了,楚昭云和段景曜也同样难以忍受。 但他们不得不忍。 缓了好一会儿,楚昭云才开口:“黄内侍,四皇子的确是被人谋害而非野兽。” “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 “黄内侍!”段景曜叫住了黄内侍,他紧紧皱着眉头,“黄内侍可否告知陛下我和楚大人需要缓一缓再查案,实在是……” “奴才明白,两位大人先歇一歇,我去禀报陛下。” 黄内侍心想,陛下一定会体谅段景曜和楚昭云,让他们好好歇息后再查案子。 一则是因为陛下想让他们以最好的状态查清楚案子。 二则是陛下知道四皇子的死状是寻常人都接受不了的,就连强如陛下,四日前见了一次四皇子的尸首后,也不敢再见第二面了。 更可况楚昭云段景曜和四皇子是近距离接触…… 想到这,黄内侍浑身打了个冷战,连忙转身离开。 等黄内侍身影消失不见后,楚昭云才问段景曜:“大人想做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段景曜领着楚昭云慢悠悠地往外走,一旦离开了四皇子卧房门口守卫的视线后,他便加快了步子。 他并非第一次来行宫,他知晓哪里 有守卫,也知晓谁住在哪个房间里。 一盏茶的功夫后,段景曜带着楚昭云,很轻易地就从窗户翻进了韩祺的房间。 “啊!”正在伤神的韩祺被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正准备高声示警,忽然发现是段景曜。 “小舅舅!” “嘘!”段景曜走到门口,透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发现异常后,才又看向韩祺。 一见段景曜,韩祺心里的委屈就憋不住了,“小舅舅……” 楚昭云原以为皇子都是心机深沉之人,自然也是喜怒不形于色之辈。 但看见韩祺的一刹那,她有些恍惚。 眼前的五皇子韩祺有三分像盛仁帝,但却有五分像段景曜。 透过他,楚昭云甚至能想象出段婧的模样。 他约莫着也就十五岁,看着和楚宁云差不多高,小嘴一撇眼泪汪汪的模样,让人想摸他的脑袋安慰安慰他。 半分也不像她想象中的皇子,反而像是邻家的弟弟。 楚昭云这般想着,下一息就看见段景曜摸了摸韩祺的脑袋。 他的动作虽然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不温柔,“哭有什么用?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你只会哭?” 韩祺委屈地用力抽噎了一口,立即停了哭泣,“小舅舅不是去青州了吗,怎么来了行宫?” 话落,韩祺又看向楚昭云,在小舅舅身边的女子,还跟着小舅舅来见自己了,会不会就是楚昭云?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和小舅舅可是半分也不亲 的。 韩祺擦了擦眼泪,对着楚昭云叫道:“小舅母?” 第四百七十一章 “……” 楚昭云语塞了片刻才回答他:“还不是,臣楚昭云见过五皇子殿下。” “哦,楚大人。”他明白,还不是,就是说快是了。 话说至此,韩祺也反应过来了,“陛下是让小舅舅和楚大人来查四皇兄的案子?” 段景曜颔首说道:“长话短说,之后都有黄内侍跟在我身边,你我二人依旧和往常一般。” “小舅舅放心,我明白。” “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韩祺委屈极了:“小舅舅是说四皇兄的死?和我无关,小舅舅为何这般问我?” “因为陛下怀疑你了。” 韩祺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父皇为何会怀疑我,是不是有人污蔑陷害我?” “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 “四日前到行宫之后,我安顿好了之后,就去厢房找宋星,但是厢房门口的守卫不让我进去,我就回了自己这里。约莫着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父皇就召集了所有人,我才知道是四皇兄出事了。” 闻言,楚昭云又问:“那你方才在难过什么?” “我在想,若是宋忻也还活着就好了,宋家……实在是无辜……” 韩祺只觉得自己的心又酸又痛。 他暗暗发誓,宋家只有宋星一个幼儿了,他一定要保护好宋星。 “可我还是不懂,父皇为何会怀疑我?我听小舅舅的话,无论在哪方面都藏拙,我和四皇兄也没有起过争执,父皇为何怀疑我?” 段景曜沉声道:“ 约莫是因为宋家的事。” “宋家?” “宋家是因为四皇子的缘故被灭了口,来行宫路上刚找到宋星,到了行宫四皇子就死了。都知宋家三子是你的伴读,你二人感情好,怀疑你为了宋家报仇而杀了四皇子,合理。” 韩祺震惊张嘴,话停在了嗓子眼里。 楚昭云懂了,“五皇子不知道宋家灭门是因为宋家一事?” “不知道……” “你和宋星交谈过吗?” “没有,宋星有些被吓到了,他什么话都不说,就知道咬人。” 三人沉默了几息之后,段景曜又突然说: “把你到行宫这几日所有对外往来信件都给我,这两日要大肆搜查行宫。” “好!”韩祺立即翻箱倒柜,把三封信和几张重要的字据塞进了段景曜手里,“这些东西万万不能被父皇知道,其他的都不怕查了。” “我先替你收着。”段景曜看了眼,是他让韩祺去笼络的几位朝中重臣的信件,“我们先走了,黄内侍在等。” “嗯!小舅舅相信我,我和四皇兄的死没有关系。”顿了顿,韩祺又有些伤心,“不过知道了宋家是因为四皇兄而死,我又觉得四皇兄死得不冤了。” “四皇子和宋家一事,你就当不知道。” “嗯,我什么都不知道!”韩祺话刚说完,就看见段景曜和楚昭云翻了出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和未来小舅母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般情形之下。 不过,小舅舅和小舅 母两人真般配。 就像宋家伯父伯母一样。 一想到宋家和宋忻,韩祺又心痛了起来。 此时,跳窗离去的两人,又恢复了慢悠悠走路的状态。 段景曜把信都贴身收好后,对楚昭云说道:“我了解韩祺,不是他对四皇子下的手。” “嗯,我知道。在你我见宋星之前,黄内侍也说了宋星没有说过话,而且五皇子和皇城司也没有联系,他并不知道宋家和四皇子的事。陛下怀疑五皇子,也只是猜测而已,或者说,陛下怀疑行宫里的每个人,只是包括五皇子而已。” “嫌疑最大的是三皇子。”段景曜想起了黄内侍的话,三四两位皇子对储君之位的争夺之心,陛下都看在眼里。 四皇子死了,受益最大的就是三皇子。 “三皇子?”楚昭云想起了在汴京时和三皇子的短暂接触,“三皇子是个有城府的人,稳重,也圆滑,不似五皇子这般单纯。” “……”段景曜一想到方才韩祺那哭哭啼啼的模样就头疼,替韩祺挽尊解释着,“韩祺也并非是软弱爱哭之人,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皇子,只是他从小就依赖我,只有在我面前才做个孩子而已。” 楚昭云心想,那方才韩祺也把她当自己人了? 先成了盛仁帝口中的自己人,又成了韩祺眼里的自己人……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从小失了母亲,他是个可怜人。” 韩祺没有母亲缺失母爱, 可怜,可其他皇子有母亲,就代表他们得到母爱了吗? 楚昭云微微叹了口气,不予置评。 她不能设身处地去理解皇亲国戚,只是觉得皇亲国戚享了寻常百姓一辈子都触及不到荣华富贵,即便是可怜些,她这般百姓也无法与之共情。 过了片刻,楚昭云才开口道:“大人准备怎么查?” “你主我辅,我需要和五皇子避嫌。” “也是。大人,说实话,我本来还想着在青州待几年,做出政绩之后,陛下会不会让我回汴京当提刑官。但如今一想,四皇子这案子要是找不出凶手,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当提刑官了。” “换言之,若是你查明白了,说不准明日就是提刑官了。” “哪有那么容易查……” 这是第一次,还没开始查案,楚昭云就觉着难。 重担忽然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不由绷起了心弦。 死者是四皇子,意味着这案子必须得查清楚,也意味着陛下给她查案的时日不会太多。 而且若凶手真是三皇子,这就是皇家丑事和秘事,这案子只能她和段景曜查,决计不可能推脱出去。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迎难而上。 楚昭云舒出了心里的一口浊气,说道:“但你说的有道理,查出凶手,我离提刑官就更近了!” 段景曜安慰道:“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在,我会承担。” “嗯,一起承担。”楚昭云提了提声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般颓然,“走吧,去找 黄内侍,查案!” 第四百七十二章 验尸半个时辰之后,黄内侍又重新回到了段景曜和楚昭云身边。 并且,盛仁帝又派来了五位御带协助二人办案。 “死因已明,去发现四皇子尸首的现场看看。对了,把四皇子的贴身内侍也叫过去。” 黄内侍一边跟着楚昭云走,一边解释着:“楚大人,四皇子的贴身内侍小朱子已经吓傻了。” “吓傻了?无妨,叫过来便是。” “好,这边请,我先带两位大人去林子里看看。” 起初,黄内侍还走在前头,只是越往林子深处走,黄内侍步子就迈得越小。 最后,黄内侍只能打着软腿指着方向。 段景曜拿着弓箭走在最前头,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示意楚昭云上前来。 “昭云,一路走来,都能看到马蹄印。” “是,到了这里,马蹄印就没有了。大人认识这是什么兽的脚印吗?”楚昭云指着不远处的软土上留下的一处脚印问道。 “是……虎?” “四皇子胳膊上的伤口齿痕大,咬破的衣裳也陷进了伤口里,可见伤口之深,确实像是虎兽咬的。不过我听闻,虎兽咬人,一般都咬在颈部。” “或许那时四皇子在马上,所以咬的是胳膊和腿?”段景曜朝着黄内侍招手,“黄内侍,四皇子的马呢?” “四皇子出事后,马就不见了,兴许是自己跑了。” 就在这时,御带匆匆赶来,“段大人,这是在不远处找到的箭矢,是四皇子的。” “找到马了吗? ” “没找到。段大人,这方圆十里有简单的布置,陛下每年也允众人在这范围内狩猎,再往林子深处有猛兽出行,是否往深处探查?” “不必,诸位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是。”御带松了口气,段景曜这句嘱咐让人欣慰。 众人仔细在发现四皇子尸首之处的附近搜查着,找到了箭矢和血迹,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线索了。 楚昭云下令往回走,走到半路上,看见有御带带着内侍小朱子来了。 小朱子年纪不大,但是脖子连着脑袋一抽一抽的,眼神也有些呆滞。 黄内侍解释着:“以前也是个伶俐的孩子,那日是他发现了四皇子的尸首又回去报了信,他受了不小的惊吓,脑子也不灵光了。” 楚昭云看小朱子不像是装的,问他:“你那日怎么没有跟在四皇子身边?” 小朱子浑身打颤:“四皇子……” “对,四皇子。” 他的声音干涩且平静,丝毫没有半分情绪起伏,像是本能地回答问题,而不加任何思考和情感: “四皇子说他看见了虎,让我滚开,别碍事。” “四皇子去射虎了?” “四皇子骑马走了,我在原地等了好久,我去找四皇子,四皇子的心没了,没了,没了!” 说着说着,小朱子忽然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 但楚昭云还没问完,又问他:“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小朱子只使劲摇头。 “罢了,带他下去,找 个太医好好瞧瞧,说不定等他好了能问出什么事来。”楚昭云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有用的消息,但她这般说了,才有人给小朱子医治。 林子里的案发现场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是意料之中的事。 返回行宫后,楚昭云和段景曜带着御带开始对行宫进行仔细搜查。 众人心领神会,凶手一定就在行宫之中。 在众人悄悄开始搜查的同时,行宫后殿一间房里,有人冒着冷汗。 三皇子韩敬屡次起身,在房中踱步后,又唉声叹气地坐回了椅子上。 内侍小耳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焦躁不安,小心翼翼说道:“殿下身子可有不适?奴才去请太医。” “添什么乱!”韩敬重重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担心,眼下外头是个什么情况,父皇到底什么心思,他全然不知,“拘在这一方天地,我能做什么!” “所有人都被陛下拘起来了,不止主子一人……” “外头有动静吗?父皇肯定让皇城司来了!” 小耳匆匆跑到门口顺着门缝看了眼,又跑回三皇子身边,说道:“殿下,外头还是只有两个侍卫,没见着皇城司的人,今晨宫女来送饭的时候,我悄悄打听了,皇城司的人没来,大理寺御史台的人也都没来。” 韩敬更不能理解了,四皇弟死了,父皇不派人来查案,到底在等什么? 莫不是……莫不是四皇弟是死于父皇之手?!? 难道是父皇不喜四皇弟争储君之 位,所以下了手? 越想,韩敬脑门上的汗越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立即甩头,试图把自己脑子里的荒唐念头给甩出去。 他方才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这般想! 父皇日理万机,怎会知道皇子们之间的手段和心机,储君之位,从来都是从大臣们口里说出来,皇子们明面上干干净净的。 再说了,父皇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孩儿下此狠手。 但……谁又能杀了四皇子? 韩敬只觉得自己头疼得紧,本就一头雾水,眼下行动受限,他从来没有这般被动过。 内侍小耳见状,安慰道:“殿下节哀,四皇子一定是登极乐去了。” 韩敬瞪了一眼小耳,四皇子死不死的,他有什么可伤心的? 他就是怕父皇怀疑他! 毕竟老四一死,储君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件事最受益的人就是他,所以他才会这么慌! 韩敬越想越不安,将火气全撒在了小耳身上,“若不是来行宫围猎不能带幕僚,何至于和你个阉人说!一窍不通!只会添乱!” “殿下要不去四皇子妃那里去静静心?” “闭嘴!” 小耳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又过了许久,小耳忽然耳尖一动,他听到了外头有声音。 迫不及待想要讨好主子的小耳立即说道:“殿下,奴才听见外头有声音,来人了!” “谁?”韩敬心里一抖。 小耳趴在门缝上看着:“好些人,奴才只认得黄内侍,还有位 女子。” “女子?闪开,我看看!” 韩敬学着小耳的模样,半蹲着身子撅着臀,一只眼睛贴在门缝上,用力往外看着。 第四百七十三章 蓦地,韩敬直起了身子。 他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坐回了椅子上,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 神情也不再焦急,只是淡漠地喝着茶。 好似又成了往日那个凡事都游刃有余的三皇子殿下。 这一通变故让小耳傻了眼,但他也不敢言语,只是安静地待在三皇子的不远处。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 直到房门被人打开。 “许久不见,三皇子别来无恙?”段景曜率先出声。 韩敬就像是刚看见段景曜一眼,神情一愣,随后半惊半喜说道:“景曜,你竟然来了!定是父皇召你来的!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四皇弟的冤屈,有人能鸣了!” 话落,他又看向楚昭云:“楚大人也来了!太好了,楚大人极擅验尸推案,一定要给皇弟做主啊!” “三皇子,奉陛下之命搜查,请见谅。” 韩敬面色尴尬:“查什么?父皇怀疑我?” “整个行宫都要搜。” “那便搜吧,只是……” 段景曜熟悉这种欲言又止,说道:“只搜查与案件有关的,其他的不管。” 韩敬又看向黄内侍,黄内侍立即识趣地说:“奴才奉命协助段大人查案,陛下说了,奴才全听段大人差遣,不该看的,奴才不敢看。” 韩敬这才走到了一旁,让众人进了房中。 他又回答了楚昭云几个很简单的问题之后,很快,众人又纷纷离开。 来去之快令人咋舌。 原来御带不比皇城司的人差,父皇手中, 还真是握着不少人才啊! 而且段景曜和楚昭云人在青州,父皇竟然还把他们找来了! 一想到自己此前对段景曜的几番示好都打了水漂,韩敬深觉遗憾。 看来,段景曜在父皇心中地位,远比他想象中的重要。 幸好段景曜和韩祺不亲近! 他得想办法把段景曜从青州再弄回汴京,他一定要收服段景曜为他办事! 还有楚昭云,也值得收服! 这厢韩敬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那厢离开卧房的人也心思各异。 段景曜嘴角微抽,心想方才可真是好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韩敬多么疼爱自己的弟弟,可惜他知道韩敬这只狐狸的真面目! 黄内侍也暗自翻了个白眼,方才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看了!而且全都记下来!他的主子,是盛仁帝!他一定会一字不落地告诉盛仁帝! 而楚昭云想的却是,除了韩敬的贴身内侍,没有人能证明四皇子出事时韩敬在何处…… 行宫之大,就算御带手脚再利索,也查了整整一日。 夜深人静之时,黄内侍带着楚昭云和段景曜去见了盛仁帝。 楚昭云禀报着:“陛下,四皇子是在被虎兽咬伤后,又遭人迫害。行宫上下已全部搜查完毕,因是出来围猎的,许多人都带了利器。而在四皇子遇害前后,多人都在宫中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只有三人行踪不明。” 话落,良久没有回音。 许久之后,盛仁帝才问道 :“哪三人?” 楚昭云答:“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 盛仁帝心情复杂,楚昭云能说出五皇子,可见段景曜真的没有私心,这让他有些许欣慰。 可是,三个嫌疑人,都是他的儿子。 心累。 “楚卿,找他们三人来。” “是。”楚昭云自己一人独自出了门。 盛仁帝又让黄内侍摆了一张屏风,段景曜见盛仁帝步履沉重,连忙扶着盛仁帝去了屏风后躺着。 “陛下,保重龙体。” “朕是做的什么孽!” 黄内侍闻言,识趣地退后了几步。 盛仁帝又说:“景曜,这是不是朕的报应,当年朕的手足……如今报应在了朕的儿子身上……” “当年的事,陛下没有选择的余地,陛下也只是为了天下和朝堂的安定,陛下没有错,何谈报应一说?” “朕没有早早立下太子,是不想有人太早成了众矢之的……是该立太子了。” “无论陛下何时立太子,有贪念之人还是会争。” “是啊……景曜,如今也就只有你会和朕说这些,是朕对不起阿婧。等这件事毕了,你回来吧,段家在青州待了这么久,朕心中不安,都回汴京吧。” 段景曜心里一紧,段家在青州这么多年,没有再去汴京的道理。 去了,当今皇后能容忍得了? 他正想着如何推脱,就听见了黄内侍轻咳的声音。 原是楚昭云带着人回来了。 段景曜朝着盛仁帝行了个礼,便匆匆绕过了屏风。 屏风后 熄了烛光,来人除了楚昭云,没有人知道屏风后还有人。 三位皇子只以为黄内侍跟着段景曜而已。 “景曜,这是何意?”韩敬问道。 段景曜往一侧退了一步,说道:“今日我只是给楚大人打下手,三皇子有何不解可问楚大人。” 还不等三皇子问,楚昭云便立即说道:“有几个问题想问诸位,既然三皇子年纪长些,那就先问三皇子吧。” 韩敬语塞,明显是有些为难。 楚昭云又问:“我听陛下之令查案,三皇子可有何高见?” “查!问!只是……既然是问我,先让五皇弟和七皇弟出去可好?有黄内侍带着两位皇弟,想必也是安全的。” 楚昭云懂了,这是要黄内侍也出去的意思。 无所谓,反正盛仁帝在屏风后,只要盛仁帝在就行。 “好,那便依三皇子所言,劳烦黄内侍带两位皇子去隔壁歇息片刻。” 黄内侍应了一声,五皇子乖巧地跟上了黄内侍。 而七皇子则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呵,皇兄也太讲究了些,有什么是需要避着我们的,真是折腾人!” 韩敬早就习惯了七皇弟的傲慢,直接不作理会。 等人都走了,韩敬才开口道:“楚大人问吧。” “四日前四皇子遇害时,三皇子称自己在房中小憩,除了贴身内侍小耳之外,可还有人证?” “当时刚到行宫,给父皇请安后我便回了自己房间,舟车劳顿实在是困乏,我便休息了片刻,只 有内侍可为我作证。楚大人,这是怀疑四皇弟的死和我有关?”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还没等楚昭云回答,韩敬就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很显然如实交代,是对他最有利的。 若是自己遮遮掩掩地回答,以楚昭云的聪明才智,定然还会接着查他。 越查,牵扯出来的就越多,得不偿失。 但如实交代前,有些丑话得说在前面。 “楚大人查案辛苦,我岂会为难楚大人?只是有些事还望楚大人也体谅体谅我。” “三皇子不妨有话直说。” “父皇派楚大人来,是查四皇弟的案子,至于其他事,自是不必事无巨细地向父皇禀报。” 楚昭云眉眼一动,心想盛仁帝正在屏风后听着呢! “三皇子放心,案件之外的一切,我半个字也不会说给陛下听。” 反正盛仁帝自己会听到! 得了楚昭云的保证,韩敬仍然不放心,但他又没有别的选择。 他宁愿暴露自己的秘密,也得把自己从四皇弟之死的事情中摘出去。 谋杀手足这事太大,他担不起! “近日在朝堂之上,我与四皇弟政见不同,也时常争吵,楚大人这般聪颖,定然知道原因。” 楚昭云直接说道:“我不知道。” “……”韩敬想到楚昭云和段景曜远在青州,解释着,“父皇迟迟不立太子,兴许是在我和四皇弟之间抉择,我这般说,楚大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想不论依谁之见,四皇子身亡,受益的是三皇子你。” 韩敬心里一紧,他就是怕别人这样想,所以他 才着急要洗脱自己的嫌疑! 原本四皇弟死了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但若是他被人怀疑,那便是天大的冤枉了。 明知此事与他无关,更不会有什么证据,但他就怕父皇心里对他有了隔阂。 “是,但四皇弟之死,与我无关。” “详细说来。” “到行宫后,我立即就回了自己的住处与沈奎相见,我二人一直在议事,直到父皇传人来召,我才知道了四皇弟遇害一事。” 楚昭云不知道沈奎是谁。 段景曜立即问韩敬:“三皇子可知私下与朝中大臣联络,是重罪!”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二人才不能在明面上为对方作证。”说到这,韩敬又问,“为何沈奎不在此处?他应当也没法子解释自己那时在做什么才对。” 段景曜回忆了一二,解释道:“沈奎到行宫后,被多位宫女目睹到他在行宫内行走,沈奎说是在散步。” 闻言,韩敬眸色深了几分,心里有些埋怨沈奎。 他竟不知沈奎是这般不当心! 他二人私下见面,应当越隐秘越好,沈奎竟然还光明正大地穿梭在行宫中,当真是没谱。 但不管如何说,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没有去林子里害人。 “楚大人,我的行踪已分明,楚大人尽可私下找沈奎求证,但此事还请楚大人莫要呈到父皇面前。” 楚昭云颔首:“我自然会找沈奎求证。” 话至此,楚昭云看见韩敬狠狠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才理解了韩敬的 心情,说出自己联络朝中大臣的事,恐怕韩敬也万分纠结。 结党营私,可是大忌。 不过韩敬怎的这般单纯,她说不和盛仁帝说,他就信了? 楚昭云不知道,韩敬想得远比她深一层。 韩敬岂会不知其中的风险? 但他隐隐有预感,父皇也是从皇子成了天子,父皇定然早有预料皇子们会和朝中大臣联络。 他想,就算楚昭云不守信告诉了父皇,父皇也不会和他计较。 毕竟父皇刚失了一个儿子,正是亲情最盛的时候。 “楚大人,我已全部如实交代,我与此案无关,楚大人再问五皇弟或者七皇弟吧!” “三皇子留步。”楚昭云叫住了韩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四皇子之死,是人为,三皇子认为是谁害了四皇子?” 韩敬拧眉,认真思索,“四皇弟平日也得罪了不少人,但多数人都不在此次行宫围猎之列中,若说行宫里的人,谁想害四皇弟……” 说着话,韩敬有些心虚,毕竟他不久前还怀疑了盛仁帝。 顿了顿,韩敬又说:“行宫中无非是皇子及其家眷,还有几个大臣,我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害四皇弟。” 楚昭云颔首,随后亲自把韩敬送了出去,又去隔壁把韩祺叫了进来。 她发现,此时的韩祺和不久前和段景曜私下里去见的那个韩祺,截然不同。 眼下的韩祺,才像个正经皇子,既沉稳又内敛。 “五皇子,四皇子遇害前后,你在何处,为 何不在自己房中。” 韩祺一进来就得了自家小舅舅看往屏风的眼神,他也立即反应过来盛仁帝就在屏风后。 因此他也不敢表现出对段景曜和楚昭云的半分亲昵。 只乖巧回答道:“楚大人,说起此事,还要先同你说我跟着父皇来行宫的路上捡到了一个人,他叫宋星。” 楚昭云顺着他的话问道:“此事和宋星有关?” “是,我有一伴读叫宋忻,我与他颇为谈得来,因此也去了他家中几次。”韩祺丝毫不掩饰自己和宋忻之间的感情,哪怕他知道盛仁帝就在屏风后,“宋家惨遭灭亡,无一活口,但是我捡到了宋星,宋家还有人活着。” “所以?” “所以我想着宋星一定得好好的!但是他不说话,还疯疯癫癫的,我很担心他,一到行宫我便打听着宋星所在的厢房,我去找他,我想见见他,问问他究竟吃了什么苦,为何变得如此疯癫?” “在你捡到宋星,一直到来了行宫的路上,你们说话了吗?”楚昭云问这句话,是问给屏风后的人听。 韩祺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说,我甚至怀疑他还会不会说话,会不会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嗓子兴许是坏了。” “那你见到宋星了吗?” “没有,父皇也担心宋星的安危,所以派了人保护他,厢房门口都有守卫。”韩祺低了低头,声音里演起了几分委屈,“我不敢让父皇知道我来找宋星,所以我根本 不敢在厢房门口的守卫们面前露面。” “为何?” 楚昭云心想,他的回答够实诚,但也有点太实诚了吧! 第四百七十五章 韩祺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永远别把别人当傻子。尤其是在上位者面前,若是没有镇定自若、自圆其说的能力,那就别撒谎。 到了无法坦言的地步,也要在假话里掺些真话进去。 比如眼下,他自爆出不敢让盛仁帝知道他来找宋星一事,那他接下来的话便显得真诚多了。 韩祺放低了声音,语气哀伤道:“父皇曾经教导过‘不偏信方得长久’,我有三个伴读,唯独和宋忻谈得来,我怕父皇知道了我与宋忻交情好后生我的气,所以我只敢偷偷去找宋星……” “你是偷偷去找宋星,并没有见到宋星,那谁能证明四皇子遇害前后你的行踪?” 韩祺皱了皱眉,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可能宋星门口的守卫发现过我,他们或许以为我只是路过……楚大人去问问守卫便知。其他能为我作证的人,我也想不到了……” “我自会去核实,除了作案时辰外,你有杀害四皇子的动机。” “楚大人!” 韩祺心中明白,问话至此,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本清白,可也得想法子让父皇对他没有猜疑。 最好的法子就是他和楚昭云演一出争执。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可一听楚昭云这般问他,他心里着实是真的委屈和生气。 “楚大人这话好生奇怪,我怎么会杀害四皇兄!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你也说了与宋家三子感情好,难道你不会为他报仇吗?” “宋家 的事和四皇兄有什么关系!等到父皇查出宋家被灭门的真相,父皇自会为宋家报仇!”顿了顿,韩祺提高了音量,“楚大人是说,是四皇兄把宋家灭口?这怎么可能!四皇兄和宋家无冤无仇,这不可能!” “宋晃。” 韩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四皇兄的伴读?” “正是。” “还请楚大人为我解惑!”韩祺问得真心实意,不久前小舅舅和楚大人来找他,来去匆忙,宋家灭门之事他至今不知真相。 楚昭云点了点头,既然黄内侍告诉了她真相,想必黄内侍也早就给盛仁帝禀报过了。 她也没什么好瞒的。 “四皇子在外行事,得罪了人,却留的是宋晃的名字,所以宋家才惨遭灭门。” “!”韩祺的心就像被人扔进了油锅里一般,细细麻麻的痛感包裹了他,他知道宋家无辜可怜,可未曾想到竟然是这般飞来横祸! 见韩祺神情呆滞,楚昭云把韩祺从他的沉思中拽了出来。 “五皇子这般惊讶,难道不知?” 韩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宋家竟然是被四皇兄害的……四皇兄他……” “若是五皇子不知,那便没有杀人动机了。” “我不知道……我从何得知?” 韩祺说着话,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他想躲起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盛仁帝就在屏风后,他心里无论有多难过,都得藏起来。 但很显然,楚昭云还有话要问。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清了清嗓子,韩祺又认真说道:“楚大人,宋家被灭门一事的真相,我不知道。” “五皇子,若是你知道此事,你会向四皇子寻仇吗?” “我会求父皇给宋家一个公道,此事的确是四皇兄做错了,但把利剑刺向宋家的人,更应该受到惩罚!” 楚昭云点了点头,想必屏风后的人心里也有了决断,这才说道:“五皇子先回去休息吧。” 韩祺失魂落魄地离开。 而七皇子韩戒的状态与韩祺截然不同。 看见七皇子走进来的时候,楚昭云差点以为他是来庆功的。 昂首挺胸,鼻孔看人。 “七皇子,四皇子遇害前后,你在何处?” “本皇子一到行宫就在自己房间休息了。” “除了你的贴身内侍,谁还能作证?” “本皇子睡个觉,还要谁来作证?”韩戒反问着,“难道本皇子吃饭睡觉还都得经过你的同意?” “……”楚昭云见过不配合的嫌疑人,但没见过这般嚣张的。 又听见韩戒说:“本皇子知道你何意,你怀疑本皇子杀害了四皇兄,但你这是污蔑!你可知道污蔑皇子是何罪名?” “例行问话,何来污蔑?” “本皇子与四皇兄无冤无仇,这件事与我何干!” 七皇子轻蔑地看了眼楚昭云。 还不等楚昭云开口说话,他便转身离去。 剩楚昭云和段景曜面面相觑。 黄内侍匆匆进来,领着楚昭云段景曜去了屏风后。 “陛下,您保重龙体啊!”黄内侍 一见盛仁帝的脸色,便立即跪倒在地。 段景曜和楚昭云也连忙跪下。 盛仁帝捏了捏眉心,抬了抬手:“都起来。楚卿,你看他们三人谁是清白的?” “陛下,自四皇子出事后,陛下就令侍卫把所有人都看管了起来,三皇子没有和沈奎串供的机会,三皇子没有作案时辰,而且在此事中三皇子究竟是不是受益最大的人也未可知。而五皇子不知宋家灭门真相的话,他也没有杀害四皇子的动机,至于五皇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还请陛下容我问问厢房门口的守卫。至于七皇子……还需再查。” 盛仁帝抬眼看向楚昭云,她说的,也是他心里想的。 他早就知道楚昭云本事大,可眼下他才真正体会到,除了验尸推案的本事之外,她在各方各面都是极其敏锐的。 在她引导的问话下,短短几盏茶的功夫,他对自己的几个儿子也有了新了解。 老三比他想象中坦荡,也明白孰轻孰重的道理,若是老三支支吾吾没说沈奎一事,日后再查到此事,他定不会饶了老三。 老五也比他想象中更有慧根,慌乱之中还能言语间如此条理清晰,是个可塑之才。 倒是老七,平日里在他面前,虽张扬但也懂事,方才一听,竟然是如此狂妄! 想到这,盛仁帝不禁头疼了起来。 “楚卿,除了他三人之外没有别人有嫌疑了吗?朕实在不愿相信是他们手足相残。” “陛下,此事 还需细查。”楚昭云可不敢做任何保证。 盛仁帝颔首,朝着黄内侍摆了摆手,又说道:“朕有些乏了,都退下……景曜,你留下。” 第四百七十六章 “陛下。”段景曜不知道盛仁帝留他何意,只得再次说着老话,“陛下保重龙体,四皇子已经归天,陛下多思无益。” “景曜,朕是怕他们兄弟几个手足相残。” “臣定会尽快查出真相。”段景曜心想,盛仁帝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朝堂上事事波诡云谲,盛仁帝何曾伤神如这般。 幼年皇子也有夭折之人,盛仁帝也并非第一次丧子。 眼下盛仁帝这般伤怀,无非是因为他膝下皇子不多了。 后继无人,何谈祖宗基业? 思至此,段景曜心中暗下决心,要在段祺身边再加几个能手护他周全。 万不可像四皇子这般,朝堂上斗得声势浩大,却在守卫森严的行宫遭人暗算! “景曜。” 听见盛仁帝的声音,段景曜立即回神,“陛下,臣在。” “朕本以为,你和楚卿是少年人冲动,却没想到去了青州后你们感情还这般好。” “一切都瞒不过陛下。” “你可认准了她?” “是,唯她一人。” “好,甚好……” 盛仁帝语气缓慢,段景曜不知圣意何在。 他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但却没听到下文。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和楚昭云的事,两人在一起,应当是碍不着任何人的事。 “陛下,待有朝一日在青州安顿好后,还请陛下为我和昭云赐婚。” “允。” 段景曜松了口气,原来盛仁帝并没有阻拦他和楚昭云的意思。 一颗心刚落下,他又听见盛仁帝开口道 : “时机成熟,朕会让你们回汴京,太后也念着你。段家一直在青州,朕也是时常挂心,多年不见岳父岳母,不知岳父岳母是不是怨恨朕没有护阿婧周全?朕记得阿婧还有个妹妹,朕要好好补偿段家啊。” “陛下待姐姐好,段家从未怨恨过。”段景曜心情大起大落,听到最后只剩了忐忑。 段家没有人想到汴京这座大染缸里来。 当年他跟姐姐去汴京时,青州的小妹才刚刚出生。 盛仁帝从来没见过小妹,帝王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会记得一个没见过面的妻妹吗? 他不知道盛仁帝是何时开始关注段家的。 恐怕是从他回青州之后…… 当时离开汴京回青州,他心里想的只有楚昭云,到青州后他在历经迷茫后又在衙门里得到了充实。 可直到今日他才意识到,他可能把本来平静的段家卷到了风波中。 冷静了几息,段景曜发觉盛仁帝在看他的反应。 于是他不再提及段家,只说道:“陛下若无吩咐,臣先退下去查案了。” “去吧。” 提到查案,盛仁帝心里又变得不是滋味了。 段景曜一走,黄内侍就进来了。 盛仁帝老神在在地问黄内侍:“你看景曜和楚昭云两人如何?” “回陛下的话,段大人和楚大人都是陛下看好之人,自然是有能耐的人。” “老东西!说实话。” 黄内侍得了盛仁帝的一句老东西,反而姿态更放松了起来,如实说道:“奴 才哪敢哄陛下,段大人对陛下忠心,楚大人早就名满汴京,她验尸推案之才卓绝,这两位大人都是为陛下效力的能臣啊。” “那你说,是谁害了老四?” 听到这话,黄内侍脑子里的那根弦又立即绷了起来,“奴才不知,听着楚大人问话三位皇子,三位皇子都无辜。真相如何,奴才觉着还得看楚大人。” “老东西,还是不说实话,掌嘴。” 盛仁帝虽这般说着,但却没有生气。 黄内侍连忙跪下扇了自己两巴掌,随后又起身给盛仁帝倒了杯茶。 见盛仁帝喝了茶,黄内侍心里才狠狠松了口气。 谁害了四皇子,他哪敢说? 哪怕他和盛仁帝心里有了同样的猜测,可他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只是猜测,毫无证据,也毫无逻辑,只凭当时宣布四皇子死讯时捕捉到的一个眼神而已。 否则盛仁帝也不会让段景曜和楚昭云来。 既然让他们来了,就得靠证据说话。 这厢黄内侍卸了紧绷着的弦,可那厢段景曜还放不下心中的忐忑。 趁着御带们去审问沈奎之时,段景曜在沈奎门外,低声了楚昭云说了盛仁帝的话。 听罢,楚昭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盛仁帝这般问,她也下意识以为盛仁帝是不是想拆散他们。 可盛仁帝又允了段景曜的求赐婚,难不成是盛仁帝单纯地关心段景曜这个晚辈? 但眼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盛仁帝后头的话。 楚昭云低声问道 :“陛下想让段家去汴京,或许就是想补偿段家,毕竟你知道了真相。” “若真想补偿,我回青州时就带着赏赐了。” “有理,还有……陛下突然提了小妹。” “这么多年,陛下很少提及段家,而且这是陛下第一次提及小妹。”段景曜有些头疼,他琢磨不透盛仁帝的想法。 只觉得盛仁帝年纪越大,似乎越多疑了。 楚昭云倒是有个猜测:“你说陛下此番话,会不会意不在段家只在小妹?” “何意?” “我第一次听见小妹名字的时候,就在想,段晴段婧何其相似。看你和小妹的长相,先皇后和小妹应当也有七分像……” 段景曜一点即通,他难掩眼中的惊讶。 还未曾问出口,又听见楚昭云说:“我不该以恶意揣测陛下,历经这么多事,我们应该相信陛下的人品。” 段景曜点了点头,可他心里的声音自己冒了出来。 “陛下勤政爱民,可这不能掩盖他有后宫佳丽三千的事实,皇家开枝散叶固然重要,可难保陛下自己是个……” 楚昭云立即上手捂住了段景曜的嘴,段景曜也猛然回神。 两人都有些后怕,虽然一直压低着声音,但还是失了警惕之心。 楚昭云又连忙看着四处,见御带都在对付沈奎,她才松了口气:“有些事心里想想就行了,你我二人真是在青州自在惯了,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嘴!” 段景曜闭了嘴。 不过楚昭云的话也给了他 一个提醒,或许让小妹早些议亲会是件好事。 第四百七十七章 御带们用了手段,沈奎才主动承认了他来行宫之后立即去见了三皇子韩敬。 而且沈奎更是把他和三皇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交代了,包括没来行宫之前他和三皇子的一切勾当。 这也证明了三皇子和沈奎并没有提前串供。 三皇子的确没有杀害四皇子的作案时辰。 随后,楚昭云和段景曜又带人去仔细问了宋星厢房守卫们和厢房附近的人。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找到了五皇子的目击证人。 御带们也终于得了令各自回房休息。 深更半夜,行宫寂静得像一头沉睡的兽。 越是这般寂静,说悄悄话便越明显。 楚昭云和段景曜只得歇了心思,各自回了房间。 次日一早,两人吩咐御带去查七皇子那日的行踪,而两人却径直朝着四皇子妃的房间走去。 也就只有在路上的那片刻功夫,两人才能说几句话。 “昭云,不是三皇子,也不是韩祺。” “这案子不同于其他案子,出了命案,只是有人钻了众人初到行宫还来不及安顿的空子而已。一出案子,行宫众人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可谓是守卫森严。” “所以,这案子查起来比想象中容易,嫌疑人也很好排除。” “人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有七皇子没有。” “七皇子,没有杀人动机。” 刚说了两句话,两人就看见了黄内侍迎面而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黄内侍只以为来四皇子妃这里,是因为 四皇子妃有嫌疑。 他根本想不到两人来找四皇子妃,其实是为了找七皇子有没有杀人动机。 “老奴来晚了,两位大人见谅。” “言重了,黄内侍照顾陛下辛苦,是我们查案心切,忘了等您!”楚昭云心里有些想笑,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便得这么会说鬼话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是何时产生的。 黄内侍弓了弓腰,连忙快走了几步敲响了四皇子妃的门。 门里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谁?” 黄内侍自报姓名后,门里换成了一道温婉的声音:“进来吧。” 楚昭云跟着黄内侍进屋后,便看见了坐在小几旁喝茶的四皇子妃,还有她身后的小宫女。 “臣楚昭云给四皇子妃请安,今日前来乃是奉陛下之命。” “小娥,搬三张凳子来。” 楚昭云犹豫了一息,最后选择等小宫女搬来凳子后落了座。 她平视着被悲伤笼罩着的四皇子妃。 可惜眼前人并不擅长伪装自己,四皇子妃的悲伤眼神之中,还有浓浓的不甘和无奈。 不禁是她,在场几人都能轻易猜到四皇子妃的心思。 原本四皇子有问顶的能力和希望,那四皇子妃本有希望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四皇子争储之路才刚刚开始,就丧了命。 四皇子妃不仅没了凤凰命,还成了未亡人。 皇子妃,不能改嫁,只能守一辈子寡。 眼下四皇子妃的处境,着实艰难。 楚昭云收起了同情,开口问道:“ 四皇子出事之前,可有异常?” 四皇子妃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异常,他没有和人起过冲突,也没有表露出心烦的模样,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 “四皇子可曾和四皇子妃说过朝堂上的事?譬如,他想对付什么人?” 四皇子妃知道眼下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她直接承认了自己知道四皇子的野心和抱负。 “我只管打点好皇子府的一切,不给他的大业拖后腿就是。至于其他的,我全部不知,娶我为妃,是父皇的旨意。他与我没有几分夫妻情分,他更是从来都不与我交心。” 说着话,四皇子妃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她不甘心,跟着三皇子,她还没有享一天福!任劳任怨处理皇子府里妻妾争风吃醋的腌臜事,她还指望着有朝一日成了皇后来扬眉吐气。没能扬眉吐气,却要为他守一辈子寡!她才二十三岁,如何能甘心! 四皇子妃的反应,自然落在了楚昭云眼里。 不过她的坦诚,倒是给楚昭云省了力气。 楚昭云又问:“此次行宫围猎,四皇子只带了你和一位侧妃。” “是,那侧妃是他自己选的,也是打小就伺候他的人,或许有几分真情在,这半年多,他也是宿在她那里时日多。你们想知道什么,去问她吧。” 闻言,楚昭云起身。 黄内侍连忙带着人往侧妃房间走去,他心里默默想着,没想到四皇子竟然对陛下的赐婚有怨怼之言。 当年, 分明是四皇子先暗示了陛下,陛下怜惜四皇子遇到了心爱之人,这才赐了婚。 原来四皇子对四皇子妃和陛下都只是利用而已,四皇子只是想找个有能耐的正妃而已! 四皇子的野心,原来早就有了痕迹。 “楚大人,这就是那位陈侧妃的房间。”话落,黄内侍就敲响了房门。 和方才不同的是,房间里许久没有动静。 等到黄内侍又敲了敲门,才有小宫女不耐地打开了门。 小宫女正想出口训斥,一见是黄内侍,立马变了脸色。 她慌里慌张给黄内侍行礼,结结巴巴说道:“侧妃娘娘还没睡醒,我我我去叫醒她……” 黄内侍面上一阵尴尬。 段景曜和楚昭云也往后退了一步。 四皇子死了,侧妃还在这呼呼大睡,真不知四皇子妃所说“打小就伺候或许有几分真情在”的说法是否靠得住。 三人在门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屋里的人才姗姗出来。 “找我有事?”四皇子侧妃居高临下地看着黄内侍等人。 楚昭云答她:“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 “你是?” “楚昭云。” “原来是楚大人啊,早在长公主嘴里听过楚大人的威名。只是,昨日已经有御带和侍卫来查过了,妾这里清清白白。” “再查。” 楚昭云看这牢牢挡住门的样子,明白过来这是不想让他们进去。 但四皇子侧妃说了不算。 越是遮掩,越是有鬼。 她偏进去查看才行。 四皇子妃眼里有些心 虚:“还查什么?有什么话就在这问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原是不想为难侧妃,若是侧妃执意不配合……”楚昭云盯着四皇子侧妃,轻声说着。 四皇子侧妃被楚昭云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一只手不自觉地扣紧了门框。 又想到楚昭云身后的黄内侍是陛下身边的人,她内心琢磨了几息,还是不敢再加阻拦。 可她又着实没脸让人进去…… 顿了顿,她只好妥协问道:“楚大人一个人进来行吗?实在是不方便。” 楚昭云点头同意,随后绕过四皇子侧妃进了房内。 一进房里,她便知道四皇子侧妃为何不想让人进来了。 床榻之上,摆明了是匆忙收拾过的。 可尽管如此,也能看出床榻之上曾经有过何种痕迹,更何况这房内汗液混着香粉的味道,实在让人气闷。 此情此景,让人立即想起了杜茁的那张榻! 楚昭云推开了窗户,喘了口气才转身和四皇子侧妃低声说道:“虽然四皇子已经死了,可……侧妃可知这是何种罪名?” 侧妃掩着唇轻笑,她还以为楚昭云什么都懂,原来也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楚大人所说妾身当然知道,只不过楚大人误会了,妾身哪敢与人通奸?这可是在行宫里,谁有这个胆子?”说完,侧妃觉得话里不妥,又添了一句,“再者说,妾身不是那般人!” 话落,侧妃走到了床榻边,从被子底下摸出了一个物件。 “楚大人可知这是何?此物名为玉祖,有时女子想要欢好,不靠 男人也行。” “……”楚昭云恍然大悟,“是我误会侧妃了。” 楚昭云这般一本正经,反倒叫侧妃有些不自在了。 她心里很是后悔,可有时候欲望上头了,她也克制不了。 连忙说道:“是妾身行事不够光明磊落,还请楚大人为妾身遮掩一二,殿下刚去了,若是让人知道妾身这般……妾身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与查案无关的,我不会告知陛下。” “多谢楚大人。”侧妃狠狠松了口气,“楚大人来查什么,尽管查!昨日已经有人查过了,妾身这里的确没什么线索。” “有几个问题,还望侧妃解答。” “楚大人愿意帮我,妾身定是知无不言。” “听四皇子妃说,侧妃和四皇子感情好,那侧妃对四皇子的事知道多少?” “楚大人可千万别信四皇子妃的一面之词,只是她觉着妾身和殿下感情好罢了!”侧妃耸了耸肩,笑里带了几分轻蔑,“她觉着是妾身抢了殿下对她的宠爱,明里暗里可没少给妾身气吃,妾身可实在是冤枉!” 楚昭云不想听后宅的争风吃醋,只问道:“你跟着四皇子时日久,他总宿在你这,难道这是假的?” “这倒是真的,妾身少时就跟着殿下,但在殿下眼里我不过是个妾罢了,谈何感情?无非就是妾身和殿下都是重欲之人,床笫乐事合得来罢了。” 还不等楚昭云接着问,又听见四皇子侧妃说: “不过……这半 年多以来,殿下虽然宿在妾身这里,可我们也并未……只是老老实实睡觉而已,殿下在外行事,妾身也是从不过问的。” “侧妃这是何意?”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起初妾身以为他是厌了妾身,可后来妾身发现,殿下似乎是有心无力。” 楚昭云听懂了:“四皇子有疾?” “不像,若是有疾,殿下怎的不宣太医也不着急?” 楚昭云压低了声音,勾着侧妃的话,“侧妃是怀疑,四皇子……他在外有人?” “没错!定是身份上不得台面的人,否则何必养在外头,纳进皇子府就是了!” “身份……”楚昭云垂眸琢磨了几息,随后又起身房间里四处查看。 在四皇子侧妃的妆奁一旁,有个精致的包袱。 “这是侧妃的包袱?” “是四皇子落在妾身马车上的,妾身想着留个念想。”一边说着话,四皇子侧妃一边解开了包袱,里头的物件昨日都给御带瞧过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楚昭云见其中一个香囊十分雅致,问道:“这是四皇子贴身之物?” “是,这样的香囊殿下有七八个,是常戴的。”四皇子侧妃见楚昭云仔细闻着香囊,她也不由担忧了起来,“楚大人,这香囊有何不妥?莫非有毒?” “不,这味道令人清心宁神,没有毒。” “那就好。”四皇子侧妃松了口气,这香囊在她这放了好几日了,若是有毒,她也得遭殃。 楚昭云 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清新雅致的香囊和四皇子正妃侧妃的雍容华贵都挂不上半分干系。 若不是其他妾室所制,那便是侧妃猜测的那位身份上不得台面的人所制。 “侧妃可知这香囊是何人制作?” “不知,殿下从未说过。” “嗯。”楚昭云放下了香囊,又问了侧妃几个问题后,她便回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一见楚昭云出来,便立即围了上去。 黄内侍殷切地问道:“楚大人接下来去查谁,奴才来带路。” “接下来……” 楚昭云刚开口,段景曜便打断了她。 段景曜眉心微动,狐疑地问道:“昭云,你方才碰了何物?” 楚昭云抬手闻了闻。 方才在房内,四皇子侧妃身上香粉味重,眼下出来见了风才发觉,原来那香囊留香这般持久。 “是四皇子留下的香囊。” 段景曜皱了皱眉,若只是香囊,倒是不必大惊小怪。 但这香囊的味道,他闻过! 见段景曜神情有异,楚昭云干脆转身进房里把香囊拿了出来。 四皇子侧妃也不敢阻拦,她更不敢出来听,她宁愿自己瞎了聋了!早知道香囊不妥,她就该早早扔出去! “大人,就是这个香囊。” “这味道,我似乎在哪闻过,但绝非四皇子身上。”段景曜把香囊递给了黄内侍。 黄内侍安静地细闻。 随后高声惊呼:“咦!” 紧接着他又掐紧了嗓子低声说道:“这香味甚是熟悉,老奴肯定闻过!” “何 处?” “想不起来……” 知道四皇子更多内情的楚昭云难免猜测着:“黄内侍仔细想想,莫不是在后宫之中?” 话落,黄内侍登时脸色煞白。 第四百七十九章 祸从口出。 有些话黄内侍是万死也不敢说出口的。 四皇子贴身的香囊,若是出自后宫,那只能是四皇子母妃所赠。 可四皇子的母妃淳妃娘娘是个喜爱奢侈的人,她宫里处处描金带银,会有这般清新雅致的香囊吗? 若不是出自淳妃娘娘,那就出大事了…… 黄内侍本就想不起来香囊的味道为何熟悉,眼下变得紧张后,更是毫无思绪。 “这这这……楚大人,老奴实在想不起来这味道到底在哪闻过了……” “无妨,黄内侍日日跟在陛下身边,或许这味道陛下也闻过。” “去面见陛下吧。”段景曜抬手让黄内侍先行。 黄内侍擦了把汗,连忙走在了两人前头。 他听得见身后两人在窃窃私语,但听不清。 一想到那香囊兴许出自后宫,他便想着听不清也甚好! 一路上,楚昭云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四皇子侧妃所说的话。 话落,楚昭云接连比了两个手势:三、七。 段景曜沉默了片刻,回了个手势:七。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颔首。 随后,便跟着黄内侍进了盛仁帝的书房。 楚昭云措辞后,开口道:“陛下,四皇子遇害时,行宫众人除了三位皇子行踪不定,其余人等皆有不在场的目击证人。三位皇子之中,御带们已经查证过,三皇子的确和沈奎私下见面,也有行宫侍卫看见五皇子在宋星厢房外鬼鬼祟祟,查至此,只有七皇子无人证。” “楚卿的意思 是……” “七皇子行踪未明,确有嫌疑,但也只是嫌疑而已。” “案件有何进展?” “陛下,臣在四皇子留下的包袱里发现一枚香囊,臣认为,这便是关键线索。” “香囊有毒?” “无毒,只是无论是四皇子妃还是侧妃,无人能解释这香囊的来历,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昭云心中略有担忧,不知盛仁帝是否会认为她是查不到其他证据了,所以才揪着香囊不放? 若是抛开可疑的香囊不说,四皇子遇害的林子是御带搜查的,她有些信不过御带。 那么大一片林子,凶手怎么可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楚昭云心想,若是盛仁帝觉着她查香囊荒唐,那她就去查林子。 不过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段景曜说:“陛下,臣在宫中闻过这香囊的味道。” “宫中?”盛仁帝说着话,抬眼看向黄内侍。 黄内侍匆匆呈上了香囊。 盛仁帝屏气凝神,随后仔细嗅着香囊,他松了口气。 他日日都要见自己的几个儿子,他可以确定不管哪个皇子,身上都没有这般味道。 若此说来,害死老四的,兴许就不是其他皇子。 这整个案件中,唯有此念可堪欣慰。 “这是老四包袱里找到的?你见过他身上戴着这个?” 黄内侍心里打颤,如实说道:“回陛下的话,奴才没见过,不过……各位皇子进宫前要沐浴更衣,也皆是穿戴得体,别说香囊了,就是玉佩,皇子们也是不 戴的。” 楚昭云见黄内侍藏着话,她直接说道:“陛下,段大人说曾经在宫里闻过这个味道,臣质疑他的话。可黄内侍也说,这香囊味道甚是熟悉定是闻过,臣便不得不怀疑这香囊的来历了。” 盛仁帝看向黄内侍,黄内侍立即跪倒在地,话里有些急促:“陛下,这味道是熟悉,奴才是真记不清在何处闻过了,奴才本该留意宫中大小事,是奴才不中用了……” 盛仁帝没有和黄内侍计较。 再往前算几年,黄内侍也是恪尽职守,不仅能伺候好他的起居,就连宫中大小事务也瞒不过黄内侍。 不过他知道,黄内侍已是心力交瘁,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够用了。 他念着黄内侍的功劳和苦劳,也不想过分苛责。 他闻着手里的香囊,不禁皱起了眉。 一经提醒,他也觉着味道熟悉了。 “仔细想想,朕似乎闻过这味道,淡雅清新,却安神清心。” 他极少出宫,既觉着香味熟悉,这香囊必定出自宫中。 这香囊,或许真是凶手留下的关键线索。 “查,你二人即可回宫,查清楚这香囊的来历。” “是。”楚昭云和段景曜异口同声。 但楚昭云没有想到,她未曾提起四皇子有七八个这样的香囊一事,倒是让盛仁帝误会这香囊是凶手留下的了,她本意是想查查这香囊背后有无恩怨情仇…… 得了盛仁帝的令,楚昭云和段景曜即刻翻身上马,朝着汴京城的方向 疾驰而去。 大半日后,两人拿着黄内侍给的令牌,进了汴京又进了皇城,径直到了御前。 御前姜总管看见令牌,立即恭敬说道:“奴才听段大人吩咐。” 段景曜不知道陛下身边这几位内侍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暗号,只要姜总管能配合他行事就够了。 “此事涉及后宫,先去太后那里一趟。” “是。”姜总管连忙带路。 后宫众人见了御前的人,只有行礼问安的份。 楚昭云跟在姜总管后头,想起了第一次被太后召见的时候,如此一比,今日倒是狐假虎威了一把。 “大人,先和太后娘娘说吗?她老人家身子是否受得住?” “无妨,太后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而且,与其让太后得了风声瞎猜费神,不如直接告诉她。” 闻言,楚昭云恍然大悟,原来段景曜是为太后的身子着想。 与其让太后费神琢磨,不如直接告诉太后。 片刻后,两人跟着姜总管到了寿宁宫。 寿宁宫里的人都认得段景曜,看见段景曜后虽难掩惊讶,但还是匆匆去殿里禀报着,不一会儿,就有人迎了出来。 只不过,只是把段景曜和楚昭云迎了进去,姜总管却被留在了院子里。 凤椅上的人还以为是底下人传错了信,看见段景曜进来,她才信了。 “阿曜!从青州回来了?哀家怎的没听说陛下召你回来?” 太后由最初的震惊变得惊喜,随后脸上笑容渐敛,又逐渐变得忧心忡忡。 楚昭云心想,在皇家,太后娘娘对段景曜这个晚辈的疼爱,难得可贵。 第四百八十章 段景曜并没有急着解释。 太后见状,一个眼神便让宫女们都低头退出去了。 段景曜这才开了口:“太后近来身子可好?” “哀家这里都好得很!你们不是在青州吗?怎的突然回宫了?陛下召你们?陛下也不在宫里啊!” “太后莫急,是陛下召我们回来的。”段景曜顿了顿,神色郑重,“无论发生什么,太后都得保全自己的身子。” 闻言,太后神情紧张,问道:“发生了何事?” “陛下召我和昭云到了行宫,行宫发生了命案。” 太后眼神陡然大震,她又听见段景曜说: “陛下无事,是四皇子遇害了,陛下命我和昭云找到凶手。” 话落,大殿里安静了许久。 良久后,太后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幸中的万幸,幸好不是陛下遇害……” 太后这般说,段景曜和楚昭云也不敢随意接话。 段景曜这才提起了正事:“四皇子遇害一案,查到了后宫。” “有什么哀家能使上力气的,尽管说来,哀家也得为孙儿讨个公道。” “查到一件可疑物品,大抵出自后宫,若是阖宫搜查,怕是要扰得人心惶惶,还请太后辨认一二。” 说着话,段景曜呈上了香囊。 太后闻了闻,想了片刻,说道:“去把梅香叫过来,她最是细心。” 太后的贴身宫女急匆匆出了大殿,转眼间就领回了另一个年纪不小的宫女。 “梅香,你闻闻,这是后宫里的东西?” “是 。”梅香恭敬地接过了香囊,先是仔细看了看香囊的针脚和布料,随后又仔细嗅着香囊的气味。 众人屏气凝神,等着梅香的答案。 “回太后的话,这香囊是后宫里的东西,香囊所用布料,是宫里特供的,刺绣的针脚马马虎虎,绝非针工局所出。” 说完,梅香突然噤声。 她抬步走到了太后身边,恭敬地半蹲着身子,低声在太后身边耳语。 太后听了梅香的话之后,愣了片刻,随后,太后的手猛地拍在了凤椅扶手上。 眼里也尽是怒火。 “查!阿曜,你去查清楚!” ……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段景曜和楚昭云带着宫中侍卫围了后宫众多宫殿中的一个。 然后后宫之中,并未引起风波。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姜总管和太后身边宫女的坐镇,许多宫人看见了也只当作看不见。 后宫之中的女人素来擅长斗争,可斗得都是心眼。 实际上一个个娇生惯养,就连宫女也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 段景曜和楚昭云略施手段,就用简单粗暴的法子知道了想要的答案。 趁着夜色,两人辞别太后,悄悄出了皇宫。 只是,楚昭云并不打算即刻返回行宫。 “大人,我想回伯爵府一趟。” “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不用,我去一盏茶的功夫就够了。” “那我在伯爵府后门等你。” “好。”楚昭云轻笑,听他说后门,她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猜中了。 她就是想 悄悄回府见一见秦氏,珍云的事,还是得有长辈拿个章程。 踏着月色,两人牵着马到了永勤伯爵府后门附近。 后门守门小厮见到楚昭云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二姑娘!” “莫要惊动他人,我自己去找母亲。” 打发了小厮,楚昭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正院,见秦氏卧房的烛光还亮着,就知道还没睡。 咚咚咚。 “谁?”翠芹说着话,打开了门,“二姑娘!大娘子,是二姑娘回来了!” “昭儿!” 楚昭云听见秦氏匆匆穿鞋的声音,连忙往卧房里走着,“母亲莫急,是我。” 秦氏又惊又喜,目光灼热。 “昭儿,瘦了!” “瘦了显得人精神。”楚昭云笑着说。 “怎的突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都没有准备为你接风之事!”说着话,秦氏变了脸色,“珍云也一起回来了?她人呢?我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她本事这般大!” “母亲,我是受陛下之命回来查案的,此事涉及皇家……” “我明白,一会儿就让翠芹去打点,今晚府上没人见过你!” “我来是想问问母亲,珍云她……” 一听这话,秦氏就明白了,她往青州去的信还没到。 “我派了人去青州,去把珍云带回来,她难管教,待在青州也是让你和淑儿头疼。幸好你找到了珍云,我真是不敢想要是找不到她,她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秦氏叹了口气,眼角起了一条皱纹。 一想到楚珍云的逃跑 之事,她便尽显疲态。 一想到楚珍云的管教之事,她便愁得慌。 想罢,秦氏又重重叹了口气:“唉,这件事我没敢告诉你祖母,怕她气急伤身,还是先把珍云带回来再说。” “母亲告诉父亲了吗?” “告诉他有什么用!你父亲除了乱说惹人心烦,能帮上什么忙!告诉他,我还得防着他把这件事闹得全家都知道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她也猜到了秦氏没有告诉楚翰。 这也是她今夜走这一遭的缘由。 恐怕秦氏派去青州的人,是派不上用场了。 “母亲,我给大姐姐留了口信,说陛下召我。大姐姐知道我来汴京,怕是已经带着珍云往汴京来了,母亲还是早做准备吧,若是正巧被父亲撞见了,少不得有一番乱,又或是让外人知道了,少不得闲言碎语。” 秦氏拧眉:“淑儿一个人,能把珍云带到汴京来吗?淑儿性子纯良,她哪里比得上珍云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 “母亲放心,大姐姐身边还有段大人昔日皇城司的同僚白泽相伴。” “那好,我明日就准备好接应淑儿的事。”秦氏狠了狠心,这回见了楚珍云,非得震慑住她不可! 楚昭云估摸着已经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辞别了秦氏。 秦氏舍不得楚昭云,想亲自把她送到了后门。但又想着段景曜说不定就等在后门外,他们即是为陛下办事,那还是不见面最妥帖,于是她的步子堪堪停在了 后门不远处。 “昭儿,万事小心。” “母亲,我记着,快回吧。” 楚昭云出了后门,翻身上马。 “大人,回行宫。” “查到了不该你我知道的事,回行宫后切记谨言慎行!” 片刻后,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四百八十一章 楚昭云和段景曜快马加鞭赶回行宫。 两人并未注意到在汴京城城门外,他们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更不知道马车里正在哭的女子就是楚淑云。 楚淑云气得发抖,眼泪簌簌往下落。 白泽也内疚地揪了把头发。 谁能想到一路疾驰到了汴京城外,喂个马的功夫竟然让楚珍云跑了。 “楚大姑娘你放心,我堵上我以前在皇城司的所有名声,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楚淑云点了点头:“我也去,她跑不远!” 而就在同一时辰,青州高门大宅里,也有人在黯然神伤。 薄珺像丢了魂一样。 他没想到,楚淑云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人掏空了。 情不知何起,发觉时竟已情深…… 这一切,楚昭云都不知道。 她和段景曜连夜赶回行宫后,稍作休息,天光大亮时便等在了盛仁帝在行宫的书房外。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盛仁帝就来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书房里,只有盛仁帝黄内侍,还有她和段景曜。 氛围很是压抑。 楚昭云一言不发。 虽然盛仁帝要她主导查案,但有的话段景曜能说,她却不能说。 亲疏有别。 做臣子的更应该知道本分,如此才能保全自身。 静默了片刻,盛仁帝才开了口。 “查到了什么?” 段景曜低头回话:“陛下,香囊可疑,但起初也只是可疑,臣不敢大肆搜宫,未避免引起动荡, 臣求助于太后娘娘。” “做得对。” “太后娘娘身边有一位梅香姑姑很是细心,闻了香囊之后说这是卓妃娘娘用惯了的药香味道。” 盛仁帝眉心一动,经段景曜这么一说,他仿佛也回忆起来了。 他已经四、五年不去卓妃的宫里了,早就忘了卓妃身上的味道。 而一侧的黄内侍心中大憾,卓妃娘娘,正是七皇子的生母。 四皇子遇害一案刚发生之后,当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和盛仁帝心里都有些怀疑七皇子。 因为当时七皇子的眼神不对劲! 但也只是怀疑而已,无冤无仇,而且七皇子年纪、力气都不如四皇子,怎么能杀得了人! 可眼下……七皇子,卓妃娘娘……看来这其中的纠葛还不小! 黄内侍定了定神,又听见段景曜说: “臣带着姜总管去了卓妃娘娘宫里,找到了好几个相同的香囊,据宫女说,这香囊的确是卓妃娘娘亲手所制。” 盛仁帝面无表情,只言片语,他就能猜到事情的全貌。 他抬了抬手,冷声道:“你接着说。” “卓妃娘娘称自己不知香囊为何会流落在外,臣抓了卓妃娘娘贴身的宫女和太监,只是略加吓唬,还未曾严刑拷打,他们就招的干干净净了。” 段景曜顿了顿,头低得更低,说着:“他们不知卓妃娘娘是如何与四皇子开始的,但两人往来密切已有半年多,四皇子常常避着人来卓妃娘娘宫里,两人在寝殿里关 着门不知做什么,一关就是一个多时辰。” 其实,卓妃娘娘和四皇子做了什么,宫人们说得很仔细。 但段景曜没法子直说,只能委婉地说。 再委婉,该懂的人也都懂了。 盛仁帝眼神讳莫如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沉静了许久,盛仁帝才问:“卓妃现下何处?” “太后娘娘悄悄把卓妃娘娘关押起来了,卓妃娘娘宫里的宫人们也都关起来了,没有声张,后宫众人还不知此事。” “景曜和楚卿,你们辛苦了。” “臣惶恐!”段景曜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但他在皇城司的时候,知道的秘闻太多了,他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怕盛仁帝迁怒楚昭云。 好在,盛仁帝并没有气昏了头。 盛仁帝究竟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你们去找找证据,朕不想听老七狡辩。等找到了证据,带老七一起来。” “是。”段景曜和楚昭云领命,退出了书房。 只是这次搜查,黄内侍没有跟着他们。 行宫里,已经搜遍了。 “大人,若说还有错漏,便是林子里。”楚昭云信不过御带,怕他们漏了什么地方。 “走,去林子里看看。” 两人再次回到了四皇子遇害的林子里。 楚昭云心里有疑问,见四下无人,便悄悄问着段景曜:“你久在陛下身边办事,可知陛下到底是何意?事情已然明了,四皇子和卓妃娘娘有染,七皇子定是知道了,不管七皇子处于何种心理,他 和四皇子的死脱不了干系。难不成陛下真是不想听七皇子狡辩,这才要证据?” 想了想,楚昭云又问:“还是说,陛下看重办案的流程,必须得有实证才行?” 楚昭云是不太相信的,帝王本就多疑,盛仁帝没道理找不到证据就不给七皇子治罪。 段景曜想了想,推测着:“或许没有这么复杂。” “大人何意?” “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妃子有染,陛下脸上再淡定,心里定然气极。不管是君臣,还是父子,陛下的权威都受到了挑衅。陛下可能一时气得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才说让我们先来找证据。” “有道理,陛下可能想冷静冷静。” 楚昭云摇了摇头,心想这皇宫里的人,真复杂。 四皇子的胆子也真是大,竟然不尊父亲、不敬皇权。 卓妃娘娘也是糊涂,她和四皇子在一起,是想押宝他会问鼎皇位,还是单纯的寂寞了? 七皇子的张扬原来不是装出来的,他竟然真敢为了扬一口恶气就杀人。 小小年纪,竟然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也是厉害。 盛仁帝本就痛心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知道了四皇子与卓妃娘娘的纠葛,他会狠下心来惩治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吗? 若是不日内就没了两位皇子,朝堂定然动荡。 但要是忍了,这口气,盛仁帝吞得下去? 楚昭云想不出答案,只能等盛仁帝明示。 她低头寻了许久没有找到线索,却不料一抬头,线索自 己送上了门。 “大人,你看。” 段景曜闻言抬头,有些惊讶:“怪不得御带毫无发现,还是你细心。” “凑巧而已。” 第四百八十二章 段景曜上了树,把匕首拿了下来。 “扔匕首的人臂力不强,只是虚挂在树上而已。”段景曜说着话,用帕子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 楚昭云接过匕首,细看之后摇头说道:“是凶器,是证据,但只是把普通的匕首,像是市集上随手买的。” 段景曜顿了顿,轻声说道:“回书房,禀报陛下。” 楚昭云点了点头。 案子查到现在,其实还算顺利,一时没有证据,也能接着找。 往日查过的案子,比这案子复杂数倍。 查清四皇之死,对楚昭云来说,虽不是轻而易举,但也是游刃有余。 可偏偏,她做不了主。 楚昭云和段景曜都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一圈,想来盛仁帝也早已冷静下来,便回了书房。 果不其然,书房里的人,脸上已经毫无怒色。 楚昭云上前禀报道:“陛下,在林子里找到了杀害四皇子的凶器。” 黄内侍接过了匕首,呈到了盛仁帝面前。 盛仁帝只是侧眼看了看匕首。 “楚卿,此次从青州赶来,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为陛下排忧,验尸推案,是臣分内之事。”楚昭云明白了,这是不让她接着查的意思。 “也不必急着赶回青州,明日再启程。” “是。”楚昭云说完,突然看见段景曜拂了下袖子。 好端端的,他在书房里拂袖子? 楚昭云蓦地想到,在永勤伯爵府后门时,有只鸟儿落了粪在他袖子上,他便是这般动 作。 永勤伯爵府? “陛下。”楚昭云立即行了个大礼,“陛下赏罚分明,臣能用这次赏赐换一个机会吗?” “允。” “眼下非年非节,臣在任上,不该回汴京探亲。臣想求个恩典,在回青州之前,回汴京几日。”楚昭云这才明白了段景曜的用意,连忙解释着,“臣家里妹妹闹出了些事,臣心里实在是记挂祖母和母亲,想回去看看。” “允。” “多谢陛下。” 直到回了自己的厢房,楚昭云还有些后怕。 “多亏大人提醒,陛下在汴京耳目众多,万一日后知道了我在办差路上曾深夜回过伯爵府,这罪名怕是要落下来了。今日我自己主动解释一二,也算是事出有因。” “不只是这一个原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要赏,就得接着。” 楚昭云面色微惊,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那大人可知,陛下让我们明日再走,是有何用意?” “这案子,会有个结果,陛下兴许是想让我们留下来看看。” “看来陛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无缘无故。” 俩人放下了案子,便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段景曜也不好带着楚昭云在行宫里走动,便只能静等消息。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两位宫人来送饭的时候故作窃窃私语之态,被楚昭云和段景曜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了吗?四皇子的死讯传回了宫里,有位嫔妃自戕了!” “定是四皇子的生母啊!” “不 知道是谁呢!可嫔妃自戕可是大罪!” “唉……不该咱们议论的事,别说了。” 两位宫人又匆匆退下。 楚昭云和段景曜面面相觑。 “大人,这是陛下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段景曜点了点头:“但不是放给我们听的。” 话落,段景曜走到窗边,打开窗,望向天空。 楚昭云也探出头去。 两人看了片刻,竟看见一只飞鸽。 “看方向,是从七皇子那边飞出来的。” 话音还未落,两人又看见飞鸽坠落,是被人打了下来。 楚昭云恍然大悟:“看来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放出嫔妃自戕的假消息,引得七皇子往宫里传信。” “不知七皇子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楚昭云愈发觉得段景曜会揣测圣意,“大人猜,陛下会处置七皇子吗?” “不会。但卓妃娘娘还有七皇子外祖一家,恐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楚昭云想说盛仁帝狠心,卓妃娘娘犯错,杀卓妃娘娘一人即可,何至于牵连家族? 但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来行宫一趟,说是查了个案子,但楚昭云感觉什么跟都没查似的。 哪有查案推到真凶后就收手的? 只是就算盛仁帝不会严惩七皇子,七皇子也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楚昭云不由看向段景曜,行宫一遭,争储君之位的就只剩下三皇子和五皇子了。 他一直让五皇子守拙,此事之后,还依然守拙藏锋吗? “昭云,在想什 么?” 楚昭云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与她无关,实在不必费神操心。 这厢楚昭云和段景曜百无聊赖。 而那厢书房里,盛仁帝秘密宣召了七皇子。 七皇子韩戒,面上依旧如常。 “儿臣参见父皇。” “戒儿,来行宫之前,有御史上奏折子参你,说你不顾礼仪,平日见到年长的皇兄也毫无敬意。” “父皇,儿臣虽素日行事张扬,可儿臣十分尊敬皇兄们,只是兄弟情深,儿臣和皇兄们亲近,在御史看来便成了儿臣不顾礼仪,儿臣冤枉。” “你四皇兄死了,你难过?” “儿臣悲痛万分。” 盛仁帝内心失望透顶。 储君要沉稳,但非储君的皇子,张扬些也无妨。 不涉皇权和朝堂事,韩戒张扬,只要不触及律法和底线,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韩戒,嗜兄后毫无悔过之意。 方才御带拦下来的飞鸽,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儿子。 韩戒想把卓妃自戕的事改成遇害,竟让宫中留下的心腹将卓妃身边贴身的宫人全部灭口。 这般年纪,就如此心狠…… 盛仁帝摆了摆手,黄内侍立即将信鸽腿上绑的纸条送到了韩戒面前。 黄内侍说道:“七皇子,陛下给您的。” 韩戒眼神徒然一抖,这字条和他方才飞出去的那张,何其相似。 他极力镇定后接过了字条。 “父皇,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是。” 韩戒不敢放松警惕。 是他大意了 。 应该早料到飞鸽会被拦下,是他心急了,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没想到母妃如此冲动,竟丝毫不为他考虑! 还好他早有预备,并未亲笔写书信。 这不是他的笔迹,他就能装作不知。 “父皇,儿臣不知。” 第四百八十三章 闻言,黄内侍从袖子里拿出了用帕子包裹着的物件。 帕子一展,带着干涸血迹的匕首便露在了韩戒面前。 韩戒故作惊讶,震惊了片刻后才开口问道:“这难道就是杀害四皇兄的凶器吗?” 话落,一片寂静。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黄内侍只是向一侧看了一眼,随即从暗处现身了两位御带。 两位御带二话不说,一左一右牵制住了韩戒的四肢。 韩戒心中大惊,连忙问道:“父皇,儿臣……” 只是不等他说完话,下巴就被黄内侍掐住。 韩戒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黄内侍,他没想到一个阉人也敢对他如此不敬。 他心中的怒火还没烧起来,就看见黄内侍举着刀靠近了他的脸颊。 “黄、黄内侍,你你要干什么……” 韩戒下巴被黄内侍大力捏着,说话也是口齿不清。 黄内侍依旧没有回答他。 但黄内侍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 他手起刀落,利落地在七皇子韩戒脸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韩戒大叫:“啊!” 御带闪身消失,黄内侍也退到了一侧。 “你做了什么!”韩戒用手捂着脸,脸上传来阵阵刺痛。 他抬手一看,看见鲜红的血液,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遭受了什么! 黄内侍这个罪该万死的阉人,划伤了他的脸! 容貌有残,他这辈子都与储君之位无缘! 他要杀了这个阉人! 韩戒正欲发狠,忽然嗓子发紧。 黄内侍一个阉人,何来伤他的胆子? 是父皇 !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高位上的人。 是父皇要绝了他的储君之位! 父皇什么都知道了,四皇兄的死,母妃的背叛,他做的事……父皇都知道了。 明明,是四皇兄的错,他只是拨乱反正,他只是替父皇出口气而已! 但父皇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脸上这伤,就是父皇给他的警告。 不,不是警告,是惩罚。 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往前走了。 “父皇……” “戒儿,你永远是朕的儿子。” “父皇……”韩戒嘴唇颤抖,不甘的情绪淹没了他,“父皇,儿臣做错了何事!父皇为何不听儿臣解释,儿臣都是为了父皇!” 盛仁帝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韩戒。 这个儿子,实在不算聪明。 韩戒心里忽而泛起一阵凉意,他猛地意识到,他若是再说,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儿臣……谢父皇洪恩!” 话落,韩戒再行大礼后便退出了书房。 直到回到自己厢房,照着铜镜,韩戒才掉了泪。 他不甘心。 这比让他给四皇兄赔命还不甘。 可再不甘心,也没有用了,他这辈子,止步于此…… 太医急匆匆出入了七皇子厢房,与此同时,行宫的禁足令也解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七皇子脸上受伤一事行宫皆知。 是杀害四皇子的真凶也伤了七皇子,还是七皇子受了陛下的责罚? 众人各有猜测。 但众人明确知道,七皇子再也无缘问鼎那位置。 真相如何,众人也 不在乎。 因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 种种流言蜚语和猜测,自然从御带口中传到了盛仁帝耳中。 盛仁帝沉默了片刻,像是没听到一般,忽而问起黄内侍:“朕给景曜和楚昭云什么赏赐好?年轻人都喜好何物?金银?字画?” “陛下赏的,自然都是好的。况且已经赏过楚大人一个机会了。”黄内侍平日回盛仁帝的话,脸上都是带着笑,可眼下四皇子死了,七皇子伤了,他可不敢露出半点笑意。 哪怕笑着讨好盛仁帝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也得硬生生收住。 盛仁帝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叹道:“汴京到底是少了些可用之才,朕身边也少了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能为陛下效力,是段大人和楚大人的福气。”黄内侍暗自心惊,这佛珠是先帝留给盛仁帝的,盛仁帝轻易不拿出来,看来这次四皇子和七皇子的事对盛仁帝打击不小。 “这件事急不得,朕想想……” 闻言,黄内侍噤声,为盛仁帝倒上了一杯茶,随后便退到了一侧。 黄内侍忍不住回忆这两天自己对段景曜和楚昭云有无不敬,没回想起半点差错后,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这两位是要升官了。 书房里盛仁帝和黄内侍的私语,楚昭云和段景曜不得而知。 两人只知道四皇子之死一案已经了结。 是盛仁帝给了一个结果。 他二人就当没办过这案子。 “大人,明日我回汴京一趟 。” “我跟你一起去。” “好,算算时日,大姐姐若是带珍云来汴京,也该到了。” “算算时日,春闱也该放榜了。” 这两件事,都是头等大事。 两人定了定心,好好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辞别了盛仁帝,一路疾行回了汴京城。 果然如段景曜所说,春闱正是今日放榜。 贡院门口,已是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两人还未走近,就看有好几人哭着跑了出来,有年轻者,也有头发半白者。 再往里走,竟还瞧见了榜下捉婿的场面。 “昭云,你先回伯爵府,我去看榜。” 段景曜脸上的笑,也感染了楚昭云。 楚昭云拴住了马:“都到贡院门口了,岂有不看的道理!” 两人都相信,以白泽的记忆力,绝对能上榜。 人挤人往前走,两人脸上也带笑。 略过榜尾,两人直接冲到榜首。 白泽的姓名,赫然在榜上。 “上榜了!” “白泽,贡士第五名!” 段景曜再三确认无误后,攥着楚昭云手带着她又挤出了人群。 楚昭云替白泽开心,也替段景曜开心,“大人,白泽上榜了!” “对!”段景曜四处张望,没看到白泽的身影,“他兴许还没到汴京,他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我们回伯爵府等他!” 两人兴高采烈地离开贡院,殊不知白泽正在城外一户农家的猪圈里。 “呕……”白泽实在是没忍住,一边干呕着一边伸手拦着要靠近他的楚淑云,“楚大姑 娘,你别过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 楚珍云回永勤伯爵府的事,到底是没瞒得过老太太。 楚淑云带着两个臭气熏天的人,闹出的动静之大,想瞒也是有心无力。 秦氏语塞地看着白泽和楚珍云,她都不知如何安置这二人。 段景曜率先反应过来:“白泽,伯爵府的事我们不掺和了,我先跟你回家,你去洗洗……” 白泽点了点头,又听见楚淑云说: “白泽,这次多谢你。” 说着话,楚淑云眼里含了泪。 她心里即委屈又生气,四妹妹竟将他们折腾成了这般模样。 在汴京城门外,稍不留神就叫楚珍云跑了。 她和白泽四处找寻,最后竟在一农户家的猪圈里找到了人。 四妹妹这是笃定她不会进猪圈! 欺人太甚! 是白泽义无反顾进猪圈把人揪了出来。 又怕再出变故,因此未曾洗干净就赶紧来了伯爵府。 要是没有白泽,她都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白泽讪讪道:“楚大姑娘客气了,幸不辱使命。” 别说猪圈了,堵上了皇城司的名声,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 只不过,现在他只想回家沐浴更衣。 白泽看向段景曜:“大人,走吧。” 段景曜点了点头,却没动步子,说道:“白泽,你中了贡士第五名,接下来需全心准备殿试,登门道谢的事,只得心领。” 白泽一愣。 楚家人也一愣,随后连忙向白泽道喜。 段景曜这才心满意足带着还未回过神来的白泽走了。 楚 昭云想,他这与有荣焉的小心思未免太明显了些。 回过神来,看着秦氏紧皱的眉头,楚昭云说道: “母亲,去正厅里说吧。” “是,不能让下人们看了笑话!”秦氏看向楚珍云,眼神锐利。 楚珍云面上无辜,轻声开口:“母亲,我能先去沐浴更衣吗?” 秦氏还未开口,楚淑云先厉声斥道:“沐浴更衣?你要是怕脏怕臭,你就不会往猪圈里藏!” “说得没错!宁愿躺在猪圈里也不愿意回家,伯爵府对你来说竟是龙潭虎穴!”说着话,秦氏气得太阳穴直跳,甚至有些眩晕,她又连忙嘱咐着身边人,“翠芹,你先去老太太跟前,让她别着急上火,一切有我。” 翠芹急忙跑去宁福堂。 秦氏等人在正厅落座,还未来得及问楚珍云话,又听见了让她头疼的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楚翰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淑云怎么和一个外男回来了!她不是在青州吗?珍云不是去了庄子,怎么又和淑云一起回来了!究竟怎么回事!” 楚翰急匆匆进了正厅,又看见了楚昭云,“昭云怎么也回来了!非年非节,你怎么擅自回来了!你罢差了?” 秦氏本就生气,眼下被他喊得魂都要飞了。 见状,楚昭云站出来解释道:“回京一事,陛下知晓。至于为何回京,涉及宫中,还要继续问吗?” 一听盛仁帝,楚翰就不问了,他转而又问起楚珍云:“那这是 怎么回事?臭气熏天,成何体统!” 楚昭云言简意赅道:“数日前,我于德州查案,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外逃的四妹妹,就把她带回来了。” 过多的内情她不想和楚翰说,说了也没用,只是徒增他的喊叫。 但楚翰只听了这么一句,人就暴怒了。 “外逃?从庄子上外逃?逃去了德州?” 秦氏用力拍桌,斥道:“低声些!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楚翰想收敛声音,但收不住,他气得指着楚珍云的脑门骂道:“不忠不孝的逆女!伯爵府怎么能养出你这种畜生!要是坏了伯爵府的名声,就是把你打死也不为过!” 楚翰还想把秦氏一起骂了,孩子做出这般丑事,都是当家主母大娘子教导无方! 但他不敢。 因为他还指着秦氏善后,他最怕沾这等烦心事。 甩了甩袖子,楚翰定了定神,坐回了主位上。 另一主位上的秦氏,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就没指望过楚翰。 只要他不添乱,她就谢天谢地了。 秦氏深呼吸了一口,眼神犀利地看向楚珍云。 “珍云,你教唆亲母吞金自杀,本是罪过。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家中饶你一命,甚至也未曾对你动用家法,让你去庄子上静思己过,还请了先生教你是非,伯爵府对你已经仁至义尽。眼下你败坏家风,就算是乱棍打死你,外人知道了也只会称句好!” “我……”楚珍云跪在地上打了个抖,她抬眼看 向楚翰,语气可怜,“父亲救我,我在庄子上实在忍不了苦,这才生了错的心思,我只是想活下去,是庄子上的女使婆子都苛待我!我是被逼的。” 秦氏身边的另一丫鬟翠喜忍不住开了口:“四姑娘说这话可是昧良心了,庄子上的女使婆子都是家生子,以前也都是在伯爵府伺候的,咱们都是和她们打过交道的,她们可都不是苛待人的性子!” “父亲!翠喜是母亲的丫鬟,她自然向着母亲说话,不能信她!” 楚珍云哭得可怜。 楚昭云暗自摇头,这位四妹妹终究是不懂眼下这桩事是谁做主,以为诓骗恳求楚翰,就能大事化小? 难道四妹妹看不出来楚翰已经烦死她了吗? 就算翠喜不出来说句公道话,楚翰也不会信四妹妹的话。 果不其然,楚昭云正想着,就听见楚翰说道:“污蔑嫡母,罪加一等!” “父亲……我没有……” “回汴京路上,你还能逃了,胆子大,本事也大。”秦氏放缓了语气,眼神也更加冷漠,“伯爵府是留不得你了,拖去安静的地方,打死。” 楚翰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好,换个清净。” 楚珍云噌地站起来,她没有想到秦氏竟然要打死她! 不仅她没想到,楚昭云和楚淑云也没想到,这不像秦氏一贯的作风。 楚昭云猜想,秦氏兴许是故意为之。 至于为何,她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四妹妹犯的错,还不到让秦 氏能狠心打死人的程度。 想罢,楚昭云开口道: “母亲先听我一言。” 第四百八十五章 “珍云罪不致死,上次罚珍云去庄子上的时候,母亲曾说过,一方面为了宁云的名声着想,也得把此事捂住。如今若是打死了珍云,万一传出去了,宁云的名声……” 楚昭云慢条斯理地说着。 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信奉一人犯错连累家中姐妹的荒唐世俗。 但此刻,她只能用秦氏说过的话来堵秦氏。 楚淑云也连忙说道:“父亲母亲三思,宁云和珍云年纪相差无几,外人若知道珍云被伯爵府乱棍打死,少不得要猜测府上出了什么事,容易牵连宁云。” 而楚珍云,一脸震惊地看着楚昭云。 她不想相信,祸到临头,竟然是这位二姐姐为她求情! 转念一想,她又暗了眼神。 二姐姐根本不是为她求情,是怜惜楚宁云! 她就知道,伯爵府里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亲人! 但无论如何,二姐姐开了口,母亲兴许就不会下令打死她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 秦氏看见了楚珍云微小的神情变化,不由冷笑。 可惜要让楚珍云失望了! “昭儿,淑儿,母亲知道你们心疼妹妹。无妨,宁儿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母亲年纪大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不如打死换个清净!” “不行!”楚翰深思过后,又改了想法,驳回了秦氏的话。 他方才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妥。 没有府上会平白无故打死女儿,外人知道了必定起各种猜测。 流言蜚语一多,有损永勤伯爵府 的名声,更有损他的面子。 越想,他越觉得不妥。 “此法不妥。” “我是没别的法子了,你觉着不妥,你出个章程,我照着办就是了。”秦氏喝了口茶,末了又添了一句,“我向来不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实在是想不出好法子。” “……”楚翰拧眉。 即不损名声和面子,又能让楚珍云不再出乱子? 他哪能想出两全的法子! 不过秦氏的话给了他启发,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不就是楚昭云吗? “昭云,你想个两全的法子,杀人案子你都能查清楚,家里的事你也一定有法子!” 还不等楚昭云开口,秦氏紧接着楚翰的话锋说道:“伯爵府没养过昭儿,况且当初宣德门南街,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帮昭儿,如今家里出了事,你倒是想到昭儿了?” 楚翰眼神怨怼,他早就把这事忘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作甚!” “宣德门南街,没过多少时日。”秦氏说着话,看了眼楚昭云,随后又看向楚翰,“不过昭儿姓楚,家里出了事,也该帮着想想法子。” “对!是这个道理!” “但昭儿不欠伯爵府也是事实……这样吧,有个折中的法子,昭儿帮着想个法子,你答应昭儿一诺。” 楚翰大手一挥,毫不在乎。 一诺就一诺。 要银子,他没多少。 要命,楚昭云还吃着皇粮,敢要亲爹的命? 更何况他和楚昭云又没什么仇恨,总归是父女。 楚翰大方极 了:“好,想到好法子,给昭云一诺!” 楚昭云这才明白这出戏唱了什么。 她没猜错,秦氏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楚珍云的命,只是不想让楚翰置身事外这么轻松,不想让楚珍云觉着回回犯了错都能逃过去,也是为了……让楚翰补偿她。 少时年幼,她也渴望过父爱。 眼下,她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也不需要楚翰补偿她什么。 不过秦氏的苦心,她不能辜负。 得好好想想,讨要个什么诺言…… 楚昭云颔首:“好,我来想个法子。” 行宫到汴京城的路上,她抽空去寄了一封信,心里早就有了法子。 “母亲,猪圈的味道太大,先让珍云去沐浴如何?” “翠喜,你亲自去看着她。” “是。”翠喜心想,她带着一堆婆子把楚珍云围起来,还能逃? 等楚珍云被带走,楚昭云才开了口:“母亲,让珍云去朱家曲镇。” “朱家曲镇是何地?” “段大人的师姐,也教过我,是我的师父,她功夫好,看住珍云不成问题。正好我师父也想赚银子,这桩生意,可谈。况且在朱家曲镇,没人知道伯爵府,自然不会损了伯爵府的名声。” “对对对,找个功夫好的人看住她,花银子就花银子!村子里人也不知道伯爵府!”楚翰连连点头。 秦氏问道:“那也不能看住她一辈子,总该找人教导她。” “母亲,书本上学不会的道理,先生教不了的是非,让珍云自己去 学。” “这是何意?” “去了朱家曲镇,没有人管她吃穿住行,总归她逃不走,让她自己去想法子生存。” 秦氏想了想,认可道:“让她自己做工赚银子,知道了生存不易,磨磨性子,过几年再找个先生教她,兴许就改了。” 楚翰担忧:“她一个小姑娘,身无分文很难生存……珍云会不会恨伯爵府?” 秦氏心头气不打一处来。 她怎的就嫁了这么个东西! 楚珍云能从庄子一路去德州,他竟然觉得她身无分文就活不下来? 都到这般地步了,他还担心楚珍云恨不恨伯爵府? 好似方才同意打死楚珍云换个清净的人不是他一样! 秦氏冷笑:“若是怕惹了女儿记恨,干脆就把她养在伯爵府,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楚翰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他心想,大丈夫无畏争执,他何必在此浪费口舌? 反正家里的乱子,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扁了扁嘴,楚翰终究没再说什么。 秦氏一看他理了理袖子,就知道他准备走,没好气问道:“我觉着这法子好,你觉着如何?” “好,甚好,就这么办。没了富贵的日子,体验疾苦,总得懂事了!” “那你答应昭儿的诺言呢?” 楚翰看向楚昭云,问她:“昭云,你想要什么?” 楚昭云眨了眨眼,心里有了主意。 “父亲,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那是当然,为父还能骗你不成?” “君子一诺,高山为轻 ,我相信父亲。” “自然。” 楚昭云真心笑了,每每觉着用楚翰的弱点拿捏他,就很痛快! 第四百八十六章 “那父亲今日便承诺我,我们姐妹几个的亲事,都由自己做主。” 楚翰一愣:“子女成亲,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自己做主?” “怎的不能?”楚昭云反问。 她就是怕楚翰有朝一日卖女求荣,毕竟为了伯爵府和他自己的面子,他能做出来这等事。 见楚翰犹豫,楚昭云立马说道:“父亲自是重诺之人,再者说,我也只是想让姐妹们都有个好的归宿,毕竟情投意合,才能过一辈子。” 秦氏酸了眼眶,她本想为楚昭云找个补偿,没想到楚昭云却记挂着家里的姐妹。 这话,也说到她的心坎上,她这一辈子没尝过情投意合的滋味,希望孩子们都能如愿。 她连忙说道:“昭儿,你父亲既然应了你,自会重诺。” 被捧起来的楚翰,想了想楚昭云的话。 虽然不成体统,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女儿楚淑云议亲一直失败,二女儿楚昭云他肯定是管不了的,三女儿楚宁云离着议亲还有多年,四女儿楚珍云他压根就不想再管了。 这般一想,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好,为父应了。” “父亲重诺,我也必会让师父看好楚珍云。” “嗯。”楚翰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离去。 他是半分没听懂楚昭云话里的一丝威胁。 秦氏终于松了眉头,起身拉着楚昭云往外走。 “来去匆匆,你定也累了,今晚去正院歇息,让淑儿也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好 ,我也想宁云了。” “珍云的事就这般定了,想她的事我就头疼,我先去和你祖母说一声。” “我也一起去。” “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再给你祖母请安。” “母亲,明日我得启程回青州了。” 秦氏脚步一顿:“啊?这般快?” “还得赶着回青州。不去打扰大嫂嫂了,母亲帮我给大哥大嫂嫂带个问候。” 到了宁福堂,楚昭云先是解释了一遍楚珍云的事,又在老太太和秦氏的追问下,仔仔细细把在青州如何过日子讲了一遍。 老太太和秦氏这才放心。 老太太默了几息,笑着说道:“在汴京时,就经常听你说起段大人,当初在宣德门南街见过一面,看着是个好孩子,如今你们去了青州……” 秦氏也起了好奇心:“这一趟你们又是一起回来的……” “早就该带他来正式拜见祖母和母亲,只是一直未找到机会。” 此话一出,老太太心里就有底了。 早就知道孙女和段景曜在一起了,就是不知道是否是认真的。 眼下知道了。 “不急,不急,只要你们在青州好好的,就行!” “是啊。”秦氏笑了笑,“若是日后淑儿有了心仪之人,你可得写信回来!” 楚昭云压低了声音:“我猜着,兴许我在青州待不久了,祖母母亲先别对外人说起。” 她也是后来才琢磨明白的。 她和段景曜为盛仁帝私下里办了案,说明盛仁帝信任之人中并无擅长查案者。 而且盛仁帝还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她也揣摩揣摩圣意,兴许盛仁帝想让她和段景曜回汴京办差? 当初去青州,不也存了有个地方官的经历利于当提刑官的心思吗? 秦氏大喜:“回汴京?那再好不过,淑儿回来汴京议亲,也好。” “母亲,若是我猜得对,我回汴京,不代表大姐姐也回汴京。” 秦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也是,淑儿如今在青州有了自己的生意,在青州还是回汴京,她自己决定。” 楚家三代女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楚昭云和秦氏才离了宁福堂。 二人这才意识到天色甚晚,等回了正院,楚淑云和楚宁云都已经睡着了。 次日一早,和秦氏告别后,楚昭云楚淑云就带着楚珍云出了府,和段景曜汇合后,一路去了朱家曲镇。 段景曜赶着马车,马车内,楚昭云和楚淑云心照不宣地忽略了楚珍云。 “这一来一去都急匆匆的,累人。昭云,我看你眼下都乌青了,回青州后好好休息。” “大姐姐放心,我没事,我先去替他驾车。” “为何?不是马上就到朱家曲镇了吗?” 楚昭云轻笑:“正是因为快到了,我才去替他。” 她总觉得乔梦如躲着段景曜的说辞只是借口,这是师姐弟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还得问问段景曜。 楚昭云接过了缰绳,没过多久,就到了朱家曲镇。 等了一会儿,楚昭云就看见了来人。 “师父!” “你别 这么叫,我嫌丢人!人呢?” “带来了。” 马车里的楚珍云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就被段景曜丢下了马车。 紧接着她就被一个女人抓住了胳膊。 “二姐姐……”楚珍云扭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楚昭云。 楚昭云心里毫无波澜,只递给了乔梦如一个荷包,说道:“都在里头。” 乔梦如大笑:“哈哈,好说好说!行了,你们赶紧赶路吧。” 说完,乔梦如压低了声音,飞速说道:“快走吧,不想和师弟说话。” “他没这么想。” “行了行了,收了银子我办事绝对妥帖,你们快启程!” “好,这就走了。” “二姐姐……”楚珍云见楚昭云要走,急得往前去追。 她哪能挣脱得了乔梦如的手。 一转头,就看见乔梦如笑靥如花。 “你你你是谁!” “小妹妹,我收了你家银子,要好好照顾你啊!” “你放开我!” 乔梦如把荷包揣进了袖子里,蹲下身随手捡了块石头,抛到空中,随后从腰身上抽出剑,一剑劈向落下的石头。 小小的石头,碎成了几块。 “啧啧,左手就是不如右手灵活,只是这右手忙着抓你。” 楚珍云浑身颤抖,吞咽着口水。 又听见乔梦如说:“你知道你二姐姐第一次见我时,觉着我是个什么人吗?她很担心我吃人骨头对身体不好,唉……” 楚珍云吓得腿都软了。 二姐姐是个怪人,她的朋友也都是怪人! 她努力找回了自己 的声音:“没有人吃人骨头……” “哈哈,马车都没影了,别看了。”乔梦如也没想到吓唬人这般有意思。 想了想,又说了句实话:“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对了,跟你说一声,我最烦男人,莫要想着诓骗男人来对付我,要不你就试试我这剑答不答应。” 说到最后,乔梦如的声音变得很轻。 像是混在了风中,即刻就散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回到青州的第三日,段景曜就收到了韩祺的来信。 看完信后,段景曜把信递给了楚昭云。 楚昭云看完,有些惊讶。 信中写行宫围猎匆匆结束,盛仁帝话里话外有让韩祺与三皇子抗衡之意。 至于盛仁帝的真实意图,韩祺说他看不懂也猜不透。 按照以往段景曜对韩祺的教导,韩祺一直是守拙藏锋,他在众朝臣眼中只是个年纪还小的嫡子,而且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子。 现皇后的皇子,比他小不了几岁,也是嫡子,盛仁帝为何不让现皇后的嫡子和三皇子抗衡呢? 韩祺不知该如何应对,便询问段景曜。 朝堂之事,风云诡谲,不值得惊讶。 令楚昭云惊讶的是,韩祺透露出盛仁帝身子突然垮了的消息。 不知是生了重病还是有了心病,具体病情只有太医知晓,他只知道盛仁帝忽然变得精力不济、频频露出疲态。 “是四皇子逝世和七皇子嗜兄,让陛下受打击了?”楚昭云问道。 段景曜轻轻摇了摇头:“陛下见过大风大浪,受打击?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我先给韩祺回信。” “嗯。”楚昭云不再追问,转身去了义庄。 在她离开青州前,府衙便没什么案子。 等她回到青州,府衙依旧没什么案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清闲。 就连范知州都感慨,青州民风淳朴,往年虽少有风浪,可总归有涟漪。 在出了驿庄和钱庄两起案子后,眼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 楚昭云没案子查,便去义庄教仵作们验尸的手艺。 不过让她感到可惜的是,当初她作保招进来的女仵作杜若,离开了义庄。 方茂茂给出的解释是:杜若回家嫁人去了。 她想杜若自己应当是想要继续当仵作的,兴许是没有抵抗住来自家人的压力。 在义庄待了一整日,傍晚回府路上,楚昭云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楚大人!” 楚昭云仔细认了认眼前的人,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阁下是?” “在下薄珺。” “幸会。”楚昭云想起来了,薄通判之子,“薄公子找我何事?” 薄珺脸色微红,言辞恳切:“有桩事要叨扰楚大人。” “薄公子但说无妨。” “前几日,楚大人是回汴京了?”薄珺心情忐忑,要不是父亲在外公干,他也不至于什么都打听不到。 楚昭云不知薄珺为何这般关心她的行程,只说道:“公务相关,不便告知。” “楚大人别误会,我不是想打听楚大人行踪,就是、就是……” “?” 薄珺也不管脸面了,索性直接把话说出来。 天知道楚淑云走的时候,他就像丢了魂一样。 “我前几日看见楚大姑娘和一男子出了城,我以为你们要搬回汴京了,我去你们家铺子问,卫姑娘只说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没想到又回来了。” “大姐姐是回汴京探亲了。” “那名男子是?”薄珺神情里掺杂了些许小心翼翼。 “你说他啊……”楚昭云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薄珺这是对大姐姐有好感? 他二人之间,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眼下她大可解释白泽和大姐姐只是朋友,而且是没那么熟的朋友。 但她不能贸然解释,若是大姐姐对薄珺没有好感,借白泽挡一挡也好。 “你既然认识我大姐姐,直接去问她就好,何必问我?” “我也想去找她,可她这几日都没去铺子,楚府也闭门谢客。” “刚从汴京赶路回来,大姐姐疲累也是正常,再等个两三日她就会去铺子了。” “多谢!”薄珺神情立马飞扬起来。 虽然没打听到楚淑云与那男子的关系,但知道了楚淑云只是疲累而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他。 薄珺心里立即又充满了希望。 相互拱手行礼,楚昭云等薄珺走了才说道:“大人还要听多久?” 段景曜笑着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这是心仪你大姐?” “大抵是。”楚昭云顿了顿,“可我觉着他不是大姐姐心悦的那种性子,不过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两人一边聊一边朝着楚府走去,谁也没再提行宫和汴京的事。 风平浪静的日子,眨眼就过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最让人高兴的消息就是甄映雪生了一个女儿。 永勤伯爵府四世同堂,全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楚老太太,高兴得好几晚都没睡着觉。 楚昭云姐妹俩本想回汴京贺喜,被秦氏挡了回来,说是甄 映雪身子弱,孩子也还得仔细养着,先不让孩子见人了。 姐妹俩这才作罢,但书信依旧是一封一封地发往汴京城。 段景曜也是书信不断。 韩祺在朝堂上初露锋芒,已经惹得三皇子不悦,段景曜远在青州,几乎日日都要和韩祺通信。 还有白泽,白泽顺利过了殿试,本以为他有在皇城司办差的经验,盛仁帝大抵会封他个武官。 可谁也没想到,盛仁帝点了白泽做御史。 白泽郁闷,隔三岔五就要写信给段景曜抒发心中不快。 汴京,人人都忙。 青州,却有好几个闲人。 楚昭云大多时日都在义庄传道解惑,府衙里一个案子也没接到。 段景曜带着衙役将青州街市上的陋习全整治了一遍,这份差事对他来说简直是游刃有余。 楚淑云的铺子早就步入了正轨,也早就不需要她和卫善鸢燕迎去坐堂,她又开了两家分铺,三人各管一铺,虽还没赚得盆满钵满,但也是颇有收获。 每个人都有事可做,却悠哉游哉。 而在这四个月里,楚淑云从未主动和楚昭云说起过薄珺,楚昭云和段景曜也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提过陛下会不会让他们回汴京的事。 揣测圣意这件事,她第一回做,难免生疏。 看来盛仁帝压根就没有要她和段景曜回汴京的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 留在青州也好,平淡幸福的日子,很好。 就在楚昭云以为自己揣摩错了圣意的时候,范知州找来了 。 “唉!唉!唉!” 范知州连连叹气,楚昭云和段景曜不约而同紧张了起来。 楚昭云问:“知州大人,出事了?有案子?” 范知州很难不叹气,他要失去两位得力干将了,实在是不甘心! “不是!唉……是你的调任文书,还有宫里来的一封信!” 第四百八十八章 话落,范知州把调任文书递给了楚昭云,把信递给了段景曜。 “我是真舍不得你们,但也知道还是回汴京去更有前途。”范知州有些心酸,明明最开始楚昭云和段景曜来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二人都是要走青云路的人,青州这个小地方怎可能留得住他们?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还是难免不舍。 楚昭云率先看完了调任文书,说道:“陛下调我回汴京,任职推官。” 她藏起了心里的那一丝失望。 方才打开调任文书前的那一瞬间,她以为会看到“提刑官”的字样。 没想到是推官。 楚昭云自我安慰着,从青州推官到汴京推官也是升职,路总得一步一步走,急不得。 段景曜也看完了信,说道:“我回皇城司,继续任提举。” 范知州并没有拆开这封信,快马加鞭送信者点明了这信是交给段景曜的,他哪敢拆。 不过他也猜到了是让段景曜走的事,他猜对了。 “启程之前,办一个烧尾宴。”范知州是真心感谢楚昭云和段景曜,自从他二人来了青州,青州上上下下都变得更好了。 段景曜摇了摇头:“知州大人的心意,我二人心领了,只是陛下有召,怕是耽误不得。” 范知州心有不舍,但也分得清轻重,“也是,收拾收拾行李,就该赶路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辞别之话,楚昭云和段景曜分别去和自己的同僚告别。 楚昭云只告诉了范坚和方 茂茂两人,义庄人太多,她也不习惯告别的场面。 直到分头辞别完再次汇合,楚昭云才有机会问出口:“大人,信里还写了何事?为何愁眉不展?” 自从看完信后,段景曜一直未曾展颜,她很是担心。 段景曜沉默不语,心情低沉,只是把信给了楚昭云。 楚昭云迅速跳过回皇城司的事,立即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陛下说太后娘娘想见见段晴,让段晴也去汴京?这是何意?是想让段晴去宫里侍奉太后娘娘?” “不知……”段景曜眼神讳莫如深,“只怕想见段晴的人,不是太后。” “大人,这信是陛下写的?” “并非陛下字迹,是代写。” “并非陛下亲笔所写,应当不算旨意吧?小妹不去,应当不算抗旨吧?”楚昭云越说,心越虚。 就算不是盛仁帝亲笔所写,但也定是出自盛仁帝之口。 口谕,等同于圣旨。 “昭云,我先回趟段府,晚上去找你,等我。” “好。” 两人分道扬镳。 楚昭云一路赶回楚府,楚淑云等人正在书房里商议生意之事。 门口丫鬟早就得了楚淑云的吩咐,书房重地,一旦有人靠近便要立即出声示意,但楚昭云除外。 所以丫鬟一见楚昭云来了,便替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楚昭云满是歉意说道:“对不住,打扰你们了。” 卫善鸢立即站起来给楚昭云让座,燕迎又赶紧给卫善鸢搬了个凳子。 所有人都知道楚昭云是最有 分寸的人,若无大事,绝不会打扰他们谈生意之事。 楚淑云连忙说道:“无妨,我们就是在商量要不要再做点别的生意的事。昭云,你找我何事,你可别吓我……是不是珍云那里又出乱子了?” “大姐姐别担心。就是……我接到了调任文书,要回汴京了,段景曜也回去。” 话落,书房内只剩了寂静。 良久后,楚淑云回过神来,轻声道:“我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回汴京,但我总觉得那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了,没想到这么快……” “大姐姐,我大抵不能在青州多留,需即刻上任。”楚昭云认真地看着楚淑云,郑重地问,“大姐姐是要和我一起回汴京,还是留在青州?” 楚淑云无助道:“我不知道……” 倒是卫善鸢和燕迎先定了主意。 卫善鸢说道:“若是你们都回去,我就跟着你们,反正那家人都倒了,我不怕回汴京的。” 燕迎也是同样的想法:“我也是,再回汴京,不怕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握着楚淑云的手,温声道:“大姐姐,回汴京还是留在青州,其实你心里有倾向的,你知道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希望你随心而行。” “我……”楚淑云忍不住湿了眼眶,在二妹妹说出回汴京的那一刻,就如二妹妹说的那般,其实她的心里立即有了倾向,只是她在犹豫。 此刻受到了二妹妹的鼓励,她逐渐果敢。 “昭云, 你说得对,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对!”楚淑云热泪盈眶,用力点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留在青州,不同你一起回汴京了。” “好,我支持你。”楚昭云说完,又看向卫善鸢和燕迎,“你们不欠我什么,我希望你们也随心而行。” 卫善鸢说道:“那我也留在青州,在这里做生意,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顿了顿,卫善鸢又说:“但一码归一码,我就是欠你条命,你别想赖!要是有朝一日你需要我,我二话不说立马去汴京找你。” 燕迎也点了点头:“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楚昭云不觉得谁欠她一条命,于是岔开了话,“你们在青州好好的,若是遇着了麻烦,去找范坚,就是去找范知州,他也会帮忙的,有什么难处千万别逞强。” “知道,你就别操心我们了。”说着话,楚淑云站了起来。 卫善鸢和燕迎极有眼力劲儿,知道她们姐妹俩要说体几话了,两人便离开了书房。 楚淑云羡慕道:“你要比我先见到小侄女了!” “等小侄女身子壮些,你来汴京看她就是。”楚昭云知道大姐姐想单独和她说的绝非是小侄女,她主动宽慰着大姐姐,“又不是再也不见面了,别伤心,大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在哪里都是一样办差。” 楚淑云语重心长地问:“昭云,你近来感觉如何?” “何意?” “自从四个月前 从汴京回来,你差事没那么重了,睡觉多了,精神也好了许多,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楚昭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这般日子,不好吗?一想到你回了汴京又要日日忙碌在水深火热之间,我都替你觉着累。你也知道,我起初嫌弃你仵作推司的身份,是受了父亲和汴京贵女们的影响,后来我是十分敬佩你的。可眼下我又觉得,你过得太累了,尝试了悠闲的日子,你想过改变吗?” 楚昭云听明白了,大姐姐这是心疼她,替她累。 但她从来没有动摇过。 “没有,我没想过改变。” 第四百八十九章 “我有验尸推案的手艺,能帮死者鸣冤,也能帮生者讨公道,这是我行走于世间众多意义之中最大的价值。况且抛开这一点不说,这也是我谋生的手段,人活于世,每个人都要有自己谋生的手段,就像大姐姐做生意一样。” “怕你太累,去了汴京,在权势云集之处,只会更累。” “没有差事是轻松的,大姐姐看我累,我看大姐姐做生意也累。但只有自己知道,身处其中,到底是累还是乐。” 楚淑云好似有些懂了:“做生意,其实我觉得不累。” “验尸推案,我偶尔身累,但心不累。” 楚淑云如释重负:“昭云,是我唠叨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大姐姐是为我好。” 话落,楚昭云轻轻抱住了楚淑云:“我先去收拾行李了,说不定明日就启程了。” “我帮你一起收拾。” 姐妹俩牵着手离开了书房。 楚府这里姐妹俩温情十足,而段府上,却是提心吊胆。 段母无声流着泪,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段父则是眉头紧锁。 段晴不知父亲母亲为何如此不安,问道:“去汴京不好吗?” “娘舍不得你……” “爹是担心你自在惯了,若是举止失礼触怒了太后娘娘,可如何是好?” 段景曜看了看家中二老,只觉得他们想得太浅。 有些话,还是得掰开了揉碎了说,段晴年纪虽小,但她也应该听一听。 “怕就怕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 “太后娘娘要见晴儿这件事,有内情?” “都是儿子的猜测,不得不想想最糟糕的地步。”段景曜顿了顿,没有直接分析此事的利弊,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不相关的事,“前年,陛下封了一位良美人,她只有十八岁。眼下仔细想来,良美人的眉眼,有三分像长姐。” 段家人都不是傻子,一听就明白了段景曜何意。 段晴吓得小脸煞白。 段母生气地拍了拍桌子:“荒唐!” “若是陛下想见晴儿……”段父心里忍不住担忧,盛仁帝封妃,年纪小些也无可厚非,若眉眼像婧儿是巧合还好,若是盛仁帝刻意为之…… 可他又觉得盛仁帝不至于此,说道:“晴儿毕竟是婧儿的妹妹,怎么说陛下也是晴儿的姐夫,兴许是咱们想多了……” “父亲,切不可存了侥幸心理。”段景曜沉声道。 高门大宅之中,原配妻子过世,紧接着娶原配妻子的妹妹做续弦,这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段家父母不愿段晴进宫,自然觉得此事荒唐。 可在世人眼里,非但不觉得行此事者德行有亏,反而会觉着盛仁帝有心抬举段家、段家也有心与宫里交好。 可偏偏,段家已经在皇城里折了一个女儿。 看段晴可怜兮兮的害怕模样,段景曜认真道:“父亲母亲带着小妹连夜离开,我自己回汴京。” 有什么事,他来扛。 “这可是抗旨!如何能让你回汴京!若是雷霆之怒,你 岂能受得了!”段母眼尾猩红,情绪失控,“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婧儿死在了哪,娘不能让你也死在那里!” “陛下要用我,不会杀我。” 段父不赞同道:“景曜,莫要以为自己在陛下心里重要。” “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妹去。” “你以为你和楚大人的关系,若是你抗旨,不会连累她?” 段景曜语塞了片刻,又说道:“昭云会支持我。” “切莫冲动,想想有什么两全的法子……”段父虽这般说着,端茶的手却颤抖了。 “要不,赶紧给晴儿说个亲事?”段母心疼地看着女儿。 段父眼神一亮:“可行,但必得两家商量好,就说亲事是早就定下的,若是眼下才定下,恐怕会惹怒陛下。” 段母又怕女儿吃亏,说道:“而且得商量好,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能当真。” “放心,苏家两兄弟和我都是莫逆之交,他家有适龄儿郎,正合适!” “对,苏家会帮这个忙!” 段晴也点了点头:“我听父亲母亲的!” 三人松了口气,已经定了亲事,就算盛仁帝有什么非分之想,也得掂量掂量言官手里的笔,也得顾及着世人的眼光! 段父见段景曜不语,问道:“景曜,此法不妥?” “此法确实可行,但若是与小妹定下亲事的人,突然出了意外呢?” “!”段父震惊,“若是连累了苏家……” 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起来了。 段景曜连忙又说道:“ 我有一法,只是不敢保证。” “还有更好的法子?” “太后真心疼惜爱护姐姐,爱屋及乌,也对我多加照拂。若是太后能帮小妹,或许能化险为夷。” 段晴立即会意道:“既然信上说是太后娘娘想见我,那不管是真的假的,我总得见到太后娘娘,我会讨太后娘娘欢心,求她庇佑我。” 段父段母心疼地看着女儿,一刹那间,他们觉得女儿忽然长大了。 “大哥,我跟你去汴京。不管是你还是咱们家,都不能抗旨,我去汴京。而且这只是最坏的猜测和打算,兴许真是太后娘娘想见我,我们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小妹,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段景曜郑重承诺。 当年他还小的时候,无力保护长姐。 如今他已非弱小之辈,他一定能保护好幼妹! “先收拾行李,约莫明日就启程。” “我们也去!”段母从来没想过让段景曜和段晴两个人启程,“咱们全家都去,虽然我和你爹进不了宫,但我们也得去,我们就在宫外等你们!” 段景曜没有异议,颔首说道:“好,我先去找昭云。” “对,跟昭云好好告别,让她别担心咱们。” “母亲,昭云也要回汴京,同行。” 段景曜话落,全家都松了口气。 这也算是去汴京之事里唯一让人欣慰的了,段家二老是为儿子的感情松了口气,而段晴则是因为觉着有个做推官的未来嫂子,帮她的人也就多了一 个,她的处境兴许就不会那么难! 四人定了定心神,一人去了苏家,一人去了钱庄,一人留在家里收拾细软,而段景曜直奔楚府而去。 第四百九十章 桃僵李代 夜深人静,窗前两人为未曾掌蜡烛,只是借着月光看着彼此。 回汴京一事敲定在明日,两人未曾多说此事。 只是安静地看着彼此。 楚昭云知道段景曜有心事,但不是段晴的事,否则他直接就开口说了。 他不说,是因为他在犹豫? 楚昭云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 一片云遮住了月亮,直到云飘开,月亮再次露出全貌,段景曜才开了口。 “昭云,我需要你帮我。” “我帮你做何事?怎么帮你?” “这件事若是不能得偿所愿,定会连累你。”段景曜犹豫,就是不忍把楚昭云牵连进来,可他心里也明白,以他和楚昭云的关系,不牵连她根本不可能。 “那我先祝大人得偿所愿。” “我要你帮我,助韩祺争夺储君之位,甚至可以说,助韩祺登上皇位。” “谋朝篡位的事,我不做。” “我也不做。等陛下寿终正寝后,保证皇位之上的人是韩祺。” “好,我帮你。”楚昭云没有犹豫,她也明白,以她和段景曜的关系,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而且她也没打算置身事外,谁是下一个皇帝似乎与她无关。 可事实上,韩祺就是比韩敬合适。 “可我要怎么帮你?就算成了提刑官,我的职责也是洗冤,虽有上朝的资格,但也无法在朝堂之事上帮五皇子。” “朝堂之事无需插手,我需要你帮我查案。” “查案本是我的份内之事。” “回汴京后,有些案 子可能会突然浮于水面,我需要你查清案子的真相,但不必深究案子为何会出现。” “原来如此。” 楚昭云明白了,段景曜这是打算把韩祺以前做过的事都翻出来。 若是她只是领了差事查案,她必定得追求前因后果,藏了几年的事,突然送到她眼前,怎么可能不生疑? 但段景曜这么说了,她就知道分寸了,只要查清真相即刻,其他的不必管。 其实段景曜不必嘱咐。 若她真查出来让案子现世的有心之人是段景曜安排的人,她还能为难段景曜不成? “大人放心,说是帮你,其实也算不上帮你,我知道分寸。” 段景曜神色依然凝重,除了查案一事,他还想让楚昭云想清楚一件事。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 “怕连累我?” “是。及时止损,来得及。”段景曜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可话到嘴边,才知道心有多痛。 楚昭云反问道:“你也知道,我如今处事风格上虽然学的圆滑了些,但在查案子上我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到了汴京,我也不会给所谓的勋爵权贵皇室子弟几分面子。若是有朝一日,陛下要治我死罪,你会不会帮我逃跑?” “我会带你去天涯海角。” “所以,你我之间,何为损?” 段景曜凝重的神色终于缓和,他知道了楚昭云的心意,助韩祺成功的决心便更坚定了。 段景曜轻声开口:“往后余生,并肩 同行。” “好,共度风雨,同舟共济。” 两人月色下对望。 楚昭云千头万绪化作一个眼神。 踏实办差,到一心查清阿公和娘亲的冤屈。 不慕青云,到卯足了劲想当上提刑官。 不沾浑水,到想用自己的本事为含冤者讨一个公道。 而今夜,不仅是为了帮段景曜,她似乎也有了更大的野心。 既然天资聪颖、品行卓越的韩祺更适合当皇帝,有个好皇帝才能创造河清海晏的盛世,这与她想洗尽天下冤屈的念头相辅相成。 楚昭云隐隐觉着,她这一生,或许从此刻起就要发生改变了。 …… 既然决定了去汴京,所有人动作都很快。 次日一早,楚昭云和段家四人便在青州城外汇合。 五人皆是轻装上阵,除了满当当的银票,连衣裳都没带几件。 段景曜和段父在外驾着马车,楚昭云和段家母女在马车内。 临行前百般惶恐,真出了青州,众人倒是少了忧虑。 因着段母甚少出远门,马车颠簸让她遭了大罪。 段景曜和楚昭云便决定放缓速度。 直到七日后,众人才到了汴京城城门外。 楚昭云下车活动了一番,说道:“我先回趟伯爵府。” 段景曜拉住了楚昭云的手,低声道:“昭云,算好了日子,我们会在今日到汴京。” 起初楚昭云还没反应过来,看见段景曜的眼神她才恍然大悟。 这就开始了? 这也太快了! 一想到韩敬比韩祺早开始谋划了好几年,她又 觉得不快了,是得赶紧让韩祺追上去,否则韩敬势力也太大了些。 楚昭云放缓了声音:“回伯爵府一事,倒是也没那么急。” 段景曜颔首:“父亲母亲先带着小妹回我宅院吧,想必你们一到宅院,宫里就会来人宣召。” 一路上逐渐放松的段家二老又紧张了起来。 段晴更是把手里的宅院地址攥破了。 “大哥,你能和我一起进宫吗?” “以后我会陪你,但今日不行。”段景曜选了今日,也是想让盛仁帝顾不上段晴,想让段晴先和太后相处,这般才能达到让太后庇护段晴的目的。 但再多的话他不便多说,只嘱咐着,“小妹别怕,今日你不会见到陛下,只会见到太后。” “好,我相信大哥。”段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带着父母朝着段景曜在汴京城里的宅院寻去。 片刻后,城门口只剩了段景曜和楚昭云。 楚昭云问她:“不往城里走?” 段景曜盯着外城西南方向,说道:“昭云,你看,起火了。” 楚昭云心下一惊,果然看见外城有一处起了火,只是距离太远,眼下只能看到一捋黑烟。 “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浓烟,火势绝对不小!” 话落,楚昭云动了脚步,心里也着急了起来。 这就是段景曜所谓的送到她眼前的案子? 这就是他为了翻三皇子韩敬的过往而牵出的事端? 可这么大的火,不是儿戏! 楚昭云有些后悔答应段景曜了,眼下她 对段景曜的行事是十足的不满和不认同。 “大人,就算要……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这么大的火,会死人的!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恕我不能苟同!” 第四百九十一章 “昭云,火不是我放的,我也不知此事。”段景曜生怕楚昭云误会,追上她立即解释着,“着火的地方是军器所,我早就得知韩敬私下转移了军器所里的兵器,估摸着时日,我算着他今日能搬空,所以才算好了今日到汴京。” “那你所谓的案子是什么?” “我派出去的探子说,半年前韩敬在军器所杀了一人,我是安排了那人的妻子今日当街拦下你我,你我为民伸冤,顺理成章去军器所,从人命案牵扯出韩敬转移兵器一事。” 楚昭云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方才是着急了,她知道段景曜的为人,不该怀疑他的。 方才是失去理智了。 “是我莽撞了,方才看你见起了火并不惊慌,我以为你知情,以为是你安排的,误会你了,对不住。” “方才我并非是不惊慌,而是困惑多于惊慌,我在想,韩敬为何要放火?” “他放火,是要掩盖军器所被他搬空的事实!” “兵器多为铁制,大火烧不化兵器,等火灭了,众人就会发现,军器所里空无兵器。” 楚昭云思绪一顿,她只想着人命的,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如此一说,她也不明白韩敬想做什么了。 韩敬私下转移兵器,本来没多少人知道,但他闹出这么大一场火,兵器所已空的事,不就人尽皆知了? 楚昭云不解道:“难不成不是韩敬?是另有其人想对韩敬发难,所以放了火?” “不无可能, 去看看。” 两人加快了步伐,楚昭云也明白段景曜为何着急要翻韩敬的往事了,她没想到韩敬的势力竟然大到了如此地步。 竟然能勾结军器所的人! 他搬兵器,这不就是告诉盛仁帝他想造反了? 想到这,楚昭云又不懂了,一边疾步走着,一边问段景曜:“韩敬若是想造反,应当私下买粮买马,囤银练兵,他怎么敢转移军器所的兵器,一旦事发,盛仁帝不会留他。韩敬又不傻,他疯了不成?” “不知……但韩敬的人转移了兵器,这是事实。”段景曜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只是他还没想出头绪来。 之前一直在青州,他就是想查,也处处掣肘。 今日本就是想借着军器所死者未亡人的拦路喊冤,去军器所差个一清二楚。 楚昭云又问:“若这般想,军器所里的人都听令于韩敬,韩敬应当不会让他们留在火场里?” 楚昭云祈祷着,兴许这场大火,不会害了人命。 段景曜只说:“韩敬可不是良善之辈。” “大人,这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不管韩敬怎么想的,但有一点我能保证,这件事和韩祺扯不上任何关系,就算是陷阱,也不是针对我们的。” “好,那先去救火,剩下的之后再说!” 两人讨论不出头绪,也顾不上再讨论了。 急匆匆一路跑到了军器所附近,浓浓的黑烟呛得人猛咳嗽。 已经有若干人在匆忙救火,楚昭云和段景曜也连忙加 入其中。 而此时此刻,段家二老和段晴刚到段景曜的宅院。 果然不出段景曜所料,三人到了宅院,刚放下行李,宫里的人就登门了。 他们知道,宅院外必定是有宫里的人在蹲守着。 宫中口谕,让段晴进宫觐见。 只宣召了段晴,而且未曾说是谁要见段晴。 段母忧心忡忡,给传口谕的内侍塞了一个荷包,说道:“我们刚到汴京,一路风尘仆仆,晴儿应当沐浴更衣再见天颜,方不为失礼。还请您在府上歇息片刻。” 内侍犹豫了。 段家人确实是刚到汴京城落脚,是该沐浴更衣。 可陛下的意思是一见到段家人到了,就立即让段晴进宫。 内侍上下打量了一眼段晴,见她衣着还算干净得体,便没有理会段夫人的话,只说道: “段姑娘,跟咱家走吧。” 段晴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对着父母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随后跟着内侍出了门。 坐在软轿里,段晴也无心欣赏汴京城的风景,一颗心七上八下。 过了许久,她听到了内侍与人说话的声音,猜想着应当是到了皇城宫门。 她听大哥说过,到了皇宫里,便不能再乘轿了。 要走许久才能走到各宫各院。 尤其是太后娘娘的宫院,太后娘娘喜静,因此住在后宫最深处。 她已经做好了走路的准备,可轿子未停,也无人让她下轿。 越是这般,段晴越是心惊。 进了皇宫,周遭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段晴在 轿子里,视线受阻,内心更加不安。 等轿子停下来后,她后背已经湿透了。 “段姑娘,到了。” “多谢。”段晴下了轿。 她跟着内侍上了台阶,悄悄抬头一看,看见了乾清宫三个大字。 “是陛下宣召我吗?还是太后娘娘?我一会儿若是行礼出了差错,该怎么办?我第一次进宫,还请您为我讲讲规矩。”段晴故作懵懂,问着身侧的内侍。 而领路的内侍,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段晴藏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颤抖,她甚至有点想哭。 原来提前设想的一切情景,都不及此刻。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紧张,情绪根本不受控制。 她这辈子都没这般胆战心惊过。 生死,不过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生命的感受,让她感到窒息。 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段晴突然想到了这辈子素未蒙面的亲姐姐。 不知道长姐在这皇宫之中时,是何种心境? 长姐应当不是她这般惶恐忐忑吧?毕竟在大哥口中,长姐和盛仁帝,昔日是有深厚情谊的。 直到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段晴才猛然回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 她定了定心神。 但领路的内侍却停了步子,说道:“段姑娘稍等。” 话落,内侍便匆匆跑去了乾清宫门口,低声问着侍卫:“陛下不在?” “陛下去御书房了。” “哦,那我把人领去御书房。”内侍心想,这是陛下点名要 见的人,而且陛下说了,直接带人来见,也没说不能去御书房。 他也能揣测出陛下的几分心思,是否能得了圣心,他也得赌一把。 “不可!”侍卫连忙阻止,看在和内侍平日里交情不错的份上,侍卫把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去御书房有大事,你若是去了,怕是要掉脑袋!” “……”内侍倒吸一口凉气。 侍卫接着说:“几位大臣在见陛下之前于门外议论,我听见了,是军器所出了事。” “我差点就犯了大错!”内侍满心后怕,陛下不管有什么心思,但在陛下心里最重要的就是朝堂事和天下百姓,军器所出了事,陛下定然盛怒。 他可不敢上赶着去掉脑袋。 可是…… “那我带人在这等着?” 侍卫眼神看向了远处,方才的私人情绪藏得一干二净,“那我哪知道,这是你的差事,我的差事只是守好乾清宫的门。” 内侍道谢后,又回到了段晴身边。 虽然内侍什么都没说,只是陪她等着。 但段晴松了口气,大哥说得对,盛仁帝今日顾不上她! 第四百九十二章 城西南军器所的大火,整整半个时辰才扑灭。 等火灭了,皇城司的人才到段景曜跟前来。 领头的人是余富。 “前几日接到了大人要回来的消息,没想到今日在这碰见大人了!”他早看见段景曜了,但方才一直忙着救火,脱不开身。 “刚到,这火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余富面上还遗留着惊恐。 段景曜神情凝重,余富是他在皇城司的眼睛,余富既然说不知道,那皇城司便不知失火内情。 难不成真是还有别人想对付韩敬? 他可不信是韩敬自己疯了放了把火,这对韩敬有什么好处? 余富继续解释着:“兄弟们本来都在皇城司里忙别的,接到宫里的消息就匆匆赶来了。” 话落,余富才看见了楚昭云,神情惊讶,“楚姑娘也回来了?” 楚昭云点头示意,她眼下也顾不上寒暄,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伤亡情况。” 抬脚才走了两步,楚昭云又被人叫住了。 回头一看,也是熟人。 楚昭云连忙迎上前去:“周推司。” 匆匆赶来的周推司看见楚昭云,莫名松了口气,气喘吁吁道:“楚……眼下该叫推官大人了,早就接到大人要回来的文书了,恭喜恭喜。”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进去看看。” “对对,走走走,进去看看,唉……这么大的火,怕是……” 周推司叹了口气,紧接着跟着楚昭云往军器所里走。 皇城司和衙门的人也都跟着 进来了。 一路往里走,一路往外抬人。 众人心情沉重,军旗所里躺着的,只有一具具尸体,无一人生还。 军器所里的兵器不翼而飞,楚昭云管不着,她只和周推司清点着尸体。 清点过后,尸体数和军器所名册上的人数,正好对上。 周推司大憾:“所有人都遭祸了?就没有一个人请假休沐?” 楚昭云手里拿着册子,心情沉重,缓了一会儿,她命衙役将尸体们围了起来。 “周推司,和我一起验尸。” “好,江望月回义庄喊仵作们拉推车去了,等验完了尸,再拉回义庄,等死者家人来领……”周推司的声音越说越小。 他见楚昭云立即开始验尸,他也不敢耽误。 只不过……验尸过后,他察觉到了此事并不简单。 抬眼看向楚昭云,见她眉头紧锁,他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他都能验出不对劲来,更何况楚昭云? 周推司走到了楚昭云跟前,低声道:“楚推官,这些人……好像不是死于大火。” “你验的尸体都是如此?” “对,应当不会验错……”周推司沉声说道。 楚昭云愈发觉得这场阴谋过于异常,这般死因,根本瞒不过仵作,任何仵作都能验出来,这些人并非死于大火。 “不会验错,死者口鼻内干干净净,并非死于大火……且面容安详,也不像是遭人迫害,是先死,后遇火。” “这么多人!我倒要验验他们因何而死!” “慢着!”楚 昭云拦下了周推司,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军器所周遭,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们,“不急,回义庄再验,既有蹊跷,心有鬼祟之人说不定就藏在人群里看着我们。” 周推司恍然大悟:“没错,若真是有人行凶,行凶之人十有八九会回来看!” “等江望月带人来,回义庄,我去和皇城司打个招呼。” “好。”周推司觉着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有楚昭云在,万事都妥帖了起来。 楚昭云匆匆和段景曜说了两句话,便看见江望月带着仵作们拉着推车来了。 军器所前躺了三排焦黑的尸体,百姓们万分惶恐,也万分好奇。最后是皇城司的察子们亮出了刀剑,楚昭云才带着仵作们突破人群,把尸体都运了出来。 见这阵仗,皇城司察子们也只好一路护送着。 周推司在前带路,楚昭云便在后压阵。 走着走着,楚昭云就看见江望月慢悠悠挪着步子,从队头挪到了自己跟前。 “有话说?”楚昭云问他。 “恭喜推官大人回汴京,我太高兴了!大家伙也高兴!”江望月压低了声音,也是压低着自己心里的喜意,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尸体,他不该高兴。 但一码归一码,看见楚昭云回来,他心里止不住高兴。 “我这次回来,大家伙都高兴?”楚昭云问他。 江望月怕楚昭云不信,连忙低声解释着:“千真万确,仵作们都觉着大人回来了,咱们又能学本 事了。推司现在虽然成了大人的下属,但推司本来也并非擅妒之人,况且……” “况且什么?” “大人的实力,让人心服口服。况且大家伙都心知肚明,提刑官年纪大了,最近办案都有些力不从心了,陛下这时候让大人回汴京,这不是明摆着……” 江望月话未说透,既是盛仁帝看好的提刑官,谁会和楚昭云过不去?大家伙自然都是真的高兴。 楚昭云眉心一动,还是她低估了汴京众人的心思。 简直应了祖母跟她说的那句话:汴京的人,沾上毛比猴都精! “望月,慎言。” “是,大人放心,这些话我定是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的。” 话落,两人不再叙旧,继续往义庄送着尸。 等到了义庄,送走了皇城司,众人才打开亮话。 楚昭云对着未曾验尸的众人解释道:“我与周推司在军器所时验尸得知,这些人并非死于大火,先验验是不是中毒而亡。” 众人惊讶,连忙按照着以前楚昭云教的法子验尸。 半个时辰后,众人脸色凝重。 所有人,竟都是中毒而亡。 周推司百思不得其解:“面色平静,死前毫无挣扎,这毒莫不是投到了饭菜里?” 江望月也猜测着:“兴许是慢性毒,毒性剧烈的话,毒发时怎能不挣扎?” “慢性毒,能这么多人同时发毒?” “亦有可能是先被人打晕了,随后被灌了毒。” “那得多少人作案,才能顺利打晕这 么多人?” “若是高手,一人足矣!” 周推司和江望月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看向楚昭云。 只见楚昭云盯着尸首,一言不发。 第四百九十三章 楚昭云越沉默,其他人心里越发毛。 江望月等了一会儿,见楚昭云还不开口,便忍不住问道:“楚推官,要去贴告示让家人来领人,还是挨家挨户去告知?” 楚昭云这才回过神来,“不急,这尸体不对劲。” “难道不是中毒?那咱们再验验!” “是中毒,死因没验错。尸体表面被大火焚烧,也难以从尸斑判断出死亡时辰,具体是剧毒还是慢性毒不好说。人是突然间一起中毒死的,还是陆续毒发而亡,也说不准。” 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翻动着几具尸体。 人虽不是被大火烧死的,但也算是烧得面目全非了,仔细找,才能从尸体上找到一块好皮。 江望月并没有听懂楚昭云的话。 他看见楚昭云又走到一具尸体前将尸体侧翻了过来,便问她: “楚推官,这具尸体不对劲吗?” “此人生前腰身佝偻,或许天生有疾,或许后天劳累。而且你看这里,未曾灼烧到之处,皮肤松弛,只有年迈之人才会如此。还有一具尸体,一寸完好的皮肤上长满了褐色斑点,也是年迈之相。” 楚昭云话落,周推司第一个反应过来,满脸惊讶道: “军器所的名册上,都是青年壮力!怎么可能会有佝偻着腰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年迈之人!他不是军器所的人?还是说……” 周推司越说,越心惊。 义庄仵作们也纷纷看向楚昭云,各个眉眼中难掩震惊。 众人这 才明白楚昭云为何沉默,若她的推测是对的,那军器所走水一案,恐怕没那么简单。 周推司缓了缓,“他们都不是军器所的人?他们是替人死了?” “只凭松弛的皮肤来推测,远远不够。有一法子,可以验死者的年龄。” 楚昭云话落,众人拼命回忆,当初楚昭云在汴京时,传授了不少验尸的好法子。 仵作刘坎最先回忆起了楚昭云教过的法子:“煮骨验尸!楚推官说过,根据耻骨能判断处死者的年纪,看清耻骨面最好的法子,就是煮!” “我也想起来了!”江望月连连点头,“楚推官还说过,煮的时辰长短最重要,时辰短了看不清耻骨面,时辰长了骨头就会软,水不够了骨头就会焦!军器所灭火及时,尸体只烧了皮肉,没烧到骨头。我去烧水!煮骨验尸!” 说着话,江望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煮骨验年纪的法子,他只听楚昭云说过,从未实际验过。 一想到马上要见识见识,他便按捺不住心情。 可即使他再兴奋,众人的沉默犹如一盆凉水浇在了他头上,他也恢复了冷静。 江望月愣了几息,随后语气懊恼道:“我怎么连这都忘了!且不论死者到底是谁,现在他们就是军器所名册上的人,不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未曾争得死者家人的准允,义庄不能剖尸煮骨。楚推官,是我莽撞了……” “无妨。”楚昭云也经历过这般渴望立即 验尸的时日,当日阿公和襄阳府其他老仵作如何耐心待她,她便如何待江望月。 “望月,你带着大家检查能不能从尸体上找到能证明身份的蛛丝马迹,比如残留的衣裳面料和花纹,或者其他身体特征。” “是!” 楚昭云又转头看向周推司:“周推司,还得劳烦您跟我来。” 周推司连连点头,跟着楚昭云走到了义庄大门口处。 楚昭云开门见山说道:“这是军器所名册,上头寥寥数语写了每个人的家世,我对汴京城的门户仍然一知半解,周推司可否从名册上找出可以准允义庄剖尸煮骨的死者家人?” “没有人会轻而易举准允义庄毁坏亲人的尸身,除非是无人认领要拉去乱葬岗的尸体……”话虽这般说着,周推司坐在门槛上立即翻起了名册。 过了半个时辰,周推司指着两人的姓名说道:“周真,是家中长子,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多,若有悬赏,说不定能准允义庄剖尸。华岑,是败落世族的幼子,其妻亦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与其言明所疑,说不定能准允义庄剖尸。” “一家以利益诱之,一家动之以理。” “选哪家?” “先找华家。” 周推司赞同:“好。以利诱之恐会节外生枝,找华家更稳妥。” 就在这时,江望月匆匆跑了出来,满脸失望。 除了楚昭云所说的佝偻腰背和长了褐色斑点的这两具尸身上有线索,他竟毫无收获。 “楚推官,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无妨,去准备煮骨验尸的东西,若是死者家人准允了,你来煮。” “好!”江望月脸上的失望又化作了振奋。 三人兵分三路,江望月去找锅,周推司去了远在城东的华家,楚昭云朝着军器所的方向去了。 她想在事发现场再找找线索。 等她到了军器所,围观的百姓早已散去,只剩了零星几位衙役守在军器所四周。 衙役识得楚昭云,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前去。 “楚大人。” “皇城司的人都走了?” “走了!察子们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后来宫里头来人了,说了什么听不清,余察就让咱们哥几个守好军器所,他们都走了。” “我进去看看。” “楚大人小心,里头到处都是灰烬。” 楚昭云一到汴京城就赶来了军器所,连衣裳都没换,她的裙摆早就脏了,眼下也无需在意灰烬。 她只在意皇城司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有没有找到线索? 果不其然,在军器所里外找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找到。 怪不得皇城司的察子一个也没留下,烧成废墟的军器所已然没了价值。 楚昭云不由自主将失火案和夺嫡放到一处想,越想越是一团乱麻。 她一路心不在焉地赶回义庄,仵作们已经把尸体们停放好,江望月也准备好了煮骨的一应物件。 万事俱备,只等周推司回来。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天黑,周推司才拖着满身 疲惫回来。 “唉……楚推官,今天怕是没法验尸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华家不准?” “唉……什么准不准的,华家二老回老家祭祖了,华家只剩了华岑的妻子在家主事,我说完来意,她就晕倒了。” “你一直等到眼下?” “是啊,我等她醒了,一问她又晕,晕了醒,醒了晕……最后华家丫鬟把我赶出来了,我就回来了……楚推官,是我没完成差事!” “事发突然,华家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要不换周家?” “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华家,若是华家不准允,再去周家。”楚昭云说完话,看向了停放成排的尸体,低声道,“若是尸体真有问题,难保今夜会不会有人来毁尸灭迹。” “我去找衙役来守着,我今晚也睡在义庄。楚推官你快回府歇息吧,奔波了一路到了汴京城,今日又碰上了这档子事,快回去歇息吧!”周推司沉声道。 江望月也立即附和着:“楚推官放心,若是真有贼人来,我们定然高声示意把事情闹大,不会让他们得逞!” 楚昭云见他二人态度坚定,便应道:“你们也要保护好自己。” “好!楚推官快回吧!” 楚昭云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便回了永勤伯爵府。 急匆匆和母亲、祖母请安后,她便一路朝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在汴京城不比在青州,段景曜要是想来见她,得先给伯爵府下拜帖,还要给祖母和母亲请过安后,才能见她。 两人心照不宣,如此这般耗时费力,不如悄悄潜 入伯爵府。 眼下楚昭云便急着回院子里等待。 与其说等段景曜,不如说等段景曜带来的消息。 她越着急,回去的路反而变得越远。 眼看着要到了,一人拦到了楚昭云面前。 “二姑娘,我是主君身边的小厮,主君请您去一趟书房。”小厮点头哈腰,十分恭敬。 “眼下?” “是,让您眼下就过去。” 楚昭云微微叹了口气:“嗯……带路吧。” 她不知道楚翰书房在何处。 也不知道楚翰为何见她,她和楚翰分明是话不投机。 吱嘎—— 小厮推开了书房的门。 楚昭云抬步踏入:“父亲。” “回来了。”楚翰说着话,头却没抬。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案上的画。 直到欣赏够了画作,才抬头。 原本楚翰的嘴角还带着笑,看见楚昭云的一刹那,他便拧了眉。 表情嫌弃的像是看见了污秽之物一般: “衣衫不净,成何体统!” “今日一到汴京城就遇到了案子,去了失火现场,还未来得及换衣裳。” “哦原来如此,那是情有可原……”一听楚昭云是为了办案,楚翰的脸色才稍有缓和,“淑云一直自己在青州,终归不妥,你还是要写信劝她。” “嗯。” 楚昭云应了一声,只是因为不想和楚翰争执而已。 “你这次回汴京,是天恩浩荡,你也该更加勤勉谨慎,如此才衬得起伯爵府的门楣。” “是。” “嗯,回去吧,为父还有正事要忙。” 楚昭云一愣,随后 转身离开。 特地让她来一趟,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 真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天色已暗,楚昭云匆匆回了院子,刚换完衣裳就听见了瞧窗户的声音。 “大人,你终于来了!” “一出宫我就来了。”段景曜进屋坐定后,立即说起了正事,“今日你离开后,皇城司把军器所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找到任何线索,陛下遣人来问,我就跟着进宫了。” “听说了。” “军器所失火无人生还,陛下震怒。” 楚昭云点了点头。 别说陛下,任何人得知这个消息,都会怒。 “那么多条人命,实在是无辜!” 段景曜抬眼看向楚昭云,眸色晦暗,“是,陛下因人命而震怒。可是,告知陛下军器所兵器不翼而飞后,陛下却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何意?” 段景曜回忆起盛仁帝的反应,说着:“陛下听闻兵器一事后,一改震怒的脸色,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下令一定要查清失火缘由,定要好好补偿死者家属。” “兵器失踪的事,不查?” “只字未提。” “这……”楚昭云同样诧异,眼下并无外人,她有什么话也不必藏着掖着,“陛下听了兵器失踪的事,不惊讶也不动怒,更是未曾言明查清此事,怎的听起来这事……陛下早就知道了?” 段景曜也正是有了同样的猜测才会心里没底。 若是盛仁帝早就知道了韩敬搬空兵器所的事,岂 不是默许了韩敬培养自己的势力? 莫非盛仁帝心中的储君人选是韩敬? 若是如此,他再怎么助韩祺,也不会有结果。 除非谋反。 他不可能为了让自己外甥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就去助其谋反,因为盛仁帝是个明君。 楚昭云知道段景曜在担心什么,但她想他多虑了。 “这不仅仅是培养自己的势力,私自培养军力,也说明韩敬有了不臣之心,陛下会默许他?帝王之塌岂容他人酣睡?” “言之有理……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那便不猜了。大人,当务之急是查案子,军器所的尸体有蹊跷。” “何意?” “所有死者都是先中毒后被大火灼烧。” 段景曜早就有了猜测,眼下得到了证实。 “看来军器所走水,的确是人为。” “更蹊跷的不在于此,虽然还未曾切实验尸,但我有八成把握,军器所里抬出来的尸体,并非名册上的人,而是一群年迈之人。” 段景曜一愣,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几息之后,他才压着心头的怒火低声说道:“看来兵器和工匠全部都被韩敬转移了。找人来替死……简直是目无王法!” 楚昭云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验尸上,已然忘了去想死者和韩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经段景曜这般一说,她才想到,若是没出这么多人命,若是事情没有闹到这个地步,或许以盛仁帝今日的反应来看,说不定此事就被轻轻揭过了。 “草 菅人命,只为了搬倒韩敬?”楚昭云喃喃自语。 不管是谁,丧心病狂到了这地步,她一定会把人揪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两人沉默了良久。 直到夜风吹响了窗户,楚昭云才回过神来。 “大人,多思无益,先查案。” “好,我先查清走水缘由和兵器去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敬脱不了干系。” “我来查军器所的死者到底是何身份。” “白泽现在做了御史,在朝堂上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对,让他参一本,有人盗窃兵器、图谋不轨。” 两人一拍即合。 楚昭云这才有机会问道:“小妹如何?今日进宫了吗?” “进宫了,出宫时正巧碰见她,说了几句话。” “一切还顺利吗?” 段景曜颔首,心头也松了一口气:“陛下今日没顾得上小妹,她陪太后说了一天话,还一起用了膳、逛了御花园,太后很喜欢小妹。” “太后娘娘爱屋及乌。” 楚昭云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有太后娘娘庇护是好事。 而且眼下还有白泽这层保障。 御史们自古以来都是耿直谏言。 小妹来汴京城之前,已经匆匆定了亲。 若是陛下做了有违德行之事,御史们也是照参不误。 “大人回吧。” 楚昭云说完正事,便下了逐客令。 段景曜也不觉得是被她轻视了。 两人有话直说,不需要拐弯抹角,况且都累了一天了,明日也许会更累。 好在都不是讲究虚礼的人。 楚昭云将段景曜送出门,想了好一会儿案情,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次日一早,楚昭云便赶到义庄。 一进 院子她就看见了眼下乌青一片的周推司和江望月。 “你们……一整夜没睡?” “怕睡熟了听不见动静,幸好昨夜无事发生。”江望月揉了揉眼,“这贼人定是没想到咱们能发现尸体上的端倪!定是小瞧咱们了!” 话音刚落,三人就听见了叩门声。 “谁进义庄还敲门啊?”江望月吓了一跳,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大门口跑。 很快他又跑了回来,压低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激动,“不用去华家了,华家大娘子,就是华岑的妻子,她来了!” 闻言,楚昭云连忙迎了出去。 华家大娘子白氏也没想到主事的是位女子。 白氏忍住了眼泪,哽咽着:“昨日说的剖尸煮骨……若真如这位大人所说尸体有疑,我准允……只是,能让我先见见他吗?” 楚昭云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是该先认尸,但昨日火势大……” “无妨。”白氏语气坚定,“面目全非我也能认出他来。” 楚昭云点头,见白氏站在原地不动,便知道她其实心中恐惧。 看她的年纪,能猜到她和华岑是新婚燕尔。 楚昭云生了恻隐之心,温声说道: “我拉着你,别怕。” “嗯。”白氏轻声应了一声,跟着楚昭云进了义庄深处。 握着楚昭云的手,她胆子也大了几分。 但无论她如何告诫自己莫怕,还是被一具具平躺着的焦尸吓到腿软。 认尸的过程十分不顺利。 白氏仔细看了几具尸体后,就 忍不住捂着嘴跑出来呕吐。 等缓过来了,鼓足了勇气,又重新牵着楚昭云的手去认尸。 白氏强装镇定的模样,令人心疼。 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用了一个时辰,白氏才看完了军器所的全部尸体。 她本就精神不济,眼下已然吐得浑身发虚。 好在,眼下她的心安定了许多。 “大人,这里头没有我官人,他没有死……”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熟悉他的身形,决计不会认错。” 说着话,白氏眼里泛了泪光。 死要见尸! 没有华岑的尸体,华岑就还活着! 白氏松了口气,其他人却依然悬着心。 白氏的话只是加深了他们的猜测而已。 不是华岑,是别人,都是人命。 对义庄来说都是无辜的生命,并无分别。 楚昭云又问道:“这是军器所里全部的人,我们相信你不会认错,华岑身上有什么独有的身体特征或者物件吗?” 白氏疑惑地看着楚昭云,她不懂楚昭云为何相信她,却依旧让她给出佐证。 只重复着说道:“这里没有我官人。” 楚昭云解释:“我们相信你,但极有可能,是有人冒充了华岑。” “原来大人是这般意思……” 白氏面上羞赧。 她方才差点就冷了脸,原来是她误会了。 “大人,我家官人带着一块玉,当年华家鼎盛,我家官人满月时,婆母用一块上好的玉石打了一枚水滴坠,我家官人一直戴在脖子上。” “好,你在外头等着 ,我们进去找找。” 楚昭云朝着江望月使了个眼色,江望月立马会意,他目送楚昭云和周推司进去找玉,自己留在了原地陪着白氏。 一盏茶的功夫,楚昭云就拎着玉坠子出来了。 原本洁白无暇的玉坠子,眼下已经布满裂纹。 “是这个吗?” 白氏双眼猩红,夺过了玉坠子。 “这是我家官人的玉!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是在一具尸体的脖子上找到的。” “这里分明没有我家官人!从谁身上时找到的,带我去认!” 白氏也顾不上恐惧和呕吐了,拉上楚昭云就往里走。 楚昭云领着白氏走到了一具尸体前。 白氏瞪大了眼:“他不是我家官人。” 江望月低声提醒道:“经历了大火灼烧,身形消瘦了也有可能。” “不,不是。身形相似,可他的脚比我家官人的脚小,就算是被火灼烧,脚也不可能小这般多!肯定是他换了我家官人的衣裳和玉坠子,他不是华岑!” “不管他是谁,他躺在军器所大火里,且带着华岑的玉坠子,明面上他的身份便是华岑,虽然我们相信你,可文书上,须得讲究证据。若想煮骨验尸,须得华家准允。” “准!”白氏没有任何犹豫。 此人不是华岑。 但他戴了华岑的玉坠子,她就能做主! 若是真正的苦主找来,也怨不得她,谁让死者顶了华岑的身份呢! 义庄的仵作们也陆续都来了。 楚昭云招呼着人将尸体抬到 了院子里。 白氏受不住这场面,连忙去了义庄外等着。 楚昭云又详细讲了一遍如何操作,随后说道:“望月,你来煮骨。” 江望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好!煮骨验尸!” 第四百九十六章 苏合香圆、苍术、皂角,已经备好。 楚昭云带上了鹿皮手套,拿起锋利的刀刃。 找准了位置,她手起刀落划开了焦黑的尸体。 位置找得准,无需用力,顺着相邻骨头之间的缝隙,左右割了几刀,便挖出了一块骨头。 至此,余下的便交给江望月了。 锅起,水沸。 江望月夹起骨头,放入了沸水之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内。 第一次担重任的他,紧张得汗水直流。 汗水越过眉毛滴进了眼睛里,酸得流眼泪他也不敢眨眼。 眼看着骨肉分离后,又过了几息,骨头上飘起了一层薄薄的膜。 江望月眼疾手快地夹出了骨头。 比对着楚昭云画的图,江望月一一确认。 “死者的耻骨面和这副图一样,死者至少五十岁!” 话落,仵作们纷纷围上来。 江望月连忙去义庄门外告知白氏。 等到楚昭云和周推司走到义庄外时,正看见白氏喜极而泣。 “太好了,不是我家官人,我家官人没有死……大人,我家官人在何处?” 楚昭云微微摇头,嘱咐道:“莫要声张,回家等消息吧。” “好,我晓得轻重,我什么都不对外说!”白氏擦了擦泪,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目送白氏离开后,留在原地的三人面面相觑。 三人心中有同样的疑问。 军器所里的死者,都是谁? 看年纪应当都是有孙辈的人了,他们为何甘愿替死? 军器所里原来的人又去了哪里? 大费周章找人来 替死,是为了哪般? 良久后,楚昭云开了口:“唯一不用怀疑的一点便是,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汴京城哪件事都不简单,若是简单了,我还不习惯呢!”周推司苦笑。 楚昭云也没法子细说。 她总不能直接挑明此事或许与皇子夺嫡有关。 只好说道:“或许会得罪很多人,也或许会惹祸上身。” 周推司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这么多年了,我只认真当好自己的差,除了验尸推案,其他的我不管。” 江望月不像周推司那般浸染在汴京府衙多年,他还年轻。 楚昭云原以为他不会轻易像周推司这般通透,没想到听见江望月说: “楚推官和周推司放心,我也不会退缩的,我早就从二位身上学会了什么叫做不畏强权!” “那咱们就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好!”三人一拍即合。 楚昭云思索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这么多人同时来军器所,如何遮掩?我来查汴京城有没有上报的失踪和死亡的人。你们查看各个州府每个月送来的册子,看看邻近的州府有没有失踪和死亡情况。” “好,我去查汴京以东!” “我去查汴京以西!” 三人立即行动,直奔府衙。 楚昭云找出了近三个月的登记册子。 书册翻得哗哗响,她看得极其认真。 近三个月上报死亡人数有二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死因也都记录在册。 且无人失踪。 楚昭云又翻看了 近一年的册子,仍然没有线索。 她放下册子,又去了牙行,询问了一番,近一年来没有哪个府上发卖过这般多下人。 她又匆匆回了伯爵府,问了府上负责采买的老嬷嬷。 各府上的私隐事,下人们最是清楚。 单说伯爵府上,负责采买的老嬷嬷消息最是灵通。 但老嬷嬷也未曾听说过哪个府上或者庄子里,有过这般多年纪大的男人。 等楚昭云再回衙门时,周推司和江望月也查完了邻近州府的册子。 他二人也一无所获。 楚昭云陷入了沉思。 无人失踪,记录在册的死亡情况尸体都经了义庄的手。 这些人从何而来? 听牙行婆子和府上采买老嬷嬷所言,这些人不像是城里人。 若本就是外地人,进汴京城定会在城门处留下痕迹。 楚昭云想了片刻,问道:“一人留下,尽快把验状和验尸格目写出来,一人跟我外出,谁留下?” “我留下,望月腿脚利索,他跟你外出比我强!” 见江望月没有异议,楚昭云便抬步示意他跟上。 “会骑马吗?” “会。楚推官,咱们去何处?” “我去南侧和东侧城门,你去北侧和西侧城门。” “我明白了,查有没有可疑人进城!”江望月恍然大悟,一想到城南,连忙嘱咐楚昭云,“陈州门的城门守备是三公主驸马的亲弟赵弗,脾气可不小。” 楚昭云点了点头,立即决定先去陈州门。 陈州门不是城南的正门,要是有 人想在城门口浑水摸鱼,陈州门就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一听陈州门守备是三公主驸马的亲弟,她就不得不猜测,有皇家这层关系在,给人行方便岂不是更得心应手? 楚昭云立即策马去了陈州门。 城门守卫们正在恪尽职守地检查着过路人的路引和文书。 楚昭云问道:“守备何在?” 守卫抬眼看楚昭云,疑惑:“你是何人,找守备大人何事?守备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乃推官楚昭云,府衙查案。” “查案?” 守卫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楚昭云。 他是听说过有个厉害的女推官,但是眼前人没穿官服,他也不敢随意相信。 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发觉她并不露怯,他才信了八分。 “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楚昭云等了许久,才看见一个男人前呼后拥地从城楼上走了下来。 大腹便便。 走着路还需用双手拖着肚子。 不用手抱着肥硕的肚子的话,真让人怀疑他的肚子会不会落到地上!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城门守备,谁敢相信? 走路都得有人扶着,如何当差? 楚昭云打量着赵弗,气喘吁吁的赵弗也在上下打量着楚昭云。 赵弗眼神轻蔑,问她: “你就是那个女推官?” “你就是陈州门的守备?” 立即有人搭腔:“这位便是守备大人,赵大人。” 楚昭云问赵弗:“府衙查案,最近可有可疑人进了城?人数大概有五十多个人。” 赵弗嗤笑 一声。 这个女推官,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第四百九十七章 他能亲自下来见楚昭云一面,已经极其给她面子了。 要不是知道楚昭云曾经敲过登闻鼓,曾经在陛下面前露过脸,他才懒得下来见人。 没想到楚昭云倒是质问起他来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弗嗤笑一声,立即有个缺眉毛的人斥责楚昭云: “查案?城门守备和你们验尸这伙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处,我们更不是你的手下,查案?有陛下的旨意吗?” 楚昭云听江望月说了赵弗脾气大,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军器所失火一事,与汴京城中百姓安危和大盛朝江山社稷有关,查清真相,应当是匹夫有责。 然而陈州门守备却毫不配合。 赵弗此人,当真是尸位素餐。 只不过这话楚昭云只放在心里想了想。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只说道:“皇城司提举已经跟陛下禀报过了,查案自然有陛下的旨意。” 赵弗抬了抬眼皮,鼻孔朝天,“拿皇城司压我?呵呵,少在这狐假虎威。” “你要陛下的旨意,皇城司请了旨,怎的成了拿皇城司压你?” “少废话,有陛下旨意,就配合你查案!” 楚昭云是真的好奇了,问赵弗:“只有圣旨和口谕才能让赵守备配合,推官的话不行,是吗?” 话落,赵弗身后另一长着小胡子的人凑到赵弗身边,点头哈腰说道:“大人,推官的官位职级是比您高的,要是她去告状,还是大人吃亏,小的觉着……” 小胡子话还没说完,赵 弗反手一巴掌就扇到了他脸上。 肥厚的巴掌,力量之大,把人扇得生生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得了一巴掌,小胡子也不敢吭声,抱着脸弓着腰站在了角落里。 缺眉毛大声斥责着小胡子:“笑话!咱们大人是什么身份!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长眼的东西!敢这般跟大人说话,还想不想要命了?罚你一年的俸禄!” 楚昭云听懂了,这是指桑骂槐。 她微微皱眉,没想到赵弗年纪轻轻,却如此跋扈,对外人嚣张也就罢了,对自己手下的人竟是这般狠心。 “赵守备,军器所失火,贼人自城外而来,焉知不是城门守备失职?陛下怪罪下来,不知赵守备是否担当得起?” 赵弗掂了掂肚子,笑道:“离军器所最近的城门可不是陈州门,这贼人进城,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落,赵弗又用轻浮的眼光扫视着楚昭云。 “原以为女推官是个母夜叉,没想到是个嫩角儿,赶紧哪凉快回哪去,别在这耽误爷当差。” 听了这话,楚昭云心里一股无名火。 她正准备攻击回去,突然看见赵弗的神情呆滞了片刻,随后他脸上的横肉就抽动了起来。 楚昭云转头,顺着赵弗的视线看了过去。 原来是皇城司来了。 楚昭云往侧挪了一步。 她本就嫌教训赵弗这般人浪费精力。 眼下段景曜来了,正好省了她的事。 段景曜这么多年皇城司提点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 如今成了提举,更是让汴京百官之中作恶者闻风丧胆。 显然,赵弗就是心虚之辈中的一人。 段景曜还没下马,赵弗就彻底改换了头脸。 趾高气昂的神情丢到了九霄云外,赵弗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他晃着肚子上的肉,点头哈腰地跑到了段景曜的马下。 笑呵呵地开了口:“段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陈州门,我真是……” 赵弗还没说完,楚昭云悠悠出声打断了他: “段大人自是来查案的,赵守备可是只有等到陛下的圣旨才能查案,我等是入不了赵守备的眼,段大人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一听这话,赵弗脸色涨红。 他以为楚昭云是拿皇城司忽悠他,没成想皇城司真来了。 他可开罪不起段景曜! 他是三公主驸马的弟弟,段景曜可是先皇后的弟弟,更何况他前几日曾听三公主提起过一事……若真那般,段景曜身份可就更不一般了…… 赵弗抖了抖身子,连忙说道:“楚推官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同吃皇粮,自是同僚!” 说着话,赵弗不由自主地偷偷去观察段景曜的反应。 段景曜翻身下马,他身后的察子们也跟着纷纷翻身下马。 赵弗赶紧低下了头。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了段景曜冷酷的声音: “谁给你的胆子阻碍朝廷查案?” 段景曜厉声问着,他知道楚昭云向来不轻易阴阳怪气,既然开了口,定是赵弗这厮不配合查案且口出恶 语。 不等赵弗回答,段景曜又自问自答:“宣宁应是看不上你,看来是你那驸马兄长给你的胆子。” 宣宁,便是三公主的封号。 “段段段大人……”赵弗吓得腿软,这个楚昭云简直就是他的克星!早知道皇城司要来,他该好好打发了楚昭云才是! “这陈州门守备的位置,你也不必坐了。” “段大人,我……”赵弗咽了口唾沫,嘴唇颤抖,“皇城司、是有纠察百官之责,但是、但是我没有犯错,只是……只是和楚推官说个玩笑话亲近一二罢了……” “是吗?那我且问你,昨日进城人数几人?” “约莫、约莫有二十几人……”赵弗说着话,看见缺眉毛对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连忙又改了口,“约莫有十多人。” 皇城司察子看了一眼缺眉毛,缺眉毛立即结结巴巴说道:“是、是一百、一百零三人……” 段景曜又问:“赵弗,陈州门早几时开,几时关?” “是、是早晨……” 赵弗绞尽脑汁,也未曾想出来。 他都是睡够了才来,哪里知道早晨几时开城门! “来人。把他带回皇城司,审一审他究竟是怎么坐上了城门守备的位置。” “段大人!我兄长可是宣宁公主的……” 赵弗话还没说完,就被察子堵了嘴带了下去。 知道他重,三位察子一起出手才拉得动他。 他也是个蠢的,事到如今还搬出兄长的名头来,是怕不能连累兄长吗? 目睹一 切的缺眉毛吓得心里发慌,赵弗和皇亲国戚沾边,都被带回皇城司了,那他岂不是……早知道就不对着楚推官指桑骂槐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缺眉毛低着头,心里咚咚打鼓。 果不其然,下一息他就听见了段景耀冷漠的声音: “你,过来。” 缺眉毛硬着头皮抬起了头,恭敬问着:“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找个认真办差的人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缺眉毛松了口气。 他一边往城楼上跑,一边安慰着自己,他就是个听赵弗吩咐的狗腿子,治罪也治不到他身上! 很快,缺眉毛就领着人从城墙上跑了下来。 “大人,此人名为张显,他在城门当值最是用心。” 段景耀看了眼楚昭云,极有眼力劲儿的缺眉毛立即会意,恭敬地问楚昭云: “推官大人,有任何事都可以问张显,他当值很是用心。” 楚昭云看张显像个老实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在城门当值用心,为何今日在城墙上?” “这、这……”缺眉毛有口难言。 张显自己解释道:“我对守备大人不敬,方才守备大人让我到上头去听训了。” “哦?如何不敬?” “今日早晨守备大人来的时候我正忙着查过路人,没有及时向守备大人行礼。” “原来如此。”楚昭云见识了赵弗的跋扈,自然明白此事并非张显的过错,“张显,近三个月来可有可疑的人入城?” “可疑的人,我自然不会放他入城。” “可有几十位老人一起入城?或者陆陆续续入城,路引文书上籍贯都是一处的?” “没有那么多老者一起入城的 。”说完话,张显仔细回想,“大人说的陆续入城的籍贯是一处的倒是有,不过并非都是老者,最近很多京兆府来汴京城探亲的人。” 张显虽然在巴结赵弗一事上不机灵,但是在当差的事上足够机灵。 话已至此,他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 但城门口周遭人来人往,推官大人也没具体说明发生了何事。 所以他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机密,也不敢随意说出口。 正犹豫着,张显突然听见楚昭云说: “张显,借一步说话。” “是。”张显跟着楚昭云和段景耀走到了城墙根脚下,他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大人,最近是不是有一伙贼人进了城?” 楚昭云没有隐瞒,微微颔首。 “你见过他们?” “没有,我先前说的是实话,不过……我不知道我想到的算不算……线索?” “尽管说来。”楚昭云心里燃起了希望。 段景耀补充道:“就算所言不是线索,也没有人会怪罪你,我等不是赵弗。” 张显用力点了点头,仔仔细细说起了三天前的一件事。 三天前,一队牛粪车入城。 每辆牛粪车上有四个大桶,装满了牛粪。 领头带队的倒也算是熟人,是城北清歆园的管事刘管事。 清歆园为了养护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每隔两个月都从城外运许多牛粪入园。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稀奇的是,以前每次牛粪车入城,臭气熏天,恨不得周遭所有人都避得远远的, 可这次,却没什么味道。 当时张显想仔细查看,但刘管事给赵弗的手下塞了个大荷包,说赶着时辰回清歆园,赵弗的手下就把牛粪车放行了进去。 “眼下回想起来,没什么牛粪味道,里头装的是不是牛粪只有刘管事知道。若真是有人藏在里头……一队牛粪车,藏四五十个人不是问题!” “牛粪车出城了吗?” “出了,前日晚上就出城了。” “出城的时候检查了吗?” “没有,守备大人直接放行了。” 楚昭云和段景耀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没想到在陈州门找到了如此重要的线索! 张显从来不观察他人的微小神情,自顾自说着:“这都是我的猜测,也不敢说牛粪车里一定藏了人,只是刘管事说牛粪车里装满了牛粪,但是味道太弱了。” “多谢,你的线索很有用。这件事,暂时莫向他人提起。” “是。别的线索没有了,贼人也可能是从别的城门进来的,两位大人去别的城门查查吧,我先回去当值了。” 说完话,张显弓腰行礼示意,随后径直回了城门口。 此时的张显,从来没有想过他今日只是如实回答了几个问题,来日就被提拔成了陈州门的守备…… 他只是在想,皇城司的这位大人和推官大人,是和赵弗不一样的官。 想罢,张显回头看了眼,两位大人已经走远。 楚昭云和段景耀马不停蹄地去了城北。 路上,楚昭云问段景耀: “清歆园是何地处?” 段景耀解释道:“城北的一处园林,叠石,堆山,理水,花草树木极多。虽比不上金明池,但胜在地处汴京城内。” “皇家园林?” “私家园林。” “此处凭借何手段盈利?” “传闻,园子主人是个大善人,并不以此盈利。任何人,不论身份地位,也不论富贵贫穷,都可进园。” 段景耀一时想不起来清歆园的主人是谁。 这么多年,清歆园就是一处游玩赏景的地处,从来没有过什么事端。 一炷香的时辰,两人到了清歆园。 非年非节,清歆园里却满是游人。 放眼望去,处处是三五友人结伴赏景。 楚昭云环顾四周,只见友人,不见园林掌事人。 在园子里转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了一位正在浇花的花匠。 段景耀抱拳问道:“叨扰阁下,可否告知刘管事在何处?” 花匠想了想,回道:“这个时辰,刘管事应当在花田。” “多谢。” 两人方才经过了花田,当时并未看到像是刘管事的人,等再次返回时,果真看见了正在剪花的一人。 他应当也是刚到花田不久,手里只拿着剪子,却没有花。 段景耀开口问道:“阁下可是刘管事?” “稍等,稍等!”刘管事急急出声,摆了摆手。 随后他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花田。 段景耀和楚昭云在一旁安静等着他。 只见刘管事眉头微皱,神情严肃。 知道的他是在挑选最美丽的花,不知 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赴死。 第四百九十九章 刘管事仔细挑了几朵花,随后立即从不远处跑出来一位小厮。 他把花交给小厮后,才看向段景曜和楚昭云。 两人只是寻常人打扮,他根本不可能想到两人的身份。 刘管事笑了笑,说道:“不知两位找在下何事?” 楚昭云没有立即说出本意,而是问他:“刘管事摘这些花是送给清歆园的主人?” “正是。”一说到此事,刘管事脸色又严肃了起来。 东家哪里都好,唯独对花格外严苛。 若是他每日送去的花让东家不满意了,他绝对得挨训斥。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矣。 刘管事又问道:“两位这是?” 楚昭云看了眼段景曜,段景曜亮出了皇城司提举的腰牌。 “皇城司查案。” “原原原来是皇城司的大人,小的有眼不识,大人莫怪!” 刘管事慌里慌张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能看出来是他心虚。 偏偏段景曜和楚昭云不再开口。 刘管事沉不住气问道:“两位大人找在下,可是清歆园里出了何事?” 见眼前二人还不开口,刘管事不由自主想起来前几日主子交代他的一件事。 只是给主子的朋友帮忙,按理说不应当有什么差错才是…… “是不是清歆园里有游人报案?还请大人明示……” 等刘管事自己心里乱了阵脚,段景曜才开口问道: “三日前,你带了一队牛粪车入城。” 刘管事心里一咯噔。 方才他隐隐有预感,兴许就是牛粪车的事。 果不 其然,真让他猜对了! 刘管事心里强装镇定,解释道:“园子里很多花需要牛粪,所以就定期运牛粪入城……上一次就是三日前,没错,大人说得对,三日前我引了牛粪车入城。” “几车几桶?” “十一车,共四十三桶。” “牛粪用在何处?” “就就用在花田。” “花田何处?” 刘管事硬着头皮用手指圈了一块地。 段景曜又问他:“你想好了再回答,牛粪到底用在何处?” “就用在了这处花田里。” 刘管事话音刚落,段景曜便拔剑刺向花田。 利剑一番扰动,惊得刘管事大呼:“花!我的花!” 段景曜手里动作没停,一边翻着土壤,一边答他: “不管你的花多名贵,皇城司双倍赔给你。” “我……不敢、不敢……” 段景曜把刘管事圈出来的土全用剑翻了一遍,问他:“刘管事可是记错了?三日前施肥,四十三桶牛粪,眼下怎的半分痕迹也没有?” “许是我记错了……是、是在……” “若是再记错,怕是这些花都保不住了。” 正准备再说一处应付段景曜的刘管事,听了段景曜这句话就开始冒虚汗。 他再说,段景曜再翻,这些花就真都毁了。 花毁了,他也就完了。 可他也没法子说些别的来应付段景曜。 想了好一会儿,刘管事才支支吾吾:“是我记错了……脑子糊涂了,清歆园这般大,牛粪自然是用在园里各处了。” “辛苦刘 管事把施肥的人都找来,我来一一核对四十三桶都用在了何处。” “……”刘管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多大的本事能在段景曜眼皮子底下去串通小厮? 东家只说帮朋友一个忙,怎的会牵扯进皇城司的案子里? “大人,清歆园平日里不留花农们,他们只过来了那两天,今日去寻,一时半会也寻不到……” “看来得去一趟皇城司,刘管事才能说实话。” “!”刘管事张了张嘴,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辈子老老实实,这次也只是听了主子的命令而已。 怎的就要去皇城司了? 皇城司地牢是什么地处! 不死也得扒层皮! 刘管事讨饶道:“大人饶命,我、我什么都没做……” 一直沉默的楚昭云这才开口: “刘管事或许不知内情,但自己引进来的牛粪车里藏了什么,刘管事是知道的。在此处说实话,还是去了皇城司地牢再说实话,刘管事自己选。” “我……” 刘管事一听到皇城司地牢就忍不住双腿打哆嗦。 流言蜚语他可没少听! 他一家老小都不在汴京城,他留在汴京城无非是为了报答主子的恩情。 可主子要是借他的手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也别怪他嘴不严! 更何况,主子只让他听令行事,他又不知道行的事是为了哪般! 刘管事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 “是……牛粪车里藏了人,运进了城。” “是何人?有几人?” “有三十 八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何人……” 楚昭云眉心一动,三十八人? 军器所里有三十七人。 段景曜又问:“你为谁办事?你家主子到底是何人?” “我家主子就住在城北,叫何大志……他本是南地人,早些年发了财就来了汴京城。” 一听这个名字,段景曜才想起来,清歆园的主人确实是姓何。 只不过何大志从不作妖,在皇城司眼里也不是特别的人物。 正想着,段景曜又听刘管事说道:“这次是主子说帮他朋友一个忙,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朋友?” “我也不知是谁,我平日只负责清歆园里的事。” “进城的人都去了哪里?” “不知道,三日前我带着他们进城后,到了清歆园,在后门有人等着,带走了他们。” “那人是谁?” “不知……”刘管事面色涨红,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分明说的是实话,可他自己听来也觉得一问三不知像是在扯谎。 段景曜又问:“牛粪车是你是送出城的?” “不是,是那人……” 段景曜又问了几个问题,刘管事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问清了何大志的住处,段景曜说道:“皇城司你是不必去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去府衙里待着,清歆园门口有察子等着你。” “啊?”刘管事还想求饶,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去府衙总比去皇城司来得强! 几人沉默了几息,刘管事突然抬眼看向段景曜和楚昭 云。 “两位大人,他们究竟犯了什么案子?我看他们都是老实人,年纪大了,都没什么坏心思,他们能害了谁……” 闻言,段景曜和楚昭云心里五味杂陈。 第五百章 他们能害了谁? 还是说,谁害了他们? 楚昭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顿了顿,问刘管事:“刘管事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吗?可曾听他们说起过什么?” “我和他们也没说几句话,就是到了清歆园,把他们从桶里扶出来了……听他们闲聊了几句,好像是有个老人的儿子,在……翠春楼,对,在翠春楼惹了麻烦,这才脱身。别的也没说什么了,他们很快就被人带走了……” 楚昭云若有所思。 把刘管事送到察子手里后,她和段景曜正准备去找何大志。 忽然另有察子赶来。 “大人,今天在军器所不远处找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盘查过后得知他目击了军器所失火!” 段景曜脚步一顿:“目击证人?” “正是!” “昭云,我先去一趟军器所。” “好,找到了何大志之后,我把你想问的问题一起问了。” “让余富跟着你,保护好自己。” 话落,段景曜便策马赶往了军器所。 “吁——” 段景曜翻身下马。 抬眼望去,烧成废墟的军器所,隔了一日再看,依旧是触目惊心。 “人在何处?” “带到军器所里头了。”察子一边带路一边说着。 很快,段景曜就见到了满目惶恐的人。 他开门见山问道:“昨日皇城司四处找目击证人时,你在何处?” “我不敢……我害怕……” “你怕什么?” “昨日人太多,要是我说的话被人听见了……我怕惹祸上身… …” “惹祸上身?你看到了什么?” “我每日都经过军器所,我看见当时是突然起火,火势猛地就烧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军器所东北方向先起的火。” “你确定是突然起火?不是慢慢烧起来的?” “我确定!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火……这件事我要是不说出来,我于心不安啊!但是大人能不能别对外说起见过我这件事……我实在是害怕……” 段景曜轻轻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察子把人送了出去。 有人蓄意放火,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火势这般大,大抵是贼人里应外合。 军器所里已经找不到任何线索,段景曜带着人绕到了军器所外部的东北方向。 昨日已经搜查过,也是一无所获。 但有证人的证词,他们必须再仔细搜查一遍。 段景曜下令扩大了搜查范围。 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线索! 从军器所,一直往东北方向延展,找到了一块火石。 段景曜眯眼看向远处。 军器所本就地处偏僻,再往东北方向走,只有一处。 他拦住了身后的察子们,说道:“你们回军器所。” 若是…… 察子们去了那个地方,怕是无法全身而退。 只有他自己去,凭着先皇后弟弟的名头,说不定能得几分薄面。 因为再往前走,就是端王爷在城郊的戏园子。 端王爷,是盛仁帝的兄弟。 他因天生双腿一长一短,所以从不活在是非之中。 天生有疾,说不清究竟是 福是祸。 无缘至尊之位,但也算活得无忧。 只是段景曜想不通,端王爷会和军器所失火有关? 端王爷身子不好,一直无欲无求,向来也是深居简出,他为何要与自己的子侄过不去? 难不成端王爷也暗中参与了夺嫡一事? 既然对韩敬发难,端王爷也并未亲近韩祺,那他暗中拥戴的是哪位皇子? 段景曜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便已经走到了戏园子门口。 偌大的戏园子已然荒废。 连个值守之人也没有。 段景曜不由苦笑。 看来是他想多了,端王爷怕是早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处戏园子。 毫无管制的戏园子,任谁都能在此停留。 段景曜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并未发现线索。 而此时此刻,楚昭云却出现在了荣安侯府的门口。 自和段景曜兵分两路后,她寻去了何大志的住所。 不知何大志是事先早有计划,还是纯属巧合,他昨日带着妻子南下探亲,如今府上只留了几位美妾。 这几位美妾都是汴京人士,跟了何大志后,也不曾问过他的底细。 眼下整个何府的人,竟无一人知道何大志携妻究竟去了何处。 楚昭云又急匆匆回了府衙,翻找出登记过此人文书的册子,所载亦是含糊不明。 一时之间,何大志犹如世间消失了一般。 桩桩件件,很难不让人怀疑何大志是畏罪潜逃了。 只是……他一个不愁银钱的人出了汴京城,若想再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楚昭云思索了片刻,便决定暂且搁置此事。 她又赶去了荣安侯府。 余富叩响了侯府大门。 “咚咚咚!” “是谁?可有拜帖?”门房小厮说着话,眨了眨眼,他认出了楚昭云,“原是楚大人!快快请进!我家侯爷交代过,楚大人来了,直接进府即可!” 楚昭云感念杜嘉的仗义,说道:“替我向你家侯爷转达我的谢意,只是今日公务在身,不能去给侯爷请安了。乔山可在府上?” 小厮想了想,想到自家侯爷对楚大人的重视程度,于是点头说道:“在的,小的这就带楚大人去找乔山。” 楚昭云见到乔山的时候,没想到正巧看见乔山在侍弄花草。 乔山看见楚昭云微微惊讶了一瞬:“楚大人!” 楚昭云笑道:“你如今做花农了?” “是,毕竟我以前是跟着……再去别的主子那里伺候也不妥,侯爷和老夫人心善,就让我在府上自己选了个差事。” “花花草草最是让人舒心,甚好。乔山,今日我来是有事问你。” “楚大人尽管吩咐!”乔山对楚昭云尽是感激与佩服,自当是全力配合她,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知翠春楼是什么地处?我听着有些像……我怕想错了,特来问问你?你记得有哪家花楼名为翠春楼吗?” 乔山神情一滞。 花楼、茁哥儿、还有那些荒唐的日子……记忆袭上心头,他突感酸涩。 脑子里的这些记忆,好似已经离 他无比遥远了。 如今听楚昭云提起,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第五百零一章 “楚大人想的没错,翠春楼的确是花楼的名字,只我听说过的,就有两家花楼叫翠春楼。” “两家?都在何处?” “都不在汴京城,我记得两家都在汴京北向的响州,我也是跟着茁哥儿的时候,听茁哥儿的狐朋狗友说的,至于在响州什么地处,我就不清楚了。其他地方有没有翠春楼,也不清楚了。” 响州? 既是从北边来的,为何从汴京城南入城门? “乔山,多谢。” “楚大人言重了。” 楚昭云看了眼余富,随后出了荣安侯府。 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响州的翠春楼就是老者口中的翠春楼,她也得亲自去一趟。 “余富,你去过响州吗?” “去过,还算熟悉,不过属下不曾留意过花楼。” “随我去一趟响州。” “是。”余富早就得了段景曜的令,一切都听楚昭云吩咐,“楚大人,我来带路。” 两人托人给段景曜留了口信,说走就走。 响州虽和汴京城接壤,可中间隔着繁茂的木林子。 两人一路北上,未曾歇息片刻,等到响州南城门时,已是夕阳西下。 一进响州,余富便红着脸拦下了路人,打听了翠春楼的地址。 响州的确有两家花楼名叫翠春楼。 一家在城中,一家在城东。 两人直奔城中。 余富说什么都不让楚昭云进翠春楼。 他想保护楚昭云,也是怕段景曜会怪罪于他。 楚昭云未曾带上女扮男装的衣裳,且眼下人生地不熟,她也 不想横生枝节,于是便在翠春楼外一直等着余富。 这一等,便等了一个多时辰。 余富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沾满了酒气。 好在人还是清醒的。 一直憋到了暗处,余富才开口: “楚大人,打听清楚了。这翠春楼里日日都有闹事的、惹上麻烦的,不过都是有名有姓的公子哥。也没听说过城里有什么人失踪了。” 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东。 不巧的是,城东翠春楼今日不待客。 打听了一二才知道,翠春楼今日姑娘们都去大宅子里给一位富户祝寿去了。 余富看了眼天色:“楚大人,要不歇息一晚再回,木林子一到了半夜里就有野兽出没,还是小心为上。” “歇息一晚,不过先不急着往回走,明日再来翠春楼。” 一无所获,岂有返程的道理? 两人就近找了个客栈落脚。 响州城东十分偏僻。 客栈也简陋。 楚昭云睡了一夜后,腰酸背痛。 清晨阳光洒满大地,楚昭云刚出房门就看见余富蹲在她门口。 “在等我吗?” “楚大人醒了,没等多久,我也刚到。” 余富笑了笑,他原本想出去买早饭,但想了想又不敢留楚昭云自己在客栈。 他能跟着楚昭云出来查案,那是因为段景曜信任他! 所以他一定要保护好楚昭云,万万不能让楚昭云离了自己的视线。 “楚大人,我刚才问了掌柜的,这地方偏僻,没什么吃食。说是再往东走走,有个村子,有老妇 人卖饼子。” “好,先吃饱肚子。” 昨夜就找掌柜的打听过,翠春楼白日里开门晚,两人着急也没法子。 楚昭云只觉得荒谬,偏僻荒凉之地,竟还有一座花楼。 离了客栈,两人往东走,去找掌柜的所言卖饼子的老妇人。 放眼望去,竟是一片荒野。 响州城东,荒得不像是城里。 楚昭云常年生活在襄阳,后来到了汴京和青州,虽各城各州有所差别,但也都是处处有生机。 如眼前这般荒凉的,少有。 楚昭云想到皇城司是陛下的耳目,立即问余富: “响州有灾情?怎的这般荒凉?只城东如此,还是除了城中都如此?” 这件事,余富还真知道。 “响州遇过大旱,遭了灾,是两年前的事了……按理说两年也该缓过来了。” “你上次来响州什么时候?” “去年来的,在城西查案,也没见这副光景啊!” 余富话音刚落,突然从两人后面冲出来了一个小孩。 小孩跑得飞快,楚昭云都能听到他喘粗气的声音。 他身后似乎有人在追。 余富也警惕了起来,立马拔出了剑。 若是有人欺负小孩,他必然得路见不平。 果不其然,小孩刚跑出去不远,后头就追来一位妇人。 妇人一边追一边骂: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是不扒了你的皮,我、我……” 妇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停在了楚昭云和余富面前。 她弓着腰,双手扶着膝盖,脸上皱成了一团。 “哎……你们怎么不帮我、拦着点,累死我了……” “他是你家孩子?” “我要是有这种孩子,早就打死他了!” 说着话,妇人抬头一看,那孩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算我倒霉!别再让我逮住他!” 楚昭云不解问道:“发生了何事?” “这孩子是个贼!偷我家的猪肉!我守了好几天才逮住他!这小滑头,又叫他跑了!” “我帮你去追。”余富面上有些愧疚,他还以为这妇人是坏人。 “算了!”妇人摆了摆手。 她心想,这孩子竟然是眼前这村里的,她早该想到。 也是可怜人。 她还是看紧自家粮食要紧…… 见妇人转身离去,楚昭云和余富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两人继续往东走,一进村口就看见了掌柜的所言卖饼子的老妇人。 在这般荒凉之处做个小买卖,实在是不容易。 楚昭云上前一看,竟是绿油油的菜饼子。 老妇人虽衣着朴素,但十分干净整洁。 头上的白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让人无端便觉得她烙得菜饼子一定干净美味。 楚昭云胃口大动,买了五张饼子和余富分着吃。 老妇人笑着接过了铜钱,问道:“两位贵人,是赖掌柜介绍你们来的吧?” “正是。” “赖掌柜是个好人,他是可怜我老婆子,你们要是往回走的话,帮我谢谢他,我腿脚不好,走不过去。” “好。”楚昭云点了点头,这并不是多么无礼的请求。 就在这时 ,从一颗大树后露出了一颗脑袋。 他左顾右盼后,朝着老妇人跑了过来。 楚昭云和余富面面相觑。 这不是方才那个偷猪肉的小孩吗! 第五百零二章 “婶娘!今天有肉了!” 小孩激动地伸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手里赫然躺着一块猪肉。 老妇人的态度与兴奋的小孩截然不同。 她面露惊惧,厉声问道:“你又去偷了!” “婶娘吃肉,有肉吃了!” “你!”老妇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楚昭云有些惊讶。 看二人的年纪,她以为是祖孙。 没想到小孩唤老妇人为婶娘。 “你快还回去!” 小孩嗖得一声收回了手,小脸上尽是倔强:“我不还!婶娘吃肉!” “你!”老妇人气得双眼通红,她突然又意识到眼前还有两位贵人,面色涨得通红。 她连忙解释着,“让贵人看笑话了,孩子不懂事,贵人放心,这菜饼子的菜都是我从山上摘的,都无主,绝对不是偷的。” 楚昭云看向小孩。 小孩只认真攥着猪肉。 楚昭云问他:“为何要婶娘吃肉?” 老妇人一愣,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孩子不是第一次去偷猪肉了,她骂过,也打过,都没有用。 家里虽穷,可总能填饱肚子。 要说孩子馋肉,可每每偷来猪肉,都逼着她吃而不是自己吃。 眼下贵人一问,她也好奇了。 “贵人问你话,你得答话。” 闻言,小孩抬头看向楚昭云。 约莫是觉着楚昭云是个好人,于是小声说道: “婶娘年纪大了,不吃肉会死?” 老妇人神情一滞,随后声音沙哑地说着:“傻孩子,不吃肉 不会死的。” “不!会的!小溪她娘就死了!” “小溪她娘是生病了……”老妇人眼底发酸,原来这孩子偷肉,是怕她会死。 楚昭云解了心中疑惑。 她相信知道了缘由之后,老妇人会教导好小孩。 “这筐饼子我都要了。”楚昭云递出了一锭银子。 “不不不,用不了这么多。” 老妇人受宠若惊,极力推脱着。 余富极有眼力劲儿地夺过了筐子,把银子塞到了老妇人手里。 “您拿着,我家主子爱吃这饼子,它就值得这一锭银子!” “唉!唉!多谢贵人。” 老妇人连忙弯腰道谢。 楚昭云扶起了她。 “听说两年前大旱遭了灾,怎的眼下还未恢复?” “是啊,天灾啊!” “知府大人没有拨银子吗?” “知府大人是好人,拨了银子还派了官爷来,但这里没福气啊,新种的庄稼地都活不了。” 说着话,老妇人抹了抹泪。 若不是一场天灾,她应当还过着好日子。 又怕贵人误会,老妇人解释着:“不是知府大人不管我们,是土地不争气,偏只有这一片地毁了。” “不种庄稼,如何过活?” “有力气的都去城里做工了,每个月都送回来钱,我就在家照顾孩子,偶尔去山上摘野菜卖卖饼子。” “原来如此。”楚昭云顿了顿,“您知道翠春楼吗?” 老妇人立即看了眼余富,摇头说道:“那可不是好地方!” 余富讪讪说着:“我不去,我才不去!” “听说前阵子有人惹了麻烦身陷翠春楼,近日才得以脱身,您听说过这事吗?” “对,就是孙家那孩子!” 楚昭云眉心一动,随口一问,竟然有所收获! 就是不知道老妇人说的和她想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事。 “孙家那孩子不学好,偷了家里钱去了翠春楼,被翠春楼扣下了!出来的时候身上被打的没一块好肉了!” “如何救出来的?” “那就不知道了……” “是孙家父亲救出来的?” 楚昭云话音一落,余富才听明白如何一回事。 他连忙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摇了摇头:“应当不是,老孙也出去做工了,不在家。” “也?”楚昭云捕捉到了这一字,“还有谁出去做工了?” “村里年轻的有力气的,都去城里做工了。上了年纪的男人们,也都出去做工了,我家老头子也去了。” 余富激动得眼皮直跳。 还去什么翠春楼! 买个饼子就能问到线索! 他正想和楚昭云分享这份激动,猛地一看,却看见了楚昭云镇定的神情。 余富立即冷静下来,面上也装出了镇定。 又听见楚昭云问:“村里年纪大的男人都出去做工了吗?” 老妇人觉着楚昭云面善,便没什么警惕心。 又因为楚昭云刚给了她银子,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着: “对!也是遇着了贵人! 贵人不嫌他们年纪大,都带出去做工了! 贵人心善,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先给了定钱 ! 不过这定钱可不能动。 我得留着给小子长大了讨媳妇用!” 说着话,老妇人摸了摸身侧小孩的头发。 她的眼里充满了希望。 小孩懵懂地看着老妇人。 他并不懂什么是讨媳妇。 他只是在想,婶娘说不吃肉也不会死,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小溪她娘临死前为什么哭着说想吃猪肉呢? 看到二人不同眼神的楚昭云,心里有些堵得慌。 十有八九,军器所里的人是来自眼前的村子。 男人出去做工了,家里人怎可能觉着他们出意外了? 府衙自然也不会接到任何死亡或者失踪的消息。 若她猜的是对的,那老妇人口中的定钱,便是买命钱。 可怜老妇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怜老妇人心里只有对贵人的感念之情。 “他们去了何处做工?这位心善的贵人是?” “不知道嘞,老头子嘴严得很!” “多谢。” 楚昭云没有再问,转身离去。 年老无力,没法子赚银子。 出卖自己的生命,为家里赚下最后一笔银子。 所以他们才会自愿藏在牛粪桶里,才会面容平静毫无挣扎地死去。 是什么把他们逼到了这地步? 楚昭云心里无端袭来可悲之感。 落了两步的余富,连忙跟上楚昭云。 只是他心里憋得慌,“大人,为何不继续问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知道,怎会让家人去送死?” “线索这就断了?” “起码知道了军器所里那些死者,大抵是自愿喝下 了毒药。” “去哪里查她口中所谓的贵人?” “她不知道,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第五百零三章 砰! 余富一进客栈,就掀了桌子。 赖掌柜吓得连忙出来赔不是:“客官,可是村子里的吃食不合胃口?客官消消气!” 面对心善的赖掌柜,余富本不必如此。 可昨夜他打听翠春楼时,赖掌柜分明是瞒了他们。 赖掌柜忧心远处村子里的老妇人,难道不知道他们村子里的事? 分明是有意避开不提! “我原以为掌柜的是个厚道人!” “这这……客官莫要生气……”赖掌柜不知道余富气从何来,只得安抚一二。 “昨日我问你是否有人身陷翠春楼,你说不知道!” 赖掌柜双眼微睁,欲言又止。 余富又说:“你原是那村里的人吧?我也不瞒你,我家大人乃是汴京城的推官大人!” 赖掌柜心中一震,抬眼看向楚昭云。 昨夜他就觉得这两位客官不是寻常人,今日得知身份再看,果然是气质非凡! 赖掌柜头上发了冷汗,解释着:“我不是有意欺瞒两位大人!” “如此说来,你的确知道翠春楼的事!那你昨夜为何隐瞒!” “那孙家小子刚从翠春楼出来,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我不敢往外说啊!” 闻言,楚昭云扶起了方才被余富一脚踹倒的椅子,落座说道:“赖掌柜,详细说来。” 赖掌柜点了点头,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他才如实说道: “半年前,孙家小子一时动了歪心思去了翠春楼,他没银子,出不来,孙家也凑不出那么多银子。前几日孙 家小子才得救,在楼里被磋磨得不成模样了!这是孙家的私隐之事,我也不敢随意往外说,若知道是汴京城的大人,我早就说了!” “谁救的孙家小子?” “约莫……约莫是老孙……” 楚昭云盯着赖掌柜,她隐约觉着赖掌柜知道些什么。 村口老妇人说绝不是老孙,可赖掌柜说是老孙。 楚昭云也不欲和他打哑谜,既然已经明了身份,她便开门见山道: “赖掌柜,你既知我是推官,便知我来此是为了验尸推案,汴京城里出现了近四十位老者的尸体,你觉着他们是谁?” “尸体……”赖掌柜喃喃自语,久久不能回神。 楚昭云也不催促他开口,只静静地等着赖掌柜。 赖掌柜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又不由自主地幻想着他们气绝的场景。 真真是造化弄人! 过了许久,赖掌柜才声音沙哑问道:“大人,他们都死了?” “兴许,还活着一人。” 因为刘管事的供词里的人数和军器所里的人数,相差一人。 赖掌柜擦了擦眼泪:“我早就劝过他们……唉……这也是他们自己的命啊……” 闻言,余富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低声斥责道:“赖掌柜!你能不能一口气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赖掌柜这才回神,哽咽道:“大人说的不错,我原也是一个村子的,只是出来的早,没被天灾连累而已……那日傍晚,有一个斯斯文文的贵人,突然带了村里 许多长辈来客栈歇脚,我觉着稀奇,就找了还算相熟的一位叔伯打听,没想到叔伯嘴严得很。” 楚昭云心想,这倒是和老妇人说的一致。 他们应当是被人仔细嘱咐过,不可透露行踪。 “我原就是问问而已,可叔伯越是不说,我越是想知道。我使了力气,连哄带骗才打听到,他们是跟着贵人去做工。这话任谁听了也不能信啊,他们年纪大的连一桶水都提不动,能做什么工?” 赖掌柜陷入了回忆里,他永远忘不了叔伯看他的那个眼神。 当他继续追问时,叔伯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牵挂,亦有释然。 他也不知当时怎么就懂了,他偏偏就懂了。 赖掌柜眼眶发酸,接着说道:“我问叔伯他们是不是要去卖命,叔伯只说贵人已经给了定钱。我劝叔伯把定钱还了,叔伯说他能赚到这般多银子,已然知足。我劝不动他们……” 余富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明知道去送死,也不回头?” “他们都知道……” “这说不通!”余富皱眉,“哪有人上赶着去送死,更何况他们在村子里还有家人,难不成有人以家人之命相威胁?” 赖掌柜叹了口气:“大人是不知道这世道的艰辛,叔伯年纪大了,他觉着用自己为时不多的命给家人们换一条活路,值得……” 余富依然皱眉。 而早就猜到真相的楚昭云,并不像余富一般惊讶 。 她只想知道,是谁带走了人。 “赖掌柜,他们之中有没有身形有异的人?”楚昭云故意含糊其辞,为的便是最后再确认一遍。 赖掌柜摇了摇头:“都是全须全尾的人,没有身形有异的,不过有位佝偻腰的。” 楚昭云心情沉重,如此一来,一切都对得上了。 “赖掌柜,既然当时你已经知道真相,那你定是想法设法打听着他们要去何处?” “是……他们嘴严,什么都不说,但他们也都是实心眼的人,我就换着法子问,虽然没问出来去何处,但知道了带走他们的人是谁。” “谁?” “都叫他杨大人,名字应当唤作杨宁穆,约莫着不到三十岁,比这位大人瘦上些许,看着斯斯文文的。” “杨宁穆……”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余富。 余富摇了摇头,他想不出汴京城何处有这号人物。 赖掌柜悲从心来:“大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现在在何处?” “在汴京义庄,回头会有人来送告示,家人去认尸即可。” “大人……” 楚昭云准备回汴京去查杨宁穆,她希望赖掌柜别扭扭捏捏的,“赖掌柜有话直说。” “大人……就是……能不能别让官爷去村子里贴告示,我自己一个人去认尸就行……” “你一个人,他们有近四十人。况且这件事也不是你能做主的。” 楚昭云委婉拒绝。 谁料赖掌柜突然变得不依不挠。 “大人,我一个 人能行!不必大费周章,我一个人去!” 第五百零四章 “赖掌柜,本推官没工夫在此同你商量。” 楚昭云摆出了推官大人的架势,板着脸看着赖掌柜。 赖掌柜吓了一激灵。 “大人!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就是……” 赖掌柜本还吞吞吐吐,见楚昭云和余富作势要走,他这才心急了起来。 “大人留步!这件事……唉……我该怎么说!我后来去村子里试探过,他们去卖命,其实他们家里人都知道!都舍不得,可都没得选!眼下村子里没得到消息,就还都有个念想、有个盼头!要是官爷去村子里贴了告示,他们……他们心里那丁点希望,就全没了!” 楚昭云停了脚步,转头看向赖掌柜。 看见他因心急而沁出的眼泪。 她推测出了许多真相,可唯独没料到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实情。 原来老妇人心里知道…… 都舍不得,可没得选…… 作为死者的家人,应当知道死者的死讯。 无论是义庄还是府衙,都不应隐瞒,也无权隐瞒。 可眼下,她却被赖掌柜的理由说动了。 就像她见过的那位老妇人,心里知道自家官人去送命是一回事,知道人已经死了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知道老妇人能不能受得住? 老妇人若是受不住,那小孩又该怎么办? 楚昭云深吸了一口气。 “赖掌柜,如你所愿。” “多谢大人,我、我不会瞒她们太久,一年两年,等大家伙日子都好起来了,我就告诉她们……” 赖掌柜觉着日子总会越来越好,可他又觉着自己这是自欺欺人。 他话音还未全落,楚昭云和余富便扬长而去。 两人不敢耽误时辰,立即翻身上马。 快马加鞭赶回汴京城。 而此时此刻,段景曜已经带着察子们回了皇城司。 虽找到了目击证人,可依旧没什么重要线索。 军器所原本的人都去了何处? 牛粪车出了汴京城,那些人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军器所到底如何起火? 除了一块火石,他什么都没有查清。 段景曜一阵懊恼。 心里不禁怀疑自己,难不成是离了皇城司太久,他查案的本事已然生疏? 独自一人沉默了许久,段景曜突然想到,有些事察子们不知道,兴许他留给韩祺的人知道。 随后他起身离了皇城司,悄悄潜进了皇宫。 五皇子韩祺还不到立府的年纪,至今仍住在皇宫之中。 段景曜对皇宫侍卫巡逻和布防的时辰十分清楚,他轻轻松松就到了韩祺的殿里。 他来得轻松,却把韩祺吓了一跳。 正在练字的韩祺,差点折断了毛笔。 “小舅舅!”韩祺压低了声音,连忙行礼,“听说小舅舅回来了,我想着等小舅舅查完三皇兄的案子我再去拜访小舅舅,小舅舅怎的偷偷来了!” “韩敬的事,不是我。” “?”韩祺一头雾水,“先前小舅舅来信,不是说抓到了三皇兄转移军器所兵器的把柄吗?” “是,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军器所就失火了。” “啊?”韩祺还以为军器所的事闹得这般大,是段景曜的手笔。 眼下知道了并非如此,他难免慌张了起来。 有夺嫡之心的皇子,除了暗处的他和明处的三皇兄,也没别人了啊! 难不成暗处还有人? “不是小舅舅也不是我,还能是谁?谁还能有这般大本事对付三皇兄?总不能是三皇兄自己吧?” 段景曜坦言道:“我之前也怀疑过韩敬,但仔细想想,韩敬怕是还没疯到这程度。” 段景曜决定先按下盛仁帝对兵器一事的态度,这件事不急于告诉韩祺。 省的小孩胡思乱想。 “暗探可在?” 段景曜话音一落,从韩祺的房梁上轻轻落下一人。 “主子。” 段景曜问他:“韩敬近日有什么动作?得罪过什么人?” “属下们不敢跟的太近,只从韩敬手下的纰漏里知道韩敬转移了兵器,其他动作暂且不知。至于韩敬得罪过什么人……” 暗探顿了顿,说道:“自从七皇子那事之后,韩敬虽依旧沉稳,好像胆子也大了起来,似乎每天都在得罪别人。” 段景曜语塞,问了也是白问。 他摆了摆手,暗探又上了房梁。 段景曜又问韩祺:“近日后宫可曾发生过何事?” 韩祺不知道军器所和后宫有什么关系,只如实说道:“后宫还是一如既往地斗来斗去,纷争不断,但若说大事,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段景曜皱眉,他能想到一切和韩敬有关联的人和事,都无事发生? 实在是让人抓不到头绪。 他在脑子里飞速地理着自从回汴京城遇见军器所失火以来的一切。 正欲回皇城司,他突然想到了端王爷。 于是多嘴问了一句: “端王爷近来可好?” “端王叔吗?我也许久未见他了。啊……想起来,也不是许久未见,前几日还见到端王叔的背影了。” 段景曜又走回了韩祺身边,细问道:“前几日是几日前?背影?” “我想想,应当是半个月前!我去给皇祖母请安,在宫道上看见端王叔离去的背影,他应当也是来给请安的,不过我和王叔一前一后,所以我只瞧见了一个背影。小舅舅,怎的突然问起了端王叔?” 段景曜答非所问:“他离去的背影可有何情绪?高兴?愤怒?亦是冷漠?” “……”韩祺心想,这个问题可有些难为他了,一个背影他能看出来什么? 段景曜从韩祺的无言中得到了答案,又问他:“那日,韩敬可否也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韩祺眼神一亮:“神了!小舅舅怎的知道!” “!” 段景曜心想,是他大意了。 不该如此简单放过戏园子,应当仔细搜查才是! 想对付韩敬的人,不一定就是和夺嫡有关的人! 是他的想法被局限住了! “以后再同你解释,我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段景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徒留韩祺一个人留在原地错愕。 只不过段景曜是悄悄来的皇宫,他想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还得悄悄出了皇宫,再光明正大地进来。 一通折腾后,段景曜再见太后娘娘,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第五百零五章 “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段景曜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此番也算是他回汴京后第一次正式给太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太后连忙吩咐着身边人扶起段景曜,“回来了,回来了好!阿曜回来了,哀家也觉着这日子有盼头了。” “娘娘近日可还康健?” “哀家一切都好,你奔波了这些时日,眼下回了汴京也是不得半日清闲,哀家实在是心疼你。” “本该早来请安,有公务在身耽误了。” “唉……”太后叹了口气,她虽不在前朝亦不干政,但她不聋不瞎,“哀家听说了,军器所那场大火,唉……” “实不相瞒,臣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闻言,太后神情一滞。 直言道:“这件事,和哀家有关?” “有件事,娘娘兴许知晓。” “说来听听。” “是。” 为了从太后娘娘口中知道前因后果,段景曜只得把军器所和韩敬的关系挑明,又把失火一事和端王爷的戏园子之间的联系说了个明白。 实话实说,才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因为他知道,太后娘娘和韩敬并不亲近。 从头至尾,段景曜毫无隐瞒。 末了,段景曜才说道:“虽端王爷的戏园子已然荒废,此事和端王爷并无直接干系,但臣打听了端王爷的行踪,得知他来向娘娘请安那日,似乎见过三皇子殿下?” 太后沉默了片刻,用了些许功夫理了理段景曜的话。 “原来如此……那日,在哀家这里,敬儿是和端弗一前一后来请安,至于两人有无照面……找个得力的人来问问。” 话落,太后娘娘身边大宫女出门,带回来了另一个小宫女。 大宫女问小宫女:“端王爷来请安那日,廊下是你当值?” “正是,那日一直是奴婢在廊下当值。” “端王爷和三皇子在廊下,可有发生何事?” 小宫女微微低着头,言语清晰,“那日,三皇子殿下腿疼,便命宫女搬来了一张矮凳。端王爷向太后娘娘请安后,一出殿门就看见了正在廊下坐着的三皇子殿下。端王爷斥责三皇子殿下对太后娘娘不敬,随后三皇子殿下言语之间对端王爷有些不敬。” 太后娘娘轻声问道:“如何不敬?如实说来。” “三皇子殿下说,端王爷天生有疾,不配为皇家人,既然不配,又哪来的胆子指责他?”宫女顿了顿,声音略低了几分,“余下几句也是这般意思,奴婢记不清了。” 说完话,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下,脑袋抵在地上。 言辞恳切道:“太后娘娘,当时奴婢不敢多言,心想自己听见了这般话语也只当没听见,未能及时禀报,是奴婢的罪过。” 太后没有发落小宫女,只问道:“端弗离去时,脸色如何?” 小宫女松了口气,只要太后娘娘不觉着她有错便好,“端王爷有怒色,脚步也愈发不利索,像是气极。” 太后摆了摆手,小宫女连忙退下。 “阿曜,可听明白了?” “多谢娘娘解惑。” 太后接着说:“端弗这孩子,也是哀家看着长起来的,他天生这般模样,心思比常人更细腻,心性也比常人更能隐忍。哀家记得,端弗还十几岁的时候,就私下里处置过讥笑他的宫女。” “臣明白了,臣会仔细查明。”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若是真是端弗……军器所那么多人命,唉……”太后微微摇了摇头。 只是说着话,她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阿曜,哀家见了晴儿,是万分欢喜,看着她,哀家想起了婧儿。” “能得娘娘照拂,是小妹的福气。” “正是青葱年纪,背井离乡也是难为晴儿了。” 段景曜没有接话,静等着太后娘娘的下文。 他又听太后娘娘说:“哀家听闻晴儿在青州议了亲,哀家虽欢喜晴儿,但也不好留她在汴京。哀家备了一份厚厚的添妆,让晴儿早日回青州罢了。” 段景曜内心一喜,他就知道太后娘娘能看透盛仁帝的心思! 他也是真心将太后娘娘当作了家人,坦言道:“娘娘下令让小妹回青州,臣怕陛下同娘娘生气。” “有哀家在,你只管顾好晴儿让她回青州,旁的不用担心。” “臣代小妹多谢娘娘。” 太后不愿意听段景曜说谢。 她很清楚,段家人从青州到汴京折腾这么一遭,是因为盛仁帝的私心。 她只不过是在阻止自己的儿子犯下大错罢了。 就算盛仁帝真和她生气,她也没法子。 皇后能装聋作哑,她不能。 “阿曜,你去办差吧,哀家也乏了。” “是,臣告退。” 段景曜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自从知道了盛仁帝让段晴来汴京,他这颗心一直不踏实。 眼下有了太后娘娘的庇护,终于是安心了。 找人回段府传了口信后,段景曜立刻带着皇城司察子们快马加鞭赶去了端王爷的戏园子。 戏园子已经荒废,无人看守。 皇城司搜查起来也格外顺利。 仔细搜查过后,果真找到了线索。 “大人!这里有烛油的痕迹!” “大人,这里有马车车辙印记!” “看这车辙印记,应当是载了重物,应当就是烛油!” “怪不得军器所火势那般大!” 众察子们找到了线索,顿时有了破案的信心。 段景曜带人一路顺着车辙印记和些许滴落的烛油,最后找到了龙津桥南打铁铺子旁的一间小宅子。 小宅子大门紧闭。 段景曜先到打铁铺子里打听了一二。 “老人家,旁边这宅子里住的是何人?” 铁匠看段景曜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只当是官爷。 他如实答着段景曜的话: “这宅子里住的是个哑巴,住了有小三十年了,他平日少和人来往,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大家伙都叫他老杨。” “他这几日可有频繁运推车出入?” “对!这几天他是挺忙的,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何事。” “多谢。” 有了这般答案,段景曜直接带人闯进了小宅子。 第五百零六章 小宅子里只有老杨一个人。 察子们闯入,一举将老杨拿下。 老杨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 只是,无论察子问什么,老杨的回答只有: “啊!啊!啊!” 他的表情从头至尾也只有惊恐。 纵然察子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从老杨身上得到任何答案。 “大人,这人哑了,也不识字,什么都问不出来!” “先带回皇城司地牢。”段景耀看老杨年迈,又嘱咐着手下人,“先别用刑,等我消息。” 段景耀仔细搜查了老杨的小宅子。 乍一搜,似乎如铁匠所言——老杨独居于此,可仔细搜查,他找到了喂养马匹的精饲料。 家中无马,却备有饲料。 可见此处有人造访。 段景曜又派人去了府衙,翻查得知老杨是二十年前迁入了汴京城,登记册子上只有老杨一人。 好不容易查到了线索,却眼看着要断在老杨这里。 他心里堵了一口气。 问道:“楚大人和余富回来了吗?” “没有。” “你去白御史家里传个口信。”段景耀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又对一众察子下令,“出城,找人!” 众人从陈州门出了汴京城,欲寻找军器所原来的人们。 搜了半个时辰,毫无所获。 城外搜不到人,八成进了其他州府。 正准备继续南下时,段景耀突然下令调头北上。 牛粪车由陈州门进出,让人下意识以为人是往南走了。 他也是突然想到,汴京城东南西北各州府,唯有北向州府的城门查守松懈。 越想,他越觉得牛粪车走陈州门就是因为幕后之人知道赵弗是个易被收买的人。 如此,该往北查! 皇城司一众人,浩浩荡荡一路向北。 与此同时,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气定神闲地走到了三皇子府外。 突然,翩翩公子的眼神变得鬼鬼祟祟。 他见四下无人,随后贴着墙根走了几步,双腿一蹬,借力翻进了三皇子府。 “啊……”落地的白泽轻声叹气。 他作何穿了这么一身惹眼的白衣! 要是让皇城司的弟兄们知道他穿白衣翻墙,定然会笑话他当了几天御史就忘却察子的本事了! 眼下,他也只能万分小心了! 白泽避着人,缓慢地移到了三皇子的正院。 军器所失火一事,已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而且此事在明面上,尚不能与三皇子韩敬扯上任何干系。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在不为人知的时候,看见韩敬最真实的一面。 眼下,他便要替他家大人看看韩敬是个什么德行! 这般想着,白泽悄悄探头,看见了院子里的韩敬。 树荫下,摆着一张软榻。 软榻旁,有三个鸟笼,鸟笼里关着漂亮的鸟。 而韩敬,正半眯着眼躺在软榻上。 身旁还有婢女在为他打扇。 真是好不惬意! 白泽盯着韩敬看了几息,收回了脑袋。 军器所里的兵器是韩敬转移的,眼下兵器所出了事,韩敬怎的完全不着急? 不对劲! 白泽一边想着,一边原路返回翻出了三皇子府邸。 他想着赶紧把此事告诉段景曜,但却不知段景曜在何处。 无奈之下,白泽在皇城司和府衙两地之间走走停停碰运气,未曾想,还真碰到了人。 只不过碰到的不是段景曜。 “楚大人,余富!” “白泽,你怎在此?” “为我家大人办事,楚大人,我家大人呢?” “不知。”楚昭云摇了摇头。 她和余富从城北进了汴京城。 一路上半个熟人都没碰到,她也不知段景曜眼下在何处。 “余富,按计划行事。”楚昭云留下一句话,便径直去了府衙。 余富立即往皇城司去,白泽连忙跟上。 兵分两路,为的是查杨宁穆。 此人为军器所找了替死的人,他与谋划军器所失火一案的幕后凶手,有直接关系! 找到了他,就离破案不远了! “杨宁穆?” 楚昭云从老旧的、厚厚的册子里翻找出了杨宁穆。 此人少时迁入汴京城,一直以来一人便是一户。 “少时?自己迁入汴京城?”楚昭云喃喃自语。 她誊抄了杨宁穆的住址,随后便在府衙门口等着。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余富和段景曜就来了。 “楚大人,打听到了!杨宁穆是端王府的门生!” “端王府?”楚昭云自打来了汴京城,就没听过这号人物。 余富解释着:“端王爷是陛下的兄弟,天生有疾,双腿一长一短。端王爷不怎么出门活动,楚大人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原来如此。”楚昭云心想,这汴京城里的皇亲国戚真是多啊,前有公主郡主,后有晋王爷,如今又来了个端王爷。 怕是扔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位皇亲国戚啊! 楚昭云又问:“门生?端王爷博古通今学识好?” “往好听了说是门生,其实就是幕僚,这些高门大院里,都有自己的幕僚。” “……” 管他是谁,和杨宁穆有关系,那就是和军器所失火一案有关。 楚昭云低声问道:“端王爷和三皇子可是有仇怨?” “为何这般问?”余富挠了挠头。 白泽瞪了一眼余富:“你傻啊,要是无冤无仇,端王爷手下的杨宁穆烧军器所作甚?难不成是杨宁穆和军器所有仇?” 余富不甘示弱瞪了回去:“我是说,端王爷这么多年都无欲无求,他犯得上火烧军器所吗?都一把年纪了,他会傻到想不开断送自己的后半辈子?” 白泽有些动摇:“也是,而且端王爷有这么大本事知道军器所和三皇子的牵扯?咱们不是也才知道没多久吗……” “这都说不准,万一端王爷觉着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不可能断送他的后半辈子呢?”楚昭云提醒着。 她查案中见过太多自负自大的人,所以她从不以“傻到想不开”这般心态去揣测凶手。 “楚大人,咱们去端王府一探究竟?” “不急,先去杨宁穆的住处。” “我见过一次端王爷,看起来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啊……” “七皇子看起来像?” “……” 楚昭云与段景曜所查消息不互通,这厢在议论着端王爷,却不知段景曜早已查到了端王爷与韩敬之间的争执。 第五百零七章 杨宁穆的住处,离着端王府只有两条街。 只不过,楚昭云等人并没有见到杨宁穆。 一直苦等到了深夜里,都没有见到人。 楚昭云见白泽打了个哈欠,便催着他回去,“你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快回去吧。” “行,大人也回去吧,这杨宁穆怕不是住在端王府了?” “明日再来。” 话落,楚昭云执意不让白泽和余富护送,自己一个人回了伯爵府。 一边走,她一边想这两天的事。 验尸不算复杂,但案子一旦牵扯出各方的关系,查起来就变得棘手了。 军器所失火,十有八九和端王爷有关。 这杨宁穆究竟是在端王府,还是早就被送出了汴京? 亦或是……已经被灭口了? 还是得把杨宁穆找出来,他或许就是关键人物。 楚昭云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想了许多法子,她势必得把端王爷的纰漏找出来。 但她没想到,次日一早,自己所思的全盘算计,都落了空。 阳光透过云层洒到了大地上,世间大亮。 楚昭云一只脚刚踏出伯爵府,就被门口蹲着的人惊到了。 “!” “楚大人!” “余富,你一晚都在此?若是有事找我,为何不找门房通报?” 余富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也就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是我家大人回来了!” “段景曜回来了?他要你等我?莫非有大进展?” “正是!大人正在宫门口等着楚大人,快随我来吧!” 楚昭云点了点头。 在宫门口,是打算进宫吗? 若是打算面见陛下,难道是他已经查清楚了? 纵使心里充满了疑惑,楚昭云也只得按下不表,匆匆往皇宫赶去。 直到见到了段景曜,她才问出了口: “大人,发生了何事?要面见陛下吗?” “我长话短说。”段景曜一边抬步往皇宫走,一边继续说,“昨日我北上追查失踪的人,半夜里忽遇一群人往汴京方向跑,正是军器所的那伙人。” “他们自己回来了?找到人了就好!昨日响州之事,余富可有告知大人?” “我都知道了。” “找到了失踪的人,找到了杨宁穆,但这和端王爷之间的联系,我还没有找到。” “端王和韩敬有争执。” “原来如此!”楚昭云恍然大悟,她揣测不出端王爷的行凶动机,眼下终于明了,“你见过白泽了吗?” “他上早朝之间见过了。” 两人匆匆交谈了几句,进了皇宫内城,宫人多了起来,两人便噤了声。 虽是寥寥几句话,但楚昭云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她知道,若不是手里有切实的证据,他不会贸贸然就来面圣。 两人来到皇宫正殿时,早晨还未散朝。 楚昭云悄悄用余光看着站在殿外的文武百官。 只有位高权重者才能进殿,余下官员只得侯在殿外。 不过,她好像没看见提刑官大人? 忽然,楚昭云瞥见有宫人匆匆从大殿里出来。 她连忙低下了头。 不多时,耳边就想起了宫人的声音: “段大人,楚大人,陛下宣二位进殿。” “是。” 两人往正殿方向走着,殿外的人也往外走着。 看样子是散朝了。 不过等进了正殿,楚昭云看到几位大臣,这才反应过来,虽是散朝了,但盛仁帝把几位重臣都留下了。 “臣参见陛下。” “免礼。军器所的事查出结果了?” 段景曜回道:“正是,臣与楚推官特来向陛下禀报。” 话落后的几息沉默,楚昭云立马会意,这是让她先说的意思。 她飞速思索了一刹那。 “陛下,军器所大火中找到的尸体,已经验明死因,死者并非被大火烧死火或被火烟熏至窒息而亡,他们全部死于中毒。” “中毒?”盛仁帝眉心微蹙。 楚昭云接着说:“此毒也是他们心甘情愿自己服下的,并非有人加害。” 话音一落,便有大臣心生质疑。 不过他仍然记得楚昭云敲登闻鼓后在大殿上的种种言行,若是旁人,他定要横眉相对。 可面对楚昭云,他还是措辞了一二:“军器所众人又不是疯了,何至于同时自愿投毒?楚大人莫非验尸过程中有何纰漏?” 宰辅张敏沉声说道:“莫要打断楚大人,且听听看。” 楚昭云知道众人心中的疑惑。 解释道:“军器所众人没有疯魔,因为死者们并非是军器所里的人。死者皆是来自响州的老者,只不过穿戴了军器所众人的衣物而已。” 此言犹如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水之中。 众人心中大为震惊。 盛仁帝自是相信楚昭云验尸的手段,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症结,说道:“看来是故意找来的替死者,可查清背后之人是谁?” 楚昭云一愣。 她心中已经措辞好了,正准备说出响州受灾后的民情,以解释老者们为何心甘情愿地替死。 可盛仁帝没有问。 她心里划过一种异样的情绪。 只是她来不及抓住那股异样。 因为盛仁帝还在等她的回话。 “回陛下,查清了,老者们和军器所众人都是经由清歆园的牛粪车,自陈州门进出城门。领队之人是端王府的幕僚杨宁穆。” 闻言,盛仁帝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 几位重臣心有疑惑。 几人纷纷质问楚昭云: “杨宁穆可曾认了此事和端王爷有关?莫不是他自己的恩怨?” “或许是假借了端王爷的名声行事?否则一个幕僚何来这般能耐?” “无论如何,此事牵扯到了端王爷,还是得慎重……” “端王爷的幕僚?这和军器所能有何干系?谁不知道端王爷他……” 顾忌着皇室的颜面,这位大臣并没有把端王爷的残缺说出口。 一个从不弄权甚至处境自卑的人,何故去火烧军器所,还替换死者? 众人的疑惑,楚昭云早有预料。 只不过她回答不了。 本就是被段景曜匆匆叫来,她自己还不知道切实的证据和线索是什么呢!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 段景曜回了一个歉疚的眼神。 他心中愧疚,但也只能事后再同楚昭云赔罪。 因为这件事必须尽快呈到陛下面前。 迟恐生变! 他上前一步,接过了众大臣的疑惑。 第五百零八章 “楚大人验尸得知军器所死者另有其人,皇城司便全力搜查军器所生者们的下落。” 段景曜仔细讲述昨日出城后的事。 昨日从城南绕到城北,众人一路向北行进。 经过一大片密林时,忽遇一群狼狈至极的男人们。 皇城司并不识得他们。 可他们识得皇城司。 军器所众人高呼救命。 皇城司下马细问,竟然是踏破铁鞋所觅之人。 还不等皇城司盘问,军器所众人便痛哭流涕吐出冤屈。 那日,他们正在军器所里如素日一般做工,忽闻一阵迷烟,众人便没了意识。 等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人换了衣裳,关在了废弃的宅子里。 众人怕再待在宅子里会被人灭口,于是齐心协力翻墙跑出了宅子。 一出宅子,众人当场呆滞。 他们并不知自己是在何处。 漫无目的躲藏了一日后,看见响州城门,众人才知道了是在响州城外。 知道了方位,他们便连夜往汴京城跑。 只是饥肠辘辘,实在是有心无力。 幸亏遇上了皇城司,否则半夜里在密林中遇见豺狼,他们也难以逃脱。 “陛下,臣连夜带人回了汴京,随后带人抓了杨宁穆。” 段景曜省略了他是从白泽口中知道的杨宁穆一事,也省略了他是偷偷潜进端王府抓了杨宁穆一事。 盛仁帝这才开口问道:“他认了吗?” “起初杨宁穆不认,但臣在查军器所失火原因时,查到了纵火人老杨。” 众人心惊,听了这般多话,虽已经心知肚明,但亲耳听到是有人纵火,还是难免心惊。 段景曜接着说:“老杨不认纵火一事,杨宁穆不认替人一事,直到臣发现此二人乃是亲生父子,二人才分别认了罪。纵火与换人,都是听了端王的令。” 当然,其中他也是使了不少手段。 段景曜没等到盛仁帝的话,却听见了宰辅张敏的声音。 谁都知道,张敏是看盛仁帝脸色说话。 张敏轻咳嗽了一声:“咳,段大人,可有查明端王爷为何行此事?” “自是已经查明。只不过此事还要从军器所的兵器说来。”段景曜又娓娓道出军器所兵器不翼而飞的事实,“军器所众人已经认罪,他们是听命于三皇子,早就将兵器交给了三皇子。” 张敏脑子里的弦立即绷了起来,这件事和三皇子也有关系? 他还没来得及问,又听见段景曜说:“臣从杨宁穆和寿宁宫的宫女口中得知,端王爷和三皇子曾在寿宁宫里起过争执。” 张敏又惊:“这……”这怎么又和太后娘娘有干系了! “陛下,这是杨宁穆、清歆园管事、军器所众人和寿宁宫宫女的证词。” 段景曜呈出供词。 内侍接过,递到了盛仁帝面前。 盛仁帝看了许久。 正殿里落针可闻。 直到盛仁帝抬了抬手:“去宣他来,你,亲自去。” “是。”黄内侍弓着腰退出了正殿,他明白盛仁帝的意思,让他去宣,是怕有人走漏风声。 正殿里,几位重臣也不再质疑段景曜和楚昭云。 段景曜沉默不语。 几十人丧命,盛仁帝发了怒。 因此他不担心盛仁帝会包庇端王爷。 可他心里有浓浓的割裂之感,盛仁帝关切天下百姓的性命,可盛仁帝……似乎并不关心丧命的百姓是谁。 这般割裂之感,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而且,他心中还存了疑惑。 自军器所失火后,上报兵器失踪一事,盛仁帝便避而不谈。 眼下到了这地步,盛仁帝也只是宣召端王爷,仿佛这件事里三皇子韩敬可有可无一般。 加之白泽所言,韩敬在府上颇为悠闲自得。 他不得不怀疑盛仁帝早就知道了韩敬转移兵器一事。 在等待端王爷来的时辰里,段景曜想了很多。 直到端王爷一瘸一拐地进了正殿,段景曜才收起了心思。 他抬眼看向端王爷。 那张脸,慈眉善目。 行礼的姿势,也未曾因为他身子有残而少了半分恭敬。 外人这般看,殊不知端王爷心里已然慌张了起来。 端王爷恭敬行礼,垂了眸子掩饰了真实情绪。 他原以为只是寻常召见,可见到段景曜还有女推官楚昭云,他便心觉不妙。 谁能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段景曜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女推官回了汴京城! 怎的就这般巧? 难道他们赶回来是专门为了查军器所的案子? 这才几天,纵使他们再厉害,应当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此事做的天衣无缝。 一想到这,端王爷又逐渐变得镇定。 他如平日一般,不紧不慢说道: “臣弟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今日召臣弟前来何事?” “你自己看看。”盛仁帝话落,黄内侍便将证词全递到了端王爷手里。 “这是何物?” 端王爷不明所以地接过证词,却是越看越心惊。 写满供词的几张纸,被他抖动的手震得哗哗响。 他自以为的天衣无缝,竟这般被赤裸裸地写在了纸张之上! 这段景曜和楚昭云,简直是他的克星! 端王爷咽了口唾沫,捏紧了证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皇兄,臣弟……” 冤枉二字还未说出口。 端王爷就听见了盛仁帝冰冷的声音:“你想好了再开口。” 端王爷心里一紧,辩解的话却是没说出口。 想来想去,的确是狡辩无用了啊! “皇兄,臣弟知错了!”说着话,端王爷就红了眼眶,声音也软了下来,“臣弟不该火烧军器所!只是那日敬儿实在是戳了臣弟的痛处,臣弟亦是忍无可忍了。” “你和敬儿有何争执,何至于牵扯人命!”盛仁帝连拍了三拍龙椅。 “臣弟只是无意中知道了敬儿转移了军器所兵器一事,所以才想给他些教训。” 端王爷这般说,却没人信。 转移军器所兵器一事,何其隐蔽? 怎端王爷就无意中正好知道了呢? 众人心知肚明,原来端王爷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正这般想着,又听见端王爷说了一句让人无比震惊的话!!! 第五百零九章 “皇兄,臣弟虽火烧了军器所,可臣弟也是有分寸的人,军器所的人早就不在汴京城了,死的那些人都是低贱之辈啊!” 此话一出,几位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昭云垂了眸子。 从端王爷换人替死一事上,她就能看出来端王爷草菅人命的恶劣心思。 可她没想到,端王爷竟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真是半分遮掩也没有,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半分。 当真是可气! 楚昭云心里希望盛仁帝能训斥端王爷。 在揭露十四年前真相一事上,盛仁帝是个好皇帝。 可她又想到片刻前盛仁帝并不关心响州老者们为何心甘情愿替死一事,她有些拿不准自己对盛仁帝的判断了。 耳边响起的,依然是端王爷的声音: “皇兄,臣弟只是想给敬儿一个教训,想把事情闹大这才火烧了军器所,但军器所里早就没了兵器,那些人命更是不值一提!” “错了就得认罚!”盛仁帝对这位兄弟,半分怜惜也无,“景曜,带回皇城司,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皇兄!臣弟知错!皇兄!” 端王爷震惊地看着盛仁帝,完全不能理解落到自己身上的这份惩罚。 他是犯了错,可也不是什么大错。 火烧军器所目的是揭露韩敬转移兵器一事,闹出人命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怎的到头来,只让皇城司拿了他? 端王爷不甘心道:“皇兄,此事因敬儿而起,他讥讽奚落于我,我只是想给他找不痛快而已!皇兄何至于让皇城司拿了我!” 盛仁帝并未开口,只是看了眼黄内侍。 黄内侍立即朝正殿门口示意,很快就有人进来拖走了端王爷。 端王爷仍在不甘心地辩驳。 他本就双腿有残,被人拖着走,显得狼狈至极。 黄内侍心里发笑,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轮到他同情起王爷来了。 身在皇家,双腿有残,自卑敏感,偏生还心狠手辣。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要说,端王爷也是自作自受。 谁让他作恶又碰见了段景曜和楚昭云呢? 在这二位眼皮子底下,他还想装无辜? 黄内侍听端王爷的声音不断消失,他也就收起了自己乱飞的心绪。 继续低着头侯在盛仁帝身边。 正殿之上,众人各有心思。 但纷纷沉默,只等盛仁帝示下。 片刻后,盛仁帝沉声开口:“好生补偿死者的家人,此事就交给……原德吧。” “是。”张敏点了点头。 楚昭云这才反应过来,宰辅张敏,字原德。 只是她听盛仁帝这意思,此案要结束了? 三皇子韩敬转移兵器一事不追究了吗? 响州百姓受灾后被州府放弃、自生自灭一事也不管了吗? “陛……”楚昭云嘴里的话才刚出来了一个气音,就被段景曜打断了。 段景曜快语说道:“陛下,此案已找到罪魁祸首,臣和楚大人会尽快整理出卷宗。” “端王犯法当罚,你二人有功当赏,容朕好好想想赏何物,你二人先退下吧。” “是。” 段景曜和楚昭云行礼退下。 楚昭云知道段景曜是故意打断她,也只好憋回了自己想说的话。 出宫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直到到了隔墙无耳的地处,段景曜才连忙解释道: “响州老者们,不管因为何种原因,毕竟是自愿替死。” “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之中必有利益交换。难道值得用生命去换的利益,也不值得一问吗?” “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了张宰辅去办,就是知道张宰辅是心怀百姓之人。放心,响州受灾的事,张宰辅会处置妥善的。” 闻言,楚昭云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虽说替死这场交易是你情我愿。 可归根结底,本就毫无公平可言。 与其说是你情我愿,不如说端王爷趁火打劫。 端王爷,该付出代价。 她也无暇去揣测盛仁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其位谋其职,管他如何考量,能切实解决响州一事就好。 “那皇城司会如何处置端王爷?”楚昭云又问。 “草菅人命,该斩。但顾及皇室颜面,一杯鸩酒,留个全尸。” “这是他的报应,只是一条命也换不回响州几十条人命……对了,陛下依旧未曾提及韩敬。” “……”段景曜无言以对。 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两人不知,不仅他二人在疑惑,寿宁宫里的人也在疑惑着。 自从段景曜去过寿宁宫后,太后娘娘便一直关注着军器所失火一事。 不管怎么说,端弗和韩敬,是在她宫里起了争执。 今日一早知道段景曜和端弗相继进了皇宫,太后娘娘便派人去留意着正殿的动静。 段景曜和楚昭云前脚刚出皇宫,便有内侍急匆匆回了寿宁宫答话。 “娘娘……”小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后娘娘也容不得他歇息,连忙问道:“如何?阿曜把案子查清了吗?端弗认了吗?陛下什么反应?” 小内侍甚至来不及擦擦汗,连忙把自己打听到的都一口气说了出来。 末了,小内侍还补充了一句:“奴才靠近不了正殿,这些都是跟黄内侍身边的小内侍打听来的,过程不知,只知最后的结果。” “岂有此理!”太后娘娘气得手发抖。 一众宫女连忙打扇擦汗安抚着太后娘娘,“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为这起子人生气,不值得……” 太后娘娘深呼吸了几口,才喘匀了气。 “哀家实没想到端弗竟是这般冷心冷肺的畜生!那可是几十条人命!” 大宫女附和道:“娘娘善良,哪怕早就知道了端王爷心性小,也是万万不敢相信他能做出这般事来。” 太后娘娘无暇听这些安慰之语。 她猛地一愣,细细思索后,看向小内侍: “陛下如何处置三皇子?” “三皇子?”小内侍面上的疑惑不加掩饰,“没听说此事与三皇子有关……黄内侍身边的小内侍,也未曾提起三皇子。” “三皇子今日没有进宫?” “进宫了,但是若无宣召,早朝散朝后三皇子应当是出宫了。” 小内侍越说声音越小。 他连忙低下了头。 因为方才他似乎看见太后娘娘浑浊的眼神变得犀利…… 第五百一十章 太后娘娘沉默了几息,随后又喝起了茶。 仿佛方才何事都未曾发生一般。 寿宁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出了皇宫的段景曜和楚昭云,两人分道扬镳。 一人去了皇城司,一人往伯爵府走去。 自从回到汴京城,楚昭云还没来得及认真给祖母请安。 一进伯爵府,楚昭云便去了楚老太太院子里。 只是未曾想,院子里异常热闹。 一见楚昭云来了,众人更欢喜了。 “昭云瘦了!真是好生想你!”甄映雪第一个冲出来挽住了楚昭云的胳膊。 楚鹤亭也笑着走到了楚昭云身边。 秦氏关切问道:“昭儿可是忙完了?用过饭了吗?翠芹,快去小厨房传个粥……” “二姐姐快来看,我也是当姑姑的人了!” 听见楚宁云兴奋的声音,楚昭云心里好奇得发痒。 只不过她也不能立即去看小侄女,还是规规矩矩地给楚老太太请着安: “孙女不孝,今日才来向祖母请安,祖母金安。” 楚老太太笑得眉眼起了一道深深的褶。 四世同堂,她心里美得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快起来,孝不孝的,也原不在这些礼数上!快起来。” “谢祖母。” “外头的事可是忙完了?” “忙完了。”楚昭云没有细说军器所的案子,轻笑着,“说来我还没见过兄长和嫂嫂的孩子。” 楚老太太笑得更开怀:“快去瞧瞧,白白胖胖的,生得极好!” “她在这儿呢!”甄映雪喜滋滋地拉着楚昭云往一旁屏风走去,“怕风吹着,置了架屏风。” “今日也未曾备下礼……” 楚昭云话未落,甄映雪连忙打断,“莫说这些!前前后后你送来的礼都放不下了,她还这般小,什么都不缺!” 绕过屏风,楚昭云看见了小榻上还睡着的婴孩。 粉粉嫩嫩,五官甚是精致可爱。 软软糯糯,让楚昭云一颗心都快化了。 这样可爱的心肝宝贝,让人恨不得把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楚昭云轻声说道:“她在睡觉呢。” 见楚昭云小心翼翼的模样,甄映雪笑着解释,“不想睡的时候,一丁点声音都能哭闹,眼下不怕,她昨夜闹了一夜,眼下正困着呢,不怕吵。” “起名字了吗?” 一旁的楚鹤亭摇了摇头:“尚未,昭云,就等着你回来,你来起名字!” “我?” “对!” “大哥,这……” “父亲他……母亲和祖母也应允了,我跟映雪都希望她的名字由你来起。” 闻言,楚昭云不再推辞。 恐怕是楚翰不屑于在女娃身上用心思,所以才无所谓名字是谁来起。 “既然母亲和祖母允准,大哥嫂嫂信得过我,那我可要仔细琢磨。” “自然是最信得过你!” 楚鹤亭夫妇相视一眼。 夫妻二人心中记着二妹妹的恩,也敬佩二妹妹的心性,更希望有朝一日自家女儿也能这般活出自己。 因此才等着楚昭云回来起名。 眼下见楚昭云应了,夫妻二人满心满眼都是期待。 楚昭云静默地看着天空,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问道: “微风但觉杉香满,烈日方知竹气寒。取知微二字,何如?” 楚鹤亭重复了一遍楚昭云的话,赞道:“知微,高才远识,细致用心,于微处见真意,好啊!就名知微!” 话落,楚鹤亭绕出屏风,连忙知会众人:“祖母,母亲,昭云取了名字,知微!楚知微!” 众人纷纷说好。 楚老太太满意极了,笑着夸楚昭云:“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昭云最有主见,心里有底气、手上有本事,这份主见才不会成了自大自负之过。不求知微丫头像昭云一样有本事,但求知微丫头也能活得仰不愧于天、附不怍于人。” 楚昭云从不否认,她知自己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可这话由祖母说出来,她忍不住面热。 秦氏和甄映雪由衷地附和着,她便更羞了。 幸好没过片刻,楚宁云跳脱的话就给她解了围。 楚宁云激动地拉着楚昭云的胳膊摇晃,“二姐姐起的名字好听!以后二姐姐也给我的孩子起名字,可好?” 楚昭云忍俊不禁。 才多大的人,自己还是个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秦氏立即头疼了起来,瞪着楚宁云。 她也知道楚宁云如今的年纪,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楚宁云。 只好半开玩笑半斥道: “言语间半点分寸也无,你以后的孩子不姓楚,何以让你二姐姐起名字?” 楚宁云不以为意。 心想,找一个入赘的夫君,不就能姓楚了? 不过楚宁云并未顶嘴,她知道只要此话一出,定是要惹秦氏闹心的。 她又拉着楚昭云说起了旁的。 一院子欢声笑语,和和美美。 直到一声嘹亮的哭声响起,众人立即噤声。 楚昭云本以为楚知微醒了要哭闹一番,谁料甄映雪抱着哄了一会儿,小家伙便红着眼眶笑了起来。 甄映雪把楚知微往楚昭云怀里放。 楚昭云吓得连连后退。 她这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模样,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一同用了午膳,又在院子里闲玩着。 和乐的光阴眨眼既逝。 夜风渐起,众人才依依不舍地各回了各自的院子。 楚昭云回到自己院子时,嘴角上还挂着笑。 查案几日的烦闷心情早已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幸福。 家人给予的幸福。 心境开阔了,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似乎也有了答案。 自从离开皇宫后,她心里便憋着一口气。 军器所失火丧命一案,竟是半分是非也没挂上三皇子韩敬的身。 但此刻,她想明白了。 她的职责是验尸推案,失火和害命的幕后黑手是端王爷。 端王爷已经付出了代价。 此事在她手上,便已经结束了。 多思无益。 至于兵器丢失之事,如何让韩敬野心露于人前之事,她鞭长莫及。 况且她相信,段景曜不会任由此事就这般了结。 想来,今日分道扬镳后,段景曜大抵是去查这件事了。 楚昭云不知道的是,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猜错了段景曜。 第五百一十一章 白日里与楚昭云分别后,段景曜去皇城司交代了余富几句话后,便回了段府。 既然得了太后娘娘的应允,他需得立即送小妹回青州。 段景曜原原本本转述了太后娘娘的爱护之意。 谁料,家人的反应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段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坚定: “我不走。” “为何?”段景曜自然不会认为是汴京富贵迷人眼致使小妹不舍得走,“小妹放心,有太后娘娘在,亦有我在,必使你不受任何人胁迫。” “太后娘娘对我好,我知晓,兄长爱护我,我亦知晓。所以我更不能走,我若是走了,陛下龙颜大怒,陛下自不会怨怼太后娘娘,可兄长……我不能让兄长代我受过。” 段景曜忽然语塞。 原来段晴愿意留下,是不愿意牵连他。 “小妹,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 “可这件事也与兄长无关。”段晴心里很是清楚,此事本就是无妄之灾。 段景曜心里有暖流滑过。 他自然能想到送走小妹的后果。 无罪无过,盛仁帝不能耐他何。 无非是冷落他,不再让他担大任罢了。 最坏的后果,便是连累楚昭云。 以楚昭云的本事能耐,没有人能越过她去当了提刑官。 受他连累,唾手可得的提刑官之位,恐怕要推后了。 但他早就问过楚昭云的心意,若是能护小妹周全,她也是不怕得罪盛仁帝的。 所以段晴担心的,都不足为患。 “小妹,不必担心我。” 段晴摇了摇头。 她知道盛仁帝绝对不会因此要了兄长的性命。 但她也知道,在这水深火热的汴京城,一旦盛仁帝和兄长有了隔阂,兄长接下来的每一步路都将如履薄冰。 前几年,为了长姐,兄长在汴京城里辛苦经营。 她不想以后的日子,兄长又为了她陷身囹圄。 是以,她语气坚定:“兄长,我不走。” 话落,段晴看向爹娘。 段父直言:“晴儿长大了,让晴儿自己做主吧。” 段母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她心疼地看着儿子。 “你这般忙,回了家也没口热汤热饭,娘实在是不忍心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况且伯爵府见咱们府上冷清,也不见得愿意嫁女儿于你,咱们一家人都在这,才是个团圆齐全。” “此事……”段景曜实在不能苟同家人们的想法。 可眼前三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难道兄长不想同我们一起生活吗?”段晴问道。 “我当然不会不想。” “兄长无需再劝,我心意已定。” 段景曜无奈:“有太后娘娘庇护,机不可失。” “嗯,我知晓机会难得,但我不想走,与其日后终日惴惴不安,不如留在汴京。” “那……好。”段景曜见段晴坚定,只得妥协。 段母见气氛凝重,便转移话锋问道:“昭云何时有闲?请她来家中,娘做些昭云爱吃的菜……” 聊了一会儿宴请楚昭云之事,段家四口之间的气氛才轻松了起来。 用过午膳后,段景曜便离了段府。 军器所一案看似结案,实则不会这般轻易就结束。 段景曜又回了皇城司。 “人在何处?” “大人,都在地牢里呢!”余富连忙说着。 “用刑了?” “大人说是客人,哪敢用刑啊!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就是皇城司没那么大地处容几十个人,只能带去地牢了。” 段景曜点了点头。 进了地牢深处,便看见了吃饱喝足正在休息的一众人。 有位年轻男子,一看见段景曜来了,立即弹跳起身。 “大人,我们何时能走?” “案子何时查完,何时就能走。” “哦哦,我们听令行事,不怕被查!就是……就是被扒下来的衣物能还给我吗?” 段景曜解释着:“怕是不能,那些衣物穿在了他人身上历了火场。” “大人!那、那衣裳烧了,旁的呢?我自小有一白玉坠子,对我很是重要,还能拿回来吗?” “我会遣人去义庄问问。” “谢大人!”年轻男人连忙行礼道谢。 段景曜见此人还算老实憨厚,朝着他走近了一步,低声问他,“谁同三皇子往来最密切?” “是他。” 年轻男人悄悄一指,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了,他要是再看不懂此事的蹊跷,他就真成了活该的傻子了! 和三皇子往来密切的,果然不是明面上职位最大的那人。 段景曜给了余富眼神后,便转身离去。 过了片刻,余富找了个由头,将此人带出了地牢。 被带出的安凌初,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心下惶恐,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试探着:“余大人日理万机,不知这是要带我去何处?若有何处我能帮上忙,我定尽力。” 余富不言。 直到进了另一处更深的地牢,余富才瞥了眼安凌初。 “兜兜转转,还是地牢啊。” “余大人,我……” 安凌初脸色煞白、心跳如雷,嗓子里犹如堵了石头一般。 他诚惶诚恐地跟着余富进了地牢,琳琅满目的刑具让他软了腿。 走近了,他才看清了暗处的段景曜。 “段、段大人……” 安凌初口不能语。 一刹那,安凌初心里想了许多。 他险些忘了,这人以前可是汴京城的活阎罗! 虽不知为何去岁关于皇城司段景曜的骇人流言少了,可一见段景曜的冷面冷眼,往日的流言蜚语又全飞进了他的耳朵里。 皇城司问话,可不讲究什么证据。 可偏偏皇城司问话的人,没一个是冤枉的。 所以都知道皇城司定是有自己找证据的路子。 这是打算对他用刑? 他已经交代了转移兵器一事是听令于三皇子,况且有比他职位高的,怎的都不该他来担责啊! 而且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思及此,安凌初鼓起勇气来问道: “段大人,我我、我知道的事,都交代了,不知、不知段大人这是何意……” “知道的都交代了?”段景曜反问着。 闻言,安凌初飞速地回忆了自己活过的这三十年。 除了参与了军器所阳奉阴违一事,他指天发誓并未做过亏心事! 第五百一十二章 段景曜看着安凌初信誓旦旦的模样,想起了一盏茶之前探子来报的话。 “主子,韩敬私下里并未见过盛仁帝,但……自从行宫一事后,韩敬行事更加谨慎了,许是他去见了盛仁帝,是属下没有探知到。属下办事不利!” 是段景曜派出去保护韩祺的探子,并非皇城司的。 探子并未探查到他想知道的韩敬的行踪。 自己手下的人,段景曜是知道他们的能力的。 所以他想,是韩敬的确没在军器所出事后去见过盛仁帝。 两种可能,一是盛仁帝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韩敬转移军器所兵器一事。 其二便是盛仁帝纵容韩敬,也想保全皇室的颜面,所以不计较此事。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必须得从安凌初嘴里问出兵器的下落。 段景曜收起了心思,抬眼看向安凌初,问他: “我只问一遍,军器所兵器在何处?” “啊?这……我哪知道,我只是听令行事。” 安凌初问心无愧,他的确不知道。 但看见段景曜紧盯着自己的眼神,他平白无故打了个寒噤。 只问一遍的意思,是不是说接下来要用刑了? 用刑…… 一想到皇城司的残忍冷酷,他就双腿发抖。 明明这么多人,怎的偏生找到了他身上。 不对! 安凌初猛然一惊,他虽然不知道兵器在何处,但他和运送兵器的人相熟。 “我……大人,我……” “想起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 兵器在何处,但我知道谁运走了兵器。” 话音刚落,安凌初猛地向前扑倒。 原来是余富在安凌初身后踹了他一脚。 余富面露不耐,斥责道:“还不快说!吞吞吐吐等着大人问你吗?” “是是是。”安凌初挨了一脚,莫名变得心安。 被余富踹一脚,总比被段景曜盯着看强! “他叫付春,在三皇子手下做事,我和他经常一块喝酒,他家住在城西落彪街上。上次喝酒的时候,他喝醉了说运兵器的活计太轻松了……” 闻言,段景曜抬步往外走,只留给了安凌初一句话: “何时找到了兵器,何时放你。” “多谢……段大人……”安凌初捶了锤自己的腿,狠狠卸了口气,他知道皇城司这是要去抓付春了,可这不怪他,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也不算出卖付春…… 但安凌初不知道的是,付春并没有那么好抓。 段景曜和余富赶到城西时,天色已黑。 好不容易等到了付春回来,结果未曾想付春警惕性很高。 一发觉苗头不对,付春掉头就跑了。 他熟悉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在黑夜之中,躲藏变得更加容易。 段景曜和余富追了他一夜。 逐渐,天空泛起了熹微亮光。 旭日东升,汴京城万物苏醒。 百姓们陆陆续续出门。 永勤伯爵府的大门口亦是逐渐有人踏足。 楚昭云同往常一般离了伯爵府往府衙走着。 只是她刚走几步,就觉着有人在看她。 她被 人抓过、绑架过,那种遭遇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因此素日里,警惕性也高。 仔细一想,刚出门的时候,她疑似是看着不远处墙根蹲了两个人影。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确定有人在跟踪她。 即便如此,她也未曾停顿脚步。 只是悄悄地换了路线。 原本去府衙要经过一段清净的路,她另走了一条最热闹的街。 等经过程氏医馆的时候,楚昭云一个转身就进了医馆。 “楚大人!听说楚大人要回汴京,大家都盼着呢,没承想这般快。”川乌看见楚昭云一喜,连忙上前招待。 楚昭云一边往后院走着一边说:“后头有两个男人跟踪我,我从后门出去。” 川乌立马变了脸色,急急说道:“放心,三七,栀子,你们俩拖住他们。楚大人,跟我来。” “多谢。” 医馆后院何其重要,本就不准外人进入。 因此楚昭云并不担心,少有人知她和程轻澜的关系,那二人根本想不到医馆是在帮她。 她也松了口气。 “川乌,程轻澜近日可还好?” “信里也看不出好不好。”川乌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过我猜,东家兴许还没真正放下,前些日子东家应当来趟汴京城,躲着不来呢!” “希望足够长的日子能治愈他……” 楚昭云叹了口气,情伤这种事,他人也是爱莫能助啊。 川乌亲自把楚昭云送出了后门。 果然,出了医馆后门,楚昭云身后的尾巴 就不见了。 但甩掉他们终归只是一时的法子,她每日来往于伯爵府和府衙之间,很容易再被跟上。 想了想,楚昭云去了皇城司。 皇城司几乎人人都知晓楚推官和段景曜的关系,是以楚昭云一露面,就有察子连忙迎了出来。 “楚大人可是来找段大人的?” “正是。” “楚大人来得不巧,段大人和余察外出办差了。”察子极有眼力劲儿,他打量着楚昭云面上的薄汗,“楚大人可是遇上了难处?段大人交代过,就算他不在,皇城司众人也会全力配合楚大人的。” “的确需要皇城司的帮忙,我想请两位察子帮我抓个人。” “抓何人?”话落,察子连忙解释着,“我并非是要探听楚大人的公差,只是知道来龙去脉,我才好知道让谁跟着楚大人,省的坏了楚大人的正事。” 楚昭云心想,皇城司果然各个都是心细的。 “抓两个跟踪我的人。” “有人跟踪楚大人!我来抓他们!楚大人,在下吴大执,以前在白泽大人手下当差,对付跟踪的人,我擅长!” “好,多谢!” 楚昭云带着吴大执离了皇城司,只不过她看不见吴大执,他一直是远远地跟着。 有了吴大执的帮忙,楚昭云该做何事,就做何事,就好似从来没有过被人跟踪一般。 等到正午,她又离了府衙往义庄走着。 还未到义庄,楚昭云就听见了身后不远处吴大执的高声呼喊。 “楚大人 ,抓住了人!” 楚昭云来了兴致:“哦?让我看看是谁的人?” 第五百一十三章 吴大执一脚踩着一人的胸脯,两只手又钳住了另一人。 见楚昭云过来了,吴大执手上用力。 恶狠狠地问着手里龇牙咧嘴的人: “说!谁派你们来的,有何目的!” 那人不吃痛,哀嚎了两声,立即承认道:“我们是三公主府的人,快放开我们!” “呸!你当皇城司怕你们三公主府?” “啊!”那人怒目圆睁,似乎没想到自己对上的是皇城司。 “说!你们有何目的!” “我们、我们就是奉命打晕这个女人,把她带回公主府。” 闻言,楚昭云不由自主单挑眉,“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伯爵府上的庶女。” 楚昭云颇觉无趣。 他们毫不设防就说出三公主府,是故意的。 三公主是否知晓此事她拿不准。 但此事定是赵驸马的吩咐,赵驸马无非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赵弗出气。 她还以为是端王爷或者三皇子的手笔。 “打一顿,放了吧。” “好!大人忙去吧!”吴大执应了一声。 楚昭云转身进了义庄。 本以为挨打的二人回去复命后,赵驸马能忌惮皇城司一二。 但楚昭云没想到,当天傍晚回到伯爵府,她就收到了三公主府的帖子。 楚昭云看完帖子,再三向秦氏确认: “母亲,三公主当真不是临时办了个宴席?” 秦氏无奈轻笑:“当然不是,明日是三公主孩子的百日宴,这是她头一个孩子,重视得很,这宴席定是筹备了好些日子了。” 话落,秦氏才问道:“近日你与三公主有往来?咱们府上素日是和她没交情的。” “是有往来。”楚昭云点了点头。 陈州门守备赵弗是赵驸马的弟弟,她也算是结下梁子了,这也算往来。 这是绑架不成,要改成在宴席上坑害她了? 赵弗可真是个欺软怕硬的。 他怎的不去绑架段景曜? 楚昭云只觉得好笑。 “母亲,三公主府的宴席,都有谁去?” “不晓得,我来往的都是我这般年纪的妇人,宁儿年纪还小,也和三公主她们玩不到一处去,自从你大姐姐去了青州,咱们府上就少接到帖子了。” “那母亲知道三公主是个什么性子吗?” “听闻三公主自小乖巧,是个随和的性子。我虽和三公主没打过交道,却和她生母齐嫔打过交道。齐嫔位份不高,也不受宠,一直在三皇子母妃跟前做小伏低的,是个隐忍的性子。” 楚昭云颔首。 她大概能想象到三公主的性子了。 嫔妃不受宠,却能将公主平安养大,自然是个隐忍沉得住气的性子。 公主自小跟着生母巴结着宠妃而活,自然是个乖巧又懂事的性子。 约摸着白日跟踪一事,是赵驸马哄骗了三公主,亦或是三公主根本不知情。 楚昭云正在思考,而一旁的秦氏见楚昭云不像是高兴的模样,担心道: “也不是说接到帖子了就非去不可,你若是不想去,明天遣个丫鬟去公主府回话就是。” “去, 不好拂了三公主的面子。” “也好,人在汴京城,这些人情世故也是该走动的。” “嗯,母亲放心。” 怎么能不去呢? 若是不去,怕是赵弗兄弟二人还得想法子对付她。 宴席上坑害人的法子,无非就那几套。 她能应付得了。 不仅要去,还要大张锣鼓地去! 次日,楚昭云一早就去府衙告了假,言明了要去三公主府。 她又带着人上街采买了好些礼品。 还是专门打听着三公主喜欢的铺子去采买的。 临近时辰,楚昭云带着人,搬着礼物就到了公主府门口。 一路进了三公主府,楚昭云无视院子里众宾客的打量,径直走到了正厅。 正厅里的丫鬟连忙跑了出来,看见楚昭云身后丫鬟们手里叠得高高的礼品,丫鬟愣了片刻。 “您是?”丫鬟歪了歪头,仔细打量着楚昭云。 三公主嘱咐她在这等着楚推官。 可三公主说楚推官是个清明正直的好官,眼前这位看起来就财大气粗的女子,真是楚推官大人? 丫鬟正疑惑着,就看见楚昭云从袖子里掏出了帖子。 “楚昭云。” “噢噢原来是楚大人!楚大人请跟我来,我家公主生产后留了病,至今都见不了风。”丫鬟怕楚昭云不跟着她走,又补充了一句,“女客们都要先去见见三公主的。” 楚昭云依言跟着丫鬟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她时时留神着,生怕哪里冲出个“不长眼”的丫鬟把茶水洒在了她身上, 又或者是哪里走来个非要她帮着找帕子的贵女。 不过,她的留神都是多余的。 直到进了三公主的卧房,都没有人来找茬。 一路上安安静静,也清清静静。 卧房里,一道柔软的声音传出。 “咳,是楚大人来了吗?” “见过三公主。” “楚大人快上前来。” 楚昭云本想以“怕给三公主带了风”为由拒绝之,可她听见三公主柔弱的声音里的带了些恳切的哀求,她便改了主意。 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楚昭云见到了三公主。 原来三公主不仅是声音柔弱,看起来身子也虚弱极了。 生产完三个月了,依旧怕风。 这模样分明是风一吹就能飘走的模样! 而且,三公主年纪看起来不大。 约摸着也就十八九岁。 已嫁为人妇、为人母,却也只是个稚嫩又青涩的姑娘罢了。 “三公主不必起身,躺着便好。” “我这副病容,实在是不该见客,多谢楚大人愿意来见我。”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三公主放宽心,耐心调养,身子总会好的。” “我……”三公主声音有些哽咽,两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陌生人的宽慰,让她无比心酸,“楚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的闺名,盼微。” 楚昭云笑而不言。 很明显两人还没熟到这份上。 三公主见楚昭云沉默,也不觉尴尬,她反而觉着这才是大名鼎鼎的楚推官该有的模样,不卑不亢,不谄媚亦不虚伪。 “去跟踪楚大人 的人,是三公主府上的,却并非是我派出去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原来三公主是个直言快语的性子。 “三公主知道有人跟踪我?” “是,我知道,是驸马让人去跟踪楚大人的,但我并不知道其中缘故。” “办案时因为些许缘故,陈州门守备赵弗被罢了职。” “原来如此,多谢楚大人解惑。”说完话,三公主面上闪过嫌弃的神色,“赵弗本就是靠银子当上了守备,被罢职是迟早的事!” 楚昭云依旧沉默。 她并不想知道三公主为何看起来这般厌恶赵弗。 因为理由太多了。 赵弗本就是个让人厌恶的人。 只不过楚昭云的沉默,让三公主有些沉不住气。 她连忙解释着:“我自怀上孩子后,府上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驸马,用人调度也都是任他差遣,跟踪楚大人一事,我也是昨日午后才听驸马提起。” “哦?是吗?” “驸马让我给楚大人下帖子,当时我虽不知为何,但我知他是一肚子坏水想对付楚大人。” “所以你只能听他的,下了帖子?” 楚昭云大抵能想到,三公主如今这模样,是不得不受制于人。 可三公主接下来的话,推翻了她的猜测。 “不,我早就听闻了楚大人的厉害,驸马想给楚大人下帖子,我求之不得!” 说着话,三公主挣扎着起身,眼里突然迸发出耀人的光芒。 完全不像是个病弱的人。 像是看见猎物的饿狼。 “楚大人,我求你救救我!” 楚昭云并没有被三公主的眼神吓到,而是反问道 :“我如何能救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若是有难,大可去找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或者,去找三皇子。” “不!他们都救不了我,只有楚大人能救我!” 许是说得太激动,话音一落,三公主就开始猛烈地咳嗽。 缓了好一会儿,三公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楚大人,我求你了,你就当我是义庄的死人,救救我……” 领着楚昭云来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忍着哭腔求道:“求大人救救我家公主,今日我家公主故意改了帖子上的时辰,又吊着精神见了好多女客,就是为了能见楚大人一面!” 楚昭云扶起丫鬟,看向三公主。 “你想让我救你,总得让我先知道你有何难处。” 三公主激动道:“楚大人这是答应帮我了吗?” “且先说来听听。”楚昭云说得模棱两可,故意留了退路。 谁知道三公主这一通卖惨,是不是和赵驸马商量好的算计人的新招? 毕竟要想使人卸掉防备,使人心软是个很好的法子。 然而三公主见楚昭云松了口,已经当楚昭云这是答应她了。 “我和驸马成婚已有一年,头几个月他善解人意、对我极为呵护体贴,可……”三公主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立马闭嘴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等到没了哭腔,才接着开口道: “可得知我有了孩子后,他便露出了真面目,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不说,到后来竟直接将歌妓招到 了公主府上。” 回想起自尊被践踏的那段日子,三公主痛苦的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她不曾诉说自己的委屈,只说: “我那时怀着孩子同他提了和离,他下跪求我原谅他。” 楚昭云接话道:“所以你原谅他了。” “是,那时我傻,想着是尚公主不能纳妾,他兴许也是难的……可孩子生下来后我才知道,我不是傻,是蠢!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变本加厉!” “你想和离?” “是。” “去求陛下便是,你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不会不管你的。” “同为女子,且楚大人心善,他想绑架楚大人,大人定是知道他的本性,自是信我说的话。可父皇不会信的,皇祖母不会信,三皇兄也不会信的……驸马只有在公主府才露出真面目,外人面前,他装得好一手温润公子的模样,否则父皇也不会挑了他做驸马……楚大人,我实在想不到除了楚大人谁还能救我……” 楚昭云听明白了。 赵驸马人前温润公子,人后却变了一副模样。 三公主忍受不了,却又有苦难言。 毕竟新婚燕尔,两人的孩子又刚刚出生,谁会信她说的话? 说不定还会有人以为三公主疯了。 但她确实如三公主所言,已然信了。 哪怕她心里再三提醒自己,要仔细甄别这是否是个陷阱。 可三公主看向她时那满怀希冀的眼神,那恳切的哀求,还有那股憋不住的委屈和愤怒,这些 都是装不出来的。 还是信了。 楚昭云还未开口,又听见三公主恨恨地说: “他还拿孩子威胁我!上个月我同他又提了和离,他竟然说除非和离后永远不让孩子见他这个亲生父亲,否则他一定找机会毒死孩子。他说这般话,这叫我如何不恨他!我定要与他和离!” 一说到孩子,三公主就哭了。 “!”楚昭云握紧了拳。 幼儿无辜,赵驸马简直是畜生。 若是有人想对楚知微这般做,哪怕是舍了一身官位,她也得除了那人。 但只片刻,楚昭云立即就冷静了下来。 “三公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的确应该尽快与驸马和离。但我擅长的是验尸推案,助人和离一事,委实不该找我。” “我知道楚大人的本事,若是楚大人想帮我,一定能助我。” 三公主擦了擦眼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像只可怜的兔子。 偏偏,她脸上又立即带了一丝倔强的苦笑,“今日同楚大人说这些话,我也知道是我冒昧,我也是没法子了。” “三公主不必如此,我知晓自揭伤疤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这么一句话,三公主差点又掉了眼泪。 她深呼吸了一口。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我,哪怕是个善人,拒绝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我可以和楚大人交换,我不会让楚大人白白助我。” “交换何物?” “楚大人助我和离,我换给楚大人一个秘密。”三公主抬眼看 着楚昭云,压低了声音,“一个可以让三皇兄彻底无缘至尊宝座的秘密。” “……” 楚昭云心动了。 她心想,皇宫里出来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心思简单的! 眼前这个可怜的“小白兔”也不例外! 第五百一十五章 楚昭云没有立即应了三公主。 三公主有些着急,双手攥紧了身上盖着的软被。 “我知楚大人与段大人……交好,段大人又是五皇弟的亲舅舅,这个秘密一定能帮到你们,绝非我哄骗你。” 三公主甚至想说,她哪有胆子欺骗皇城司段提举! 楚昭云开门见山问道:“众所周知,齐嫔与三皇子生母关系紧切,你同三皇子之间的情分自然也不比旁人。你真的会出卖三皇子?” “不得不趋炎附势而已,何来情分?” 闻言,楚昭云顿了顿,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能不应吗? 能彻底让韩敬无法争储的秘密,何其诱人! 三公主喜出望外,眼里又沁出了泪。 “多谢楚大人!” “如你所说,利益交换,不必言谢。” “楚大人今日要小心,虽不知驸马有什么手段,但他定是想给楚大人难堪……我眼下连卧房都出不去,实在是帮不上楚大人……” 无需三公主嘱咐,楚昭云也自会小心。 出了三公主的院子,楚昭云往前院正厅走着。 果不其然,半路凉亭处,便有人唤她。 “楚二姑娘!” 楚昭云如她所愿拐到了凉亭处,问她:“姑娘是?” “我是何惟鸢,是你大姐姐的友人,前院还未开宴,吵嚷得很,楚二姑娘不如在此清净片刻。” 楚昭云轻笑:“正如我意,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喝茶……” “多谢。” 楚昭云掩面喝尽了茶。 两人又闲聊了 几句,楚昭云忽然扶住了额头。 语气迷迷糊糊地呢喃:“我好像有些头晕,这是怎么了……” “许是、许是日头太晒了……” 何惟鸢看见楚昭云软趴趴地倒在了桌子上后,唤了两声: “楚二姑娘?楚二姑娘?” 见楚昭云没有反应,何惟鸢连忙朝着远处两个丫鬟招手。 她又看向楚昭云,“楚二姑娘,对不住了……” “我也不想害你,我真的不想,我也是被逼的!” “是赵驸马拿住了我的短处,我不得不保全自己,你若是怨,就怨赵驸马去!” 何惟鸢面上愧疚,话也说得诚心诚意。 两个丫鬟连忙架起楚昭云的胳膊,将她拖到了隔壁院子的厢房里。 把楚昭云放到了床榻上,两个丫鬟又轻声关上了房门。 何惟鸢紧张得四处张望:“咱们快走,一会儿赵驸马的人就来了。” 主仆三人匆匆离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房门前就出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男人兴奋地搓了搓手,轻声推开了房门。 只是他一进房门,刚想抬眼看向床榻,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等男人软瘫在了地上,才露出了藏身于门侧的楚昭云。 楚昭云收起了带毒的金针,面无表情地拽着男人的胳膊将他拖到了厢房内。 随后她关上门离开了厢房。 何惟鸢恳切的歉疚声依然回荡在耳边。 可她听了,心里只有冷意。 难道恳切地说几句对不住了,就能抹去何惟鸢作的恶吗? 何 惟鸢道歉,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她从一开始就未曾信过“大姐姐的友人”的说辞,且何惟鸢神情极其不自然,摆明了是要给她下套。 药粉都来不及搅匀的茶水,全被她倒在了袖子上。 若是不将计就计,真辜负了赵驸马的一番“心意”! 眼下,她便要去瞧瞧赵驸马的嘴脸。 楚昭云一路寻找公主府的书房去了。 如三公主所言,公主府眼下都要变成驸马府了。 三公主的书房,早就被赵驸马占为己有。 楚昭云在门口屏气凝神,听着赵驸马和贴身小厮的私语。 “还是驸马英明,这下楚昭云肯定跪地求饶,大名鼎鼎的楚推官,不知道在男人身下是什么浪荡模样!” “呵,弗儿来了吗?” “还未到,等到了就能看一出好戏了!” “仗着自己是段景曜的女人就敢打我的脸?这回叫她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嘿嘿嘿……” 赵驸马的奸笑让人心生厌恶。 楚昭云绕到了后窗处,轻轻打开窗户。 用段景曜给她的特殊袖箭,朝着赵驸马的脖子射出一根金针,随后又朝着小厮来了一根。 中针的两人,立即呆愣在原地。 赵驸马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单调的声音: “啊!啊!” 而且他的身体四肢也动不了。 “啊!啊!” “驸马这是在叫我?”楚昭云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书房里,“还未曾谢过赵驸马精心准备的茶水。 ” 看着赵驸马惊恐瞪大的双眼,楚昭云心里舒坦极了。 “驸马别怕,你不是瘫了,只是中了我的毒。” “啊!啊!” “想解毒?可以,我与驸马无冤无仇,我怎会害驸马性命?一炷香后就能动了。” 话落,楚昭云顿了顿,欣赏着赵驸马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随后她又说道:“不过我胆子小,怕被驸马绑架陷害,所以这毒每天都要发作几次,什么时辰发作也不说不准。” 赵驸马的眼神又变得恶毒。 人的眼神可以传达各种情绪,赵驸马此起彼伏的心情,全被楚昭云看在眼里。 楚昭云笑着问道:“驸马是想再绑了我逼我交出解药?若是驸马的人手比皇城司的厉害,倒是可以试试。” 赵驸马脸上一阵青白,他手下最好的打手,也及不上皇城司一二。 “赵驸马,好自为之。” 话落,楚昭云扬长而去。 若不是应了和三公主的利益交换,眼下不可能只是吓唬吓唬赵驸马而已。 外人都不信赵驸马的两副嘴脸,和离谈何容易。 除非赵驸马自愿和离,或者丑恶嘴脸露于人前。 楚昭云不等开宴,便离了三公主府。 她并未走远,只身躲在了大树后。 一炷香后,果然看见赵驸马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他这种能够用毒死亲生孩子来威胁人的畜生,在他心里,孩子的百日宴怎的能同自己身子的安康相比呢? 楚昭云一路跟着赵驸马去了医馆,等他垂头丧气地 从医馆出来后,她又连忙跟上。 只不过前行的方向,并不是三公主府的方向。 第五百一十六章 楚昭云抬眼看了看赵驸马消失的地方。 办案来过的花满楼,也不算陌生。 是以,等半个时辰赵驸马出来后,楚昭云就大摇大摆地进了楼。 楼里的鸨母,好似也习惯了楚昭云来此查案。 只一盏茶的功夫,楚昭云便揣着几张纸出了花满楼。 等她不紧不慢地回到三公主府门口时,宴席已经散了。 约摸着正是赵驸马发毒的时辰,楚昭云叩响了三公主府的府门。 “我帕子落在了三公主院子里。” “噢噢。”门房小厮记得楚昭云,实在是先前来的时候楚昭云带了太多的礼,“贵人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楚昭云静立了片刻,很快就等来了人。 是上午在正厅里等着她的那个丫鬟。 “楚二姑娘可是落了东西,我带楚二姑娘去找找。” “多谢。” 楚昭云跟着丫鬟径直去了三公主的卧房。 三公主惊讶地嘴都合不上。 “这……楚大人已经想到法子了吗?这般快……” “这得多亏了赵驸马配合。” 闻言,三公主愤懑不平,“就连孩子的百日宴,他都不得安生!” “难道公主殿下还对驸马抱有期待吗?” “你说得对,他便是这般人,我还有何可生气的?”三公主深呼吸了一口,调整好了情绪,“还请楚大人赐教。” 楚昭云应了三公主之后就想到了和离的法子。 但此法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没那般简单。 没想到的是,让事情变简单的,是赵驸马自己。 他一日都憋不住,今日就去了花满楼。 这正好成全了她想出来的法子。 楚昭云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纸,一边递给三公主一边说道:“公主殿下可还能起身?若是可以,今日和驸马去一趟宫里。” “能起身!” 若是今日能和离,再虚弱她也得坚强! “楚大人,去皇宫见父皇吗?可是父皇不会信我的。” “公主殿下莫急,我教你。”楚昭云往床榻边凑了两步,低着头仔细说着自己的法子。 三公主听后,频频点头。 “此法甚好!” 她怎的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被那个畜生气的,真真是脑子都不转了! “楚大人等我,待我出宫。” 楚昭云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卧房。 她依稀听见身后传来三公主虚弱的声音:来人,梳洗打扮,去请驸马过来。 不知道三公主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楚昭云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丫鬟们才刚刚给三公主梳洗打扮完,三公主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 不仅咳嗽,身子更是抖得厉害。 丫鬟心疼地劝道:“殿下,要不还是休养一阵儿再想这件事……” “我也想好好休养,咳咳,可有他在我如何能好起来?更何况……”三公主顿了顿,喘匀了气,“更何况楚大人的法子,今日去最好。” 否则她有什么法子能说动驸马跟她一起进宫呢? “驸马来了吗?” “许是快了……”丫鬟往外张望,伸长了脖子都没 有看见驸马,“殿下先倚着休息片刻……” 三公主点了点头,倚在了丫鬟身上。 等到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丫鬟低声说道:“殿下,驸马来了。” 她立即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 赵与看上去,还是温润公子的模样。 他摇着扇问道:“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若是往常,三公主早就冷脸看着他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需要把赵与骗进宫。 而且,她觉得此次能够和离。 一想到这,三公主便轻笑了起来。 这一笑,赵与也发现了三公主今日的不同。 一直生病赖在床榻上的人,今日不仅起身了,还盛装打扮了一番。 更让他惊讶的是,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的人,竟然笑了。 赵与盯着三公主,问道:“殿下今日心情甚好?” “甚好,百日宴这般大的喜事,怎能不欢愉?” 听了这话,赵与又不觉得奇怪了。 “也是,殿下这胎生的不易啊……” 他说着话,坐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三公主低了低头,藏起了自己胸口翻上来的那股恶心。 听赵与不痛不痒地感慨她生产不易,她只觉得恶心! 她辛辛苦苦生孩子的时候,他却在花天酒地。 眼下还能面色自若地说出这般话,他怎就如此厚颜无耻! 心里犯恶心,但再抬头的时候,三公主又换上了轻笑的模样。 “宫里来了赏赐,你我需进宫谢恩。” “殿下自己去便好。” 还不等赵驸马说出个冠冕堂皇的 理由,三公主连忙打断道:“内侍传了父皇的口谕,你当真让我自己去吗?” “口谕?父皇有何旨意,我怎的不知?” “宫里来了人,你不知?难道你方才没有在府上接待客人?” “……”似乎是没料到三公主会有此一问,赵与微微皱眉。 三公主见赵与脸色不好,她这才想起了楚昭云交代的话——一定要先忍住心里的不快,小不忍则乱大谋! 因此,她收起了质问的语气,又立马改口说道: “父皇说有了孩子,你我二人更要琴瑟和鸣。” 一听此话,赵与心里便乐开了花,“父皇说得极对,咱们要琴瑟和鸣把日子过好,殿下也需得宽容些。” 他话里有话,三公主岂会听不出来? 她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点头应道:“嗯,以后我会的。” “殿下也该像今日这般打扮,这才是公主殿下该有的样子。” “嗯,好。” “只是可惜殿下脸上抹再多的粉,也掩盖不住病容啊……” “我会放下旁的事,专心仔细地调养身子……” “殿下早该如此,那我也只好受累继续替殿下看管着府上。” “嗯,都听你的。” 见三公主又恢复了最初的乖巧模样,赵与心中大乐,叫出了只有新婚燕尔时他叫过的称呼:“微微,进宫吧,小心别着了风。” “嗯。” 若是真担心她着了风,就该给她披上披风,而不是眼下这般,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而已。 她这才惊 觉,原来从一开始,赵与的关心,就只是全在嘴上。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两人一起往外走。 赵与好心地伸出手扶着三公主上了马车。 这下,三公主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一触碰到他,她差点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强忍着身心上的不适,等到了御书房门口,三公主几乎已经全身脱力。 “黄内侍,本宫来拜见父皇。” “三公主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通报一声。” 三公主点了点头。 等到黄内侍进了御书房,三公主才微微偏头,朝着赵与笑道: “今日来,本宫是要与你和离。” 赵与神情一滞,没有反应过来身边人说了什么。 “赵与,本宫今日,是来与你和离的。” “殿下休要胡言!”赵与眉头紧皱,“今日是孩子的百日宴,你莫要闹得众人都难堪!况且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若是你我铁了心和离,陛下会同意的。” “你休想!”赵与几乎咬牙切齿。 三公主轻笑,缓声说道: “既然你不愿意和离,我只能把江儿、芳汀和叶儿的籍契给父皇看看。” “你!”赵与没有想到,她竟然知道她们,“你怎会有她们的籍契?” “本公主不缺银钱,自然可以为她们赎身。以父皇重证据的程度来看,定会让皇城司找此三人问话。到时候她们说了何事,可不是本公主能控制的,那时,可不仅是和离这般简单了。” 若是平日里一口气说这一大通话,她定要累得发晕。 眼下虚弱至极,可也亢奋至极! 楚大人同她说了,赵与每 每去花满楼,都是让江儿三人同时伺候。 更要紧的是,他对她们并不好。 她为三位女子高价赎身,她们唯有感激。 若是真到了要皇城司找她们问话的地步,怕是父皇会直接让皇城司解决了赵与。 所以她说了这些威胁的言论,赵与一定会怕。 果不其然,一直盯着的赵与的三公主,看见了赵与逐渐凶狠的眼神。 不过见赵与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她反而心里无比舒适。 终于也叫这厮尝尝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韩盼微!你是故意设计我今日同你一起入宫!” “是又如何?” “你!真是好深的心思!” 赵与的语气有多恶劣,三公主的语气就有多淡定:“远比不上你啊……” “韩盼微!你若是交出了籍契,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吗!” “本公主的颜面,自然也是皇家的颜面,交出籍契,父皇只会让皇城司悄悄地办,天下人如何得知?” “你!”赵与深呼吸了一口,沉默了几息,眼瞧着来硬的不管用,他又放软了语气,“你已经拿到了我的把柄,却没有直接呈给父皇,盼微,你还爱着我对吗?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去花楼了,我改!” “哈哈……”三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笑着笑着沁出了眼泪。 她抬手拭去眼泪后,认真说道: “本公主早就不爱你了,之所以眼下同你商量,是本公主想着面子这东西有是最好的,但若是没有, 也就罢了。赵与,本宫的提议如何?是好聚好散还是鱼死网破,你自己选吧。” “盼微……”赵与此刻才意识到了三公主的决心。 他还想软硬兼施,甚至再次搬出孩子来,可黄内侍突然出来了。 “三公主和驸马,陛下宣召。” 闻言,三公主立即抬步往前走,提着裙摆便踏进了御书房。 赵与不得不连忙跟上她。 “儿臣参见父皇。” 盛仁帝抬眼,关心道:“宫中的太医去过公主府了吗?神色怎的这般差?” “太医说儿臣是产后未曾调养好,还需仔细调养三五年,才能恢复到往日的康健。” 盛仁帝又看向赵与:“驸马也该多体谅微儿,助她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赵与感受到来自盛仁帝的压迫,一个愣神没有接话,话茬就被三公主抢了过去。 三公主直直跪下,膝盖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赵与下意识也跟着跪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父皇,儿臣今日便是为了此事来的,儿臣与驸马离心离德,为了彼此的身心愉悦,也为了孩子不被我和驸马的感情破裂所影响,儿臣当与驸马和离。” 话落,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盛仁帝打量着下跪的两人。 一人面色苍白,却满脸倔强。 另一人眼神不定,似有躲闪。 如此情景,盛仁帝还有何看不穿的,定是赵与做了对不住盼微的事。 只是,他还需再明确女儿的心意。 “微儿,婚姻大事,不是儿 戏。天下夫妻间,谁人不争吵,莫要为了一时之气后悔一辈子。” “儿臣明白,父皇,儿臣已经过深思熟虑。走了岔路,就要及时调转回头,若是不敢迈出这一步,蹉跎的只会是自己的寿命。” 闻言,盛仁帝点了点头。 他知晓自己这个女儿,自小不争不抢、安于现状,但若是想要改变什么,定是到了忍受不了的地步。 “此事,也得问问驸马的想法。” “陛下,臣……”赵与的想法很简单,从来没变过,他不愿意和离,当三公主的驸马,有花不尽的银钱。 但眼下他没法子按自己的想法回话。 他发觉韩盼微变得不听话了只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他看见了韩盼微右手已经伸进了左手袖子里。 那里俨然放着的是妓子的籍契! 违心的话,开口总是艰难。 “臣……臣与公主殿下……有缘无分,臣……为了公主殿下的康健,臣愿意和离……” “如此,你二人各自安好,和离。”盛仁帝一边说着话,一边摆了摆手,黄内侍立马着人去拟旨。 这等旨意,内务府便能办了。 三公主和赵与同时叩首,随后离开了御书房。 她心里怦怦直跳。 原来和离,这般简单! 方才不管是对赵与还是对父皇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楚大人教的。 可真到了此情此景,她才发现,自己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若是她早能豁的出去,也不必求到楚大人面前了。 无论如何 ,她终于摆脱这个畜生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快扶我上马车。” 一出宫门口,三公主立即对着丫鬟吩咐着。 丫鬟见自家主子面色惨白、满头虚汗的模样,心疼极了,也担心极了,低声问道:“殿下,成了吗?” “成了……”三公主舒出了一口长气。 丫鬟无声流着泪,“恭喜殿下!殿下快倚着歇歇,马上就回府了。” “不急,咳咳……”她身子疲惫,可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到朱雀街去。” 闻言,丫鬟朝着车夫喊了一声去朱雀街。 马车疾步行到了朱雀街拐角处,马车一停,就有人钻进了马车。 三公主早有预料,开门见山道:“事成了,多谢楚大人。” 楚昭云点了点头,只要能把驸马骗进宫,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若非今日是孩子百日宴,此事还真得另想法子。 “殿下不必言谢,莫要食言即可。” “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三公主轻笑。 虽然她事后觉着原来和离并不难,就算没有楚昭云的出谋划策,她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想到这个法子。 但过河拆桥的事,她做不出来。 而且这个秘密,她可没打算带到棺材里! “守好。”三公主对着丫鬟嘱咐着。 丫鬟连忙下了马车,和车夫还有另外几个随行丫鬟离着马车十步远,朝着马车的不同方向,守着马车。 朱雀街本就安静,眼下已近黄昏,更无人经过。 三公主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 “三皇兄,并非是父皇的儿子。” “!” 楚昭云万万没想到,所谓让韩敬无缘储君之位的秘密,竟然这般炸裂。 她知晓三公主不可能拿此事说笑,便问道: “你这般说,有何证据?” “这种事怎的可能有证据?” “……”楚昭云语塞,不过也有道理,“那殿下如何得知?” “我母妃一直不得宠,在王府时就跟在三皇兄母妃身边,母妃临死前和我说了这个秘密,不可能有假。” “……” 楚昭云微微颔首,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般大的事,没有任何凭证,简直就是污蔑皇子! 想了想,楚昭云又问道:“那你知道三皇子的身世吗?” “不知道。” “齐嫔娘娘知道吗?” 三公主仔细想了想,答道:“母妃应当是知道的,许是担心我知道的太多会有危险,所以才没告诉我。不过,或许母妃也不知道。” “……” 一问三不知。 这个秘密可太保密了。 “那公主殿下能说说三皇子的母妃吗?” “皇贵妃吗?” “皇贵妃?”楚昭云虽没记住韩敬母妃的封号,但她上次听说的时候,绝对不是皇贵妃。 “楚大人还不知,三个月前,她已经成了皇贵妃娘娘了。” “原来如此。”楚昭云说着话,见三公主力竭,便从马车里翻出了一些糕点递到了她手里。 三公主吃了些糕点,又饮了茶,好一会儿她才缓过了劲。 “多谢楚大人,我这身子终究是个拖累。” “能养好,宽心。” “皇贵 妃年老色衰,早就不得宠了,晋位分只不过是母凭子贵罢了。皇贵妃的娘家不算强势,但也是朝中的老人了,想来他们眼下都卯足了劲儿帮着三皇兄争储呢……” “那皇贵妃入王府前,有没有青梅竹马或是心上人?” “不知。”三公主摇了摇头,接着说,“皇后娘娘和皇贵妃一直都不对付,要不是皇后娘娘的嫡子还小,皇贵妃哪有出头之日?” 话落,三公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找补着,“我是说如今皇后娘娘的嫡子,五皇弟当然也是嫡子,是嫡长子。” “嗯。”楚昭云示意三公主继续说。 “年老色衰,又被皇后娘娘视为眼中钉,是以皇贵妃娘娘如今也算安分。” 楚昭云听明白了。 皇贵妃娘娘安分,事情也过去了这么多年,恐怕更没有证据和线索了。 看来三公主口中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恐怕韩敬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多谢殿下,告辞。” “楚大人慢走。” 楚昭云跳下马车,周遭几位丫鬟连忙跑了过来。 随后她就听见了三公主的咳嗽声。 今日所知,乃意料之外。 想来,竟然是多亏了赵弗! 楚昭云抬步往皇城司走,没走几步,又转了方向回了伯爵府。 当夜色渐渐笼罩天空之时,楚昭云在自己院子里等来了段景曜。 “昭云。”段景曜打了个招呼后,自己倒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见他这狼狈模样,楚昭云就知道自己 猜对了。 他一回来便往伯爵府来了,并未回皇城司。 “大人今日出城了?找兵器去了?” “正是,找到了。” 段景曜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从安凌初到付春,再到抓住付春找到兵器下落的过程。 他接着说道:“陛下未曾提及兵器的事,大抵是因为陛下早就知道军器所的兵器不堪大用。” “这可是军器所啊!” 段景曜也是此番调查后才知晓了其中内情,解释着:“每年年初,最好的兵器都运送到了边境,军器所里只是留了些残次品而已。” “就算如此,军器所都是些残次品,帝王之榻岂容他人酣睡?”楚昭云还是不能理解,“韩敬有了私屯兵器的心思,陛下也能容忍?” “陛下不提,不代表他会容忍。接下来一段时日,恐怕韩敬要尝尝被冷落的滋味了。” 楚昭云颔首,她正想说原来如此,可突然她又疑惑了起来: “韩敬转移兵器,定会知道都是残次品,那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屯兵器?” 闻言,段景曜直直地看着楚昭云,“言之有理!” 他一心揣度盛仁帝的心思,倒是忽略了韩敬的心思。 韩敬又不是个傻的,屯些残次品兵器作甚! “韩敬不可能不知道兵器是残次品。” 楚昭云也赞同,而且她有种直觉,此事没有这般简单。 “大人,我在想韩敬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我原以为端王爷手段了得,查到了军器所一事。眼下仔细想来 ,军器所会不会韩敬抛出的陷阱?” 很显然,端王爷和段景曜留在汴京城的探子,都掉进了这个陷阱里。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事发之后,陛下只会不高兴,并不会忌惮韩敬的心机和城府。” “陷阱之外,韩敬肯定有更大的算计!” “我去查。”段景曜对韩敬刮目相看。 原来韩敬,也在藏拙。 段景曜意识到此事,有些心急。 楚昭云看出了他想立即去查的心情,连忙阻拦道: “昨日赵弗来找我麻烦了。” “赵弗?”段景曜眼里一阵厌恶,“放心,我不会让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今日三公主还邀请我去公主府参加了百日宴。” “我记得驸马是叫……赵与?” 在段景曜眼里,三公主一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公主,但既然敢把主意打到楚昭云身上,他就得一个个去敲打。 段景曜眼里起了狠意。 他正盘算着敲打赵与,又听见楚昭云压低了声音:“事情不是你想的这般……” 紧接着,楚昭云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听得段景曜眉头直皱。 他努力消化了楚昭云所说的秘密。 “韩敬是在王府出生,我跟着长姐进王府时,韩敬已经有几岁大了。”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听说过关于韩敬身世的流言蜚语?” “从未。”段景曜确信,他从未听过。 三公主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污蔑韩敬,更何况他二人的母妃关系紧切。 如此说来,这个秘密倒是真如三公主所说,足以让韩敬无缘储君之位。 段景曜看向远处,唏嘘道:“怕是韩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一桩桩, 一件件,总能查清。大人早些回府休息吧。” 方才还着急的段景曜,又恢复了以往沉得住气的模样。 不明真相的事情变多了,他反而不急了。 一件两件的,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完的事。 他不走,楚昭云自然也不会再下逐客令。 两人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喝着茶。 段景曜有些游神。 心里在想很重要的事。 过了良久后,段景曜才开了口。 “昭云,有件事需要争得你的准允。” “何事?”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说出来的话被缠进了风里。 风越飘越远。 似乎是飘到了天端。 云跟着风动了起来。 月亮又躲进了云里。 夜色朦胧,院子里也逐渐寂静。 …… 过了几个时辰,旭日东升。 汴京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楚昭云在义庄门口,等到了赖掌柜。 义庄出了两位仵作,帮着赖掌柜拉走了所有老者的尸身。 她也把裂了的白玉坠子交给了华岑和白氏手中。 年轻的夫妻二人,双手紧握,大有一副劫后重生的架势。 军器所的事,落到了卷宗上,算是彻底翻篇了。 盛仁帝选了址,户部拨了款,工部即将开始建新的军器所。 端王爷一事,虽然瞒得住百姓们,但瞒不过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 有人说端王爷怎的越来越糊涂。 也有人说端王爷罪不至此,毕竟他用了一招李代桃僵,军器所里的人都没死,死的不过是垂垂老者而已。 世人心里的想法千 千万万。 楚昭云早就习惯了。 莫要妄想去改变他人的固执,与其费力去同他们争辩,不如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楚昭云忙完了义庄的事,回到了府衙。 夕阳西下,临近放值时,宫里来了旨意。 府衙里,跪了一地的人。 传旨内侍念着圣旨,同僚们时不时地用羡慕的眼神偷偷看她。 圣旨所言,皆是夸她的话。 只不过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未听进心里去。 反而有一种梦一般的感觉。 恍恍惚惚,如坠入云端般让人眩晕。 仿佛昨日,她还是襄阳府的女推司。 汴京探亲,验尸推案。 襄阳罢职,寻外祖父。 夔州退亲,前路未明。 京兆遇火,坚定内心。 汴京谋职,从头再来。 青州升官,游刃有余。 汴京重归,意料之中。 可蓦然回首,楚昭云才发觉光阴似水,时日竟过得这般快! 她满脑子只有一句诗: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一路前行,此刻她才惊觉自己好似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 直到内侍提高了声音,楚昭云才回过神来。 “微臣接旨,谢主隆恩。” “恭喜楚大人了。”内侍见多了接到圣旨喜不自胜的人,心想原来楚大人也不例外啊。 楚昭云双手捧着圣旨,被同僚们围得寸步难行。 众人纷纷恭贺,楚昭云从青州回来后早晚会当提刑官一事,众人心照不宣,只是不知这一日来得这般快。 “恭喜楚大人了!” “楚大人可是我大盛朝第 一位女提刑官!” “别说大盛朝了,哪朝哪代,楚大人也是头一个啊!” “这都是楚大人该得的!” “邹推司当时真是慧眼识才啊!” 恭贺的声音不绝于耳,楚昭云一一谢过。 她不敢保证每位同僚的祝贺都是真心实意。 不可否认的是,她升官了,周围的声音全部变得顺耳了起来。 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有人帮着搬着她案子上的物件。 虽说提刑官不常在府衙办差,可提刑官有一间专属的大书房。 很快,她便搬进了进去。 她想,这便是秦氏所说的——人情世故。 放好了圣旨,楚昭云便离开了府衙。 自从来了汴京,她就没有机会见到上一任提刑官大人。 按理说,今日换任之迹,她该去交接差事,也该去拜访。 但今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放值后,楚昭云带着提刑官的圣旨回了永勤伯爵府。 仔细存起来圣旨后,她又换好了繁琐正式的衣裳。 等了片刻,就有前院的小厮急匆匆来叫她。 楚昭云在去往前院的路上,看到了同样着急的楚老太太。 “祖母慢些,仔细脚下。” “无妨无妨,别管我,你们腿脚利索的快先去前院。” 另一方向赶路的秦氏,提着裙摆,小碎步快走着,“宁儿呢?快去催她!” 翠芹应了一声:“是,已经着人去催了!” 等快到前院,秦氏看见了儿子儿媳,嘱咐道:“怎的宫里突然就来人了,大家伙别慌张,可千 万别失了礼数。” 楚宁云也急匆匆赶了过来,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这是要抄家的架势?” 秦氏瞪了楚宁云一眼。 “嘘!” 第五百二十章 永勤伯爵府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汇聚到了前院。 全府跪倒。 每个人各有心思,其中楚翰最甚。 他紧张得双手发麻,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府上是犯了何事。 楚老太太和秦氏低着头,余光悄悄地看向楚昭云。 这府上有本事得到圣旨的,只有她。 见她镇定,两人也逐渐安心。 传旨内侍笑盈盈地看着伯爵府一个个脑袋,缓缓开了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勤伯爵府嫡次女楚昭云,性资敏慧,率礼不越,克娴内则,德才兼备。朕之妻弟段景曜,智勇双全,品性高洁,乃青年才俊之典范,二人情投意合,皆为国之栋梁,朕心甚慰。今特赐婚于二人,择次年三月以亲王之礼完婚。钦此!” “永勤伯爵府楚昭云接旨。”楚昭云双手接过圣旨。 内侍笑盈盈地说:“一个时辰前才恭喜了提刑官大人,眼前又要恭喜了,真是双喜临门啊!” 众人起身。 秦氏最先反应过来,一边往前走,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荷包,“辛苦了,请您喝茶。” 银子不多,是个心意。 内侍也没有推脱,笑着说道:“老奴也沾沾喜气。” 直到宫中内侍们乌泱泱走了。 伯爵府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围到了楚昭云身前。 “昭儿,怎的一回事,陛下怎的突然赐婚了?”秦氏心里纳闷,却也藏不住笑意。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楚昭云难得脸颊微红。 她想起了昨日夜里段景 曜的话。 他认真地看着她: “昭云,有件事需要争得你的准允。” “何事?” “昭云,此生固短,无你何欢,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啊?” “惟愿聘汝为妇,此生一妻,终老一生。”段景曜紧张地看着楚昭云,“昭云,你愿意吗?” 楚昭云一颗心砰砰直跳。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轻轻颔首,同样认真答道: “我心似君心,愿如星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昭云。”段景曜拉住了楚昭云的双手。 楚昭云见他眼角有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触动。 她抬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 段景曜如释重负:“此次破了军器所的案子,陛下定会厚赏。我准备明日一早就进宫请赏,赐婚于你我。赐婚虽仓促,但我早就认定了是你,万望你莫怪罪。” 楚昭云轻笑,无非是早些时日和晚些时日的事。 她怎会怪罪? 只不过,还是得问清楚。 “我知你心意,想要陛下赐婚也并非心血来潮,只是怎会选了此次的时机?” “我……”段景曜欲言又止。 他不得不承认,他怕了。 小妹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要帮韩祺争储君之位,且盛仁帝对小妹心思不明。 无论如何看,他将来一定会站在盛仁帝的对立面上。 眼下,他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缓了口气,段景曜解释道:“赐婚一事还是早早定下为好,陛下知晓你我情谊,我怕……我怕来日陛下若 是恼了,会在你我婚姻上做文章。” “好。”楚昭云深觉言之有理。 …… 发觉自己面热脸红,楚昭云从回忆中抽出神来。 抬眼一看,七八双眼睛正齐齐地盯着她。 楚昭云轻笑,解释着:“是有些突然,此次我和段景曜一起破案立功,他便求了赐婚。” 楚翰难得笑得开怀。 圣旨里,盛仁帝称段景曜是他的妻弟! 还以亲王之礼成亲! 伯爵府与段家结亲,和与皇室结亲,有何分别! 他只觉得脸上有光,真心实意地因楚昭云给伯爵府涨了面子而自豪。 就连抱怨,他也是笑着的: “那你也该知会家中一声,慌慌张张地出来接旨,陷些失了礼数!” “昭儿差事忙,哪有时辰知会你!再说了,谁家接旨是事先就能知道的?”秦氏替楚昭云解释着,一眼都不想看楚翰,转而看向楚昭云,“喜事!这是大喜事,你与段大人情投意合,能修成正果,真是极好!” 秦氏打心里高兴。 家里几个姑娘的亲事,她一直放在心上。 眼下二姑娘有了得偿所愿的亲事,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其他人也高兴。 “二姐姐要成亲了!我得给大姐姐写信告诉她去!”楚宁云双眼冒光。 “你可要写清楚婚期,我怕淑儿明日就赶回来了!” 秦氏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而甄映雪,笑完了,又偷偷抹了抹眼泪。 缓了缓,她才上前恭喜: “昭云,真好,你和段大人有情有意 ,再好不过了!真为你们高兴,就是……舍不得你……” 说着话,她又流了泪。 楚鹤亭握住妻子的手:“二妹以后也一直在汴京,又不是嫁出去就不回家了。” “婚期在来年三月,现在哭,早了点!”楚老太太打趣着。 秦氏点了点头:“晚些好,仔细准备着!” “昨日段景曜也同我说了,段家全家都来了汴京城,三书六礼一桩桩来,婚期晚些也好准备周全。” 楚老太太赞同地点头:“是了,段家是有礼数的,聘书、礼书、迎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书六礼都得周全了。” 话落,楚老太太又笑着说:“你们一个个的,都为昭云的亲事高兴,没听见方才传旨内侍说了是双喜临门?” “还未来得及告诉祖母、母亲和父亲,今日陛下封了我为提刑官。” “哎啊!”楚翰拍了拍手,“提刑官是几品官?” “正四品。” “哈哈哈,好!真是祖上积德啊!咱们伯爵府也是在朝中有人了!”楚翰笑得脸通红。 楚老太太嫌弃地看了一眼楚翰。 她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她怎的把儿子养成了这样! “这是昭云外祖父教得好,也是昭云自己用心验尸推案,和伯爵府祖上有何干系!” “母亲……”楚翰讪讪地收了笑。 楚翰心里浮现出一种错觉,母亲和妻子似乎嫌弃他? 不过,他稍加一想,便确定只是错觉而已。 大 不了他今日不去美妾院子里,去陪秦氏好了。 当着小辈的面被母亲驳了面子,楚翰下意识找补着: “无论如何,既然成了提刑官,昭云也该更周全些才是!” “嗯。”楚昭云应了声,立即转身跟着秦氏走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休沐日一大早,永勤伯爵府迎来了客人。 除了楚老太太,几乎是全府出动迎接。 楚翰走在最前头,正准备施展一家之主的威风,结果看见段景曜,他又莫名其妙放慢了脚步。 最后落到了秦氏的身后。 秦氏笑着上前,说道:“听昭儿说段家来了汴京城,合该我们一早去拜访才是。” 两厢互相问了好。 段母拉着秦氏的手,两人亲近得像是多年好友似的。 “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上门来,这才是礼数。” “快快请进,备好了热茶!” 说着话,众人都进了正厅,楚老太太正在正厅里等着。 见了面,又是一番寒暄问候。 楚翰和段父聊着,楚宁云主动带着段晴去逛园子,秦氏和段母更是聊得火热。 一时之间,正厅里热闹极了。 段景曜和楚昭云皆是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秦氏和段母的健谈,两家不甚熟悉的人第一次见面,场面不算太尴尬。 但毕竟是陌生人,可聊的事情也无非就一两件。 等到正厅里逐渐安静下来,段景曜双手捧出了书柬。 “祖母,岳丈岳母,景曜特来奉上聘书。” “……”被点名的三人皆是一愣。 哪有改称呼改得这般快的! 楚翰想出言纠正,但一想到段景曜是皇城司的段景曜,他便偃旗息鼓了。 秦氏回过神来,笑了笑。 守规矩守了一辈子的她,忽然段景曜此举其实也觉得无伤大雅。 “好好好,段……景曜有心了。” 她险些 脱口而出了“段大人”! 秦氏看了眼楚昭云,楚昭云上前一步,自己接过了聘书。 楚翰压下了眼里的不悦,哪有姑娘家自己去接聘书的! 他说不得段景曜,难道还说不得自己的女儿吗? 一旁的秦氏立即看出了楚翰的小心思,连忙出声道: “昭儿和景曜情投意合,又得陛下赐婚,佳偶天成,也让我们为人父母的省心了!” “是啊!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孩子!”段母附和着。 “婚期定在来年,咱们可要好好准备着。” “对,哪样都得仔细着!” 两人一言一语说着,楚翰彻底没了开口的机会。 两家人和乐融融地相处半个多时辰后,段家人便离了伯爵府。 楚昭云和长辈打了个招呼,便也急着忙正事去了。 今日休沐,她原本就有自己的行程。 一出伯爵府,她便看见了牵着马的段景曜。 楚昭云未语先笑。 “你怎知我要出门?” “看你一身利落的衣裳,就知道你要出门。去哪?我能一起吗?” “好啊,我正打算去乌大人家里去拜访。” 段景曜想了一刹那:“上一任提刑官?” 楚昭云点了点头。 两人上马,楚昭云带路,她一早就打听到了乌大人的住处。 一路往南,行了许久,才在一座小宅院前停了下来。 宅院前,停着许多马车。 楚昭云加快了脚步,看这架势,乌大人这是要收拾行囊还乡了? 院门半掩着。 楚昭云叩了叩门,即可便有人出 来开了门。 “你是楚大人?”年轻男子眨着眼睛看着楚昭云,又看了看段景曜。 “在下正是,特来拜见乌大人。” “楚大人快进来,我父亲正等着楚大人呢!” 楚昭云进了院子,打量着院子里也是全都收拾干净了的模样,问道:“乌大人知道我要来?” “是啊,我爹说了,楚大人做事周全,定是要来交接差事的。” “是我的疏漏,应当早些来的,耽误乌大人回乡了。” “不打紧,也不差这几天!”男人领着楚昭云进了正厅,高声喊话,“爹,楚大人来了!” “听见了听见了!” 乌迹急忙饶了出来,看见楚昭云,大笑道:“早闻楚大人厉害,老夫一直在外地办案,竟然今日才见着真人!” 一听说话,便让人知道乌迹是个爽朗的性子。 年纪虽大,人却精神得很。 楚昭云行礼:“晚辈楚昭云见过乌大人。” “来来来,坐坐坐!”乌迹朝着楚昭云摆手。 他早就认出了段景曜,却故意装作不认识。 只递给了楚昭云两张纸。 “卷宗都在府衙,这纸上头写得清清楚楚,哪些案子结了,哪些案子还有疑,你照着来,定不会漏了什么!” “多谢乌大人。” “这另一张纸嘛……”乌迹捋了捋胡子。 楚昭与仔细看着另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地名和人名。 乌迹又说:“当了提刑官,就得满大盛跑,地方上有不明不白的命案,提刑官就得去。这 张纸上是老夫接触过的一些州府的推官和推司,名字下头我画了个点的,就是本事不大还脑子糊涂的人,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楚昭云心中一震。 这张纸,太宝贵了! 乌大人这是真拿她当自己人了! 她何其有幸! 有了这张纸,知己知彼,行事就能事半功倍! “多谢乌大人!” “哈哈哈,不用谢,都是为了大盛!”话落,乌迹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老夫验尸推案了这么多年,也能担当起你的前辈,既如此,老夫便有话要嘱咐你。” 楚昭云忽然想起了阿公。 若是阿公还在,知道她当了提刑官,一定也会高兴之余认真地嘱咐她。 “请前辈赐教。” “当了提刑官,办差中可就不只是验尸推案那么简单了。可要想当好提刑官,心里还就得只有验尸推案这么简单才行!” 说着话,乌迹捋了捋胡子,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拗口。 重新说道:“都说富贵迷人眼,殊不知权势才是这世道上最大的拦路石,提刑官应当时刻记得自己的初心,莫要惧怕强权,也莫要蔑视权势。” “昭云一定谨记在心。” “记得初心,那就对了!哦……听说你和皇城司段大人议了亲?” “昨日陛下已为我二人赐婚。” “哦……”乌迹一眼都不看向站在楚昭云身后的段景曜,只看着楚昭云,“皇城司都是些呆愣蛮横不会动脑子的!他们那套用刑审讯、威胁恐吓的风气 ,你可莫要学!” “是。”楚昭云憋着笑。 段景曜憋着苦笑。 原来,他,是个呆愣、蛮横、不会动脑子的人…… 第五百二十二章 “乌大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离开宅院后,楚昭云打趣着,“我是知道你办案的、思维敏捷,有理有据,乌大人大抵是见过皇城司某位没有好好办案,所以他有偏见。” “嗯,我没有计较他的话。” 只是有些无奈罢了。 京城百姓和做贼心虚的贪官污吏对他有这样的印象,是很正常的事。 但乌大人是上一任提刑官,对皇城司也有这般印象,他只觉得无奈。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来得值。打道回府?” 楚昭云摇了摇头:“这里离这朱家曲镇不远,我打算去看看梦如姐。” “走,直接上门!” 如此一来,他看师姐怎么躲着他! “你……”楚昭云看透了段景曜的心思,嘱咐他,“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谁还没个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梦如姐当年的事,你可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我何时提过?一次都没有。”段景曜语气里有些委屈,“是师姐自己心虚,她觉得我会提而已。” 两人翻身上马,接着南行。 一路到了朱家曲镇乔家小院里。 乔梦如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脸上还盖着蒲扇。 听见推门的声音,她以为是楚珍云回来了。 可下一息,她就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谁?”乔梦如警惕地看向来人,眼睛睁大又逐渐恢复了平静,“哦……你们俩来了啊……” 段景曜见乔梦如还是有想跑的架势,就知道她其实一直是过不了自己心 里那个坎。 明明是她一直觉得当年的自己丢人而已。 于是他主动说道: “师姐,我要成亲了。” “哈!”乔梦如一听,果然忘了心里的尴尬,连忙上前两步,打量着两人,“你们两个这是定下来了?” 段景曜颔首:“陛下赐婚,婚期在来年三月。” “这可是大喜事啊!恭喜你们!那我得写信广而告之,让师兄弟们都来!” “好,那此事便由师姐代劳。” “小事小事。”乔梦如摆了摆手。 楚昭云看着院子里没人,问她:“梦如姐,珍云呢?” “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后山上采菌子呢。”乔梦如指了指后山的方向,“我带你们去看看?” “好。” “你这个妹妹啊,现在老实得很,自己赚银子自己花,知道生活不易了。” 楚昭云狠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知道了生活不易,才会珍惜生活,才不会一心只想着作妖! 乔梦如领着段景曜和楚昭云进了后山。 到了半山腰上,她打了个手势。 三人停了脚步,躲在树后静静地看着楚珍云。 楚珍云背着背篓,正在采菌子。 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几人一人一片地,也不争不抢,各自捡着自己的菌子。 楚珍云眼神好使,手法也利落。 她起身又俯身的动作和频率都比其他人快多了。 三人盯着楚珍云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要见见你妹妹吗?傍晚她回来吃饭,你们俩留 下吃个饭?” “……”楚昭云心里纠结。 见还是不见? 想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个主意。 “梦如姐,你觉着珍云如今心里怎么想的?” “你问我啊……她变老实了,知道拼命赚银子才能生存下去。但要我说啊,她也是审时度势,知道当下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其实心里还是不服气呢!” “真的吗……” “见见吧。”段景曜握住了楚昭云的手。 他知道,若是楚昭云不想见,根本就不会纠结。 如此纠结,其实就是内心里想见楚珍云一面。 他又说:“只有和她交谈,你才有可能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好!” “那行,你俩在院子里玩吧,我去买肉。” 乔梦如风风火火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又风风火火踹门进来了。 她朝着摇椅上的人喊道:“快来帮我拿东西。” “嘘。”段景曜起身快走了两步,“昭云睡了,小点声。” “噢噢。”乔梦如把东西一股脑塞到段景曜手里,“她这段时日很忙?累着了?” “嗯。” 段景曜简单应了一声,乔梦如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这个师弟,也就在楚昭云面前话多。 在她面前,属实是话少,而且还经常一语中的。 要不她能老担心他旧事重提吗! 憋了半天,乔梦如才说道:“我去切肉。” “我来帮忙。” “别别别,你去……烧水吧,昭云醒了要喝的。” “好。”段景曜点了点头。 两人在院子里安 静忙碌着。 等楚昭云醒了,她看到的便是这副师姐弟和睦相处的画面。 她净了手,便帮着下厨。 只不过三人都不擅长下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出了一桌子看着还可以的菜。 夕阳西下,三人听到了大门外的动静,便齐齐看向大门。 楚珍云低着头走了进来。 她解下身后空空的背篓,虚虚地掩了掩自己腰间的荷包。 今日采的菌子多,卖的银子也多。 她都收好了,不想让乔梦如知道。 正准备去洗手,楚珍云突然眼睛一亮。 她闻到了肉的味道! “今日……”楚珍云正想开口询问,猛地一抬头看见了正看着她的三个人,“二姐姐!” 也顾不上净手,楚珍云连忙朝着楚昭云跑了过来。 “二姐姐!二姐姐是来接我回家的吗?父亲母亲原谅我了是不是,我可以回家了对吗?” “……”楚昭云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二姐姐,你带我回家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听母亲和二姐姐的话!” “……珍云,我路过此处,便来看看你。” 闻言,楚珍云一颗心凉了半截,立马垮了脸。 哭着拉着楚昭云的手,哀求道:“二姐姐,求求你带我回家好不好,这里的日子太苦了,我想回家……我真的知道错了……” “只要你静思己过,早晚会回家的。” “早晚……是什么时日?我真的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话落,楚珍云见自己无 论如何哀求都没有用,便收回了手。 第五百二十三章 怪力乱神 “父亲母亲不要我了,是吗?” 原本逐渐心软的楚昭云,听见楚珍云这一句问话,又逐渐清醒了过来。 四妹妹心里,是怨的。 “若是伯爵府不要你了,早在你怂恿姨娘自杀的时候,就乱棍打死你了。伯爵府要不要你这个女儿,你心里是知道的。” “我……二姐姐,可是我知道错了,难道做错了一次就永远不能得到原谅吗?”说着话,楚珍云情绪逐渐变得激动。 又说:“在庄子里母亲请来的夫子先生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何我知错能改,还是不能回家!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闻言,楚昭云叹了口气。 难道没给过机会吗? “夫子先生说得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母亲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既然失了信誉,如何能期望他人能轻易相信你?” 楚珍云将楚昭云的冷漠看得清清楚楚,她也立即冷了眼神: “我明白了。” 说完话,她便转身去净手,随后径直去了饭桌前。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楚昭云和段景曜要离开时,楚珍云已经进屋睡了。 乔梦如一路把二人送到了镇子口。 她见楚昭云不甚高兴的模样,安慰道:“昭云,别急,慢慢来吧。她这性子要改过来,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梦如姐说得对,她心里是不服气的。还是得请夫子先生来教她读书明理,我之后写信给你。” “好。” “梦如姐快回去吧,我 们也要往回走了。” “好。” 乔梦如走了一会儿后,回头一看,那俩人还在原地没动。 她也只装作看不见,知道他俩这是有话要说。 要是她摊上这么一个妹妹,她也得愁得慌。 楚昭云的确愁得慌。 甚至有种挫败感。 “要想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太难了。或许我当日就不该和母亲夸口说自己有法子。” “如今让她在师姐这里,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但愿如此……” 段景曜一手牵着两匹马,一手握着楚昭云往前走。 “昭云,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会很忙。” “要查韩敬的事?” “对,上次你说得有理,军器所之外,韩敬大抵藏着更大的阴谋,还有韩敬的身世,都得查。” “路漫漫啊……莫心急,耐着性子查吧。”楚昭云长舒了一口气,想到了乌大人给她的那张纸,“我也有的忙了,还有好几个案子没查清,明日就得动身北上了。” “让几个皇城司的察子跟着你,如何?” “不必。” 她吃皇粮办皇差,到了各州各府都有当地府衙相助。 再者,乌大人当提刑官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走南闯北,没道理她还得找人保护。 话落,楚昭云从段景曜手里牵过了马。 两人启程回城。 次日,楚昭云和秦氏说了朱家曲镇请夫子先生的事后,便和江望月一起动身北上。 按照乌大人所交代的,楚昭云此次北上要去三处。 只路上,就耗费了不少时 日。 楚昭云和江望月在隆德府待了三日,查清了案子。 紧接着两人又北上,在邢州待了两日,查清了案子。 再次落脚时,已离开汴京城十日了。 江望月一路上都很兴奋,楚昭云选择让他跟着查案,无异于是对他的认可。 “楚大人,咱们到云中府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般远的地方!” “云中府再往北,就是边境了。” “咱们去客栈吗?” “先去府衙。” 两人一路打听着府衙所在,见到了云中府的推官虞兴修。 乌大人在此人姓名处未做标记,楚昭云便心里有了数,此人当是可交之人。 她打量虞兴修的时候,虞兴修也没闲着。 他仔仔细细看着楚昭云,深觉她气度非凡。 “下官参见楚大人,早闻提刑官大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奇女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虞大人谬赞了,先说说案子吧。” “是,楚大人这边请。” 一旁的江望月跟着楚昭云,不由唏嘘。 他还记得楚昭云刚到汴京当仵作的时候,还总是经常有人拿着她女子的身份为难她。 眼下,已然没人会拿此说事了。 绝对的实力,让每个人都彻底信服于她。 一边想着,江望月一边拿出纸笔记录虞兴修说的话。 虞兴修摊开了一份写了一半的卷宗,说道: “此事发生在荷花村,起初是村子里有人报案,说一户卖猪肉的屠夫,卖给村民的人是……人肉。府衙里派人去查了两天,还没查 出个所以然来,报案人就撤了案。” “撤案?” “是,撤案后府衙的人就都回来了,有个衙役小兄弟心里放不下这个事,他第二天又悄悄去看了,他说村子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 “这案子怎的到了咱们手里?”楚昭云问道。 虞兴修叹气:“因为没过两天,就出了命案,到昨日为止,已经出了八条命案了。” “!”楚昭云震惊。 短短十日而已,八条命案! “查到了什么?” “是下官无能为力,我前几日,日日都待在荷花村,什么都没查到……” 虞兴修满脸羞愧,若是他查到了线索,也不至于把案子报到乌大人手里去了。 “我领着楚大人去荷花村吧,有人守在那里,这案子,说也说不清楚……” “好。”楚昭云示意江望月赶紧跟上。 江望月心里不知为何,徒然一慌。 手里没拿稳,纸笔哗啦啦掉了一地。 这声响,引得楚昭云和虞兴修回头看他。 “无事无事,我手滑了。” 楚昭云没有在意,过往接触使得她以为江望月一向是个胆大的人。 “望月,拿好东西。” “是……” 江望月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立即抬步去追楚昭云。 只是,心里却没由来地更慌了。 按理说他也不是个胆小之人…… 荷花村……不知为何,他有些怕…… 可看见楚昭云义无反顾的模样,他又不得不鼓起勇气。 江望月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里默默安慰着自 己。 当仵作的,岂能怕了命案? 他定是这几日赶路时没睡好,累了,所以才会心神不宁!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村子吗? 有楚大人和虞大人在,有何可怕! 第五百二十四章 荷花村村口,有两棵老树。 日光透过老树,在地上投下一片安静的斑驳阴影。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树叶拍打的声音,却显得荷花村更静了。 虞兴修带着楚昭云和江望月一路往村里走,一个人都没有碰见。 江望月警惕地四处看,只觉得静得诡异。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虞、虞大人,人呢?” 虞兴修用眼神示意江望月别急,随后领着二人到了一处矮墙头处。 “人都在自己家里呢。”虞兴修低声说着。 楚昭云和江望月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看。 院子里,男主人家正在洗菜,动作缓慢,脸色难堪。 他的眼神时而空洞冷漠,又时而惊慌失措。 过了几息,女主人从房里出来了。 同样的面色苍白,低眉搭眼,嘴角下垂。 两人各自魂不守舍地在院子里瞎忙,彼此未曾说话。 虞兴修拍了拍楚昭云和江望月。 二人收回了脖子。 三人继续往前走。 又偷偷看了两户人家,都是一样的情景。 不知道的,还以为村子里遭受了天灾。 直到到了第四户人家门前,楚昭云抬眼看见了白布。 “这是发生命案的人家?” “正是。” 虞兴修领着二人往里看。 楚昭云心中诧异,这户人家,脸上竟然有了笑容。 江望月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寻常人家,满脸苦相;出了命案的家里,却有了笑容。 真是稀奇! 又走了许久,另几户出了命案的家里人,脸上也是如释重负的 轻松。 江望月嘟囔着:“这是盼着死?死了更好?” 虞兴修没接话,继续领着路,到了一户小院子里,他才开了口: “楚大人,这算是咱们自己的地处,临时租的,里头都是府衙的兄弟们。” 一进院子,楚昭云就看见了守在各个角落里的衙役。 “虞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唉……就像楚大人看见的这般,村子里人人自危,反而是死过人的这几家,人还算稍微正常些……也不能这么说,谁家死了人还如释重负啊!都不正常!” “案件进度如何?有何线索?” 虞兴修羞愧地摊了摊手:“什么都没查到,兄弟们日日早出晚归,一无所获。村子里的人什么都不说,前几日挨家挨户去敲门问,谁也不搭理咱们。我真是……无从下手啊,这才请大人来相助……” “出了命案的那几家呢?” “就头两次有人报案,但也是只是告知府衙人死了,后头那几起命案,都是衙役兄弟们在村子里发现他们办白事了。” “都是何时?” 闻言,虞兴修掏出册子,他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 楚昭云看了一眼:“都是黄昏时分。验尸了吗?” “没有,死者家人都不同意验尸。楚大人,方才一路走过来,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楚昭云如实摇了摇头。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能发现什么? 只发现了村子里的人都很奇怪罢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昭云在脑子里 想着虞兴修的话,说道:“最开始,是村子里有人报案说屠户卖人肉。” “对。” “走,去屠户家里看看。” “好。”虞兴修立即带着楚昭云去了张屠户家里。 张屠户倒是脸上表情淡淡的,看见虞兴修来了,也没不理人,撇了撇嘴说道:“虞大人又来了?” “这是汴京来的提刑官大人,专为了案子来的。”虞兴修介绍着。 原本神情淡淡的张屠户,突然眉头紧皱,满脸排斥地说道:“虞大人!我都发誓了,我真的没卖人肉!” 楚昭云连忙开口:“来找你,不是认定了你卖人肉。” “真、真的?”张屠户一愣。 突如其来的信任让他有些不适应。 “你先说说怎的一回事?”楚昭云看见院子里有矮凳子,便坐下了。 她这一副随意放松的模样,让张屠户也放松了下来。 几人纷纷落座。 “我老张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的事,谁也别想栽在我头上。” 虞兴修讪讪地摆了摆手:“报案人很快就撤了案子,我们什么都没查到,我这几天问你,你翻来覆去也就这句话!” “那我能说什么,我就没干这事啊!” 闻言,虞兴修无助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理解虞兴修的无奈。 他太着急了,所以才会无从下手。 想了想,楚昭云问张屠户:“你知道报案人是谁吗?” “我知道,老李家小儿子。” “你跟他平日里关系如何?” 张屠户恨恨地用拳头捶了锤 腿,尽力让自己气息平和。 “邻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里来往也和气。” “所以其实你想不通他为何去报案?” “是!无冤无仇,作何污蔑我!” “他怎的说?” “他还有其他几个人,一口咬定我卖的是人肉,这怎么可能!” “会不会是你的猪肉,被人换了?所以你也不知情?” “更不可能!我杀猪卖肉十几年了,只要是从猪身上掉下来的肉,每一块我都认得!我卖给他们的,分明就是猪肉啊!” “那后来发生了何事?” 一听楚昭云问这话,虞兴修睁大了眼睛。 他也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撤案了。 只是张屠户又跟被水灭了的火苗似的,神情淡淡,一言不发。 楚昭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院子里陈设。 此人,应当是个体面人。 楚昭云语重心长道:“老张,你看看荷花村,如今已经不是你卖没卖人肉的事了!要想赶紧过回正常的日子,你得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一旁的虞兴修听了楚昭云的话,心里羞愧。 他也该这般冷静地去一步步问话才是,这几天他急得找不着北了。 眼下跟在楚昭云身边,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 他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连忙附和着楚昭云的话:“对啊!楚大人大老远从汴京城来咱们这,不是来看你演闷葫芦的!” “村子里的人……唉……但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啊!” “老张,后来发生了何事 ?” “他们说我卖人肉,老李就是吃了人肉才死了,他们说我是凶手,我没卖人肉,我不怕查!官府来查,结果老李家又撤了案子。” “你知道为何撤案吗?” “知道……他们说、说这不是我的错,这是……诅咒!” 第五百二十五章 “诅咒?” 三人齐齐出声,难掩惊讶。 张屠户点了点头:“对,吃了人肉,被诅咒了,所以才死了。他们说整个村子都被诅咒了。” 楚昭云欲言又止。 实在是匪夷所思。 死者家属信了诅咒一说,所以才撤案不追究了? 虞兴修憋不住话,不赞同道:“怪力乱神!怎的和诅咒扯上了干系?” 楚昭云接话问道:“诅咒一说,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 “不知道,他们撤了案,我去打听才知道,他们说整个村子都被诅咒了,有人吃人肉,就连累整个村子。” “你不信,对吗?”楚昭云反问。 “当然!我卖的是猪肉啊!千真万确!” “人人自危,竟是因为信了诅咒?那之后的几起命案……” 张屠户点了点头:“没错,村子里现在一共死了八个人,都是因为诅咒。” 楚昭云起身。 自顾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随后又问道:“既然信了诅咒,那大家伙就等死吗?有没有什么解咒的法子?” 张屠户摇了摇头。 这几日他就关好门、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自己卖的猪肉他心里清楚,所以他根本不掺和村里传的那些事。 “可能是有……我不知道。” “老张,你还知道什么?” 张屠户又摇了摇头,楚昭云眼神示意虞兴修和江望月。 三人离开了张屠户的家。 “虞大人,看来这是一起蓄意杀人案件。” “楚大人言之有理,我也是如此推测,借以诅咒之名罢了 !” “村里人或许也有解咒的法子,所以后来发生的几起命案……家中死了人,家人们却如释重负,难道是因为解咒了?” “家里有人死了,其他人就不用死了?”虞兴修大惊,多年的验尸推案经验使他不得不猜测,“难道说……为了解咒,他们杀了自己的家人?” “虞大人,莫慌张,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闲聊几句罢了。” “是、是……楚大人,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验尸。” 只有见了尸体,才能知道“受了诅咒”的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是没人愿意让咱们验尸。” “特殊情况,不得不特殊处理了。” “我懂……”虞兴修想说,这种事虽是万不得已,但他也不是没做过。 楚昭云又补充道:“还是只看看尸体,先莫要动工具。” “好,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兄弟们也该撤了,不知楚大人下榻何处?” 虞兴修话落,就看见楚昭云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何话? 他担心楚昭云觉着他办事不力。 原本此案送到了提刑官面前,就是他办事不利了,今日白日里他又不够冷静…… 想了想,虞兴修又说:“不如楚大人去我府上歇息,定会……” “虞大人。” “何、何事?” “天黑就撤?” “啊……对啊……” “这几日命案频出,未曾找到任何线索,虞大人就没想过,命案兴许都是发生在夜 里?况且要去验尸,难道明日白日里去挖坟?” 虞兴修流了冷汗。 分明楚昭云语气平和,但他莫名就觉着有种震慑感。 从楚昭云的话里,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纰漏。 “对!楚大人说得对!我我真是蠢了!兴许一切就是发生在夜里!” “今晚让兄弟们辛苦些,守在村子里各个角落,记着,只守着,莫要轻举妄动。” “好!” “你我还有望月三人,丑时动身。” “好!”虞兴修很是兴奋,觉着破案指日可待。 而江望月却有些提不起精神,只虚虚跟了声:“好……” 他不知为何两位大人都这般肯定是有人连环杀人作案。 八起命案,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如此高超的作案手法,也有可能就是诅咒。 “!”江望月一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即甩了甩头。 一名仵作,不该信怪力乱神! …… 白日的荷花村,安静。 夜里的荷花村,寂静。 且今夜,无风,不见月。 衙役们根据楚昭云的指示,悄悄地蹲在了村子里各处。 江望月跟在楚昭云身后,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径上。 这条黑夜里的小径,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他用力抓着手里的工具,警惕地听着周围的一切声音。 他心里预演了无数遍,若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他们,他就要立刻挥舞起武器,他一定要保护好楚大人。 江望月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听觉上。 忽然之间,起了风。 江望月浑身僵硬 ,脖子上似乎有一只手在抚摸着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一边大叫着,一边用力挥舞着手里的工具。 “啊!” 楚昭云和虞兴修被他吓了一跳,两人同时立即向后弹跳,这才没被江望月打到。 “望月!”楚昭云低声斥责。 见江望月回过神来,停了动作,虞兴修连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低声些!当心引人来!” 楚昭云问道:“望月,你怎么了?” “大人……”江望月手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脖子,“我感觉方才有人在摸我的脖子。” “方才起风了。” “不是风!我能感觉到,很轻柔很丝滑……像是女人的手……” “……”楚昭云沉默了片刻,随后蹲下在地上摸索着。 虞兴修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也跟着她一起。 江望月害怕,便也跟着蹲下了。 摸了好一会儿,楚昭云才轻声说:“望月,你摸我手里的东西,方才起风了,是一张帕子吹到了你脖子上。” “啊?”江望月伸手去摸,脸立即变得通红,“还真是张帕子……”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是……”江望月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楚大人,我之前不这样,我胆子不小……” “嗯。虽然人生地不熟,但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楚昭云起身,继续往前走。 “是!” 江望月拍了拍自己的脸,如此折腾了一番,他也没那么害怕了。 三人一路摸到了坟地。 还不等楚昭云开口 ,江望月就急着表现,四处摸了摸土。 “大人,这处是新坟。” “挖。” 第五百二十六章 江望月和虞兴修哼哧哼哧挖着坟。 不多会儿,就见了棺。 两人合力开棺后却傻了眼。 “楚大人……” 楚昭云探头一看:“没有尸体……” “怎的会没有尸体?” “再看看其他的坟。” 三人忙了接近两个时辰,确认了一件事。 这一大片坟地里,不仅新坟里没有尸首,旧坟亦是,尸首骨头都没有。 三人又连忙盖棺埋土,忙了大半夜才从坟里走出来。 虞兴修皱眉:“这荷花村可太邪乎了!” “就是啊,你说他们是不是知道没有尸体才不让咱们验尸的?” “嘘!”楚昭云连忙抓住两人往下蹲。 虞兴修和江望月大惊失措地四处看。 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点点微光。 是火把! 三人耐着性子等微光消失后才起身。 虞兴修觉着案子变得更复杂了。 尸体不见了,半夜果然有人外出。 他原本还以为破案指日可待了…… “楚大人,看着陆陆续续的小火把,不只是三五个人。” “就是啊,大人,他们半夜出门,会不会就是解咒去了?” “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死人……” “唉!” 虞兴修和江望月各种猜测,楚昭云一言不发。 只等安静下来后,她才说道:“回去歇息吧,约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走,回去睡觉。”一想到明日定不会轻松,虞兴修也没了瞎猜的心思。 三人一路回了虞兴修租的小宅院,一觉睡到天亮。 因着楚昭云早就吩咐过,不管 是他三人还是衙役兄弟们,大家伙都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楚大人,虞大人,昨夜你们走后,过了半个时辰,荷花村好多家都开了门,他们都出门了!” “很多家?” “对,兄弟们合计了合计,除了发生命案的没出门,其他的也就两三家没出门。” “他们出门了多久?” “约摸着得有三个时辰!”衙役想了想,又说:“因着楚大人吩咐过别轻举妄动,咱们就没跟着,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不过……” “说,猜错了也无妨。” “不过看着火把移动的方向,像是去后山了……” “辛苦了,今日放松些,按兵不动。” 闻言,众人点了点头。 “前几日虞大人问话,什么都没问出来是吗?” “是,许是我太过着急了……眼下有楚大人,一定能问出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楚昭云摇了摇头。 起初她也以为是虞兴修太过着急、乱了分寸。 但眼下她却不这么想了。 若是荷花村众人有心隐瞒,问话还有什么用? 难道要用刑吗? “咱们去找张屠户。”楚昭云说着话,招了招手。 虞兴修和江望月立马附耳,楚昭云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随后三人便去了张屠户家里。 只见三人进了张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屠户独身一人就离了家。 他再回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张屠户认真看着楚昭云,说道:“本就不干我的事,我不愿去掺和,眼下还希望 楚大人能遵守承诺。” “一定,案子结束后,五十两白银送上。” 张屠户点了点头,喝了一杯茶水后,才开口: “我问清楚了,他们进后山是要去解咒。诅咒的说法,最开始是从后山山脚下住着的田老太太嘴里传出来的,她年纪大,又时常是个疯癫的,素日里没人搭理她,也不知道这回为何都信了她!” “她怎么说?” “她说吃了人肉,就中了诅咒,食尸鬼会找上每一个中诅咒的人。” “食尸鬼?” “对,就是这么说的。最开始是老李死了后,田老太太的话就传了出来,大家伙都不信,但是紧接着又死了人,大家伙才信了。” “那要如何解咒,进了后山然后呢?” “……”张屠户满脸纠结,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田老太太说食尸鬼就住在后山,只要连着十日半夜进后山,食尸鬼吃饱了就再也不会出来了,要是不去后山,食尸鬼就把整个荷花村的人都吃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田老太太又说,不能进后山,去了才是真的送命。”张屠户感觉自己都糊涂了,“田老太太早些年就疯了,要我看,她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诅咒,后山,解咒,食尸鬼,田老太太……”楚昭云喃喃自语。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张屠户说的话。 蓦地,她抬眼看向众人,问道:“你们说,这位田老太太像不像是个传话的?” 张屠户恍 然大悟:“大人说的有道理!她一个疯子,平常只会胡言乱语!这么一大通话,像是有人教她的!” “楚大人,我叫着兄弟们现在就去围了后山,那食尸鬼究竟是人是鬼,都给他揪出来!” “虞大人且慢。”楚昭云说完,又看向张屠户,“老张,另一件事,问了吗?” “我记着楚大人的话呢!我问了,后来几人,人都是在后山死的,死的无声无息,而且都是在山脚找到的。死者家人的确是把人放进棺材里埋了,不让虞大人验尸,是害怕虞大人知道了食尸鬼的真相后阻止大家进后山。” “所以,人是在后山死的,尸体是在山脚下发现的,坟地离着后山远,尸体都埋在了坟地。”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虞兴修。 虞兴修还没有反应过来。 江望月小心翼翼地说道:“食尸鬼在后山行凶杀人,还有人在坟地偷尸,说不定还有人帮着食尸鬼把尸体从后山运到山脚……他们,兴许不只有一个人……” “什么!”张屠户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偷尸?坟地里的尸体都没了? “不仅新坟,老坟也被偷了。” “什么!”张屠户一想到爹娘,立马起身,“不可能,我要去看看!” 虞兴修和江望月连忙拦住他:“别去!我们都看过了!现在去了就是打草惊蛇!” “别拦着我!哪个杀千刀的敢偷我家的坟!”张屠户一身蛮劲,用力挣扎着。 虞兴 修使出了老劲抱着他。 “老张!要是打草惊蛇了,就真抓不住罪魁祸首了!” 张屠户又急又气,两个鼻子出着气。 他闭眼低骂了一声,这才停了挣扎。 第五百二十七章 张屠户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站在原地缓了许久他才恢复了理智。 “楚大人,五十两白银我不要了,只求楚大人能把我爹娘找回来。” 楚昭云没法子一口应下,能不能找回来她心里也没底。 只说道:“无论如何,这桩案子我们会查到底,你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 “我愿意!”张屠户用力点了点头。 楚昭云侧头看向虞兴修,两人交换眼神。 随即两人便分头行动。 楚昭云和江望月在张屠户院子里静坐着,直到天色逐渐变暗。 已经睡了一小觉的张屠户从房里出来,问道:“我睡着了,没耽误事吧?” “不妨事,刚到时辰。” “好。”张屠户点了点头,分别递给了楚昭云和江望月一把刀,“拿好,我带你们去。” 楚昭云小腿处绑着两把匕首,但她也没有拒绝张屠户的好意。 三人踏着月色往后山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便碰到了其他人。 看起来是张屠户的熟人,上来就勾肩搭背的: “张儿,你今夜怎么也来了?” “害怕了,就来了。” “来就对了!早点解了咒,咱们也好过安生日子!” “嗯。” 张屠户点了点头。 其实他到眼下这时候了,依旧是稀里糊涂的。 他想起了楚昭云给他的解释。老李头大抵是犯病了,幕后黑手借着老李头死了的事,托了田老太太的嘴,编造了一个诅咒和进后山解咒的说法,为的就是进了地势复杂又 黑灯瞎火的后山里幕后黑手能够继续轻而易举地行凶! 至于坟地里的尸体…… 楚昭云没解释,他更不可能想明白了。 张屠户正游神,又听见身边人问他:“张儿,这二位是?” “是我表弟表妹,来投奔我的。” “这是真来的不巧,赶上了这倒霉事!” 闻言,楚昭云故作懵懂无知地说:“我自己在家害怕,这才跟着表哥进山。其实我是不信的,哪有什么诅咒啊……” “一开始我也不信,进山一趟就信了,唉……世事难料啊……” 说着话,几人经过了一间小木屋。 楚昭云看见了隐藏在黑夜中的矮小身影后吓了一跳。 张屠户解释着:“没事,是田婆婆。” 经张屠户一说,江望月才看见了田老太太。 他无比庆幸自己眼神不好使。 否则方才他要是看见了,非得吓掉了魂不可! 江望月瞪大了眼,打量着田老太太。 就像张屠户说的,一看田老太太,就知道她是个疯的。 她蹲在小木屋门前,隐藏在黑夜之中。 衣裳里一层外一层,不知道哪一层的衣裳,袖子还空落落的甩在外头。 头发乱七八糟地绑在了头顶,脸上不知道抹了什么脏东西,黑一块浅一块的。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处,嘴里念念有词: “唉……不能进后山啊……有食尸鬼,吃人的嘞!别去送死啊……” 江望月听清了她的话,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路过小木屋的其他人 ,全都不在意她的话。 江望月侧眼看向楚昭云,见楚昭云无动于衷,他也只好装作没有听见田老太太的话。 众人继续往前走。 快到山脚的时候,江望月才凑到楚昭云身边。 低声问道: “大人,诅咒解咒都是她说的,怎的她说不能进后山就没人信了?” 他心里纳闷,荷花村的人到底是信田老太太的话还是不信啊? 楚昭云摇了摇头:“不知,不过根据人之常情来猜测,恐惧大抵会让人失去理智,出了这么多命案,想活命,所以只会相信自己想信的话。” “唉……他们真是被幕后黑手忽悠惨了!” “咦?你不觉得真有可能是诅咒了?”楚昭云故意问。 江望月难为情地尬笑了两声。 眼下,他也不敢把话说的绝对。 因为他觉着,诅咒是真还是假,这件事都有幕后黑手! 眼瞧着到了山脚,他就没继续为自己开脱,赶紧贴到了张屠户跟前。 张屠户带着楚昭云和江望月混进了人群里。 本就乌漆嘛黑,没几个人发现比平时多了三个人的事。 荷花村众人都在山脚等着。 每两三个人,就有人举着一把小火把。 夜色茫茫,借着火把楚昭云看清了几个人的脸。 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尽是恐惧。 分明怕得要命,可还是选择进后山。 可见他们想解咒的决心。 山脚的人们就像是傀儡一般,在约定好的时辰,毫无理智的纷纷进了后山。 一进山,就起了夜风 。 没走几步路,张屠户手里的火把就被风吹灭了。 三人紧紧走在一处,一起向山里摸索着前进。 江望月一直不停地在心里和自己说话。 他拉着楚昭云的衣袖,一步都不敢远离。 楚昭云有些后悔带他来了。 早知道他这般害怕,就该让他跟着虞兴修。 不知走了多久。 楚昭云耳边逐渐安静了下来。 起初,她还能听到周遭其他人踩踏枯枝的声音。 眼下,她就只能听见江望月和张屠户的脚步声了。 “看来人已经分散开了。” 张屠户解释着:“早年还有人进山,但山里没路,还有野兽,慢慢的这山就荒了。不是大家伙不想一起走,实在是一个拐弯,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江望月紧张地连忙问道:“那咱们怎么下山啊?何时下山?你打听清楚了吗?” “这山不高,就是难走,他们说走到山顶接着下山就行了。” “那就好!”一听山不高,江望月狠狠松了一口气。 楚昭云提醒道:“别放松警惕,他们昨夜可是出门了接近三个时辰,估计天亮才能下山。” “是……” 三人胳膊挨着胳膊,张屠户带着路,借着月色一步步往山上走。 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战战兢兢,举步维艰。 人在黑夜中,听觉变得格外灵敏起来。 一只小兽出没的声音,都足以让三人如临大敌。 不过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下山路上,还遇到了其他人,结伴而行,下山路 比想象中要轻松许多。 饶是如此,等楚昭云等人到了山脚时,天的尽头已经泛起了微光。 同行的人如释重负:“太好了,已经三天没死人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第五百二十八章 “是小木屋!” 楚昭云说着话,抬腿就跑。 众人纷纷跟着她。 等到了小木屋跟前,先下山的几人哆哆嗦嗦的指着小木屋门口,声音颤抖道: “这是不是血啊……” 楚昭云快速上前查看。 天空微亮。 地上四溅的,的确是血。 她捻着带血的土,抬头四处张望。 问道:“田婆婆人呢?” 闻言,张屠户抬脚就踹开了小木屋的门,往里看了一眼。 “屋里没人。”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方才还庆幸三天没死人了……原来死的是田婆子……” “也、也不一定,说不定、说不定她是到处疯跑去了!” “这么大一滩血,肯定是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走了走了,天亮了,别管这么多了!” 顷刻之后,小木屋前就只剩了楚昭云江望月和张屠户。 楚昭云也不必再隐藏身份。 “死亡时辰不超过一个时辰,是被一刀毙命的,大抵是砍了脑袋。” “她……” 张屠户嗓子像是被石头堵住了一般。 虽然他和疯癫的田老太太无亲无故,可毕竟是同村人,眼下见了这一地的血,还是觉得难过。 张屠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又看见楚昭云起身四处查看。 听见她说: “此处有拖拽的痕迹,但很短。” “楚大人,咱们要去追吗?”江望月低声问着。 楚昭云摇了摇头,“追不上了,先去找虞大人。” 等三人到了坟地附近时,已天光大亮。 “虞大人。” 虞兴修从草丛里站起身子,揉了揉眼,“楚大人,我在这守了一夜,没人来这坟地。” “坟地已经空了,看来不必再守着了,除非再有命案。” “是啊,除非再有尸体入坟……楚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查?” 楚昭云定了定神,沉声道:“昨夜太过仓促,今夜再入后山。” 一旁的江望月浑身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抬眼看向楚昭云。 今夜还去? 虞兴修点了点头:“好,兄弟们都跟着去,任他妖魔鬼怪,定能揪出来。” “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还是我跟望月进山。” “……”江望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楚昭云接着说:“辛苦虞大人带着兄弟们围住山脚,任何一个出口都得守着人。” “这……这山虽不大,可围住山脚也得不少人……” “只要保证蹲守的人能够看清周围,没有视野死角就行。” “好!” “虞大人,还有一点,等到夜晚大家伙进了后山再行动。” “我明白。”虞兴修也和楚昭云有同样的担忧,谁知道荷花村有没有帮凶?一切还是得悄悄地来。 整整一个白日里,楚昭云等人都在养精蓄锐。 直到黑夜降临,几人才动身。 同昨夜一般无二,荷花村众人在山脚下汇聚。 楚昭云还听见一个小姑娘在祈祷: “还有最后两夜,只要挨过今夜和明夜,就解咒了!” 楚昭云登时就打起了精神。 若是田老太太说的解咒之法是替“食尸鬼”传话,那只有两天的时日了。 再抓不到幕后真凶,再揭穿不了这一场阴谋,恐怕荷花村的命案就要都变成悬案了。 “打起精神,咱们进山!” “是!”江望月和张屠户连忙跟上楚昭云的脚步。 往山里走了约莫着一炷香的功夫,就在三人以为还是只有三人结伴而行的时候,张屠户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时而听起来很近,又时而听起来很远。 “有人吗?” 张屠户试探地问道:“崔杏儿?” “张大哥?是我!我是杏儿!我和爹娘走散了!” “哦哦你别害怕,咱们一起走。” “张大哥,我崴脚了。” “那你待在原地别动,我去找你。” “张大哥小心,这一片地上的石头都很滑,我就是踩滑了脚。” “哦哦。”张屠户转头,低声说着,“楚大人,我过去看看。” “一起去。” “我去,大人别崴了脚,我把杏儿领过来咱们再走。” 楚昭云有些犹豫。 她并非是不让张屠户不管杏儿,任谁也做不到把一个崴了脚的姑娘独自留在这里。 可她实在听不出来杏儿的位置。 听声音,像是在她西边,可也像是在她头顶。 她犹豫是因为,总觉得张屠户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正在楚昭云犹豫的时候,张屠户已经寻着声音迈出了步子。 “老张……”伸了伸手没抓住张屠户,楚昭云只得嘱咐他,“仔细脚下!” 听着脚步声,楚昭云时不时地叫张屠户一声。 起初还能听到张屠户的回应,后来却彻底没了声。 停留在原地的两人沉默了几息。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楚昭云感受到了身边人的不安,轻声说道:“继续往前走吧。” “大人,不等老张回来了吗?” “他和杏儿,应该是和咱们走岔了方向,等不到了。” “那咱们要不要去找他们?” “你觉着能找到?” “……”江望月无从反驳。 “跟紧我。” 两人继续往山顶的方向走着。 楚昭云根据月亮的位置辨别着方位。 今夜的风格外大。 每棵树都像是在哭泣。 偶尔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地方,风吹过是呜咽呜咽的嚎叫声。 这声音,听得江望月手指发麻。 他觉着若是地狱的恶鬼降临人世间,大抵就是这个动静了。 他想跟楚昭云说说话壮壮胆子,可嗓子粘腻,什么都说不出来。 忽然,他察觉到楚昭云停下了脚步。 自己的胳膊也被她猛地大力抓住。 江望月先是看向楚昭云,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看出来她直视着正前方。 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缓缓扭头看去。 江望月双眼不受控制地瞪大。 前方树下,是鬼? 和人一样长着四肢,可他出奇的高,出奇的瘦。 月色下,偏偏让人瞧清了他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袍子。 宽大的袍子随着风摆动,显得他更加瘦骨嶙峋。 江望月正错愕着,他突然看见那个鬼似乎是动了脚步。 似乎是朝着他跟楚昭云的方向来了。 “跑!” 第五百二十九章 饶是知道树下那人是人而非鬼,楚昭云还是吓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没见过长成这般身形的奇人。 长手长腿,手里拿的似乎是……铁锤? 铁锤! 当看清铁锤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两人敌不过他。 若是张屠户在,或许可以正面交锋。 只她和江望月,还是得先逃。 短短的匕首,如何能和铁锤相比! 察觉树下人开始挪动步子,楚昭云低喊了一声,拉着江望月转身就跑。 “跑!” “啊!” 江望月死命抓着楚昭云的手,拔腿就跑。 他想高声呼喊救命。 可他也不知为何,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黑夜中,耳朵前所未有的灵敏。 他听得见楚昭云的呼吸声,也听得见风声。 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何物,咔嚓咔嚓,一声接着一声。 鼻腔里热乎乎的,像是溺水一般。 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没了呼吸。 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跟着楚昭云拼命地往山下跑。 忽然之间,砰一声,似乎有重物砸在了地上。 江望月不敢回头去看。 他只看见楚昭云回了头。 楚昭云飞速地回头看了一眼。 是“食尸鬼”方才向他们甩了铁锤。 只差一点,就砸中了江望月。 而“食尸鬼”依旧甩着胳膊迈着腿,紧紧追着他们不放。 他一步有常人两步远,仿佛下一秒就要抓到江望月的衣裳了。 楚昭云咬了咬牙,加快了步子。 可她没想到,她一提高速度,江望月没有跟上。 “啊!” 江望月摔倒 在地。 他连摸带滚想要站起来,楚昭云也手忙脚乱地想拉他。 “啊!” 江望月尖叫了一声。 他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脚踝!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朝着一侧翻滚下了坡。 是楚昭云踹了江望月一脚。 紧接着,楚昭云也迅速躺倒,滚下了小坡。 她身上隐隐传来痛感,但总算是和“食尸鬼”拉开了距离。 “望月,受伤了吗?” “没、没!” 他方才滚下来的时候,砸了肚子摔了胳膊,可这根本不值一提。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 “食尸鬼”正甩着胳膊和腿,以极其荒谬的姿势下着坡。 “大大大人,他来了!” “快跑!” “啊!救命啊!” 江望月感觉有利刃划开了自己的嗓子,这声救命终于喊了出来。 可无论是进山的人,还是山脚守着的衙役们。 似乎无人听见他的呼救。 他只能跟着楚昭云拼命地跑。 不知跑了多久,腿上愈发使不上力。 “大人,我、我跑不动了。” 楚昭云回头看了一眼,那“食尸鬼”根本不知疲倦。 “跑不动也得跑!” “别管我了,不能都死在这……” “少说废话,快到山脚了!” “太、太好了!”江望月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只要到了山脚,有了衙役兄弟们相助,人一多,就不用怕身后那个怪物了! 果不其然,又跑了片刻,江望月看见了田老太太的小木屋。 楚昭云大声喊道:“救命!虞大人!” 高声几句,却无人应她 。 两人没法子,只能继续往前跑。 路径小木屋时,江望月快速说道:“大人!快进屋躲起来!” “不行!” 楚昭云想拉住江望月。 可恐惧似乎让江望月生出了巨大的力量,她拉不住他。 江望月像个泥鳅似的钻进了小木屋里。 楚昭云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朝着小木屋对面跑去,爬到了树上。 食尸鬼长得高,她担心他跳起来就能碰到树上的自己。 可当她小心翼翼地借着月色看向树下的时候。 却看到食尸鬼在小木屋门口。 她就知道不能躲在封闭的屋子里! 楚昭云屏气凝神。 小木屋里的江望月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用力地抵住了门,飞速地四处打量着小木屋里。 月光透过四处的缝隙洒进屋里。 却没有窗户! “哐当!” 门被拍响。 但只响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江望月下意识地贴近木门的缝隙往外看。 下一息他就看见了一只深邃的眼睛。 “!” 怦! 怦! 怦怦! 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门外的人也在往里看! 直到这一刻,江望月无比确认“食尸鬼”不是鬼是人! 那眼睛,就是人的眼睛! “你!滚啊!” “咚!” “救命啊!楚大人!虞大人!救我!” “咚!” “你别过来!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咚!” 江望月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大喊大叫。 两人隔着门较量着。 无论他说什么,门外回应他的只有铁锤。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只会让自 己更快脱力。 若是脱力了,必死无疑。 铁锤砸了五六锤,江望月就吓得发不出声了。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随后一只脚使劲怼到门下,另一只脚弓步蹬地。 整个上半身都扑在门上。 除了用力抵住门,他什么都做不了! 咚! 可无论他多么用力,都抵不过铁锤的猛烈砸击。 咚! 江望月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被震麻了。 他深知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一旦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他便浑身无力,越来越撑不住了。 小木门摇摇欲坠。 铁锤又响了两声,小木门竟被“食尸鬼”整个拔了出去,又砰一声落到了地上。 “!”江望月向后趔趄了两步。 小木屋很小,又堆满了杂物。 他根本无处可逃。 月光之下,他完完全全看清了“食尸鬼”的脸。 深陷的两颊,高高的颧骨,深邃的眼睛,苍白的嘴。 嘴角,眼睛,都在笑! “食尸鬼”在笑! 行凶杀人,却在笑! 笑得天真烂漫像孩童! 可放在这张脸上,只剩了荒谬和恐怖! 江望月只想死得明白,吞咽了嗓子里的口水,艰难开口问道: “你是谁?” 眼前人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 只不过,很显然,并没有思考出什么答案。 因为下一息,江望月就看见“食尸鬼”就举起了手里的铁锤。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 忽然想起来西大街粥铺还欠他两碗粥。 又忽然想起来推官说明年就提拔他为推司。 咚! 他脑海里乱糟糟的思绪 ,在听到一声巨响的同时,戛然而止。 第五百三十章 “江望月!” 楚昭云大喝一声。 江望月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我还活着?!” “别废话!快来帮忙!” 江望月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生死一线之间,是楚昭云救了他! 方才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没砸在他身上! “大人!” “你在发什么愣,想让我死吗!” “啊啊啊我来了!” “夺铁锤!” 楚昭云正压坐在“食尸鬼”后背上,手里两把匕首都插在“食尸鬼”的肩膀上。 她本来是想捅脖子的。 但高估了自己的弹跳力。 没捅到脖子,更得夺了武器! 江望月立即连滚带爬往前蹭了两步,用力夺过了“食尸鬼”手里的铁锤。 “呜啊!” 地上的人,抬头瞪着江望月。 眼神愤怒,大叫一声。 口水流到了地上。 江望月差点恶心吐了,他连忙抱着铁锤往后退。 “食尸鬼”手里失去了铁锤,好像变得更狂躁了。 他浑身奋力扭了扭。 下一息就把后背上的楚昭云甩了出去。 被甩到木屋外的楚昭云,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 她也顾不上疼,立即起身后退,同时朝着小木屋里大喊: “望月!一定拿住铁锤!”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阵尖叫。 “啊啊啊啊啊!” 是江望月的声音。 他疯了似的,双手拎着铁锤,胡乱挥舞着。 一边乱挥铁锤,一边闭着眼往外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江望月就把“食尸鬼”逼到了小木屋外。 “啊呜!” 食尸鬼试图夺过铁锤。 可 江望月宁可不要自己这双胳膊了,也得把铁锤挥起来,他根本不给“食尸鬼”争夺的机会。 “食尸鬼”又换了目标。 他转身看向楚昭云,朝着楚昭云走去。 楚昭云双手紧握匕首,警惕地看着“食尸鬼”。 没了武器,对方不一定会占上风。 而且她方才扑倒人的时候,发现他是长得高,又长手长脚,可他太瘦了,下盘不稳。 一见“食尸鬼”伸手来夺匕首,楚昭云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匕首刺向他的手,同时又踢向他的腿。 鲜血滴落。 “食尸鬼”跪倒在地,痛苦地仰头大叫: “呜啊!” 只片刻,随后他又哭着站起来,伸手去抓楚昭云。 “大人,快来!”江望月停了动作,大喊着。 楚昭云飞速地弓腰,趁着“食尸鬼”伸手攻击她的时候,从他腋下钻过,跑到了江望月身边。 “大人,躲在我身后!” 江望月疯狂地挥舞着铁锤,楚昭云也得以歇息片刻。 显然楚昭云和江望月已经占了上风。 可“食尸鬼”仿佛不在乎一般,依旧转身朝着江望月和楚昭云走来。 江望月拿着铁锤,心里也有了底气。 “你过来啊,你敢过来,我就敢打死你!” 楚昭云心里默想,眼前这个奇人,兴许听不懂人话。 果然如他所料,“食尸鬼”对江望月的威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直直走近江望月。 咚! 毫无疑问地,他受了一锤。 若不是他闷哼了一声,楚昭云甚至会怀 疑他没有痛觉。 第一次打人的江望月下意识地想重复着攻击的动作,可下一息他就发现铁锤不听使唤了。 “啊!”江望月往后退着,怎么用力都抽不出铁锤。 “食尸鬼”受了一锤的同时,竟然把铁锤抱在了怀里! “你!”江望月也不敢松手。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 楚昭云不知道“食尸鬼”究竟能不能听懂人话。 问道: “荷花村的人都是你杀的?” “是你让田婆婆传的话?” “昨夜你杀了田婆婆?” “你的同伙怎么不来救你?” “尸体都去哪里了?” 一边问着,楚昭云一边紧紧盯着“食尸鬼”的神情。 无论她问什么,他的神情和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只专注着自己的铁锤。 “啊呜!” 食尸鬼猛地往前走了一大步。 江望月被他吓了一跳。 一时不察,铁锤竟被抢了去! “望月,小心!” “啊!” 江望月跌倒在地才没有被打中。 看着“食尸鬼”身上滴答滴答掉血的模样,江望月崩溃大喊: “大人!他是个傻子吗?怎么受伤都拦不住他!” 楚昭云心急,却也生气。 应该守在山脚的虞兴修等人,全都不见了人影! “食尸鬼”有了铁锤,她和江望月又占了下风。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江望月不敢擅自做主了。 “大人,往哪跑!” “绕着他跑!” 楚昭云也不管食尸鬼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人话了,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了自己的对策。 两人 绕着“食尸鬼”跑,依次吸引着他,果然扰乱了他的攻击节奏。 三人周旋了许久。 每个人的步子都明显变慢了。 江望月气喘吁吁:“他一定是个疯的傻的,他都不知道累!还是人吗!” “再等等,再等等他们就下山了。”楚昭云也累了。 但只要坚持,他们就能以人数取胜。 三人继续周旋着。 渐渐的,天空起了亮光。 “食尸鬼”神情一滞,随后他看也不看楚昭云和江望月,拔腿就往后山跑。 连跑带跳,几个步子,人就消失了。 “大人,追吗?” “进了后山,更敌不过他。” “有理。”江望月瘫坐在地,恍恍惚惚,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抹着眼泪,“要不是大人救我,我就死了……” 楚昭云弯着腰大口喘气。 折腾了大半夜,她也觉着像是做梦一般。 没了体力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心累。 此时此刻,两人皆有种劫后重生的轻松感。 紧接着,陆陆续续出现了荷花村的人。 楚昭云和江望月蹲在小木屋前的树下。 看大家伙的神情,方才应当是都没有碰到红袍子的“食尸鬼”。 众人也并不在意蹲守的两人。 只有张屠户停了步子。 “杏儿你自己回家吧,我去找我表弟表妹。” “谢谢张大哥,等……这事完了,我和爹娘再亲自登门道谢!” “不用。”张屠户说完话,就朝着树下走去。 等看见江望月的狼 狈模样和楚昭云衣裳上的血,张屠户震惊: “你们!你们遇见食尸鬼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楚昭云点了点头:“遇见了,没抓住,他跑了。” “怪我!要不是我没领着杏儿找到路,说不定就能帮着抓住他了!”张屠户脸上很是内疚。 他看着楚昭云和江望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楚昭云连忙安慰他:“不怪你,你别多想。任谁也不可能对杏儿坐视不理。” 江望月附和:“对啊!怪不着你,要怪……就怪虞大人!” 他知道楚昭云向来是个宽容的,又想着楚昭云刚上任提刑官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兴许她就不跟虞兴修计较了。 越想,他觉着越有这个可能性。 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憋了好一会儿,江望月还是愤愤开口道: “大人,咱们进山,把山脚交给虞大人,这是大人对他的信任。关键时刻他竟然失踪了,要不是大人救我,我就死了!要不是天亮了食尸鬼跑了,咱们还不知道有没有胜算呢!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楚昭云眯眼点了点头。 这件事,她的确得跟虞兴修算算账。 起初两人孤立无援和“食尸鬼”周旋的时候,她是生虞兴修的气。 眼下冷静下来,回忆和虞兴修相处的这两日。 他不该是个言而无信或临阵脱逃的人。 究竟发生了何事,还得问问虞兴修。 两人正说着虞兴修,没过多久虞兴修就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楚昭云看见江望月挽了挽袖子,她没有拦着。 有些话,需得有人说。 “楚大人!” 仔细看, 虞兴修眼神中还有些兴奋。 但没有人仔细端详他的神色。 江望月立即打断了虞兴修,不想给他狡辩的机会。 “虞大人真是让我们好找!我和楚大人在后山遭到了食尸鬼的追杀,我们一路把食尸鬼引到山脚,虞大人听见我们的求救声了吗?” 虞兴修眼神大变,震惊道:“你们遇到食尸鬼了?” “是啊,看看我们身上的血和伤,我跟楚大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虞大人就是这般配合提刑官大人查案的吗?”江望月越说越生气。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翻起袖子和裤腿晾出自己的伤痕。 紫一道青一道,很是骇人。 更骇人的是楚昭云衣裳上的血。 就连张屠户也看不下去了,语气中有些埋怨:“虞大人,楚大人专门来荷花村一趟,为咱们破案,虞大人怎能在楚大人有危险的时候躲起来……” “楚大人!我去找大夫!”虞兴修急得头皮发麻。 他想为自己辩解,可也知道楚昭云的伤最要紧。 楚昭云摆了摆手:“无碍,不是我的血,虞大人还是先给个交代为好。” 听见楚昭云没受伤,虞兴修松了一口气,只一息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躲起来? 他真是冤枉啊! 他有几个胆子敢背叛提刑官大人? 可他也知道自己理亏,他的确是离开了…… “楚大人,此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带着人离开,我原本想着,食尸鬼一直没露面,兴许今日也不会 露面……” 江望月也收起了阴阳怪气,认真地问: “虞大人想着?兴许食尸鬼不会露面?可万一他露面了呢?我跟楚大人怎么办?说好了在山脚守着,虞大人知道我们多信任你吗?那食尸鬼拿着个大铁锤,我和楚大人根本靠近不了他,一路被他追杀,虞大人知道我们差点就死了吗?” “我……” 虞兴修深知自己无从辩驳。 他知道江望月说得对,他不该侥幸想着食尸鬼兴许不会露面。 将心比心,异位处之的话,他可能会比江望月还生气。 听了江望月的话,他心里只有后怕。 若是楚昭云和江望月死在了荷花村,他就算赔了命,魂魄也会良心不安的! “楚大人,是我擅自离开,是我的过错!” 楚昭云见虞兴修坦然认错,问他: “虞大人离开,去哪了?” 虞兴修猛地抬眼。 他没想到楚昭云还愿意听他解释! 本来以为自己失职的同时又得罪了提刑官大人,头上的乌纱帽算是保不住了。 但他没想到楚昭云会接着问他! 他连忙解释道:“楚大人,我本来在山脚守着,有衙役来报,有人在坟地鬼鬼祟祟,像是在找东西,我怕是偷尸贼,我就带着附近几个兄弟去了。” 楚昭云早就料到了虞兴修不是无缘无故失踪的。 但江望月没想到。 江望月神情一滞,开口的气势弱了两分:“就算如此,虞大人也不能带人离开啊……明明都说好了在山脚下 守着……” “是,是我的错,我该在山脚下接应。” 虞兴修说得真心实意。 他的确是错了,他该在山脚接应的。 无论何种原因,他都不该擅自离去,更不该把附近几个衙役都叫走。 “幸好楚大人和望月兄弟没受伤,否则我定会悔恨一辈子!” 江望月知晓了虞兴修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 当仵作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失态。 实在是差点死了的遭遇让他变得失去了理智。 一想方才自己得理不饶人的蛮横模样,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但他也并不理亏,所以他不打算因着方才的语气和虞兴修道歉,只是叹了一声: “唉……若是虞大人在,说不定就能抓住食尸鬼了……” “是我的错!” “虞大人,可抓住鬼鬼祟祟那人了?”楚昭云问。 “抓住了!”虞兴修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不求将功补过或是功过相抵,但求楚昭云能原谅他! 他接着说:“是个女人,鬼鬼祟祟地在坟地找东西,抓起来一审她就招了,就是她偷的尸体!我把人关起来了,我领大人去!” “不急。” 既然人已经抓住了,也审问过了,还招了,她又何必急着去。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楚昭云看向后山的方向,“食尸鬼”跑进了后山里。 除非他一直生活在后山,否则他就会下山。 她问虞兴修:“你只叫走了附近几个衙役?” “是,其他人都守在山脚 不同位置,没有吩咐,他们会一直守着的。” “封山,抓鬼!” 第五百三十二章 “虞大人这次可要在山脚守好了!” “一定!” 虞兴修站得笔直,心里想着,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他也得纹丝不动! 楚昭云带着几人,亲自进了山。 张屠户说什么也要跟着,楚昭云便没拦着他,毕竟人多了好办事。 白日的后山虽然能看清路,但依旧难行。 众人也不敢分头行动,一直抱团搜寻。 搜了整整一日,一无所获。 听见有人肚子响了,楚昭云下令道:“诸位辛苦了,先下山。” 江望月四处看了看。 后山因着荒弃多年的原因,十分难行。 可说到底,这山不大。 搜了一日,处处都走了一遍。 人影,鬼影,一个都没看见。 “大人,你说他会不会也下山了?” “下山问问就知道了。”说着话,楚昭云抬步往山下走。 到了山脚,虞兴修已经把饭菜备好了。 他见楚昭云等人空手而归,也不发问,只说道: “楚大人,我一直守在山脚,这饭菜是让空闲的人去准备的!” “山脚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没人进山,也没人下山,兄弟们都守着呢!” 楚昭云点了点头,示意大家伙先吃饭。 她自己却食之无味。 若是“食尸鬼”一直像个野人似的生活在后山里,他吃什么? 自己打猎? 而且他还受伤了,不下山医治吗? 今日早晨天光微亮时,他立马就跑了,他怕光? 解咒的法子,也是半夜进后山…… 他喜欢夜里行动! 楚昭云眼神一亮:“一 炷香后再进山!” 话落,楚昭云看见大家伙累得无精打采,她又改了口: “虞大人和望月跟我进山。” “好!”虞兴修和江望月异口同声。 张屠户连忙自荐:“楚大人,我也去!” 一炷香后,趁着荷花村的人们还没开始出门,四人举着火把进了后山。 “要是能记起来昨夜在哪遇见他的就好了……”江望月嘟囔着。 楚昭云何尝不想。 可她只记得有棵大树,具体方位早就忘了。 四人不敢离得太远。 每个人都是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棍子。 棍子挥舞起来,拍打在草丛亦或是树干上。 虞兴修一棍子抽了出去。 啪! 他顿了顿,轻声出声问:“楚大人,你听这声音是不是不对劲……” 说着话,虞兴修又敲了一棍子。 楚昭云立即警惕起来,同样低声道:“都后退,这树干里头是空心的。” 四人纷纷后退,同时将手中的火把汇集到一处。 火光之下,四人齐齐看向树干。 是个树洞。 洞口用枯枝虚掩着。 楚昭云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江望月。 她一手用棍子轻轻挑着枯枝,另一只手警惕地摸上了匕首。 所有枯枝被小心翼翼地挪开,露出了树洞里的真貌。 “食尸鬼”果然躲在了后山里! 楚昭云仔细看着,发现他的双眼紧闭时,她皱起了眉。 这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啊……”一声小小的惊呼唤回了楚昭云的注意力。 她警惕地后退了半步,看向 了发出声音的张屠户。 张屠户连忙闭紧了嘴。 虞兴修和张屠户是第一次看见食尸鬼,两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虞兴修还算稳重,只是眼神震惊。 张屠户吓得不轻,他看见长腿长胳膊蜷缩在树洞里的人,心里直发毛,不自觉发出了惊呼声。 好在没有惊醒树洞里的人。 四人盯着树洞看了许久。 楚昭云试探出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话音一落,四人动也不敢动。 直到确认树洞里的人好似并不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楚昭云才接着说: “他卡在树洞里,把他拽出来,或者引他出来。” 江望月问:“可是他还活着吗?” 虞兴修弯腰捡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看向楚昭云:“是不是还活着,试试就知道了。” 楚昭云点了点头,随后虞兴修用力丢出了石头。 饶是四人一直警惕着,也被树洞里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呜啊!” “后退!”楚昭云下令。 四人纷纷后退,各自丢了木棍,抽刀的抽刀,找剑的找剑。 树洞里的“食尸鬼”,以极难的动作从树洞里钻了出来。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四人,最后目光定格在楚昭云身上。 很显然,他还记得楚昭云。 他直直地盯着楚昭云,喊叫里尽是不满:“呜啊!” 楚昭云看着“食尸鬼”提起了铁锤,又看见铁锤离地不过几寸后,又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他没劲了。” 不吃不喝,还受伤了。 眼下的“ 食尸鬼”举不动铁锤,已经不足为惧了。 四人心照不宣地往前走了一步。 张屠户恳切说道:“大人,别杀他,审审他,得把偷走的尸体找回来!” “嗯,生擒。” 哪怕楚昭云知道“食尸鬼”可能吐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她也想活抓他。 四人步步靠近树洞。 “食尸鬼”好似感知到了威胁,他立即丢了铁锤,朝着虞兴修和张屠户的方向跑。 第一次和“食尸鬼”打交道的虞兴修和张屠户,被他的突然攻击吓了一跳。 两人下意识后退,没想到让“食尸鬼”钻了空子。 “大人,他跑了!” “追!” “怪我,我刚才害怕了!” “我也是,被他吓了一跳。” “多说无用,快追!” 楚昭云最先追出去,其他三人也举着火把纷纷跟上。 月色朦胧,还时常有树影遮挡。 与四人不同的是,“食尸鬼”对后山里的地形十分熟悉。 跑着跑着,四人就跟丢了。 “嘘!”楚昭云举手示意,等停了步子,她仔细听着。 果真听到了断断续续、噼噼啪啪的声音。 是“食尸鬼”慌不择路踩着枯枝的声音。 “这边!” 四人又连忙追上。 渐渐的,视野逐渐开阔。 张屠户刹住了脚步,伸手拦住了身边几人: “大人,前头是悬崖,不能再往前了!” 江望月大惊:“他这是想跳崖?” “崖下是大石头,要是跳下去,必死无疑。” “楚大人,崖下有衙役守着,不管他跳下去 了能不能活,但肯定是逃不了了!”虞兴修保证着。 楚昭云无心听这些话。 第五百三十三章 她紧紧盯着“食尸鬼”。 他奔跑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他真的想跳崖! 楚昭云推开张屠户的胳膊,往前追着。 “大人!”三人震惊地异口同声,连忙跟上楚昭云的脚步。 还来不及思考楚昭云想做什么,三人又亲眼看见食尸鬼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 楚昭云也停了步子。 她想不通。 和“食尸鬼”交手的过程中,他不是没有过困兽的境地,可他丝毫没有退缩过。 怎的眼下被追了两步就要跳崖寻死? 还是说他没料到前方是悬崖? “他真的是要寻死吗……”楚昭云呢喃着,似乎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同样没回过神来的还有张屠户。 张屠户心如刀绞:“他跳崖了?他死了?他还没说我爹娘被偷到哪里去了!他怎么能死了!” 虞兴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张屠户的意思,安慰道:“莫急,偷尸贼已经抓住了。” “抓住了?”张屠户松了一口气,心情又没那么糟糕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死不死,和他没关系,他只要能找回家人就行! 虞兴修看向楚昭云:“楚大人,下头有兄弟守着,咱们去看看?” “好,下山。” 四人往山下的方向走着,走了一半的路,就碰到了陆陆续续进后山的人。 不过四人谁也没挑明“食尸鬼”已经跳崖的事。 荷花村的人们愿意进后山,就让他们进吧。 后山已经安全了。 而且马上就满十日了。 与其费力解释,还 不如让他们认为自己是真的解咒了。 毕竟,有时候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四人沉默地下了山,还未曾绕到西边的山脚,就看见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虞大人?”衙役气喘吁吁,“虞大人!有人从山上掉下来了!” “是食尸鬼。” “啊!”衙役大惊,“我说那人怎么看着不太正常!” “再不正常,也是人,不是鬼。” “是,是。” 衙役带着虞兴修等人去了西边的山脚,指着地上的人说:“从山上掉下来的,砰一声撞在大石头上,又滚落在地,胳膊腿全断了。虞大人,这尸体怎么处理?” “先带回义庄,贴了告示没人认领的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衙役浑身一个激灵,方才不知道尸体是食尸鬼的时候,他还把尸体的胳膊腿摆正了。眼下知道了,他胃里恶心,想吐! 紧接着,衙役看见江望月靠近了尸体后,由衷地佩服江望月! 而江望月,知道食尸鬼是人后,就不害怕了。 他在楚昭云行动前,先她一步摸了摸“食尸鬼”的鼻息。 随后道:“大人,没气了,死绝了。” 楚昭云心里无波无澜:“后山里的命案,都出自他手,死有余辜。” 话落,楚昭云转身往荷花村的屋舍走去。 她是真的累了。 一夜没睡,又和“食尸鬼”周旋,耗了她太多体力。 “虞大人,歇一晚,明日再去会会偷尸贼。” “楚大人辛苦了, 就是……”虞兴修面上有些惋惜,“就是可惜不能审问他了,要不然还能和抓住的偷尸贼对对口供。” “大抵问不出话。” “啊?” 江望月主动对虞兴修解释着:“食尸鬼是个傻的疯的,他都听不懂话,哪能指望从他嘴里得到消息!” “原来如此。”虞兴修恍然大悟,“折腾了这许久,楚大人和望月兄弟先好好歇息一夜。” 张屠户听了江望月和虞兴修的对话,脑子里依旧是云里雾里。 他问道:“疯的傻的,怎么能让田婆子给大家传话?” “幕后主使一定另有其人,传话的肯定不是他!”江望月信誓旦旦。 “那他怎么知道如何杀人?幕后主使能教一个傻子杀人?” “……”江望月不知如何作答,看向虞兴修和楚昭云。 楚昭云声音越来越轻:“这有何难?以食物诱之训之,山里的野猴子也能行凶杀人。” “是啊……”张屠户也恍然大悟。 见楚昭云是真累了,几人不再开口。 荷花村众人依然战战兢兢地在后山里试探着。 府衙众人倒是睡了个好觉。 楚昭云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恢复了元气。 清晨,楚昭云一出门,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虞兴修。 “虞大人在等我?” “楚大人!望月兄弟高烧不退,这可如何是好?” “?” 昨夜散时,她是真累得不想说话了,可江望月还生龙活虎的。 她还以为是他体力好呢! 没想到他憋了个猛的! 也不 知道是累得还是吓得。 毕竟昨日江望月差点死了,是真吓得不轻。 “人呢?” “在我屋!”虞兴修领着路,声音里尽是焦急,“昨夜我跟望月兄弟住一个屋,我也累了,见他睡了我也就睡了,今天早晨起来一看,望月兄弟面色潮红,浑身发烫,我这才知道他发烧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就是啊!可千万别烧出毛病来了。” “备马车。”说着话,楚昭云踏进了屋里,看见了床榻上的江望月。 她伸手探了探江望月的额头,烫得她心里发慌。 “虞大人,得赶紧送医,云中府这边我也不熟……” “楚大人放心!立马就让人把望月兄弟送到最好的医馆去!” “有劳了。” “哪里的话!望月兄弟也是为了我云中府!” 虞兴修满心愧疚。 他知道,昨日要不是他领着人走了,楚昭云和江望月也不会孤立无援,更让不会甚至都到了差点死了的境地。 眼下江望月高烧不退,他也有错。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备好了马车,他把江望月背到了马车上。 人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任人摆弄,毫无反应。 “一定要治好望月兄弟,花多少银钱都行!”虞兴修嘱咐着手下人,直到马车没了踪影,他才收回了视线,“楚大人,早饭备好了。” “偷尸贼在何处?” “关在柴房了。” 虞兴修连忙领着楚昭云去了柴房。 柴房里,五花大绑着的人正在昏 睡着。 “楚大人,打晕了,这就叫醒她。”虞兴修说着话,忽然察觉楚昭云有些不对劲,他转头看向楚昭云,“楚大人?” 楚昭云脸上的神情,比看见“食尸鬼”时还要震惊。 “竟然是……故人。” 第五百三十四章 虞兴修看了看楚昭云,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 这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人。 竟然是故人? “楚大人认识她?” “以前在一桩命案里认识的。” “原来如此。”虞兴修明白了,那不必说,偷尸贼不是嫌疑人就是以前案子里死者的家人。 想罢,虞兴修朝着手下打了个招呼。 随后一盆凉水就泼向了地上的人。 “啊!” 地上的人受凉醒来,眼神茫然。 过了片刻她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被抓的事实。 她干的不是能见光的事,被抓住了定要下大牢。 一想到这,她便害怕地低着头。 忽然,她听到了一道疑惑的女声,叫的是她的名字。 “彩星?” 彩星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站在她眼前的人,“楚、楚大人!” 楚昭云蹲下身子,看清了彩星脸上的惊恐。 见状,虞兴修赶紧命人给楚昭云搬来了椅子。 楚昭云并未急着问她为何偷尸体,而是问道: “彩星,你怎么会在云中府?” “我……”彩星低了低头,心里空落落的,“我本就是云中府人士。” “你这是回老家探亲?” 楚昭云话音刚落,彩星就酸了眼眶。 她除了彩月,哪还有什么亲人。 彩月死了,她更是孤身一人了。 她被府衙抓住,本就没了生路。 况且楚昭云于她有恩,当初若不是楚昭云向长公主求情,她早就死了。 所以面对楚昭云,她根本没有想要挣扎和隐瞒的心思。 如 实说道:“长乐郡主死后,虽然长公主留了我一命,可彩月死了,我也不想留在长公主府上了。我早就想离开了,只是苦于没有由头走罢了,毕竟卖身契还在府上。” “那你何时离了长公主府?如何离了长公主府?” “半年前,长公主认了义女,长公主也逐渐从伤痛中走出来了……驸马爷怕长公主看见我们几个伺候过长乐郡主的奴才后又想起了伤心往事,所以才允了我们离府。” 楚昭云倒是没听说过长公主收养义女一事。 不过能走出丧女的伤痛,总归是好事。 楚昭云侧头看向虞兴修。 虞兴修会意,解释着:“她是在坟地鬼鬼祟祟找东西被我们的人看见了,这才抓住了她,昨天一审她也认了,是她偷走了尸体。当时急着去找大人汇报,还未曾问尸体都偷去哪里了?” “你丢了什么东西?可找到了?” “未曾。一个刻着花的银戒子,是彩月的遗物。” “虞大人,派人去找找。” 彩星抬头,红了眼眶,带了哭腔:“楚大人……” “看在旧相识的份上,帮你找戒子。不过,彩星,也仅限于此,明白吗?” “明白。”彩星深呼吸了一口,主动交代着,“是我每天晚上挖坟开棺,偷走了尸体,但我只负责把尸体偷出坟地,我不知道尸体去了哪里。” “有人和你接头?” “有,一个带着黑色惟帽的男人,脸上有疤,夜太黑,我也只 知道这些。” 虞兴修越听越迷糊,问她:“你连你的同伙都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 “那你为谁办事?”虞兴修又问。 “是一个仙人” “……”虞兴修是看着彩星是楚昭云旧相识的份上,才同她这般好好说话,谁料她竟这般不配合,“楚大人,我看还是把她带回地牢里去审吧!” “莫急。”楚昭云想了想,又是诅咒,又是仙人…… 她竟然不知从何问起了。 沉默了几息,她干脆问道:“彩星,半年前你离开了长公主府,那你从半年前说起,说说你都经历了何事?” 闻言,虞兴修又让手下给他搬来了一张椅子。 他就坐在楚昭云身边,他倒是要听听彩星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仔细说!” “好。”彩星挪动了几下身子,让自己靠着墙壁,尽可能地舒适些。 她眼神闪烁,思绪回到了半年前。 “半年前离开长公主府,我不想再伺候人了,想在汴京开个小铺子谋生。是我太天真了,自己没有手艺,还想开铺子。只十几天而已,我就把这几年攒的银子都赔光了,所以我不得不回老家,老家还有一块地,也不知道荒成什么样了。” “你老家是荷花村?”虞兴修问。 “不是,我老家在马家村。” “马家村在云中府最南边,荷花村在云中府最北边。”虞兴修向楚昭云解释着。 彩星接着说:“我回了马家村第一件事,就是给彩月立了衣冠 冢。是……是我在烧纸钱的时候,有个妇人见我哭得伤心来安慰我,她说她认识一位仙人,能让人死而复生。” “你信了?” “一开始我自是不信的,她先领我去她官人的坟看了看,他官人坟头的草都那般高了,绝对不是新坟。她又领着我去她家里看了,虽然她官人有些痴傻,但总归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她说再养两年,就跟常人无异了。我还偷偷问了她的邻人,那人如假包换,就是她的官人。” “住址。” 彩星说了住址后,楚昭云示意虞兴修派人去查。 “彩星,你接着说。” “我还是有些不信,想去亲眼见见仙人一探究竟,可那妇人却不愿意,她只是看我难过才忍不住说出了秘密,她本应该守密的。” 楚昭云懂了:“她越不说,你越信。” “我在她家门口一动不动站了两日,最后无力跪倒在地,她才被我的诚心感动了。” “……”楚昭云看着彩星的眼神,原来彩星现在还信着仙人呢! “只要能让彩月复活,痴傻就痴傻……” “仙人在何处?姓甚名谁?” “仙人的名字非我等能够知道,我也只是远远地见了一眼仙人。在何处我也说不上来,我不记得路了,只记得那里云雾缭绕、草木丛生,还有令人心静的流水声,像是仙境一般。” “所以仙人让你偷尸?” “只有献祭足够多的尸体,才能召回亡魂。” “……” 楚昭云认真 打量着彩星。 无论是初相识还是眼下,彩星看着不像是个呆的也不像是个傻的,怎的就信了仙人一说? 想来想去,她只能猜想,大抵是彩星太思念彩月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又或许……是彩星说服自己信了仙人? 无亲无故,一腔情感无处寄托。 因此,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献祭是何意?” “仙人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让你来荷花村?” 提到荷花村,彩星话里有不忍,“仙人说荷花村的人世代行善,一尸比得过两尸,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们,可我只想要彩月活过来……” “后山里的人,也是这般?” 彩星迷茫地抬眼:“后山里什么人?” “你不知道后山里有行凶杀人者?” “我不知道……原来……原来坟地里那几具新尸,是……”说着话,彩星的手指无端抽搐着。 “尸体去了何处?” “我不知道……” “和你接头的人有何特征?” “他带着黑色惟帽,长得不高,有一天风很大,吹起了惟帽我看见他脸上有一道疤。” “彩星,你挖了几具尸?” “六十二……”彩星突然哭了起来。 明明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要彩月能复活,她作再多的孽也值得。 可这一刻,她还是满心内疚和难过。 楚昭云轻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为了彩月活过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愿意?” “对……”彩星哭得难过,心肺剧痛,“哪怕我死后坠入畜生道,我也愿意,在这世间,我只有彩月一个亲人!” 闻言,楚昭云起身,转身离了柴房。 虞兴修跟着楚昭云的步子,“楚大人,这偷尸贼如何处置?” “该如何处置 ,就如何处置。”话落,楚昭云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戒子找到了,还给她。” “是,依楚大人看,还需带回牢里严刑逼供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虞大人可信仙人之说?” “怎的可能!这分明就是一场阴谋,一场骗局!” “既是骗局,幕后之人有心瞒着她,不管是彩星还是别人,又如何得知真相?她没撒谎,虞大人如若不放心,可派人翻来覆去多问她几遍。” “唉!” 虞兴修一张脸皱成了麻线。 听了楚昭云的话,他也觉着有理。 可是“食尸鬼”跳崖死了,彩星又不知道“食尸鬼”的事,更不知道仙人到底是谁。 找到的种种线索,全断了。 这该如何是好! 云中府是大盛朝的边境,有大军压阵守境,不仅是境外戎族不敢放肆,境内也是太平极了。 可太平了这么多年,竟叫他遇到如此棘手的案子! “楚大人,此案查到此,还需楚大人相助啊!” “我想想……”楚昭云在小院子里踱着步子。 她心里也是一筹莫展。 不必说,所谓“仙人”就是此案的幕后主使。 “仙人”足够谨慎,不管是教唆田婆子说出诅咒解咒一事,还是指使“食尸鬼”杀人行凶一事,又或是指使彩星和其他人偷尸一事,他本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按照她以往的思路,找不到证据和线索的时候,她会从幕后主使的动机来分析。 可“仙人”的动机是何? 偷许许 多多尸体,总不能真是为了招魂或炼丹吧? “虞大人,除了荷花村,其他地方出事了吗?” “没有其他地方报案了,要不我安排人到处去排查一二?” “不急,省的打草惊蛇。” “楚大人,是不是没法子了……唉,结成悬案?” “也不是没法子了……”楚昭云眼神晦暗不明,“罢了,荷花村这里……撤了吧,咱们先去看看望月。” “好。楚大人稍等我片刻。” 虞兴修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在意楚昭云为何不直说她的法子是什么。 只要有法子就好! 他连忙去吩咐着手下人把彩星押回大牢,又遣人去嘱咐了张屠户。 最后安排好了荷花村的暗探事宜,他才又回到了楚昭云面前。 匆匆吃了饭,两人一路奔波去了云中府最繁华热闹的街上一家最大的医馆。 两人到时,满身是针的江望月正在说胡话: “你过来!你不要过来……你敢过来!啊!” “大夫,我兄弟这是怎么了?”虞兴修满面担忧,他心疼江望月! 老大夫看了眼虞兴修,眼神里划过不耐。 见状,楚昭云恭敬行礼,问道:“大夫,他如何了?可严重?”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不紧不慢捻着针。 随后才缓声道:“惊则气乱,恐则气下,怒则气上,思绪紧张,气血逆乱。又受了些许凉风,因此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虞兴修听得稀里糊涂,气血乱了还是受凉伤风了? 他想了想,小心 翼翼地确认着:“意思是说……我兄弟吓着了?” “哼!”老大夫知道虞兴修是何人,只满脸不悦地看着他,“岂止是吓着了?吓惨了!就算是府衙也不能这般用人啊!” 虞兴修羞愧地点了点头。 楚昭云心里有数了,又问:“敢问如何医治,几日能愈?” 对着楚昭云,老大夫脸色才又和缓。 收了针,老大夫一边写着方子,一边说: “邪火正在往外发,喝了药,退了热,凝神静气,温养七、八日即可。” 楚昭云探头看着,皆是些益气养血、疏肝解郁、清泄肝热的药材。 “多谢。” “都出去吧,莫要打扰他休息。” “是。”楚昭云和虞兴修离了医馆。 既然江望月要在医馆治病七、八日,她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想罢,楚昭云走了几步,将虞兴修带到了安静之处。 “虞大人,我的法子还需虞大人配合。” “一定全力配合!” 楚昭云颔首,低声说着自己的计划。 她一说完,虞兴修就后悔了。 虞兴修瞪大了眼:“不妥不妥,这不妥!”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可提刑官若是出了事,他担不起啊! “楚大人,不妥啊!” “不试怎知不妥?” “可是、可是……” “只要虞大人做好接应,一切不成问题,放心,我定不会逞强。” 虞兴修心下五味杂陈。 他对楚昭云的敬佩达到了顶峰,虽是年纪轻轻刚刚上任的提刑官,但比他 强百倍! 所以,他绝对不能再拖后腿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马家村。 村头外的小坡上,飘起了黄草纸。 火堆旁,一女子蹲坐在地,一边烧着黄草纸,一边念念有词: “阿公,我想着以己为饵,这才在异地他乡为阿公祭奠,阿公莫要怪罪。” “阿公,我如今是提刑官了,阿公往日的教导,我都记着呢。” “阿公,来年开春,我就要成亲了。” “我和段景曜两情相悦,且志同道合,阿公放心。” “若是阿公还在……” 说着话,楚昭云逐渐哽咽。 马家村外,原是做戏。 可想到阿公,她当真难过了起来。 黄草纸逐渐化为灰烬。 楚昭云怅然若失。 但她虽难过着,却是从未卸下过半分警惕。 就在黄草纸快要烧尽时,楚昭云余光瞥见有人鬼鬼祟祟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当作看不见,继续盯着火堆。 “阿公,我想你了……” “哎呦,姑娘你怎在此烧纸啊,前头就是林子,若是起了火,岂不是罪过!” 楚昭云像是听不见似的,心里却在琢磨,莫不是等错了人? 她又听见妇人说:“不过你是一片孝心,也是天地可感啊!” 楚昭云心里有了定数,这才转头看向妇人。 她茫然地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四周。 声音里充满了歉疚:“是我思虑不周,幸好没引起火。”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你在祭奠你的家人?” “嗯。” 楚昭云只敷衍回答。 怕引起妇人的怀疑,她不能太过主动。 话落,楚昭云 便收拾着火堆,作势要走。 还没等她起身,果然听见了妇人急不可耐的声音。 “姑娘这是在祭拜谁?可是要归家了?” 闻言,楚昭云更加确定,她赌对了! 当她提出这个法子的时候,虞兴修还曾问过:“府衙的人在荷花村,从未隐匿过行踪。楚大人为何推测仙人还会继续骗人?” 因为彩星在马家村附近遭骗,她赌的便是“仙人”只是躲在远处,并未在荷花村附近。 只要她动作够快,荷花村的事就还传不到“仙人”耳中。 收回了思绪,楚昭云对着妇人摇了摇头。 她起身绕过妇人就要走。 楚昭云越是表现得警惕,妇人越是紧紧跟着她。 “姑娘这是把我当成了坏人?我就是这马家村的!” “您是马家村的?”楚昭云停了脚步,狐疑地看着妇人。 “那当然了,我远远地瞧见烟雾,怕你引了火,才来提醒你的!” “是我失礼了……我独身一人,万事得谨慎,您见谅。” “谨慎些好!”妇人一听楚昭云是独身一人,眼里划过异常,“姑娘家在何处,为何在此烧纸?” 这丝算计人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楚昭云的眼神。 楚昭云轻声道:“我随阿公在襄阳过活,阿公故去,我无依无靠,听说北边生意好做,就来了。只不过……” “姑娘可是遇到了难处?” “我天生便不是脑子活泛的人,行至云中府便没了盘缠,我想着最后的银钱,应该用 来祭奠阿公。” “唉……可怜的孩子。你口中的阿公,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是,我爹娘早亡,是阿公养大了我,又教了我安身立命的本事,阿公是我此生都很重要的人。” 说的是真话,楚昭云眼里流露出的,自然也是真情。 妇人半分也没怀疑眼前人,神情悲切道: “我也失去过重要的家人,我懂你的心情!” 妇人说着话,拉起了楚昭云的手。 楚昭云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声音也热切了起来:“逝者已逝,咱们更要好好地活着才是,我打算在云中府东山再起,如此才不负阿公的养育。” “姑娘的话,恕我不能认同。” 楚昭云一愣,眼里又有些疏远之意。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 淡淡应了声:“哦。” “既然思念逝者,就该让他们重回人世间才是!” “你……莫要胡言,我知你难过,可也不能因此得了癔症。” “是真的!我也是看你是个有孝心的人,这才对你说了这秘密!我家官人早逝,我是天天以泪洗面,幸得遇见仙人我家官人才得以复活!” “!” 楚昭云原本想的是,继续扮演着警惕的角色。 就如同彩星一般,跟着妇人去家中亲眼看看妇人那复活的官人。 但她只用了一刹那,就决定单刀直入,少演些戏。 眼前妇人只是个跑腿传话的,无需她费太多心力。 “你说的可是真的!我想要阿公复活!仙人在何处,我要去求仙人 相助!” “今日遇见我,是你的福气!”妇人并未怀疑楚昭云迫切想要家人复活的动机,“但我不该告诉你这秘密,毕竟仙人的事,是天上的事,你我凡夫俗子不该知晓啊!” “姐姐,求姐姐告诉我,我定不会告诉他人!” 妇人假装犹疑了一番,最后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 “好,那我就冒着被仙人责罚的危险,带你去求仙人!” “多谢姐姐!” “但是仙人要是不答应你,也不干我的事!” “仙人慈悲,定会答应我的!”楚昭云满眼光亮。 妇人笑着看着楚昭云,掏出了布条。 对妇人的要求,楚昭云无有不应。 她被遮住了眼,带上了马车。 自上了马车,楚昭云便放松了身体。 表面上她睡了过去,松懈的身子随着马车的拐弯东倒西歪。 实则,她一直在辨别方向。 马车行了许久,约莫着有一个多时辰。 可拐来拐去,绕来绕去,似乎并未走远。 只是在拖延时辰罢了。 “姑娘,到了。” “嗯?”楚昭云故作被唤醒一般,嘤咛了一声。 “我带你去见仙人。” “多谢姐姐。” 楚昭云被妇人扶着下了马车,眼睛也终于重见光明。 她悄悄攥了攥袖子里的物件。 既敢来此,她也并非全无准备。 楚昭云又听见妇人说: “这就是仙人的仙山!” “嗯。” 她在虞兴修那看过云中府的舆图,估算着方位和距离,此处应当是马家村西北向 的灵晓山。 果然如彩星所言那般。 脚下之地,重峦叠嶂,云雾缭绕,流水潺潺。 当真是——似在仙境! 第五百三十七章 果灵山深处,凉风习习。 一棵大树下,有一人盘腿而坐。 白衣飞舞,长发飘飘。 倒是颇有遗世独立的仙姿。 楚昭云仔细盯了几息。 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窝深遂。 她敢肯定,此人非我族类。 想罢,楚昭云低着头跟着妇人往前走。 见妇人行了跪拜大礼,她便也跟着行礼。 妇人高声道:“仙人,贱民有罪!贱民见人可怜,便道出了死而复生的秘密,是贱民犯了大错!” “仙人”缓缓睁眼,一双淡蓝色的眸子看向楚昭云。 他缓缓开口,似有回音: “罢了,有缘人罢了。” “多谢仙人!”妇人如释重负地磕头,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昭云。 楚昭云点了点头,妇人这才欣慰地起身离开。 沉默了几息后,楚昭云起身向前走着。 “仙人,求仙人救救我阿公,只要阿公能够复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是!哪怕是我的性命,我也愿意!阿公是我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没有阿公就没有今日的我,我想让他活过来。” 话落,楚昭云看见“仙人”闭上了眼睛。 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又见他睁开了眼。 “方才本仙去见了你阿公,你心里记挂着他,他心里也一直记挂着你。” “仙人见到了阿公?”楚昭云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说自己年岁已大,哪怕活了过来,也是阳寿无几。他句句恳切 ,惟愿你能无忧活着,不必为了他舍弃了自己。” “我……” 楚昭云心里泛起酸楚。 怨不得旁人信了眼前仙人。 这确实像阿公说的话。 她差点也要信了他。 “仙人,求仙人帮我!” “哪怕违背了你阿公九泉之下的心意?” “是!只要阿公能活过来,我愿意付出一切,也宁愿阿公埋怨我!” “你我相遇便是缘,本仙便全了你的孝心。” “多谢仙人!” 话语间,楚昭云将周遭打量了个清楚。 除了树下“仙人”,并无其他守卫或帮手在周遭。 不知是“仙人”太信任妇人带来的人,还是他太过自负? 无论如何,这给了楚昭云可乘之机。 她一句一步,就这般走到了“仙人”跟前。 “仙人,如何才能让我阿公复活,可需我回老家带阿公的棺木来?” “莫急。”仙人轻轻摇了摇头,“若想召回亡魂,需得献祭百具尸体。” 楚昭云故作惊讶:“百具!虽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我杀不了人啊……仙人还可还有其他法子?” “本仙何时说要你去杀人了?” “还请仙人赐教!” “有一村名为垂柳村,此村世代积德,坟地里也存了德行,只需献祭垂柳村的尸体即可。” “我明白了!”楚昭云记得舆图上所画,离了果灵山,往北走到边境,就是垂柳村,“我把垂柳村坟地里的尸体都带来!” “不必,你只需子时三刻将尸体放至垂柳村村头即可。 ” “有人接应吗?” “非也,上天会被你的诚心所感,尸身会羽化,魂魄会聚到你阿公身上。” “多谢仙人,我明白了!”楚昭云声音里满是激动,“仙人既说我是有缘人,那我斗胆请仙人看看我可否是有福之人?” “哦?”仙人眼里划过一丝不耐,抬眼看向楚昭云。 谁料他下一息便看见一片白粉袭到了自己眼前。 “啊!” 眼睛受不了疼,仙人大叫一声。 楚昭云趁机又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 她可不是空手而来! 随后她又将匕首插进了他的大腿上。 “啊!你是谁!” “仙人这般有神通,可曾算到今日会栽在我手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没有功夫傍身,来见仙人,自然得多带些毒药。对了,不晓得仙人到底有何本事,所以我这匕首上也是淬了毒的。” “凡夫俗子……胆敢……胆敢谋害于本仙……” “仙人还不知?本凡夫俗子在荷花村抓了几人,看来不论是食尸鬼还是仙人,都不及我等凡夫俗子啊!” “你…… 仙人想看清楚昭云,可奈何双眼一直流泪。 渐渐的,他突然感觉双眼无力、唇舌发麻。 楚昭云见他晕了过去,这才走到敞亮的地处,往天上发了一支穿云箭。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虞兴修就带人找了过来。 “楚大人!”虞兴修没想到,楚昭云一出手,真的成事了! “先带回地牢再说。” “楚大人, 这人看着像戎族人。” “戎族人?”楚昭云知晓边境以北是戎族,但从未见过戎族人。 戎族人如何进了大盛朝? 戎族人要许许多多尸体何用? 莫非真是有什么巫术? 一想到在荷花村里“食尸鬼”杀的无辜之人,楚昭云看“仙人”就愈发碍眼。 嘱咐道:“审问之前,先让他吃点苦头。” 楚昭云打定了主意,对待这种人,铁拳铁腕铁手段即可。 虞兴修心里的恨,比她只多不少。 是以,她放心把人交给了虞兴修,自己去了医馆。 她到时,江望月还没醒。 好在人已经退了高热。 她又回府衙画出了妇人的画像,交给了衙役去拿人。 折腾了许久后,楚昭云才去了地牢。 “虞大人,人可醒了?” “醒了,但用了刑,晕了两回醒了两回,眼下又晕了。” “我亲自来审。” “是,楚大人跟我来。”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地牢深处,是一间昏暗狭窄的牢房。 牢房墙壁上布满了血迹和污渍。 地上,布满了枯草。 房梁正中央,倒吊着一人。 飘飘长发的“仙人”早已不复存在。 他的头发搅在一处,滴着水。 啪嗒、啪嗒……水滴落入了他脑袋之下盛满水的大缸之中。 看样子,虞兴修的确给他吃了些苦头。 “放下来,扎醒他。” 随后,倒吊着的人被甩在了枯草地上。 一根粗针毫不犹豫地扎向他的人中。 他睁眼的同时,满面痛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楚 昭云命人在他腿上撒了药粉。 “啊!”蓝眸之人趴在地上惊叫,哪还有半分仙人之姿?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戎族人,为何来我大盛朝?” 楚昭云话落,并未有回应。 假仙人忍着剧痛,只斜眼看向楚昭云。 虞兴修气极,怒道:“我看是要把这刑都用尽了才好!” “不必费力。”楚昭云不紧不慢地说着,“虞大人莫急,他中了我特调的剧毒,若无解药一日之内便会丧命,而方才撒在他腿上的毒药,又加剧了毒性,再有半个时辰,他就会下地狱。” 虞兴修自然知道楚昭云不可能让人死得那么快,但他也顺着说道: “还是大人有法子,这等外贼留着也无用,死了给荷花村众人偿命!” “他若是说实话,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 “是,他死有余辜,能不能活命就听大人一句话!”虞兴修附和着。 一字一句落在假仙人耳中。 假仙人悔不当初,都是那妇人害了他!竟引狼入室! 四肢百骸的疼痛愈来愈甚。 似有千万虫蚁从内而外地啃食着他。 他瘫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竟不知大盛的毒药如此恐怖! “这是……什么毒……” “我这个人也没什么耐心,半个时辰太久了,一炷香罢了。” 楚昭云说着话,示意虞兴修又在假仙人的腿部伤口上撒了药粉。 假仙人痛得脸色苍白,视物也开始变得恍惚。 他早就知道大盛的人冷漠残酷,但他未曾料到眼前的女子如此残暴。 越疼,他越力竭。 用不了一炷香,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我说……我说…… 给我解药……” “你说完实话,如若赶得及你还未死的话,就给你解药。” “你!”假仙人气得嘴歪,他顾不得和楚昭云争辩,只问着,“你想知道什么?” 闻言,楚昭云无动于衷。 她自己问,总会有问不到的遗漏之处。 因此,她等着假仙人自己说。 沉默了几息,楚昭云果然听见假仙人痛苦难耐地开了口: “我是戎族人,几年前边境守备还不严的时候就进了大盛。是我打着仙人的幌子让他们为我做事,是我指使傻子去荷花村杀人,铁锤是我给他的,尸体也是我安排人去偷的。给我解药……”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晓!” 虞兴修冷哼了一声,“尸体都运到何处了?” “扔在了果灵山的山湖里……” “你!”虞兴修气得脸色铁黑,“真是好狠毒的心!果灵山山湖的水何等澄澈,你怎敢把尸体放到湖里!快!快找人去捞!” 假仙人冷哼一声,这里的河山,同他有半分干系? “解药……” 楚昭云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你将尸体都放进了湖里,你要那些尸体根本无用。” 虞兴修一愣,这才想到了此事的不合常理之处。 这位假仙人,总不能是闲的发慌? 要不是纯坏种,就是别有目的! 虞兴修无师自通,还不等楚昭云说话,就又在假仙人伤口上撒了药粉。 “说!你编了这一大套说辞,骗人行凶杀人偷尸,到底是为何!” “啊!” 假仙人疼得翻白眼,“你们……大盛人……言而无信,说好给我解药的……” “速速招来,否则可别怪我手抖!呵!”虞兴修大喝一声。 “我只是奉命而为。” “奉谁的命?” “我族……大将军……” “他在何处?” 假仙人声音越来越小:“给我解药……快……他在戎族,你们抓不到他的……” 虞兴修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看着假仙人狰狞的面容,心里的疑惑忽然就通了。 四十年前,先帝大力平定外患稳定了边疆。 自此大盛朝已久无战事。 盛仁帝登基后,亦是太平盛世,既是因为大盛朝兵力雄厚,也是因为盛仁帝任人廉能、知人善用。 可……难保外族会不会在暗地里起了心思…… 不管是荷花村还是垂柳村,都是大盛朝边境,离戎族最近的地处。 若是虞兴修未将此案呈报给乌大人,他怕是要将此案结成悬案。 先是荷花村,又是垂柳村,若是一直放纵假仙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受骗。 到时,诅咒之说盛行…… 怕是边境人人自危! 楚昭云盯着假仙人:“你族大将军命你如此行事,是为了乱云中府的人心。” 话落,她就看见了假仙人震惊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此番种种,恐是戎族有进犯之意…… 想罢,楚昭云转身往地牢外走。 假仙人痛苦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急得大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快给我解药! ” 楚昭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虞兴修眼皮一跳,接了过来。 这不是张屠户家里的糖丸吗? 他亲眼看见张屠户塞给楚昭云了一把! “给你解药!”虞兴修把药丸塞进了假仙人口中。 见假仙人的痛苦逐渐减缓,虞兴修这才跟着楚昭云离开了地牢。 “楚大人,这这不是张屠户家里的……” “毒药本就只有一炷香的毒性。” “……楚大人,高明!”虞兴修佩服得五体投地。 “虞大人,安排车马,我要亲自带他回汴京城!” “是!” 虞兴修听懂了楚昭云的言下之意。 眼下想来,他后怕得很! 他没想到此案竟关乎外族! 一桩杀猪屠户疑似卖人肉的案子,到了眼下竟成了关乎大盛安危的案子! 幸亏他把此案报给了提刑官! 否则在他手里,他一定会结成悬案…… 那才是真的耽误了事! “楚大人何时启程?” “即刻启程,耽误不得。望月就先留在云中府修养。”楚昭云顿了顿,“多安排些练家子,防着路上有人救他。” “是!” 虞兴修速速安排了车马,把假仙人五花大绑塞进了马车里。 他又挑了府衙身手最好的一队人。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马便在驸马门口候着了。 楚昭云查验一番,确认无纰漏后,正打算启程,便看见虞兴修紧紧跟着自己。 “虞大人这是要同我一道去汴京?” “是,望月兄弟动弹不得,我虽没有功 夫,但总归能替楚大人挡一挡!楚大人放心,卷宗已经交代人去写了,等山湖里的尸体都打捞出来,仵作们会一一查看确认死因,大人不必担心云中府这里。” “好,启程!” 第五百三十九章 汴京城。 茶楼二楼窗户处,段景曜倚窗而立。 他看着不远处的高门大院——“温府”,不由游神。 军器所失火后,韩敬变得格外“乖巧”。 除了进宫上朝,韩敬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费了好大的心思,都没能抓到韩敬的把柄,更别提查明韩敬的阴谋了。 不过今日,事情该有个定论了。 他自小笼络了许多暗探,暗探之中,唯有花容一位女子。 想罢,段景曜就听到了一道女声。 “主子。” 段景曜回神,侧身一看,“花容,你回来了。” “是,主子。” “此事毕,你便走吧。”段景曜道。 多年前,他救了花容,收留她且教她本事。 他早就答应过花容,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花容出马。 但凡出马,两人之间便两清。 可段景曜心里也清楚,暗探一事之上,男女终归有别,女暗探总要付出多些。 “此事终归是我欠你的,有何要求尽管提。” “主子莫要如此。当年若无主子相救,花容早就是孤魂野鬼了,主子的恩情,花容永世难忘。”花容心里起了波澜。 她心绪复杂。 若不是当年段景曜救了她,她早就没命了。 这么多年,在段景曜麾下,她不愁吃喝,也从未出过任务,过得好生惬意。 如今出了任务,她可以不做暗探了,可以有正常人的生活了,她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属下混入闲月阁,终算是有所获,苦于一切消息只是从韩 敬心腹口中探得,并没有真凭实据。” “但说无妨。” “军器所一事,果真是韩敬摆在明面上的幌子。” 段景曜冷声道:“果然,他知晓陛下不会因此太过怪罪,这才有恃无恐。” “主子猜得没错,贾逊是韩敬的心腹,他在韩敬身旁藏得极深,人人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幕僚。据他言下之意,三皇子的银财大多流向了西边。”花容想了一息,省略了她探得秘密的过程,只说着,“三皇子以在春闱中举荐才子为由敛财,这些银财未经韩敬之中,是经的贾逊之手。” “难怪他账上查不出问题……” “贾逊每个月都会去一趟梓州,他当我不知铁矿归官府所管,所以才向我透露他去梓州做铁矿的买卖。” “梓州……原来如此……” 梓州盛产铁矿,又远在西边。 离着汴京城,可不算近。 韩敬在梓州图谋些何事,不必查也知道。 只要把和梓州之间的银财往来藏起来,他一时之间还真查不到韩敬的这些勾当。 “此番,有劳了。” “是花容该做的。” 段景曜摆了摆手,花容悄声退下了。 美人计,的确有用。 但也确如花容所言,一切还没有真凭实据。 梓州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段景曜收回思绪,又看向了窗外的温府。 皇贵妃的娘家,温府。 无论如何,就算没有真凭实据,韩敬私下养兵一事,总归是有了线索。 但韩敬身世一事,查无所获 。 这些时日,他查了温府所有人和皇贵妃的故友,都未曾探听得半句消息。 无论是青梅竹马,还是露水情缘,众人皆绝口不提。 是无言可说,还是故意隐瞒? 幸而,白泽提供了重要消息。 他私下从御史朋友口中探得,皇贵妃与其姑母素来看不过眼,早些年闹出了不少笑话。 是以在温家姑母要回家省亲的日子,段景曜便遣人埋伏进了府中。 他盯着温府大门口,等了半晌才等到了一个看着就机灵的小厮出来。 段景曜关了窗,静等了半盏茶的时辰,余富就领着人进来了。 “如何?” “大人,小的给温家姑奶奶身边的婢女使了银钱,听她说了一箩筐皇贵妃的坏话。” “说来听听。” “是。”小厮点了点头,随后开始转述婢女的话。 在婢女口中,皇贵妃是个刻薄恶毒的人。 无论是在闺阁之中,还是进了王府乃至进宫成了皇贵妃,婢女所言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但任谁听了,也知道这是充满了个人恩怨的添油加醋之辞。 小厮讲的口干舌燥,确认再无遗漏后,抬头看向段景曜: “大人,我说完了。” “没了?” “没了,就这些。”小厮信誓旦旦。 闻言,余富掏出了个大荷包,“拿着。” “嘿嘿多谢大人!”小厮掂量着荷包,心满意足地离开。 “大人,就连和皇贵妃最不对付的人,也不知道皇贵妃是否有无情郎,会不会 是咱们动错了心思?” “三公主没有口出狂言的道理。”段景曜拧眉,一筹莫展的滋味,实则难受。 他微微叹了口气,依然是一无所获。 “大人,还有一事。” “何事?” “方才在茶楼外,听人说楚大人回来了。”余富还没说完,就看见段景曜起身往外走,他连忙追上,“好似押了个犯人,人挺多……” 段景曜赶到城门口时,早就没了楚昭云的人影。 他又连忙追去了西大街,远远地就看见了好大的阵仗。 挤过熙攘的看热闹的人群,段景曜挤到了楚昭云身边。 “你回来了。”段景曜拍了拍楚昭云的肩膀。 虞兴修立即警惕起来,一路上平安无事,可不能到了汴京城把犯人丢了! 他正欲拔剑,听见有人冲着百姓大喊:“散了散了,官府办案,别看了!” 百姓们见余富不是个好惹的面相,便都嘀咕着散了。 虞兴修又看见楚昭云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收了剑,原来是熟人…… “你怎的来了?”楚昭云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 看清段景曜后,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发生了何事?多日不见,怎的你这般憔悴?” “说来话长,你这是从哪回来的?” “我从云中府回来的,抓了个……”楚昭云一开口,虞兴修便打断了她。 “楚大人!” 他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委婉开了口,“楚大人,差事还是莫要告诉家人,省的给家人惹了是非 祸灾……” 更何况这位家人,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个心思浅的! 第五百四十章 楚昭云听明白了虞兴修的担忧,解释着:“虞大人,这位是我日后的夫君,亦是皇城司段提举。” “啊!”虞兴修闹了个脸红,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是虞大人心细。” “到底发生了何事?”段景曜问着。 楚昭云言简意赅地说了说荷花村的事,段景曜难掩惊讶:“这人不能送去府衙,得送去刑部。” 楚昭云知道段景曜对汴京城的官场更了解,便从了他的说法。 一队人拐了弯,浩浩荡荡地去了刑部。 刑部尚书娄源刚审完犯人,正想休息片刻,就听见手下来报: “大人,段提举和提刑官大人来了,到门口了。” “噗……”娄源喷了一口茶,“你说谁来了?” “皇城司段提举段景曜,还有新上任的提刑官大人楚昭云,前不久刚被陛下赐婚的那二位啊!” “你不早说!”娄源连忙起身,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等见着人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刑部的院子了。 “段大人!楚大人!什么风把两位大人给吹来了!” 段景曜微微抬眼看向娄源:“怎么,段某来不得?” “哎呦!段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刑部与皇城司皆受陛下恩德,咱们自然也是亲如一家的!” “呵。”段景曜最是看不惯娄源这左右逢源的模样。 身为刑部尚书,明明浑身的本事和底气,可娄源偏偏把自己混成了个泥鳅。 “娄大人。”楚昭云开了口,“此事事关重 大,娄大人先把人关押起来,咱们一同进宫面圣。” “啊?”娄源心中惊讶。 他顺着楚昭云的眼神看向刑部门口的马车。 能让段提举和提刑官大人亲自送来的犯人,定不是等闲之辈。 只是他不懂,有何事眼下不能说,还非得在陛下面前说? 不便言明,是担心隔墙有耳? 既如此,他顺势而为便是。 刹那间,娄源想了许多,殊不知楚昭云只是不想同样的事说两遍罢了…… “快!来人!把人关到牢里,严加看管,不可出任何岔子!” 娄源一声令下,刑部涌出了许多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马车里的人套住麻袋送进了牢里。 “段大人、楚大人,那咱们进宫吧。” 楚昭云点了点头:“虞大人也一起吧。” 虞兴修紧张得搓了搓手,他恍恍惚惚地跟着楚昭云的步子。 他跟着楚昭云来汴京,只是想尽力在路上保全楚昭云。 谁让江望月因为他的疏忽吓病了呢? 但眼下,他要面圣了! 此生第一次面圣! 想罢,虞兴修甩了甩头。 严谨地想,应当是第二次面圣,第一次是六年前他殿试的时候,远远地看过陛下一眼! “楚大人,我这穿着是不是不甚得体?”虞兴修担心地问。 楚昭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灰扑扑的常服,摇了摇头:“正事要紧,陛下不会苛责你我。” “是。”虞兴修应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一会儿想着楚大人和段大人真 般配,一会儿又想着这皇宫的墙可真高,一会儿又想着娄大人走路姿势可真优雅…… 等虞兴修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后,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御书房。 他顿时一身冷汗,跟着楚昭云一起行了跪拜大礼。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众卿免礼。”盛仁帝收了手里的折子,“今儿是有何事,怎的一起来找朕?” 娄源面上带笑:“今日微臣是跟着楚大人来的。” 楚昭云往前走了半步。 “陛下,臣任提刑官后,便先去查了乌大人留下的几个案子,查到云中府时,颇费了些周折。” “云中府自来安稳,生了何事?” “村子里起了诅咒之说,为了解咒丢了许多条人命。要紧的是,不管是新丧还是旧坟,尸体都被盗走了。” “竟有如此事端!”盛仁帝皱了皱眉,虽惊讶,却不曾担忧。 因为他知道,楚昭云出马,定是已平了事端。 下一息,他便听见楚昭云说: “臣与云中府推官虞兴修,已查明此事。”楚昭云说着话,虞兴修行了个礼,楚昭云接着说,“幕后之人是戎族人,几年前潜入了大盛,此番生了事端,他是奉了戎族大将军之令,为的是扰乱边境人心。臣恐其后还有阴谋,因此和虞兴修把人一路带来了汴京,眼下已关押在了刑部。” 娄源反应过来,送到他手里的那人,就是楚昭云口中的戎族人。 此事果然是非同小可! 娄源用余光 看了一眼楚昭云。 这位新上任的女提刑官,真是不简单。 知道把戎族人带来汴京,还知道直接送到他刑部去,可见她晓得其中的厉害。 真是后生可畏啊! 娄源收回了眼神,低头恭敬附和着:“陛下,那人已经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严加看管了。只是不知……好端端的,戎族怎敢来犯?” 有些事,刑部尚书不知道,但盛仁帝知道。 盛仁帝眼神微变:“半年前,戎族换了新王,看来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臣一定好好审审戎族犯人!” “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 “是。”娄源心想,如此也好,有大理寺一同和他分担压力,他也轻松些。 一旁的楚昭云和虞兴修,心照不宣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们心中了然,此事到了这般地步,已经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虞兴修松了一口气,第一次面圣,也没那般可怕。 忽然,他看见段景曜往前走了两步。 他又听见段景曜问: “陛下可知戎族大将军是何人?” “!”虞兴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大人的这位夫君,可真连楚大人的半分谨慎也没学到! 就算是皇城司提举,也太莽撞了! 竟然还敢问盛仁帝话! 虞兴修还没震惊完,他竟然听见盛仁帝回答了段景曜的话:“为何问起此人?阿曜可是觉着此人不妥?” 顿时,虞兴修泪眼朦胧。 他知晓盛仁帝是明君,可未曾想到盛仁帝如此圣明! 真真是君恩浩 荡似山海啊! 第五百四十一章 “陛下方才说,半年前戎族换了新王,但云中府的戎族人,却是多年前就潜伏进了云中府,可见他背后的大将军不简单。” “去查查是何方人物。” “是。”段景曜领旨。 “娄卿,审问一事,七日之内,给朕答复。” “是。”娄源也领了旨。 众人行礼欲离开御书房,盛仁帝又单独留了段景曜。 虞兴修这才品出来,或许并非是盛仁帝圣明,而是这位段提举深得帝心? 其他人对盛仁帝留段景曜一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娄大人,不知明日是在刑部还是大理寺问审?我等可去听听?” “当然可以,虽说此事事关重大,但人是楚大人抓回来的,楚大人比咱们都了解来龙去脉,有楚大人在旁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娄某在刑部等着楚大人!” “多谢娄大人!” “楚大人客气了,同在朝为官,咱们也该多亲近才是……” 娄源话还未落,就被人打断。 “可是楚大人?” 众人回头一看,看着了一位低着头的宫女。 看不清脸,楚昭云也不好判断是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毕竟她只见过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正是。你是?” “奴婢是景阳宫的宫女,太后娘娘今日在御花园办了赏菊宴,皇后娘娘听说楚大人进了宫,特让奴婢来请楚大人前往。” 楚昭云点了点头,听意思是皇后娘娘找她。 她和段景曜有了亲事,又因着故皇后的缘故,她往日与后宫 众人也免不了来往。 虽说段景曜和现皇后娘娘天然是对立的立场,可有太后娘娘在,皇后娘娘必然也不会为难她。 “稍等。”楚昭云对着宫女说完,又转身看向虞兴修,“虞大人可去府衙找周推司,他会为虞大人安排住处,亦或是宫门口候着的察子余富,他也可为虞大人安排。” “好好好,楚大人放心去吧。” 楚昭云颔首,随后便跟着宫女走了。 “今日来宫中的人可多?” “自然是多的,太后娘娘办宴,京中贵女自是都来的。” “今日楚某进宫,原是有差事面见陛下,只是眼下以此装扮拜见太后娘娘,恐是不妥。” “楚大人宽心,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知楚大人不同于其他女子,自是不会计较的。” “那便好。” 自始至终,宫女都低着头回话,恭敬极了。 楚昭云问这一句,就是怕皇后娘娘挑她的错处。 既然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都这般说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御花园里的秋,比别处都来得早。 各种名贵的菊花,在秋风中释放着摇曳的身姿。 比菊花还娇艳的,是一张张鲜活的笑脸。 贵女们盛装打扮,巧笑嫣然。 见了这副美景,楚昭云也觉着心里舒畅。 “楚大人,太后娘娘方才还在凉亭之中,眼下应当是去更衣了。” “那我便在此等候。” “是,皇后娘娘在绿菊旁的石桌处等着楚大人。” “嗯。” 楚昭云看着宫女离开的方 向,猜想着那便是绿菊所在的方向。 是皇后娘娘想见她没错。 只不过碍于礼数,她得先见过太后娘娘。 不知道皇后娘娘见她,是为何事? 她甚少从段景曜口中听闻皇后娘娘如何,只知道皇后娘娘所出的两位嫡子年纪都还小。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便不再费心思索。 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就能知道皇后娘娘的意图了。 楚昭云抬眼看着身前的菊花,是她没见过的品种。 丝状花瓣,甚是别致。 忽然,楚昭云余光看见有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这两个人,她没见过,不认识。 这眼神…… 都快把找茬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真是有宴席的地方,就有是非! 楚昭云忍不住想笑。 这等为难对她来说,无关痛痒。 甚至……不失为一桩惹她发笑的事。 她倒是要看看,汴京城里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果不其然,下一息她就听见来人轻蔑的声音: “嘁,这是哪里来的奴才,也配站在国华雨晴跟前?” “闪开!没听见婉汀要赏菊吗?” 楚昭云想,先前开口的绿裙子姑娘,便是婉汀,后头这个粉裙子一看就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这菊花人人赏的,凭甚我让开?” “你难道不知婉汀的父亲就是当朝宰辅吗?” “原来是张敏之女……”楚昭云打量着张婉汀,真的很难把她和张敏联系在一处。 接触了许多次,张敏作为宰辅实在是无可挑剔。 眼 下看了张婉汀,不知是张敏有另一副面孔,还是太过尽心于国事而疏忽了家事? “放肆!你怎敢直呼家父名讳,真是岂有此理!” “婉汀莫气,此人一看便是混进宫宴来的,咱们告知皇后娘娘,拿了她就是!” 张婉汀气得胸口起伏,强忍着体面,“也是,穿的连我身边的婢女都不如,也配出现在宫里?” “啊,莫不是混进来想偷东西!” 楚昭云憋不住笑了,两个乳臭未干、仗势欺人的“贵女”。 半分新意也无。 “不必告知皇后娘娘了。”楚昭云轻声说着。 张婉汀冷笑:“这就怕了?敢得罪我,你还想全身而退?” “我是说太后娘娘就在凉亭之中,直接去告知太后娘娘得了。”楚昭云看见熟悉的人影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太后娘娘落座后,楚昭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你!” 楚昭云无视张婉汀,径直走向了凉亭。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快起来,晴儿,快扶你嫂嫂坐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娘娘满目笑意。 段晴依言扶起了楚昭云。 她还小声笑道:“嫂嫂。” 楚昭云脸颊微热。 亲事还早,现在改口未免太早了些! 偏生是太后娘娘先说的,她也不好驳了去。 “臣女今日方回汴京,未曾梳洗装扮,失礼了。” “无妨无妨,眼下你也是正四品的官了,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太后娘娘越看楚昭云越满意,就是这般优秀的女子 ,才能与段景曜旗鼓相当,“这是出远门了?” “是,去了趟云中府。” 太后娘娘也不问差事,只问了路上的风景,楚昭云也胡诌了几句。 她一路奔波,哪有闲情逸致看风景? 就在这时,楚昭云看见段晴疑惑地看着她身后。 第五百四十二章 看方向,段晴似乎看的是张婉汀的方向。 她方才都已经把张婉汀的事忘了。 看段晴这反应,大抵是张婉汀看见她与太后娘娘这般亲厚,在气得无能狂怒呢! 楚昭云顾不上再想张婉汀的反应,她听见太后问道: “要哀家说,陛下该再找个提刑官,两个提刑官才好!否则什么重活都落到你身上,岂不是要累坏了你?” 楚昭云忍俊不禁:“臣女知道太后娘娘心疼臣女,只是我朝开世以来,就未曾有过两位提刑官的先例。” “唉……那只能你多受累了,忙归忙,但还是要记得调理身子,这般来日生孩子才能省力气。” “……”楚昭云语塞,太后娘娘这话锋换的也太快了。 亲事还有大半年,倒是先说上生孩子的事了! 这话她没法接! “娘娘……” “这还羞上了?行了,哀家不催就是了。” 楚昭云心想,若是她直言自己尚未有怀胎生子的打算,不知道会不会把太后娘娘气晕? 她沉默了几息,关心起了太后娘娘。 “娘娘近来身子可还康健?” “哀家处处顺心,又日日清闲,近来还有晴儿陪着,自是好得很。”说着话,太后娘娘才想起来了正事,“皇后要见你,哀家若是陪着你,难免给你招恨,你自个儿去见她,警醒着些。” “是,臣女晓的。” “罢了,去吧,她也是个端庄周全的人,定不会过于为难你,大抵只是想见见你。” “是, 臣女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去吧。” 太后娘娘目送楚昭云离开,但心里依旧不放心,又遣了身边的宫女远远地跟着楚昭云。 太后娘娘的这份好心,楚昭云并不知道。 她一路寻着绿菊,见到了亭子里的人。 雍容华贵,气质卓然,不愧是一国之母。 楚昭云忍不住想,若在位的是故皇后段婧,又该是何种光景呢?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娘娘甄风岚看见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的楚昭云,愣了一瞬。 她知晓楚昭云同寻常女子不同。 既能做得了提刑官,定不是寻常俗人。 但她也没想到楚昭云如此不修边幅。 “免礼,赐座,给楚大人看茶。” “多谢皇后娘娘。” 楚昭云落座后,接过茶水便一饮而尽。 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倒是让甄风岚刮目相看。 “楚大人果真洒脱率性,不愧是我大盛第一提刑官。” “娘娘谬赞。” “今日把你叫来御花园是本宫唐突了,听闻楚大人进了宫,本宫便想见见你,眼下一见果然是惊艳!” “是臣女早该来拜见娘娘才是,奈何差事缠身,还望娘娘见谅。” 一边说着话,楚昭云一边想,后宫里的女子喜欢这般说话吗? 一番话翻来覆去地说,丝毫没有重点。 “不知今日娘娘召见,可是有事吩咐臣女?” 楚昭云觉着自己说的太直接,又补了一句话,“臣女定当尽心尽力。” “无事无事……” 甄风岚笑得有一丝不自然。 后宫女人,人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一句话里恨不得藏了三层意思。 她听见楚昭云直言发问,竟有些不知所措。 “本宫作为景曜的长辈,自然也想同你亲近一二,并无什么要紧事。” “能与娘娘亲近,是臣女的荣幸。”短短片刻,楚昭云就找到了和甄风岚说话的技巧。 “等来日你同景曜成亲,本宫定会替故皇后为你添妆。” 楚昭云立即警惕了起来。 说起了故皇后,看来离着皇后娘娘真意显露不远了! 果然,下一息,她就听见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唉……姐姐一走了之,难为的是留下的人。你定也知道,景曜是放不下故皇后的……” “血浓于水,姐弟之情怎会轻易放下。”楚昭云顺着甄风岚的话说。 “更是难为了祺儿,自小没了生母……” “娘娘母仪天下,既是没了生母,有娘娘在,五皇子殿下并不难为。” “是,本宫将祺儿视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只是……祺儿同本宫并不亲近,可是祺儿对本宫有何不满?” “……”看着甄风岚期待的眼神,楚昭云懂了。 此次召她来御花园,不是想为难她。 是想试探她啊…… 楚昭云干脆继续维持着快人快语的性子,摇头直言道: “臣女不知,段大人因着故皇后之死,一直对五皇子殿下心有芥蒂,因此臣女也不甚关注五皇子殿下。皇后娘娘关心五皇子殿下,可 直接问问五皇子殿下,想来他也是不敢瞒着娘娘的。” “本宫见了你亲切,难免唠叨了几句,你莫要放在心上。不管祺儿对本宫有何不满,做长辈的还能和他计较不成?” “娘娘宽心,许是这般年岁的男子不懂表达心事,五皇子殿下定是感念皇后娘娘的。” “你怎知?”甄风岚挑眉,有些看不透楚昭云。 “娘娘母仪天下,人人都感念娘娘。” “……”甄风岚眼里有些失望。 她又不甘心,女提刑官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本宫心疼祺儿,想同他交心,就是不知祺儿欢喜何事,本宫也得投其所好……” 楚昭云认真想了想,这般年岁的男娃喜好的事物大抵是一致的。 “娘娘不妨赏赐五皇子殿下烈马,弓箭,宝刀,或是长矛?” “有理……” 甄风岚彻底没了试探的心思。 但凡稍微关注着韩祺,就知道他是个最不爱骑马射猎、使枪弄刀的性子。 若是楚昭云想遮瞒一二,也断没有这般说的道理。 原以为楚昭云是个机灵的,眼下瞧着无非是个擅长验尸推案的痴人罢了。 看来段景曜当真是同韩祺不亲厚。 如此以来,她也不必白费心力了。 “本宫瞧着远处的齐红灵光甚是美艳,楚大人也去瞧瞧吧。” “是。” 看菊花,可比和皇后娘娘说话有意思多了! 楚昭云辞了皇后娘娘,朝着远处走去。 不知道这般大的场面,皇贵妃娘娘在不在? 比起皇 后娘娘来,她更想见识见识皇贵妃娘娘是何人。 楚昭云有了想见皇贵妃娘娘的念头,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多时,竟真叫她探得了皇贵妃的行踪。 第五百四十三章 初到御花园时,还有张婉汀为难她。 可御花园里各个沾上毛就是猴,眼见着她和太后、皇后亲近,哪怕她的穿着打扮与众人格格不入,也没人敢为难她了。 楚昭云拐了几拐,就看见了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温令雅,眉眼间和韩敬有三分相像。 只是岁月不饶人,她看起来不比皇后娘娘貌美端庄。 楚昭云绕着一株菊花走了两圈。 站定后便静等着。 她惹眼的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立即吸引了皇贵妃的眼神。 温令雅低声和身边人说着:“这位就是楚昭云?” “正是,皇后娘娘刚召见了她,错不了。” “皇后那老妇见她作甚?难不成是想收拢她?” “奴婢也不知。” “定是如此,本宫听敬儿说起过她,她这位提刑官可不简单。” “她和段景曜定了亲事,定不会被皇后收拢。” “有理,本宫去会会她!” 温令雅清了清嗓子,大步流星地走向楚昭云。 宫女见楚昭云在游神,咳了一声:“何人?还不见过皇贵妃娘娘?” 楚昭云闻声,立即转身。 其实皇贵妃一到,她就察觉了。 无他,只因她登时就闻不到菊花的清香了,空气中只有甜腻的香气。 “臣女楚昭云见过皇贵妃娘娘。”楚昭云惶恐万分。 “原是楚大人!” 温令雅笑盈盈地看着楚昭云。 她打量着这位女提刑官,想起了儿子说起楚昭云时的种种。 这般人才,如若不能收拢到自己手下,就 该毁了…… “楚大人今日怎得空来了御花园?” “承蒙皇后娘娘召见,才得以见到这般多美丽的花。” “皇后娘娘可是遇着了难处?” 楚昭云摇了摇头:“大抵是好奇,所以才召我一见。” “原来皇后娘娘要见的是景曜的妻子,本宫还以为娘娘是有事找提刑官。”温令雅说着话,掐了朵菊花,“瞧本宫,楚大人既是景曜的妻子又是提刑官,哪能分得开呢?” “娘娘说的是。” “本宫也有好些时日没见到祺儿了,也不知他在忙些何事?” “不知,段大人因着故皇后之死,一直对五皇子殿下心有芥蒂,因此臣女也不甚关注五皇子殿下。” 一模一样的话,楚昭云说了第二遍。 前朝后宫,不站队就不能活了,是吗? 虽然她确实站在了韩祺这边。 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娘娘,恐怕每个女人都对韩祺不善。 偏偏韩祺还未到能够离宫开府的年纪。 他在这后宫之中,着实不易! 难怪段景曜急着回汴京助他。 “比起五皇子殿下,臣女倒是和三皇子殿下更相熟。” “哈哈。”温令雅笑里藏刀。 姓段的明确拒绝过敬儿,可若是楚昭云应了呢? 这夫妻俩是要分道扬镳,还是姓段的会妥协? 无论是何般,她都不亏。 想罢,温令雅笑着说道:“敬儿也时常在本宫面前夸赞楚大人,你们都是聪颖过人的年轻人,若是能同行,来日的路也能顺畅些。” 温令 雅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楚昭云也不好装傻充愣。 只惶恐道:“娘娘抬举臣女了,陛下不喜臣子与皇子来往,臣女也不敢耽误了三皇子殿下的前程,是以只得对殿下敬而远之。” “……”温令雅翻了个白眼,楚昭云怎就把话这般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她能不知道陛下不喜皇子结交党羽吗! 她又听见楚昭云不知死活地问: “不知这是娘娘的意思,还是三皇子殿下的意思?” “哎?楚大人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是……”温令雅恨楚昭云让自己难堪,又不得不解释,“本宫的意思是说你们年岁差不多大,都是我大盛朝的栋梁之材!” “啊……是臣女多虑了。” “说了这会子话,本宫也乏了,楚大人自己赏赏花……” “是,臣女告退。” 楚昭云一直等到闻不见那股甜腻香气了,才直起了身子。 短短几句话,她便能把皇贵妃娘娘的性子摸得差不多。 心思不纯,但却藏不深。 这般一个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当真能背叛盛仁帝、当真能混淆皇室血脉吗? 楚昭云一边想着一边离了皇宫。 想着段景曜许是在宫门口等着她,她便加快了步子。 在宫门口不远处,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大人,白泽。” “听内侍说是皇后娘娘召见你,她可有为难你?” 楚昭云摇头:“没有,只是试探了你我和韩祺的关系罢了。” “来日瞒不住之时 ,她定会恼了你。别担心,我会护你周全。” “既与五皇子的亲戚关系断不了,那必然会被皇后娘娘视为眼中钉,意料之中的事,有何可担心的?”楚昭云不以为意。 言罢,她又想起了今日御花园里的见闻。 “大人,张敏此人,如何?” “百官之首,雄才大略,进退得宜,洁身自好。” “那他私下里呢?” 段景曜认真想了想:“这么多年,倒是没查到他有何阳奉阴违之举,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这就奇怪了,为何他的女儿张婉汀这般嚣张跋扈、仗势欺人?” 楚昭云不解,段景曜也不明白。 “我大抵知道为何。”一旁的白泽开了口。 楚昭云和段景曜一边往前走,一边同时侧头看向白泽。 白泽解释着:“我也是私下里听御史朋友们聊起才知道,张宰辅是个痴情人!他的大娘子是个二嫁女,他二人虽青梅竹马,但造化弄人,他家大娘子嫁了别人还生了女儿。” “张婉汀?” “正是,张婉汀半岁时,她生父便失足坠马而亡,大娘子这才带女嫁入了张府。” 段景曜难免多疑,问道:“坠马一事,和张宰辅没关系吧?” “这倒是没听说什么流言蜚语,应当是没关系的吧……”白泽顿了顿,“因着不是亲生孩儿,张宰辅……便格外偏疼张婉汀。” “原来如此……”楚昭云明白了。 张宰辅既怕张婉汀觉着自己受了冷落,又怕大娘子心 生芥蒂,所以他格外纵容张婉汀,谁料竟弄巧成拙养成了这般性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一眼,盛仁帝也痴情,不过是对段婧,不是对温令雅。 对温令雅,盛仁帝不能和张敏一般心甘情愿养着他人的孩子吧? 第五百四十四章 次日。 楚昭云和段景曜早早就赶到了刑部。 比他们还早的,是头发花白的大理寺卿。 “段大人,楚大人,来得早啊!”大理寺卿王汝谨笑着打招呼。 楚昭云行了个晚辈礼。 段景曜和王汝谨相熟,只说道:“王大人早,今日我们只管旁听,王大人可要辛苦了。” “哈哈,有娄源在,我也能松懈一二!” 说着话,众人在刑部大堂落座。 不多时,娄源一到,带着沉重枷锁的假仙人也被押了上来。 王汝谨见娄源沉得住气,问他:“这是还要等着时辰到了,才能审?” 娄源笑道:“陛下派了皇子来监审,你我可不就得等着时辰!” 言落,王汝谨便不再开口了。 众人心知肚明,如此涉及外族的案子,陛下十分重视。 否则也不会让刑部和大理寺共同问审。 眼下,再派皇室人来监审也是无可厚非。 众人百无聊赖地等着。 大堂正中央跪着的人,抬头恶狠狠地看向楚昭云。 这个卑鄙的女人! 先是装作无辜姑娘诓骗了他,又对他用了重毒逼他说了实话。 这还不够,竟然还把他送到了汴京城。 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他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三皇子到!” 三皇子?派皇子来又能如何?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早就都说了! 假仙人满脸厌恶地扭头去看来人,却未曾料到他看到了如此熟悉的一张脸! “!” 他……这怎么可能! 假仙人 连忙收回了眼神,低头看向地面。 这等眼神,除了韩敬,无人看见。 “?”韩敬自己也吓了一跳。 韩敬心想,戎族人这般害怕大盛皇室吗? 小小戎族,当真是不足为惧! 不过这是自行宫回来后,父皇第一次重用他。 他需得表现得勤勉才是。 想罢,韩敬满脸愧意,“是我来迟了!诸位好等!” “无妨无妨,殿下快上座。” 韩敬推脱道:“我只是监审,怎可坐主位,娄大人莫打趣我了。” “来人,快给殿下上茶!” “哼。”王汝谨对娄源的溜须拍马十分不屑,“既然人到全了,那就开始吧!” 娄源笑着对王汝谨点了点头,再看向堂下时已换了脸色。 “戎族竖子,报上名来!” 假仙人鼻孔出气,十分不屑。 娄源也不恼,只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 随后,夹棍便夹上了假仙人的十指。 “啊!啊!我说!啊!” “撤了。非得吃了苦头才配合,何必呢?” 娄源的语重心长落在假仙人耳中,只剩讽刺之意。 “戎宇青。”假仙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娄源又仔仔细细问了荷花村一事,戎宇青也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回答着。 娄源侧头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轻轻点了点头,戎宇青今日的说辞和那日所言并无分别。 娄源又问: “你口中的大将军是何人?” “戎凡源。” “何许人也?” “我戎族大将军,自是英姿飒爽、英勇无畏之辈,是尔等远远赶不 上的大将!” “竖子!” 谁要听他溜须拍马! 娄源气得高声质问:“我是问你,他的底细!” “我怎知晓,我听令于大将军,难道还要去打听大将军的底细?”戎宇青抬头,轻蔑地扫视着高位几人,“我戎族,人人都知晓大盛宰辅、大将军分别是何人,你大盛却对我戎族一无所知,当真是自负!” 几人无言以对。 太平盛世,确实也该居安思危。 可,在其位谋其职,外敌不在他们思索范围内啊! 最后还是娄源愤愤然开了口: “自负?不去窥探你戎族之事,那是因为瞧不上你们!区区小部,也敢叫嚣?” “呵!” “戎凡源派你来有何目的!” 戎宇青只觉着盛人虚伪。 卑鄙的女人分明已经猜到了大将军的意图,眼下还偏要再问一遍。 当真是虚伪至极。 “说!” “扰乱人心,等我戎族来袭时,便可事半功倍!” “狼子野心!”娄源平静了几番心气,看向王汝谨。 大理寺卿的手段比起刑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未曾问话,王汝谨先命人对戎宇青施了棍刑。 等到戎宇青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王汝谨才叫了停。 “你是几年前来的我朝?” “五……”戎宇青瘫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张嘴,喷出了一口血。 “除了你,戎凡源还派了谁来?” “只有我……” “当真?”王汝谨不怒自威。 “五年前只有我……后来……不知道有没有别人……” “ 这些年,你如何在我朝过活?” “咳……”戎宇青缓过了一口气,深呼吸了两口。 蓦地,他抬眼看向了一侧。 段景曜立即高声:“按住他!”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戎宇青这是想撞柱寻个痛快。 王汝谨岂能让他得逞? “绑起来!” 戎宇青绝望地沁了泪。 “说!这些年,你如何在我朝过活?” “装仙人给别人算命。” “你是何时又收到了戎凡源的消息?” “半年前。” 众人了然,半年前,不就是盛仁帝所说的戎族换新王之时? “你们如何传信?” “裸裂尻鱼,大将军命人把信放在鱼腹之中。看到有死鱼飘在柔河上,我就知道是大将军来信了。” “那你又如何向戎族传信?” 戎宇青摇了摇头。 柔河上游在戎族,下游在云中府。 他只听令行事,没有机会向戎族传消息。 “戎凡源可有再传信来?” “没有。” 王汝谨又问了些其他话,却没从戎宇青嘴里再得到有用的消息。 众人看向三皇子,三皇子轻轻颔首,娄源便下了令: “把犯人押入大牢!” 众人心照不宣,剩下的问审,难免血腥,只适合在暗牢之中。 王汝谨难得认同娄源的心思。 戎族的人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好好利用之理? 不仅要问清此番事端,还得问尽戎族的事。 “殿下放心,这回,必叫戎宇青吐个干干净净。” “王大人和娄大人的本事,本皇子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 段景曜会意:“柔河下游,皇城司会派人守着。” “如此,本皇子就放心了。” “殿下想的周全!”在座的都是人精,纷纷把韩敬的装模作样当作思虑周全。 第五百四十五章 离了刑部后,对假仙人戎宇青一事,楚昭云便鞭长莫及。 她不得不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 只是方离了刑部不久,她就收到了皇贵妃娘娘的帖子。 她以差事为由,婉拒了来送帖的宫女。 随后,楚昭云盛情款待了虞兴修。 等到虞兴修吃饱喝足,她又亲自把虞兴修一行人送到了城门口。 一通忙碌后,已是傍晚。 回了伯爵府,楚昭云刚换完衣裳就听见了秦氏的声音: “昭儿回来了?你这新官上任也太忙了!好不容易逮住了你在府上,只能叨扰你歇息了!” “母亲,何事?” “昭儿,段家送来了文书,需你一一过目。未曾想段大人家底这般深厚……” “……” 楚昭云头大,越看,越看不进心里去。 她只好学着韩敬,装模作样地摆出了认真的样子,实则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何处了。 “昭儿,如何?” “啊……挺好。” “那是,这般厚礼,可见段大人是真心对你。” “啊……对。” 三书六礼才行了两书,楚昭云便觉着没了耐心。 亲事而已,竟这般繁琐。 她忍不住嘀咕:“希望只成亲这一次,再来一次谁能受得住?” 这抱怨的话,惹得秦氏哭笑不得。 “哈哈,你想得美!若是真有第二次,也不会像第一次这般繁琐了。” “是。”楚昭云轻笑。 她就知秦氏和其他女子不同。 若是别家嫡母,恐怕要训斥她诨说了。 “日后还有迎 书和六礼,母亲做主便是了,不必等我。” “行,知道你忙,母亲都能代你做主,只一样,婚服还是得你亲自试。” “好。” “那你早些歇息。” “母亲也早些歇息,等我忙完这一阵再去找母亲说话。” 楚昭云送走秦氏时,天已大黑。 她刚自己的卧房,就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一道身影跳进了卧房,滚倒在地。 “谁!?” “是我……” 楚昭云认出了段景曜的声音,卸下了警惕。 可她又发觉段景曜声音不对劲。 而且他还一直躺在地上…… 楚昭云快步走到段景曜身旁:“你受伤了?” “嗯……” “小心。”楚昭云把段景曜扶到了床榻上,随后掌了灯,“剑伤?先止血,等我片刻!” 楚昭云匆匆离去,又带着药匣子匆匆回来。 “忍着点痛。” 段景曜满头虚汗,声音颤抖:“是我轻敌了。” 楚昭云不语,紧紧皱着眉。 他胳膊上有两道伤。 肩膀上有一道,腹部还有一道。 穿着黑色的衣裳不显,可一脱掉外衣,白色里衣早就成了血色。 她认识段景曜这般久,知晓皇城司的人都是风里来雨里去。 但他很少让自己伤成这般模样。 楚昭云不敢有丝毫松懈,仔仔细细为他清理了伤口,又认真包扎好。 段景曜躺在榻上,抬眼看着楚昭云紧绷的脸。 他小声说道:“别生气。” “嗯。” “仅此一次,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 楚昭云叹了口气 。 她也不是生气,只是心疼他。 “轻敌?谁伤了你?在哪受的伤?” “我去了刑部大牢。” “娄源敢伤你?你去刑部大牢?为了假仙人?” “他自然不敢。”段景曜看着楚昭云的脸色,不敢大声说话,“我回府后,仔细回想今日在刑部的事,总觉着关于大将军,那人没说实话。” “所以你想去刑部大牢问问他?那你同娄源说一声便是,瞧你这架势是偷偷去的?” “也不至于偷偷去,不想引人注意而已,没想瞒着娄源。” 楚昭云见段景曜嘴唇发白,眉头又皱了起来。 “别动。”楚昭云搭了段景曜的脉,又扒他眼皮和舌头看了一会儿,“好在剑上没有毒……你接着说。” “一到刑部大牢外,我就看见有一个黑衣人鬼鬼祟祟,我一路跟着他,他似乎对刑部大牢十分熟悉,我一路跟到了假仙人牢房门口。” 楚昭云不禁问道:“他是想救人还是想灭口?” “灭口。” 一个戎族人,谁会想杀他灭口? 或许只有他的同伙。 段景曜接着说:“他飞刀刺向牢里的人,我就飞了自己的匕首救他。” 楚昭云点了点头:“假仙人对大理寺和刑部都还有用,不能死。” “我又追着那人一路出了刑部大牢,缠斗之下受了伤,我便佯装伤重逃走。” “倒也不必佯装,确实伤得不轻。然后呢?” “然后我等他放松了警惕,又重新跟上了他,一路跟到了… …”段景曜意味深长地看着楚昭云,无声吐出了几个字。 “这是为何!” 楚昭云实实在在惊讶到了。 但两人猜不出那人要灭口假仙人的原因。 “先不想了,我去煎药。等你伤好了,我们去问假仙人。” 段景曜眨了眨眼:“我今晚能睡在这吗?” “嗯,别挪动了。” “那你也睡在这里吗?” “厢房多的是。”楚昭云说着话,看见了段景曜眼里的失望,又改了口,“不过为了方便照顾你,我还是睡在你旁边,这床榻睡三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好!” “你先歇息,我去煎药。” 楚昭云安抚似的摸了摸段景曜的额头,随后去了小厨房煎药。 煎好了药,又放凉了些许。 她再回卧房时,段景曜已经睡着了。 床榻上的人满脸疲惫,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本就憔悴的人,更沧桑了。 楚昭云实在是不忍心叫醒他。 犹豫了一瞬,她捏住了段景曜的鼻子。 熟睡中的人逐渐感到气息不顺,慢慢地张开了嘴。 楚昭云当机立断把药倒了进去,随后一抬他的下巴,药就进了肚。 喂完了药,她也不敢休息,盯了段景曜一个时辰,确认他不曾高热,她才悄声上了床榻。 整整一夜,楚昭云也不知道自己醒了多少次。 身边有个病人,睡不踏实。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困意最甚,但也是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又惊醒了。 正想再去摸摸段景曜的额头,一 抬眼却看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你……醒了?” “嗯。一睁眼就看见你,我……” 楚昭云打断了段景曜:“你别说话,躺好!” 第五百四十六章 段景曜想说,一睁眼就看见她,他觉着受伤也值得。 但很显然,楚昭云羞了。 怕把人惹恼了,他也不敢接着说了。 “我也是刚醒。” “我让小厨房来给你送饭,你在这等我回来。” 楚昭云本就和衣而睡,眼下更是腿一伸就跳下了床榻。 “你去府衙吗?” “我去告假,再去刑部和娄源说一声。”楚昭云又想到了假仙人,“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找假仙人,我今日只是和娄源说一声,他得加强刑部大牢的防守才是。” “我在这等你回来。” 段景曜依依不舍的眼神,让楚昭云落荒而逃。 她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里,净面漱口后,又草草理了理头发。等脸上没了异常,她才去小厨房交代了厨娘,随后自己拿了张饼子就离了伯爵府。 去了府衙和刑部,楚昭云又去了趟程氏医馆,才回了伯爵府。 她回到卧房时,段景曜正半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书。 “在看什么?” “案上随意拿了一本,‘物华录’,倒是有趣。” “过来,换药。” “嗯。”段景曜自觉脱了衣裳,露出了肌肤。 楚昭云心无旁骛给他的伤口换着药,又听见他说: “你走后一炷香的功夫,岳母就来了。应是小厨房来送饭看见了我,就跟她说了。” “无妨,母亲最是通情达理,况且你我毫无逾矩,也没必要瞒着母亲。” “你我名正言顺。” “是,自己家里,无妨的。只要不让楚翰知道 就行,懒得听他唠叨。” “岳母还让厨房给我熬了参汤。岳父……你不喜他?” “他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有何值得我尊敬爱戴的?” “既如此,以后我也离他远些。” “孺子可教也!”楚昭云换完了药,又给段景曜搭了脉,“老老实实休养七、八日,就又能生龙活虎了!” 段景曜哪能等得了七、八日,讨饶道:“只是皮外伤,昨夜精神不济也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眼下休息好了,无碍了。” “我虽不是大夫,可好歹也是和人打交代的行当,你信我。” “我……陛下给了刑部七日,恐怕七日之后假仙人就没命了。” “那你也得躺两日!” 段景曜挣扎无果,只得听楚昭云的话。 一躺,就在永勤伯爵府躺了两日。 两日里,看着段景曜气色好转,楚昭云才应了他明日一起去刑部大牢。 谁料到了夜里,小小卧房又迎来了不速之客。 两人安静无言地对坐着下棋,卧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段景曜忽然听见了破窗的声音。 “嘘!” 楚昭云顺着段景曜的眼神看去,一支竹管插进了卧房内,正冒着白烟。 很显然,是迷药。 楚昭云悄悄起身,打开了另一侧的暗窗。 风一吹,卧房内的迷烟荡然无存。 段景曜拿了楚昭云的匕首,躲在了门后。 而楚昭云,不紧不慢地走到床榻边躺下了。 两人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等到有人鬼鬼祟祟地推着楚昭云的门 。 吱嘎—— 门口黑影立即看向床榻,卧房内掌着灯,他很轻易就看见了床榻上的人正在昏睡。 他一脚踏进卧房,刀还没举起来,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浑身一僵,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极力忽视了自己正在流血的脖颈,刚想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刀已被身后人夺了去。 紧接着,他又看见中了迷烟昏迷的人突然从床榻上起了身。 “这是来刺杀我的?我近日疑似没有得罪人吧?” 段景曜一只手也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贼人,手里的匕首又用力往他皮肉里刺了刺。 “谁派你来的?” “杀了我。”黑衣人一脸赴死的神情。 段景曜了然:“死士。” “原来是死士,不过不怎么厉害啊!” 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想,她刚回汴京城,能得罪什么人? “回汴京后,无非在御花园赏菊宴上碰到了几个人。张婉汀?”见死士眼神没有变化,楚昭云又试探着其他人,“不至于……她一个闺阁女儿家,不会养死士。啊……我想起来了……” “谁?”段景曜问。 “前两日皇贵妃娘娘邀我赴宴,我婉拒了。”看见死士眼神微震动,楚昭云就知道了,“啊!原来真是皇贵妃啊!” “余富就在伯爵府后门外候着。” 楚昭云往死士嘴里塞了布,看死士失血过多浑身无力的样子,说道:“我让两个小厮把他送出去吧。” 又是把人送出府 ,又是清理卧房里的血迹,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又重新坐到了棋盘前。 “不去赴宴就要杀了我,温令雅疯了不成?” “她是怕你助力韩祺或是投效皇后。” “多此一举。” “不能让你平白无故受了惊吓!” “嗯?”楚昭云云淡风轻地落子,她哪里受惊吓了? 不过,她赢棋了。 “我胜了!” “甘拜下风。”段景曜轻笑。 “明日我们去刑部大牢,今夜你也不会再发热了,你去厢房睡吧。” “……”段景曜笑不出来了。 又闲聊了一会儿段景曜便拖着步子去了厢房。 半个时辰后,厢房里的人,竟然出现在了盛仁帝的寝宫外。 替楚昭云讨公道一事,他半刻也等不了。 更何况,他打算好好利用身上的伤。 “陛下!” 黄内侍从未见过段景曜如此慌张,连忙说道:“段大人莫急,陛下还未睡,正在批折子,奴才这就禀报!” 几息后,黄内侍就把段景曜扶进了盛仁帝的寝宫。 “景曜!你这是!”困倦的盛仁帝一看见段景曜的狼狈模样,困意全无。 “陛下,今夜有人行刺我和昭云,是皇贵妃娘娘的人!” “皇贵妃?” “不知何处得罪了皇贵妃,她竟然让人下了死手。” “你这伤……” “是我轻敌。”段景曜想,他说的是实话,就看盛仁帝怎么理解了。 盛仁帝眯了眯眼,很容易就想到了温令雅的动机。 无非为了韩敬罢了! “你放心,朕一 定给你和楚卿一个公道!”盛仁帝想,他得对皇贵妃敲打一番。 “多谢陛下,陛下保重龙体,折子是批不完的……” “好。”盛仁帝决定,严惩皇贵妃! 第五百四十七章 盛仁帝对段景曜的承诺,楚昭云一概不知。 段景曜受伤的这几日,她一直没睡好,直到昨夜才安睡。 次日一早,她就和段景曜一起去了刑部大牢。 地牢里再见假仙人,她险些没认出来。 当日果灵山盘坐在树下的那位“仙人”,眼下甚至看不出个人模样了。 楚昭云凑到段景曜耳边,低声道:“我看刑部的手段,不比皇城司差啊。” “刑部本来就不是个手软的地处。” 娄源听见了段景曜的话,也只当没听见,“这几日问出了不少戎族的秘事,此番还多亏了楚大人能把人擒回来。楚大人果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啊,我刑部上下无有不佩服楚大人者……” “谬赞,谬赞。” “段大人和楚大人要问何事?” 段景曜答:“此事或许是皇家秘事。” “哦哦我去外头守着,不让人接近。”娄源极有眼力劲儿。 皇城司之人,手里握着最多的,就是皇家秘事。 就是段景曜求着他听,他还不听呢! 顷刻之间,地牢里只剩了三人。 段景曜不确定人是不是还活着,拿起一旁的刑具,轻轻碰了碰戎宇青。 只是轻轻一碰,戎宇青如临大敌般浑身发抖。 “戎凡源,到底是何人?” 段景曜话落,良久之后地上的人才有了反应。 戎宇青微微抬头,生无可恋地看向来人。 “是我戎族大将军。”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大人,我一个领命的奴才,哪能知道大 将军的底细,你就算对我用再多的刑,我也编不出什么故事。” “事到如今,还要嘴硬吗?你若是说了,我或许能全了你想痛痛快快去死的想法。” “我……” 戎宇青一犹豫,段景曜和楚昭云就更加确信他还有所隐瞒。 “受更多的折磨,还是痛快死,你自己选。” “我……”戎宇青冷笑一声,他看不起自己,以为自己是铮铮铁骨,酷刑之下他却守不住任何秘密。 眼下,他更是要为了求个痛快,出卖大将军了…… “大将军,是盛人。” 话落,段景曜和楚昭云从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震惊。 戎族大将军竟然是大盛人?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两人按捺住心里的震惊,面上装得无动于衷。 段景曜又问:“他本名是何?何时去的戎族?” “我不知道,大抵去了戎族十几年了?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大将军和大盛人样貌无异,非我戎族男儿。” 楚昭云想了想,问道:“那他是身上有戎族的血脉,还是完完全全大盛人?” “大盛人。” 段景曜接着又说:“那日,是我救了你。” 闻言,戎宇青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他猛烈咳嗽了一阵。 眼下这般痛苦,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 “为何救我?为何不让我死!” 楚昭云忍不住说道:“你害了荷花村那么多人,你还怕自己死不了?” “那就立马杀了我!杀了我!” 段景曜问道:“你可知那夜要将你 灭口的人是何人?” “还能是谁?虚伪的盛人!” 段景曜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那夜来杀你的,是三皇子的人。” “!” 戎宇青的惊讶,不亚于楚昭云初听见段景曜说黑衣人藏进了三皇子府时的震惊程度。 “你和三皇子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你已经答应了我给我个痛快!” “是,我应了你。但你觉着我没法子让你开口了吗?” 说着话,段景曜蹲下身子,在戎宇青头顶低语了两句。 戎宇青嘴角无力扯着:“我真的不认识他。” “你想清楚。” “我……”戎宇青闭眼,流了泪。 他已经彻彻底底背叛了戎族,他的魂魄也不可能再飞回戎族的上空。 “我真的不认识三皇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段景曜追问着。 “只是你们这位三皇子,长得像极了大将军罢了……” “!” 段景曜和楚昭云的惊讶,是藏也藏不住了。 “你放心,会给你个痛快。” 话落,段景曜拉着楚昭云的手,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戎宇青越来越小的声音:“你们要守诺,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娄源见人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如何?段大人可是问到了?” “问到了。” “段大人眼下要进宫面圣吗?” “是。” “段大人慢走。” “娄大人,他已经吐干净了,给他个痛快吧。” “七日时限一到,就给他痛快,要不是为了差事,我也不 能这般残忍啊!我也没折磨人的癖好啊!” “告辞。” 段景曜步子没停,和楚昭云一路离了刑部。 一出刑部,他便憋不住了。 段景曜激动地看向楚昭云:“昭云,你简直是我的福星!你送来汴京的这人,太有用了!” 果真是老天都在帮他! 正苦于韩敬的身世毫无线索,就让他知道了此事! 楚昭云不得不给段景曜泼冷水:“大人,只是相像而已,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 “是,相像而已,这也够了!戎凡源是大盛人,好端端地为何去戎族?为何偏偏他和韩敬长得相像,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大人还是查查有何证据吧!” “是,得查!这事不难查,皇贵妃自小生活在汴京,汴京之人有没有消失的、搬走的、死而无尸的,查查便知。” “皇贵妃从小到大,与多少人打过交道你知晓吗?你别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 “言之有理,是我莽撞了,此事还需细细琢磨。”说着话,段景曜按了按腹部。 “扯到伤口了?” “好像是……”他方才过于激动了。 “你安分些,不管何事,身体好了才能去查!” “嗯。” 两人往永勤伯爵府方向走着,走了一会儿,楚昭云又问: “你在假仙人头顶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如何威胁他的,他怎的轻易松口了?” “我和他说,大盛在戎族有暗探,既知道了他的名字,就能打听到他在戎族有没有家人。 ” “他害了荷花村那么多人性命,我还以为他无牵无挂才这般不怕报应。既然在戎族有暗探,那……” “我诈他的。” “……” 娄源的手段是不比皇城司的手段差,可要说手段野,还得是皇城司。 “回家换药。” 第五百四十八章 很快,盛仁帝给的七日时限就到了。 刑部和大理寺如何交差,楚昭云不知晓。 段景曜有无向盛仁帝回禀的戎凡源是大盛人一事,楚昭云也不知晓。 她只知晓,江望月回来了,人瘦了一大圈。 “望月,你还是留在汴京吧,往后……” “别!”江望月着急地打断了楚昭云,“我不怕鬼怪之说,真的!我这次只是和那大高个正面交锋吓着了,我没打过架……往后大人外出办案,还是得带着我!” 楚昭云狐疑地打量着江望月:“那……行吧。” 上任提刑官留下的案子,楚昭云已经尽数解决。 眼下汴京城内的案子,轻易不会送到她眼前,她竟一时无了差事。 想了想,楚昭云去了段府。 找的不是段景曜,而是段晴。 段晴见楚昭云来了,很是高兴。 眼下不在太后娘娘跟前,她也不敢再口出狂言,只老老实实叫着“昭云姐”。 楚昭云开门见山道:“晴儿,你能带我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吗?” “这有何难?正巧过会儿我就要进宫!” 段晴无有不应,她也不问楚昭云进宫意欲何为,她只知道答应楚昭云就对了。 两人换了衣裳就进了宫。 太后娘娘见了,很是高兴。 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 虽她能猜到楚昭云进后宫别有目的,可是她乐于给楚昭云行个方便。 热闹了一番,她便让段晴带着楚昭云去逛御花园了。 赏菊宴虽已结束,可菊花还在。 御花 园里风景如旧。 “晴儿,我要去拜见皇贵妃娘娘。” “我知道她在何处宫殿,我领你去。” 段晴领着楚昭云沿着宫道走了片刻,又拐进了小径,俨然对后宫里各处已经十分熟悉的模样。 “就是这里,昭云姐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你私下里领我来见皇贵妃,不怕太后娘娘责罚你?” 段晴眨了眨眼,俏皮一笑:“咱们在这后宫里做什么,太后娘娘都知道,既然眼下都无人阻拦你我,那定是太后娘娘不同你我计较。” “多谢。”楚昭云轻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来见皇贵妃的事,同样是瞒不过皇后娘娘的。 眼下也顾不得皇后娘娘如何猜忌她了,她有话要问皇贵妃。 “咚咚!”楚昭云叩门。 无人回应。 她又轻轻推了推宫门,竟真推开了宫门。 后宫之中,皇后之下,便是皇贵妃。 未曾想,皇贵妃的寝宫院内如此萧条。 别说连个洒扫宫女都看不见,这院子里连只鸟都看不见。 那日御花园中见到的温令雅,光鲜亮丽。 不该如此才是! 楚昭云对着空荡荡的宫院里喊道:“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她又往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了一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是赏菊宴那日跟在温令雅身边的宫女。 宫女拧眉看着楚昭云,藏起了脸上的嫌恶,只问道:“楚大人来此作甚?” “自是来拜见皇贵妃娘娘的 。” “你!”宫女不敢私自放楚昭云进来,又连忙折身进殿里回禀,片刻后才又出来叫楚昭云,“楚大人进来吧。” 楚昭云不紧不慢地跟着宫女进了正殿。 正殿之中,同样空荡荡。 只有温令雅一人坐在高高在上的主位上。 楚昭云的目光,很难从温令雅的脸上离开。 温令雅妆容艳丽,可任谁看了都知她是胡乱梳妆。 半分美丽也无,只剩了滑稽。 她眼下的一片乌青惹人注意,嘴角的笑容,更是笑里藏刀。 几日不见而已,堂堂皇贵妃娘娘竟然和赏菊宴席那日判若两人。 “臣女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呵呵,楚大人这是来看本宫笑话的?”温令雅咬牙切齿。 楚昭云不知温令雅满身的戾气从何而来。 不过看这架势,温令雅是失宠了。 这宫中多是拜高踩低之人,所以温令雅觉着来看她的人,都是来落井下石的。 楚昭云还真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她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能知道温令雅失宠了。 “娘娘这是?” “你!”温令雅气极了楚昭云明知故问,她尽力平稳了自己的心绪,尽量保持着体面,“本宫的笑话,你可看够了?看够了就滚,休要在此放肆!” “娘娘的话,臣女听不明白。臣女今日特来拜见娘娘,是因那日差事繁忙辞了娘娘的约,今日特来告罪。” 温令雅瞪着大眼看着楚昭云:“本宫当这皇宫里人人会演戏,原来 楚大人更胜一筹!将本宫害到这般田地,眼下又来装作无辜?真是唱了一出好戏!” “臣女害了娘娘?” “本宫只恨那夜只派了一个死士!” 楚昭云恍然大悟,定是段景曜把此事捅到了盛仁帝面前。 原来如此! 无畏与温令雅争执到底是被人害了还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此事。 楚昭云打定了主意,只当作不知道温令雅刺杀她的事。 “哪一夜?娘娘打的哑谜臣女实在是听不懂。” “你!”温令雅紧紧握着茶盏,楚昭云如此厚颜无耻,超乎她的意料,“本宫和你势不两立!” “娘娘真是误会臣女了,臣女虽和娘娘素无交集,可有三皇子殿下在,臣女又怎敢不敬娘娘?” 提到韩敬,温令雅一愣。 她被盛仁帝训斥后就遭了冷落,本也不至如此潦倒。 但皇后那个老妇趁机寻了她的错处,好生磋磨了她一通。 她满心都是恨毒了楚昭云和皇后,竟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 眼下楚昭云说的有理,在未成年的嫡子和韩敬之间,明眼人都知道投靠韩敬才是上上之选。 难道真不是楚昭云害了她? 眼前的楚昭云,毫无受伤的迹象……难道是她那晚派出去的人,被皇后拿住了? 越想,温令雅越觉着有这个可能性。 皇后那个老妇为了对付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眼下也是因祸得福,她宫里的宫人都被撤了,意味着皇后埋进来的眼线也都没 了。 想到此,温令雅松了口气。 一直紧紧盯着温令雅的楚昭云,将温令雅的神情变化全都收入了眼底。 “……”楚昭云一时语塞。 她准备了一肚子敷衍的话,话还未说出口,温令雅就信了她? 也不知道温令雅自己想了什么……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不管温令雅是如何自己说服了自己,楚昭云只管趁热打铁地说着: “今日特来向娘娘告罪,那日并非有意驳了娘娘,实在是差事繁忙。” “哼。”温令雅鼻孔出气。 “臣女从云中府抓了个戎族人,实在是事关重大,陛下也十分重视此事,臣女也是片刻不得分神。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了戎族的大将军戎凡源……” “哦。”温令雅不由头疼,这些破差事,说与她听作甚? 温令雅抿了一口茶,心里盘算着,念在楚昭云诚心诚意解释的份上,今日便给她一个机会…… 凉茶入腹,温令雅才猛地一激灵。 方才,险些就让楚昭云骗了她! 此事,还得让敬儿去细查! 究竟是楚昭云还是皇后害她落得了今日的惨境? 不管是谁,她定不会咽了这委屈!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是,臣女告退。” 楚昭云敷衍地行了个礼,心中失望。 她来这一趟,算是落了空。 方才不管是听到戎族还是戎凡源,温令雅的神情没有半丝纰漏。 她看温令雅,当真是满脑子都是得宠和失宠。 是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还是韩敬和戎凡源当真没有半分关系? 楚昭云心里矛盾极了,她看到的温令雅,和能混淆皇室血脉的温令雅,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思来想去,楚昭云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那便是戎凡源,极有可能是彻底改换了名字。 “昭云姐?” 楚昭云回神:“晴儿, 久等了,走吧。” “我方才想了想,昭云姐先去见了皇贵妃,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要记恨你。” 楚昭云心累,她一早就想到了此事,“那我再去拜见皇后娘娘?” “不妥,顺序错了,再去拜见皇后娘娘,也是不妥。” “那离宫?”楚昭云刚说完,自己就否定了自己的话,“若是眼下怕麻烦,直接离了宫,恐日后更生事端。” 段晴点了点头:“是啊,这后宫的女人没一个大度的,她们看重自己的地位和尊卑,整日闲的没有其他要紧事了。” “走,去拜见皇后。” “可她要是知道了你先去见了皇贵妃……” “放心,我想到法子了。” 这还要多亏温令雅的话提醒了她。 一到景阳宫,楚昭云行礼过后,二话不说开始诉说自己被温令雅刺杀的辛酸往事。 倒完了苦水,她又告罪,说自己实在不该沉不住气去温令雅宫里落井下石,她应该先来拜见皇后娘娘才是! 但她知晓皇后娘娘善解人意,定能原谅她因太过后怕和惶恐而造成的失礼。 楚昭云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听得段晴傻了眼。 原来她家嫂嫂,也是会唱戏的。 这深宫,真不是个好地方,逼得她家善良正义的嫂嫂,也开始虚与委蛇了! 这一通戏唱下来,皇后果真没有为难楚昭云。 不仅没有为难,还亲派了她身边的得力宫女把楚昭云和段晴送到了宫门口。 “楚大人和段姑娘慢走。 ” “多谢。” 等走远了,段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昭云姐,你说得真好,我听着都同情你了!” 楚昭云清了清嗓子,换回了正常的声音。 “若是平日,皇后不会轻易信了我的一面之词。” “今日有何不同?” “今日,她踩了皇贵妃一头,正是得意之际。” “我明白了,得意就会忘乎所以!”段晴自己本没想到这一层,听楚昭云说了,这才恍然大悟,“昭云姐,你很适合在宫里生活。” “……我怀疑你在骂我。”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段晴哭笑不得。 “啊……”楚昭云舒出了一口浊气。 每每踏进后宫,就要带上面具唱戏,她心累。 “晴儿,这次进宫多谢你了,我还要去皇城司找你哥。” “好,这路我也走惯了,可以自己回家的。” “嗯。”楚昭云忽然有些心疼段晴。 从青州来了汴京后,段晴不是在段府就是进宫陪太后娘娘。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最是贪玩,可段晴在汴京一个朋友也没有。 若是能回青州,还是尽早回青州来得好…… 楚昭云去了皇城司,找段景曜却扑了空。 此时此刻,段景曜正乔装打扮,隐于街市的茶水铺子里。 他和余富喝的这家茶水铺子,是温府后街上的一家老铺子。 离着温府后门极近…… 诚如楚昭云给他泼的冷水,想查温令雅年少时遇到了哪些人,并非一件易事。 况且,他还没法子光明正大地 查。 韩敬身世一事,眼下只能算是“捕风捉影”,决计不能呈在盛仁帝面前。 是以,明面上,他查的是戎凡源是否在汴京城里留下过痕迹一事。 不多时,就有人接近了段景曜。 “大人,楚大人来皇城司送信,说她入后宫试探了一番,并无不妥。” 只一句话,说完那人就走了。 在外人看了,两人只不过擦肩而过罢了。 就连余富,也只听清了“楚大人”三个字。 只有段景曜明白,楚昭云进后宫试探了何事。 与其相信温令雅和戎凡源并无半分干系,段景曜宁愿猜测戎凡源是彻底改头换面去了戎族。 只可惜大盛人和戎族人面容相差太多,否则他真想亲自去戎族会一会戎凡源。 “再来一壶茶。” “大人,我都快喝饱了……” 余富心想,天天来喝茶,和茶摊主人混熟了之后,希望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正想着,他又听见段景曜说: “查几日,若是查不到任何线索……就先去梓州。” “是!”余富浑身又充满了干劲,梓州铁矿的事,可比皇贵妃偷情的事有意思多了! 想到方才听见的“楚大人”,余富灵机一动,问道: “大人,温府的事,要不咱们问问楚大人有什么好法子吧?” “别叨扰她,她有府衙的差事,肩上并不轻松。” 段景曜知晓楚昭云有空进宫,便是不忙。 说这话,他只是想让楚昭云多歇歇罢了。 但他没想到他竟一语成 谶。 楚昭云离了皇城司回到府衙后,立即接到了大案。 第五百五十章 心无旁骛 府衙。 楚昭云拿着手里的信,陷入了沉思。 一般来说,提刑官接到的案子,都是各地推官以文书的形式呈到了提刑官面前。 写信的,还是头一回见。 而且她记得乌大人给的手记上,均州推官董玄,是个可靠的推官。 信上的名字,也不是董玄啊! 楚昭云问周推司:“周推司,这封信,当真是均州送来的?” 周推司点了点头:“我方才查验了送信人的路引和荐信,是均州府尹金大人盖的私章,当是错不了。” “金大人……” “楚大人,我还得去趟义庄,先走了。” “多谢,哦对了,周推司若是见到望月,让他来一趟府衙。” 周推司记下了,拿着手里厚厚的一沓卷宗,就去了义庄。 楚昭云拆开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 看完后她又去了主簿处,细细询问了主簿均州的府尹,又让主簿再次核验了信上的私章后,她这才相信了。 等她从主簿处出来,就看到江望月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院子里。 “楚大人找我……” “望月,收拾收拾,立即去均州。” “好!”江望月心中大喜。 自从在云中府医馆里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惴惴不安。 因为他怕,怕楚昭云因为他在荷花村时的窝囊样子而不让他随行办案了。 眼下看来,楚昭云依旧信任和重用他! “楚大人,均州出了何事?” “灭门惨案,杜家全府上,主子下人,三十一人,全部被杀。” 江望月倒 吸了一口凉气:“灭门惨案……既然案子报给了大人,此案定是非同寻常!” “未可知,因为均州还未查案。” “啊?均州怎的这般没有章程,自己不查案直接报给大人?成何体统啊!”江望月不能理解,他又想这其中定有缘故,猜测着,“难道均州的推司推官都是杜家人?” 楚昭云欣慰地看向江望月:“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信上说,均州推司是个不堪大用的,而均州的推官董玄,是杜家的女婿。” “董玄也被杀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信上说董玄太过伤心难过,无法查案。” “情理之中……” 半个时辰后,楚昭云和江望月便骑马离开了汴京城。 二人一路往西南方向跑着,未过多久,天就大黑了。 两人歇了一夜,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赶到均州府衙时,府衙众人才刚上值。 均州府尹金方善匆匆忙忙迎了出来:“提刑官大人!” “金大人!” “提刑官大人一到,下官这心里才有了底,这整整一日,下官像是过了一年一样!” 看金方善眼下的乌青,楚昭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提刑官大人,咱们边走边说。” “好。金大人叫我楚昭云即可。” “楚大人,杜府在东边。” 金方善年纪虽大,但腿脚依旧利索,他走得极快。 语速也极快:“昨日早晨接到报案,说杜府敞着府门,院子里都是死人……推官 董玄一听就晕了过去,下官也是没法子,这才快马加鞭给楚大人送了信。” “验尸了吗?” “下官派人把杜府看守了起来,在大人来之前,怕破坏了现场,是以就派了一名仵作验尸,说是全府上下都是被利器刺穿了心。” 江望月忍不住问道:“所以昨日早晨杜府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是啊,下官不懂查案,只能尽力维持原样等楚大人来。” 楚昭云颔首:“杜家还有活口吗?” “还有,杜家的外嫁女儿杜若裳,就是董玄的妻子,还活着。她也是昨日听了噩耗就晕了,昨夜杜若裳醒了,非要闯进杜家去,还是董玄知晓其中利害,拦着她罢了。” “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死了,最小的才三岁……” 一听这话,楚昭云加快了步子。 不多时,众人就到了杜府府门前。 衙役们将杜府围得水泄不通。 幸好眼下天凉,杜府里尚未传出什么味道。 金方善抬手,颤颤巍巍地推开了府门,“楚大人,府里头实在是残忍了些……” 灭门惨案,岂能不残忍? 饶是楚昭云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偌大的院子里,歪七扭八地躺了七八具尸体。 金方善痛心:“这几人应当都是杜家的下人,家境贫寒,不得已才入府当下人,谁能料到竟被主家连累,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可怜啊……” “望月,验尸。” “是。” 江望月 立即在院子四周里燃避秽丹以驱赶蛇虫。 随后他又烧了皂角和苍术,口含苏合香丸后才靠近了尸体。 楚昭云观江望月细心谨慎,便知他已出师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江望月离着楚昭云三步之远,开了口: “大人,在院子里说吗?” 金方善连忙说道:“两位不必担心,外头有衙役守着,大门也紧闭了,我看凶手也没这般胆子蛰伏在此处偷听。” “也不怕偷听,说吧。” “大人,这八具尸体,诚如金大人所说,致命死因都是利器插入了心口,失血过多而亡。据伤口的创面来看,皆是一刀毙命,这凶手绝非常人,太狠心了,杀人都没有半分的犹豫!” 楚昭云赞同道:“不仅狠心,还十分熟练,看来是个杀人老手。” 金方善大惊:“啊!均州从未发生过人数如此之多的惨案,更是没有未归案的杀人者,难道是从别处逃窜来的?” 楚昭云又问:“可有挣扎痕迹?” “有, 人人都有!有两人指甲缝里还有麻线,定是与凶手发生了争执才留下的。大人看,这位小丫鬟身下的血迹拖了这般远,定是痛苦了许久才没了气……” 江望月话落,院子里一片寂静。 良久后,楚昭云出声:“看这八具尸体倒落的方向,人人都在往府门的方向跑。” “是啊,定是被凶手追赶出来的,八个人没有一个人跑出来吗?如此看来,凶手不止一人……”江望 月忍不住猜测着。 金方善眼里泛了泪花,他忍不住把自己代入了这八人之中。 叹气道:“唉……也不知道当时往外跑或是带着血往外爬的时候,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下官无能,竟让均州生了如此惨案,唉……” 第五百五十一章 “金大人不必自责,谁也不曾料到好端端的就生了这般事。” “楚大人,继续往里走吧,这还只是院子里……” 楚昭云脚步未动。 她不是没查过灭门的案子,只是没碰到过如此猖狂的凶手。 以前查过或听过的灭门惨案,凶手都喜好挑下雨天作案。 一来雷声雨声可隐匿人的惊叫声。 二来,大雨倾盆而落,会将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杀害杜府的真凶,未曾清理现场,可见其猖狂程度。 就这般自信不会被她抓出来吗? 思及此,楚昭云更急切想破案了。 “金大人先派人查查近日均州可有进出可疑人士?望月说得对,或许凶手不止一人。” “楚大人稍等,我去去就来!” 金方善匆匆跑去大门口,交代了几句话,又跑到了楚昭云面前。 “楚大人,前院正厅还有两具尸体。” 楚昭云和江望月跟金方善到了前院正厅,江望月验尸。 验尸结果和院子里的结果一般无二。 金方善又说:“剩下二十一具尸体,都在后院了。” 楚昭云突然想到一事,问江望月:“这十人死亡时辰是在何时?” 江望月又重新验尸。 “大人!根据尸斑来看,死亡时辰约莫着是在前夜!” 金方善大惊:“昨日早晨接到的报案,也就是说……那时他们已经死了整整一夜了?” “去后院。” 三人又连忙去了后院。 杜府不算大,但后院里的小院子也有好几个。 奇怪的是,其他 小院子里的尸体,加起来一共六人。 其余人竟全部聚集在一个院子里。 金方善踏进了院子,解释着:“下官猜测,既是前夜死的,估摸着正是杜家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剩下十五人,都在这院子里。” 楚昭云四处看了看。 此院落,不算后院里最大的院子。 布置得宜,又在正院一旁,估摸着是杜家长辈的院子。 一进正厅,楚昭云在诸多尸体中,看到了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看来,她想的不错。 “望月,验尸。” 江望月行走在布满尸体的正厅之中,走得极其艰难。 此番验尸,他费了不少时辰。 “大人,正厅里有十三具尸体。还差两具……” 金方善解释着:“对,小厨房里还有两个厨娘。” “那便是三十一具尸体,全了。这六人,和前头院子里大人死因死状一致,但这七人……” 楚昭云顺着江望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听见江望月说: “这七人,看穿衣打扮,应当是杜家的主人家,他们也是死于心口一刀,失血过多而亡。但他们毫无挣扎痕迹,尸身上也毫无中毒痕迹,唯有这桌上羹汤里,有迷药。他们是先被迷晕了,又被杀了。” 闻言,金方善看着不远处地上的妇人,妇人趴倒在地,两只手举过头顶。 顺着她的手往前看,才明白她是想抓住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府衙登记册子上有他的名字,唤梦儿。 才三岁。 金方善想起 了自家府上两岁的孙儿,顿时悲从心来。 他哽咽道:“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是畜生!” “金大人到府外等片刻吧,我和望月再看看府上还有没有线索。” “我同楚大人一起!” 金方善执意要参与,楚昭云只好准了他。 三人在府上仔仔细细搜查了两个多时辰,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走出了杜府,金方善说道:“楚大人先去府衙吃饭,今早听了大人的话,我已派人去查进出均州的可疑人士,相信明日就有结果了。” 事已至此,楚昭云心里大致对此案有了初步的判断。 “若是行凶者丧心病狂,随意挑选了一府进行屠戮,那所有人的死状都会一样。就不会有主子和下人之分了。” “楚大人的意思是说,不是外来人,是仇家寻仇?” “嗯,凶手迷晕杜家人,随后杀之,连杜家的下人也不放过,可见其是为了泄愤。” “有理,这得多大仇多大恨啊……”金方善心里堵得慌。 他又把楚昭云和江望月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说道:“前天夜里,杜家齐聚一堂用膳,随后仇家来寻仇泄愤。杜家人是被迷晕了之后杀死了,下人们是直接被杀死的,还有过挣扎,他们也想往外跑……但一个人也没跑出来,可见凶手可能有多人。而且一刀毙命,可见凶手手法熟练,许是杀人老手……杜府上还一点线索也没有……” “金大人理得不错。” 楚 昭云向金方善投去赞同的眼神。 他总结得十分到位,可见金方善不仅脑子拎得清,人还很细心。 楚昭云又补充道:“前夜事发,昨日早晨才发现,但杜府并非地处僻静,邻近府苑什么都没听见吗?此事,也得查!” 就在这时,江望月肚子响了一声。 金方善连忙说道:“楚大人说得有理,得查。要不咱们在附近将就吃些,不回府衙了?” 他想赶紧把凶手抓出来。 只要一想到已经快两天两夜了,凶手还逍遥法外,他就满心惶恐。 三人在杜府附近简单吃了午饭后,又赶忙回了杜府。 离着杜府还有些距离时,三人就看见有人在杜府门口起了争执。 金方善瞪大了眼:“不好,是董玄的大娘子又来了!” 话音刚落,三人便朝着杜府跑着。 女子哭得伤心,她指着杜府府门大喊: “为何不让我进去!这是我的家!” “我虽外嫁,但我姓杜,这是我的娘家!” “别拦着我!都让开!” “如今杜府遭了如此惨案,难道我为家人敛尸都不行吗?” “梦哥儿还那么小,你们就让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吗?你们安的什么心!” 杜若裳说出来的话好似句句泣血,拦着她的衙役们也于心不忍,更不敢对她说上半句重话。 抱着她胳膊的男子,也无声流着泪。 “裳儿,别动气,杜家已经……你若是气坏了身子,叫为夫如何独活?” “官人,让我进去!” “等府 尹大人查清了案子,咱们就能进了……是为夫无能,本该去亲手抓住贼人,可恨为夫是个不中用的……” “官人……” 杜若裳和董玄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两个泪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杜府门前诸人,无一人不为眼前夫妻俩的痛哭所悲伤。 金方善抖着手拍了拍董玄的肩膀。 “董玄,莫要难过了,先带着你家大娘子回家吧……” 董玄还未作反应,杜若裳一听这话,登时疯了一般地咆哮着: “我不走!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你们凭什么赶我走!” “这、这……”金方善不知如何面对杜若裳。 虽然说杜府里已经验完尸了,也找完线索了,眼下也不必拦着杜若裳进去了。 可杜若裳昨日只是听说了杜家的事,就立马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今日若要是让她看见了双亲和兄弟姐妹的死状,恐怕杜若裳能直接伤心过头没了命! 杜家只剩杜若裳了,他可不敢让她进杜府! 金方善只能又看向董玄,低声道,“你是府衙推官,自当知道查案之前的章程,你劝劝她……” 董玄叹了口气:“大人见谅,裳儿只是太难过了……等裳儿走出来就好了……” 金方善叹了口气,眼下他也不能把董玄当作推官来看了。 董玄也是杜家的家人啊! 想了想,金方善又说:“哦对了,这是我从汴京城请来的提刑官大人。” “提刑官大人?”董玄杜若裳夫妇二人异口同声,同时抬眼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杜若裳开了口: “我也曾经历过家人离世,我知晓你心中的悲痛。” 杜若裳眼泪决了堤:“楚大人既知我,也要同他们一般劝我回 去吗?” 楚昭云摇了摇头,朝着杜若裳伸出了手。 杜若裳犹豫了片刻,松开了董玄的手,握向了楚昭云的手。 董玄着急道:“裳儿,不可!” 见自家大娘子不理会自己,董玄又着急地朝着楚昭云说道: “楚大人!不可!我家娘子自小没见过什么血腥,她承受不了的!” 楚昭云牵着杜若裳的手,回头看向董玄:“董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两位女子一步步走向杜家府门。 其余众人默契地留在原地担忧地看着杜若裳的背影。 吱嘎…… 楚昭云把杜府府门轻轻推开了一个缝,说道: “杜家灭门一案,我必会找出凶手。” “多谢提刑官大人……” “你的家人,都在后院之中。前院,是几位小厮和丫鬟,你确定要推开这扇门吗?” 说着话,楚昭云能感受到杜若裳的手在颤抖。 杜若裳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 闻言,楚昭云推开了杜府府门。 下一息,杜若裳就僵在了原地。 她瞪着双眼看着院子里躺倒在地的尸体。 往日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已然没了生气,地上遍是残留的血迹…… 何为灭门? 一个都不剩。 杜若裳努力地睁着眼,可渐渐的,泪水满了眼眶,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楚昭云用力握住杜若裳的手。 “后院的惨状,不亚于眼前,你真的能承受住吗?” “我能……” “杜家只有你了,你需要做的是保重自己,而不是逞强。你若是倒 下了,你就永远无法知道真凶是谁了。你若是倒下了,明年今日,谁来祭奠他们?” “我……” 杜若裳眼泪直流,失去了声音。 她听进了楚昭云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只见了眼下,她便已然无法呼吸了。 楚昭云又说:“不是不让你见家人,只是不让你眼下就见他们。等到仵作整理好了一切,你去义庄接他们,好吗?” 话落,她也不着急要一个回答。 她静静地陪着杜若裳。 直到杜若裳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我听楚大人的。” 楚昭云拉着杜若裳转了身,关上了杜府的府门。 董玄立即上前抱住了杜若裳:“裳儿……” 杜若裳哭着说:“官人,我们回家吧……” “是,回家,回家!” 董玄扶着杜若裳走了几步,杜若裳又突然停了步子转过了身。 她朝着楚昭云跪倒在地:“求楚大人一定给我杜家一个公道。” “我定当全力以赴。” 得了楚昭云的承诺,杜若裳才又重新起身,和董玄回了家。 “金大人。”楚昭云唤着身边人。 金方善眼眶一酸,回过神来,喃喃道:“杜若裳当真是可怜……唉……” “命义庄来敛尸。” “唉,好。” “望月去查查丫鬟指甲里的麻线,看看能不能找到是哪家布庄,是哪些人家买了这布。” “是。” 交代妥当了,楚昭云才又对着金方善说:“金大人同我去左邻右舍探探。” 金方善无有 不应。 短短半日,他对年纪轻轻的楚昭云已经五体投地。 二人先来了杜府左侧的宅院,楚昭云上前叩响了门。 等了许久,才有人鬼鬼祟祟地开了门。 开门的小厮又鬼鬼祟祟地看着四周,小声问道:“你二人是谁,来我家作甚?” “嗯?”金方善拧眉。 寻常人或许没见过他,可昨日杜家动静闹得那般大,府衙围了杜府时,附近邻里可是都看着呢。 眼下就不认识他了? 小厮这才正眼看向来人,大惊道:“原来是府尹大人,快快请进!” 等到金方善和楚昭云进了门,小厮才解释着:“两位大人莫怪,实在是这个时候不敢轻易给人开门!万一、万一若是杀了杜家的凶手找来了,那就全完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杜家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吧?”小厮越想心里越害怕,“金大人,抓到凶手了吗?” “莫要打听!” 小厮讪讪地点了点头,把人领到了主子面前。 刘家夫妻俩一看家里来了外人,顿时警惕,怒斥道:“春儿,谁让你给人开门的!” “主君,是府尹大人!” “啊!原来是府尹大人!大人莫怪,是在下失礼了……” 见人人自危的这模样,金方善也不忍出言责怪。 楚昭云问道:“前夜可有听见杜家有什么声音?” 刘家大娘子抹了抹泪,摇了摇头,“我同杜家惠儿前日中午还在门口说了话,谁承想昨日早晨就出了这般 事……作孽啊……” 刘家主君更警醒些,听到这般问话,他脸色微变。 第五百五十三章 他忍不住问道: “不是昨日早晨出的事?难不成是前日夜里出的事?” “对,你好好想想,前日晚饭前后,可有听见杜家传来什么声音?” “天啊,竟然死了一夜才被发现!那我们岂不是在隔壁睡了整整一夜!”越想,刘家主君心里越不是滋味。 “回答我的话。” 刘家主君回过神来,说道:“没听见什么异常,主要是我家两个幼儿一到黄昏便哭闹不止,我与大娘子心思全在哄他二人上,未曾听见什么别的声音。” 刘家大娘子点头附和道:“我家两个哥儿比他家梦哥儿还小,两儿一闹起来房顶都要掀翻了,也未曾注意到隔壁有什么动静,想来是没有的。” “那你家下人呢?” “我家不比杜府家大,除了春儿,府上拢共就三个丫鬟,我把她们叫来问问。” 刘家大娘子在院子低声喊了一声,人就都来了。 楚昭云先问向方才领路的小厮:“你前夜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我本是主君身边的小厮,因着杜家出了事,我才去守门的。前夜我跟在主君身边,晚饭前后那时,我正扮大虎逗哥儿笑呢。” 其他三个丫鬟也都说,当时都在帮着哄孩子,并未听见什么声音。 毫无所获,楚昭云和金方善离了刘家。 楚昭云问金方善:“金大人觉着,刘家说的可信吗?” 金方善认真想了想。 “应当不是扯谎,我家孙儿哭起来也是撼天动地的,我若是 在跟前,脑子都要炸了,定是听不见外头声音的。” “好,那再去杜家右侧的宅院看看。” “昨日早晨,这家也没人出来瞧热闹,倒是沉得住气。” 楚昭云敲了门,无人应。 见大门虚掩着,金方善直接推开了大门,大喊一声:“有人吗?” 也无人应。 院子里虽没有人,但很整洁,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二人又往里走了走,这才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寻着声音找了过去,逐渐听清了内容。 “七人,长沮、桀溺、丈人、石门、和黄、仪封人……” 原来是在读书。 “咳咳!”金方善大盛示意。 正在读书的人吓了一跳,书本都扔在了地上。 “谁!” “均州府尹金方善!” “原来是金大人,吓死我了……”屋里人说着话,走出了书房。 他自报家门道:“晚辈萧玉晟拜见金大人。” 金方善打量着萧玉晟。 此人面色惨白,眼神恍惚,身量纤瘦。 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他。 看着也不是很机灵的模样…… 楚昭云问道:“家中只你一人?” “非也非也,家父家母亦在家中。” “你家没有丫鬟小厮。” “玉晟不孝,多年考取功名未果,家中二老为了替我凑齐今年读书和明年赶考的银子,将家中仆妇全都发卖了。” “何时发卖的?” “今年落榜时。” “前日傍晚,你可曾听见杜家有什么声音?” 萧玉晟登时瞪眼看着楚昭云:“前日傍晚!原来 不是我听错了!” 楚昭云追问:“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前日傍晚,我听见杜家院子里传来几声惊叫。” “几声?” “约莫着三声,或者四声?”萧玉晟努力回想,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金方善隐隐有了怒意,质问他:“你笑什么!” “我原以为是我读书读傻了出现了错觉,原来是真的有声音!” “你不知道杜家的事?” “杜家何事?许是家中吵架了……分家了?”萧玉晟不解地看着金方善和楚昭云。 楚昭云又问他:“几声惊叫之间,隔得时辰长吗?” 萧玉晟摇了摇头:“很快,很短的惊叫声。也就……” 说着话,萧玉晟走了八、九步,“总共也就这么长的时辰罢了。” “你听见声音,为何不前去关心杜家?” 虽这般问着,但楚昭云想的却是,幸亏他没去…… “当时我正在背书,听见声音后就跑去父亲母亲屋里,父亲母亲都说没有听到,还说我读书读傻了……我想也是,越想越觉得那声音突兀,且没了下文,可不就是我的错觉?”萧玉晟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下想来,家父家母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平日说话都得喊叫着他们才能听见,我又怎能信了他们的?” “叨扰了。”楚昭云告辞道。 萧玉晟追问:“两位大人,杜家发生了何事,何以来我家询问?” 金方善轻轻拍了拍萧玉晟的肩膀: “无事,你莫要操心了,两 耳不闻窗外事,你做的极好,读书去吧!” “是。”萧玉晟苍白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他屡屡考不中,很少有人夸他。 府尹大人既然夸了他,那他明年定能考中! 他转身就进了书房,继续背着:“七人,长沮、桀溺、丈人、石门……” 单调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金方善耳边。 “楚大人,萧家离着杜家前院近,萧玉晟听见的那几声惊叫,应当是前院那八人发出的。只是,为何只有三、四声?” 楚昭云闻言,即刻转身将匕首抵到了金方善脖子上。 “!”金方善怒目圆睁。 楚昭云等了几息后,才收了匕首,“无意冒犯,方才金大人害怕吗?” “怕……”金方善不明所以。 “那大人为何不惊叫,或是出声求救?” 金方善这才明白楚昭云的用意。 “我不知道,我不仅没出声,我的手脚还动弹不了!” “人在极度惊吓的那一刻,是做不了任何反应的,这是人之常情。发出惊叫声的那几人,或许是先看见了凶手,随后立即被杀了。” “有理……我方才真是傻了!” 楚昭云推测着:“凶手这般猖狂,看来不只是无端自信,凶手极有可能知晓杜府左右邻里的情况,这才有恃无恐。” “有心的话,这都好打听……楚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该查查杜家有什么仇人了?” “就按金大人说的查。” 金方善受宠若惊,看来他也有查案天赋! “楚大人跟我来, 验尸推案我帮不上忙,但这均州商户的人情往来,我还是有数的!” 第五百五十四章 “杜家是做玉器生意的,原来也是家大业大,只是三年前,均州新来了一户也做玉器生意的贺姓人家后,杜家就逐渐没落了。” “是竞争对手,也不一定能称得上仇家。”楚昭云说道。 “是,下官昨日接了报案后,向楚大人求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官也是仔细去问了和杜家打过交道的几家商户,还真问到了一事。” 金方善喘了口气,接着说:“原是一个多月前,杜家大儿,也就是杜若裳的兄长杜光,曾买了人去贺家铺子里闹,非说贺家的玉是假的。事情闹得大,那段时日,百姓们去贺家退货,和贺家合作的商贾也都纷纷毁约。” “如此说来,杜贺两家倒是称得上有仇。” 金方善也是这般想的。 解释清楚后,金方善就领着楚昭云去了贺家。 贺家只说,主子去了铺子,不方便邀他们进府。 两人又赶去了贺家铺子,找了贺家五间铺子,也未曾找到贺家的主事人。 这一来二去的,等回到府衙时已是天色大黑。 “金大人,近日并无可疑人士出入均州。” “金大人,杜家人已经都在义庄了,明日通知董大人家里来敛尸吗?” 金方善左右为难,他想等抓到凶手了再让杜若裳来,可又怕尸身都腐烂发臭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最后开口定了主意:“明日去通知董玄吧!” 白日一直不见人影的江望月也回来了。 “楚大人,这麻线普通得 很,哪家布庄都有,街上随便抓一人,身上也能扯出这般麻线来。” “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几人心情沉默,随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金方善就带着楚昭云和江望月堵到了贺家门口。 来得早,不信还等不到贺家的主事人! 若是还等不到,那就是躲着府衙了! “咚咚咚!” 江望月叩响了贺府府门。 门房小厮打开府门,看见是昨日来过的人,说道: “昨日我家主子归家后,我向主子禀明了此事,主子说今日金大人若是来了,直接进府就好。” 金方善大步流星地进了府。 他还当贺家躲着他呢! “你家主子呢?” “各位大人请用茶,稍等一盏茶的功夫。” 一盏茶后,果然有人姗姗来迟。 来者步履轻盈,面容带笑。 “民女贺绮罗见过各位大人,昨日事忙,让各位大人扑了空。” 金方善早前和贺绮罗见过,楚昭云从不以年纪看人,是以只有江望月自己惊讶。 江望月看着和楚昭云差不多大的贺绮罗,实在没想到贺家主事人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你当真是贺家主事人?”江望月问道。 贺绮罗笑道:“倒也称不上,只是在均州的买卖我做主罢了。父亲令我来均州历练,我又怎敢对外说自己是贺家主事人?” “楚大人,贺家在均州,她的确是能说上话的第一人。”金方善向楚昭云解释着。 贺绮罗微微诧异,眼前端坐着的女子, 竟然官职比府尹高。 她定了定神,说道:“想来三位大人登我贺家门,是为了杜家的事。” “正是。” 贺绮罗苦笑:“杜家的事闹得满城风云,就连我最好的友人昨日也曾私下里问我,杜家的事是否和我有关。也怨不得各位大人怀疑我贺家!” 楚昭云心想,贺绮罗倒是个说话大方的人。 与其遮遮掩掩,她这般挑明了说,倒叫人对她少了分怀疑。 楚昭云原本想直接问杜家灭门的事,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 “贺姑娘如何看杜家?” “杜家多年买卖玉器,是有些底蕴在的,只不过杜老爷子年纪大了,铺子里的掌柜的也是眼光老了,是以杜家的玉器敌不过贺家的玉器。” “贺姑娘如何看杜家的人?” “我只与杜家两人打过交道,杜老爷子是个知书达理的老人家,说话斯文,行事也斯文。至于杜光,此人倒是和杜老爷子完全不同,唯利是图之辈罢了。” 楚昭云心里有了数,沉声道:“贺姑娘既知我来意,便说说杜家灭门之事吧。” “大人,此事当真与贺家无关,不仅我不曾有谋害杜家的心思,我敢保证我手下各个铺子里的人,也绝对没有谋害杜家的心思。” 贺绮罗见楚昭云等人不接话,她又连忙解释着: “我带着几位掌柜的三年前才来了均州,铺子里的人,还有跑通商路的人,运货的人,皆是从均州聘的人。我不仅手下没有几 个自己人,我在均州更无根基,我何来本事将杜家灭门?” “有理。但重金之下,也并非请不来杀手。” “大人可细查贺府乃至各个铺子的账,每笔银钱都清清楚楚。” 贺绮罗解释完,又放轻了声音:“再者说了,无冤无仇,无非是有些生意上的争夺,何至于害人性命?杜家遭此横祸,实在是出人意料……” 楚昭云问贺绮罗:“无冤无仇?杜家派人在你铺子里闹事,你不记恨杜家?” “不记恨。”贺绮罗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金方善追问道:“为何?” “杜家派人来闹事的行事作风,的确令人耻笑。我不记恨,是因为我理解杜家。在我贺家未来到时,均州的玉器只看杜家,现如今杜家往日的买卖都到了我这里,杜家人心里有气很正常。” “贺姑娘大度。” “也并非是我大度。”贺绮罗认真解释,“贺家也不是不曾为杜家着想过,杜家擅做玉屏,我贺家便从未做过玉屏。对待杜家,我也算是仁义了。可杜光竟行了此事!我原先是气的……只是事发后,杜家老爷子亲自来我府上赔礼道歉,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赔礼,我也是于心不忍,便不同杜家计较了。左右那些毁约退货的损失,不到半年我就能挣回来了。” 金方善没想到此事还有这般内情。 “那你可知,杜家有何仇人?” “仇人二字,岂非太过言重 ?出门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堂堂正正做生意,又怎会结仇?” 第五百五十五章 楚昭云和金方善又问了贺绮罗几件事后,便准备离去。 贺绮罗一路把人送出了府,她拱手行礼说道: “杜家一事,实在是令人心惊也令人心痛,贺家既为均州玉器之首,愿献金悬赏真凶,只盼重金之下能有人提供一二线索。” 金方善欣慰道:“若是真到了重金寻线索那一步,再来寻贺姑娘相助,多谢。” “贺家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还望各位大人早日抓住真凶,好还杜家一个公道,也还均州百姓一个安心。” “一定。”想起这两日的风言风语,金方善也头痛。 杜家三十一人无声被杀,均州百姓人人自危。 这两日,街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路上,金方善感慨道:“难怪贺家生意做得成功,原是贺家家风清正。” 贺绮罗为人坦荡,说出来的话也有理有据。 和杜家灭门一事,的确是扯不上任何关系。 楚昭云也对贺绮罗没了怀疑。 只是除了贺家,杜家也没别的仇人了。 “金大人,杜家除了杜老爷子和杜光,剩下几人是谁?” “杜老爷子和杜老夫人两个长辈,杜光是杜老爷子长子,他只有一妻子亓氏,两人并未育有一儿半女。再者就是杜若惠,她是杜老爷子的长女,她的郎君是招赘招来的,姓白,两人有个三岁的儿子。还有就是杜老爷子的次女杜若裳。” “事到如今,寻不到线索,寻不到仇人,只能去问问杜若裳了。” “可是 她哭得那般厉害,能问到话吗?”金方善不由担心。 金方善的担心不无道理。 三人去到董府时,董玄正在家中翻土。 见到来人,董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低声道:“金大人,楚大人。” “董玄,你这是?” “金大人有所不知,这些花种,是多日前裳儿从岳丈家带回来的,我想着把种子种了,来日开出花,裳儿看见了花也能心中有所慰藉。” “秋日种花,也是难为你了。你家大娘子呢?” “她这两日以泪洗面,就连睡梦中也是频频惊醒……也吃不下饭,方才好不容易哄着喝了些粥,刚刚睡下。” “我跟楚大人来,是想问问杜家的事。” 董玄似乎忘了手上还沾了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结果擦得额头一片黑。 “大人也知道,我白日里忙府衙的事,晚上就回家陪裳儿,我也不常去岳丈家,岳丈家里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也是……”金方善也觉着有理,“这也不怪你,要是问我我岳丈家里的人,我也不甚清楚……” “杜若裳身边的丫鬟是从杜府时就跟着她的吧?”楚昭云突然冒出了声音。 杜家以前既然家大业大,那杜若裳身边的丫鬟必是自小服侍她的。 金方善愈发觉着楚昭云聪颖,问不了杜若裳,问她的丫鬟也是一样的。 董玄还未开口,一旁搬着花盆走过的丫鬟闻声驻足,应道:“是,我伺候大娘子十几年了。” “对,萍儿是裳儿从杜府带来的人,她比我更了解杜府。” “还得借董大人书房一用。” “萍儿带大人们去书房,我先把这些种子种完。” 丫鬟萍儿点了点头,领着人去了书房。 临拐角处,金方善看了眼神情落寞的董玄,叹了口气:“往日董玄可是我的得力下属,如今他受了这般的打击,看来此事过后,得让他好生调养休息一些时日。” “金大人体恤下属,是均州府衙的福气。” “各位大人,到了,我去沏茶。” “不必,萍儿,你也坐。”楚昭云想了想,给了江望月一个眼神。 江望月会意,去门口守着了。 楚昭云和金方善落座。 看萍儿双眼通红,两人便知萍儿也没少哭。 金方善缓声道:“萍儿,有些事,需要你替杜若裳来回答。” “嗯。我家姑娘受了刺激,也答不了话,大人有话,尽管问我。” 金方善也不知道楚昭云想问什么,见楚昭云好似在思考,他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 “萍儿,杜若裳上次回杜家是什么时候?” “四日前,四日前是大姑娘的生辰,我家姑娘回杜家贺寿去了。” 提到了杜若惠,金方善又想起了他昨日就有的一个疑问: “为何杜若惠是招婿?” “大爷和大娘子,就是我家姑娘的兄长和嫂子,他二人生不了孩子,老夫人便想了给大姑娘招婿这个法子,小梦哥儿是姓杜的。” “原来如此……”金方善看向 楚昭云。 楚昭云回过神来,她也不知为何,方才总觉着萍儿有些奇怪。 直到萍儿提到了杜光和亓氏时,她才捕捉到那丝奇怪是为何。 萍儿通红的双眼里,有伤心和难过。 但不同于杜若裳,萍儿的眼里还有痛快。 “萍儿,杜家出了灭门之事,你伤心吗?”楚昭云问道。 “自是伤心难过的。” “你为何难过?” “我家大娘子受了刺激遭了大罪,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我家姑娘真真是太可怜了……”萍儿说着话,带上了哭腔。 “所以你伤心难过,是因为杜若裳,并非是因为杜家没了这么多条人命。” “!”萍儿大惊。 她未曾料到,楚昭云竟然这般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金方善也恍然大悟:“萍儿,你!” “大人明鉴!”萍儿立即从椅子上滑落,跪倒在地,她害怕极了,“大人明鉴!我的确不喜欢杜府,可我和杜府灭门一事,没有任何关系啊!我只是、只是不喜欢他们罢了……” 楚昭云倒是没怀疑过萍儿会杀人。 “起来说话,我和金大人也并未说什么,你不必紧张。” “是、是……” 金方善追问道:“你为何不喜欢杜府,你不是从杜府出来的人吗?” “因为、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 “……”金方善语塞,萍儿的理由如此朴实又真挚,让他无从反驳。 楚昭云开口道:“杜若惠生辰那日,是你陪着杜若裳回了 杜府?” “是,主君府衙差事忙,大娘子每次回杜府都是我陪着的。” “那日,府上,府上众人,可有何异常?” 第五百五十六章 萍儿认真回忆了一番后,说道:“大姑娘生辰宴那日,我家大娘子同老夫人争吵了一番,但这也是常有的事,我想不出那日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 “争吵?”想到方才萍儿说杜府都不是好人,楚昭云若有所思,“她们因何事争吵?听你话里的意思,杜若裳与杜老夫人时常争吵?” 萍儿点了点头。 “我家大娘子原本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但就是泥人她也有三分气性……老夫人一味偏疼大姑娘也就罢了,她还每每瞧见我家大娘子就处处挑毛病,老夫人话**人,我家大娘子气不过,便为自己争辩几句。” 江望月从门口探头进来,忍不住问:“莫非杜若裳不是杜老夫人的亲生女儿?” “自然是!” “既然杜若裳和杜若惠都是自己的女儿,杜老夫人何故偏心?” 萍儿语气不忿:“我估摸着,老夫人觉着我家大娘子是外嫁女,是泼出去的水,是董家人。但大姑娘是招婿,还是杜家人。” 江望月似懂非懂。 楚昭云又问萍儿:“生辰宴那日,为何事争执?” “还是为了身孕的事,大姑娘只比我家大娘子年长一岁,梦哥儿都三岁了,老夫人嫌我家大娘子生不出孩子来……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杜老爷是站在杜老夫人那边?” “老爷虽不像老夫人那般苛责我家大娘子,但……”萍儿也是第一次在背后说人私隐事,还有些抹不开面子 。 金方善追问道:“但如何?” “就是……老爷在老夫人面前也插不上几句话,内宅里的事,就算老爷都看在眼里,但他终究也不敢说什么……”萍儿说完,又觉着自己没说清楚,干脆咬了咬牙,“就是老爷惧内,也不敢同老夫人作对!” 楚昭云不给萍儿思考的功夫,紧接着又问她: “老夫人偏心杜若惠,那杜家姐妹俩之间的感情可有受到影响?” “大姑娘本身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一直都喜欢同我家大娘子攀比,用的脂粉要比,穿的衣裳要比,就连吃食也是要比的!” 金方善若有所思道:“在清水衙门里当差,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往日家大业大的杜家啊。” “我家大娘子不在意这些,就是每次都要听大姑娘说些奚落之话罢了!” 萍儿越说越气,还不等楚昭云问,她自己又接着说:“每每老夫人训斥我家大娘子,大姑娘总是在旁煽风点火,好似我家大娘子日子过得差了,她就能如意似的!真真是没见过这种做姐姐的!” “那杜光呢?” “大爷倒是不掺和女眷这些事,可大爷家的亓氏……偏偏我家大娘子还对她有愧,纵得她肆意欺人,但凡她看见我家大娘子戴了新的首饰,就没有一个是她不要的!” “杜若裳对亓氏有愧?” 楚昭云话落,萍儿一改神色,气愤变成了无奈。 “亓氏在杜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因着生不出孩子 ,老夫人对她也不好。这件事是因为我家大娘子……六年前我家大娘子还在闺阁之中,亓氏也是新嫁妇,亓氏为了救我家大娘子自己跌入了早春的湖水中,伤了身子……自此她就怨上了我家大娘子……” “想来你说的也只是一二事罢了。” “大人说得对,我家大娘子在杜家受的委屈何止这些啊!” 楚昭云若有所思道:“不作为的父兄,偏心的母亲,不希望她过得好的姐姐,杜府这几人真是……杜若裳在杜府,当真是不易。” “是啊,每次从娘家回来,我家大娘子就没有一次是不哭的!” 说完这话,萍儿才猛然惊觉,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把杜家欺负杜若裳的事说了个差不多。 这些家丑,应该烂在她肚子里才是! 一旁的金方善和门口竖着耳朵的江望月恍然大悟,原来楚昭云的问话并非无的放矢! 从贺绮罗的口中,再加上萍儿说的,他们大抵已经知道了杜家的为人。 楚昭云又问:“她不怨恨娘家吗?” 萍儿摇了摇头:“我家大娘子不似我这般心性小……而且,她是个重情的人,就算老爷老夫人这般对她,她也是极孝顺的。” 重情,孝顺……如此说来,倒是能理解杜若裳为何那般悲伤了。 “她受的这些委屈,董玄知晓吗?” “主君半分也不知晓,离了杜家,大娘子就把这些事都望到脑后。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只是我自己觉 着的罢了。” “萍儿,你去看看你家大娘子醒了吗?我想同她说几句话。” 萍儿为难道:“大人有话,问我就是……” “放心,我不会刺激到她。” “是……” 萍儿离开后,金方善和楚昭云出了书房,门口守着的江望月连忙跟上。 三人在空旷的廊下。 楚昭云低声问道:“两位怎么看?” 江望月唏嘘:“不容易啊……杜若裳当真是个心善的人,哪怕在娘家受了委屈,她也依旧牵挂着他们。原看她这般伤怀,我还以为杜家是母慈子孝……” 见金方善不说话,楚昭云唤他:“金大人?” “这……” “金大人但说无妨。” 金方善压低了声音,犹豫道:“楚大人,你说会不会是……杜若裳买凶杀人?萍儿一个丫鬟,都如此气愤于杜府几人的所作所为,杜若裳作为亲历者,她受的委屈和痛苦定是萍儿的百倍。” “良善重情之人,自会原谅杜家几人。这世上不是没有这般慈悲人,只是我和金大人一样,无从判断杜若裳到底是不是这般慈悲人。” 金方善年纪大,经历的事也多,尤其是他在府尹这样一个官位上。 他轻声道:“这般慈悲人,少之又少。若我是杜若裳,我尚且不敢保证自己心里没有恨……” “是以,有些话,需得问问杜若裳。董府的账,也得查一查。” 话落,楚昭云提步往院子里走,金方善连忙跟上。 独留江望月一人在廊下 目瞪口呆。 杜若裳买凶杀人?事后又装作大悲大痛的模样? 若真如此,这世上的事,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楚昭云三人还没走到杜若裳卧房前时,就看见董玄急匆匆地跑出了院子。 见萍儿露面,金方善连忙问道:“他这急慌慌的,是做甚?” “我家大娘子醒了,说想吃糖葫芦。”萍儿见众人不明所以,解释着,“以前老爷时常给大娘子买糖葫芦,大娘子是想家人了……三位大人进来吧。” 话落,几人跟着萍儿进了杜若裳的卧房。 金方善和江望月停在了外间屏风外。 楚昭云跟着萍儿到了里间。 坐在床榻上的人,像是生了重病一般,脸色苍白,双目红肿。 “大人,可是找到了杀害我家人的凶手?” “尚未,今日叨扰大娘子,是有些事,不得不问问大娘子。” 杜若裳无力地点了点头。 楚昭云问道:“你可知杜家有何仇人?” “杜家没几门亲戚,也没什么交恶之人。但是生意上的事,我也并不知晓……” “听闻杜家对你不好?” 听楚昭云这般问,一旁的萍儿如临大敌。 她没想到这位楚大人竟然丝毫不替她遮掩! 虽然杜若裳是最好不过的性子,但哪有主子会喜欢下人嚼舌头说是非! “娘子,是我、我跟楚大人说的,还请娘子原谅……”萍儿跪在床边,求着杜若裳原谅。 楚昭云解释着:“一切都是为了查案,杜姑娘莫要怪罪萍儿。” “怎会?”杜若裳伸手,艰难地扶起了萍儿,“不怪你。” “萍儿多谢娘子……” “这本也不是秘事,更 何况如今父亲母亲已经……更没什么瞒着的必要了。” “既没有瞒着的必要,为何据萍儿所言,董玄并不知此事?” “官人是个直心肠,若是知晓我在娘家受了委屈,他定是要去杜府帮我讨个公道,何必闹得如此难堪?官人差事也忙,我不想他为了这些事费心神。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若是官人知晓了,恐怕会劝我往后别回娘家了……” “他们对你不好,你还想回娘家?你不怨恨他们?”说着话,楚昭云仔细盯着杜若裳的神情。 “要说不气,那都是假的,不怕大人笑话,每次从娘家回来,我时常哭得胸口疼。可哭过了,也就好了。都是一家人,何谈怨恨?谁家都有口舌之争,若是人人都不退步,家便散了。” 说着话,杜若裳很是伤心。 转眼间,一家人,也只剩下她了。 往日种种,她或许一时会生气,可哭过了,她就不计较了。 眼下想起来,更是不值得计较了。 楚昭云见杜若裳眼里坦荡,她不赞同道:“既是一家人,就没有一直都是同一个人退让的道理。老夫人、亓氏、杜若惠,你们之间,从来都是你在退让。” “人人心里都有不如意的事。母亲对我不好,是因她替我着急,关心则乱。大嫂对我不好,乃是因她是为了救我才伤了身子,这是我欠她的。姐姐对我不好,也是有缘故的。在闺阁中时,人人拿我二人 比较,她琴棋书画上造诣不高,因此受了好些外人的言语委屈,是以嫁人后,她才想着处处高我一头。” “其实你说的这些缘故,都不是你的缘故。” “大多数时日,我都在董家。官人对我极好,也没有刁难我的婆母和妯娌,生活顺遂,日子圆满。”杜若裳擦了擦眼泪,释怀一笑,“是以,偶尔几日回到娘家受些委屈,也没什么要紧的。” 话落,杜若裳见楚昭云良久不说话,不由说道: “楚大人,是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听明白了,正所谓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只是楚昭云没想到,杜若裳竟是这般想法。 想了想,楚昭云又问她:“杜家一事,你可有何猜测?” “这般飞来横祸……”说着话,杜若裳忍不住哭了起来。 片刻后,变成了泣不成声的模样。 楚昭云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杜若裳脸上的泪水。 “杜姑娘,冷静,眼下哭是最没有的事。” “是……”杜若裳抽泣了几声,逐渐平静下来,哽咽着问,“楚大人,眼下我该作何才能帮到楚大人?” “你无需帮我。杜家人已在义庄,你和董玄可去敛尸,为他们置办后事。杜府也清理干净了,你也可以先去杜府清理杜家留下的银财器物。” 杜若裳深吸了一口气:“好……” “对了,董府的账是谁在管?可有账房?” “官人信任,府上的账都是我在管。” “可否给我看看账本?” “萍儿,去拿账本。” 杜若裳信任楚昭云,也误会了楚昭云。 她从枕头下摸出了对牌,塞到了楚昭云手里。 “楚大人,这是我的对牌,在两条街外的银庄,只要能抓到幕后真凶,散尽家财又有何不可?” 楚昭云本无此意,听到此话,她不由问道:“无需同董玄商量吗?” “不必,官人爱护我尊重我,即说了府上所有银财都归我管,他不会有异的。” “好,那我先告辞了,保重。” 杜若裳轻声应了一声。 楚昭云没有停留,带着金方善和江望月就离了董府。 江望月想着杜若裳的话,问:“楚大人,金大人,你们说杜若裳说的话,可信吗?” 金方善认真想了想:“我看她不像说谎,她并非不气,只是选择了自己忍受罢了。若她说自己从来没有生过杜家人的气,我倒是要怀疑她一二。楚大人怎么看?” “这账记得很是仔细,可见杜若裳是个持家之人。均州也确实富饶些,推官的俸禄比襄阳府高一倍。”楚昭云没有回答,只是说着账本。 闻言,金方善紧绷了几日的心情不由轻松了一分。 “府衙虽是清水之地,但大家伙的俸禄不能少,差事辛苦,再挣不到三瓜俩枣,谁还愿意留在府衙?” “是这个道理,有金大人,是府衙众人的福气。” 楚昭云打心眼里觉着金方善是个极好的府尹。 金方善轻笑:“府衙的人 ,还算勤勉,这也是我的福气!” 第五百五十八章 江望月忍不住问道:“信里说的那位推司也勤勉?” 楚昭云忍俊不禁,秦氏还总是担心她说话直。 她哪有江望月说话直啊。 分明是金方善的自谦之语,他反而还直接了当地问了。 金方善先是一愣,随后摆手道:“他是个不堪大用的!原先进府衙时,也是个勤勉认真之人,熬的年岁长了,他反而对差事愈发懈怠敷衍了!” 原本有董玄顶着,他也不愿意同推司计较,毕竟也是府衙的老人了。 可经此一遭,他定是不能再留这位推司了。 说罢,金方善连忙说回了正事:“楚大人相信杜若裳说的话吗?” “你我信或不信,都没用,账本上干干净净,所有的进账和支出都十分清楚,看起来并无猫腻。” 走过了两条街,三人已经到了银庄前。 拿着杜若裳的对牌,三人很顺利地就见到了杜若裳的存银。 楚昭云仔细数了数算了算,和账上的数额虽不能完全对上,但总归差了不过十几两白银。 十几两白银,可请不来能灭一门的杀手。 江望月如释重负:“看来不是杜若裳买凶杀人,还好不是……” 三人把杜若裳的存银重新存回了银庄,便出了银庄。 金方善看着街市,左看看右瞅瞅,眉头紧皱。 眼下的热闹程度,都不及往日的一半。 也难怪百姓们害怕,不抓出真凶来,他也寝食难安啊! 金方善一筹莫展:“楚大人,接下来如何查?凶杀现场找不 到线索,尸体上的线索也寥寥无几,难道就这般查不下去了?” “莫急……” 楚昭云正想安慰金方善,面前似乎忽然有急速的破风之声。 她有些恍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只是她看到金方善和江望月惊恐地看着她。 他们张着嘴说着什么话,她听不清。 随后,她才感到胸口上一阵疼痛。 低头一看,一支弓箭正插在她的心口。 血色已经浸透了胸口处的衣裳。 当意识到自己中箭时,楚昭云没了意识,直挺挺地往后仰倒在地。 江望月急得大哭:“楚大人!楚大人!” 金方善手脚全麻。 他急得嘴唇发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当街行凶! 当真是放肆!猖狂! 但眼下人手不全,比起抓凶手来,更重要的是保楚昭云的命! 方才街上还有几人,看到楚昭云中箭倒地,那几人也惊叫着夺了起来。 金方善努力平静下来:“望月,你守着楚大人!” 话落,他立即转身又进了银庄。 随后银庄几人拉着推车出来,几人小心翼翼地把楚昭云搬上了推车。 金方善一边带路一边嘱咐道:“速度快的同时,一定别颠着她!去医馆!” “楚大人……”江望月六神无主地跟着推车跑着。 直到楚昭云被送进了医馆,他都没回过神来。 “金大人,怎会突然如此……” 金方善一张脸皱成了一团:“是咱们大意了!应当多带些人手!定是那凶手知道咱们在查 他!他这是在拦着我们,是在挑衅!” 他越说越气。 憋着一口气,一直等到府衙的人都到了医馆门口,他才咬牙切齿道: “抓不到人,本官就把这身官服脱下来!封锁城门,只进不出!还有银庄附近,细细搜查!” 话落,金方善又认真想了想那只弓箭来的方向。 又说道:“尤其是有二楼的铺子,问问哪家进过带弓弩的人!” “是!”众人领命纷纷散去。 听着金方善的一应安排,江望月逐渐回过神来。 “金大人,楚大人有没有危险,方才大夫怎么说的?我没听清……”他只记得,留了好多血。 “望月,咱们等着吧……” 两人坐在医馆门口,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江望月从来没觉着时辰过得这般慢过。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冷冽的声音。 “江望月,你在此作何?” 江望月抬头一看,眼睛差点瞪出了眼眶。 来者见江望月脸上像是见了鬼似的惊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望月!昭云人在何处?” “段、段大人怎么会在均州?”江望月觉着,他离死可能不远了。 不管是在云中府还是在均州,他都没有保护好楚昭云。 段景曜心里不耐,急急问道:“我问你楚昭云在何处!” 江望月吓得不敢开口。 金方善起身,解释着:“楚大人心口中箭,正在医馆里救治,不知阁下是?” 段景曜只觉着自己的心漏跳了一 拍。 他方才只看到江望月没看见楚昭云,便隐隐心慌。 眼下听到她心口中箭,他只感觉自己的心口猛烈一疼。 他顾不上回到金方善的问题,也顾不上金方善的阻拦。 金方善看了看冲进医馆的人,又看了看那人带来的几位壮汉。 他不解问江望月:“望月,此人是汴京府衙的同僚?” 江望月苦恼地揉着脑袋,头发越揉越乱。 听明白楚昭云是何遭遇的余富,恶狠狠地看着金方善: “他是皇城司提举段景曜,更是楚大人已经议亲的夫君!” “!”金方善想,他可能等不到抓住真凶了……段提举肯定饶不了他! 驿馆外,死一般的寂静。 金方善求助地看向江望月:“望月……” 见江望月比他还无助,他只得改口:“罢了……” 医馆外,众人焦急地等待。 医馆内,段景曜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段景曜看见了了无生气的楚昭云。 正在为楚昭云医治的医女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速速离开!” 段景曜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说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大夫,她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医女听到他的身份,松了一口气。 知晓他心里着急,连忙说道:“你先莫急,她没有生命危险,这弓箭离着心口偏了些,幸亏偏了些,否则就没命了。” “那可是失血过多。” “的确,不过好在送来的及时,止住血了。就是……” “就是什 么?” 第五百五十九章 医女一脸愁闷:“就是弓箭上有毒,她中毒了,虽未致命,但却让她一直昏迷着……我们都没见过这种毒,其他大夫们正在后院翻医书……” “大夫稍等。”段景曜急急忙忙又回了医馆大门,“殷武,进来解毒!” 余富身后冒出了个生面孔。 他叫殷武,是段景曜新收进皇城司的制毒高手。 只是余富没想到,这般快就有了殷武的用武之地…… 殷武跟着段景曜进了医馆。 因着方才听见楚大人是心口中箭,是以他丝毫不敢抬头。 等近了身楚昭云的身,他将银针刺进了她的手腕之中。 随后他便拿着银针和带毒的弓箭,去一旁研究了。 医女一脸疑惑地看着殷武,又问段景曜:“他能行吗?我家医馆好几位老大夫都没见过这种毒……”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了殷武的声音。 “大人,这是七香索。” 医女惊喜道:“你还真知道!太好了,知道了什么毒就能解毒了!” 段景曜眸色沉沉,并未言语。 殷武会意,问着医女:“可否借医馆药材一用?” “当然可以。”医女想,这位娘子的未来官人是个镇定冷静的,就连他的手下也是镇定冷静的,“药材都在后院,你跟我来。” 医女只看段景曜面色无常,却不知他心底的慌乱。 等到医女和殷武离开后,段景曜用力蜷了蜷手指。 伸展一番后,手指才恢复了知觉。 他上前蹲在小榻前,小心翼翼地握住 了楚昭云的手。 没了外人,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昭云……” 面上毫无血色的人,安静地躺着,并不会应答他。 段景曜摩挲着她的手。 感受到她手心里的些许温热,他才逐渐安心。 他要温令雅死! 七香索是皇宫里的毒药。 此毒极其阴狠,初中毒时,只能验出毒性,人却无碍。 但七炷香后,中毒者会突然毒发而亡。 是以,下毒者常用此毒来证明自己不在事发现场。 后宫中想害楚昭云的人,温令雅是一个,皇后也算一个。 但皇后无论是和他还是和楚昭云,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是温令雅! 段景曜心中后怕,若不是他在前往梓州的路上拐了个弯,医馆众人不知七香索,等他们研制解药,恐怕为时已晚! “大人,解药来了!” 段景曜回神,轻轻地松开楚昭云的手,接过了药。 他用汤匙盛着汤药,吹温后,小心翼翼地喂进楚昭云嘴里,随后又轻轻地抬着她的下巴助她喝着药。 如此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好一番功夫后,才喂完了一碗药。 “大夫,她何时会醒?” “解了毒,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一日之内会醒来的。” 段景曜轻声应了一声,又嘱咐着殷武:“殷武,你在此守着,时刻检查毒性,我去去就回。” 话落,段景曜看了楚昭云一眼,抬脚出了医馆。 他的突然出现,吓了金方善一跳。 “原来、原来是段大人……” “你是均州府 尹?” “是,下官金方善见过段大人……” 段景曜摆了摆手,示意人都跟着他走。 江望月也迷迷糊糊地起身跟着众人走。 等离着医馆有了些距离,再大声说话都不会吵到医馆里的人后,段景曜才停了步子。 他掏出了皇城司提举的令牌。 金方善早就知道了段景曜的身份,现下见了令牌,更是连忙行礼。 “下官见过段大人,此番楚大人受伤,是下官的失职……” 段景曜打断了金方善:“均州府衙所有人,即刻起听我指挥,金大人可有异议?” “没没有!任大人调遣!”金方善怕段景曜怪罪,又补充说着,“事发后,下官已命人封锁全城,只进不出。” “当时是何情形?” “当时我和楚大人江望月,刚从银庄出来,刚说了两句话,就有弓箭射来……” “箭从何向来?” “约莫着是西南方向,应当是从二楼来的!” “余富,带一队人去银庄附近搜查,尤其是银庄西南向带二楼的铺子,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另外再遣派府衙所有人手,挨家挨户地搜查,但凡非均州人士,全带到你面前问话!” “是。” “她中的毒是七香索,你知道该如何问话。” “是!”余富大惊,既是七香索之毒,那刺客大抵是汴京口音,会功夫,使弓箭! 段景曜交代完了余富,又回头看向江望月。 他欲言又止。 楚昭云一直培养着江望月,他虽气江望月无能, 但也不想辜负了她许久以来的心力。 是以,对江望月,段景曜选择了沉默。 “金大人,案子继续查,别断了。” “是!” 金方善答应得利索,可实际上他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怎么查! 好在段提举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并未因着楚昭云的受伤而迁怒于他! 见段景曜又回了医馆,金方善有些困惑:“望月,就你我二人,怎么查……” 江望月双眼无神地望着医馆门口:“希望楚大人平安无事……” “……”金方善思索了片刻,重新开口,“望月,既然段大人还能顾得上抓刺客的事,楚大人一定没有性命之忧,你我二人还是要专心查案,难不成还要等着楚大人醒了再查案?” 江望月恍悟:“对!楚大人醒了也得休息,我们抓紧查案!” 金方善松了口气,幸好江望月脑子还算清醒。 只是这案子,要怎的接着查? “等段大人找到刺客,那刺客大抵和杜家一案的凶手脱不了干系。对了,望月,七香索是何毒?” 江望月努力镇定下来:“七香索是皇城里的秘药,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听说此毒的配方只流传在皇亲国戚之中。” 金方善刚有了查案的头绪,他想借着刺客的事顺藤摸瓜。 眼下听江望月这般说,他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如此说来,那刺客恐怕是为了别的事来的……” “金大人说的是。” “那还是再去寻寻和杜家交好之人 ,或是和杜家打过交代的商户。” 第五百六十章 楚昭云有意识的那一刹那,只觉着四肢百骸无力。 周遭寂静,她不知道是自己听不见了,还是本就安静。 她努力地睁开眼皮,满目黑暗。 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能分辨出,不是她看不见了,是深夜无月。 也不是她听不见了,是房中安静。 她试着动了动手。 只一动,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醒了?感觉如何?身体有何处不适吗?” 段景曜? 她不是在均州吗?她这是在汴京? “我……”楚昭云想起身,结果一抬头,心口便有些疼。 “莫急,你受伤了,先别动。” 楚昭云依言放松了身体,缓了一会儿,才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在金大人府上。你先闭上眼,我掌灯,别刺着眼。” “嗯。” 段景曜起身掌了灯,楚昭云慢慢睁开眼,满目都是柔和的烛光。 “我在均州?” 一想到兴许是她中箭的消息传回了汴京,段景曜才来的,楚昭云便不由自主猜测着,自己兴许已经昏迷多日了。 楚昭云担忧:“我昏迷了几日了?杜家灭门的案子破了吗?” “昏迷了几个时辰,白日里你中箭,眼下是寅时一刻。” “几个时辰……”楚昭云庆幸。 几个时辰,也不算是耽误了查案。 那刺客也跑不了多远。 刺客,应当就是那凶手…… 楚昭云暗自想着。 她的任何神色变化都落在了段景曜眼里。 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段景曜立即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 他认真地看着楚昭云的眼睛,半是安抚半是威胁:“眼下能醒来,是你身子底康健。那箭离着心脏只偏了些许,如此重伤,至少要修养月余才能下榻。否则,以后就算你想如往常那般查案,也是有心无力。” 楚昭云听了前半句,还想说什么,可听了后半句,她也有些后怕。 伤了心口不是小事,她也怕以后跑跳两步就喘。 不过……她仔细想了一番,此番说辞极有可能是段景曜哄骗她。 还是明日问问大夫再议! 想罢,她后知后觉疑惑,她才昏迷了几个时辰,段景曜哪能这般快得了信又跑来均州。 “你怎在均州?” “去梓州的路上,知晓你在均州,想着过来同你告别。” “真是巧啊……呵……” 楚昭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谁料想只是笑一笑也心口疼。 她倒吸一口气:“嘶……” “疼了?” 段景曜担忧地看着楚昭云。 见她满头虚汗,段景曜急道:“快躺好,别动。” “疼……看来是失血过多,我竟全身无力。” “不只是失血过多,你还中了毒。” “贼子狡诈!”楚昭云只能生气地瞪了瞪眼,除了嘴皮子能动,她哪也不敢动。 “是……”段景曜顿了顿,还是决定等抓到了凶手再同她说,省的她多思多虑,“先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段景曜无奈苦笑:“哪就是瞒着你了?只是想让你多歇息, 缓缓再告诉你。” “何事?” “刺杀你的,并非是杜家一案的凶手,是温令雅。” 楚昭云恍悟:“难怪要在弓箭上抹毒,实在是阴险恶毒!” 就在这时,二人听见门外传来“布谷布谷”的声音。 楚昭云不以为意,以为是鸟儿在叫。 段景曜道:“是余富回来了,我去去就回。” “别!”楚昭云刚出声,就被段景曜按住了肩膀,她的确是有些按捺不住,“是不是抓到刺客了?让他进来,我要听。” “好。”段景曜稍稍提高了声音,“余富,直接进来吧。” 闻言,门外的人轻轻推开了门。 先是探了探脑袋,低声问道:“楚大人醒了?” 看见段景曜点了点头,余富才放心地迈了进来。 楚昭云动弹不得,只得侧着头看着余富:“抓到刺客了?” “是,金大人事发后就命人严守城门,大人命咱们从银庄开始搜查,挨家挨户的盘问,一炷香前,还真把他从一处地窖里找了出来!汴京口音,拿着弓箭!” 段景曜问:“审了吗?” “审了,用了手段,他招的干干净净。是皇贵妃身边的宫女给了他金子和毒药,让他来均州取楚大人的命,他昨日就到均州了,一直暗中跟着楚大人,今日才找到时机下手。他下黑手后往城外跑,没逃出去,他就找了个荒弃的宅院,躲了起来。” 楚昭云冷声道:“看来温令雅是向韩敬打听明白了她失宠不是因为皇 后,这是记恨上我了。” 段景曜的声音,更冷酷:“杀了她,做得干净点。” “是。”余富领命。 他心想,三皇子韩敬在皇子府而非宫中,无声无息杀一个失宠的嫔妃,简单。 只是他刚要转身离去,就听见楚昭云焦急的声音。 “慢!不可!” 段景曜解释着:“她三番两次害你,眼下更要是取你性命,温令雅此人留不得。” “我知晓,她害我躺在这里查不了案子,我也记恨她。可是你忘了吗?要想查清楚韩敬的……她很重要,她得活着,总不能到时候死无对证!” 段景曜眉头轻蹙,不得不承认楚昭云说得对。 他一时怒火攻心,只想让温令雅死。 全然已经忘了韩敬的身世一事。 但温令雅伤楚昭云至此,绝不能轻饶。 上一次,他同盛仁帝告状,敲打温令雅。 事实证明这般手段,软了。 “余富。” “属下在。” “把刺客带回汴京,带进温令雅的寝宫,扒光了,杀了,夜里扔在她的床榻上。” “……” “做不到?” “能,属下能做到。” “即刻启程。” “是。” 余富一边往外走,一边算计着如何行事。 要他料理了刺客,本没什么难度。 只不过就是一想到要扒光刺客,他就觉着这是他今年办过的最恶心的案子。 皇贵妃娘娘也真是自食恶果,好端端的,招惹段大人和楚大人作甚! 真真是脏了他的手啊…… 不仅余富在想象着那情景,楚 昭云也在想。 她默了默,随后开口道:“这般,会不会直接把温令雅吓傻了?” “若她真有混淆皇室血脉的胆子,定不会吓傻。若她没有那胆子,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第五百六十一章 汴京皇城。 失宠嫔妃的宫殿,和冷宫并无分别。 温令雅晨起醒来的那一刻,眼睛还未睁开,便已经皱上了眉。 “芬儿!” “娘娘,奴婢在。”宫女闻声连忙进了寝殿。 温令雅翻了个身,懒懒地坐起了身子。 “本宫床榻上都快馊了!连你也要敷衍本宫吗?内务府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混账,送来的被褥都是什么东西!就算本宫一时失宠,本宫也是三皇子的生母!” 芬儿下意识为自己解释:“奴婢不敢敷衍娘娘,昨日用心整理床榻了。” 她刚说完话,一抬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娘娘、娘娘、娘娘!” “话说不利索就闭嘴!” “娘娘!”芬儿抬手,哆哆嗦嗦地指向皇贵妃娘娘的身后。 温令雅一醒来就急着问罪芬儿,她自顾自地坐在榻边,并未觉着有什么。 眼下看芬儿跟见了鬼似的,她不耐地顺着芬儿手指的方向侧头看去。 就在她身旁,躺着个光溜溜的男人。 “啊!啊!”温令雅吓得跌下了床榻。 “娘娘!” “谁!”温令雅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后趔趄了几步。 惊吓过后,她恢复了理智。 她清楚自己并没有与榻上的男子发生什 么事。 这是想污蔑她失贞? 这次,定是皇后那个老妇! 温令雅咬牙切齿:“这是想置本宫于死地!” 芬儿也反应过来了,她忍不住庆幸,好在皇贵妃娘娘失宠了,眼下整个宫殿里都没几个宫女太监。 这件事,倒是能捂住了。 芬儿清了清嗓子,朝着床榻上的男人喊道: “好大的狗胆!还不快滚下来!” 见床榻上的人没有反应,芬儿捂着眼走近了床榻,将被子掀在了那人的身上。 “快滚下来!你的衣裳呢!” 温令雅冷哼:“呵,现在知道怕死了?” “娘娘!” “你又大惊小怪叫什么叫!” “娘娘,他是……慕容离?” “谁?” 芬儿嘴唇颤抖:“就是、就是娘娘派去刺杀楚昭云的那个杀手……” “!”温令雅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她还没想明白杀手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榻上,她又听见了芬儿的惊呼。 “娘娘!他死了!” “什么!” 温令雅也顾不上床榻上的人是不是没穿衣裳了,她猛地推开芬儿,掀开被子,手附上了慕容离的口鼻处。 慕容离脸上毫无血色,身上各处受过伤。 别说他口鼻已没了气息,就看这模样,也知道是死 透了。 温令雅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力在寝衣上蹭了蹭。 她慌乱地捋着自己的头发,眼神无处可落。 她向后退了几步,不由自主地在屋子里踱步。 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怎么会!他没杀得了楚昭云?” “谁能悄无声息把他带进皇宫?” “楚昭云?一定是段景曜!” “他怎能知道均州的事?莫非还没出汴京城就被抓住了?” “那岂非……若是他想,他就能无声无息杀了本宫!” “不!他杀不了本宫!本宫是三皇子的生母!是日后大盛的太后娘娘!他不能!” “他何时进了本宫的寝殿?” “本宫……本宫和一个裸尸躺了一夜?” “啊!啊!啊!” 温令雅崩溃地惊叫。 她猛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一会儿叫,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疯狂揪着自己的头发。 芬儿被皇贵妃突然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连忙上前抓住了皇贵妃的双手。 若是眼下任由皇贵妃发疯,等皇贵妃清醒了,见着这一地的头发,挨骂的还得是她! “娘娘!娘娘切莫伤害自己啊!” “滚!” “虽然咱们这像冷宫似的,可不远处还有其他妃嫔的寝宫,若是惊动了 人,这事就瞒不住了!” “滚啊!” “娘娘息怒!” “是你这个贱婢!是你没守好本宫的寝殿!这才让贼人闯了进来!是你害本宫!” “是奴婢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娘娘息怒!” 芬儿心里冤得很,可她也知道眼下不是顶撞皇贵妃的时候。 话落,芬儿毫无防备,被皇贵妃一把推倒在地。 她毫无法子,只能任由温令雅发泄。 往日里风光无限的皇贵妃娘娘,此时此刻,正衣衫不整地蹲在角落里,像个发疯婆子似的骂了半天。 芬儿根本听不清皇贵妃骂了谁,过了好久,寝殿里才恢复了安静。 只是虽安静了下来,但芬儿总觉得她人却有些不对劲。 皇贵妃一双大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正前方。 肩膀还时不时地耸动着。 容貌虽未变,但芬儿总觉着她气质大变。 “娘娘……” “把他拖出去,埋了。” “是。”芬儿松了口气,只要别再继续嚎叫了,她就算再怕,也敢把慕容离埋了! 芬儿憋了一口气,把慕容离卷进了被子里,用力拖着往外走。 走到寝殿门口时,她回头看着寝殿内,温令雅正歪着头对着铜镜说话。 芬儿不由自主打 了个寒噤…… 主仆二人的一切反应,都落在了趴在房顶上的余富的眼里。 余富忽然觉着,他辛辛苦苦马不停蹄从均州赶回来,又小心翼翼地把人弄进了宫里,眼下能看了这一出戏,值了! 这乐子,不能他一个人看! 想罢,余富又踏上了赶往均州的路。 他骑的马,是段景曜为了去梓州,高价买来的良驹,撒开了腿跑,往日要奔驰四个时辰的路,硬是三个时辰就到了。 等他再停脚时,刚过了正午时分。 他急不可耐地要向段景曜回话。 “咚咚!” “大人,我进来了?” “进来。”段景曜没料到余富回来的这般快。 楚昭云刚喝完药,见到风尘仆仆的余富,惊讶道:“余富,你一夜没睡?” “是啊,昨夜我把人送回了汴京,看了场热闹,又赶紧回来了。嘿嘿。” 紧接着,余富仔仔细细把温令雅醒来后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地讲给了二人。 “这事办的好,回皇城司后有赏!” “嘿嘿,大人,那我先去睡一会儿了,等出发去梓州的时候叫我!” “去梓州的事不急。”段景曜收了药碗。 闻言,楚昭云抬眼看向段景曜。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还是梓州的事要紧。” “梓州的事不急,还是你的伤要紧。” “……” 楚昭云眨了眨眼。 刺客抓了,温令雅也吓了。 她的伤一时半刻好不了,只剩下休养了。 她不想耽误段景曜去梓州的事。 关键是……他在均州,她只能躺着休养,没法子一边查案一边休养! 杜家灭门一案,她一定要查到底…… 许是药起了效力,楚昭云才动了动思绪,就开始犯困了。 “我困了。” “睡一觉,到了喝药的时辰我叫醒你。” “好。”她一天中喝药的次数比吃饭都多。 话落,楚昭云昏昏沉沉闭了眼。 段景曜在旁陪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她呼吸均匀后,他才起身离开。 这两日,趁着她熟睡,他有别的事要做。 …… 接下来的两日里,楚昭云见缝插针说着梓州和韩敬的事。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时时刻刻在段景曜耳边念叨着。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她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好好休养身子后,段景曜才同意了去梓州。 段景曜执意不让楚昭云相送,只让江望月把他送出了金府。 余富见段景曜不断嘱咐着江望月。 等江望月离开 后,他才忍不住开口说道: “大人这般不放心楚大人,与其嘱咐江望月,还不如大人留下来照顾楚大人呢!” 段景曜声音里掺了些许无奈:“她不想我留在均州。” “是,楚大人挂心梓州的事,这两日听她说许多次了!” 段景曜没有再和余富解释。 这两日,她劳心费力地劝他去梓州。 他岂能不明白是何意? 起初,他毫不动摇地要留在金府,可后来,他改了主意。 他无权限制她的自由,哪怕是以爱为名。 而楚昭云,也是心中在意他,这才偏要争得他的同意或是等他走了才查案。 否则以她的性子,哪会耽误了查案? 既如此,他也该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 “走,去梓州……”段景曜和余富说着话。 两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得了段景曜嘱托的江望月,先是去段景曜房中取了一样东西,这才去了楚昭云的卧房。 咚咚! “楚大人醒了吗?” 江望月话落,就看见楚昭云推开了房门。 “楚大人怎的下地了!” 楚昭云扶着门框,笑道:“躺了三日,浑身都酸痛,再躺下去人就废了。” “大人这是说的何话!伤筋动骨一百 天,大人伤了心胸,更得好好休息。” “无碍,我心里有数,只不过就是走路缓慢些罢了。” 江望月狐疑地看着楚昭云,想到了段景曜的嘱托。 “大人若是非得下地行走,不如看看这是何物?” 江望月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轮椅推进了楚昭云的视线之内。 楚昭云眼神突亮。 她惊喜道:“轮椅!均州也有此四轮椅子!这物不是才传到汴京不多时吗?均州也有!” 有了轮椅,她就不用担心查案和养病只能保其一的顾忌了。 江望月认真道:“均州没有,是这两日段大人自己做的。” “啊?”楚昭云更惊讶了。 “听金府的人说,大人受伤醒来的第二日,段大人就找金大人要了木材。这两日,每每等大人睡着了,段大人就自己削着木头做这个椅子。” 楚昭云这才恍悟,怪不得昨日她在段景曜手上看到了细小的伤口。 他一直不同意自己下地走路,原来他早就有所打算。 原来,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直都知道。 楚昭云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望月,方才你去送段景曜,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段大人嘱咐我,一定要看着大人按时 喝药,而且不能一直查案,每隔一个时辰都要提醒大人去休息。”话落,江望月看着楚昭云,心有不忍,“大人,你真的要查案吗?” “查,怎能不查?” 本来就要查,眼下有了轮椅,更得查。 “大人,可是你的伤还没好……说到底咱们也是来均州帮忙的,大人又受了重伤,成了悬案,也是情有可原。” 江望月不知该怎么劝楚昭云,又说:“伤要是养不好,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别担心,记得每个时辰提醒我休息就好。更何况,我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别的事都交给你和金大人做了。” 楚昭云刚说到金大人,江望月就看见金方善来了。 是以,他也只能闭了嘴。 江望月心想,段大人都依了楚大人了,那楚大人更不会听他的劝了。 金方善也是极关心楚昭云的伤。 他喋喋不休地问了许多,楚昭云一一回答着。 她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反问金方善: “金大人,这几日,案子查得如何了?” 金方善语气低落:“这几日,我和望月兄弟把和杜家交好的人家问了一遍,没有一人有嫌疑,也未曾发现有何可疑的线索。” 楚昭云颔首,她 料到了。 金方善又说:“会不会是什么江湖高手,肆意行凶泄愤,偏偏杜家是倒霉的?” “金大人不怀疑杜若裳了吗?” “董家的账,后来我又细细想过了,确实没什么猫腻。除非杜若裳隐藏了大笔银钱,用这笔银钱买凶杀人,可是她一个后宅妇人,哪来这么一大笔银钱……” “金大人言之有理……” 这几日养病期间,楚昭云也没闲着,她仔细想了想杜府的惨状。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可否劳烦金大人去找芬儿来,我有些话,想避开杜若裳单独问问她。” “好,楚大人等着,我去找她来。”金方善没了主意,楚昭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片刻后,卧房里只剩了楚昭云和江望月。 经历了云中府荷花村一事,又经历了银庄门口刺杀一事后,江望月不得不仔细去想每件事。 去叫芬儿来,何必要金大人亲自去? 是不是……楚大人有话要单独和他说,所以才支开了金大人? 想罢,江望月开口试探道:“大人可是有何事要嘱咐我去做?” 楚昭云一愣,她还想着怎么和江望月开口呢,谁知江望月自己问她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三章 “也不是要吩咐你去做何事,只是我有一猜测,眼下还不便让金大人知道。” 江望月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是……关于杜家灭门一案真凶的猜测?” “正是。不过,只是猜测而已。” 楚昭云扶着门框往外走了两步,坐上了轮椅。 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有些气虚了。 她没有直接说起自己的猜测,而是问江望月:“你知道前几日刺杀我的那人落得什么下场吗?” “段大人下令,余察把人杀了。” “他并非嗜杀之人。” 江望月不觉得段景曜做的有何不妥,他后怕道:“若不是段大人恰好来了梓州,说不定大人已经……毕竟均州没有见过七香索这种毒……刺客是死有余辜!” “把人交给府衙,势必会问斩。何至于自己动手?” “这……” 江望月认真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 刺客伤了楚昭云,差点就害死了她。 他记得那日,段景曜从医馆里走出来时,双眼里是无尽的杀意和狠辣。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别说段景曜把刺客杀了,他甚至怀疑段景曜会迁怒于他和金方善…… 毫无疑问,段景曜不把人送 到府衙,而是直接杀了,是存了几分泄愤的私心。 “段大人是在意大人,这才杀了刺客。” 楚昭云颔首:“这两日我翻来覆去想着杜家的案子,找不到仇敌,也没有任何线索指向杜若裳买凶杀人。所以,会不会是董玄?” “董推官?”江望月重复着楚昭云的话,没有反应过来为何突然怀疑到了董玄身上。 “董玄在意杜若裳,杜若裳在杜家频频受委屈,所以他……” 江望月恍悟,明白了楚昭云的推测。 他不认同道:“但是董推官并不知道杜若裳在娘家的事!” “的确,芬儿和杜若裳都这般说。只是因为段景曜在意我,就以己度人猜测董玄是凶手,无异于说笑。” “……”江望月不解地看着楚昭云。 他不信楚昭云专门支走金方善,只是为了和他说笑。 他疑惑道:“大人可是还有其他线索?” “望月,你还记得第一日来均州时,在杜府的验尸结果吗?” “记得,杜家人是先中毒后被杀,丫鬟小厮是直接被杀,有两个丫鬟还有挣扎的痕迹。相同的是,致命死因都是利器插入了心口导致失血过多而亡。而且,凶手手法娴熟,一刀致命,凶手 可能不止一人。” “你我和尸体打交道这么多年,要是想杀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又丝毫不防备,你我也能做到一招毙命。” “我、我……”江望月语塞。 他想说,他怎么可能杀人! 但转念一想,这话也不无道理。 当仵作的人,当然知道人体最致命的位置在何处。 他又听见楚昭云说: “而且,董玄作为杜府的相熟之人,把毒悄无声息地下进杜家饭菜里,岂不是更简单?前院的丫鬟,若是看见了董玄,会惊讶吗?” “不会……自家姑爷出现在院子里,怎会惊讶……”江望月几乎要被楚昭云说服了。 楚昭云见江望月陷入了沉思,她不再开口。 说到底,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这两日躺在床榻上,思绪乱飞,不知为何就从段景曜想到了董玄。 就连她自己都觉着这个猜测有些癫狂。 忽然,江望月猛地一激灵:“到时辰了,大人该喝药了,我去端药!” “有劳……” 江望月匆匆去小厨房端了药,稳稳地送到了楚昭云手中。 “段大人临走前,把药分成了许多包,每一包都写明了时辰。金府小厨房也有专门煎药的丫鬟,我只是跑 腿去端药,担不起大人这声有劳。”江望月低了低头,语气低落,“更何况,是我没有保护好大人……” 听了江望月的话,楚昭云恍然大悟。 自打她醒过来,她总觉得江望月奇怪。 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江望月一直在内疚,因此和她相处也变得小心翼翼! “望月,我带你来均州,是让你帮我验尸推案,你做的很好。” “可是我没有保护好大人,不管是在荷花村还是在均州……” “我从未想让你保护我,你并不会功夫,遇到危险时,和我也没什么分别,说不定还没有我跑得快。”楚昭云仰头一口气喝尽了药,“这话是糙了些,却是实话,你实在不必因此自责内疚。” “大人真的不怪我吗?” “我从未怪过你。还是说,你觉着我是表里不一的人?” “自然不是……段大人定是怪我的。” “你又不是他的手下,你管他怎么想!只要你差事认真,我就不会对你有任何其他看法。” 看楚昭云爽朗的模样,江望月逐渐释怀。 没有人怪他,是他一直在自我折磨。 他惴惴不安了好几日的心,终于回了原处。 他想明白了,楚昭云说得对,他只要办好验尸推案的差事,他就没有辜负楚昭云! “大人,我知道了,是我自己心思窄了。” “无妨,这都是小事。”楚昭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同办差,若是有了隔阂,谁也不自在。 顿了顿,楚昭云又说回了正事:“董玄是金大人手下的得力之人,他二人共事多年,彼此之间的信任只会更甚于你我,这件事先不必让金大人知晓,毕竟也只是猜测而已。” “是。”江望月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金方善的身影了,“大人,金大人带着芬儿来了。” “望月,推我到太阳底下,晒晒太阳。” 江望月将药碗放到了卧房里的桌上,随后便推着楚昭云到了院子正中央。 金方善好奇地看着楚昭云身下的椅子,这才明白段景曜为何向他要了许多极好的木材。 “楚大人,芬儿来了。” “董玄和杜若裳知道吗?” 金方善摇头:“我正巧在董府门口看见了芬儿,直接就带她回来了。” “大娘子吃不下饭,主君让我去买了些大娘子爱吃的糕点。”芬儿一边解释着,一边警惕地看着楚昭云。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四章 楚昭云一时语塞。 芬儿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过直接,一眼就让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芬儿,问你话是为了查杜家的案子,你不必这般抵触。” “我……”芬儿低了低头。 她再三告诫自己,只说和案子有关的,关于大娘子的私隐之事,是万万不能说了。 家丑不可外扬,杜家那点丑,上次全让她扬出去了。 “芬儿,杜家事发当时,你在做何事?” 芬儿认真想了想,答道:“那日我起来后,先去小厨房看了看我家大娘子要喝的粥,之后又去叫我家大娘子起身。” 听着芬儿的话,楚昭云曲着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 闻声,江望月立即打断了芬儿的话,“杜府所有人,并非死于那日清晨,而是死于那日的前夜。” “前夜?”芬儿抬头,瞪着眼看着江望月,似乎在确认他话语的可信度。 江望月接着问:“那日傍晚至夜里,你,你家大娘子和主君,都在做何事?” “那日傍晚,主君放值回来后,和大娘子一起吃了晚饭,我一直侍奉在旁。晚饭后,主君和大娘子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我替大娘子去银庄存银子了。” “之后呢?” “之后我回府,大娘子 在卧房里算账,主君在书房里读书。” “除了你,他二人都没有出过董府?” “没有。” “你去银庄,去了多久。” “至多一柱香。” 芬儿一一答着江望月的话,江望月想,若是楚昭云自己开口,会问何事? 想罢,江望月又问芬儿:“你回董府后,可亲眼看见杜若裳和董玄没有离开过?” “是啊,我一直陪在大娘子身边,大娘子算账,我研墨。主君的书房就在卧房的对面,虽隔着窗,可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主君的身影映在窗上。” “那算完账,读完书,他二人又做了何事?” 芬儿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望月:“夫妻二人,到了晚上,能做何事啊……” “……”江望月脸一红,实在不知道问什么了。 众人沉默了几息,楚昭云才开口道:“芬儿,你回吧,今日来金府一事,不必告诉你家大娘子和主君,杜家灭门一案还没有结果,先不必提起杜家让她伤心。” “是。”芬儿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回她没再抖落她家大娘子的私隐之事,不过,她家大娘子好像也没别的家丑了…… 等芬儿的身影消失不见,江望月疑惑道:“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 “是啊,董府离着银庄近,离着杜府远,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够去趟杜府来回的功夫。” “楚大人和望月兄弟,你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无事。金大人,此案到了眼下,金大人有何想法?” “没想法,没线索,楚大人,怎么办啊!” “不如,先结成悬案。” “啊?”金方善声音颤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认命般地点头,“楚大人也没了法子,此案也只能成悬案了!” “非也,只是暂时结案而已。为了不使得均州众人惶恐,府衙先暂不对外公开结案结果。” “这是何意?”金方善不懂。 “有心人,自会前来打听,自会知道此案成了悬案。” 江望月听明白了:“大人是想引蛇出洞!” 金方善这才恍悟。 对外宣称结案,是为了安百姓的心。 不公开案子的具体结果,是为了钓出可疑之人。 案子的结果是悬案,是为了让凶手掉以轻心。 金方善没想到,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还有这么个法子可以用。 他又听见楚昭云说: “既如此,我和望月也不方便住在金府了,哪有案子结了我还同金大人来往密切的道理?” “楚大人 伤重,还是莫要轻易挪动了。” “是啊大人,金大人说得对。” 楚昭云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望月一眼。 江望月一愣,每每他觉着自己能跟上楚昭云思绪的时候,他就立即又跟不上了。 楚昭云接着说:“金大人不必担心我的伤,以大局计,我还是搬离金府吧。” “既然楚大人坚持,那我去定最好的客栈。” “不必,金大人借我们一辆马车就好。” 金方善颔首。 江望月不明所以,把楚昭云推回卧房后,他连忙去收拾着楚昭云要喝的药。 直到马车停在了董府门前,江望月才明白了楚昭云的用意。 “大人也累了,接下来看我的!” 原来如此! 江望月推着楚昭云,敲响了董府的门。 “楚大人,江大人?”正在院子里一起浇水的夫妇俩,看到来者,面露疑惑。 江望月行礼道:“叨扰了。” “楚大人脸色怎这般苍白?”杜若裳关切地看着楚昭云。 江望月解释道:“前几日去银庄,就是大娘子给银庄对牌的那日,我家大人被刺客一剑射伤,险些伤了心胸。” “啊……”杜若裳倒吸一口凉气,秀眉拧起,“那贼子竟这般猖狂!害了我全 家还不够吗?就连查案的人也不放过吗?” “眼下我家大人得养伤,我和大人在均州也无相识之人,董府离着药铺也近……不知能否在董府借住几日?” 杜若裳听了江望月的话,只以为刺杀楚昭云的人就是灭门杜家的真凶。 为了查案而受伤,在董府借住几日,有何不可? 杜若裳侧眼看向自家官人。 董玄毫不犹豫地点头:“楚大人尽管安心在我府上住下,有何需求尽管开口,我夫妇二人定当尽力做到!” “是,大人来均州是为了我杜家,眼下又受了重伤,我心中实在难安。” 楚昭云嘴角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本想宽慰杜若裳两句,可她开不了口。 原本在金府说了会子话,她就有些累,马车一颠簸,她的魂儿都快颠没了。 杜若裳和董玄见楚昭云这般虚弱,两人心惊胆颤。 “楚大人无需多言,快快进府!” 江望月推着轮椅:“叨扰了。” 众人往府里走着,杜若裳实在是忍不住,问道:“江大人,找到线索了吗?抓住凶手了吗?” 江望月按捺着心里的情绪,杜若裳是苦主,她打听案子,总不算可疑之人吧?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五章 “楚大人伤重,案子交给金大人去查了。”江望月一边说着话,一边侧头看了眼杜若裳。 杜若裳神情哀伤:“但愿能早日抓到真凶。” “裳儿放心,一定能抓到真凶的。”董玄握着杜若裳的手,宽慰着她。 “厢房到了,大人安心住下吧。” “多谢。” 江望月推着楚昭云进了厢房,楚昭云累得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见她虚弱,有些手足无措。 又怕她睡着了,若是叫不起来,耽误了喝药,他如何向段景曜交代? “大人等下先喝了药再睡。” “望月,你看杜若裳是不是没那般难过了?” “确实,前两日一说话就哭,眼下她总算是止住了泪。” “有劳你去煎药了。”说完话,楚昭云就闭上了眼。 感官停了,思绪却没停。 她不断地想着杜家灭门一案,没了证据和线索,只能靠直觉。 想来想去,杜若裳和董玄的嫌疑最大。 只是不知道,这嫌疑在其中一人身上,还是在夫妻两人身上? 若她的直觉是对的,那凶手也太警惕谨慎了些。 如此一来,定是找不到大的证据和线索。 是以,得从小事上入手…… 不多会儿,江望月就端来了药,楚 昭云喝尽了药,才沉沉睡去。 金方善在府衙,明面上结了案,暗地里还在思索怎么查案。 而楚昭云和江望月,顺利地在董府住下了。 董府不算大,但杜若裳是个有诗意的人,董府的院子收拾得极其精致好看。 唯一有所突兀的,便是董玄在院子新中的花种子。 种子还未发芽,一片新泥与庭院景致格格不入。 楚昭云每日喝了药便在院子里赏景,累了就休息,休息够了又赏景。 江望月每日最主要的事就是给楚昭云端药来,看她喝干净。 两人在董府住着,倒也算是安安静静。 一连三日过去,均州突然下起了暴雨。 楚昭云在廊下坐着,抬眼看着雨水砸在屋檐上劈成了飞溅的水滴。 她又放眼看向院子里。 大雨如注,杜若裳和董玄冒雨搬着院子里的菊花。 芬儿举着伞跟在杜若裳身边,试图为她遮雨。 楚昭云不由担心着花种:“也不知道经历了这般大雨,新种的花种还能不能活。” “不知道,我没养过花。” “望月,你议亲了吗?” 蹲在地上的江望月,仰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楚昭云,“大人怎的突然问我这话?” 楚昭云轻笑:“是我冒 犯了?” “当然不是。就是……”就是他很少向别人谈及此事,有些不好意思罢了,“还没有,去年我娘给我张罗了几次相看,她们都看不上我仵作的差事,我倒是不急,也被嫌弃惯了,就是我娘很着急。” “一时之间也难以改变他人对仵作的看法,不过等你当了推司乃至推官,应当就不会被嫌弃了。” 江望月眼神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我能当推司了?” “你眼下,能够胜任推司一职,我也打算升你为推司。” 见江望月大喜,楚昭云连忙又说:“你先莫高兴,此事急不得。推司的职位都是有定数的,如今的三位推司各司其职,约莫着你得等他们升职或者外调,职位空出来了,你才好升上来。至于具体什么时候,说不准……” “嗯。”江望月轻声应了一声。 他明白,一切还说不准。 但楚昭云的话,无异于肯定了他心里的猜测。 来均州之前,他就得了小道消息,听说王推官准备回老家侍奉双亲,王推官走了,就会有推司升推官…… 推司职位空了,就会从地方调任推司或者会有仵作升为推司…… 江望月努力压下了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试图藏起自己的 喜悦,是以转头看向了院子里。 正好瞧见董玄搂着杜若裳的肩膀,两人小碎步跑着,搬完了最后一盆菊花。 “若是议亲,希望能寻得良人,能像董推官和杜姑娘一样恩爱就好了……” 楚昭云只赏雨,并未接江望月的话。 董玄和杜若裳十分恩爱,可她并不羡慕。 若是段景曜像董玄一样,事事关心她,为了她宁愿舍了自己的差事,她会觉着这是一种负担。 若是段景曜像杜若裳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她会觉着处处掣肘。 她欢喜段景曜的性子,也欢喜两人之间的相处。 相爱关心,但不会试图干涉对方,更不会试图改变对方。 两人之间清清爽爽,互不掣肘,就是极好的。 也不知道梓州下雨了吗? 楚昭云的思绪飞到了梓州,片刻后,又回到了眼前小院里。 倾盆而下的大雨,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其他的声音。 暴雨天,实在是个说悄悄话的好时候。 楚昭云和江望月离着不过一步的距离,说出的话落入彼此耳中,却也像从天边一角飘来的一般。 “我行动不变,这三日辛苦你了。” “这都是我分内之事。”江望月一想到他会成为 推司,又憋不住笑了。 “这三日有何发现?” “我发现,杜若裳的情绪越来越正常了。” “悲痛总会被抹平。” “我旁敲侧击问了芬儿,之前杜若裳那般万念俱灰的难过,如今又不那么难过了,倒也不是杜若裳装出来的。” “此话何意?” “芬儿说杜若裳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从小到大,遇到再难过再委屈的事,只要她哭过了痛过了,心中伤痛发泄出来了,她就渐渐好转了。” 说完,江望月又回想了一遍芬儿的话。 稍微加以润色,他补充道:“说坚强似乎不太对,说没心没肺好像又过分了些……大抵是个心大的人。” “其他的呢?” “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董家的长辈都不住在董府吗?” “这两日煎药,我认识了小厨房的丫鬟,听她意思,董玄父母早逝,他是跟着姑姑长大的,他姑姑去年也离世了。董府没有长辈,杜若裳的日子,很自在。小丫鬟提起此事,都很是羡慕呢!” 楚昭云颔首。 江望月腿麻了,站起来跺着脚,“大人,董家没什么蹊跷。” “昨日傍晚你去煎药,董玄来找我说话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六章 楚昭云缩了缩手,有些冷。 秋雨落,天也要变冷了。 谁也不曾料到,她会在均州停留这般多时日。 而眼下来董府借住,并非她心血来潮。 怀疑杜若裳和董玄,毫无线索,只好离他们近些。 董玄昨日的话,加深了她的怀疑。 楚昭云想起了昨日,对江望月说:“就是在这廊下。” “昨日傍晚?”江望月想,他去端药,只去了极短的时辰。 “对。” 楚昭云仔细说着昨日的事,江望月聚精会神地听着。 昨日傍晚,她坐在廊下等江望月的药。 几乎是他前脚刚走,董玄就来了。 楚昭云从未跟董玄单独说过话,她也不知道董玄的来意。 “楚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多谢董推官关心,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慢慢养着。” “真没想到那贼子这般可恶,竟然青天白日就对大人下手。” “许是不想让我查杜家灭门一案吧。” “本以为凶手一定躲起来了,没想到他这般猖狂……如此一来他自己也暴露了,相信金大人很快就能抓到人了,只是让楚大人遭罪了。” “偏我倒霉,我和金大人望月站在门口,偏就射中了我。”楚昭云顺着董玄的话说着。 除了金大人等几位知情者知晓她受伤的内情,外人皆以为她是被杜家灭门真凶所伤。 顿了顿,楚昭云又说:“董推官说的对,也算是有所收获。本以为凶手不止一人,但那日刺杀的情况来看,或许只有一个真凶。” “一个?”董玄面露疑惑,他感到难以置信,“一人如何杀杜家三十一人?不太像是只有一人……” 楚昭云摇了摇头,惋惜道:“真相未知,可惜董推官告了假,否则有董推官相助,金大人定能早日抓到真凶。” “是我没用,只要一想到杜家的事,只要一想到裳儿自己在家伤心难过,我脑子就一片空白,别说帮着金大人查案了,我要是去了,怕是只会给府衙添乱。” “这段时日,董推官多陪陪她也是极好的。” “多谢楚大人理解我,眼下也只有我和芬儿陪着她了,楚大人来的那日之前,芬儿晚回来了半炷香的功夫,裳儿就有些不安了。” “她们二人毕竟是自小的情分。”楚昭云附和着。 她抽回思绪,耳边是大雨哗啦啦的声音。 “就说了这几句话,你回来之前,他就走了。” 江望月问:“他看见大人在廊下,所以过来搭话?还是说,他想打听 案子的结果。” 楚昭云语气肯定道:“都不是,他在试探我。” “大人……”江望月承认,他也有点怀疑董玄了。 他潜意识里非常害怕面对凶手是杜若裳和董玄这个事实。 连三岁的孩子都杀,连畜生都不如。 更何况,他和楚昭云现在还寄人篱下,日日同他二人相处。 若是真的,实在是瘆人…… “大人,他、他……” “不管他为何试探,他的试探都不算高明。” “董玄想知道案子的结果?” 江望月不解,董玄和杜若裳作为苦主,想知道结果和内情,直接来问就是。 若董玄和杜若裳并不无辜,更应该小心谨慎地避免这等会惹人嫌疑的试探才是。 这般明晃晃的试探,倒是让他摸不清他们的想法了。 江望月忽然觉着,下雨天如此扰人! 身上湿漉漉的,黏腻得很! 雨声大得要命!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没有听清楚昭云的话。 否则他怎会有如此不真切的感觉? “大人?” “他在试探芬儿那日晚归的事。” “芬儿……” 江望月听楚昭云仔细说了昨日的对话,可他几乎忽略了提及芬儿的那句。 芬儿晚归,有值得何试探的 ? 董玄担心芬儿去了府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既如此,直接问芬儿不就好了。 芬儿心思单纯,是个有问必答的人。 他不懂,只是他真有些怀疑董玄了…… 江望月困惑地看着落雨发呆。 楚昭云也沉默地赏雨。 雨一直下,似乎不把这天地洗干净不罢休似的。 整整下了一整夜,次日清晨才停了雨。 大雨过后,衣衫都薄了。 楚昭云晨起时,便觉着冷了。 段景曜临走那日披在她身上的袍子,眼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披着袍子出了厢房门。 大雨过后,空气很是清新。 楚昭云看见杜若裳伤神地蹲在泥泞前,董玄正在安抚她。 新种的花种,必是活不了的。 那花种,是杜家留给杜若裳的。 这份念想,眼下全被大雨收走了。 楚昭云不做打扰,不动神色地沿着廊下,慢慢朝着小厨房走去。 还未进小厨房,楚昭云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日日都喝的药。 “小莲。” 正昏昏欲睡打着蒲扇的姑娘,听见有人唤自己,立即吓得清醒了过来。 她颊上染了红晕,眼神不自在地躲闪着。 脸上尽是被人抓住偷懒后的羞愧, “楚 大人,我有在好好煎药,方才火太大了,我就松泛了一小会儿。” 楚昭云轻笑,小莲未免有些太怕她了。 看来提刑官的名头就算配上她这受了重伤的身子,也是能唬人的。 煎药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她喝药的次数又多,这才和杜若裳借了个小丫鬟。 小莲几乎是时时守在小厨房了。 她又怎会怪小莲偷懒呢? 楚昭云轻笑:“无碍的,你本是董府的人,如今日日起大早为我煎药,有劳你了。” “楚大人言重了,我拿了望月哥哥的银子,这都是我该做的!” 小莲听楚昭云话里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她觉着楚昭云也没那般吓人了。 提刑官大人,看起来很温柔。 而且,提刑官大人,出手也大方,她一整年的月银加起来都没煎药的报酬多。 小莲抬头,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楚昭云。 “楚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楚大人伤好了吗?楚大人心口还疼吗?” 有人关心,自然是让人开心的。 更何况是小莲这般真挚的关心。 “我好多了,还隐隐有些疼,不打紧。望月去药铺抓药了,到了时辰喝药,我也不能总躺着坐着,走一走也好。”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七章 “那楚大人一定要慢慢走,不要着急。啊……药好了。”说着话,小莲小心翼翼地把陶罐里的药倒进了碗里,“楚大人等一盏茶的功夫,放温了就能喝了。” 楚昭云在一旁等着。 小莲先是仔仔细细地刷着陶罐。 随后她又拆了一包新的药,把药都浸泡在了清水之中,只等着浸泡半炷香的时辰后再煎药。 “小莲,你在董府多久了?” “记不清了,很久了。” “我还以为你是杜府跟来的,像芬儿一样。” 小莲摇了摇头:“小时候家里穷,我爹把我卖给了人牙子,是老夫人心善带我回了董府,我来董府之后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老夫人?” “就是主君的姑姑。” “以前府上是老夫人做主?” “也不能这般说,就是……”小莲不知道如何描述,想了想,只好说着自己知道的事,“董家没有分家,老夫人丧偶无子,就一直在董家,主君爹娘走得早,府上就老夫人和主君两位主子。” “如此,虽不是母子,也是胜似母子情分了。” 楚昭云说着话,看小莲懵懵懂懂的神情,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董玄和其姑母,兴许感情一 般。 想到了江望月的话,楚昭云试探道:“不过话说回来,大娘子也是有福气的,没有婆母姑母,自是不必受气的。” “是!”小莲用力点头,“主君和大娘子已经许了我,等我到了二十岁,就烧了我的卖身契,让我出府嫁人!天底下真有好婆母吗?唉,不是所有人都有大娘子这样的好福气啊!” 楚昭云忍俊不禁,这话,也有一定道理。 “你家大娘子性情温婉,想来就算是有婆母,也能相安无事。” “楚大人这话错了,我家大娘子是好性子,我家老夫人亦是菩萨心肠。可一山难容二虎啊!府上有两位女主子,定是要生是非的。” 楚昭云怕小莲起疑心,只笑了笑,并未再问。 而正等着楚昭云开口问的小莲,没等到下文,有些憋得慌。 但楚昭云不问了,她也不好继续说了,否则就是有意搬弄主家是非。 小莲正难受着,听楚昭云突然又开了口,她眼神一亮。 “小莲,老夫人是如何过世的?” 小莲白高兴一场,话堵在了嗓子眼,改口道:“老夫人时常呕吐,后来吐血,身子就不好了。主君知晓后仔细检查了老夫人日常饮食, 原来是老夫人有喝甘草汤的习惯。主君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喝了太多甘草汤,将肠胃喝坏了……老夫人去的时候,已经饿的皮包骨头了……” “唉……”楚昭云轻声叹了口气,随后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 “我扶楚大人回厢房。” “不必,你且忙着。”楚昭云拒绝了小莲的好意,自己慢悠悠地走回了厢房。 她在想,甘草汤最是护肝养胃,老夫人喝了怎会呕吐甚至吐血? 除非老夫人先是损了肠胃,再喝的甘草汤。 老夫人的死,会是人为吗? 杜家灭门一案至今没有确凿的证据,真是令人头痛! 楚昭云坐在轮椅上,一直等到江望月回来。 江望月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大人,我方才去府衙问过金大人了,这几日,只有杜若裳、董玄还有贺绮罗三人去打听过案子的结果。” “有何发现?”楚昭云见江望月故作高深的神情,就知道他一定有所发现。 “贺绮罗带了金银去,她和金大人说若是还找不到凶手,可用金银悬赏。她言辞恳切,倒是没什么不妥。奇怪的是……杜若裳和董玄二人,竟不是一起去的府衙!咱们住 进董府那日,杜若裳带着芬儿就去找金大人了。” “董玄呢?” “他是第二日去的。” “金大人如何说?” “金大人说他二人都是询问案件结果,得知金大人准备结成悬案时,他二人倒是默契地恳求金大人接着找凶手。” 话落,江望月顿了顿,不解道:“可他二人为何不一起去府衙呢?我想不明白。” 楚昭云也不知道,在她看来,董家夫妻俩一直都是形影不离。 江望月又问:“大人可问过小莲了?” “董玄姑母之死,或许也有蹊跷。”楚昭云拧眉,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不过这都是猜测,猜错了,这几日的功夫就白费了。” “大人莫伤神,还是先好好休养身子吧……”江望月也愁。 “望月,你将自均州以来的一切,整理成卷宗给我,悄悄写,莫让董府的人发现了。” “是。”江望月接了楚昭云的令,回他的厢房闷头回忆着自来均州的一切。 楚昭云在廊下游神。 忽然,三道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清晨的日头不毒,但董玄还是随身带着一把油纸伞。 董玄和杜若裳自外归来,两人并肩踏进院子里。芬儿 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一步之远处。 走到树下石桌时,董玄放下了手里的包裹,他扶着杜若裳落座。 随后他又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杜若裳额头的细汗。 两人轻声说着话,眼里只有彼此。 楚昭云轻轻歪了歪头,眨眼看着董玄和杜若裳。 觅得良人,大抵就是如他二人这般,过着云淡风轻的日子,最是惬意。 若是杜家没出事,该多好。 离得远,楚昭云听不清他们说了何事。 不过片刻后,她看见芬儿朝着她走了过来。 “楚大人,这是刚出炉的羊肉饼子,我家大娘子特让我拿来给楚大人尝尝。” “多谢。”楚昭云肩上的伤口需忌口,但她也不想拂了杜若裳的好意。 芬儿蹲在楚昭云身边,吃着饼子。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董玄和杜若裳。 楚昭云漫不经心地问:“芬儿,我来那日,你与大娘子去府衙了?” “是啊,江大人说楚大人伤重案子交给了金大人,大娘子总要去问问金大人的。” “董推官也一起去了?” 芬儿摇了摇头:“没有,主君那日有事去了后喜巷,我跟大娘子去的。”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八章 后喜巷? 何处?董玄为何要去后喜巷? 楚昭云一肚子疑问,但她再怎么试探,小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无可奈何之下,楚昭云只好放弃了从小莲口中探听消息。 等到月黑风高之时,楚昭云正在卧房里游神,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人,是我。” “进。” 江望月推开了门:“大人,卷宗整理好了。” “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可有何想法?” 江望月认真道:“我越想,越觉着大人说得对!思来想去,从作案手法上来说嫌疑最大的便是董玄。” 楚昭云一边看着卷宗,一边问:“可他没有作案时辰。” “不一定,芬儿只是隔着窗户看见了他的影子,若想做假,也不是不能。”江望月一旦觉着董玄可疑,便觉得芬儿的说辞不可信了。 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是真的。 楚昭云又说:“那他也没有作案动机。” “……”江望月语塞。 楚昭云仔细看了一遍卷宗。 杜家真凶,比以往她抓出来的凶手,谨慎百倍。 凶杀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楚昭云头疼。 “望月,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去一趟后喜巷。” “后喜巷?” 楚昭云颔首,把小莲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江望月困惑,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大人是不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董玄日日外出,总不能打听到他去哪了,咱们也去……” 说着话,他又压低了声音:“若他真是凶手,咱们这般,怕是要打草惊蛇。” “对,为了不打草惊蛇,明日外出还得找个由头。” 卧房内沉寂了几息,楚昭云解释着: “并非他去哪咱们就去哪,但那日,他不陪着杜若裳去府衙,实在是奇怪。还有,对于后喜巷小莲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却不觉着董玄去后喜巷有何不妥。” “小莲知道后喜巷?” “是,却也不是。小莲不知道后喜巷在何处,但她早些时候,忘了听谁说过‘后喜巷’这个地处。” 听了这话,江望月也说出来阻拦的话了,“那好,明日我来寻个借口出府。大人,早些歇息……” 楚昭云应了一声。 目送江望月离开后,她却没歇息。 楚昭云拿着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把所有细节都烂熟于心。 怕这卷宗留在董府惹人怀疑,夜深人静之时,她又在铜盆里烧了卷宗。 直到没了任何痕迹,楚昭云才放了心。 她承认江望 月说得对,她是病急乱投医。 可她没法子,眼下只要有任何可疑之处,她必得牢牢抓住刨根问底。 次日一早,江望月就推着楚昭云离了董府。 两人去了医馆,又悄悄地从医馆后门离去。 江望月四处打听,两人七拐八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后喜巷。 后喜巷人来人往,处处生机。 如此热闹的地处,和二人穿梭在均州看见的其他地处,并无不同。 江望月把楚昭云留在一处凉亭里,自己找人去打听。 他打听了一炷香的时辰,也未曾觉着有何不妥。 “大人,后喜巷这么热闹,不像是能藏什么猫腻的地处。而且我问了好几人,这里家家户户都住在后喜巷几十年了,近日也没什么生人来此处。” “越是热闹的地处,越能藏污纳垢……”楚昭云低声呢喃。 “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望月,我们去买甘草汤。” 江望月抬眼,看见不远处的铺子,唏嘘道:“大人不是怀疑董姑母的死和甘草汤有关吗?大人敢喝?” “甘草汤盛行了近百年,有何不敢喝?” “也是。” 江望月推着楚昭云到了甘草汤铺子前,买了两碗甘草汤。 楚昭云毫无芥蒂地一饮而尽 ,他却只是抿了一口。 煮汤的老人家见了,笑道:“公子是喝不惯吧?” 江望月脸上闪过一抹歉意。 他正想开口解释一二,见楚昭云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想罢,江望月笑着说:“不是喝不惯,是不敢喝……是我的心病。” “哦?”老人家一听这话,起了疑惑,“甘草汤有甚不敢喝?” “我家长辈,喝了太多甘草汤一直呕吐,最后吃不下饭,走的时候瘦得不成模样,唉……” “公子节哀……” 说着话,老人家煮好了一锅汤,他接着说:“听公子这么说,和甘草汤有干系的话……甘草汤也多有不同,贵府上应是千金甘草汤,里头放了杏仁和葛根,这两味药材的用量弄错了,会让人呕吐。” 楚昭云这才开口问道:“会吐血吗?” “吐血?莫不是杏仁用错了?苦杏仁没有煎熟?”老人家越说越觉着不可思议,“这……兴许和这甘草汤没干系,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江望月一想到董玄来过后喜巷,心里的怀疑更重了。 他刚想问老人家是否识得董玄,还没开口就被楚昭云打断了。 楚昭云笑着将碗往前伸了伸,“再来一碗。” “好,爱喝多喝!你们是……” “兄妹。” “你们兄妹不是后喜巷的吧?我在这卖甘草汤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你们。” “正是。”楚昭云灵机一动,“我们兄妹二人来后喜巷,是想租个宅子。” “后喜巷是个好地处啊!大家都是好几代人都住在这,还有好几家有当了衙役的孩子,我们这里家家夜不闭户!” “可有空宅子?” 老人家一愣,随后大笑:“是我大意了,这里是好,但没有空宅子啊!” 楚昭云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难道董玄来后喜巷只是来寻人或者买东西? 楚昭云仰头喝尽了甘草汤,刚从荷包里掏出银子,又听见老人家开了口: “唉?是我忘了,空宅子还是有一处的!是个老宅,那家人搬走十几年了,宅子又小,我倒是忘了。” “那太好了,只是不知去何处寻宅子的主人?” “那人……就在嘴边,我怎么忘了……” 卖甘草汤的老人家面上苦恼,隔壁铺子的老婆婆听见了,笑骂道: “老余头,你就日日记我比你多卖了多少银子!旁的什么也记不住!那家的郎君那般出息,是府衙的大官,这你都忘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六十九章 江望月一颗心怦怦直跳。 董玄在后喜巷有一间空的老宅舍! 如此多事之秋,他还特地来后喜巷一趟! 直到楚昭云打听到了空宅子的位置,他才回过神来。 江望月一边推着楚昭云往前走,一边忍不住问:“大人,若凶手真是董玄,那宅子里会不会藏着凶器?” “不知。” “案子毫无进展了这般多时日,没想到今日就找到了线索!太好了!” “望月,你这是要推我去哪?” 江望月脚步一顿,脸上的笑还未退去: “方才老人家说的就是往东行百步,右拐百步再左拐……” 可到了地处,眼前的宅院,大敞着院门,院子里还有两个小娃在玩。 显然不是老旧的空宅子。 “大人,要不我再回去问问老人家?我分明是数着步子走的……” “莫急,我们再转转,找不到再打听。” 楚昭云指挥着江望月,二人在落脚处的周遭转着。 江望月看哪处都不像是空宅子。 楚昭云却瞧着一处宅子有蹊跷。 “是这处。” “是吗?”江望月仔细打量着眼前紧锁的院门,“虽然上着锁,但这大门干净,像是住人了,说不定主人家是出门了。 ” “大门虽干净,可门前的石头上长了青苔。” “对!日日门前走,哪会放任青苔不管!看来方才是右拐拐早了!” “莫要大惊小怪,推我上前。” 江望月不明所以,依言推着楚昭云到了门前。 只见楚昭云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了一根粗针,随后不紧不慢地开着锁。 几息之间,锁就开了。 楚昭云开了锁,却不见江望月推着她前行。 回头一看,便看见了他呆滞的神情。 君子自当行事光明磊落。 可董玄有极大的嫌疑,她不可能知道了这老宅却不往里走。 楚昭云怕江望月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解释着:“望月,此番是我行事不妥,与你无关。” “大人是为了查案……”他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堂堂提刑官撬开了他人的宅院! 但一想到董玄极有可能是凶手,他便觉着再死守着规矩就是迂腐了。 想罢,江望月这才推着楚昭云往院子里走。 过路的人见了,也只以为这二人是宅子的主人。 毕竟哪有小贼是这般光明正大从正门进院子的。 院子里虽然干净,却毫无生活痕迹。 “大人猜对了,果然是空宅子!” 江望月也顾不 上什么君子之行了,他把楚昭云留在院子里,自己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里。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再出来时江望月脸上尽是失望。 “大人,屋内没有任何不妥,别说凶器了,连根针都没有!” 楚昭云也将院子里看了个遍,没有血迹没有污糟,只有个铜盆。 铜盆?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昨夜刚用铜盆烧了卷宗。 “望月,去看看角落里那铜盆。” “大人,这里头烧东西了。”说着话,江望月用手翻了翻铜盆里剩的灰烬,“这是烧的……衣裳?” 董玄来后喜巷,无缘无故烧衣裳? 该不会衣裳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比如说,血迹! “大人,有蹊跷!” “有无残留?” 闻言,江望月认真翻着铜盆里的灰烬。 “大人,没有残留布料。前两日下了雨,又出了太阳,就算是有布料残留,兴许也寻不出蹊跷。” 江望月叹了口气。 找到了董玄的老宅子,以为能找到凶器,结果眼下又是毫无所获。 他的心情大起大落。 “大人?” “下雨前,刮了北风。望月,去看看铜盆北处。” 江望月垂头丧气地顺着墙根往北找去。 正当他觉着又是白费功夫时,一片挂在杂草上的布料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人,找到了!大人如何能推测出兴许是吹走了!” “一件孩童的衣裳烧成了灰烬,也比铜盆里的灰烬要多,那日暴雨前,铜盆里的东西定是吹走了不少。而且,董玄与杜若裳之间的恩爱绝非做戏,他独自来后喜巷,想来也是见衣裳烧得差不多了就匆匆离去。” “原来如此!”江望月仰头,顶着阳光仔细看着手中的布料,“大人,虽被雨水洗过,但是能看出来,衣裳上是血迹。” “去府衙。” “好!”江望月仔细收好物证,一边推着楚昭云一边问,“大人,这算不算铁证?咱们仵作推司虽时常和尸体打交道,可等咱们到了,尸体上的血大多都已干了,染到衣裳上,这说不通啊!那董玄就是凶手!” “算不得铁证。” “可凶手那精准的杀人手法,除了惯犯,也就精于此道的人能做出来了!” “或许,离着水落石出不远了。眼下,还需要金大人帮一个忙。” “是。”江望月点了点头。 跟着楚昭云查了几个案子,他也明白了,着急无用,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听楚昭云 的话。 两人从后喜巷一路到了府衙。 等到金方善屏退了手下,楚昭云才说出了来意。 “金大人,我怀疑杜家灭门一案的真凶是董玄。” “什么!”金方善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狐疑地看着楚昭云,“楚大人,这、这不可能!杜家的案子确实棘手,可、可也不能妄加结案啊!” 说着话,金方善逐渐冷静下来。 他想,楚昭云不是个草率的人,这般说,莫非是证据确凿? “楚大人说董玄是凶手,可是找到了证据?” 楚昭云摇了摇头:“并无铁证,只是推测,所以眼下来是找金大人帮忙。” “没有证据,这、这不是胡闹吗!” “望月,你来说说。”楚昭云深感疲倦,此时想解释也是有心无力。 她受的伤终究还是影响了她的心力。 江望月连忙开口道:“金大人,真凶对杜家十分熟悉,在小厨房的饮食里下了迷药,又选在杜家众人齐聚一堂用饭时动手,这绝非偶然啊,他定是对杜家十分了解!” “何时用饭,在何处用饭,这些事只要有心,就都能打听到!” 金方善说着话,顿了顿,他不打算兜圈子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七十章 金方善如实说着心里的想法:“不瞒你们,当初怀疑杜若裳买凶杀人时,我也考虑过这一点,我知晓有熟人作案的这般可能性。可是,我与董玄共事多年,我信得过董玄的人品!他绝对不可能杀人行凶!” 江望月接着说:“凶手还对杜府下人在何处当值十分熟悉,前院身死的那几位丫鬟,显然毫无防备。那定是看见熟人了才毫无防备!” “可……” 江望月不给金方善插嘴的机会: “当然了,这都只是猜测,算不得什么证据。可金大人忘了咱们定下将案子结为悬案一事的初衷了吗?是谁来府衙打听了案子?董玄为何又不是和杜若裳一起来的呢?他们夫妻二人可是日日形影不离!” “这事,那日董玄来的时候,我问了他,他那日有事才没有和杜若裳一起来!若是只以这些猜测就冤枉董玄,实在是太过荒唐!” “不错,董玄那日有事,他独自去了董家的老宅。金大人看我和楚大人在董家老宅找到的,这是何物?” 江望月将布料递到金方善面前。 金方善仔细端详着:“这是烧过的……” “没错,这是董玄焚烧的衣裳,这上头 还残留着血迹。自从杜家出事后,董玄可是没来过府衙验尸推案,那他衣裳上的血迹从何而来?他为何在我和楚大人住进董府后,又悄悄地回老宅烧了这衣裳?他在心虚什么?他在掩饰何事?” “这、这……”金方善被江望月问的连连后退,他竟无言以对。 一旁的楚昭云也忍不住朝着江望月投去赞赏的目光。 看来比起验尸推案,江望月兴许更适合审讯问话! 江望月面朝着金方善,并未看见楚昭云的眼神。 他只想让金方善收起对董玄的信任。 “金大人细想,均州并未有可疑的外地人出入,本地的也没有人要置杜家于死地,如此一想,董玄的嫌疑是不是最大?” “可董玄没有杀人动机啊!杜家是他岳家,他和杜若裳恩恩爱爱,他作何要杀害杜家?” 江望月理直气壮反问金方善:“均州大牢里关了很多犯人,难道最开始,金大人也知晓他们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吗?” “丫鬟芬儿也说了,杜家出事那日,董玄并未离府。”金方善依旧对董玄没有丝毫怀疑。 “芬儿只是看见了影子,影子而已,可以作假。” “就算如此, 也断没有凭借猜测就给人定罪的!” 闻言,楚昭云这才适时开口:“金大人说的不错,种种只是猜测而已,所以我和望月才来请金大人相助。” “我?” “或许董玄不是凶手,但只要他有嫌疑,我们就该查个明白。金大人,是与不是?” “是。”金方善朝着楚昭云点了点头。 楚昭云接着说:“还请金大人以府衙之事为由,将董玄带走半日,我要好好搜一搜董家。” 见金方善还是有所迟疑,楚昭云接着说:“董玄有嫌疑,按照常理来说,我大可命均州府衙配合我去搜府,眼下大费周章悄悄搜府,一是我怜杜若裳可怜,不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就让她知晓真凶可能是自己的枕边人,二是董玄毕竟是金大人的手下,我也得顾及金大人。” “这……”金方善听了楚昭云这话,说不出任何反驳话话,他也只能应了,“好,董玄突然舍了府衙的差事告假,确实也有许多事需要他来交接明白,那明日我就亲自去董家找他!” “让望月和金大人一起。” “好。” 金方善和江望月都明白楚昭云的用意,无非是怕金方善一时心软说 错了话惹得董玄怀疑,是以让江望月监看着罢了。 金方善头疼得紧,他也不知道为何事情突然成了这般。 董玄杀害杜家满门? 听起来都荒谬至极! 可江望月说出来的那一句句话,他根本驳斥不了。 冷静下来一想,金方善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此时此刻,江望月已经推着楚昭云在回董家的路上了。 “大人明日自己搜府?不让金大人派人支援吗?” “不必,府衙的人一去了,就瞒不了杜若裳了。而且,除了书房,董家处处对杜若裳来说都十分熟悉,想来董玄要藏东西,定是藏在书房,搜个书房而已,不必大动干戈。” “好,那明日我就寸步不离地盯着董玄。大人今日说好了只出来一炷香的功夫,眼下可好,出来了这般久,耽误喝药了!” “那我回去多喝两碗补上。” “补上有何用?”江望月心里着急,一不小心久说出了心里话,“要是让段大人知道了,肯定会怪罪于我!” 楚昭云忍俊不禁,江望月好像一直以来,都很在意段景曜的看法。 若江望月是个女子,她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段景曜有意了 。 “望月,你很害怕他?” “啊……” “但说无妨,我不告诉他。” “谁不害怕段提举啊……”江望月如实说着,心想也就楚昭云不害怕段景曜了。 在楚昭云面前的段提举,和不在楚昭云面前的段提举根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江望月正想着,又听见楚昭云问: “望月,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比起验尸推案来,你可能更适合其他差事?” 江望月心里一塞,上次和楚昭云谈心之后,他觉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因此便也直言道:“大人,我这两日表现是不好,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还总是轻言放弃,若不是大人坚持,也找不到后喜巷的线索。” 楚昭云不言,静等下文。 果然听见江望月话里有些怨气:“可是大人不是说我其实做得很好,不和我计较吗?怎的又让我去做别的差事!我、我……” 这话,越说越委屈。 江望月甚至觉着自己像个怨妇,话说了一半久闭了嘴。 楚昭云这才知道他是误会了。 “望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赶你的意思,你想多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七十一章 “我是见你方才在金大人面前,说话有理有据,反驳他的话也甚有逻辑,比我见过的审讯问话之人都要强上数倍,这才想问问你。或许你可以考虑审讯问话的差事?都是吃皇粮,不管是验尸推案还是审讯问话,都是一样的。” 楚昭云一口气说着。 江望月愣了许久后,才开口道:“大人说的,我会认真想想。” 两人回到董府时,董府众人并未起疑。 楚昭云和江望月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如常在董府养病。 次日一早,金方善登了董府的门。 金方善和董玄说了几句话,董玄脸上似有不愿,可又不得不妥协。 就在两人要离开董府时,江望月恰巧经过。 江望月一听原来是府衙有差事,便主动请缨要帮忙。 董玄本就想要早些办完差事,听了江望月的话,他立即拉着江望月离了董府。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昭云扶着墙出了厢房门。 在董家住了这些时日,她早已摸清了杜若裳和其他丫鬟的习惯。 眼下这个时辰,院子里几乎没人。 一切都在楚昭云的掌控之中。 她不紧不慢地朝着书房走去。 直到进了书房的门,都没有人发现她。 楚昭云轻轻关紧 了书房门。 她仔细打量着书房里的陈设。 长案,书架,椅榻。 整齐有序的书本和卷宗,墨迹已干的砚台,空空如也的花瓶。 看来董玄已经有好几日没来过书房了。 楚昭云仔细打量了一圈,书房里似乎没什么不妥。 她又走到长案前,看起了卷宗。 这卷宗并非是府衙归案的卷宗,而是董玄日常随手写下的卷宗。 想来定是他放值后也牵挂着府衙里的差事。 从其书写的内容能看出来,董玄实在是个有本事的推官,难怪金方善那般信任他。 楚昭云放下卷宗,又在书房里转了一圈。 她猜想过,书房里可能别有洞天。 但找了一圈才发现,小小的书房,并没有暗室。 书架上的书页之间,并无夹藏。 地面之上,也并无暗格。 董玄的书房,实在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书房了。 楚昭云顿了顿,又缓步走向窗边。 透过窗纸,她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卧房的窗户。 想必那日,芬儿就是这般看见了董玄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在后喜巷找到带血的衣裳碎片后,楚昭云对董玄的怀疑已经达到了顶峰。 如若那日董玄不在董家,芬儿看见的又是谁? 董府 没有和董玄身量相似的小厮,更没有能称得上董玄心腹的小厮。 一边想着,楚昭云一边重回长案前,坐到了椅子上。 她盯着窗户看。 除了坐在长案前,若是坐在离窗户更近的椅榻上,也能被芬儿看见。 楚昭云起身,又坐到了椅榻上。 忽然之间,她觉着好像有些硌得慌。 楚昭云心里有些紧张,她连忙翻开了椅榻上的小褥,小褥之下,有四根竹条。 在看见竹条的那一刻,楚昭云立即就明白了竹条的用处。 她又回头看向长案上的花瓶。 “原来如此……”楚昭云恍悟。 仔仔细细将竹条放回椅榻小褥之下,楚昭云又悄悄回了厢房。 正午时分,楚昭云坐在厢房门口等人。 不多时,她就看见了归来的江望月和董玄。 “望月。” “大人,何事?我去端药吗?” “不是,你这是刚从府衙回来?得劳烦你再推我去一趟府衙。” “?”江望月一头雾水,再去府衙?楚昭云没有提前和他说啊……去府衙作甚? 听了楚昭云的话,董玄也跟着江望月到了廊下。 董玄关切道:“楚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楚昭云轻笑:“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但董 推官的眼睛都在大娘子身上呢!” 江望月一愣,楚昭云怎的还打趣起了董玄? 难道是她搜了一遍书房后,确认董玄没了任何嫌疑? 董玄羞赧道:“是我招待不周了,还请楚大人原谅则个。” “我跟你说笑的。”楚昭云收了笑,看向江望月,“我虽受伤,也是一直记挂着杜家灭门一案,我想去问问金大人。” “好。”江望月点了点头,作势要推轮椅。 楚昭云不言,往前行进了几步,她看见了杜若裳的身影。 她这才开口道:“大娘子留步,我们正要去府衙问问金大人杜家灭门一案的事,大娘子可要一同去?” “可是……”杜若裳面有不解,“可是我前几日已经问过金大人了,金大人说案子破不了,已经结成悬案了……” “说不定金大人并未放弃,咱们去问问有没有新的线索。” 杜若裳点了点头:“好,再问问也安心。官人这是刚从府衙回来?一起再去一趟?” 董玄没有任何犹豫,说道:“裳儿稍等我片刻,我出了一身汗,去换个衣裳。” 杜若裳轻声应了一声,目送董玄离去。 几人在厢房门口等着。 江望月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楚昭云。 见楚 昭云轻轻点头,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片刻后,他又看见楚昭云歪头看向杜若裳。 楚昭云问:“如若找到了凶手,你会如何?” “什么?”杜若裳反应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楚昭云是在问她。 一想到娘家,她心里只有难过和伤心。 但一想到凶手,她心里尽是滔天的恨意。 “我要亲手杀了他!将他五马分尸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梦哥儿才三岁,他如何下得去手!” “大娘子莫动气。” “嗯……” “有此般想法,是人之常情。不过杀人行凶,自有律法惩治他。” “是……”杜若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董玄换衣裳回来后,众人一起前往府衙。 一路上,除了芬儿,几人各有心思。 直到进了府衙,楚昭云才对着杜若裳开口:“大娘子,我突然来了葵水,可否请大娘子帮我……” 杜若裳连连点了点头,她从江望月手里接过了轮椅,芬儿也连忙跟着杜若裳和楚昭云绕过了大堂往府衙深处走去。 “楚大人在此稍等,我和芬儿去外头买……” 楚昭云起身,无奈笑道:“大娘子,芬儿,对不住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五百七十二章 董玄在原地等了许久都不见楚昭云几人归来。 他每每想去寻找杜若裳,都会被江望月拦下。 方才楚昭云所说癸水一事,他二人也都听见了,是以江望月一阻拦,他便没法子迈出脚步。 越等,董玄越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 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落入了江望月眼中。 “董推官莫急,人都在府衙里,没什么好担忧的。” “是……”话虽如此,董玄却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又过了良久,他终于看见了人影。 但只有楚昭云一人。 董玄连忙问道:“楚大人,我家娘子人呢?” 还没等楚昭云回答,江望月就说道:“ 大人吃的药见底了,我去药铺抓药。” 江望月突然要走,董玄更觉得蹊跷了。 他又重复着方才的话,追问:“楚大人,我家娘子人去了哪里?” “进了府衙人还能丢了不成?” 董玄能听出楚昭云话里的打趣之意,但他总觉着不对劲,“楚大人还是莫要说笑。” “刚才碰见金大人,她二人帮着金大人去找东西了。” 董玄立即抬步:“我去帮忙。” “留步。其实,也是我有意支开了杜若裳。” 一听这话,董玄停了脚步,转身看着楚昭云。 他的眼中有困惑,也有审视。 他上下打量着楚昭云。 但他并没有从楚朝云的神情中读懂什么。 董玄内心不悦,微微皱眉:“楚大人,这是何意?” “杜家灭门,只剩了杜若裳一人,实在是 可怜,有些话不想当着她的面说,也不想让她听见。” “楚大人越说,我怎么越糊涂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楚昭云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董玄,困惑,审视,“你是觉着我这个新上任的提刑官没什么本事?所以觉得我查不出是你灭了杜家满门?” 董玄眼神微变,厉声道:“就算是提刑官大人,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血口喷人!”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 董玄心里有些慌张。 他正想开口反驳楚昭云,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眼前女子虽看着神情笃定,但倘若她真找到了线索和证据,为何要单独私下里质问? 她难道不是应该直接把证据呈现到金方善面前吗? 她在诈他! 真没想到堂堂提刑官大人,竟然也会诱供这一套! 差点就上了她的当! 定了定神,董玄开口道:“大丈夫无畏口舌之争,既然楚大人认为我是凶手,那便开堂呈证,让事实说话。” “自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楚昭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我二人也无话可说!” “非也。”楚昭云摇着头,自顾走到堂侧,坐下了身。 她云淡风轻地坐着。 董玄明明站着,却无端觉着自己的气势矮了一大截。 他深呼吸了一口,坐到了楚昭云对面。 “楚大人有话直说。” 楚昭云抬头迎着董玄的眼神,“你觉着我在骗你?我去了后喜巷。” 楚昭云看清了 董玄眼神的变化,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杀意。 鱼儿这是要上钩了? 董玄是个老练的推官,诱供哄问那一套他自然熟悉得很,必是不会轻易上当。 可是人就会有软肋。 住在董家这些时日,最大的收获就是知晓了董玄的软肋。 要想鱼儿咬钩,最大的饵还得是杜若裳。 更何况除了饵,证据也不会缺席。 楚昭云又轻声说:“证据和线索,我都会呈给金大人。我只不过是心疼杜若裳罢了。” 果不其然,一提杜若裳,董玄看楚昭云的眼神,立即变得如同看一具尸体。 “裳儿就不劳楚大人心疼了!”董玄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 他一颗心又变得摇摆不定,她真不是在诈他吗? 去了后喜巷又如何? 宅子里不可能有证据! 就算那日衣裳没烧尽,又能说明什么? 思绪混乱之时,他又听见楚昭云说:“眼下就你我二人,我想知道,你和杜若裳之间的爱,是假的吗?” 原本还算冷静的董玄,一听此话,彻底被楚昭云挑起了怒火。 “我和裳儿之间,还轮不到外人质疑!” “这几日住在董府,我亲眼见你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这份恩爱的确不像是假的。可既然你真的爱她,又怎忍心灭杜家满门?” “杜家于她而言,不过是沼泽!” “啊……原来她在杜家受的委屈,你都知道。”楚昭云想董玄瞒得真是高明,杜若裳主仆俩竟然咬定董玄不知晓杜家 的内情。 “我怎会不知……”董玄猛地一抖,方才情急之下,他竟然顺着楚昭云的话往下说了。 这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想改口,可楚昭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董玄,事到如今,没必要费力编些谎话应付我了吧?” “我还是那句话,楚大人有证据,就开堂会审。” 说着话,董玄机警地看了看四周。他对府衙任一处都熟悉,这附近藏不了人。所以他更不明白楚昭云眼下的意思了,她诈他的话有何意义? 而楚昭云像是看透了董玄的心思一般,笑道:“你别瞎猜了,我就是想问问你的作案动机,恩爱不假,却又全然不顾及她,我实在是好奇你的想法。” 董玄不接话,只问道:“难道我说了什么,就能成为证据?提刑官大人就是这般断案的?” “私下里的话,自然不作数。” “那楚大人这又是在作何?” “我说了,我好奇。”楚昭云目不转睛地盯着董玄,为了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她又解释着,“我找到了线索和证据,已经帮了均州很大的忙了。至于这案子最后怎么判,那是金大人的事,于公于私,我对均州和金大人已经仁至义尽了。所以眼下,我只关注我想知道的事。” “呵……”董玄显然不信楚昭云的说辞。 “你若执意不说,那我也只能怀疑你和杜若裳之间的情谊了,莫不是你和她早就有了隔阂,所以才把气撒 在杜家身上?” “你!”董玄怒火中烧,险些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幸好,他尚存理智。 董玄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只要他不松口,他不信楚昭云还能有别的招数! 第五百七十三章 董玄打定了主意不再与楚昭云争辩,他知晓多说多错的道理。 楚昭云见他这副模样,也沉默了几息。 果然谨慎! 方才她的确是想凭借一些话术诱供,可惜董玄不吃这一套。 不过也并非是全无收获,起码她知道了董玄的确对杜若裳在杜家受的委屈一清二楚。 既然空泛的话术无用,她必得说些真材实料的事了。 “董玄,起初见了杜家人被一刀毙命的伤势我便怀疑你,可毫无证据,也想不到你有何作案动机,这才让你多自在了几日。可在后喜巷董家老宅的铜盆里,是你未烧尽的带血的衣裳。” “身为推官,衣裳上有血迹再正常不过,我烧了它无非是因我一直是这般处理办差中弄脏的衣服罢了!” “可杜家出事后你便没上过值,衣裳上何来血迹?更何况你身为推官,验尸自有仵作上前,你的衣裳上如何染上新鲜血液?” “巧合罢了!” “是吗?那书房里藏起来的竹条你如何解释?” 董玄微惊,他没想到楚昭云去搜了他的书房。 楚昭云不等他争辩,她接着说:“人人都以为杜家是清晨被灭口,验尸却能知道是前夕发生的事,那日傍晚,你用竹条和花瓶套上一件袍子伪装了你的影子,实则,你去了杜家。” “一派胡言!” “究竟是不是一派胡言你心里清楚。”楚昭云心里微微犯嘀咕。 江望月还没回来,是以她能说出来的真材实料的 事也不过这两件罢了。 诱供无用,但不知道两句真掺三句疑有没有用? 顿了顿,楚昭云接着说:“更多的线索和证据我会交给金大人,你若是还想听,我就接着说,只是……我不敢保证一会儿杜若裳回来会不会听见?” “楚大人何意!”董玄面色铁黑,他最厌恶旁人用杜若裳威胁他。 “你告诉我你的动机,我便不说了,过会子金大人开堂时,我也可以让杜若裳离开。” 闻言,董玄沉默。 楚昭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她听见董玄猛不丁开了口: “楚大人,如你所想。” “什么?”楚昭云心里说不出的惊讶,董玄竟然松口了! 看来她说了两句真话还是有用的。 “董玄,如我所想?你因杜若裳在杜家受尽委屈,所以记恨杜家?” “伤害我爱的人,他们该死。” 楚昭云实在是不能共情,忍不住问道:“你爱杜若裳不假,可杜家众人都是杜若裳的亲人,你杀了他们,不担心杜若裳难过伤心吗?” “再大的伤痛,总能治愈。” “……” 楚昭云无言以对,想到杜若裳这些时日的表现……的确,过些时日,杜若裳总能从伤心难过里走出来。 罢了,董玄的心思,不是她能理解的。 “如此一来,便能结案了。” 董玄冷哼:“呵,提刑官大人便是如此草率断案?” “私下里说过的话,你是可以不认,也无法作为呈堂证供,可他们都听 见了啊。” 楚昭云话落,看向堂边墙侧挂着的一张长长的画作。 是早些年金方善亲自题的字:肃静。 昨夜,楚昭云让江望月悄悄给金方善传信儿,连夜将画后的墙凿开了。 董玄惊骇不已,他眼睁睁看着画被掀开,走出了三人。 脸色铁青的金方善。 眼神呆滞的萍儿。 眼泪汪汪的杜若裳。 “楚昭云你好生卑鄙!”董玄咬牙切齿。 楚昭云不想同一个杀了三十一人的董玄谈论究竟是谁卑鄙的问题,她走向了杜若裳和萍儿。 一边解着两人手腕上的绳子和嘴里的布条,楚昭云一边说:“实在是对不住了,想让你们亲耳听听董玄的话,不得已才绑了你二人。” 杜若裳泪流满面。 还没等金方善质问董玄,董玄便连忙上前一步,言辞恳切道: “金大人,方才楚大人一直怀疑我,我同她争辩无果,她又痴缠得紧,我只想打发了她才顺着她的话说罢了!” 说完,董玄又看向杜若裳:“裳儿,我只是想看看楚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说的都是假话,我怎么可能杀你娘家人!” “官人,你到底有没有……” “没有!我就是被楚大人质问的烦躁了,想应付她让她闭嘴罢了!” “官人……”杜若裳微微颤抖。 楚昭云也没想到董玄内心如此强大。 都被旁人听到了,他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地找借口脱身。 改口改得也太快了! 杜若裳面上隐隐有动摇的神色, 金方善则坚定多了。 “董玄!你说你是应付楚大人才说了假话?那后喜巷的未烧尽的带血衣裳和你书房里藏起来的竹条又如何解释!” “那那衣裳是前些时日办案不小心弄脏的,杜家出了此事,我怕裳儿看见血迹难受,这才自己去老宅里烧了它!”董玄语速极快,他吞咽了口水,接着解释,“书房里藏起来的竹条,是因为,是因为我想扎一个风筝,藏起来不过是想给裳儿一个惊喜,我只是想哄裳儿开心!” “果真?”金方善反问,他也有些动摇了,若不是真的,短短几息之间,董玄如何能想到如此完美的借口? “自然是真的!我怎会杀人!更不可能杀裳儿的家人!” 金方善努力坚持着:“正如你所说,你知道她在娘家受的委屈,你爱她,所以你替她出气替她报仇。” “金大人该是懂的一句不聋不哑难做家翁!有些事我是知道,可我的确没有其他想法!” 董玄据理力争,直到金方善和杜若裳都不再质问他,他才松了一口气。 说出来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可泼出去的水,也可能不是自家的水! 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怀疑,定不了罪! 他不可能认! 董玄努力不看向楚昭云的方向,楚昭云这般算计他,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眼里的杀意。 谁料他努力忽视楚昭云,楚昭云却自己往前凑。 楚昭云不紧不慢说道:“多说无益,金大人,开 堂吧。” 董玄该不会以为她前端种种,只是为了让金方善和杜若裳听见吧? 第五百七十四章 楚昭云时机把握的极好,金方善刚开堂,江望月就带着人回来了。 众人看向江望月带回来的人,一人是贺绮罗,一人是后喜巷卖甘草汤的老余。 有提刑官在,金方善自不会随意开口。 人已到齐,楚昭云开口道: “杜家灭门惨案,死者三十一人,杜家唯余杜若裳一人。凶手手段狠辣熟练,杜家主子先是昏迷于羹汤里的迷药,后被利器插入胸口一刀毙命,杜家下人皆被一刀毙命。” 闻言,众人面露伤怀。 楚昭云接着说:“事发现场,毫无线索,杜家的左邻右舍,闻几声惊叫,除此再无更多线索。” “然,事发时,董玄并无不在场证明,萍儿所说书房里的人影,不过是竹条与花瓶而造的障眼法而已。” 董玄立即反驳道:“那日傍晚我就在府上并未外出,萍儿看见的就是我,那竹条只是扎风筝的罢了!” “姑且信之。”楚昭云点了点头,并未与董玄争辩,她接着说:“董玄与杜若裳这些时日形影不离,唯独在我住进董家的第二日,董玄独自一人去了后喜巷老宅里,烧了一件带血的衣裳。” 见董玄又要开口辩驳,楚昭云摆手制止了他。 楚昭云看向老余。 老余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被江望月低声唤了一句,他才明白过来轮到他说话了。 他也没想到去他摊子上喝甘草汤的两人,竟然是大官。 老余如实说道: “大人让我好好想千金甘草汤 的事,我想起来了,去年开春的时候,董推官去过我的摊子,说他家老人爱喝甘草汤,他问我有无禁忌。” “你和董玄说了何禁忌?”楚昭云问。 “我和他说千金甘草汤里的杏仁和葛根一定得注意用量,要不人喝多了会吐。” “而后没过多久,董府姑母便肠胃不适,时常呕吐,最后甚至吐了血。杜若裳,萍儿,你们说是也不是?”楚昭云问道。 萍儿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 杜若裳声音沙哑道:“是……姑母喜爱甘草汤,去年时常呕血,吐得吃不下饭……” 楚昭云颔首,见金方善没听明白,她又提示道:“杜若裳和董玄的姑母多有不和,这在董府不算秘事。” 金方善恍然大悟:“杜若裳和姑母有龃龉,姑母就死了!杜若裳在杜家受委屈,杜家人就死了!” 金方善说话中气十足,吓得杜若裳一哆嗦。 杜若裳哭道:“金大人,我没有……” “本官知道你没有,但是董玄以爱你之名,他杀了人!”金方善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属下竟然是这般人。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董玄。 董玄眼神丝毫不虚:“我问甘草汤,是为姑母着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 众人没想到,同意董玄说辞的,竟然是楚昭云。 楚昭云颔首,接着说道:“以上种种,皆是猜测,算不得铁证,更不能将人定罪。” 话落,楚昭云又看向贺绮罗。 贺绮罗先是行礼作揖, 随后说道:“昨夜楚大人命江大人来传信儿,我便带了二十余人,连夜将后喜巷老宅翻了个底朝天,今日清晨时分,在一老旧屏风底的木槽里发现此物,若不是未来均州前我做过玉屏,还真不知屏风也能藏物。” 一边说着话,贺绮罗一边亮出了从董家老宅里找到的凶器。 一把极为锋利,满是干涸血迹的刀。 “望月。” “是。”江望月接过凶器,摸碾着血迹,“刀上无尘无木屑,非久放不用之物,这血迹亦不出十日。” 楚昭云看向董玄:“董推官若是信不过望月所验,大可随意叫个仵作来。” 金方善气的胡子都在抖:“董玄,你还有何话可说!除了你谁还能把这刀藏进董家老宅!铁证在前,你还有何话可辩!” 董玄沉默。 不管是杀人手法和带血的衣裳,还是私下里和楚昭云说的话,他都可咬死不认。 但老宅里的凶器,他推脱不了。 良久后,董玄抬眼看了一眼楚昭云。 只一眼。 可楚昭云却觉着他的眼神好生奇怪。 “董玄,你有何话?”楚昭云问。 董玄轻轻摇了摇头:“我还能说什么?” 见他这副不再挣扎的模样,众人还能有何不明白的? 是他灭了杜家满门。 杜若裳捂着嘴,哭声从她指缝里断断续续溢了出来。 在场其余人,皆气愤不已。 楚昭云主持着局面:“董玄,你如何作案?” “那日杜家几人都如常在岳丈岳母处用晚膳 ,我去了杜家,在小厨房里把迷药倒进了羹汤里,我杀了他们,又一路杀出了杜家。” “行凶后,你去了何处?” “我回了家。” “衣裳和凶器何时处理的?” “楚大人到董府的第二日,我怕露了马脚,便把衣裳和凶器都带去了后喜巷。” “你为何杀杜家人?” “杜家欺辱裳儿,该死。” “你如何得知杜家欺辱杜若裳?” “裳儿每每从杜家归来都哭肿了眼,如何能瞒过我?” 说着话,董玄看向杜若裳,眼里包含着无尽的爱意。 杜若裳泪眼朦胧,眼中却是情绪复杂。 金方善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有没有为杜若裳着想过!你到底爱不爱她!” “这世上,我最爱的就是裳儿,欺她辱她的人都不该出现在她面前,她只需要心无旁骛地爱我就好。” 金方善皱眉:“你就不怕杜若裳伤心坏了身子?你这是何苦啊!” 董玄不语,只满眼看着杜若裳。 楚昭云替他说道:“大抵是因为他知道杜若裳坚强,早晚有一天会走出伤痛的吧。” 被金方善打了个岔,楚昭云接着问: “所以,你也杀了你姑母?” “是,我赡养姑母多年,早就全了亲情恩义,可她倚老卖老刁难裳儿,我如何能忍?” “此案,结了。金大人命人整理好卷宗,可收押董玄了。” 楚昭云交代着,可她莫名其妙觉着有些奇怪。 到底是何处奇怪? 她绞尽脑汁,电闪石光之间想通了 是哪处奇怪。 是杜若裳。 第五百七十五章 杜若裳泪流满面,一直在哭。 楚昭云想,若是段景曜杀了她全家,她定要在他心口上捅上数刀才能解心头之恨。 以爱之名行凶恶之事,太过荒谬。 难道杜若裳太爱董玄了,这都能忍? 还是说杜若裳太过悲痛已经做不出反应了? 不是没有这般可能。 “杜若裳,你……”楚昭云唤她。 杜若裳几度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我……不信……官人……不……真的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让人一听便知道她已泣不成声。 楚昭云这才解了内心的疑惑,怪不得奇怪,原来是杜若裳伤心傻了。 “萍儿,给她顺顺气。” 萍儿哭着给杜若裳顺气:“娘子莫要这般动气,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杜若裳抓紧了萍儿的手,深呼吸了几口才缓过来了一口气。 她止了泪。 蹒跚地走到董玄面前,仰面看着董玄。 “官人方才所言,都是真话?” 董玄万分心痛:“是……” “你杀了我父亲母亲?还有梦哥儿?” “是……” “梦哥儿才三岁啊!才三岁啊!”杜若裳浑身发抖。 金方善等人甚至开始害怕杜若裳下一息就仰头晕过去。 董玄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杜若裳,语气温柔:“裳儿,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惹你伤心了。” “你怎么能杀了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啊!你怎么能!” “为了你,我没什么不能的。” “杀人偿命,你就没有 考虑过后果吗?” “我……”董玄语塞。 在场众人都懂,他不是没考虑过后果,在他考虑的后果里,金方善把案子结成悬案。 就算新上任的女提刑官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惜他算计错了。 “官人,你口口声声爱我护我,可如今你如此行事……” 董玄抬手轻轻抚摸着杜若裳的脸颊。 他的眼里也流出了泪。 “是,从今往后我不能陪在裳儿身边了,裳儿要自己保重,没了杜家人,你能生活得更好,不是吗?” “官人……”杜若裳神色复杂,满眼心痛。 一旁的金方善实在是看不下去这般畸形的爱了,他命人带走了董玄。 董玄笑着看着杜若裳,大喊道:“裳儿,从今往后都好好的,来世我们再做夫妻可好?” 杜若裳还未开口,眼见着董玄被人拉走,她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萍儿和贺绮罗手忙脚乱地抬着杜若裳往外走。 顷刻之间,大堂里只剩了楚昭云江望月和金方善三人。 楚昭云回头一看,她才发现金方善哭了。 “金大人……节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如此说。 金方善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董玄杀了杜家三十一人,他就是被问斩三十一次都不为过!不怕楚大人笑话,我是难过自己竟信任了他这般多年,是我错信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啊金大人别难过了,人心隔肚皮!”江望月附和。 “董玄或许是个好推官 ,可他是否是一个好丈夫,是否是一个好家人,金大人如何得知?” 闻言,金方善和江望月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他委实不配做人家人!”金方善气道。 江望月也有些后怕:“我们在董家住了这些时日,幸亏楚大人日日嘱咐我小心,若是在董玄面前露了马脚,他肯定会杀我们灭口!” “是啊……” “亏我往日还羡慕他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这般恩爱,给我我也不要!” 提到董玄和杜若裳之间的爱,三人逐噤了声。 他二人之间爱吗? 爱的。 但这份爱,不好评判。 片刻后,楚昭云打破了沉默:“你们会觉着奇怪吗?我觉着案子进展得有些顺利,隐隐有些奇怪。” 金方善瞪大了眼:“我的天爷啊!楚大人!这案子进展得还算顺利?” “是啊大人,破案这些时日,处处线索都是断的!”江望月附和。 金方善依旧震惊:“这些时日,我数次多番都觉着这案子得成悬案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真凶,太难了啊!” 他心想,难道楚昭云往日里破的案子都比这还难? “我……”楚昭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种什么感觉,她想了想,“就是……董玄会不会认得也容易了些,他很是谨慎更是精明,那凶器他定有说辞能够推脱,就算不能完全遮掩,他也该辩驳一二?” 金方善理解不了楚昭云的想法,只说道:“也不算认得容易,又是私下里问他话 ,又是带血衣裳,种种线索,再加上凶器这铁证,他是如何也抵赖不了的!” “是啊大人,大人兴许是这几日为此事想了太多,眼下才会有此般错觉。”江望月说着话,猛地想起来楚昭云的病,连忙往外跑,只留下了声音,“大人稍等,我去推轮椅!” “我多想了?” “无论如何,总算抓到凶手了,杜家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唉……杜若裳实在是可怜,如今她真是孤身一人了。” “嗯。”楚昭云脑子晕晕的,心口也疼。 但她总归是松了口气。 是了,病中多思。 她思绪也有些不正常。 是她多心了。 “金大人,案子结了,我和望月也该走了。” “此番多谢楚大人,我总算对均州百姓有个交代了,要不是楚大人……” 楚昭云抬手:“客气的话不必说了,均州百姓有金大人是福气,破案本就是我职责所在的事。还有一事,金大人得早日把空缺的推官补上,那推司是万万不行的。” “好,多谢楚大人提醒。” 金方善笑,他知道楚昭云不是个虚与委蛇的人,这些客套的话不说也罢。 “只是楚大人伤得重,不在均州多休养几日吗?路上颠簸,楚大人又伤在心口。” “不了,我还有些旁的事,明日就走。”楚昭云推脱道。 “明日黄昏问斩董玄,楚大人明日就走吗?” “有金大人在,何须我在?” 金方善点头,他内心暗下决定,一定要给 楚昭云备好最舒适的马车!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楚昭云离去的心按捺不住,和金方善辞别后,第二日她和江望月就出了城门。 第五百七十六章 黄昏时分。 均州菜市口热闹非凡。 只因为金方善在大街小巷都贴了告示,今日酉时三刻要在菜市口问斩杀害杜家三十一口的凶手。 更有消息灵通者已经打听到凶手竟然是府衙推官董玄!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半是震惊半是疑惑都聚到了菜市口。 只是断头上跪着的凶手,头上罩着黑布,大家伙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府衙的推官大人。 “这是谣传吧?” “急什么!马上就到时辰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快看,是金大人来了。” 百姓们纷纷噤声。 金方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来。 他见菜市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便给身侧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百姓们只见金方善身边的人走上了断头台,缓缓揭开了凶手头上的黑布。 和府衙打过交道的人已然认出了凶手是谁。 “这人就是推官董玄啊!” “天老爷啊,他不是验尸查案的吗?他杀了杜家三是一口人?” “杜家还是他的岳家!” “简直是丧心病狂!” 一时之间,百姓们议论纷纷。 金方善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抬高声音说道: “静一静,大家伙听我说两句!大家都知道杜家的灭门惨案,均州发生了如此惨案,实在是令人痛心,但总归,抓到了凶手!” 金方善顿了顿,又说:“大家可能也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府衙的推官董玄。” 此话一落,只闻得一片哗然。 “无论是谁行凶作案 ,也无论他的手法多么高超,都难逃律法!” 金方善终于喊出了他的心里话,他看着场下百姓们义愤填膺的神情,心中也有几分安慰之意。 他得让大家伙都知道,无论凶手是谁,无论破案过程多么难,最后也难逃律法,都得被斩! 这也是他在大街小巷贴了告示让百姓们都来围观的目的,一是为了安抚这些时日的人心惶惶,二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警醒。 “时辰到了,行刑!”金方善下了令。 刽子手得令,鬼头刀还未举起,忽有一人冲破人群跑上了断头台。 百姓们都吓了一跳。 衙役们也措手不及,有人慌乱的大喊:“金大人,有人劫刑场!” 起初金方善也吓了一跳,但他定睛一看,认出了杜若裳。 百姓中也有人认出了她,“这不是杜家剩下的那个女儿吗?” “哎哟作孽啊,自家官人杀了自己娘家所有人……” “她也真是可怜。” “她想劫刑场?” 金方善听见了周遭几个百姓的议论,他心中犹豫了一瞬,便决定给杜若裳一个和董玄告别的机会。 他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该有个了结。 金方善低声对着身边衙役说道:“给他们几句话的功夫,然后把她拉开。” “是。”衙役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杜若裳。 女子面色惨败,哭着扑到了断头台上。 分明才过了一天,杜若裳却憔悴了数倍。 她捧起董玄的脸,轻轻地摇着头。 除了董玄,没 人能看清她眼里的深情与不舍。 “裳儿,你来了。” “官人!不要……” 杜若裳泪流满面,董玄却笑了: “裳儿,你好好保重,从今往后,如你所愿,都是好日子。” “官人……该是我……” “裳儿,莫要再提,此事,永别再提。” “好……” “来世你我在做夫妻可好?” 杜若裳点了点头,一个好字还未说出口,她就被人大力扯下了断头台。 “官人!”杜若裳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刽子手落下了鬼头刀,她只觉着眼前一片猩红。 在百姓们痛快的感慨声中,杜若裳的哭声显得微不足道。 人群逐渐散开。 府衙的人也全部离去。 顷刻之间,只剩了杜若裳和萍儿两个大活人。 萍儿心疼地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杜若裳,安慰道:“娘子宽心,老爷夫人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杜若裳的声音气若游丝:“是……” “如今只有娘子一人了,娘子可千万要振作起来。” “你说得对,我要振作起来。待我为官人敛尸,打点好父亲母亲留下的一切,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杜若裳擦了擦眼泪。 从今以后,一切都是好日子。 她知道董玄爱她如痴。 她知道董玄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她也知道姑母的死和董玄有关。 是以,她百般暗示董玄她在杜家如何受辱,若是没有杜家她会过得多么如意。 是她,一步步引着董玄对杜家下手。 千 算万算,她和董玄都没料到汴京来的提刑官大人会查出这些。 不过无论如何,和她再无干系。 无论是金方善,还是楚昭云,又或是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知晓了。 这一切,将永远尘封。 “萍儿,去定棺木。”杜若裳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 萍儿也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她家娘子是个坚强的人。 …… 均州菜市口发生的一切,已经离去的人全然不知。 楚昭云正坐在马车中,朝着京都赶去。 蓦地,那般奇怪的感觉又浮现在她心头。 楚昭云往前挪了挪,半个身子探出了马车,“望月,我总觉着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 “大人身子不适吗?” “还好。” “那大人是担心均州那边?” 楚昭云如实说道:“是有点担心,我总觉着此事未完,但我也不知我在担忧何事。” 江望月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认真思索。 问道:“难道大人是怕没亲眼看着董玄人头落地,所以觉着案子不完整?金大人虽往日里爱护董玄这个下属,可金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应当是不会袒护董玄,那可是三十一条命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金大人有点小心思想袒护董玄,金大人也没这个胆子啊!” 楚昭云想着江望月的话,最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金大人,董玄必定人头落地。” “是了,那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大人好好养身子吧。”说完,江望月又 想起了楚昭云昨日说过的话,“大人这般急着回汴京,可是有何要紧事?” 第五百七十七章 暗度陈仓 楚昭云颇有些无奈:“去均州前,主簿提醒了我,明日一早我得上朝。若非如此,就在均州多留几日了。” 江望月恍然大悟,难怪她心里有疑惑还是离了均州,这本就不是楚昭云的行事作风。 原来是不得不赶回来! 提刑官因着差事总要外出,可提刑官也是有品级的官员了,总得去上早朝。 想罢,江望月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想着既要稳稳地驾车,又不能误了时辰。 楚昭云也重新坐回了马车之中。 董玄和杜若裳之间所追求的那般心无旁骛的爱,她不懂,也不想懂。 既离了均州,她便迅速从案件中抽离出来。 眼下只管闭目养神,否则她这身子可撑不到明日早朝。 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永勤伯爵府大门口了。 天大黑。 “大人,到了。” “望月,辛苦你了。” “大人,眼下快到寅时三刻了,大人换了衣裳再赶去皇城,天就快亮了。” “寅时三刻?”楚昭云说着话,匆匆忙忙下了马车。 卯时早朝,她万不能误了时辰。 “大人快去换衣裳,我在这等着大人!” “好。”楚昭云也没同江望月客套,急忙进了伯爵府。 慌慌张张忙了一通,楚昭云在卯时之前赶到了皇城。 她累得心怦怦跳,整个早朝也是迷迷糊糊的。 万幸的是,今日早朝所奏种种,和她毫无干系,她只需要低头站着就行。 幸好今日她只是个凑数的! 直到下了朝 ,楚昭云才缓过神来。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楚昭云四肢百骸都难受起来。 去府衙告了病假,她就回了永勤伯爵府。 秦氏和甄映雪知晓她病了后,连忙请了大夫,把库房里的人参全都拿到了她院中。 楚昭云在府中一躺,躺了五日。 脸上有了血色,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只是她内心愈发不安。 算起来,段景曜到梓州至少有七日了。 两人在均州分别前曾约定过,他会传信回汴京。 时至今日,她分毫消息也未曾收到。 昨日遣人去段府和白泽府上都问了,谁也没有收到段景曜的信。 梓州之行,毕竟是私事,若是久久未归,怕是会惹宫中和有心之人怀疑。 楚昭云正愁苦着,突然听到了秦氏的声音。 秦氏踏进了卧房:“昭儿,门房收到一封信,只有落款……我本以为是送错的,又突然想起来好似听你说过段大人身边有一人姓余,可是给你的信?” 楚昭云松了口气,轻笑:“是,母亲,是余富。” 她接过信,认出了潦草的字迹,是余富。 拆开信的那一刻,楚昭云却笑不出来了。 信上写:主音讯全无,暗卫援! 楚昭云立即起身穿衣裳。 怎会如此! 音讯全无? 一旁的秦氏见楚昭云猛的变了脸色,她也料到了信里定不是个好消息,关切道:“昭儿?” “母亲,我要离开些时日。” “离开?你的伤还未好!查案也不差这几日,府衙就不是你一 人顶着,还有推官和推司呢!” 秦氏话里话外皆是不赞成。 她看着楚昭云脸上刚有的血色,一阵心疼。 以前不是提刑官的时候就忙,如今升职了,反而更忙。 府衙没别人办差了吗? 哪有这般道理! “昭儿,先养好身子再说,你告假半月,如今才几日!” “母亲我的伤口已经长好了,我注意着不撕裂伤口就好。”楚昭云见秦氏实在是担忧她,不得不低声说了实话,“段景曜在外出了些事,我得去一趟,否则实在难安!” 秦氏一愣,一听是段景曜有难,她就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楚昭云的。 “此事机密,母亲莫要外传。” 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昭儿,万万保护好自己。” 楚昭云匆匆收拾了两件衣裳,答道:“好。” 眼看着楚昭云往衣裳里藏了不少银票,秦氏才放了心。 秦氏还想再嘱咐嘱咐,楚昭云却已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冷风一吹,楚昭云冷静了下来。 她的手都在抖。 不管是段景曜还是余富,都有勇有谋。 他们在皇城司涉过的险境面对的危机也都不少。 何时有过音讯全无? 更不曾有过传信求救! 他们在梓州,到底经历了何事! 缓了片刻,楚昭云才找回了理智。 眼下要紧的是她要带着暗卫去梓州。 不知去何处找段景曜的暗卫,楚昭云只能去段府。又怕段家二老担忧,她只得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查案要借段景曜的 暗卫一用。 可段家二老听了暗卫,却是一头雾水毫不知情。 正在楚昭云满心失望地离开段府时,高墙上突然跳下来了一人。 “楚姑娘,我是隐,我随姑娘去办案。” 楚昭云心情大起大落,只要找到人就能出发去梓州了! “隐,你一直在段府?” “是,我负责暗中保护段府,主子有令,姑娘的令就是主子的令。” 楚昭云从袖子里掏出皱成一团的信:“不是查案,他失踪了。” 隐大惊:“姑娘稍等,我去叫兄弟们一同前去。” “你去了,段府的安危谁来保障?” “楚姑娘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好,我去城门口等你们。” 话落,两人便立即反向行之。 楚昭云买了马车,立即去了城门口。 未曾想她到时,看见隐早就带着人等在城门口了。 “我等不知主子行踪,请姑娘带路。” 楚昭云心急如焚:“我身上有伤,没法子骑马疾行,你们先去梓州找余富,皇城司的余富。” 隐点了点头,想起来主子往日的话,他又说道:“其他人先去梓州,我护着姑娘。” 楚昭云没有推脱,暗卫驾车,总比她驾车来得快。 一行人,一路向西。 楚昭云担心段景曜,也担心梓州一事败露。 段景曜去梓州一事,除了她和余富,只有白泽知晓。 连他身边的暗卫都不知道。 信里所说带着暗卫去援助,恐也是余富自己的想法。 楚昭云试探道:“隐,你跟着段景 曜多久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十年。” 楚昭云微惊,十年了……应是先皇后故去后,他便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我观你武功高强,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隐垂了眼,似是想起了伤心事,“抄家时我逃了出来,主子救了我,又替我家翻案。” “既已翻案……” “家人已亡,我没了家,是主子收留了我。” “对不住了,说起你的伤心事了……其他人也是这般?” 隐点了点头:“我们都是被主子从地狱里救出来的人。” 楚昭云彻底放了心,段景曜身边的人,果然都是可托付机密之人。 隐驾车,比江望月快了许多。 且隐一路上不眠不休,除了驻足买些吃食,马车几乎是一路未停。 两天一夜,两人就到了梓州。 “梓州之大,何处寻余富……” “早到的兄弟们肯定留了暗号,不知他们有没有寻到人。楚姑娘稍等,我去找找。” 楚昭云颔首,裹了裹衣裳。 汴京城才有了秋意不多时,而梓州城已经这般冷了。 失踪了……会去何处? 楚昭云茫然地站在街上。 梓州远在西边,却有着不亚于汴京的繁华热闹。 在街上站了片刻,她便感受到了百姓们的安居乐业。 看来铁矿一业,虽在官府手下,却也能带动梓州的各行各业。 更何况,梓州的铁矿不仅仅在官府手下。 “楚姑娘。” 隐回来了。 虽然隐一直是面无表情,但楚昭云从他眼中看出了答案,他找到其他人留下的 记号了。 果然,隐没有让楚昭云失望。 “楚姑娘,他们找到余富了,在城北。” 二人一路寻着暗地里的记号,寻到了城北一家偏僻的客栈。 见到余富时,楚昭云差点没认出来。 往日英俊神武的人,此时此刻满脸胡茬、双目无神,身上的衣裳比乞丐的衣裳还脏。 “余富,你……” 余富闻声抬眼看见楚昭云,又是难过又是害怕。 故作坚强了好几日的人终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楚大人!” “莫急,你先细细说来,你何时与段景曜断了联系?最后一次见是何时?为何你二人分开了?好端端的怎会音讯全无?你确定是失踪了?” 楚昭云想让余富慢慢说,可她又忍不住连连追问。 “我……”余富不敢看楚昭云,他低下了头。 有些话,不好在信里写明。 他想着,见了楚昭云再亲口说。 可眼下楚昭云就在他眼前,他却不敢了。 “说话!沉默能解决何事?” 余富带了哭腔:“楚大人……不是失踪,怕是……怕是大人已经死了……” 说到最后,余富捂着脸痛哭。 “你说什么?”楚昭云难以置信。 她心里一空,甚至怀疑自己没有听清余富的话。 不是音讯全无,是死了? 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隐也同样震惊,他生气地揪着余富的衣裳领子,迫使余富不得不抬起头,“回答楚姑娘的话!主子怎么了!” “我……我……”一个魁梧的男人哭得泣不成 声。 楚昭云感觉心口处的伤口似乎裂了,否则怎会这般疼? 她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地看着余富。 阿公的死仿佛还在昨日,段景曜也会死吗? 分明在均州分别时,他还好好的! 这才几日…… 她不该为了查案着急赶段景曜来梓州。 她后悔了! 难道均州一别,竟是最后一面吗…… 不,这不可能! 他做事一向有分寸,不可能为了扳倒韩敬就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音讯全无,也可能只是一时受困无法脱身、无法传信。 怎能轻易揣测人死了! “余富。”楚昭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见余富毫无反应,她又看向隐,“让他别哭了。” 隐毫不留情给了余富几拳。 疼痛之下,余富找回了理智。 “楚大人……” “你何时和段景曜失去的联系?”楚昭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四日前……” “你找过他吗?” “找了一日,实在没了法子就给楚大人传了信……” “你们来了梓州后都发生了何事,仔细说来。” 楚昭云眸色晦暗不明,似平静,又似有万千汹涌波涛。 余富只觉着她像极了段景曜。 他狂薅着自己的头发,努力冷静下来。 “我和大人到梓州后,在城中探查了一日,发现梓州不少富户人家中私开铁矿,梓州府尹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人说府尹大抵和韩敬是一伙的。” “之后呢?” “之后根据 花容给的消息,我和大人摸到了贾逊来梓州时常住的客栈,就是这里,又一路向北找到了一处大矿,是韩敬的矿。” “你们去查了?” “矿口守得严,大人说他去查,让我去探探府尹的端倪。刚开始两日,矿旁的小溪里还能找到大人传出来的落叶,可是第三日,大人就失联了……” 楚昭云皱眉,反问:“失联而已,为何你觉得他死了?” “因为、因为四日前我在客栈听人说,矿场里出了奸细,已经杀了……”说着说着,余富又有了泪,“我写信去了伯爵府,到今日又四日了,还是没有大人的消息。” 尽管余富这般说,楚昭云仍然不觉着那奸细说的就是段景曜。 她相信段景曜,他岂能轻易交代了自己的性命? “失联是真,其他的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可大人一直没了消息……” 楚昭云沉默了片刻,她知道余富平日里机敏聪颖,更是个有分寸的人。 仅凭猜测就哭成这般? 作为段景曜在皇城司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他不该如此才是。 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余富,你为何会觉着段景曜死了?那铁矿里这般险恶?” 余富哽咽:“大人最开始那两日传来的落叶上说,韩敬在汴京的一切,都是伪装。韩敬的心腹和势力都藏在了梓州,梓州的真正掌权人就是韩敬,这才韩敬真正的实力。” 闻言,楚昭云心中一紧。 往日真是 低估了韩敬,段景曜和她一样,都轻敌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猜测无用,哪怕矿场里情形险恶……” 哪怕矿场里情形险恶,段景曜也绝非常人,他绝不会死在里头。 楚昭云接着说:“人一定还在矿场里。” “楚姑娘,我等该如何做?”隐放开了余富,不欲与余富多说一句。 “进矿场里找。余富,如何进矿场?” “大人是扮作乞丐,在矿场门口被招工的……” 隐立即道:“我和兄弟们这就去!” 楚昭云上下打量着隐。 “可以一人去试……但你们个个身强体壮,若是全装乞丐怕会惹人怀疑。”楚昭云飞速思索着,心里立即有了章程,“你们不易混进去,不如我去。一来我没有汴京口音,二来我是女子容易让人卸下警惕,我行事会比你们简单。” “楚姑娘无武功傍身,如何能去?” 隐时刻牢记着段景曜的吩咐,楚昭云的安危就是主子的安危。 他也相信主子没死,所以他更不能让楚昭云有危险。 “是啊楚大人不能去,矿场里不知是何情形!” “楚姑娘身上还有伤。” 楚昭云坚持:“我会以厨娘的身份混进去,若是段景曜在,他定会护我,若是……那我便离开。” “楚姑娘……” “多说无益,我一定要进矿场。更何况,矿场招工是为了找人干活,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不亲眼确认段景曜的安危,她坐立难安。 楚昭云坚持,余富和隐也逐渐被她说服。 一行人立即开始准备着混进矿场的事。 余富有了主心骨,心也逐渐稳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楚昭云只是极力面上淡定而已。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慌乱,恐惧,无措。 她的不安比起余富只多不少。 可她心里清楚,眼下余富和隐还有暗卫们都听她指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乱。 她拼尽全力维持着理智和冷静。 …… 正午时分。 楚昭云一身狼狈地找到了梓州城北最大的矿场。 她转头看了一眼混在乞丐堆里的隐和余富,朝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径直走向矿场门口。 一靠近,便被人拦了下来。 “哪来的人!谁给你的胆子往里闯!” “我想进去找人。” 守卫不耐烦:“这里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楚昭云对守卫的话置若罔闻,抬步就向前冲。 守卫一把扯住了人:“赶紧滚!” “我要进去,让我进去!”楚昭云奋力挣扎。 她敌不过守卫的力气,反而被他甩在了地上。 本就有伤在身,如今一倒地,楚昭云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就在这时,有人闻声从矿场里头出来问:“何事吵闹?” 守卫如实说道:“袁头儿,这个女人要闯进去,我把她拦下了!” 被唤作袁头儿的袁青看了一眼楚昭云,皱起了眉。 低声斥着守卫:“你下手太重了,她看着都快死了!” 守卫一头雾水,他有这么大的劲儿? 他看了眼地上的女子,果然看见她像是快没气了似的。 守卫 大惊,他只是推了一把,不会真闹出人命吧! 袁青握拳伸出了胳膊:“姑娘,先起来吧!” 楚昭云抓着他的胳膊,借力起了身。 “我这兄弟脾气大,姑娘见谅!” 楚昭云瞬间对眼前人有了初步的判断:讲理,守礼。 不论幕后操控矿场的是韩敬还是谁,也不论矿场里藏着什么秘密,眼下她见到的人,无非是为了生计在此做工的人罢了。 她寻人的急切并非作假,如若袁青真是个讲理守礼的人,那袁青不会为难她。 若是她还有些许价值,袁青更可能会帮她一把。 心里有了主意,楚昭云轻轻摇了摇头,坚持道: “我要进去。” “外人不能进矿场,你也闯不进去,快走吧!” “可是我男人在里头,我是来找他的!我要进去!” “你男人叫什么?” “叫二山。” “?”袁青语塞,顿了顿又问,“大名叫什么?” 楚昭云摇了摇头:“不知道,村里都这么叫他,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二山。” 袁青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摆了摆手:“矿场里几千人,不知道名字如何找?要不你去附近几个矿场找找吧!” 楚昭云固执地看着袁青,摇头道:“他是个有出息的,肯定在最大的矿场里挣银子!” 袁青被楚昭云逗笑了,但也不欲同她浪费口舌了。 他转身就往矿场里走。 楚昭云跟着他往里进,但却被守卫抓住了衣裳。 守卫心想,他只抓住衣裳拦住她 ,应该不算下手太重吧? 楚昭云大喊:“求求你让我进去吧!我会后厨的活计,我不要工钱!七日!就七日!找不到我男人我就走!” 几千人,后厨定是忙翻天了。 她不信袁青不想找个厨子。 果然下一息,如她所料,袁青重新转身回来了。 楚昭云趁热打铁说道:“要是我男人不在这里,我就去其他矿场找,这七天你们就当招了个短工,行不行?” 袁青犹疑道:“你男人去哪里没告诉你一声?” “没有,婆母病得急,他说去矿上挣银子。前日婆母去了……我……” 袁青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投奔的,不是来闹事的就好。 “要是找到他了?” “要是找到他了,我就跟他一起留在矿上!要是找不到,我就是把整个梓州都找遍了,也得找到他!” 楚昭云说得认真,袁青丝毫没有怀疑。 袁青只问:“你没生病吧?” 楚昭云否认:“没有,我就是这两天一直赶路又没吃饭,累得没力气了,脸色看着差罢了。” “行,就七日!” 楚昭云眼眶发酸,只要进了矿场,她就能知道段景曜的死活了。 她发自肺腑道谢:“多谢。” “你叫什么?” “小云。” “读过书吗?” “不识字。” 袁青点了点头,他也不过是随口问问。 远远看见后厨的李婶,袁青说道:“这是厨头李婶。” 随后他大喊道:“李婶,给火房找了个短工,你把人领走吧!” “唉 !好!过来吧!” 李婶笑着朝着楚昭云招手。 第五百八十章 李婶的笑容热情亲切。 楚昭云更加肯定,矿场里做工的大多是普通人,且是好人。 “李婶,我叫小云。”楚昭云说着话,接过了李婶手里一篮子菜。 “唉?你这丫头脸色怎么这么差!”说着话,李婶又夺回来篮子,“你别累着,还是我拿吧!” “我这两日一直在赶路,没睡好也没吃什么饭,精神不大好。”楚昭云不等李婶问,像是竹筒倒豆子般说起了自己,“我是来矿场找我男人的,袁头儿答应我让我当七日的短工,找不到我就走,李婶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 一听这话,又看楚昭云的脸色,李婶心里不是滋味。 “男人没了就再找,你何苦为了他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楚昭云忽然悲从中来,哽咽道:“我心悦他,可能会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但都不是他。” “好孩子不哭了,咱们火房见到的人最全,只要他还吃饭,你就能找到他!” “嗯。” “就是火房的活重,你可得仔细着。” 说着话,李婶带着楚昭云来了火房。 伙房里除了李婶,还有三个和楚昭云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 眼下刚过了午饭时辰,火房里正一片狼藉。 楚昭云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帮着收拾。 李婶看楚昭云身上的利落劲儿,她心里满意,她又拉过楚昭云,递给了她一碗粥。 “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你先喝完粥。” “谢谢李婶。” 正在扫地的小姑娘凑 到楚昭云身边,歪头笑道:“吃饱了才有劲儿干活,你是新来的?” “嗯,新来的短工,小云。” “我是庄萤,我旁边还有空,你晚上睡我边上吧!” “好,多谢。” 楚昭云喝完了粥,立即跟着庄萤忙里忙外。 李婶嗓门大,向众人介绍了楚昭云,又三言两语说了她的来意和目的。 顷刻间,火房几人都知道可怜的小云是来找自己男人的了。 众人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火房收拾干净了。 刚刚喘匀了气,李婶又提来了三篮子菜,安排着众人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楚昭云被安排着跟着庄萤去洗菜。 她学着庄萤的动作,提起一篮子菜往外走。 “小萤,我们去何处洗菜?” “矿场西边有一条小溪,是山上的水,干净得紧。” 楚昭云心念一动,段景曜曾在小溪里传过落叶…… 一边走着,楚昭云一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矿场。 “我听说这是最大的矿场,看起来场子大,但是人也不多……” 庄萤笑弯了眼:“你第一回进矿场吧?这哪能看到人啊!人都在矿洞里呢!” “也不知道我男人在不在……” “小云姐。”庄萤突然红着脸贴近了楚昭云,“嫁人好吗?” “……” 楚昭云语塞,她是来找男人的没错,可她也没嫁过人啊! 她总不能昧着良心和小姑娘说嫁人很好。 楚昭云莫名其妙想到了楚翰,如实说道:“嫁人好不好大抵得看那人是否值得托 付,好色的、贪财的、没担当的男人,嫁给他肯定没什么好日子。” “你说得对。” 庄萤小脸红扑扑的,少女怀春的模样藏也藏不住。 两人来到了小溪旁。 楚昭云被溪水凉到手疼,她一边洗着菜一边想方设法打听着消息。 “小萤,你是来矿场赚银子的吗?” 正皱着眉快速洗菜的庄萤摇了摇头:“我娘死得早,我跟着我爹,我爹在这,整个矿场的废料都归我爹管。” “你在矿场很久了?” “五年了。”庄萤抖着手,倒吸了一口凉气,“入了秋洗菜就不是个好活计!明日再坚持一日,大家伙是轮着来洗菜的。” “你干什么活,我就跟着你干什么活。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庄萤不解地看着楚昭云。 “我只想找到我男人,不想掺和别的事。我听入口外的乞丐说……前几天矿场里死了人,我刚来什么都不懂,还是跟着你稳妥些。” 庄萤恍然大悟,安慰道:“你别怕,那人是别的矿场来摸底的奸细,他偷账本被矿主当场抓住了,矿主也没想杀了他,但他拿着刀砍人,矿主这才要了他的命。” “奸细?你见过吗?”楚昭云提起了一口气,心跳加速。 “见过,瘦瘦矮矮的一个男人,在人堆里也不显眼,谁能想到是个奸细!” 楚昭云松了一口气。 瘦瘦矮矮的,绝对不是段景曜。 她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那我就放心了,我只找 人,肯定不会惹麻烦上身。” “对啊,矿主是个讲理的人嘞!” 楚昭云一边附和着庄萤的话,一边快速地捡起一片落叶。 她飞速背过身去用石头在落叶上刻着暗语,随后趁着抖落菜叶的时候,将落叶抖进了溪水中。 轻薄的黄叶顺流而下,转眼便消失不见。 不多时,两人洗完了菜,回了火房后,又是忙得手脚不沾地。 天色渐暗,火房外摆起了三大盆饭菜。 陆陆续续有人端着碗来盛菜。 楚昭云站在李婶身边。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错过了段景曜的身影。 楚昭云瞪眼瞪了半个时辰,渐渐的,盆里只剩了稀汤,火房前的人也越来越少。 别说段景曜了,连长得像段景曜的身影都没瞧见半个。 “李婶,矿场所有人都会来吃饭吗?” 李婶瞧出了楚昭云的失望,问道:“没找到你男人?” 楚昭云摇了摇头:“没找到。” 李婶宽慰她:“也不是所有人都来,小萤他们都去送饭了。” 楚昭云眼里又有了希望,她这才发现火房其他人都不在。 “有人不来吃饭?” “除了给几位头家送饭,也得给炼铁的伙计送,天冷了他们就不出来,要不一冷一热容易染风寒。” “那明日能让我去送吗?”楚昭云眼巴巴地看着李婶。 李婶连连点头:“行,你跟着小萤去!” 两人刚说完话,就看见庄萤满脸笑容地跑了回来。 李婶打趣她:“小萤你看路,满脑子 想着谁呢?别摔了!” “李婶!”庄萤娇嗔,“我谁也没想!” 第五百八十一章 “小心被你爹知道了!” “李婶,我真的谁也没想,别告诉我爹!”庄萤跑到了楚昭云身边,挽起楚昭云的胳膊,“咱俩今日洗菜不用洗碗,我领你去休息。” 楚昭云看向李婶,李婶笑着点头后她才跟着庄萤走了。 “小云姐,你找到你男人了吗?” “没有,李婶说明日我可以跟着你去送饭。” “对,炼铁那处好多人你都没见着呢!” “嗯。”楚昭云察觉到庄萤提到炼铁那处,语气软了些许,看来她中意的那人就是干着炼铁的活计。 说着话,楚昭云跟着庄萤进了屋。 是通铺。 庄萤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被子,说道:“夜里凉了,这是我去年的被子。” 楚昭云见庄萤的面色有些犹疑,她连忙掏出了自己身上的碎银子。 “小萤,若没有你帮我,我今晚要挨冻了!这些碎银子不多……” 庄萤笑着点了点头。 楚昭云接过了被子,铺着床。 顺利进了矿场,也知道了奸细并非段景曜,她心里轻松了许多。 等她铺完被子,一转头看见庄萤正在绣花。 “小萤,烛光太暗,伤眼睛。” “不打紧,我想赶紧绣完。” “是送给他的?” “是。”庄萤停了手里的动作,心里美滋滋的,她抬眼看向楚昭云,“小云姐别往外说,不能让我爹知道。” 楚昭云躺平:“好。” “其实我知道我爹都是为了我好,他想让我嫁给头家的侄子,可我不想嫁,他长得丑 ,我不欢喜。” “头家?”楚昭云不解,她今日已经听人说过不止一次了。 庄萤解释道:“矿主是咱们这矿场最大的头家,另外还有三家。他们一起开的矿,矿场上他们说了算。” “既然你爹为了你好,我想他会顺从你的选择。”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反正眼下还不能让我爹知道。”庄萤一边绣着花,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小云姐,你男人对你好不?” “好。” “那他来矿上怎的不和你说一声?”庄萤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是不是变心了?” “不是,家里人病得急,他走得也急,只是想多挣银子。” 楚昭云垂了垂眸子,庄萤对她坦诚,她却有所隐瞒。 但她不得不瞒。 她来矿场,是为了找段景曜。 她不得不用谎言来伪装自己。 庄萤丝毫不知楚昭云心里的内疚,笑呵呵问道: “我看见你今日来时的模样,我还以为他是个负心汉!” “希望能找到他。” “一定能!矿场上这么多人,实在找不到,再去别的矿场。” “嗯。” “唉,明日还是咱们两个洗菜,后日才轮到别人。这才秋日,怎的水这般凉!” “小萤,明天我自己洗菜,你就在一旁绣荷包,这样又不冷你又能早点绣完。” 庄萤双眼一亮:“真的吗?小云姐你愿意自己洗菜?” 楚昭云点了点头,对庄萤的愧疚,她只能这般弥补。 喜怒形于色的庄萤笑了起来: “太好了!小云姐,你说荷包上花儿绣什么颜色,红色好像太普通了。” 楚昭云抬头看向庄萤手里的荷包,认真说道:“紫色不俗,也好看。” “对!紫色,我怎么没想到!紫色和楚大哥也相配得紧!不过他长得好看,配什么颜色也都好看……”庄萤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话落没等到楚昭云说话,侧眼一看,庄萤发现楚昭云已经侧躺着睡着了。 楚昭云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空才微微亮,身边鼾声四起,庄萤和李婶几人都睡得正熟。 楚昭云轻轻起身,裹紧了衣裳出了门。 矿场里空无一人。 昨日听见有人说矿主住在矿场最东边。 楚昭云悄悄往东走,看见了几间更好的屋舍,想来就是矿主所在。 她顺着墙边接近,却猛地看见一个人影。 还好她时刻警惕,否则就被人当场抓住了。 楚昭云歇了探虚实的心思,转身去了火房。 李婶她们还没睡醒,楚昭云自顾干着活。 她扫了地生了火,又提了两桶水后天色才大亮。 正准备再提一桶水时,楚昭云听见了李婶的声音。 “小云啊,一大早你不在屋里我还以为你到处找人去了,唉?这些都是你干的活?” 楚昭云轻笑:“大家伙都照顾我,我能帮忙的不多。” “你也是个实心肠。” 陆陆续续庄萤几人也都来了,火房里一如既往的忙碌。 楚昭云心口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唯一支撑着她的便是中午去送 饭的念头。 可她没料到,刚到正午,袁青来了火房,并且点名要她去给头家送饭。 楚昭云一头雾水,更是满心不情愿。 “袁头儿,我昨日没找到我男人,我今日想去给炼铁的伙计们送饭。” “你晚上再去,眼下先跟我走。”袁青看向李婶,“李婶,饭好了吗?快给小云装好。” “好了好了。”李婶把两个大食盒递到了楚昭云手里,“小云,你能拿动吗?” “能。”楚昭云极力忍着心口处传来的疼痛。 她跟着袁青离了火房。 楚昭云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情愿,直接问道:“袁头儿,非得我去?” 袁青叹了口气:“还偏得你去。” “为何?” 过了好一会儿袁青才开口答道:“告诉你也无妨,今日早晨矿上出了事,不让她们几个来,是怕她们听见了什么回头乱传谣言。总归你在这也不认识什么人,比她们能守住事。” “我懂了,我不会乱说的。” “等到了屋里,你也别乱看。” 楚昭云点了点头,跟着袁青来到了她清晨靠近过的几间屋舍。 出了事……莫非是清晨时分看见的那个人影? 不管出了何事,她也不想惹是非上身。 是以进了门后,楚昭云低着头像个傻子一样跟在袁青身边。 袁青放轻了声音:“矿主,各位头家,先吃饭吧。” “放下吧。”矿主瞥了一眼送饭的女子,见她还算安分,也没多问什么。 楚昭云放下食盒,又低着头跟 着袁青离开了屋舍。 她什么都没看见。 但她闻到了。 里头,死了人。 第五百八十二章 “唉……”袁青叹气。 楚昭云只当听不见。 过了片刻,她又听见袁青低声说道:“小云,这两日若是还找不到你男人,你就走吧。” 楚昭云点了点头。 若是找不到段景曜,矿上又出了事,她势单力薄的也不想留在此处。 “唉……”袁青实在是愁苦。 楚昭云心想,看来死的那人是矿上极为重要的人。 袁青劝她早日离开,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她也无法再对他的叹气无动于衷。 “袁头儿,我虽然不知道你在愁苦何事,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法子的。” “你说得对。”袁青顿了顿,隐晦地提起了心中的症结,“有一人曾对我有恩,如今他有难,我却无能为力……” “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也是帮了很大的忙。” 袁青一愣,恍然大悟。 眼下二头家被人害了,他没能力找出凶手,但是他有能力让矿场众人如往日一般。 只要矿场乱不起来,贼人就不能继续为非作歹。 如此一来,他的确算是报恩了。 袁青立马打起了精神。 他侧头看向楚昭云,越发觉着楚昭云虽是村妇,但绝不是无知村妇。 她懂进退知是非,话虽不多,但句句都在点子上。 仔细一想,在矿场门口初见时,她的每句话便有的放矢。 是个思绪活泛的人。 “小云,你虽没读过书,但说的话很有道理!” “……” 楚昭云加快了步伐:“袁头儿,我先回去了。” 她急匆匆地跑回 火房,但还是晚了一步,庄萤已经去送饭了。 “李婶,小萤去炼铁场了?我去帮忙!” “唉?别跑!你自己进不去,场子门口有人守着,你进不去的!” 楚昭云停了步子,垂头丧气。 李婶安慰道:“傍晚你再跟着小萤去,不急这一时半刻!” “嗯。”楚昭云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帮着李婶干活。 她不确定傍晚时分袁青会不会仍然让她去给头家送饭。 也不知道段景曜是在炼铁场子里,还是一直蛰伏在矿场的暗处。 更不知道二头家的死和段景曜有没有关系。 楚昭云忽然变得心事重重。 她丝毫不掩饰情绪,李婶都心疼她了。 是以一到了傍晚,李婶低声拉过楚昭云,说道:“小云你和小萤先走,省的一会儿袁青又来了。” 楚昭云感激地看着李婶。 庄萤虽一头雾水,但李婶让她早去,她便早去。 能早一刻看到楚大哥,她求之不得。 两人推着小车离了火房。 “小云姐,一定要跟紧我,除了矿下,就是炼铁场子里危险了。” “好。” 楚昭云面色凝重,庄萤也不好意思打趣她,只好说道:“小云姐放宽心,说不定能找到你男人。” “是。” “要是找到他了,你们两个还可以让袁头儿给你们安排夫妻房,你就留在火房,在矿场过日子和外头一样的,还能挣银子,多好啊。” “对。” “……”庄萤见楚昭云实在是紧张,她便噤了声。 炼铁场子 门口有好几个守卫。 不过一看是庄萤,他们便二话不说放了行。 楚昭云未曾见过如何炼铁,这是头一遭见。 场子里热火朝天,和场外的秋风习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才往里走了几步,楚昭云额头上就沁出了汗。 她紧紧跟着庄萤,既要帮忙推车,又得看着脚下的路,最重要的是还得仔细看着擦肩而过的每个人。 楚昭云第一次觉着只长了两个眼睛不都用。 干活的男人们全都光着膀子,放眼望去红彤彤一片。 可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越往里走,她越失望。 看来段景曜不再炼铁场子里。 他进了铁矿场,死的那个奸细不是他,矿场里也到处不见他的身影。 看来他是在暗处藏着。 想找他,是难了。 楚昭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庄萤大喊了一声:“吃饭了!” 光着膀子的男人陆陆续续靠近,庄萤拉着楚昭云后退了几步。 “小云姐,你还没找到你男人吗?” 楚昭云摇头。 庄萤撇了撇嘴:“那你得去其他矿场找找了,这儿的人这两日你差不多都见全了。” 楚昭云点头。 庄萤安慰完了楚昭云,翘起脚来寻找自己想见的人,过了几息,她皱眉往前走了两步,问道:“楚大哥怎么不来吃饭?” “楚头儿和老五带着十几个人去矿下找屈头儿了。” 闻言,庄萤气呼呼的,她早来了也没见着楚大哥,真是亏! 她又回到楚昭云身边:“小云姐,今日不 巧。还有十几个人今日去矿下了,他们肯定跟着去火房吃饭了,可能你找的人就在楚大哥手下。” “那我回去看看。” 楚昭云想走,却被庄萤一把拉住了胳膊。 “小云姐,你走了我自己收拾不了这么多东西,你替小静来了也得替小静干活啊。” “好……” 楚昭云在炼铁场子里待了一炷香的功夫,衣裳都湿透了。 等她和庄萤一起回到火房时,火房前早就没了人影。 火房众人也看出了楚昭云情绪不高,便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干活。 都以为楚昭云是没找到男人心里难过。 其实此时楚昭云心里愁的却是另一桩事。 虽然没找到段景曜,但她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进矿场之前她和余富约定过,每日都要传信出去。 想必眼下余富正守在小溪下游眼巴巴地等着落叶。 可今日她洗了菜,洗刷碗盆的活计就落在了别人身上,眼下几人都已经回来了,她还没找到借口去小溪旁。 若是单独去一趟,不知是否会惹人怀疑…… 不去的话,杯弓蛇影的余富怕是要胡思乱想。 想罢,楚昭云故作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庄萤好奇问道:“小云姐,你去何处啊?” 李婶低声制止了她:“你让她找地儿哭一会儿,别管她了。” 而楚昭云见身后没人跟着,快速地走到了小溪旁。 她飞速地在落叶上刻好字,丢进了溪水中。 正欲起身时,楚昭云忽然听到了身后有脚 步声。 “谁?” 第五百八十三章 “是我。”袁青以为自己吓到楚昭云了,连忙解释,“我看见你一个人来了溪边,就跟过来了。” 楚昭云心想,天色昏暗,他定是瞧不清她做了何事。 但刻字的石头,还握在手心。 “袁头儿,我……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 “这里确实是个好去处,素日里除了火房的人,也没人来。” 楚昭云点了点头,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怕自己孤身一人来此会惹人怀疑。 不过眼下看来,袁青并没有怀疑她。 楚昭云维持着自己该有的情绪,努力挤出了一滴眼泪。 “我没事,就是没找到人,有些难受。” “就像你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附近还有几个小矿场,慢慢找。” 楚昭云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叹了口气。 袁青也沉默。 过了许久,就在楚昭云准备开口告辞离去之时,袁青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云,你是个聪明人,明白凡事做好最坏打算的道理。” “嗯。” “或许事实非你所愿,凡事要做好两手准备……” 楚昭云一点就透,只要不惹袁青怀疑,她附和几句也无所谓。 “我明白,若是找不到他,到时我回老家就是。” “若是他变心了故意躲着你,你将如何?” “不如何,好聚好散。” “你也可以留在矿场。” 楚昭云抬眼看向袁青,点头应付他。 她只觉着袁青有些莫名其妙。 手里还握着一块石头,她想走。 “袁头儿,我先回去了。”楚 昭云又挤出了一滴眼泪。 见楚昭云抬了步子,袁青下意识出声制止:“小云。” 楚昭云驻足。 袁青惊觉自己的反应,他竟想抬手为她拭去眼泪。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袁青攥了攥拳: “无事,你回吧。” 楚昭云转身离去,等走远了才敢扔了手里的石头。 回到屋舍里是,罕见的没见到庄萤的身影。 等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觉,才听见了庄萤的声音。 楚昭云半睡半醒:“小萤你回来了。” “我晚上去找我爹了,我爹啰啰嗦嗦的,我都困了才放我回来。” 一听这话,楚昭云立即打起了精神。 庄萤的父亲管着整个铁矿场的废料,定是消息灵通。 “你爹知道你心悦楚大哥的事了?” “不知道。我爹让我这几日别乱走,老老实实干活,让我别惹眼。” 还不等楚昭云接着试探,庄萤便憋不住说道:“其实我听我爹那意思我听出来了!八成是头家出了事,所以这两日别去头家那边惹眼,就是不知道出事的是哪个头家……” “出了何事?” “我估摸着,应该是矿上还有奸细……具体的我爹没说。” 庄萤顿了顿,突然笑嘻嘻地看着楚昭云: “小云,我方才回来的路上,听到大家伙在说你。” “说我?”楚昭云立即警惕了起来。 “对呀,好几个人看到你和袁头儿在溪边私会,你不知道矿场上消息传得多快!” “……” “还有人说你找不到自家 男人,决定和袁头儿好。” “……”太过离谱,楚昭云甚至无力反驳,“小萤,早点睡吧。” 楚昭云本以为谣言止于智者,她未曾多想。 谁承想谣言越传越热烈。 第二日,连李婶都神秘兮兮地来问她: “小云,你跟袁头儿……” “李婶!这都是没有的事,都是谣传!” “真的?” “比真金还真。”楚昭云无奈。 就在这时,庄萤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小萤,稳重着点!” 庄萤喘了口气:“我算是知道昨夜我爹为何嘱咐我了,大事不好了,二头家死了!” 李婶大惊:“别瞎说!” “真的,这事今日早晨已经传开了,矿主亲口和二头家的家里人说的,二头家的娘子安氏都快哭晕了!” “二头家才三十多岁吧?这是生了什么病啊!” “这就不知道了……”庄萤浑身抖了抖,没敢说出她关于奸细的猜测。 “外头乱糟糟的,袁头儿正在外头稳着二当家手下那些人呢……” “唉……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管不了这些了。” 李婶虽也唏嘘,但说过两句便不再议论了。 火房众人心中都跟明镜似的,无论二头家之死会引起什么后果和动乱,都和她们无关。 楚昭云见状,也当作不知道。 压了一日才公布消息。 其中定有蹊跷。 不过既然二头家之死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消息,想来袁青不会再让她去送饭了。 临近正午 时分,楚昭云连忙拉着庄萤去炼铁场送饭。 庄萤轻声哼着曲子,心情似乎很好。 楚昭云提醒道:“小萤,眼下矿上出了事,你爹嘱咐你别惹眼。” 曲子戛然而止,庄萤后怕道:“我忘了,多谢小云姐提醒我,要是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我知道二头家死了偷着乐呢!” “你荷包绣好了?”楚昭云轻而易举猜出了庄萤高兴的缘由。 庄萤红着脸点了点头。 “小云姐,我今日想和楚大哥好生说说。” “他不知道你心悦他?” “我是个憋不住的,前几日就告诉他了,但他尽是编谎话骗我,我猜他也是怕我爹知道。今日我把荷包当作定情之物,这般认真,他定是不能再编谎话找借口了!” 楚昭云还未开口接话,就听见庄萤提高了声音: “老五,今日不下矿吗?楚大哥在吗?” 原是她看见了熟人。 “在,都在呢!” 庄萤转头看向楚昭云:“小云姐,今日人全。若是没有,小云姐你也只能去其他矿场了。” 楚昭云轻声应了一声。 她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几千人里都没有段景曜,这十几个人里会有? 两人进了炼铁场。 依旧热浪滚滚。 楚昭云一如既往忽视着他们一丝不挂的上半身,仔细看着每个人的脸。 忽然,楚昭云察觉到庄萤猛地停了步子。 楚昭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那人,紧致结实的背,宽阔的肩膀,有力的双臂。 还有她无比熟悉 的侧脸。 下一息,她耳边传来庄萤羞怯的声音:“楚大哥!” 楚昭云只觉得荒诞。 第五百八十四章 姓楚的人何其多! 楚昭云从来没想到庄萤口中的楚大哥就是段景曜。 见庄萤小跑着到了段景曜身边,楚昭云留在了原地。 她整理好自己震惊的心情,从小推车上搬下了食盒。 知道段景曜平安无事便好。 她不知段景曜在图谋何事,更不知他为自己编造的假身份是什么。 贸然上去相认,只会给他添乱。 是以,她只能装作不认识。 既然确认了他的安危,她今日就可用未找到人的由头离开铁矿场了。 隔得远,她已经听不清庄萤羞怯的声音了。 想起庄萤绣着紫色小花的荷包,她替庄萤可惜。 而庄萤根本未曾在意楚昭云是否跟上来了。 她满眼都是她的楚大哥。 “楚大哥!” 段景曜闻声,下意识皱眉。 随后他立即舒展了眉头,转头看向庄萤,“庄姑娘。” 他正想下句话就找个由头脱身,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稍远处的人。 段景曜瞬间失声。 他甚至怀疑自己花了眼! 难道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太想她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可那人就是楚昭云! 她为何会在此处! 定是来找他的! 顾不上庄萤,段景曜径直走向楚昭云。 庄萤连忙跟上男人:“楚大哥,你饿了吗?” 段景曜不语,莫名其妙的紧张。 直到走到了楚昭云身前,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我……你……” 楚昭云抬眼,面无表情:“拿碗来。” “楚大哥,这是火房新来的短工小云,她是 来找人的。”庄萤介绍着,见段景曜好奇,她又问楚昭云,“小云姐,你男人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楚大哥认识呢!” “二山。我方才找了,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啊……”庄萤语气里满是可惜。 段景曜见楚昭云不打算和他相认,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他猛地又看见楚昭云瞥了他一眼。 想起自己赤裸着上半身,段景曜微微红了脸。 幸好场子里热浪滚滚,人人面上都是红光满面,是以他也不必遮掩自己的心虚。 “小云……”段景曜刚开口,就被庄萤打断了。 “楚大哥,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送给你。” 段景曜往后退了一步:“庄姑娘,我之前就说过了,我有妻子。” “楚大哥你别骗我,我都知道了,你在进矿场之前是个乞丐。我、我没有说乞丐不好的意思,我半分也不嫌弃你的过去,真的。” “我在沦落为乞丐之前,有妻子。” “就算以前有,不能共患难,算什么良配,她根本不配!”庄萤不信邪,坚持递出了自己的荷包,“楚大哥,人都要往前看的,过去的事就让它都过去,你该看看你眼前的人!” 段景曜又往后退了一步。 “庄姑娘请自重,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人。” 一句自重,惹得庄萤红透了脸。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着眼前的男人骗她,定是怕惹怒了她爹他才这般说的! 庄萤依旧伸着双臂,递着荷包。 这一番吵闹,惹 了不少人来围观。 段景曜没法子,看了楚昭云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等远离了庄萤,段景曜才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身边人: “老五,你知道小云何时来的矿场吗?” 老五答非所问,打趣道:“楚头儿,你不会看上小云了吧?” “不是。” “那你怎的不接小萤的荷包,她爹可是老庄头,矿场上数他手里油水最大,多少人想巴结小萤还巴结不上嘞!” “我有妻子,我只爱她。” “和我还不说实话!” “你还没回答我。” “哟……”老五笑得贼兮兮的,要他说,小云是比小萤好看,也不怪楚头儿打听,“就前两日来的,说是来找男人的,做个短工。” 还没等段景曜说话,老五又说:“不过楚头儿你眼下已经晚了,小云已经和袁头儿好上了。” 段景曜大惊! 袁青? 惊讶过后,段景曜故作镇定问道:“小云不是来找他男人的吗?” “没找到啊!要我说她男人舍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昨夜里,好几个人都看见小云和袁头儿看溪边私会。这老话说得好啊,树挪死人挪活,小云也是个聪明人啊!” “闭嘴。” “?”老五心中微惊,楚头儿这是真看上小云了! 看上也没用咯! 老五转了话锋:“吃饭去,去吗?” “不吃了。” 段景曜抬眼,看向稍远处紧紧挨着站的楚昭云和庄萤。 看起来,庄萤在哭,楚昭云在劝。 段景曜只觉得 没由来的烦躁。 稀里糊涂过了半个时辰,段景曜才想起来自己得去找一趟四头家。 他进了铁矿场后,最开始是跟着下矿,是四头家赏识他干活利索,才让他来了炼铁场。 也是四头家提拔他,他才能这般快在场子里成了楚头儿。 有些事,也是顺着四头家,他才查出来了一二。 今日四头家有事找他,他万不能去晚了。 段景曜定了定心神,加快了步子出了炼铁场。 一出场子,他鬼使神差地往西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身上便像顶了千斤坠一般。 溪边那两人,正是楚昭云和袁青! 段景曜心塞至极。 盯着楚昭云看了几息,他才重新抬步往东走。 而在溪边的楚昭云,正在应付着袁青。 她刚给余富传完段景曜平安的落叶,一回头就看见袁青走了过来。 怕立即就离开溪边惹人怀疑,她只能装作在溪边伤心的模样。 正和袁青说着话,她突然觉着背上一阵发寒。 她下意识转头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小云?” “啊?”楚昭云回过头看,看向袁青,接着回答他的问题,“袁头儿,我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矿场,这几日多谢袁头儿。” 袁青点了点头:“这两日不太平,早些离开也好。小云……” “袁头儿。”楚昭云打断了袁青,她不想知道袁青还想说何事,也不想再和他传出任何流言蜚语,“这几日多谢袁头儿,我手里还有活没干完,李婶该着急了 ,我先回去了。” 袁青到底是个知礼的人,见楚昭云着急离去,未曾多加阻拦。 楚昭云悄悄松了一口气,有些事,她不是不懂。 第五百八十五章 夜深人静。 楚昭云安静地躺在庄萤身边。 知晓了段景曜平安,她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几日来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但她知道今夜段景曜定会来找她。 本想等着庄萤和李婶她们睡着了,她再悄悄出去。 但没想到,等着等着,不知不觉中她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后,楚昭云猛地惊醒。 缓了几息,听清了身边几人的鼾声,她裹紧了衣裳悄悄出了门。 一出门,果然看见了门外贴在墙边的段景曜。 “我睡着了。” 楚昭云解释着,话还未落人就被段景曜拥入了怀中。 他抱得紧。 仿佛想要把她揉进身体之中一般。 两人少有这般亲密的时候。 靠着他,她十分心安。 楚昭云任由段景曜抱了片刻,随后才轻声开口道:“等很久了吗?” 段景曜声音闷闷的:“快一个时辰了。” 楚昭云推开段景曜,拉着他冰凉的手绕到了屋后,躲到了避风处。 “我睡着了。” “你的伤还疼吗?这几日喝药了吗?”段景曜心疼地摸着楚昭云的脸。 今日铁矿场里热浪滚滚,人人面色被火光映的红润,唯独她的脸色透着苍白。 “不提重物的话,就不疼。来之前多喝了几碗药,不耽误事。” 段景曜心中既感动又内疚。 她孤身犯险来寻他,他感动不已。 可若不是来找他,她就能好好养伤了,他内疚不已。 “怎的来找我了?” “余富说你消失了。” “前几日我 被四头家赏识,后来就不易传信出去了。”段景曜解释着,但心里早就把余富骂了一百遍! 他只不过是没传信而已,余富就给楚昭云传了信? 看楚昭云只身进铁矿场的决心,恐怕余富口中不只是他失踪了这般简单! 难不成是传了他的死讯?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平安就好。”楚昭云警惕地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在此处多日,可有收获?” 段景曜颔首:“韩敬之心昭然若揭,我已秘密找到账本,银财和铁矿的来龙去脉皆已明了,只是韩敬摘得干净,此事和他暂时扯不上干系。” “和韩敬扯不上干系,那岂不是白费心思?” “韩敬派心腹贾逊定期来梓州。” “恐怕贾逊没那般轻易就能对韩敬倒戈……” “是,也怕打草惊蛇,所以贾逊轻易动不得。我前几日见过快马加鞭送信的信使,矿主手里,应当有密信。” “你想拿密信?” 段景曜颔首:“账本和密信,足矣。只是眼下难以接近矿主,还需要些时日。汴京如何了?” “暂且无事,宫里和皇城司都以为你外出办差了。”楚昭云顿了顿,嘱咐着,“近来矿上不太平,你小心行事。” “韩敬恐怕不知道矿上内斗得厉害,二头家怕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这矿上确实不太平,你明早就走吧。” 楚昭云原是这般打算的,明早就走。 但眼下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二头家 死的那日清晨,昨日清晨,我在东边屋舍附近看见一个人影,是你?” 段景曜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我,不过二头家是前天里死的,昨日早晨才被发现。昨日清晨,你看见的应当是我。” “那你看见凶手是谁了吗?” “我清晨去二头家屋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楚昭云皱眉:“你留下痕迹了吗?” “应是没有。” “矿上在查二头家的事吗?还是说,死了就死了?” “安氏闹得凶,矿主私下里在查。” “你眼下得四头家赏识,人在炼铁场子里,接近矿主怕是不易……”楚昭云生了一个想法,她抬眼看向段景曜,“我不走了,若是我自告奋勇去查二头家的死因,岂不是就能接近矿主了?” 段景曜知道楚昭云定能找出凶手,但他依然不赞同道:“莫要掺和此事,你先回去养伤。” “我知道你在担心何事,你放心,我有法子不让矿主起疑。” “不行……” “我已经决定了,留下帮你找到密信。” “不行!” “你若是在梓州停留过久,一是陛下起疑,二是贾逊来了梓州极有可能会认出你的身份,与其面对种种风险,何不相信我能帮到你?” “我自是相信,只是……” “那就这么定了。”楚昭云直直地看着段景曜。 段景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没法子明面上护着你,我不放心,还是莫要查案了。” “陪在我身边,时刻保 护我?”楚昭云反问。 “对!如此我才能放心,但这是没法子的事,所以还是……” 楚昭云眨眼间便有了对策,“这简单,你什么都不用做,看我的。” “……”段景曜无奈。 一看她不容置疑的眼神就知道,他只能妥协。 夜风吹过。 楚昭云困意来袭,轻声道:“回去睡吧,困了。” “昭云,我从来没向庄萤释放过善意。” “我知道,她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被你的皮囊和……”说着话,楚昭云点了点段景曜的胸膛,“她被你吸引,这很正常。” 想起自己在场子里从众裸着上身,段景曜脸微红。 “我明确拒绝她了,她的言行举止,皆与我无关。” 楚昭云轻笑:“你这般如临大敌作甚?” 段景曜松了口气。 而楚昭云却叹了口气:“只是可怜她一腔爱意要付之东流了。” 庄萤可怜不可怜,段景曜分毫都不关心,他又问道:“袁青纠缠你了?” “没有。”楚昭云否认。 她并非是以前那般在情感上木讷笨拙的人了,袁青对她隐隐透出的心意,她能感受到。 她相信袁青是个守礼知节的人,也相信对于袁青来说,有些心思,风吹过就散了。 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之间,不会对彼此造成任何困扰。 “他没有纠缠我,你莫要有为难他的心思,此次我能进矿场,多亏了他帮我。” “是吗?”段景曜听见楚昭云为袁青说话,又有些气闷。 “莫要节 外生枝,懂?” “嗯。”段景曜颔首,随后抱住了楚昭云。 听见她哈欠连天,他才不舍地松了手。 “好梦。”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一大早,楚昭云就在铁矿门口附近等着袁青。 她是不在乎流言蜚语,可知道段景曜知道了会不高兴,因此她特地等袁青周遭围了几人后她才上前去。 “袁头儿。” 楚昭云一开口就察觉了袁青身侧几人微妙的眼神。 许是想看热闹,一个主动离开的人都没有。 她要的便是这般。 “袁头儿,矿场里的人我找遍了,也没找到二山。” “小云今日是来辞别的?” “不是,我想见矿主。” 众人惊讶,袁青惊讶:“你想见矿主?” “我知道矿主不是我能轻易见到的人,但是我并非不知恩的人,矿上能留我几日,我很是感激。” 袁青想说,矿主并不知她是谁、来矿上作何,只以为她是做工的人罢了。 还不等他解释,又听见楚昭云说: “我以前在村里,家里人都是仵作,我也学了好些年验尸之道。二头家……” 楚昭云还没说完,周遭几人便连忙散开。 说到了这般紧要的事,谁也不敢听了。 袁青惊讶,她还有如此之能? 女子验尸? 袁青质疑:“你会验尸之法?你怎知矿主在查二头家的死?你怎知二头家死有蹊跷?” “我听小萤说,她爹说此事不简单。至于矿主查不查,我不知道……我就想着要是矿主在查的话,我想帮忙……” 袁青犹豫。 矿主的确在查,但什么都没查出来。 矿主也是愁了两日了。 “你不害怕死人?” “不怕,我以前在义庄帮 过忙。”楚昭云为显诚心,认真强调了自己的意图,“袁头儿帮我,在火房里大家伙也照顾我,若是不能报答矿上,我于心不安。” “那……我带你去见矿主,矿主不一定会答应。” “多谢袁头儿,无论矿主答应与否,都多谢袁头儿。” 楚昭云跟着袁青,来到了矿场最东边的一间屋舍。 袁青敲门,等里头有人应了一声,袁青才推门而入。 楚昭云极其快速地抬眼看了一眼矿主。 约莫有四十岁,满脸络腮胡,不怒自威的模样。 只一眼,楚昭云便低下了头。 直到袁青讲明了小云想见矿主的来龙去脉后,她才又抬头。 “望矿主给我个报恩的机会。” 矿主张屈打量着楚昭云,问:“是那日来送饭的人。” 袁青回他:“正是,是她。” 比起袁青的单纯,张屈却不会轻易信了楚昭云。 他开门见山问道:“报恩?我没工夫听你说这些虚伪的话,直说你有何目的?” 楚昭云并未被张屈严肃的语气吓到,她不卑不亢:“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矿主。” 一旁的袁青再次惊讶,小云竟然真有别的意图! 楚昭云坦言道:“这里是城北最大的铁矿场,我能进来多亏了袁头儿心善,我还得接着找我男人,可其他铁矿场我不一定能轻易进去。” “这就是你的条件?” 楚昭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一边说:“是,其他几个小的铁矿场都仰仗着矿主,矿 主手里漏个缝,他们才有得赚。只要矿主发话,他们定能同意我进去找人。” 这屋里想要藏信,有许多地方可藏。 只要张屈不在屋里,找的话,倒是不难找。 可矿上所有的事都有人来汇报,张屈很少离开此处。 楚昭云收回了视线,听见张屈冷声道:“好算计。” “谈不上算计,交易而已,我帮矿主查二头家之死,矿主帮我找人。” “交易……”张屈动摇了。 他查二弟之死,毫无头绪。 他也曾想过报官,可府衙的人一来,此事定会传到汴京那位的耳中。 若是矿场里能有人助他查明二弟之死,就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此事。 但他对小云是否会验尸存疑。 沉默了片刻,张屈问道:“你既说自己会验尸,那你说说大抵有哪几种死因?” “死者千千万,死因自然也是千千万,最常见的外伤有利器刺身失血过多而亡,或者钝器伤脑而亡;常见的内因或是中毒,或是食物相克,或是心疾发作,或是惊吓过度……” 楚昭云还没说完,张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玉瓶。 “你再看看这是何物?” 楚昭云接过玉瓶,将粉末倒在了手背上。 毒进了人身或许不好验,但毒就在眼前,她几乎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鹤顶红。” 张屈点了点头,信了楚昭云八分。 但他也不会轻易应了这交易。 “你所说之事,我还需考虑。周遭几个小矿,常年来对我多有 怨恨,若是我出面让你去找人,势必要给他们让利。” “矿主如何才能答应?” “你先查,若你真能查出真相,我就应你。” 楚昭云微微皱眉:“我怎知矿主不会诓我?” 一旁的袁青只觉着眼前的小云,不像他认知里的小云。 他语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云,矿主最是言而有信之人。” 楚昭云看向矿主,摆明了不信袁青的话。 张屈冷声道:“你觉着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不想查,没人逼着你查。袁青,送客!” 楚昭云立即说道:“别!” 她故作着急的模样,实在一切都在她掌控中。 只要她表现出有软肋的模样,矿主自会认为能够拿捏她,从而也不会再怀疑她还有其他用意了。 楚昭云接着说:“好,若是我能查出真相,还望矿主言而有信!” 张屈点头:“跟我来吧。” “矿主,二头家死了有一日多了。”楚昭云明知是两日三夜,却只能说一日多,“需得准备皂角和苍术,避秽丹和苏合香丸,还得有银针。” 见楚昭云这般惜命的模样,张屈心里是半分疑虑也没了。 他看向袁青,袁青连忙说道:“矿主,我去准备。” 袁青离开,楚昭云也只能在矿主屋外干等着。 期间有几人经过,远远地瞧见了她。 楚昭云心想,明日不知又有何流言蜚语要传出来了。 她要的东西矿场里一个都没有,袁青去准备,足足准备了两个时辰。 “ 小云,能验尸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火盆里烧起了皂角和苍术。 楚昭云口含苏合香丸,靠近了二头家。 死者的嘴唇微微发紫,显然是中毒而亡,银针探入死者口中后楚昭云有了答案。 紧接着,她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全身,在死者头部又有了新发现。 随后,楚昭云转身看向张屈和袁青,点头示意。 三人离开灵堂后,楚昭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屈一眼。 她试探道:“矿主心里可有猜测?” 张屈沉了沉眼,没有隐瞒心思,低声道:“矿里有人传二弟是被奸细杀了,我看不像……” “矿主的意思是自己人干的?”袁青惊讶。 张屈继续说道:“二弟嘴唇发紫,怕是中的鹤顶红之毒……小云,你验出来了吗?” “致命死因的确是鹤顶红之毒,死者身上只有微微的挣扎痕迹,结合死者身上的尸斑来看,他死在了那日夜里,而不是清晨。不仅如此,死者头上有被钝器击打过的痕迹,不过,是在死者死后击打头部形成的痕迹。” 楚昭云说着话,见张屈和袁青不解的模样,接着解释: “也就是说,死者中毒死后,凶手击打了死者,是为了伪装死者的死因。” 手法实在是太过稚嫩,她推测凶手是第一次杀人。 听了楚昭云的话,张屈和袁青久久不能回神。 楚昭云接着说:“鹤顶红之毒,我倒是在矿主手里见过一瓶。” 张屈这才回过神来,冷静解释:“不是我害了二弟,不过……矿上进 出都有专人搜身,就怕有人把料偷偷夹带出去,其他人想带毒进来也难。我怀疑,二弟所中之毒,是我手里这一瓶。” 袁青附和:“就算是矿主手里的毒,也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铁矿场里待过几年的老人都知道矿主手里有鹤顶红,这并非是什么避人之事。” 张屈握拳,眼中有怒气,“凶手一定还在矿上!” 楚昭云没有接话。 几句解释并不能洗清张屈的嫌疑,眼下在她眼里,张屈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只说:“矿主若是信我,我就开始查凶手。” “小云还会查案?” 楚昭云轻笑:“验尸推案,两者何时分过家?” 张屈点头同意,他听了楚昭云验尸后说的话,已经信了楚昭云的能力。 “查吧,你的交易我同意了。” “那我先和矿主聊聊吧。” 袁青识趣退下。 “矿上有几人知道矿主手里有鹤顶红?” “不少人都知道,不必说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各个场子管事也都知道。” “这瓶毒药平日里放在何处,可是别人轻易能接触到的?” “一直放在我屋里外间的柜子上。”张屈沉默了片刻,随后直言,“毒在我手里,我知道自己嫌疑最大,但我若真是凶手,我又何必费尽心思查二弟之死?” 楚昭云心想,贼喊捉贼的事情还少吗? “矿主叫二头家二弟,是因为他是矿上二当家的,还是说有亲戚关系?” “他是我堂弟,叫张牛。” “那 三头家和四头家呢?” “林东则和李九都是当年一起开矿的兄弟。” “张牛在矿上,有和谁结仇吗?” 楚昭云只是照例一问,却迟迟没能等到张屈的答案。 “矿主对我有所隐瞒,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查不出谁是真凶。” “大家伙因着利益聚起力气一起往前走,自然也会为利益分崩离析。” 楚昭云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张屈缓声道:“我年纪大了,矿上的事愈发力不从心了,我打算今年就回老家。今年开春以来,他们三个就开始内斗,他们几个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事都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唉……” 若是换了别的矿场,楚昭云肯定得问一句,不在矿上了,分银子走人便是。 但她知道这其实是韩敬的矿,所以肯定不止分银子就走这般简单。 她也明白,恐怕张屈想离开的真实缘由是不想再继续跟着韩敬干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吧? 张牛,林东则,李九,他们是在争矿主这个位置。 如此一来,凶手的范围倒是小了许多。 “矿主怀疑谁?” 张屈沉默。 楚昭云也没指望老谋深算的矿主能给她一个答案。 眼下她要确定的第一件事便是,凶手到底是不是张屈。 空口白牙可不算证据! 面对张屈,楚昭云还是留了一手。 她自顾说道:“矿主,我会尽快查出凶手是谁,不过我怕矿上其他人不配合我查案,毕竟我只是一个短工。不如 矿主借给我一个人如何?” “袁青?” 楚昭云摇头:“袁头儿也并非没有嫌疑,他知道矿主有鹤顶红之毒,也能轻易接近二头家。我需要一个机灵而且能替我跑腿的男人。” “你既提了,心中是有人选了?” “是。昨日我和小萤去炼铁场送饭,看见一人我觉得他很合适,小萤叫他楚大哥。”说着话,楚昭云低了头。 张屈一副看透了楚昭云的模样,同意道:“行,他虽然是老四的人,但也并非老四的心腹,人也算聪明机灵。” “事不宜迟,我去找他,赶快开始查案。” 看见楚昭云急不可耐往铁矿场跑的模样,让张屈更加坚信小云是打算找不到男人就跟了这个姓楚的。 年岁不大的姑娘,果真都是看脸的! 炼铁场里,楚昭云去的不巧,段景曜带着人去矿下处理矛盾了。 楚昭云表明了来意后,在场子里等着人去找段景曜回来。 但她没想到,比段景曜先来的,是庄萤。 看来先前李婶说的不错,庄萤的爹是矿上专管废料的人,所以很多人都在巴结庄萤。 她才在炼铁场子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庄萤就来了。 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庄萤气喘吁吁,脸庞被火光映的通红。 她眼里含着泪,既愤怒又伤心。 “小云!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和我抢楚大哥吗?” 楚昭云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她大可说一切只是为了查案。 可这不是真相,也没有意义。 庄 萤早晚都会伤心,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趁此机会让庄萤死心。 “小萤。” 庄萤气得手发抖:“我不知道矿主为何会答应你,但你总得懂个先来后到!” 第五百八十八章 楚昭云只是喘了口气,庄萤便急不可耐说道:“你是不敢答我的话吧!” “小萤,他不喜欢你。” “你胡说!楚大哥只是怕我爹不同意我们的亲事,所以才骗我的!你胡说!” “他到底是骗你还是说的真话,其实你自己心里有答案,不是吗?” 庄萤擦了擦眼泪,只当没听见楚昭云的话,又斥责道:“你不是说你来找你男人的吗?为何又和我抢楚大哥!” “他不是你的。” “你!你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这件事,不管你是怨我还是怨他,都随你。但及时止损,总是好的。” 庄萤固执地摇了摇头,自顾说道:“你争不过我的,楚大哥一定是我的!” 楚昭云想让庄萤早死心,可未曾想到庄萤心中这般坚持。 她旁观着小姑娘的这一腔真情要错付,心里不是滋味。 楚昭云抬眼轻声说道:“他来了。” 庄萤扭头,看见段景曜从远处走来,她连忙擦干净眼泪,又深呼吸了两口,挤出来了一抹微笑。 等段景曜走近了,庄萤温柔喊他:“楚大哥。” 段景曜朝着庄萤点了点头,随后他立即看向楚昭云,脱口而出:“小云,你找我有事?” 庄萤立刻变了脸色。 楚昭云答他:“矿主让我查二头家的死因,我缺一个帮手,矿主已经答应让你帮我了。” “好,我吩咐老五几句话就跟你走。” 庄萤着急道:“楚大哥,头家的事不是你能 轻易掺和的,你才来矿上几日,根本不了解几个头家之间的事,何必惹祸上身?小云让你去,肯定没安好心!” “我信她。” “你……”庄萤瞪大了眼看着段景曜,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楚大哥,你真的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闻言,起初段景曜并没明白庄萤话里话外的意思,直到他听见楚昭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才恍然大悟。 他转身看着庄萤,郑重其事道:“自始至终,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庄萤难以置信:“你真的心悦她?” “是。” 得到答案的庄萤再也忍不住眼泪,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楚昭云,又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段景曜,随后转身就跑了。 段景曜不在意庄萤哭不哭,楚昭云眼下也顾不上庄萤。 路上,楚昭云简单说了几句张牛的死因和矿上的情况。 临近屋舍时,她低声说了句:“查案过程中我会找机会搜查矿主的屋子,但他一定是跟着我的,所以我只能确定密信藏在何处。” “好,确定了位置,调虎离山不到半盏茶的时辰,我就能拿出来。” “行,到时候见机行事。”说着话,两人走到了一间屋舍前。 段景曜知道,这是平日里几位头家家中女眷聚在一起绣花闲聊的空屋。 楚昭云推门而入,看见了一个正在游神的女人。 看其模样气质,像是一个温柔的人。 “夫人?”楚昭云轻声唤她。 矿主夫人刘氏 回过神来,看清是楚昭云后,眼中有了微微的不耐。 她又看向楚昭云身后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才开了口: “是小云啊,我还以为是老二家的……官人都和我说了,你是来查案的吧?” “是,多谢夫人体谅。” “只是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查的,我是怕你白白耽误时辰……”一边说着话,刘氏一边拿起手边那久久未落针的绣帕,作势要开始绣花。 刘氏低着头,半分目光也不给楚昭云。 她觉着自己已经下了逐客令,但却不见楚昭云有离开的意思。 想了想,她鼓起勇气抬头说道:“你走吧,我这没什么好查的。” “我也是奉矿主的命令,每个人都要照例询问几句话。” 刘氏不情不愿道:“可是我没什么想同你说的。” 说完,刘氏又低下了头。 看见刘氏头顶冒出的几绺白发,楚昭云心里纳闷。 听刘氏说了几句话,她能听出刘氏不是个蛮横刻薄之人。 但刘氏似乎对她有抵触之心。 心虚之人,遮掩自己的心思的同时也会配合查案问话以摆脱自己的嫌疑。 刘氏的模样,不是心虚,是……看不上她? 楚昭云不知这份偏见从何而来,她犹豫,要以强硬的话语来问询刘氏吗? 正犹豫着,楚昭云听见刘氏说道:“既然你们喜欢待在此处,那我去火房转转!” “夫人留步。”楚昭云电闪石光之间,隐隐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她是外来的短工 ,但小萤李婶还有矿上其他女眷,都是相处了多年的人了。 她开门见山问刘氏:“夫人,小萤方才来找过夫人了?” 刘氏猛地抬起头来。 她放下手里的绣帕,憋不住话道:“既然你说了,那我就问问你,你明知小萤喜欢……他,为何还要做这般卑鄙的事!” 楚昭云如实说道:“若是他二人两情相悦,我不会如此。” 刘氏皱眉,看向楚昭云身后的男人,问他:“真的?” 段景曜点头,有几分无奈:“从庄萤第一次表露心意开始,我就拒绝了。不知为何她一直觉着是我骗她,我无话可说。” 刘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方才小萤跟她说,这个新来的小云拆散了他二人。 见小萤伤心不已泣不成声的模样,她想也没想就信了小萤的话。 原来真相是小萤一直都是一厢情愿! 那她方才对眼前二人的为难与偏见,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刘氏心里无比后悔,抬眼看见楚昭云正盯着自己看,她难堪地红透了脸。 “小云,这……” 楚昭云立即打断道:“无妨,我奉矿主之命查案,有几句话要问问夫人。” “问,问,你问!” “夫人可知矿主有一瓶鹤顶红?” “对。” “张牛是中鹤顶红而亡。” 刘氏大惊:“一定是有人偷了官人放在外间柜子上的毒。” “眼下来说,矿主嫌疑最大。”就这般肯定是有人偷了毒药? 刘氏语气十分笃定:“不可能的,他 们是堂兄弟,就算是天上下红雨,我家官人也不会害二弟的。” 楚昭云心想,能为韩敬秘密谋事的人,会是毫无城府让人一眼看透的人吗? 第五百八十九章 亲兄弟之间都可能会反目,更何况是堂兄弟? 楚昭云并不打算听刘氏说张屈和张牛之间有多么兄弟情深。 她只想快些查清楚案子,快些帮段景曜拿到密信,然后早些离开矿场回汴京。 一炷香之前,她隐隐感到身子乏力,怕是伤口没有痊愈好。 “夫人,矿主找过夫人吗?” 刘氏摇头:“只派人来说了声配合查案,没过多久小萤就来了。” “有劳夫人说说二头家死的那日前夕,矿主是否有何可疑之处?” “没有啊……白日里官人忙矿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打听。我几乎一整个白日都和老二家的在这屋子里待着,也没听见附近几个屋子里有何动静。” “安氏?那日白日里夫人一直同安氏在一起?” “是啊,中午也是一起吃的饭,老三老四都没成亲,我和安氏几乎日日都是凑在一处打发时辰。” 楚昭云想起了她刚进屋时听见的话,怪不得刘氏下意识就以为来的人是安氏。 “那傍晚呢?” “傍晚我回去和官人一起吃了晚饭后,官人一直没离开过。” “夫人说晚饭后矿主就没离开过屋里?夜里也没有吗?” “没有,我睡得浅,他翻个身我都能听见。” 楚昭云不放过刘氏脸上的任何神情,若是矿主只是派了人来传话,想必刘氏还不知张牛是夜里死的。 她缓声说道:“张牛并非是大家伙所知道的那日清晨死的,夜里他就死了。” “什么 ……夜里?”刘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小心翼翼问楚昭云,“那意思是说,老二家的和……躺在一张榻上睡到早晨?” “应该是。”楚昭云看刘氏的惊讶不似作伪。 “这……”刘氏忍不住为自家官人说句公道话,官人手里有毒药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说实话,这矿上大事小事都是我家官人说了算,要真是他毒死了二弟,还查什么查?反正官府那边也管不了矿上的事。” 沉默了许久的段景曜突然开了口,像是在提点楚昭云: “小云才来矿上几日不清楚,在矿上,一切都听矿主的。若是矿主想处置二头家,不管因为什么缘由,矿上其他人都不会有二话。” 楚昭云认真思索着段景曜的话。 以前遇到的案子,贼喊捉贼,都有一定目的性。 若是张屈在铁矿场里具有绝对权威性,韩敬远在汴京也会放权给张屈,如此一来若真凶是张屈,他大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仔细想想,除非他兄弟二人有私仇,张屈是为了杀人泄愤,否则张牛死了,张屈并非既得利益者。 “啊……如此说来,嫌疑便小了许多。”楚昭云心里如是想,为了让刘氏宽心,她便也说出了口。 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 张屈嫌疑最大,除此之外,便是安氏。 鹤顶红是立即毒发的剧毒,比起凶手半夜潜进死者房中把毒药涂在张牛嘴上,张牛半夜醒来问枕 边人要一杯解渴的水,安氏把毒下在水里岂不是更简单? 楚昭云定了定神,含糊其辞:“谁能偷到鹤顶红?小萤李婶,还有安氏她们,能偷到吗?” “除了我,女人是不能进我家官人那屋的,这是矿上大家都知道的事,她们肯定拿不到鹤顶红。” “打扰夫人了。”楚昭云起身作势离开。 刘氏连忙嘱咐道:“小云,老二家的死了男人受了刺激,你若是要找她问话,切记莫要刺激她,二弟死在夜里的事,能不能不跟她说?” 刘氏眼里的担忧真切,楚昭云却不敢轻易应了她。 楚昭云只说道:“只有还原张牛身死的真相,才能还原整个案件的真相。” 见刘氏无奈地点了点头后,楚昭云同段景曜转身离去。 “昭云,刘氏的话不能全信,不过有一点她说的对,矿主想杀二头家,杀就杀了,无需遮掩。” “毒在张屈手中,他本是嫌疑最大。假若刘氏坦诚,她不知张牛身亡时辰的话,那她方才便不是替张屈作伪证。张屈的嫌疑的确小了。” “你怀疑安氏?”段景曜听她问女人能不能进矿主屋里时,他就有了这个猜测。 “是,鹤顶红入口即毒,你不觉着躺在张牛身边的安氏下毒更方便吗?” “言之有理,不过确实听说过矿上有过女人不能进矿主屋里的规矩,真假不得而知。”段景曜推敲着各种可能,“若是安氏和矿主有私情,拿到鹤顶红 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有理……”楚昭云先是赞同,紧接着想到了刘氏的话,又反驳着段景曜,“按刘氏所说,她和安氏日日凑在一起打发时辰,离了安氏,刘氏又立即回到张屈身边了。安氏和张屈想单独会面,有难度。” “有理。” 楚昭云又说:“口说无凭,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要等全都问完才能有定论。” “到了,这就是二头家的屋舍。”段景曜抬眼看见挂上了白布的屋舍。 段景曜抬手敲门,却无人应。 他又出声问了几句,也无人应。 随后,段景曜推开了门,入目一片素白。 “安氏不在。” “这紧要关头,张屈不会允准任何人离开矿场。”楚昭云四处寻找安氏的身影。 隔着窗户,她看到了袁青在不远处,她连忙跑出屋子对着他招手。 袁青先是看见了小云在招手,他刚抬起步子,又看见屋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是那个姓楚的。 袁青快跑了几步,到了两人跟前,“小云,你找我有事?” “袁头儿,你看见安氏了吗?她出矿了吗?” “没看见,矿主封了矿口,矿主有令查出真相前谁也不能出去。二夫人没在屋里?我刚从灵堂出来,她也不在灵堂里啊……” 回答完小云的问题,袁青才问道:“楚头儿在这是?” 段景曜贴近了楚昭云,回他:“我帮小云查案。” 眼看着两人胳膊紧紧挨着胳膊,小云还没有任何抵触的模 样,袁青还能有何不明白的? 第五百九十章 袁青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如此……也好! 他本就想劝小云认清现实别再执着于那个抛下她的男人了,只是没想到小云没有选择他,而是选了姓楚的罢了。 如此也好! 矿主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眼下帮着小云查出凶手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云,我去帮你找安氏!” “矿场这般大,去何处找?袁头儿你先想想,安氏可能会去何处?” “矿洞入口和各场子入口都有人严格把手,安氏也进不去,她能去哪啊?难不成是去火房了?” 楚昭云不觉得安氏是去了火房,“这个时辰火房最是忙碌,她去了也没人有空搭理她,她去火房作甚?” “那她会去哪……”袁青百思不得其解。 段景曜悠悠开了口:“或许她去了后山山顶。” “后山山顶?” 听见楚昭云和袁青的异口同声,段景曜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沉声说道:“眼下这个时辰,矿场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只有后山山顶。” 袁青恍然大悟:“对,安氏一定是躲起来自己难过呢!跟我来!” “不必,我认路,我和小云去。”段景曜拒绝。 袁青面上有些尴尬,可他莫名不想让姓楚的如意,“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我们一起去。” 楚昭云一边加快了步子一边说道:“先去山顶再说!我怕安氏想不开!” 一听这话,段景曜和袁青噤了声。 三人急匆匆地进了后山。 后山不算高,且山路 也不崎岖,沿途风景也美。 只因矿上众人整日里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因此并无闲情逸致来山上散心赏景。 三人很快就到了山顶上。 楚昭云瞧见了坐在亭子里,一身缟素,正在抹泪的女人。 她开口唤安氏:“二夫人。” 饶是她语气足够轻,也把安氏吓了一跳。 安氏浑身一哆嗦,随后立即转身看向来人,看清三人中有个认识的袁青后她才隐隐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来山上了?”说完这话,安氏又觉得不妥,她用帕子擦着眼泪,“你们别过来!” 袁青以为安氏要自寻短见,连忙劝道:“二夫人切莫冲动!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下去啊!” 安氏一愣,随后立即顺势说道:“我怎的这般命苦啊!我家官人说去就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该如何是好啊……” “二头家虽然去了,但矿主为人良善,定不会让二夫人变成孤苦无依之人。” “我自是相信大哥,只是我活着也没了盼头……” “二夫人,我们先下山再说!”袁青紧紧盯着安氏。 安氏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直到她朝着他们走过来,袁青才松了口气。 自始至终,楚昭云和段景曜只是抱臂在一旁看着。 两人相视一眼,便知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 他二人也担心安氏自寻短见不假,可自从上山看见安氏的那一瞬间,两人就知道了安氏绝不是要自寻短见的模样。 若不是袁青过于慌乱地出口劝解,说不准安氏早就朝着他们走过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阻止袁青,因为袁青的初心是善意的。 等到安氏走近了,楚昭云才开口道:“二夫人,节哀。” “唉……我……唉……” 袁青解释着:“这位是小云,矿主让她查清二头家身死的真相。二夫人切莫冲动,凶手都还未得到惩罚,二夫人切莫自苦啊!” 安氏微微颔首:“有劳了,一定要还我家官人一个真相。” “二夫人时常来山顶吗?”楚昭云能分得清,方才安氏被她吓到时,惊讶多过惊吓。 “也、也不是时常来……我只是太难过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哭罢了……” 说着话,安氏起身扶着柱子定了定神,随后又说道:“下山吧……起风了……” 袁青不忍,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夫人节哀。” 三人缓步朝着山下走去。 安氏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唉……小云,你查到杀害我家官人的凶手了吗?前几日矿上来了奸细,是不是奸细所为?” “眼下还未可知。不知二头家死的前一日,二夫人可曾觉得有何处可疑?” 安氏摇头:“和往日一样,并无可疑之处。” “二夫人仔细说说吧。” “我……记不清了……”安氏温声道。 楚昭云看了段景曜一眼。 段景曜立即会意说道:“记不清?二夫人此言似有逃避之意,难道是二夫人做了何 事心虚了?” 安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都敢对她如此猖狂了! 张牛才死了几日? 果真是人走茶凉! 早晚有一日,她要让这个小工知道她可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人! “怎会?”安氏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要隐忍。 楚昭云这时才开口打圆场:“二夫人一定是伤心过度记不清了,无妨,等到了屋里坐下来,喝口水暖和暖和身子,说不定二夫人就想起来了。” “是……” 不多时,四人便回到了一片素白的屋舍里。 袁青看着二头家还未刻好的牌位,不寒而栗。 又见其他人都神色正常的模样,他只能硬着头皮给安氏倒了杯水。 “二夫人,喝水。” 安氏也不敢再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做了一番冥思苦想的模样后,说道:“官人死的前一日,早晨起来后我就去找大嫂了,我们一起绣帕子,到了午时一起吃了饭,直到傍晚我二人才分开。” 楚昭云颔首,这倒是与刘氏说的一致。 安氏接着说:“傍晚我回来和官人一起吃了饭,又说了会子话,就是闲聊,我有些记不清聊了何事……后来官人去看账本了,我眼睛乏,就小憩了片刻。” “你睡着后,张牛可曾离开过?” “我不知道,兴许没离开过吧。我这个人睡觉一贯沉,就算是下雨打雷我也是听不见的……” 楚昭云心念一动。 安氏主动交代自己睡觉沉听不见 声音,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后来我醒来时,官人还在看账本,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起休息了。谁知道第二日一早,我叫官人他不应我……” “半夜里你没听见声音?张牛是夜里死的。” “夜里!” 安氏大惊失色,随后她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捂着脸转身跑进了里间。 听声音是扑到床榻上去哭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三人安静地等了许久也不见安氏出来。 楚昭云起身,做了个让袁青留在原地等着的手势。 袁青眼看着小云和姓楚的一起出去后,他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对小云的话言听计从,方才他心里连半分质疑都不曾生出。 眼下想追出去已经晚了,他只能在此守着安氏。 屋舍外,楚昭云靠着墙歇息。 段景曜察觉了她脸色不对:“伤口在疼?别瞒我。” “疲惫而已,无碍。安氏在装模作样。” 段景曜自然也看出来了:“她的戏,太差。” “也不知道她屋里熏了什么香,闻得我犯恶心。像是里间传出来的,等会进里间看看。”话落,楚昭云大口深呼吸。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头脑清明了几分。 两人又进了屋舍,见安氏还没有平复自己的情绪,楚昭云径直朝着里间走了进去。 袁青拦住了段景曜:“楚头儿,男女有别。” 段景曜推开他的胳膊,冷声道:“查案不分男女。” “……”眼见着段景曜也进了里间,袁青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半步。 他无法 说服自己。 只得竖起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 是楚昭云先开了口:“二夫人。” 安氏耸动着肩膀直起了身子,哭着说:“是我失态了……” “二夫人言重了。”楚昭云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并未看到香炉,“不知房中这是何种香味?” 一旁的段景曜见楚昭云轻轻蹙眉,他二话不说打开了窗户。 冷风一吹,味道便散了大半。 安氏解释:“不是什么名贵香料,我随便寻来的……” “二夫人平日里也喜好熏香?” “是……平日里不曾这般浓罢了,官人去的那日傍晚,我小憩醒来后不慎打翻了香炉,这才香味甚了些。” “二夫人可知二头家在矿上有何敌对之人?”见安氏一个劲儿摇头,楚昭云开门见山问道,“难道二夫人不知矿主即将回老家,要把铁矿交给三位头家之中某一位的事情?” “这、这我如何能得知?” “二夫人好生歇息吧。” 安氏叹气:“唉……” 外间的袁青听见小云要出来,连忙站直了身子。 他见安氏并未出来相送,便替安氏掩上了屋门。 袁青不忍道:“二夫人着实可怜。” “二夫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楚昭云冷声道。 段景曜附和:“的确。” 袁青不解地看向楚昭云,觉着她似乎是对安氏有偏见,“小云,不能因为二夫人一时记不清那日发生了何事就这般武断地看她。大悲大痛过后,思绪模糊是人之常情。” 楚昭云觉着,袁青还是太善良了,总是习惯把人往好处想。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其中缘由,就听见段景曜猛不丁说了一个字: “蠢。” 楚昭云连忙说道:“袁头儿心善才会觉着二夫人可怜,若非袁头儿心善,我也进不来这铁矿场。” 段景曜被楚昭云瞪了一眼后,闭紧了嘴。 而被骂蠢的袁青也没有生气,他只是纳闷小萤和小云到底看上姓楚的哪一点了? 顿了顿,袁青问道:“小云,你怀疑二夫人?二头家和二夫人是同吃同喝,但若因为二头家中毒而二夫人未中毒就怀疑二夫人,太轻率了……” “鹤顶红毒性剧烈,入口即死,和是否同吃同喝无关。” “可是……” 楚昭云打断了袁青的话:“带路去找四头家吧。” 没有答案的事,不必争执。 去找四头家的路上,楚昭云问袁青:“袁头儿,矿上有谁身手好到能够半夜闯进二头家的房里而不被人发现?” 袁青认真道:“下矿采矿的人,身手都不赖,也都是办事利落的人……” “林东则和李九的身手如何?” “三头家和四头家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上,自然也是有本事的人。”袁青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小云,二头家之死会不会和矿上的内斗无关?会不会是二头家手下有人对二头家结了怨才杀人泄愤?” “张牛为人如何?和谁有怨?” “这……二头家为人和善,办事也 公道,没听说过和谁结怨了……”袁青被楚昭云问住了,他答不上来。 楚昭云又说:“或者说,你觉着矿上哪个做工的人,受委屈了?气急了会杀人?有本事搞到鹤顶红又能进张牛屋里?” “……”袁青彻底无言以对,矿上都是勤快做工来养家糊口的老实人,谁会如此!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段景曜摇头道:“我方才开窗时留意了,窗台上没有任何不妥或者可疑的痕迹。”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炼铁场外。 袁青解释道:“我从灵堂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四头家往炼铁场这边来了。” 段景曜没说什么,他离开的时候李九不在,既然袁青看见了,那李九应是在炼铁场里。 炼铁场守门的人一看是袁头儿和楚头儿来了,连忙姿态恭敬地为三人放行。 炼铁场里依旧热浪滚滚。 楚昭云看见许多人围在一处,问段景曜:“这是在作何?” “不知,过去看看。” 这个时辰众人应当各自干活,而不是应该围在一起说话。 三人走近了人群,还没搞清楚众人到底在作何,楚昭云就听见了女人细碎的哭声。 “呜呜呜……我掏心掏肺地对她,她却拆散我们,他抛弃了我……我好伤心……” 女人的声音沙哑,楚昭云并不能听出来是谁在哭。 不过很显然,一定是和众人交好之人,因为众人纷纷在安慰她哄她。 “你别难过了,想想办法,把他夺回来啊!” “ 往后可别这么没心没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不过真没看出来她是个这么有心计的女人!” “何止有心计!简直是不要脸!” 第五百九十二章 楚昭云苦涩一笑。 她知道了,是庄萤在哭,骂的是她。 段景曜也猜出来了。 袁青隐隐觉着有什么事他知道,但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便拍了拍前头兄弟的肩膀,问道: “这是发生何事了?” 他这一拍一问,瞬间将众人的视线聚集在了他身上。 准确的说,众人看的是段景曜和楚昭云。 因着段景曜眼下是楚头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所以好些人纷纷噤了声。 可也有几人看不惯这个新来的楚头儿,更是迫不及待想给庄萤出口气,直接毫不客气地问道: “楚头儿,你辜负了小萤!这个新来的短工有哪里好!” “就是啊,怎么比得上小萤!” “小萤是怎么对你的,大家伙都有目共睹,楚头儿不能没良心啊!” 几人质问着段景曜,段景曜还未曾开口,庄萤便哭着站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段景曜。 抽泣道:“我眼下已经知道你是何意了,你不必再说些难堪的话羞辱我了!” 段景曜冷笑。 看这架势,不知内情的还真以为他是负心汉楚昭云是狐狸精呢。 他一开始就没看错庄萤! 众人都说庄萤热情善良,对谁都好。 和庄萤接触两次之后他就看出来了,庄萤喜好做些顺水推舟的人情事,既不费力又讨人喜欢。 可若真正涉及到利益问题,庄萤和她爹一模一样,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眼下她以为颠倒黑白、添油加醋,就能逼得他为了不被赶出矿场 而向她妥协? 在他面前,庄萤的手段还略显稚嫩。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罢了。 段景曜冷声问道:“这矿场上,是你庄家说了算,还是公道说了算?” 他本不屑搭理庄萤,但庄萤抹黑了楚昭云的名声,他做不到坐视不理。 被段景曜冷漠眼神吓到的庄萤,登时有些心虚。 她用帕子遮着脸,心想,楚大哥不可能为了一个短工就敢和她撕破脸! 若是真撕破脸了,爹肯定会想法子把他赶出矿场。 她在赌,赌他不敢! 定了心神,庄萤抽泣道:“自然是公道说了算,可是谁又来给我一个公道?” “你要何公道?心悦我得不到结果,就肆意抹黑我和小云,谁能为你主持这种公道?” 段景曜话里带了讥讽之意,一旁的楚昭云一愣,她好似很少听他这般说话。 紧接着,楚昭云又听见段景曜问众人: “兄弟伙们说个公道话,我可曾对庄萤说过一句好话?何为拆散?何为抛弃?” 一旁的老五瞥了一眼庄萤,语气飞快地说道:“小萤好几次说过心悦楚头儿,但楚头儿一次都没答应。” “老五,你!”庄萤生气地瞪着老五。 这时又有老实人站出来说道:“那天小萤给楚头儿荷包还是帕子?楚头儿不仅没接,他吓得都不敢过来吃饭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句:“就是啊,楚头儿压根就是对她没意思,她非要往上凑!” 众人也渐渐反应过来了 。 他们跟庄萤是多年的老相识了,老庄头又是矿上一个不算小的管事,在众人眼里,庄萤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罢了。 方才庄萤哭着跑来控诉被楚头儿抛弃、被小云拆散的事,众人想也没想就信了她。 如今仔细想来,楚头儿拒绝庄萤的示好,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如此说来,这不就是庄萤单相思不成,然后又报复楚头儿吗? 只片刻,众人看向庄萤的眼神就变得有些玩味了。 庄萤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问段景曜:“你真不怕被赶出矿场吗!” 段景曜一句废话都不想和庄萤说。 他眼神扫视了一圈,沉声说道:“若是日后再让我听到有人议论小云,别怪我不留情面。” “小云,对不住了。”有人向楚昭云道歉。 庄萤气急败坏,迁怒于道歉的人,“有什么对不住?我说错了吗?说是来找自己男人,却又勾搭别的男人,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也配让别人道歉?” 楚昭云心绪无波无澜。 庄萤的谩骂和抹黑对她毫无杀伤力,甚至都无法让她的心绪起伏。 之前她还曾觉着未对庄萤坦诚而有愧,觉着庄萤一腔爱意付诸东流很是可惜。 经过庄萤这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一闹,她只觉着,浪费时辰! 楚昭云用段景曜和袁青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正事要紧。” 话落,她抽身就走。 段景曜定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庄萤,“是 非公道自在人心,事情的真相岂是你一哭一闹就能改变的,庄萤,若是再让我听见你抹黑小云,你大可看看我和你爹谁先被赶出矿场。” 话落,段景曜连忙转身跟上了楚昭云。 小云突然离开,庄萤满腔怒火瞬间憋在了肚子里,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更气。 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楚大哥在威胁她? 他哪来的勇气威胁她! “好!真是好得很!” “小萤……”袁青想打个圆场。 “闭嘴!都怪你!要不是你让小云进来,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突然被埋怨,袁青心里微微不悦,但他也不能和一个无知的小姑娘计较,见庄萤一边骂一边跑出去之后,他才开了口,“都散了吧,别耽误了干活。” 眼见着众人都各归各位,他才急匆匆地跑向炼铁场子里四头家的书房。 快跑了几步,在小云和姓楚的敲门之前赶上了他们,袁青热得满头大汗。 咚咚咚! “进来。”李九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李九抬眼,矿主已经派人知会了他,说要配合小云查案。 只不过看见小楚、小袁和小云一起进来,李九略微惊讶。 不等三人开口,李九就笑道:“这场子里热吧?小袁出了这么多汗,等会出去冷风一吹,怕是要生病!外头桌子上有帕子,快去擦擦!” “多谢四头家……” “桌子太乱了,小云帮着去找找!” 袁青还想拒绝李九的好 意,楚昭云却看出来了,这是李九有意支开她和袁青。 她附和道:“好,我帮袁头儿去找帕子。” 反正段景曜在,和她在没什么区别。 第五百九十三章 李九先是问道:“这个小云是个什么来头?” 他近日一直在忙,对矿上的流言蜚语一概不知。 “他男人失踪了,她来矿上打短工顺便找她男人。” “哦……那怎的你和袁青都跟着她查案?” “小云想找一个人帮她跑腿查案,她和矿主点名要我去。至于袁青为何跟着,我不知。” “怎的找了你?” “小云看上我了。” 段景曜直言不讳。 李九若有所思,心里没了疑虑。 袁青跟着查案,大抵是因为矿主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了想,李九压低了声音:“矿主是何意思?” “矿主提点了小云,二头家之死兴许是因为矿上的内斗。” 闻言,李九点头,他心里有数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李九朝着段景曜示意,段景曜转身打开了门。 顺便悄悄朝着楚昭云比了个口型。 矿主? 楚昭云明白了,四头家这是打听矿主的态度了…… “四头家……” 楚昭云刚开口,就被李九打断,李九开门见山道: “小云啊,我知道你是奉矿主的命令来问话,但是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干系啊。” 见李九有话要说,楚昭云洗耳恭听。 又听见李九接着说道: “那日早晨,是矿主让人来找我,我才知道二头家出了事。前一天有个矿洞里出了点事,我傍晚就下矿了,一整晚都在矿洞里。” “四头家一整晚都在矿洞里?” “是啊,矿下几十个兄弟都在,这是我作不了假的事!” “如此说来,二头家死在半夜里,确实与四头家无关啊。” “夜里?”李九微惊,“安氏没听见什么动静?” 楚昭云轻轻摇了摇头,问他:“四头家如何看此事?” 李九说出了深思熟虑后的推测:“矿上前几日出了奸细后,矿上把可疑之人盘查了一通,都赶了出去。就算还有浑水摸鱼的人,在这刚出了奸细的关头,想来他也是不敢有所动作的。这一次……或许是家贼所为。” “二头家所中之毒,是矿主的鹤顶红。” “什么?”李九惊讶之余又坚定地相信张屈,“不会是矿主,以矿主的为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楚昭云又问了李九几个问题,随后便和段景曜袁青一起离开。 眼下袁青在,有些话她不便宣之于口。 但她早就想问了,为何矿上之人都认为张屈是个良善仗义之人? 能帮韩敬行谋逆之事的人,能毫无野心和手段? “小云,我领你去找三头家。” 袁青的声音拉回了楚昭云的思绪。 楚昭云颔首,能够在张牛死后谋取利益的人就是有嫌疑之人,眼下可疑的人只剩下林东则了。 找到林东则时,林东则似乎在等着他们。 楚昭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林东则,他看起来与这铁矿场格格不入,端坐在案前,斯文的像个读书人。 林东则也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楚昭云。 “小云是吧?” “是,三头家,矿主让我……” “矿主派人和我说了,二哥也真是个命中无福的人,眼看着矿上越来越好了,他却被人害了!唉……二哥死了,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啊……二哥怎的就死了呢!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段景曜挑眉。 他待在矿上的这些时日,对四个头家都摸过底。 矿主张屈不知何原因,整日里闭门不出,矿上大事小事都得去他屋里汇报。二头家张牛是个直肠子,也没几分才干,若不是因着他是张屈堂弟的缘故,他根本不可能在矿上有一席之地。四头家李九,有自己的算计和心思,但还算是个真正管事干活的人,不仅管着炼铁场子,还经常替别的场子善后。 至于眼前的三头家林东则……段景曜挪开了眼神。 他没摸清林东则的底,因为林东则神出鬼没。 人明明在矿上,却不知到底在何处。 段景曜私下里行事时,没少担心会撞见林东则。 眼下听林东则说了这般话,段景曜一时也不能判定林东则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而一旁的袁青听了林东则的话,连忙说道:“有矿主在,矿上不会出事的,二头家的事……是个意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袁啊,你看事情的眼光太浅显,太表面。” 袁青不解,问道:“三头家这是何意……” “大哥命人封了矿,说明凶手还在矿上啊!凶手心狠手辣,谁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谁,说不准就是我啊……” “这……”袁青无从反驳,他觉着三头家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 见袁青皱眉的模样,楚昭云就知道袁青又陷入自己的沉思了。 她都不知袁青这是关心则乱还是没有主见? 林东则说了何话?絮絮叨叨一通,分明什么都没说! 矿主封矿,凶手还在矿上,这不是废话吗? 不过……她能进矿上,也是多亏了袁青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 “咳,二头家出事前,三头家在何处作何事?” “大清早当然是在睡觉。” “二头家是半夜里死的,死于鹤顶红之毒。” “大哥?”林东则猛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云,“大哥手里有一瓶鹤顶红,你是说大哥毒死了二哥?” “我没说。” 林东则绕过书案,在房间里急促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大哥竟然……这简直是……难不成是因为……唉……” 和李九不同的是,林东则几乎一听鹤顶红就认定了张屈是杀人真凶。 楚昭云拦住了绕圈踱步的人,问他:“当夜,可有人证明三头家一直在自己房中睡觉?” “当夜我没在房中睡觉,我和锻造场几个兄弟彻夜喝酒,听他们说后半夜我喝晕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把我抬回了屋里。” 楚昭云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得到的也都是无关痛痒的答案。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了敲门声。 是李婶提着食盒来送饭了。 楚昭云等人也借机和李婶一起离开。 一出门,李婶讪讪地朝着楚昭云笑。 “李婶有话对我说?” 第五百九十四章 “小云啊,小萤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你可千万别和她计较,生气伤的是自己的身子!” 一听这话,楚昭云就知道庄萤一定在火房里也说了不少她的坏话。 “嗯,我知道。李婶怎的亲自来送饭了?” “还不是……” 话说了一半,李婶摆了摆手。庄萤上午在火房闹了许久,众人手里的活都被她耽误了,眼下到了送饭的时辰,庄萤又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这些话不说也罢! “我知道你在帮矿主查案子,我就不耽误你的时辰了,火房给你们留着饭!” “我去拿吧,小云你在那边亭子里等我。”袁青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 段景曜这一次,没和袁青唱反调。 他巴不得袁青赶紧走。 袁青一走,段景曜就握住了楚昭云的手。 “脸色白了。” 楚昭云点头:“查出真凶,拿到密信,我们一起离开。” “听说贾逊明日会抵达梓州。” “不能让贾逊看见你我,今日必须得查出真凶。等吃过午饭,去矿主屋里,我来提出搜房的事。” “好。林东则和李九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当晚他们和多人在一起,作不了假。”段景曜跟着楚昭云断案多次,也学到了她的思路,他说着自己的直觉,“事实如此,但听起来却过于刻意,张牛死的那晚,没听说矿下有何大事,李九却一直晚都在矿下。” “还有林东则,彻夜喝酒是巧合吗?真醉还是装醉?” 眼下有嫌疑的人都问了一遍,除了安氏话里马脚太多,其他人表面上来看都洗清了嫌疑。 若有线索能证明安氏能出入矿主屋里,那安氏的嫌疑就更大了。 楚昭云正这般想着,就听见段景曜说:“可试探一二矿主和安氏之间的干系,搜房过后,或许会有线索。” 远远地看见袁青的身影,楚昭云和段景曜不再讨论。 等到袁青到了,三人迎着风匆匆扒了两口饭后就去敲了矿主的门。 未曾想,矿主屋里还有别人。 庄萤身边那位头发半白的人,应是老庄头。 楚昭云见张屈脸色不算好,便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她不想因为庄萤的事让矿主对她有偏见,她不想影响查案。 张屈确实头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心中烦躁。 “你们来的正好,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楚昭云不言。 段景曜也不言。 袁青怕矿主动气,主动解释道:“矿主,这都是误会。” “误会?”张屈看向双眼哭肿的庄萤,还有她身边气呼呼的老庄头,随后又看向小云,“小云勾引小楚,拆散了小楚和小萤,小楚抛弃了小萤,这都是误会?” 见两人还不说话,张屈生气道:“难不成要等小萤自寻短见了,你们才会愧疚吗?” 段景曜抬眼看向张屈。 自寻短见? 谁? “矿主,事关我和小云还有庄萤,我们三人无论是谁说的话都有失偏颇,不如让袁头儿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张屈看向袁青:“好,你来说。” 袁青为难,他和老庄头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又在一个矿上待了这般久,他原本是想给老庄头留几分情面的。 因为他不知道老庄头是护女心切被庄萤骗了,还是说不管真相如何老庄头都要护着庄萤? 但眼下矿主发话了……他本就不是个会扯谎的人,更无法对矿主扯谎。 顿了顿,袁青认命般如实说着:“小萤单相思楚头儿,楚头儿没看上小萤,小萤就在火房和炼铁场子里闹了一通,到处抹黑楚头儿和小云的名声。” 张屈神情微滞,这和他方才听老庄头说的完全不同! 但刹那间他就想明白了谁说的是真话。 是他把袁青带到矿上的,袁青读过书,知道礼义廉耻,从未撒过慌。 更何况,就算袁青要偏袒,也该偏袒老熟人老庄头才是! “简直是胡闹!”张屈朝着老庄头的方向训斥。 “矿主!”精明的老庄头立即明白了真相,但他并不会因此而怪罪自己的女儿。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得护着女儿。 而且他知道矿主最看重的是何事。 老庄头放低了姿态,恳切道:“感情之事,外人如何得知啊!我知道小袁是个好孩子,但他也会被表象骗了啊。” 张屈冷眼看着老庄头嘴硬。 老庄头继续说:“不过我也明白了,感情之事外人没法插手,我也不能强求矿主为萤儿做主。” “爹……”庄萤悄悄拽着老庄头的袖子,有些着急地唤他,“爹!” 老庄头顾不上庄萤,只朝着张屈恳切说道:“但无论如何这两人因为私事搅的矿上尽是流言蜚语,多事之秋,岂能容他们为所欲为!” 庄萤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矿主最看重的就是矿上是否平安无事。 若是有扰乱矿上平静的人,矿主一定会把他赶出去! 她立即哭着打配合,委屈道:“萤儿受些委屈萤儿认了,但不能容他们肆意妄为……” “矿主,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此二人才来矿上多久?说不定他们就是奸细……请矿主把他二人赶出去!” “对,说不定他二人就是杀害二头家的人……” 张屈冷笑。 父女俩一唱一和,就差给小云和小楚定罪了。 但却让他更加信了袁青的话。 方才在他面前,庄萤还是一副爱惨了小楚的模样,眼下又成了痛恨的模样。 爱而不得,又因爱生怨。 可见之前庄萤的话都是假的。 胆敢欺瞒到他头上,看来是他这几年脾气太好了! 张屈正欲开口,却被庄萤打断。 庄萤一副心甘情愿吃亏的模样:“我爹一心为了矿上,我这个做女儿的也甘愿放下自己的委屈,我们都是为了矿上。”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张屈心里的烦躁尽数变成了怒气: “庄萤,你这是在威胁我?” “萤儿不敢……”庄萤害怕地退到了老庄头身后,她不懂矿主的态度为何突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又找补着:“我和我爹一样,这辈子都给矿上了!” 庄萤身侧的老庄头,逐渐站直了身子。 第五百九十五章 老庄头解释:“矿主勿怪,萤儿性子直,她只是想表明自己能为了矿上受委屈,绝没有威胁矿主之意。” 话虽这般说着,可老庄头隐隐抬起了下巴。 在场诸人,谁都能看出他心里底气十足。 仗着自己多年来独自掌管着矿上的废料,他自以为矿主离不开他? 奈何庄萤全然不了解段景曜,他在炼铁场子里跟庄萤说过,大可看看谁先被矿主赶出去。 他没有在虚张声势放狠话。 有件事,他从偷来的账本上发现了端倪,又在矿下得到了验证。 “矿主,我有事要禀。”段景曜悠悠开了口。 张屈颔首允准了他这不合时宜的禀报。 “前几日矿下有争执,我带人去平,却发现了另一桩事。矿上的废料,原本应是以二十文一斤卖给城西小矿,想必矿上账房先生所知也是如此。” 闻言,老庄头身形微晃,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人立即没了架势。 这一动,被张屈看在了眼里。 张屈厉声道:“小楚,你接着说!” “我下矿时发现矿洞所出废料与炼铁场所知废料数额不对,前几日正巧碰上老庄头出废料便跟着去看了看,原来老庄头把一半的废料卖给了城西小矿,另一半的废料以十五文之价卖给了其他小矿。” 袁青惊呼:“矿上每次出废料都有几千斤,五文的差价可不小!” 段景曜不以为意地开口:“只是不知……只是这差价问题,还是说另一半废料的银子直接进了老庄头的手里?” “你,血口喷人!” “为何今日才说?”张屈眯眼看向段景曜,似乎在猜测段景曜的用意。 段景曜丝毫不心虚,理直气壮说道:“我才来矿上不多时日,知道了这等大事很是惶恐。而且老庄头在矿上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矿主的意思,他敢这般瞒上欺主吗?所以我不敢说,怕给自己惹祸上身。” 张屈没再质问段景曜,一个刚出头的小工知道了老庄头的秘密不敢说,他没理由不相信。 然而张屈也没有质问老庄头,只是冷眼看着老庄头。 老庄头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 他发了一身虚汗。 自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因此他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事发的一日。 秘密猝不及防被人揭穿,他闹中一片空白。 矿下出废料的量,亲手采矿的兄弟们心里都有数,只要和账本一对,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他忍不住揣测着矿主,不知矿主会如何惩治他…… 下一息,屋里响起了庄萤的声音。 直到此时此刻,庄萤还以为段景曜是在虚张声势,她根本未曾察觉的身侧的人早就开始瑟瑟发抖了。 她生气地指着段景曜:“矿主,他这是在混淆视听!” 老庄头吓得恨不得捂住庄萤的嘴。 张屈根本不理会庄萤,他又看向袁青。 袁青会意,转身离去。 楚昭云看了段景曜一眼。 很明显,矿主生气了,这是让袁青去对账了,可段景曜偷了账本…… 段景曜回了个让楚昭云安心的眼神,账房先生平日里只以誊抄本示人,他偷的是锁起来的真本。 楚昭云适时开口:“矿主,查案的事……” “先回去等着吧。”张屈冷声开口。 虽未点名,但说的是谁,等的是何,众人心知肚明。 老庄头回过神来,连忙拉着依然满脸不忿妄图开口的庄萤退了出去。 顷刻间,屋里只剩了楚昭云段景曜和张屈三人。 张屈缓了一会儿,压下了心里的气后才问道:“查出什么了?” “三头家和四头家当夜里一个在矿下,一个在与人喝酒,眼下只有安氏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知二头家和安氏夫妻感情如何?” “安氏?”张屈显然没有怀疑过安氏,听楚昭云问,他认真回忆,却猛然发觉自己全然不了解,“不知……不过二弟是个直性子,若是和安氏之间有龃龉,他憋不住话的。没听说过,想来他和安氏应是琴瑟和鸣。” 话落,张屈又想了想,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话是值得遮掩的了。 他接着说:“不管是在矿下还是在喝酒,难保没有落单的时候,悄悄离开半炷香的时辰,未必不能成事。” 楚昭云反问:“矿主不怀疑安氏吗?” “安氏进不来屋里,我几乎日日都在,她更不可能私下里偷到鹤顶红。” “三头家和四头家能偷到?” 张屈颔首:“我对他二人并不设防,他二人也时常去柜子上翻看书本。” “眼下想找到更多的证据,须得搜房搜身了。” “可。” “先搜此处吧……” 张屈颔首,他问心无愧。 段景曜极有眼色地悄声退了出去。 楚昭云也没敢太过肆意地翻个底朝天,她只是四处走走停停,仔仔细细地用眼睛去看而已。 一盏茶的时辰后,楚昭云就搜完了。 对于小楚的眼力劲儿和小云的举止,张屈甚感欣慰。 他解下了腰上的玉佩递给了楚昭云,“拿着我玉佩去搜,没人敢不应。” 然而张屈不知道的是,楚昭云一出屋就对段景曜低声说道: “玉壶春瓶下压着纸,柜子左侧墙上有暗格,书案底部有把小锁,不外乎就这三处。” 随后两人沿着上午的路线,搜了安氏的房间,搜了李九的房间和炼铁场子里的书房。 一无所获。 而后两人来到林东则门口时,受到了林东则的阻拦。 “我和二哥之死无关,我这也没什么好搜的!” “矿主之命,全都要仔细搜查。” “你少拿矿主来压我!” 楚昭云掏出了玉佩,林东则大惊,这可是矿主身份的象征,是汴京那边给的玉佩! 他下意识伸手要拿玉佩,楚昭云眼疾手快地把玉佩收进了袖子里。 “三头家,我现在能搜了吗?” 林东则无奈:“搜……只是和案件无关的事,别告诉我大哥……” 楚昭云原本是应的,直到她搜出了一些物件,她才恍然大悟。 她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虽和案件无关,但她不打算替林东则隐瞒。 “楚大哥,快去请矿主来。” “你言而无信!”林东则急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很快,张屈就来到了林东则的房间。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这是头家的私事,你出去等着。” 段景曜依言离开。 张屈看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帕子和几只玉簪,很是无奈。 他又眼尖地瞧见了帕子之下那鸳鸯戏水的肚兜,无奈至极。 “小云,东则也老大不小了,这是他的私事,无需知会我……” “矿主不觉得这些帕子有些眼熟吗?” “帕子……”张屈看着帕子,又看向林东则。 林东则大惊,小云突然来搜房,他没有任何准备。 但当搜出这些男女之物时,他还是有托词可说的。 可若是小云认出了这些针脚出自谁手,那就完了! 林东则慌张地拢了拢桌子上的物件,解释着:“大哥,给我留几分面子……” 张屈盯着帕子,经小云一说,他是觉得有些眼熟。 他从林东则手里抽出了一张帕子,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许久未出矿,簪子是新的,帕子却是旧物……这人在矿上。矿洞里也有女工,但你定是看不上的,火房除了小萤,我记得有两人和你年岁相当。” “大哥……”林东则心虚,顺着张屈的话往下说着,“大哥别问了,女人家脸皮薄,要是大哥找出了她是谁,她怕是要去寻死……” 楚昭云看不下去了,轻声提醒张屈: “我上午去见过矿主夫人,那时夫人正在绣帕子,针脚和样式瞧着倒是和眼前这张帕子有八分像……” 张屈虎躯一震,经小云这么一提醒,他怎会还看不出? 刘氏绣帕子,最喜在右侧绣蝶左侧绣花,还有这熟悉的配色…… 不是他的妻子又是谁! “你二人!”张屈看着林东则,仿佛眼里要射出锐利的刀子。 林东则也受了惊吓,连忙解释:“大哥,我没有!我对大嫂只有敬重,绝对没有不轨之心!” “那你说这帕子出自谁手?” “这……”林东则有苦难言,眼看着张屈眼里的怒火越来越甚,他只能举手发誓,“我发誓我和大嫂之间绝无二事,否则就让我天打五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显然,张屈压根不会相信林东则的誓言。 他拿着帕子,怒气冲天地转身离去。 林东则和楚昭云连忙跟上。 三人走得太急,没人注意到门外早就没了段景曜的身影。 张屈步子大,片刻后就出现在了刘氏安氏经常待的那间空屋舍前。 砰! 开门声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刘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温声问道:“官人怎突然来找我了,可是有何事?” 啪! 刘氏话音刚落,张屈的巴掌就落到了她脸上。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把刘氏打懵了。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才逐渐回神。 从来没受过这般委屈与苛责的刘氏,瞬间红了眼眶,她捧着慢慢肿起来的脸颊,委屈又不解地看着张屈:“官人……” 张屈把帕子狠狠甩在了刘氏脸上,“看看你做的好事!” 奈何帕子太过轻柔,只飘飘然地落在了刘氏的脸上。 刘氏扯下帕子,依旧不明所以:“官人,到底发生了何事,若是我做了错事,官人也该明言才是。官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官人也不在乎了吗?” 张屈气极反笑:“夫妻情谊?” “这是从三头家屋里找到的帕子,这样式的帕子,三头家那里还有许多。”楚昭云出声解释。 刘氏大惊:“这怎的可能!我从未送过帕子给三弟!我怎的可能做出这般事!” “铁证如山!”张屈压下心里的屈辱,眼下再看刘氏,眼里尽是失望与气愤。 多年来的夫妻情分,原来只有他自己珍重。 张屈只觉得不值! 而刘氏,看清了张屈的眼神,比起失望,她更觉伤心。 脸上的疼痛不及心里的疼痛。 她擦了擦眼泪,问张屈:“这些帕子不是我送给三弟的,其中的内情我并不知晓,我心里从来都是只有官人一人,官人不相信我吗?” 张屈不语。 刘氏又侧头看向林东则,“这些帕子的来龙去脉,三弟应是最清楚,三弟不该解释一二吗?” 林东则满脸为难:“是啊,大哥,这些帕子真不是大嫂的……” “这些帕子是谁送给你的?把她叫来,当面说清楚!”刘氏追问。 “我……这……” 林东则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成了不同的猜测。 张屈只以为林东则是不敢说实话,刘氏只以为林东则这是铁了心想让她为他的情人顶罪,而楚昭云则是不理解事已至此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末了,林东则欲哭无泪道:“唉!这些帕子真不是大嫂给我的!” 张屈冷笑。 刘氏听了这冷笑声,仿佛心上扎了刀子一般。 “事到如今,能证明我清白只有一个法子!”话落,刘氏抬脚快跑,一头往墙上撞去。 “夫人!”楚昭云最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刘氏。 “你别拦我!我死了算了呜呜呜……” “夫人切莫冲动!” “放开我!我怎就成了不清不白的人?” “夫人……”楚昭云用力拉着往前冲的刘氏,看着柔弱的刘氏却有一身牛劲! “呜呜呜三弟不说实话这是铁了心要冤枉我啊!官人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昭云劝道:“夫人,清白不是靠嘴说说而已,若夫人真未行此事,不如认真想想谁偷了夫人的帕子?” “对……谁要陷害我……” 刘氏恢复了几分理智,少了几分挣扎。 楚昭云趁机将刘氏按住,附和道:“对,除了以死明志,还有别的法子证明清白。” 刘氏缓缓吸了一口气,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看了张屈一眼,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比起被冤枉时的委屈和被不信任时的伤心,眼下她心里更多的是对张屈的失望。 她一直把张屈视作自己的天,可方才张屈就这般冷眼看着她往墙上撞。 真相未明,张屈却能看着她去死。 不值。 这个男人不值得她以死明志。 第五百九十七章 刘氏擦干净了眼泪:“小云,多谢你拦住了我。” 楚昭云担不起这声谢,如实说道:“是我觉着这帕子像是夫人的帕子,这才引出了眼下种种。” 刘氏摇头:“你只是说了实话,我们都是别人的棋子罢了。” 话落,刘氏不再看张屈一眼。 她认真地端详着帕子。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她还未曾认真地好好看看这张帕子。 眼下一瞧,她立即就瞧出了端倪。 果然应了她方才所说,从一开始她就是个用来顶罪的棋子罢了。 “没有人偷我的帕子,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帕子!” 张屈皱眉:“事已至此,你以为说这不是你的帕子就行?” 刘氏不理会张屈,只对着楚昭云说道:“样式确实像我平日里绣的样子,粗粗一看,针脚也像。但你看此处。” 说着话,刘氏从绣篮里抽出了一张刚绣完的帕子,接着说道:“这起针和落针之处,还有这收针和藏针之处。” 楚昭云认真道:“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只仿到了表面样式和针脚而已。”刘氏松了一口气。 她本就是被冤枉的,眼下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她心里底气更足了。 这绣帕子之人,用心险恶令她作呕。 “三弟,你还不说这是谁给你的吗?既然我已看出了不同,就凭这细微的针脚习惯,只要她在矿上,我就一定能把她找出来!” “大嫂,我早就说了这不是你给我的,大哥不信,我有什么法子……” “你倒还委屈上了?”刘氏冷声讽刺林东则,再次追问,“她是谁?” 林东则也不知事情为何突然到了眼下这地步。 他只是绝不能说出真相而已,他从未想过污蔑刘氏啊! 别说刘氏不解,他也是万分不解!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说! “这……这是我的私事……既然与小云查的案子无关,大哥大嫂能不能别再问了……” 刘氏忽然回过神来,她知道了! “我日日与安氏在此处消磨时光,若说谁能轻易仿了我的帕子,除了她还能有谁……是安氏!” “!”林东则没想到就算他不说刘氏也能猜到。 听了刘氏的话,楚昭云突然想起了在林东则屋里搜查时看到的那些奇怪的黑疙瘩。 原来是香料! 安氏的香料,应是从林东则手里拿的。 楚昭云叹道:“难怪三头家不肯说,原来是安氏……二头家刚死,如此说来……” 林东则慌张打断了楚昭云的话:“别胡说!” 楚昭云看向张屈。 张屈再生气,眼下也明白帕子背后的内情了,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妻子,却未曾寻到她的眼神。 张屈知道,方才的怀疑伤她心了。 可眼下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就在这时,去查账本的袁青归来。 袁青见众人沉默,只以为众人在苦恼二头家之死,他并未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矿主,老庄头……” “小袁,找人看管住夫人和老三!” “?”袁青一头雾水,随后他看向三头家和矿主夫人,一个一脸惶恐,一个一脸冷漠。 袁青不明所以,但对张屈唯命是从。 片刻后,林东则和刘氏便被分别看管了起来。 张屈等人也离开了空屋舍。 一出门,楚昭云便看见段景曜安静地候在外头,看他气定神闲的神态,看来密信已经得手了。 林东则和安氏之间的私隐败露,张牛之死的嫌疑人范围便更小了。 只要赶在日落之前找到证据,她和段景曜就能在明日贾逊来之前离开此处了。 一想到即将全身而退,楚昭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矿主,老庄头的事查清楚了。”袁青的话拉回了楚昭云的思绪。 她又听见袁青说道:“我查了帐房先生手里废料的出量,又对比了矿下废料的产量,每次都足足少了一半。” 张屈问道:“他贪了多久?” “这种情况,持续了四年之久……”袁青心里万分唏嘘。 他认识老庄头这般久了,也是没想到老庄头竟…… 贪心不足蛇吞象!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矿主,如何处置老庄头?” “小袁,你去找小武,让他把银子一分不少地拿回来。等清了账,老庄头乱棍打死,至于庄萤,赶出矿去。” “矿主,老庄头在矿上这么多年,若是矿上其他人知道了,难免会觉着老庄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小袁,我为何不让你去办,而是让小武去办?” “矿主……”袁青其实明白。 小武是矿主的心腹,深得矿主信任。 他自认为自己也深得矿主信任,但知道自己和小武的差距在哪。 方才他为老庄头求情,而小武从来不会为别人求情。 小武行事雷厉风行,最要紧的是狠得下心。 矿主这是嫌他心软了。 “矿主……” 张屈明说道:“老庄头有功劳,但矿上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受过赏自该也得受罚!” “是,我这就去找小武……” 袁青离去后,张屈才想起了身后二人。 还未等张屈开口,楚昭云主动说道:“矿主,眼下虽有了猜测,但还未找到证据,再给我些时辰。” 张屈点头:“尽快,明日矿上有贵客,不好闹到他跟前。” “是。” 楚昭云目送着张屈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我以为他会去哄刘氏,竟然是先去了灵堂……” “发生了何事?”段景曜问。 “找到密信了?”楚昭云反问。 “已经到手了,眼下离开未免打草惊蛇,查完案子找个借口你我就脱身。” 楚昭云点头,她本来就是这般打算的。 安了心,楚昭云回答着段景曜的问题:“林东则屋里搜出来的那些帕子和肚兜,像是刘氏的针脚,一通诘问后才知道,那些帕子极有可能是安氏故意模仿刘氏而做的。” “和林东则有染的是安氏?” “林东则大抵也没想到安氏还留了个心眼,竟然栽到了刘氏身上……林东则和安氏之间,彼此也未必坦诚啊……” “矿上内斗,林东则和张牛李九争夺矿主之位,林东则又和张牛之妻有染。”段景曜默默在心里梳理着线索,随后推测着,“就是不知道是林东则和安氏合力杀了张牛?还是说他二人之间有人不知情,是被对方借手行事?” “我知道去哪里找线索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矿上是有很多地方,但若是偷情不被人知晓,只有一个地方。”楚昭云解释着。 段景曜也明白了:“后山。安氏去林东则屋舍里,风险太大,两个人分头来后山,倒是容易许多。” 两人大步流星奔向后山。 进了后山后,却放慢了步子。 不久前来后山,因为担忧安氏会自寻短见,所以两人走得极快。 眼下要寻线索,两人便仔仔细细一路找着上了后山。 风渐起。 段景曜脱下外袍为楚昭云披上。 楚昭云弯着腰,试图在山顶亭子里找到蛛丝马迹。 “昭云,太阳要落山了。” 闻言,楚昭云直起身子,走到了段景曜身侧。 夕阳西沉,落日染红了云彩,天空变得绚烂。 柔和的橙红色余晖洒在亭子里,也洒在楚昭云和段景曜的身上。 看着夕阳渐渐隐匿,两人不约而同忘记了找线索的事,只肆意享受着眼前的安宁与温柔。 直到墨色覆盖了天空,两人才回过神来。 “很美……”楚昭云叹道。 “若是喜欢,以后我们常看。”段景曜轻笑,伸手拢了拢她被风吹散的头发。 “好。”楚昭云笑了笑,定了定心神后,又重新弯腰找起了线索。 天色昏暗,两人在山上找了半个多时辰毫无所获。 直到临近下山时,段景曜才在亭子远处找到了线索。 “昭云,这里!” 楚昭云闻声跑到段景曜身边,看清了他用树枝指着的东西,“这是密信?” “不像,不像是纸揉皱了,像是刻意叠起来的。” 说着话,段景曜用树枝将隐匿在杂草里的东西一点点移了出来。 拿到手里后,两人才认出了此为何物。 “是药包!”楚昭云拆开叠起的药包,用食指轻轻蘸取了点点药粉。 “小心。” “是鹤顶红,看来这就是凶手从张屈手里偷来的鹤顶红,是林东则扔的还是安氏扔的?”楚昭云擦干净了手指,又将药包按照纸张原来的纹路叠成了原样,“这纸张上好似看不出什么端倪……” 等楚昭云端详完,段景曜又仔细端详着。 “是很寻常的宣纸,几个头家几乎都是用的这般宣纸,看不出来头。不过……”段景曜闻了闻药包,“是桂花香……” “何处有桂花?” “我想想……”段景曜清楚地记得他在矿上见过桂花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楚昭云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张牛死前的那个傍晚,安氏曾承认她失手打翻了香炉,是以屋里才有浓香。就算她在时辰上撒谎,那她屋里平日里也是熏了香……药包上只有桂花香,没有张牛屋舍里的香味。” “这药包,或是随着凶手进过张牛屋舍,但是停留时辰短,未曾染上香味。又或是,药包根本未曾进过张牛的屋舍?” 楚昭云沉默。 线索有限,无法还原凶手作案时的场景。 两人收好了药包,下了山。 “走,去找找何处有桂花树。” “好。”段景曜应了一声,他回忆着前几日在矿上四处摸查的路线,突然想起了桂花树,“我想起来了,锻造场有一棵桂花树!” 他说完,又解释着,“矿上锻造场,在林东则手下。那棵桂花树,就在他书房的窗外。” 是林东则…… 楚昭云心里有了决定。 眼下线索指向林东则,林东则又和安氏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真相呼之欲出。 只是他二人是不是合谋害死了张牛还未可知。 是谁偷毒,又是谁投毒,也未可知。 明日贾逊就来矿上了,她没有时辰再去找更直接有力的线索了。 眼下这些,够了。 “去找矿主。” “好。”段景曜跟在楚昭云身侧,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账本和密信我都已经收好了。” 一炷香后,楚昭云今日查案接触过的人都出现在了张屈书房里。 是张屈叫来的。 众人神色不一,各有心思。 楚昭云悄悄看了眼安氏,果然看见了安氏极为不安的模样。 她又看了眼林东则,比起安氏,林东则更为镇定。 余光又瞥见张屈神色悲痛,楚昭云收了悄悄打量的视线。 下一息,她便听见张屈说道: “二弟的死,也该有个交代了。小云,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楚昭云从头说起:“二头家是半夜里死于鹤顶红之毒,在场诸位除了安氏,都有那夜的不在场证明。” 安氏浑身一抖:“不是我害死了官人,我怎能拿到矿主屋里的鹤顶红?这根本不可能!” “二夫人莫急,且听我说完。” 安氏听了楚昭云的话,还想再解释一二,可看见张屈凶狠的眼神,她就不敢说话了。 楚昭云接着说:“在后山山顶亭子稍远处,找到了被人丢弃的药包,药包里装的,便是鹤顶红。” 段景曜把药包送到了张屈手里。 张屈打开药包查看:“的确,这就是我玉瓶里的毒。” “矿主再闻,这药包外是何味道?” “是桂花……”张屈闻到香气后脱口而出。 在场几人纷纷看向林东则。 林东则双腿发软,他怎不知药包上有桂花香气?该死!究竟是何时染上的! 向来言语温柔的刘氏,眼下看着林东则,也是冷声开口道:“若是我没记错,这矿上只有一棵桂花树,就在三弟锻造场书房的窗外吧!” 一旁的李九早就猜到是林东则害了张牛,可他现下还是难掩惊讶: “三哥,是你杀了二哥!” “我没有!我没有!”林东则往后趔趄了半步,稳住了心神后,他看向张屈,“大哥,我真的没有!矿上常有人去桂花树下收集落花,火房那个庄萤,我就看见过她去打桂花!肯定是有人要借此栽赃于我!大哥,我真的没有!” 林东则话落,见张屈不语,他一颗心怦怦直跳。 又解释道:“二哥死的那晚,我在与人喝酒,他们都能为我证明,我整夜没有离开过,我真的没有害二哥!” “小袁,去把和他喝酒的人都找来。” 楚昭云拦着袁青:“不必了。” 林东则发怒:“小云这是何意!为何不让他们来为我作证!是铁了心要栽赃我吗!” “非也,我是相信你所说的话。” “?”林东则懵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我相信三头家整夜都有人证。” “小云,还是你会查案。”林东则松了口气。 楚昭云接着说:“毕竟在三头家看来,自己的谋划天衣无缝,自然要有不在场证明的。” 林东则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你这是何意!” 楚昭云的眼神在林东则和安氏之间巡视。 安氏一口咬定,她偷不到毒。 林东则一口咬定,他夜里在喝酒有不在场证明。 两人都坚信自己能脱身,因为他们脱身的理由都是真话,自然也不怕张屈去查。 但也正是他二人的话,楚昭云才对自己的推测有了底气。 “我的意思是,三头家和二夫人有私情,三头家能轻而易举拿到矿主屋里的鹤顶红,而二夫人又能轻而易举毒死自己的枕边人。一个偷毒,一个投毒,这谋划果真是严丝合缝啊。” “!”安氏大惊。 她全然不知自己和林东则的私情已经东窗事发,眼下听了这话,她震惊地发不出声。 她又下意识地看向刘氏。 得了刘氏的冷眼后,安氏万分惶恐,果真是东窗事发了……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嘴硬:“小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没有害死官人……” 这厢安氏还在挣扎,那厢林东则却忽然改了口风。 林东则抬手指向安氏,怒斥道:“是你陷害我!” “你、你说什么……” “大哥,一定是安氏!她和二哥夫妻不和,她多次勾引我被我拒绝,所以她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害我!” 张屈眯眼看着林东则,林东则这是把他当傻子糊弄吗? 林东则无暇去猜测张屈心里想什么,他拼力为自己开脱:“安氏多次勾引我,我都无动于衷!屋里那些手帕,都是她强塞给我的!她竟然还模仿大嫂绣帕子的样式,可见她是个心思深的!” “林东则……”安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东则。 “定是她怨上了我,定是她在药包上做了桂花香的手脚!她害死了二哥,还想搭上我的命!歹毒至极!” 张屈沉声问道:“老三,你说她如何能偷到鹤顶红之毒?” “这、这,总之这个女人诡计多端,我虽不知道她如何偷了毒,但一定是她!” 安氏心痛:“林东则,你说什么?” “你害死了二哥,你还想狡辩!” “分明是你!” 一旁的刘氏冷笑,这是开始狗咬狗了? 楚昭云心想,她只是推测出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眼下看来,林东则和安氏这是要起内讧了。 她求之不得! 其他人也静静地听着安氏和林东则对峙。 安氏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和张牛,是早年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不通文墨,不解风情,粗鄙俗气。 她根本就不爱他。 家中长辈都过身后,她跟着张牛来矿上投靠了张屈。 张牛在银财上是没短缺过她,可她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感情。 自从见到林东则的第一面,她就被他的书生气所吸引。 她是对不住张牛,她认。 可她没有半分对不住林东则! 这些年来,她私下里贴补给他银子,私下泄露张牛的私隐帮他夺利,她做的还不够多吗? 更可况,最开始,分明是林东则先对她有了逾矩之行,分明是林东则先表明的心意,分明是林东则引诱她背叛了张牛! 未曾想到东窗事发之际,林东则竟把所有事都推到了她头上! 看着林东则丑陋不堪的嘴脸,又想起了他往日里的甜言蜜语,安氏的心狠狠抽痛。 是她瞎了眼! 她抬眼看向林东则,眼前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令她感到无比陌生! “矿主。”安氏缓缓开了口。 她最是知道张屈对张牛这个堂弟的爱护之情,她深知私情败露后张屈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林东则这般对她,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既如此,那就鱼死网破! 安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眼一闭,流下了泪水。 她承认道:“矿主,是我杀了张牛,那日夜里他口渴要喝水,我把鹤顶红放进了水里。” 还没等林东则松一口气,安氏接着说:“但那毒,是林东则给我的,也是他提议说要杀了张牛。” “你胡说!”林东则气急败坏。 “安氏,如实说来。” “我和林东则偷情已久,但我从未想过杀了张牛。是林东则说,矿主明年要回老家,他想当矿主。他说杀了张牛,少一人和他争,没了张牛我也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做矿主夫人了。” “你胡说什么!”林东则顾不得张屈威胁的眼神,他只知道安氏再说下去知会毁了他! 安氏自嘲一笑。 她本以为和林东则之间是真爱,她可真傻啊。 她后悔了,她不该杀了张牛,张牛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她。 不,错的是林东则! “矿主,那日我和夫人一起绣花,分别后,我便独自上了后山。是林东则给了我一包毒药让我想办法毒死张牛,我用长指甲取了些许毒药后就把药包扔向了亭子南侧。” 楚昭云附和:“药包的确是在亭子南侧找到的。” 张屈回忆着:“那日老三的确是来我屋里,在柜子上找了许久的书。” “大哥,我……” “矿主,除此之外,林东则近年来做过的桩桩件件事,还有他从矿上贪了多少银子,我都记录在册,矿主可派人去灵堂里去找,册子就在张牛的棺材底下。” 林东则震惊! 他大意了……安氏送的帕子都是模仿了刘氏的针脚,既早就想好了有朝一日为自己开脱,那她肯定也记了他的把柄! 他早该料到安氏有后手!是他大意了!安氏知道他许多私隐之事,他那套勾引和爱而不得的说辞就站不住脚了! 眼看着袁青去了灵堂,林东则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不会有破绽,他和安氏的私情不为人知,他偷毒安氏下毒,谁都有十足的理由来证明清白……怎么会……都是这个多事的小云! 段景曜察觉到林东则恶狠狠的眼神,他侧了侧身,挡在了林东则和楚昭云之间。 很快,袁青就捧着册子回来了。 张屈翻动着册子,脸色越来越黑。 林东则再也装不出镇定的模样。 他四肢发抖,面色惨白,拼力想着开脱的理由。 “大哥,你听我说……” 第六百章 林东则艰难地张了张嘴,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药包,桂花香,安氏的话,还有张屈手里的册子……事已至此他已经不知道如何辩解了。 林东则犹豫了一息,立即跪倒: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我也是一时糊涂,我……” “你害死了二弟。” “我、我是偷了毒给她,可可是我没有给二哥投毒,是她亲手毒死了二哥,不是我啊!大哥,是她蛊惑了我,我知道错了,可这不是我的本意,都是她!” “林东则,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要是知道林东则这般没有担当还倒打一耙,她就算再不爱张牛,她也不会背叛张牛! 安氏倔强地看着张屈:“是我做的事,我都认,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栽到我头上!” “杀害张牛之事,你二人谁也跑不了。”张屈闭了闭眼,藏起了眼中的伤痛。 一想到灵堂棺材里躺着的冰冷尸体,他便觉得心寒。 安氏杀张牛是因为不爱,林东则杀张牛是因为想除掉一个竞争对手。 张牛实在是死得冤枉! 片刻后,张屈再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来人。” 张屈一声令下,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兄弟从门外走了进来。 “林东则,乱棍打死。安氏,沉塘。” “大哥!我知道错了,绕我一命!”林东则求饶,眼见张屈毫无反应,他又威胁张屈,“明日汴京那位就来了,矿上若是死了两个头家,大哥如何向汴京交代!” 而安氏只是疯疯癫癫地笑着:“这都是报应啊,报应啊!” “你这个贱人,为何非要拉着我去死!”林东则的眼神恨不得把安氏生吞活剥了。 安氏大笑:“哈哈做了错事你还想脱身?林东则,你不仅坏,你还蠢!我真是瞎了眼盲了心才会信了你!” “贱人!” “我们都去死好了!死啊!给张牛陪葬啊!林东则,我诅咒你!诅咒你下辈子投生成畜生,不,你连畜生都不如!” “我要杀了你!” “死啊,我们一起死啊!” “大哥!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留我一命,我求你了……” 无论林东则如何喊叫,张屈都没有收回命令。 是以,几个大汉拉着林东则离开,没多久,众人耳中就清净了。 刘氏拂了拂袖子,面无表情道:“真相大白,我先走了。” “……”看着一贯温柔的妻子变得冷漠,张屈心里不是滋味。 他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不明所以的李九以为张屈是因张牛而难过,安慰道:“大哥,逝者已逝,节哀。” “这次是小云立了功。” 楚昭云见张屈提起,便顺着他的话说道:“矿主,我已按照约定查明二头家之死的真相,还望矿主遵守约定。” 张屈颔首,话里却又是另一层意思: “小云,你男人弃你而去,你又何必执着?此次你立了功,你若愿意留在矿上,我会给你头家之位。” 楚昭云心中微惊,她破了个案子就能当头家? 不管是林东则还是李九,都是多年前跟着张屈开矿的老人了。 她初来乍到,只是有验尸推案的本事罢了,张屈算盘上打的什么算计! 难道是……楚昭云心念一动,隐隐猜出了张屈的想法。 看来林东则临去时的威胁之言,张屈听进去了,他是真怕没法和汴京交代啊! 她和张屈的交易,本就是一个说辞。 眼下她已经达到目的,即使张屈言而无信她也不在乎了。 楚昭云轻轻摇头:“我还是要离开矿上去找我男人的。” “你舍得小楚?”张屈皮笑肉不笑,被小云拒了,他也不恼,“不必急着拒绝,小云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矿主,我这个人没什么野心,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找到我男人安心地过日子。” “大富大贵和安心过日子,同时都有不好吗?” “矿主……” “若是你愿意,你就是矿上的四头家。”张屈说着话,又看向李九,“四弟就做二头家。” 李九对此并无异议,只说道:“汴京兴许会安排个人来矿上,我二他三,不知汴京那边愿意不愿意?” 张屈摆了摆手,表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就把事情敲定了一般。 楚昭云无奈,她分明已经明确拒绝了。 正当她准备开口再次把话说清楚时,她忽然看见了袁青的眼神。 楚昭云一愣,袁青看她的眼里是……怜悯? 她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就在这时,楚昭云察觉到段景曜悄悄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腰。 这是要她先答应的意思? 楚昭云定神,颔首应了张屈:“承蒙矿主抬爱,我愿意留在矿上。”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矿主,我还有一个要求。” 张屈打量着楚昭云,示意她说下去。 楚昭云面不改色道:“还请矿主发话让四……二头家允准,楚大哥这人,我要了。” 张屈本还怀疑小云突然答应留下是为了应付她,眼下听了这话才明白原来她也有私心啊。 如此这般各取所取,他反而更放心了。 张屈看向李九,李九虽有不舍但也妥协地点了点头。 张屈又问:“还需我出面帮你找人吗?” 楚昭云摇头:“不必了,矿主说得对,他既然弃了我,我也该向前看。” “小袁,立即派人去把林东则的房间清出来,布置成干净的房间给小云住,小楚也去帮忙。” “是。”袁青低头藏起了眼中的情绪,匆匆离去。 顷刻间,只剩了张屈李九和楚昭云三人。 直到月儿高高挂起,李婶敲门来送饭,楚昭云和李九才离开了张屈的屋舍。 李九朝着楚昭云作揖:“小云,这才有机会向你道谢,多谢你还了二哥一个公道。” “二头家,言重了,我先回去了。” “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大事。” 楚昭云应了一声,抬步往火房走,走了两步又猛地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抬步走向了林东则的那间屋舍。 她在犹豫,查清了案子,拿到了账本和密信,是要走的。 可眼下,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第六百零一章 楚昭云进门时,林东则的屋舍已经焕然一新,全然看不出任何林东则生活过的痕迹。 桌边那人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 楚昭云轻笑:“你今晚睡在这里?” 段景曜给楚昭云倒了一盏茶,点头道:“你都和矿主说要我了,我自然要睡在这里。这样也方便我们半夜离开矿上。” 楚昭云喝净了茶,问:“你知道张屈为何许了头家之位留下我吗?起初我也不明白,只以为他是想凑人数给汴京那边交代,后来我看见袁青的眼神,才慢慢琢磨出了张屈的意思。” 段景曜思索了片刻,答道:“他留你,是因为你知道的事太多了?” “没错,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难怪当时袁青那般看我,他是怕我不应的话,张屈也杀了我。” “不用管张屈,今日夜里我们就走。” “我知道有你在,没人拦得住我们,可是……或许我们再多留几日?” 段景曜手里的茶盏停在了半空中:“明日贾逊来矿上,他在汴京兴许见过你我。是方才你和李九留下,张屈和你们说了什么?” “是说了明日迎接汴京贵客的事。”楚昭云想了想,问段景曜,“你在矿上多日,可曾知道铁矿冶炼锻造出的兵器都去了何处?” “不知。有了账本和密信,足矣。” “但韩敬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起码陛下和世人都是这般想的。若是知道了兵器在何处,我们会更有把握。” “可贾逊……” “他见过你,却不一定见过我,可以一搏。”见段景曜还在犹豫,楚昭云趁热打铁,“都到这矿上一遭了,不探探兵器所在岂不是很可惜?而且暗卫们都在矿外,就算贾逊认出了我,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段景曜想通了,他之前是怕打草惊蛇。 但暗卫们都在,反正据花容所说贾逊是罪该万死,若真到了那一步,把贾逊解决了再造成意外身死的假象,便不会打草惊蛇。 “你身子可有大碍?” “无碍!” “好,那留下。” 楚昭云就知道段景曜会答应她,她笑着指了指屋里全新的木桶。 “好,不过眼下我想沐浴,你去烧水。”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沐浴了,眼下有了自己的屋子,她只想好好放松一二。 “遵命。” 段景曜卑躬屈膝的模样逗笑了楚昭云。 不多时,段景曜就烧好了热水,灌满了木桶。 “昭云,试试水温。” 楚昭云伸出一只手,轻轻撩动水面:“正合适。” “那我在门外守着,你安心沐浴。” 窗外月色如水,屋内水气氤氲。 楚昭云将自己浸在温水中,温热的触觉漫过肌肤,她浑身松泛。 渐渐的,楚昭云放松了心弦,有了睡意。 段景曜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辰,见楚昭云还未开口唤他,便提高了声音问道:“小云,你要添热水吗?” “小云?” 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段景曜有些着急, 她的伤……难道晕了过去? “小云!”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转身冲了进去。 一进屋,绕过屏风,段景曜眼中猝不及防映出雪色肌肤。 她背对着他,头枕在光洁如玉的胳膊上,两只胳膊都搭在了木桶边缘处。 她弯曲洁白的背微微弯着,隐入水中,若隐若现。 段景曜下意识转过了身。 想到了楚昭云的安危,他才又转回身来。 他闭上眼,往前走了几步。 “昭云?”说着话,他抬手摸向木桶,摸索了一二才摸到了楚昭云的头,“昭云?” 见楚昭云还不应他,段景曜跪在木桶边,捧起了楚昭云的脸。 摸到她鼻息的那一刻,他才松了口气。 段景曜慢慢睁开双眼,盯着楚昭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呼吸均匀,他才确定她是睡着了而不是晕倒了。 “水已经凉了,再躺下去会生病……”段景曜自言自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说给谁听的。 “昭云……” 段景曜伸手扯过了巾帛,轻轻裹住了楚昭云,又动作轻柔地把她从水中抱了出来。把人抱到了床上,他又用干的巾帛又把楚昭云擦了一遍,最后给她穿上了里衣后,段景曜狠狠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吵醒她! 一通折腾下来,他面色通红。 脸热,身更热。 起初是五脏六腑快要烧起来了,末了五脏六腑是不烧了,所有的炽热都涌到了一处。 段景曜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今夜是睡不着了…… 木桶里的水是凉了,可方才她泡过,他若是再用……想着想着,段景曜的脸变得比炼铁场子里的火还要红。 这一切,楚昭云都不知晓。 她沉睡了一整晚,夜里还做了个美梦,一觉醒来却想不起来是何梦了。 只记得那般感觉很是安心。 楚昭云起身,一动才发觉段景曜趴在床边。 她一动,段景曜便醒了,“昭云,醒了?” “你怎的不上榻上来睡?” 段景曜隐瞒了他上半夜心火难耐的事,只说道:“我夜里把密信和账本送出去了,又交代了余富和隐一些事,刚回来没多久,就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 “我今日要带面巾。”说着话,楚昭云突然想起来,她意识清醒的时候,不是在沐浴吗,“我昨夜……” “你昨夜睡着了,我怕你晕倒了就进来找你了,我是闭着眼把你抱到床上的。”段景曜连忙一口气说道,顿了顿又说,“别的我什么都没做。” “我睡着了啊,可能是太累了……”比起段景曜的别扭来说,楚昭云自在极了。 两人明年开春就要成亲了,她亦是信得过他的人品,她当然知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林东则也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那些香料,倒是派上用场了。今日我带着面巾,省的贾逊真把我认出来了。” “嗯。” “带着面巾,贾逊不会把我和汴京的提刑官联系到一起。” 楚昭云去火房吃早饭,没看见庄萤的身影,她也没有多问。 老庄头贪墨的事,袁青已经和矿上众人都说明白了,火房众人,除了李婶之外没有人同情庄萤。 “李婶,有没有核桃?” “小云啊,我记得筐子里还有几个核桃,你自己砸着吃。” 楚昭云挽起袖子把核桃砸开吃了个精光。 第六百零二章 矿上几日之内死了好几个人,但太阳升起,矿上众人依旧是各忙各的,谁也不肯耽误了自己手里的活计。大家心知肚明发生了何事,但也更明白,无论发生何事,只有赚进自己兜里的银子才是最实在的,其他的听过也就罢了。 等到了约定的时辰,段景曜去了炼铁场子,楚昭云带着面巾去了矿口。 张屈等人已经等在矿口了。 “是我来晚了。” 李九问道:“小云,你这是怎么了?” “昨日搜那屋里的时候,也不知道林东则去何处寻来的那些奇怪的香料,我只是拿着查看了一二,没想到起了红疹。”说着话,楚昭云掀起了面巾,让众人看了眼她脸上的红疹。 “他原来家里是卖香料的,有那些奇怪的香料也不稀奇。” “原来如此。”楚昭云抬眼看向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远远看着,楚昭云只觉得这辆马车不寻常,等近了她才看出来是何处不寻常。 马车通体漆黑,可仔细看就能看到车身上精致的花纹,最打眼的还属车顶,车顶上竟然盖了一张漳绒织物,紫色的织物上闪着金光,定睛一看才发觉原是绣了金线。 楚昭云一时语塞,贾逊这厮真是富贵啊。 其他人却对贾逊的马车见怪不怪。 张屈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对着马。 等马车停稳后,张屈笑道:“恭迎贾大人。” 车夫掀开了马车帘子,马车里却是伸出了一只玉手。 玉手代替车夫粗糙的手拨住车帘,车夫跳下马车,整个人蜷缩跪在地上。 过了片刻,一只脚踩上了车夫的背。 是贾逊。 楚昭云还未来得及打量贾逊,就看见了他身后轻轻蹙眉的女子,贾逊已然迈步向前,并无人搀扶那位娇柔的女子。 见状,楚昭云低头上前,将女子搀扶下了马车。 一旁的张屈暗暗点头,感到了欣慰。 张屈收回了视线,笑道:“贾大人您好久不来了,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他恭敬的姿态和前几日楚昭云见到的矿主简直判若两人。 贾逊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并未开口说话。 一行人去了张屈的书房,贾逊熟练地坐在了张屈往日坐的位置上。 除了贾逊的美娇娘,其他人全都站在两侧。 张屈正要开口,一道柔美的声音抢在了他前头。 “你说带我游山玩水,却走到这穷乡僻壤里,奴家不依……” 娇滴滴的长腔把在场众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 贾逊却只是看了一眼那女子。 只轻飘飘的一眼,女子便不敢再说了,只说道:“那我去房里等你嘛……” 见状,袁青连忙低声说道:“我引姑娘去客房。” “无趣。”贾逊话落,舌尖顶着后槽牙。 见贾逊似乎在回味什么,张屈极有分寸地打趣:“贾大人的眼光一向是好的,这次的比上次的还美。” 是打趣,也是谄媚。 贾逊不以为意:“呵,这算什么。前些日子在汴京遇到了个可心的,可惜啊,竟然发病死了。” 楚昭云心念一动,他说的该不会是假死脱身的花容吧? “张屈,你不解释一二吗?” “贾大人,前几日矿上来了别矿的奸细,害死了张牛和林东则,多亏了小云查出了奸细是谁。”张屈修饰了一番真相,给了贾逊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 楚昭云上前作揖。 张屈接着说:“小云心细如发,有她在,矿上日后定会化险为夷。” “以前在矿上何处?” “这……”张屈心虚,想了想,他只能说:“小云刚来矿上火房,是在这次查奸细的事上立了功……” 贾逊冷笑一声:“呵,张屈,你莫不是在矿上待久了就真把自己当成矿主了吧?” “不敢,张屈为主子卖命,时刻谨记主子的嘱托。” “矿上出了事你不写信禀报主子,倒是自作主张找些不三不四的人当头家,还找个女人?” “贾大人,事是这两日才发生的,昨日夜里才处置了奸细,还没来得及写信禀报……小云虽是女子,但矿上缺一个像她这般心细的人……” “莫不是她是你的姘头?” 张屈大惊,贾逊的意思是不同意小云当头家? 他提拔小云其中一个缘由是因为小云会查案,有她在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杀人行凶了,但更紧要的缘由还是贾逊要来,他手下缺人的话没法向贾逊交代。 他没想到贾逊会此般细细打听小云的事。 无论心里如何想,张屈面上都不敢忤逆贾逊,只说道:“一切听贾大人安排。” 贾逊挑眉看向楚昭云:“为何遮着脸?” “她查奸细的时候碰了香料,起了满脸的红疹,怕扰了大人的眼,这才遮了起来。” “摘下面巾。”贾逊盯着楚昭云说着。 楚昭云丝毫不惧,缓缓从耳边摘落面巾,不过她才露了半个长满红疹的脸颊,就又听见贾逊说: “算了,还是系上吧。” “是。”楚昭云又系紧了面巾。她听段景曜提起过,花容说贾逊是个多疑的人,而她自小吃核桃就长红疹。 “张屈。”贾逊的眼神从楚昭云身上又移到了张屈身上,男女之间那点见不得人的事他最是清楚。这世上又不是随便一个女人都有当今提刑官那般魄力,让女人在矿上管事,他绝对不允许。他是给张屈留几分脸面,这才放他一马。 贾逊轻蔑地看着张屈:“矿上出了事缺人手,你先让你的人顶上了,这件事我可以帮你瞒着主子。但等我禀报了主子林东则和张牛的事,主子派人来接手矿上,到时你可要把不干不净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是,贾大人放心。”张屈听明白了,等汴京派来的人一到,不仅小云得走,这矿上怕是也得大换血了。 他瞥了一眼楚昭云,以示歉意。 楚昭云轻轻点了点头,她本就无所谓。 贾逊又为难了张屈几句后,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楚昭云意识到接下来许是要说正事了,她默默打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 只要今日能从贾逊嘴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被说是姘头就说吧! 第六百零三章 过了许久,书房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声极轻,但贾逊还是立即噤了声。 袁青硬着头皮探头进来:“贾大人,柳姑娘说她饿得发晕,哭着要见贾大人……” 贾逊眼里有些许不悦,摆了摆手:“小云,你去陪她吃饭,别让她再来恼我。张屈留下,主子还有事要交代你。” “是。”楚昭云和李九作揖后,都跟着袁青离开了书房。 楚昭云轻声道:“袁头儿,走吧。” “唉。小云,我来的不是时候吧?” “还好,贾大人交代了些事,我和二头家也正准备离开呢。” “那就好……”袁青松了一口气。 柳姑娘撒泼起来他是真的毫无办法,这才硬着头皮来敲门,方才打扰了贾逊和矿主谈正事,他都怕自己会被乱棍打死! 幸好贾逊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迁怒于他。 “小云,柳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你陪她吃饭多哄着她些。” 楚昭云点了点头,推开了客房的门。 “你终于来了呀……”看清来人后,柳轻脸色大变,“怎么是你!” “贾大人和矿主还有要事相商,贾大人担心姑娘,特让我来侍奉姑娘吃饭。”说着话,楚昭云打开了桌上的食盒,把饭菜一一摆了出来。看着精致的饭菜,楚昭云心想李婶一定是拿出了最高的诚意。 “你怎的带了面巾?” “我脸上起了红疹。” “不传染吧?” “不传染。” “不传染就摘了面巾。”柳轻撇了撇嘴,失落地看着饭菜,“我不用人侍奉,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你坐下陪我吃吧。” 楚昭云依言摘了面巾,坐到了柳轻对面。 眼前娇娇柔柔的姑娘,似乎不像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柳姑娘,用饭吧。” “男人嘴里没一句实话,榻上的时候说我是心肝,说离不开我,眼下却是连顿饭也不陪我吃。”柳轻夹了筷青菜,抬眼打量着楚昭云,“你脸上若没红疹,看起来也是小有姿色,虽然比不上我,但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男人也大有人在吧?” 楚昭云如实摇头,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事,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多不多她不知道,但肯定有一个。 “你可不要同我一样,因着男人一句话就跟着跑了。”柳轻话落,看楚昭云不解的眼神,她不在意道,“你是想问为何我知晓这个理儿但还是跟着贾逊吧?我也没法子啊,我家中无人可依,自己又没有活下去的本事,只能跟着男人了。” “人总能凭自己活下去的,做绣娘、进高门大府当丫鬟、摆个糖水铺子……法子有很多。” 柳轻被楚昭云逗笑了,她放了筷子,玩味地看着楚昭云,“没想到你是个这般实心眼的人,傻不傻啊……你说的这些法子多累啊!” 楚昭云语塞,沉默了几息才开口道:“可是贾大人上一次带来矿上的女人,不是你。” 柳轻重新拿起筷子,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更不会是我最后一个男人,我为何要在意他以前有几个女人,又何必去杞人忧天他何时会厌弃了我?” “……” “你也是矿上的管事?贾逊家底很厚吧?” “嗯。” “那回去的路上,我可要狠狠敲他一笔。你也得学学我,我看这矿上有几个男人皮相还不错,若是本事也不错,你该攀上他们,若是你动作慢了,别人可就抢在你前头了!” “菜凉了,快吃吧。” 一顿饭下来,楚昭云味同嚼蜡。 自助者天助之,自弃者天弃之。 楚昭云深呼吸一口,把柳轻漫不经心的模样甩到脑后,去火房放下食盒后,她便去了炼铁场。 众人都已然知晓她和段景曜的关系了,庄萤也被赶出了矿,如今她再来炼铁场子,倒是听不见一句闲话了。 楚昭云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光着膀子的段景曜。 见四下无人注意,她便悄声说起了正事: “贾逊今日不会来炼铁场子巡查,你且放心。” 段景曜含了含胸:“你吃核桃了?” “无碍,过两日红疹就消了。” “还是要吃药。听说贾逊每次来,当晚张屈都会设宴款待,等他们都喝了酒,今夜我们就走。” 说着话,他见楚昭云根本无甚在意的模样,他又莫名其妙地舒展开了胸肌。 楚昭云点头应声:“好,方才贾逊留了我们几个说话,他带来了一张新图纸,说要尽快炼出来,我瞄了一眼,我画给你看。” 两人蹲在地上,头凑到一处。 远处的兄弟们见了,只以为他二人在调情。 楚昭云用小铁块,在地上虚虚勾勒着,“大体是这般,这是何物?我没见过。” “这是军中新研制出的弓箭,看来军中也有韩敬的人。”段景曜心情有些沉重。 “矿上每次给韩敬运送兵器的人都不是同一人,运送的地点也都完全不同,只有每次贾逊来传话,矿上才知晓如何行动。这次贾逊点名让张屈来送,三日后去送,至于送往何处我不知晓,贾逊单独留了张屈说话。” “我会留下暗卫跟着张屈。” “今日知道的消息就这些了。” 话落,楚昭云起身,她的身形微微摇晃,段景曜立即伸手扶住了她。 楚昭云眼神落到了他饱满而结实的胸肌上,伸手点了点:“练得真好。” 接收到她指尖的冰冷,段景曜整个人冻在了原地。 直到楚昭云的身影消失,段景曜才回过神来。 他深深觉得自己变了。 往日他从来不会想这些事,定了亲事后,他脑子里多了很多事…… 只是被夸了一句,段景曜就心猿意马一直到了傍晚。 入了夜,他却没等到楚昭云。 他在张屈为贾逊办的酒宴外徘徊了许久,才等到了出来的人,是袁青。 袁青也被灌了不少酒,他晕晕乎乎地看着段景曜:“楚头儿,你来找小云?” “对,她喝醉了?” “没……小云起了红疹,不能饮酒。” “她人呢?” “人呢?”袁青认真想了想,“柳姑娘闹,自己不敢睡觉,矿主让小云去陪她了……你回去等着就是,反正你不是住在小云屋里了吗?” 段景曜忽略了袁青话里的酸意,自顾回了屋。 喧闹的酒宴持续了一整夜。 酒宴不远处的屋舍里,段景曜一夜未眠,他睁眼到天明,也没等到楚昭云。 直到天亮了,屋门传来吱嘎一声,段景曜猛地坐起身子,才看见了她。 第六百零四章 “你回来了。” 楚昭云顶着眼下的乌青,打了个哈欠:“回来了,昨夜柳轻不放我走,她睡觉太浅了,我一动她就醒。” “无妨,今夜再走。贾逊张屈他们也是刚散没多久,一个个烂醉如泥,矿上也不会有何事,你也睡一会儿。” “既然如此,要不现在走?”楚昭云话落,接着自己反驳了自己,“罢了,夜里再走吧。昨晚宴席上听贾逊的意思,他今日傍晚就走。我们今夜再走,更稳妥些。” 说着话,楚昭云倒在了床榻上,“你一直在等我吧?一起睡一会儿。” 段景曜求之不得。 几个呼吸间,两人就和衣在床榻上睡着了。 等楚昭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身侧已经没了段景曜的身影。 她带上面巾,去了张屈书房外,等了许久才等到无精打采的众人聚齐。 贾逊脚步虚浮,脸都喝肿了,嗓子里像是卡了痰一般: “张屈,不去锻造场了,去……去炼铁场看看。” 张屈同样被掏空了一般:“贾大人这边请。” 楚昭云跟在几人身后,心里慌张,昨日分明说好去锻造场,谁能料到贾逊突然心血来潮要去炼铁场! 万一在炼铁场子里看见了段景曜,贾逊会不会认出他来? 她该如何知会段景曜一声?也不知道炼铁场有没有后门? 楚昭云担忧了一路,跟着贾逊进了炼铁场后,见贾逊只是装模做样的在场子外圈巡视,她才松了一口气。 张屈喋喋不休地说着矿下的产量,贾逊满意的点头。 忽然,楚昭云看见了段景曜正在忙碌的身影。 按照张屈领路的方向,贾逊很快就能瞧见段景曜了。 “小云?”李九轻声唤楚昭云,顺着她的眼神李九也看见了段景曜,“你都快挪不开眼了。” “啊……我看他满头是汗,很是辛苦。” “场子里哪有不辛苦的。” “我去给他擦擦汗。” 李九伸手拦住了她,低声道:“大人和矿主看见了,是要生气的!” 楚昭云不打算听李九的阻拦,但下一息她就看见张屈指着段景曜方才站立的地方为贾逊介绍,她好像来不及了…… 她内心祈祷着贾逊没有见过段景曜,祈祷着仅凭一个侧脸他根本认不出段景曜。 但事与愿违,下一息她就听见贾逊问道:“那人是谁?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张屈看着远处的段景曜,回到:“是场子里的小楚,是个干活的一把好手。” “也是新来的?” 张屈以为贾逊是介意小云的事,他可不敢再说小楚是新来的了,更何况相比小云,小楚也的确不算是新来的。 “不是新来的,在矿上有些日子里,是从矿洞里出来的。” “哦。”贾逊应了一声,继续装模做样的跟着张屈四处巡视。 楚昭云定了定心神,贾逊一时没把小楚和段提举联系到一处,难保他不会突然想起来,她还是得知会段景曜一声。 她低声对李九说:“我悄悄去给他擦擦汗,你帮我挡着些。” 还没等李九答应,楚昭云就抬步跑向了段景曜。 李九不得不侧了侧身,稍稍遮挡着楚昭云的身影。 楚昭云飞速地跑到段景曜身边,在段景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说道:“贾逊来了,你快躲起来。” 段景曜点了点头,立即转身躲了起来。 楚昭云也立即转身跑回了李九身侧,对他说道:“多谢。” “你二人还真是……萍水相逢,没成想是正缘啊……” 楚昭云附和了一声,没过多久她就看见贾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段景曜在的地方。 许是没看见什么,贾逊轻轻摇了摇头。 楚昭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幸好她方才没有犹豫去知会了段景曜。 直到贾逊巡视完了炼铁场子,又大张旗鼓地离开了矿上,楚昭云也没有再看见段景曜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躲在了何处。 楚昭云也没找他,她回屋里认真写了一封信。 给袁青留下一封信,众人只会以为她和段景曜远走高飞了,张屈也不会担心她会泄露矿上的秘密,反正在张屈眼里她也不知道汴京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夜幕渐渐笼罩大地,忙碌的矿场也归于平静,辛劳了一天的人全部呼呼大睡。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楚昭云听见窗外一声鸟叫,她起身出门,看见了藏了一日的段景曜。 “走?” “走。” “我留了信给袁青。” “我也留了信给李九。”段景曜握住楚昭云的手,话里衔了笑意,“说我要和你去浪迹天涯。” 两人摸黑穿过空荡荡的矿场,到了矿场南侧无人看管的乱石处。 攀高越过乱石,楚昭云就看见了一众等候的身影。 “主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马车了,楚姑娘的药也备好了,也留了人日后跟上张屈。”隐说着话,把一碗热汤递给了段景曜。 段景曜颔首,接过汤药试了试温度,随后送到了楚昭云嘴边。 “吃了药,咱们就启程。” 楚昭云喝净了药,看了看众暗卫,问道:“余富呢?” “我前日出来送账本时,让他先回皇城司安排一些事了。” “嗯。”楚昭云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矿场,她要回汴京了,这几日在矿场里的种种暗度陈仓,都将成为过往。 除了张屈李九等人,矿场上还有数千人。 他们只知道低头干活抬头拿银子,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谁做事,更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参与了韩敬的谋逆大事。 “段景曜。”楚昭云轻声唤道。 “我在。” “若是有一日事发,他们会如何?” “参与谋事者,杀无赦。”段景曜顿了顿,他也想到了炼铁场里的老五等人,“大多数人只是无辜百姓,我会转告白泽,御史们会为他们求情,相信陛下会饶恕无知者。” “那便好。” “我们回汴京。” “主子,跟着贾逊的人留了记号,贾逊也是回汴京,咱们换一条路走?” “换。”段景曜和楚昭云异口同声。 两人本意是不想与贾逊碰面,但此时此刻谁也没料到换一条路也许会碰见另一人,两人早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第六百零五章 “哪来的叫花子,滚开!” “啊!”庄萤被人踢醒,她茫然地看向四周,这才发觉方才的热汤热饭全都是梦。 她抬眼就看见了粥铺东家恶狠狠的眼神。 “滚滚滚!一大早开门就看见你个叫花子,真是晦气!赶紧滚!” 她从地上爬起,用手擦了擦眼泪,但她忘了自己手上脏兮兮的,手一擦上泪,双眼就火辣辣的疼。 离了矿上,没了爹,身上的银子吃了一顿饭就用完了,她不知该何去何从。 自小没吃过苦头的庄萤,手足无措地看着粥铺东家。 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了一抹笑:“掌柜的,我以前是在矿上火房做饭的,我会好多活计,你能不能收留我……” “我这里不缺人手!” “掌柜的……我还没有过男人,我愿意跟你,只要你能收留我……” “滚!非得让我拿棍子你才能滚是不是?” “不、不……” 庄萤吓得连忙转身离开。 她迈着步子,双眼止不住地流泪。 矿场周遭没有村落,客栈把她赶了出来,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粥铺,可她没想到哪怕她愿意献身,东家也不愿意收留她。 “爹……我该怎么办……” 庄萤浑浑噩噩地往东走着。 她饿得头脑发晕,是以她看见不远处的马车时,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楚大哥,小云……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 庄萤用力眨了眨眼。 那二人虽换了精致华丽的衣裳,可的确是他二人! 不是她的幻觉! 眼见着楚大哥喂小云喝汤,庄萤被嫉妒淹没。 “好得很!”若是没有小云,眼下那衣裳应该穿在她身上,站在楚大哥身边的人应该是她! 不,她还有机会! 庄萤见他们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匆匆返回了方才的粥铺。 “哎呀!”粥铺东家见庄萤糟蹋了他盆子里干净的水,气得抄起棍子就砸向庄萤的后背,“天杀的,我要打死你!” 庄萤胡乱地洗着脸,挨了两闷棍后才匆匆逃走。 “比起以后的荣华富贵来,这点痛算什么!”庄萤跑向马车。 快要靠近时,她放慢了步子,拢了拢头发。 她满心满眼,只有富贵荣华。 她根本无心去想他们为何会离开矿场,也不会去想他们身后为何跟着许多人,更不会去想他们怎会如此富贵…… 她更不可能知道,她一出现就被马车旁的人发现了。 隐敛眉看着庄萤:“主子,来了个乞丐,我把她打发走?” 段景曜一边喂楚昭云喝药一边随口应道:“嗯,给个饼子再给些碎银子。” 楚昭云抬眼:“咳……” “呛着了?别急。”段景曜轻轻给楚昭云拍背顺气。 “咳、不是……咳咳……是庄萤。” 段景曜这才抬眼看向不远处,“隐,别管她了。” 隐把掏出来的碎银子又装回了荷包里。 片刻后,庄萤就走到了众人面前。 她眼里含着泪,柔声喊道:“楚大哥……” 段景曜不语。 楚昭云亦不语。 她听袁青说,在庄萤被小武扔出矿之前,他看见李婶给庄萤塞了碎银子,那些银子怎的也能支撑她过个十天半个月的。 眼下才两日而已,庄萤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楚大哥,你这是要走吗?”庄萤双眼含情地看着段景曜,她羞怯一笑,“楚大哥带我走吧,我愿意做妾……” “咳咳、咳……” 这次呛到的是正在喝水的隐。 他都不知道主子和楚姑娘在矿里究竟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楚大哥,我愿意做妾……”庄萤重复着。 楚昭云也不知道该说何话。 女子在这世道上本就艰难,所以她遇见柳轻时,私心是想帮柳轻一把的,奈何柳轻自甘堕落,她帮不了柳轻。方才庄萤走过来时,若是庄萤开口讨要银子,她也是会给的。可庄萤开口就自甘轻贱,她的银子倒是送不出去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卫善鸢一样,能够懂得自立的道理。 比起男人来,银子才是更实在的。 柳轻不懂,庄萤也不懂。 “楚大哥……”庄萤见男人无动于衷,她又看向楚昭云,“小云,你帮我劝劝楚大哥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不会和你争的,以后你就是正室,我心甘情愿伺候你……” “庄萤,你在火房多年,凭着这份手艺你去周遭几个矿上,他们都会招你工的。” “你这是不肯帮我?”庄萤瞬间歇斯底里,片刻后她又意识到自己是在有求于人,于是又放软了声音,“小云你这是在害怕吗?害怕只要我跟了楚大哥,就会夺了你的宠爱?” “……” 楚昭云第一次体会到人在无奈至极时说不出话的心情。 “刚喝完药,吃个蜜果。”段景曜把蜜果喂到了楚昭云嘴里。 “楚大哥……” “给她银子,让她走。” “是。”隐掏荷包。 庄萤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男人,他竟然一句话都不想和她说,“楚大哥,就算你看不上我,可看在往日我对你那般好的份上,你也不能对我如此无情!” 隐随手捡了根木棍,他用木棍抵着庄萤的肩膀迫使她往后退。 “银子给你,趁主子还没生气,你有多远滚多远,明白?” 庄萤听不进隐的话,只看着段景曜:“楚大哥!我对你那般好,你都忘了吗!” “姑娘,你自以为是的好,对别人都是困扰,明白?” “楚大哥!” “要不我给你一掌?” 庄萤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隐的手里夺过了银子。 “负心之人,不会有好报!我诅咒你们在前面的山道上就被落石砸死!我诅咒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隐微微一笑:“那我诅咒你下一顿饭就噎死。” 话落,隐抬手做攻击状。 “真是不识好歹!”隐看着庄萤慌张逃走的背影,心想,这银子算是白白瞎了。 寻常人能靠这些许银子活下来甚至安身立命,但他能肯定,这些银子在庄萤手里存不了三日! 隐跺了跺脚,似乎想把方才沾上的晦气甩掉,等到神清气爽了,他才又回了马车旁。 见段景曜和楚昭云起身,他连忙收拾着东西。 一路上,隐处处提防着,生怕庄萤再出来碍眼。 好在直到进了汴京城,都顺遂无事。 第六百零六章 “二姑娘回来了。”抱着精致花瓶穿梭在永勤伯爵府庭院里的小丫鬟,喜气洋洋地向楚昭云行礼。 看见满庭院的红灯笼,楚昭云才意识到今日是中秋。 “大姐姐可是回来了?” “大姑娘前日就从青州回来了,眼下正在老夫人院子里……二姑娘仔细着别摔了!” 楚昭云想见楚淑云,她大步流星地跑到了宁福堂。 “昭云见过祖母,祖母金安,见过母亲,母亲懿安。” 盛老太太大笑:“好好好,快过来坐,方才你母亲还说担心你今日回不来呢!” “伤还没养好就又去办差,这府衙真是……”秦氏怨念颇深,她仔仔细细打量着楚昭云,见她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头还算好,“这次回来,可要好好休养才行!我这就把大门锁了,府衙的人一个也别来报信!” 楚昭云笑着摇头:“烦劳母亲挂心,我好多了,眼下只是舟车劳顿罢了。” 她又陪着楚老太太和秦氏说了会子话后,才得了机会和姐妹们凑到一处。 “大姐姐,你在青州一切可还好?我走后可有人欺负你?可有人去铺子生事?薄公子可还缠着你?你过得可还好?” 楚昭云连连追问,楚淑云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一旁的甄映雪和楚宁云本在偷笑楚昭云的啰嗦,听到薄公子,两人不约而同亮起了眼神。 甄映雪拉着楚淑云的手,眼里冒着光,“薄公子是谁?淑云怎的从未提起?” “是啊是啊,他怎的缠着你了!大姐姐快说快说!”楚宁云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哎呀!”楚淑云连忙捂住了楚宁云的嘴,转头看了眼不远处,见祖母和母亲并未注意到这边,她才松开了手,“你低声些!” 楚淑云哭笑不得。 她从方才开始就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正了正神色,看向楚昭云。 “你先别问我,你先说说你自己怎么一回事,你的伤到底如何了?” 甄映雪和楚宁云也紧紧盯着楚昭云。 楚昭云只好点头说道:“伤势长得很好,不用担心,就是我奔波数日,有些疲惫浑身使不上力气罢了。真的!” “母亲说的对,先养伤才是要紧事。” “我也有此打算,明日就去告假。” 楚昭云再三保证,几人才放过了她。 “大姐姐,到你说了。” “我说……” 楚淑云先回答了楚昭云的问题,她在青州一切都好,铺子生意也是极好的,她现在手里的银子虽然比不上楚昭云查案所得的赏赐,但却比她往常在伯爵府时富裕了百倍。 顿了顿,她才又说起了薄珺: “薄公子他……我也真是拿他没法子,说他缠着我吧,他又有礼有节,从不逾矩。说他没缠着我吧,他又时常在我眼前晃……” 对男女情事还很陌生的楚宁云自认为自己悟了: “他一定是心悦你!” 众姐妹轻笑,纷纷点头附和着她。 甄映雪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一听就听出了不对劲,不管是昭云的追问还是淑云的反应,两人好似都觉着这似乎是件让人恼火的事。 “淑云,你并未心悦他是吗?” 楚淑云轻轻点了点头。 楚宁云又不懂了:“为何?他对你不好吗?” “三妹妹,不是谁对我好我就能喜欢谁,若是有一百个人对你好,难道你要个个都喜欢吗?” “可以的。”楚宁云点头。 一百个怎的了,一百个她岂不是要掉进温柔乡里了? 反正她只喜欢对她好的,向父亲对母亲这般冷淡的,她绝不会喜欢。 楚淑云语塞了片刻,摸了摸楚宁云的头,柔声道:“你到底还小,不懂这些事。” 而在家中听多了楚宁云多种离经叛道之言的甄映雪,煞有介事地掰过了楚宁云的脸,郑重其事道: “不行,不可以,你只能喜欢一个。” “哎呀!大嫂嫂你捏疼我的脸啦!” 姐妹四个又说笑了一会儿,甄映雪想起了正事。她如今担起了掌家之责,好些事都经了她的手。知道楚昭云差事忙又不把人情往来放在心上,她免不了要仔细叮嘱。 “对了,昭云,好些府上都来送了节礼,虽是送到伯爵府,但都是给你的。” “嗯?”楚昭云茫然地看着甄映雪,她在汴京也没和哪个府上来往过甚。 “段府自是不必说的,母亲亲自挑选了节礼回了礼。长公主府和晋王府也送了节礼来,很是隆重!还有荣安侯府和宋府,还有周家康家秦家刘家……不管是哪家,送来的节礼都是用了心意的。” 顿了顿,甄映雪又说:“母亲说,估摸着这些人都是你查案认识的,顾忌着谁家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家中有过案子,所以回礼也都是悄悄去的。另外,也给朱家曲镇的乔姑娘送了节礼。” “母亲和大嫂嫂很是妥帖。”楚昭云没想到他们会送节礼来,也没想到府衙同僚们也送了节礼来,“有劳母亲和嫂嫂操心了。” “我还没说完呢,除了汴京的,还有城外送来的。我擅自做主拆开了节礼,我也是怕里头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你莫要怪我……” “我怎会怪你?”楚昭云轻笑。 “只是也不知是谁送的,虽不算贵重,但也能看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既然不留来处,想必也是不想让人知晓,不必深究了。”楚昭云隐隐猜测,兴许是何禹李婉送来的? 楚昭云生了恍惚。 她只管在外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的背后有家人替她周全。 这些节礼来的意料之外,原来她在汴京城已经认识这么多人了吗? 好像在汴京,她也渐渐落地生根了…… 就在这时,甄映雪院子里的小丫鬟匆匆跑来,是楚知微哭闹了起来。 姐妹几个匆匆赶去,一见到这般多人,楚知微好奇地转着漆黑的眼珠,一时忘了哭。 楚知微生的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姐妹几个哄着她玩,直到天黑后宁福堂派人来请,众人才又回了宁福堂。 “阖家团圆的日子,怎的还得着人去请你们?”楚翰不痛不痒地说着,神情也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楚昭云看着如坐针毡的楚翰,又看了看他身侧的空位,她这才恍然大悟。 第六百零七章 明月高悬,中秋夜宴。 往日家宴,祖母坐在主位,楚翰在左、母亲在右,而楚翰的手边则是大哥楚鹤亭的位置。 今夜,楚翰和大哥之间却空了一个座位。 大姐姐楚淑云已经落座,显然只剩下楚昭云还站着了。 楚昭云茫然地看着楚鹤亭:“大哥?” 楚鹤亭笑呵呵的,心里没有半分不满,与有荣焉道:“昭云,你坐,你如今官职品阶比父亲都高,应当坐在父亲身边。” 原本就神色别扭的楚翰,听了这话脸色更难堪了。 论官职,楚昭云是比他高,可论爵位,他可是有三等爵位在身的人! 但这话,楚翰说不出口。 相比之下,楚昭云从来不在意品阶尊卑,更何况这是在家中,她推辞道:“大哥莫要打趣我,你为兄我为妹,这干品阶何事?” “这也是你第一次正经在家过中秋,你离祖母近些也好。” “这不合礼数……” 楚昭云和楚鹤亭互相谦让,任谁也能看出来他二人是毫无芥蒂且真心的。 楚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兄友弟恭,极为满意:“鹤亭,昭云说的在理,你是兄长,快换过来。” 祖母发了话,楚鹤亭无法再推辞,便坐到了楚翰身侧。 楚昭云这才安心,礼数是一回事,但抛开礼数不说,单让她坐在楚翰身侧用饭她想象一二便觉得窒息! 一大家子安安静静地用完了饭,楚宁云急不可耐道:“一会儿大姐姐二姐姐可要陪我去灯会上猜灯谜!” 秦氏难得怜爱地看着楚宁云。 家中两个女儿都常常不在,儿媳既要掌家又要照顾幼儿也是颇为忙碌,最小的楚宁云难免孤单了些…… 想到这,秦氏想到了楚珍云,前些日子她才和乔姑娘通信得知了楚珍云的近况,约莫着再约束一年便可接回府上了。 不过……秦氏抬眼看了眼楚翰,这人似乎早就忘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一个继母又何必着急呢? 秦氏收了心思,笑道:“还有一道甜羹,吃完了就如你愿。” 话落,便有丫鬟端着食盘来了。 “这甜羹是汴京新时兴的,昭儿你尝尝。” “是呀,听说是祖母特地请了樊楼的厨子做的!”楚宁云盯着鱼贯而入的丫鬟,眼睛都直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响声闯入了众人的耳朵: 铛—— 不仅楚宁云吓得浑身一哆嗦,满桌人都吓了一跳。 秦氏不悦地看向楚翰,责问的话还说出口,就听见楚翰开始对着楚昭云发疯: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伯爵府何时有了先给小辈上汤的规矩!我怎的不知!丫鬟不知礼义廉耻端给你,你倒是也有脸接过来!” 送甜羹的丫鬟吓得跪倒在地。 楚昭云微滞,随后放下了手里的甜羹。 秦氏连忙制止楚翰:“楚翰!你发哪门子疯!” “成了提刑官升了正四品就这般目中无人,被陛下赐婚要嫁到段家就这般尊卑颠倒,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啊!每次消失都是十天半月,请安问候更是不见你人影,你当伯爵府是什么地方!这伯爵府怕是装不下你了!” 楚翰气得身形微微颤抖,越说越大声。 吓得楚知微哇一嗓子哭出了声。 甄映雪连忙起身,从一旁奶娘怀里抱过了孩子,“知微乖,不哭啊……” 楚鹤亭也连忙起身去照看孩子。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父亲怎就发起了火? 只是一碗汤而已! 分明是阖家团圆欢乐幸福的团聚日子,怎的就成了眼下这般…… 楚鹤亭担心楚翰染上了失心疯:“父亲,这甜羹我们都吃过,祖母和母亲是想要昭云先尝尝……” 甄映雪心里憋了一口气,附和道:“是啊,昭云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父亲作何冲她发脾气,她又没做错什么……” 听了楚鹤亭甄映雪的话,楚翰心里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全身。 一怒之下,他把手里的汤匙砸向了楚昭云面前的甜羹。 “啊!”甄映雪见到热汤飞溅到了楚昭云手上,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秦氏气得发抖,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里。 她听了楚翰这些话,再想起他一开始别扭的神色,已然知晓楚翰为何动怒了。 升任提刑官的旨意传到家中时,楚翰面上有光,对昭儿颇为巴结讨好。昭儿离开汴京的这些时日,他在外听了不少狐朋狗友的酸言酸语,昭儿的官职品阶比他高,这让他在外丢了面子! 旁人看来他是毫无征兆的发怒,一碗甜羹而已! 她算是明白了! 恐怕他心里已经忍了昭儿许久了吧! 憋到现在才寻到由头骂她,还真是有理有据啊! 她怎的就嫁了这么个混账! 他怎么不死在偏院狐媚子的身上! “楚翰!是我让丫鬟先给昭儿上汤的,有什么火你冲我来!” “好,好得很!”楚翰听见秦氏连名带姓喊了他两遍,他脸上涨出了紫红色,“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气死我!” 楚昭云抽出帕子,不动声色地擦着自己的手。 见楚翰迁怒于秦氏,她才抬眼看向楚翰。 偏生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落到楚翰眼里,激得他青筋暴起。 “好啊!真是好得很!现在就给我滚!我怎么生养出了你这种不孝逆女!” 楚昭云满眼冷漠:“生是生了,何时养过?” “你说什么!” “幼时有我娘亲养育我,后来是我阿公养育我,眼下是祖母和母亲养育我。你,何时养过?” 楚翰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他面目狰狞地看着楚昭云,一双眼睛差点瞪出了眼眶。 “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如此忤逆尊长!你就不怕报应?” “有这样的父亲,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报应。” 砰!砰砰! 楚翰愤怒地拍打着桌子。 “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女!滚!滚回襄阳也好滚去段家也罢!伯爵府容不下你!”楚翰骂完,突然又指向楚淑云,“还有你!知不知道外人都说你跟着野男人跑了?只顾自己全然不顾家里的名声,你也趁早赶紧滚回青州去!” 突然被指的楚淑云只觉着悲哀,她做错了什么?昭云又做错了什么? 一旁满心惊恐的楚宁云忽然看见祖母口吐白沫,她吓得惊叫,“祖母!祖母!” 第六百零八章 众人闻声看向楚老太太,只见楚老太太已经翻了白眼。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直到后半夜,大夫才安了众人的心:“老夫人是怒火攻心,猝然昏仆,不省人事了,险些口眼歪斜、半身不遂,幸而老夫人素日里身子底康健……” “大夫您就别掉书袋了!”秦氏着急。 “无碍、无碍,明日就能醒过来,也不会半身不遂。” “可有什么旁的后遗症?” “这……大病一场身子定是不如以前好了,仔细将养着吧……” “孽障!都是你气的!”楚翰看了眼楚昭云,拂袖而去。 秦氏气得胸膛起伏,他是如何能堂而皇之说出这般话的! 怕孩子真信了楚翰的邪话,秦氏又赶紧安抚楚昭云: “昭儿,他满嘴胡话,不听也罢!” 楚昭云毫无反应,她内心空落落的,眼前尽是祖母被抬进卧房的场景。 秦氏抬手擦了擦楚昭云眼角的泪,放缓了声音:“别听他瞎说,你祖母是被他气的发了病,他这是恶人先告状,和你有何干系?好孩子别哭了,你祖母一会儿醒了看见你哭她该心疼了。” 楚昭云听到祖母二字,才回过神来。 “母亲,我……祖母……” “今晚的事,全是他有病,和你没有任何干系。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楚昭云垂了垂眸子:“我方才不该和他争执,我该忍下的。” 她也知晓不是自己气的祖母,可她后悔了。 若是她保持沉默,说不定楚翰就不会说出更过分的话,说不定祖母就不会怒火攻心了。 她不该争口舌的。 “你哪里和他争执了,分明是他自己一直在发邪火!”甄映雪说话也不似寻常那般温柔,满心都是对楚翰的怨念,“为人父就要有为人父的模样,他是倚老卖老!”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眼下是憋也憋不住了。 什么温柔贤良都见鬼去吧! 这公爹,她早就看不惯了! “自从我生下知微,父亲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更没看过知微一眼。我认,毕竟我和鹤亭关起门来过日子,父亲怎么想碍不着我!可他不该这般对昭云!” 一旁的楚鹤亭不想开口苛责自己的父亲,可他心里和自家妻子是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他也无比庆幸,生母死后他遇到的两个继母都是顶顶好的人,是以他才半分也没染上父亲的性子。 甄映雪心疼地看向楚昭云:“我平日里见不到你,一见到你心疼都来不及,他倒好,平白无故作践起了你!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为人父者!昭云,你别同他生气,不值当的!” 楚昭云六神无主地点头,她满脑子都是祖母,根本无暇去生楚翰的气。 一旁的楚宁云也魂不守舍,她哪还有心思去劳什子灯会猜灯谜,家中猝不及防的变化让她手足无措,她从来没见过今晚这般的父亲。直到眼下她也没明白,好端端地过中秋,父亲怎就突然大动肝火…… 甄映雪又看向楚淑云:“淑云,你也别生气,你去青州把生意做的那般好,我们都替你高兴。外头那起子嘴碎的,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 楚淑云叹了口气。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毕竟她早就知道楚翰的为人了。 安安分分做一个听话的大家闺秀,言行举止得体,让外人都知道永勤伯爵府教子有方,她就是楚翰眼里的好女儿。 一旦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她就成了逆女。 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且不在乎楚翰的看法了。 眼下她和楚昭云一样,只在意祖母的身子。 “嫂嫂,我不生气的。只是父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祖母生气的。” “唉……祖母心里的苦,咱们不知道。”甄映雪轻声道。 秦氏担忧着看着卧房里间的方向,若论不孝,楚翰才是这个府上最不孝的人。 老太太虽年纪大了,可最是耳聪目明,有这样的儿子,谁能不气? 秦氏心里开始动摇。 以往她总觉着凑合着过就好,楚翰和她不是一条心,她也不在意。加之女儿们都贴心,她也就逐渐不去想和离的事。 可眼下,楚翰都疯到眼前了,不是她不在意就能粉饰太平的事了。 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只想了一瞬,秦氏就收回了思绪,若是和离了,岂不是留孩子们在楚翰身边受苦? 她做不到。 秦氏悄悄叹了口气,随后催促:“都回去歇息,我在这守着就行。” “我在这里守着。”楚昭云不走。 “我也得等祖母醒了才能安心。”楚淑云也不走。 秦氏也不勉强,又说道:“鹤亭映雪回去歇息,好好照顾知微。宁儿也回去歇息,你在这也没什么用处。” 三人依言离去。 更深人静,寂然无声。 楚老太太在里间昏迷着,秦氏带着两个女儿在外间守着。 母女三人各有心思,一夜无话。 直到次日正午,楚老太太才悠悠转醒。 几人立即扑到榻前,秦氏轻声问道:“母亲,身子可还有不适?” 楚昭云眼里泛了泪:“祖母,祖母终于醒了……” 楚淑云已是泣不成声。 楚老太太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吓到你们了吧?我没事,这不是醒过来了?” 话落,楚老太太对着楚昭云和楚淑云伸出手。 两人连忙握住。 楚老太太叹了口气,她问心无愧了一辈子,到老却自责于养出了楚翰这样的儿子。 “好孩子,委屈你们了,你父亲在外头还当个人,到了家里却是连人也不当了,我这个娘也比不过他的面子,他说的话你们就当没听见……” “祖母宽心,我们只要祖母无事就好。” “无碍……倒是有些饿了。两个丫头也回去吧,祖母想自己待一会子……” 秦氏松了一口气去了小厨房,楚淑云也离开了楚老太太的卧房。 一出宁福堂,楚昭云心里的石头落地,眼前却直发晕。 “大姐姐,我好像看不清了……” 楚淑云贴了贴楚昭云的额头,吓了一跳:“天爷!这也太烫了,快先回院子!”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楚昭云软趴趴地坠在了地上。 “昭云!”楚淑云大惊,“来人!快来人!” 抬人的抬人,请大夫的请大夫,永勤伯爵府又人仰马翻了起来。 一直躲在暗处的暗卫,皱了皱眉,翻墙出府直奔皇城而去。 第六百零九章 尘埃落定 伯爵府人仰马翻,皇城寿宁宫里亦是暗流涌动。 段景曜一大清早就进了宫。 他深思熟虑了一整夜,在盛仁帝从未怀疑过韩敬身世的前提下,就算他把韩敬的种种罪状都送到盛仁帝面前,盛仁帝也只会私下里处置韩敬,以盛仁帝的性子,绝不会对韩敬起杀心。 盛仁帝不会允许皇子谋逆一事现于明面上,一旦隐匿了韩敬的不臣之心,谁能保证盛仁帝会不会有朝一日想起韩敬,毕竟盛仁帝众多儿子之中成年的儿子并不多。 谁又能保证韩敬沉寂些时日不会东山再起? 再者,若是由他来揭露韩敬的不臣之心,盛仁帝便会察觉他一直以来疏远韩祺只是计策。 不仅韩敬,他和韩祺也会被盛仁帝迁怒。 是以,段景曜选择把韩祺的罪证都交给太后娘娘。 眼下,太后娘娘盯着眼前的账本,已经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良久过后,太后开口问道: “阿曜,你是从何时开始查这件事的?” 段景曜如实说道:“军器所失火而兵器全都不翼而飞,自那之后臣就开始着手查这件事了。” “费了不少心力吧?” 段景曜听不出太后娘娘话里的喜怒。 也听不出这句话是不是在试探他。 因着亡姐的缘故,太后娘娘一直偏疼他,但他不觉得太后娘娘会因为他的缘故而插手此事。 选择将罪证交给太后娘娘,只是因为他相信太后娘娘是个守正不阿的人。 他只能说:“不算艰难,梓州那边对此事毫不遮掩。” “铁矿场锻造出的兵器,都运到了何地?” “派了人跟着,不日就能有结果。” 太后微微颔首,随后她把案上的账本和密信仔细收起。 她心里盘算着此事牵连的范围,梓州地方官看来早就是韩敬麾下的人了,只是没想到军中也有人敢参与韩敬的谋逆之事。 不知在韩敬的谋划之中,起事后是不是要连她这个皇祖母也一起杀了? 夺嫡之事她见多了,谋朝篡位的事也不是没见过,可眼下知道了韩敬的心思,她还是感到心寒。 看着眼前的段景曜,她不得不多想。 她也不欲试,直接问道:“阿曜,你查韩敬,可有私心?” “臣不敢欺瞒,确有私心……祺儿日渐长大,哪怕他毫无野心,韩敬也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臣不得不替祺儿打算。” 太后松了一口气,段景曜没有说什么一心为公的冠冕堂皇之言骗她,她便很是欣慰了。 有私心又如何?连她私心里都更喜韩祺这个孙儿。 更何况,这件事既然送到了她手上,她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不为任何人,为了天下的安稳,她也必须得插手。 “这件事哀家心里有数,不会叫你白查一遭,不过怕是要在此事中隐了你的功劳。” “臣明白,这是为了保全臣。”于他而言,扳倒韩敬就够了。 “哀家会寻时机和陛下说,你也莫急。”说着话,太后见段景曜面上似有为难之色。 哪怕只是微弱的神情变化,也瞒不过她。 “阿曜,你还有事瞒着哀家。” “臣……”段景曜顿了顿,随后才解释,“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怕污了太后之耳……” “但说无妨。”太后心想,还能有何事比韩敬要谋反更撼人心? 见段景曜欲言又止,她沉声道,“阿曜,哀家命令你说。” “是……前些时日昭云从云中府带回来了一个贼子,是戎族派来扰乱我朝民心的探子。” “哀家有所耳闻。” “陛下派了韩敬监审,未曾想那探子见了韩敬大为震惊……” “你既然生疑,定是探究了其中缘由,难道韩敬和戎族也有所勾结?” “臣私下审讯了那探子,他竟说韩敬与戎族大将军戎凡源在长相上有八分像,且那戎族大将军戎凡源是盛人……” 太后惊得一时忘了说话。 半晌过后,她才开口问道:“此事陛下可知?” 段景曜摇头:“之前臣只觉着戎族大将军不简单,便向陛下询问,陛下吩咐臣去查清楚。但眼下也只是查到了些许皮毛……那探子所言,臣没有禀报给陛下。” 太后老神在在地点头:“此事事关重大,只凭那探子几句话便无端猜测实在不妥,可他所言又太过离奇……盛人去戎族做了大将军,还和宫中皇子在长相上有八分像……” 段景曜沉默,安静地等着太后娘娘做决策。 良久后,太后沉声道:“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此事须得查清!” “臣不知如何查……” “等哀家好好想想,哀家会再召你入宫……” 得了太后娘娘这句话,段景曜也安了心。 他选对了,在韩敬谋逆一事和身世一事上,与其孤军奋战,不如选择太后娘娘做靠山。 自他来汴京后,太后娘娘就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也甚少插手后宫之事,他全然不知太后娘娘会想出什么法子让他去查韩敬之事。 段景曜刚出皇城,就看见了自己派去保护楚昭云的暗卫,他立即把韩敬的事抛到脑后。 “发生了何事?她还好吗?” “不好。”暗卫一边快速跟上段景曜,一边说着自昨晚以来的见闻,“昨晚中秋夜宴,楚翰突然发疯把楚姑娘数落了一通,又迁怒了秦大娘子和楚大姑娘,楚老太太气得口吐白沫。” 段景曜心惊:“可有性命之忧?” “不久前楚老太太醒来了,应是无事,但是楚姑娘高热晕了过去。” “楚翰为何发疯?” “宴后上甜羹时,丫鬟先端给了楚姑娘,他就疯了。” 段景曜眉头紧皱,飞速赶到了永勤伯爵府。 进府后,暗卫又补充着:“楚翰说楚姑娘被陛下赐婚要嫁到段家就这般尊卑颠倒,还让楚姑娘滚回襄阳或滚去段家。” 段景曜要推开楚昭云卧房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原话?” “一字不差。”暗卫抬眼看了眼段景曜的脸色。 经了这么一遭,楚翰伤了楚老太太和秦大娘子,也伤了楚姑娘和主子。 就连他一个才来伯爵府两日的人都知道,楚翰顶着伯爵府的爵位,在朝中并无实权,伯爵府也是外强中干。 伯爵府的荣光,怕是要到头了啊…… 第六百一十章 楚昭云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 楚淑云担忧地不知所措:“已经第三日了……段大人,大夫不是说无甚大碍吗?怎的昭云还不醒?” 段景曜用温热的湿帕子轻轻擦拭着楚昭云的双手,轻声解释: “自她心口受伤后,一边养伤一边查案,又在各地之间奔波,身子已经强撑到了极限。是我不该信她口口声声说的无碍,是我的错。” “唉……分明刚回府的时候还好好的。” “是,若是没有那晚的事,也不会这么严重。” “是……”对于楚翰,楚淑云无话可说。 楚翰真的是年纪越大越虚荣。他已然那般过分,她也没必要再当着段景曜的面说些什么。 眼下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端着水盆出去换热水。 楚淑云前脚刚走,楚昭云就醒了。 她睁开眼后,像是没缓过来似的,久久不能言语。 段景曜也不着急和她说话,只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看。 过了好一会,楚昭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祖母身子如何了?” “祖母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吃饭也恢复了正常,但祖母的身子还是乏力,往后要仔细养着。” 楚昭云听明白了,这是留下病症了。 “我去看看祖母……” “你高热不退的事,府上没人敢告诉祖母,你眼下去了岂不是说不通了?”段景曜轻声安抚着,摸了摸楚昭云的头,“你放心,我每日都替你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只当你被府衙急召回去办差了。” 楚昭云慢慢起身,张口喝了段景曜手里的温水,随后她才想起来关心自己的身子。 “我是不是晕倒了,大夫怎么说?我会不会留下病症?” “你也知道自己没有好好养伤?还诓我,次次问你都说无碍。” 楚昭云无辜地眨了眨眼:“你问我之时,我是真的觉着无碍,没有诓骗你。” “那你是被楚翰气到了,和祖母一样怒火攻心了。”段景曜仔细想了想,前几日楚昭云的状态确实像是无碍。 楚昭云点头承认:“起初无论他如何说我,我都是不气的,可他迁怒于母亲和大姐姐,我便存了气。后来他把祖母气病了,我恨不得剐了他。” “那就剐了他。” 楚昭云抬眼看着段景曜,看他并不像说笑的模样,认真道:“算了,他毕竟是祖母的亲儿子,我又如何能做主。” “晚了。” “你真剐了他啊?”楚昭云心中惊骇不已。 “没有,我没动他一根手指头。只是让暗卫去和他平日里往来的人都打了声招呼罢了,他这么珍视自己的面子,往后没人敢搭理他,他自然能永远保全他的面子。” “妙哉!我睡了几日?” “两天两夜。” “梓州的事你如何处理?” “如实禀报给了太后娘娘,还有韩敬身世的事,太后娘娘说她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揭露韩敬在梓州的所作所为,也会想法子助我查清韩敬的身世。” “我信你,自然也会信太后娘娘,只是身世一事怕是查起来艰难。这么多年了,温令雅早就把线索销毁、把证人灭口了,那戎凡源又远在戎族,查起来太难了。” “你别操心了,好好养伤。” 楚昭云一愣,她竟然不知不觉就苦恼了起来。 她苦笑道:“好,听你的,我有时控制不住自己想什么……” “那你便想想,想吃什么?” 楚昭云认真想了想:“祖母和母亲都想让我尝尝的那碗甜羹,到底是没喝上,眼下想喝了。” “好。”段景曜点了点楚昭云的鼻子,竟有一刹那觉着她像极了小孩子。 楚昭云躺了两日,浑身使不上劲。 她一翻身,又隐隐觉着浑身酸痛。 这都是拜温令雅所赐!若是没有那一箭和箭上的毒,她眼下定是生龙活虎。 韩敬的身世,她一定要查个明明白白! 想到自己又开始思绪纷飞,楚昭云连忙闭上了眼歇息。 许多双眼睛盯着,楚昭云闭门养伤整整养了七日。 七日后,她恢复了元气,这才被秦氏准了去宁福堂。 实际上,楚老太太虽病了,但也知道楚昭云在府上养病的事。府上众人都瞒着她,她知道他们是担心她的身子,所以也并未揭穿谎言。 只要自家孙女无大碍,她就放心了。 眼下她看见楚昭云和段景曜手牵手走了进来,她笑得合不拢嘴。 真真是一对璧人。 “明年开春就成亲了,真是金玉良缘啊。” “祖母,您身子好些了吗?” “不用担心我!我只要别看见你父亲,我就好得很!”楚老太太拉着楚昭云的手,仔细看着楚昭云的眼睛,“我这几日想了许多,都说人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固执,但我看你父亲眼下已经是固执到顶了,要想他做出改变,难啊……” 楚昭云见祖母眼神清明、话语清晰,她稍稍心安。 “我不会在意他说的话。” “我是想着给你寻个宅子出去住,省的无端还得看你父亲的脸色……就是我舍不得你啊……” 楚昭云含泪摇了摇头:“我不搬出去住,我也舍不得祖母。我平时待在府上的时日不多,只要一回府,我就想见到祖母和母亲。” “好孩子,那你就为了祖母再忍到明年开春,等你成亲后去了段家或是开府别住,就再也不用看你父亲的脸色了。” 段景曜连忙说道:“祖母,我会好好照顾昭云,我会爱她敬她护她,定不会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唉!”楚老太太高兴的应了一声,她相信段景曜能做到。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般年轻的时候,她也曾遇到了真心对她好的人。未曾想,生了个儿子既不像她也不像他! “母亲!”秦氏人还未到,声音已传进了房里。 看见急匆匆进门的秦氏,楚老太太收回了思绪,“怎的慌慌张张的,可是那孽障又发疯了?” “不是,母亲,是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秦氏解释。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 秦氏又说:“说是太后娘娘要见景曜和昭云。” 楚昭云疑惑,还有她的事? 第六百一十一章 寿宁宫。 “太后方才困乏小憩了一会,二位稍等。”宝扇笑着弓腰退了出去。 留在大殿里的段景曜和楚昭云安静地等着。 从永勤伯爵府到皇城里,一路上宝扇姑姑一直跟在近旁,楚昭云和段景曜一句话也没能说上,眼下宝扇姑姑走了,楚昭云却是也不敢开口。 因为大殿里,离着他们不远处,还站着一位宫女。 头发花白的宫女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边,若非楚昭云眼尖,差点就忽略了这个大活人的存在。 楚昭云低头想了片刻,忍不住抬头去看,下一息她便撞进了那宫女的眼中。 向来不以貌取人的楚昭云,看清宫女面容时,还是控制不住地浑身打了个抖。 年迈的宫女佝偻着腰,双手自然地搭在腿侧。 花白的发丝梳的一丝不苟,脸上长满了褐色的斑,眼皮像是抬不起来一般半耷拉在双眼之上,面皮更是松弛的几乎要掉在了脖颈上。 楚昭云掩住惊讶又低下了头,这般垂垂老矣的姿态,她从未在一个活人身上见过。 但,这位老宫女方才发现她在偷看时,冲着她笑了笑。 充满生机的笑容,与苍老的皮囊似乎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楚昭云侧头看向段景曜,挑眉示意:她是谁? 段景曜微微摇头:没见过。 两人短暂交流眼神后,便低下了头。 一盏茶后,太后娘娘姗姗来迟。 “人年纪大了总是犯困,都坐到哀家近前来。”太后娘娘稍稍招了招手,她又问楚昭云,“听宝扇说,昭云丫头受伤了,在何处受伤的?可找太医看过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在均州查案时不慎中了一箭,眼下已过了多日,已调养好了。” “果真养好了?哀家不知你伤了,眼下倒是不好吩咐你做事了。” 楚昭云连忙作揖:“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女已无大碍,太后娘娘有何吩咐,臣女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怎的同哀家这般疏远!你以后是阿曜的妻子,哀家也是把你当自家孩子看的,怎舍得让你赴汤蹈火!” 楚昭云垂了垂眼眸,她眼下的火候只能装乖巧,还装不出自然而然去亲近太后的模样。 只恭恭敬敬道:“多谢太后娘娘。” 她再傻也不可能傻到把这话当真。 且不说太后娘娘只是因着先皇后的缘故才偏疼段景曜,就算太后娘娘是段景曜的嫡亲长辈,只要太后娘娘尊贵的身份在,她便得对太后娘娘恭敬且疏离。 “别动不动就行礼了,哀家看着都累。”太后顿了顿,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柔和,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哀家想来想去,还是得让阿曜亲自去一趟戎族,昭云丫头又素来眼明心细,你二人共去,事半功倍。” 段景曜眉头轻蹙:“臣一人即可,无需昭云一同前往。” “哀家知道你担心到了戎族人生地不熟昭云丫头会有危险,哀家也担心你啊,若是有昭云丫头在,你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段景曜不懂太后为何偏要楚昭云同他前去。 但他知道,反驳的话只能说一次,若是再说拒绝之语,那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他又听见太后娘娘说道: “昭云丫头也不单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也是我大盛的提刑官。阿曜,你也得听听昭云丫头自己怎么说。”话落,太后笑呵呵地看向楚昭云,“昭云丫头,哀家有事关朝堂之案要查,你可愿意替哀家去一趟戎族?” 楚昭云毫不犹豫地点头:“臣女身为大盛提刑官,自当为大盛效力。” “好!不愧是大盛头一位女提刑官,哀家看昭云丫头的魄力不输给任何一位男子!” “还请太后娘娘详细告知是何案,为何要去戎族,臣女定当竭尽全力去查。” 太后笑容更深了,段景曜并没把这等秘事告诉楚昭云,她很是欣慰。 “此事阿曜知晓,让他在路上给你讲讲,半月之内,你二人须得回来给哀家一个结果。” “是……”段景曜颔首,他没料到楚昭云反应这般快、心思这般敏锐,他方才都未曾想到要遮掩此事…… 唯命是从的楚昭云歪了歪头,真心发问:“太后娘娘,戎族人与我盛人天生不同,臣女和段大人想混进戎族怕是不易,太后娘娘可否多允些时日?” 太后娘娘越看楚昭云越满意,笑道:“放心,哀家早有准备。宝梳,过来。” 闻言,一直安静站在墙边的老宫女慢慢走上前来,声音沙哑道: “段大人,楚大人,老奴有些许推骨捏皮的手艺,虽不能把二位变成戎族人,但看起来像有一半戎族血统也并非难事。” 段景曜惊讶,他存了几分质疑的心思:“这世上竟真有易容之术?” 他的话逗笑了太后娘娘。 老宫女解释道:“段大人抬举,老奴哪有那仙术……老奴早年间是宫里的梳头宫女,后宫娘娘们尚美,有的贵人想要脸小,有的贵人又想要鼻子高,还有的贵人想要显眼大,老奴不过是练得多了,摸出了些门道罢了。” “原来如此。”段景曜似懂非懂,“这手艺已然万分珍贵了。” 太后娘娘缓声道:“但毕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改出来的模样只能维持半个月。宝梳在后宫里的年头比哀家都久,她年纪大没法子跟着你们去边境,只能让你二人速速赶去了。” 段景曜应道:“臣定记得半月之约,只是陛下那边……” “哀家已经跟陛下说了,你二人不日就南下为哀家办事……各自府上也不必担忧,哀家自会派人去知会。” 段景曜和楚昭云异口同声:“臣、臣女定不负所托!” 两人跟着宝扇去了屏风后,面上受了好大的痛苦后,发现太后娘娘已经把一应北上的物件全已备好了。 离开皇城后,楚昭云忍不住悄声道:“你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做的太对了!” 段景曜颔首:“姜还是老的辣。” “希望一切顺利!” 第六百一十二章 越往北走,风里夹杂的凉意越浓。 到戎国边境时,楚昭云和段景曜已经加了两层衣。 戎国不似大盛那般律法严明,各关卡处虽有守备,可见到两人酷似戎国人的面庞,便也就查的松了。 两人轻而易举就进了戎国,一路上,也见到了几次盛人面孔,看来不只是身居要职的大将军戎凡源,只要是投诚的盛人,戎国都会接纳。 直到要进都城戎州城时,两人才被城门守备拦下了。 “路引拿出来。” 段景曜叹气:“没有路引,来投奔亲戚的。” 他一开口,城门守备就听出了非我族类的口音:“你们是盛人?” 段景曜连忙摇头:“我们兄妹二人虽一直生活在盛朝云中府,母亲是盛人,可我们的父亲是戎族人,我们也是戎族人!” 守备又收了刀,摆了摆手:“早就该回来了,咱们戎族儿女,岂有待在那盛朝的道理!” “是、是。”段景曜和楚昭云连连点头。 两人立即抬步进了城,楚昭云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他二人的口音如此明显,那城门守备竟然轻易就信了他们有一半戎族血脉的事。 楚昭云又想起了在路上时段景曜所收到的情报:戎族人多是不拘形迹之辈,潇洒肆意,但是冲动好斗。 她又抬手摸了摸脸:“宝扇姑姑改过的这副模样,真是帮了大忙啊!” 两人一路到了城中,随意找了家铺子要了两碗面。 面吃了一半,正巧听见隔壁桌在说大将军的风流韵事。 “我听说大王姬这么多年不嫁人,是因为看上大将军了!可惜大将军不肯啊……” “你莫要诨说,大将军比大王姬年长十岁呢……” “大将军那样好的人,我何苦去编排他?你也知道我妹妹在丞相家当丫鬟,那日丞相府设宴,我妹妹亲口听丞相女儿说的,那还能有假!” “我是不信的,谁都知道丞相和大将军是死对头,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大将军对咱们百姓们这么好,就算是王姬也配不上大将军!” “那倒也是……” “大将军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成亲,真是为了戎族奉献了一切啊……” “唉?将军府那个女人不是大将军的女人吗?” “诨说!那是大将军的亲妹妹!” 楚昭云和段景曜安安静静吃完了面,等隔壁二人开始埋头吃面,两人才结账离去。 听起来,戎凡源似乎很得人心。 两人旁敲侧击打听到了大将军府的位置便一路寻了过去,未曾想到大将军府外时,却赶上了热闹。 原是墙上贴了一张告示。 “大将军府的月俸肯定高啊!” “但也不是谁都有本事能进去啊,大将军的贴身侍卫,那得武艺高强!” “也是,一个个都在这看告示上的热闹,真去投名的能有几个?” 楚昭云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果真看见门口只有一人拿着册子在翘首以待。 “兄长,试试?”楚昭云已然适应了新身份。 段景曜眉心一动:“好,试试。” 话虽如此,可两人离了人群后,又快速低语道:“这是我们接近戎凡源最快的法子了!” “的确!” 两人心照不宣定要全力以赴去争取此事。 跋山涉水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外族,两人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查清韩敬究竟是不是戎凡源的亲儿子! 眼下机会就在眼前,真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 “我们兄妹二人想成为大将军的侍卫。” 拿着册子的管事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二人,问了和城门守备一模一样的话:“你们是盛人?” “母亲是盛人。”段景曜解释。 楚昭云紧随其后问道:“听说大将军是盛人,应当不会嫌弃我们兄妹二人有一半盛仁血脉吧?” 管事摇头:“既然来了戎国,就都是戎国人。但也不是谁都能当将军府的侍卫,还得看你们的本事。拿着木牌,进院子里等着。” 楚昭云和段景曜接过两个写着“叁”的木牌,系在了腰间。 两人进了院子里,看见了分别带着木牌的四人。巧的是,“壹”和“贰”竟也都是一男一女。 众人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等着,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再进院子。 最后,是那管事拿着册子唉声叹气地走了过来,“大将军为何只让三对人去?三对……这也太少了,怎么能选出好的?” 他的声音太小,有人没听清便问道:“管事,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六人都跟我来吧。”管事招了招手,却是领着人往将军府外走去,“将军府只招两位侍卫,不仅得功夫好,还得脑子好。大将军设了个局,谁要是能拿了头筹,谁就是将军府的侍卫,一个月二十两月俸。” 二十两白银! 几人纷纷跟着管事上了马车,楚昭云和段景曜也立马跟上。 马车兜兜绕绕,行了许久才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地处。 管事指着身后的地处解释:“这是王上赏赐给大将军的围场,围场四处都圈起来了。我会分三次将十二只白狐送进围场,切记不可伤了那白狐,解下它们脖子上的铃铛就行,一个时辰后谁手里的铃铛最多,谁就是将军府新招的侍卫。” 有人问:“就这么简单?” “简单?诸位想进这围场,可是要签生死状的,就算死在里头,也和将军府无关。” 管事说着话,招了招手,立即有人送来了纸笔。 毫无疑问,六人都犹豫了。 段景曜倒是不怕,不过比起查到韩敬的身世,最要紧的还是护楚昭云周全。 “昭云……” 楚昭云低声回他:“方才管事说了,不仅功夫好,还得脑子好……这围场里头,兴许并非你我想得那般。” 段景曜动摇。 就在这时,挂着“贰”木牌的人开了口:“富贵险中求,我们签!” 楚昭云和段景曜相视一眼,紧随其后签了生死状。 管事送六人进围场前又好心说了句:“不仅只有野兽会伤人啊……”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一进围场,六个人四处走走看看便走散了,只因这围场太大。 围场里到处都是长到了半腰高的枯草,风一动,便能听得草梗窸窸窣窣的声音。 要想找到藏在围场枯草中的白狐,谈何容易。 楚昭云被风迷了眼睛。 她裹紧了衣裳,拢了拢凌乱的碎发后,被段景曜牵着手往前走。 戎凡源到底意欲何为? 若是只要功夫好的侍卫,搭擂台就行。进围场夺铃铛,他是想考验众人什么? 楚昭云打量着空荡荡的围场,管事要放白狐进围场的话,大抵是从围场周遭开个口把白狐放进来,若是有树可攀能看清围场外何处有端倪就好了…… 正想着,她听见段景曜说:“昭云,时刻跟紧我。” 楚昭云心想,他一直拉着她的手,她想不紧紧跟着也难啊。 她又听见段景曜分析道:“既然生死不论,一定有人不择手段,拿到铃铛后都放在我身上,省的他们对你下手。” 楚昭云颔首:“好,我们来戎族一趟不容易,我们也要不择手段。” 段景曜回头看楚昭云:“你真是这般想的?” “当然。” 不仅得守住铃铛,也得用坑蒙抢骗的手段争夺铃铛。 她只跟着乔梦如学了几日炼体的基本功,连花拳绣腿都不会,她怕自己会拖后腿。 刹那间,楚昭云电闪石光之间明白了戎凡源的想法,他想看的不只是争斗,还有谈判和合作的谋略,或者说是心计和城府更准确。 眼下有三组人,只有一组能拿头筹,如何能合作?怪不得管事最后说不仅野兽会伤人…… 也不知道戎凡源找这般侍卫是有何目的? 想罢,楚昭云捏了捏段景曜的手。 段景曜回头:“怎么了?” 她心里早就开始打算盘了,与其四处乱走,不如停下来商量片刻。 “方才和其他四人同马车而来,我仔细观察过,‘壹’是一对年轻夫妻,‘贰’是一对身强体壮的龙凤胎兄妹。” 段景曜停了步子:“‘贰’的确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我们可以去找‘壹’合作。” 闻言,段景曜沉默。 面对敌人,他从未想过合作,但是眼下想想楚昭云的话,他觉着有几分道理。 他回想着管事说的话,问道:“若是叠罗汉,能不能看见远处?” 这与楚昭云想的攀树登高不谋而合。 两人四处观望,见四下无人,立即低声商量着对策。 期间,两人一度起了小小的分歧和争执,但最终是楚昭云说服了段景曜。 片刻后,两人又重新回到围场入口,凭着最初进围场的一个模糊站位,又仔细找着人踩过的痕迹,两人追上了其中一串痕迹。 枯草窸窸窣窣的响声不绝,是以楚昭云和段景曜还未靠近“壹”,“壹”两人就立即转身。 “壹”上前半步,把妻子挡在身后,他满眼警惕,语气不善: “作何跟着我们!” 楚昭云连忙开口:“我们没有恶意!” “我们也不知白狐在何处,别跟着我们!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们有一个法子,二位不妨一听。” “休要在此花言巧语!”男人厉声喝斥,与此同时,他背后的女人探出了身子,女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她看着楚昭云点了点头,“好,你先说来听听。” “玲儿,别信他们!” 玲儿眨了眨眼:“先听听。” 楚昭云见男人妥协,缓缓说道:“偌大的围场,谁都不知道白狐自哪个方向而来,若是我们两组协作叠罗汉,说不定登高就能看到哪个方向有动静,他们要放白狐,不可能悄无声息就放进来了。” 段景曜附和:“管事说分三次放白狐,若是此法可行,我们前两次协作,那‘贰’就没有机会和我们争了。到了第三次,我们就各凭本事。如何?” 玲儿侧头看了眼自家男人:“听起来不错,本来是和两组争,用了这个法子,只和一组争就行。” 男人转了转眼珠子,同意道:“玲儿,听你的。” “我们先来看看能不能看到他们的人影。”段景曜松泛着手脚。 “凭什么!”男人高声质疑,“万一你们看到了白狐的踪迹,下来后又骗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凭什么信任你!” “就因为这个法子是我们想的。” “不行,我先来!” 段景曜毫不妥协:“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执意不愿意,那就当我们没来找过你们。” 楚昭云见“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道:“你是想拿我们的法子去找‘贰’合作吧?眼下怕是已经晚了,再耽误下去,白狐说不定已经进场了……” 玲儿见眼前两人难以说动,只能赌一把:“你们保证不撒谎,我们就同意。” 段景曜信誓旦旦:“若是我们撒谎,你们第二次第三次大可去找‘贰’合作,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玲儿觉着有理,便点头同意,她身侧的男人也就妥协了。 四人立即行动,最终楚昭云小心翼翼地获得了两人又半个的视线高度。 “壹”痛得呲牙咧嘴:“看到白狐从哪边来了吗?” 段景曜和玲儿也痛,但是没有办法。 楚昭云心急道:“没看到,转个方向。” “我快坚持不住了……” “看到了!我下来!”楚昭云又小心翼翼地攀了下来,她揉了揉段景曜的肩膀,“还好吗?” 段景曜轻轻摇头。 “壹”着急地问:“快说,白狐从哪个方向来?” “西侧。”话落,楚昭云就拉着段景曜往西跑。 见两人迫不及待的模样,玲儿稍稍放心:“他们没骗我们!我们也快去找白狐!” “不用管我,我跟得上!”楚昭云一张嘴,就灌了满嘴的风。 风声和草声从她的耳边划过,她竭力地跟上段景曜的步伐。 两人拼命往西跑着。 过了一会儿,楚昭云匆忙回头: “甩开他们了……往北,快往北跑!” 段景曜错愕:“你不是不赞同我的提议吗?”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一盏茶前,两人商量对策时,起了分歧。 楚昭云坚持第一次合作先遵守诺言:“若是不让他们夫妻俩吃到甜头,如何能再和他们进行第二次协作?更何况,他们实打实地出了力,一开始就骗他们,岂不是卑鄙无耻?” 段景曜反问楚昭云:“不是说好了不择手段吗?” “对,但我们要第二次再骗,第一次就骗的话,哪里还有第二次?” “两次都是我们去看白狐的方位,太难,就算能说动他们第一次由我们看,第二次他们能愿意吗?若是第二次他们上去看,下来却骗我们,怎么办?”段景曜想要说服楚昭云,他接着又说:“你查过这么多案子,难道还对人性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楚昭云有些生气,正说着眼前的事,他为何要扯到她以前查的案子上? “正因为我查过很多案子,我见过丑陋不堪的人性,但我也见过美好的人性,所以我从来不提前就对人性抱有好或不好的幻想!” 段景曜不争辩,只重复问道:“若是他们第二次真骗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楚昭云苦恼:“若真骗我们,我们就会得不偿失……但大不了我们第二次跟紧他们,他们想骗我们也不行。” 见 楚昭云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段景曜明白了,她所谓的“不择手段”还是有她的底线。 她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他知道继续勉强下去只会浪费时辰。 两人约定好按照楚昭云的想法行事。 …… 眼下,两人在围场中拼力奔跑,段景曜难免错愕,她竟然悄悄地改了主意。 “你不是打定了主意第一次要遵守诺言吗?” “我又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对,既然都决定了不择手段,卑鄙些又何妨!” 楚昭云面上有些许羞赧。 眼下她回想着自己和段景曜起争执时说过的那些话,她自己都觉着矫情。 既然要不择手段,还怕什么卑鄙无耻? 他们费尽心思来了戎族,谁能甘心白跑一趟! 两人一路围场北边跑去,段景曜眼前闪过一道白影。 “我看见了!” “怎么抓?” 段景曜立即开始拔着枯草编织草笼子,楚昭云看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即四处找着能代替树枝的硬枯草。 等他编好了一个简易的陷阱,楚昭云说道:“我们没有食物来引诱它。” 段景曜从袖子里掏出玉瓶,那是两人为了来戎族准备好的治伤的丹药。 “这味药里有足量的鸡内金,可一试。”说 着话,段景曜掰开了丹药,用力揉搓成粉末后放进了陷阱了。 两人躲在不远处草里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两人就听见了铃铛的声音。 眼见白狐进了草笼的阴影之中,段景曜用石子弹飞了支撑着草龙的硬枯草,草笼罩住了白狐。 “我来,它们急了会挠人。”段景曜上前解下了铃铛。 依着此法,两人很快就得到了四个铃铛。 “走,继续去找其他白狐。” 楚昭云扯住了段景曜手里的草笼:“把笼子拆了吧,万一碰上其他人了,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想到这个法子,但我们不能让他们学了去。” “好。但‘壹’肯定不会和我们合作了,估摸着,他们是去找‘贰’了。” “无妨。”楚昭云自从决定在戎国里做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后,心里负担小了很多。 就算“壹”和“贰”这一次合作,到了第三次放狐,他们决计不可能再友好合作。 算来算去,还是她和段景曜手里的铃铛多。 第三次放狐,那就各凭本事。 两人在围场里四处走动了许久,没碰到半个白狐的影子,也没碰到半个人影。 走到围场东侧后,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只白狐,脖子上却没有铃铛 了。 楚昭云问:“这是北边跟着我们过来的白狐,还是新放的白狐?” 段景曜亲自从那四只白狐脖子上解了铃铛,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四只白狐毛色洁白,而眼下这只脖子上有一撮棕色的毛。 “看来他们是合作了,第二次的四个铃铛都被拿完了。” “无妨,还有第三次,守好身上的铃铛,我们还有胜算。” 段景曜摸着腰侧的匕首,看向楚昭云:“我把铃铛给你,你藏起来莫要出声,我去解决那几个人。” “何意?你现下就要去抢铃铛?” “解决白狐可以拿铃铛,解决人照样也可以拿铃铛。” 楚昭云似懂非懂:“你要偷袭他们?千万小心,莫要让他们伤了你。” “怕是要死人。” “你……”楚昭云难以置信地看着段景曜,“你口里的不择手段是要杀人?” “对。” 楚昭云没有料到才来围场不多时,她和段景曜这般快就有了第二次分歧。 相识相爱了这么久,两人很少在想法上如此大相径庭。 离开襄阳后,她一路走来,自认为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可人不犯我,我却去杀人? 楚昭云深吸了一口气:“说到 底进了围场的另外四个人只是为了谋生罢了,可以争斗抢夺,但不至于闹出人命!” “我不去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们。”这件事,段景曜早就想到了,“无论是夺铃铛还是自保,都要先发制人。” “若他们真有此心,等他们来了再动手也不迟,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就搭送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啊。用尽心计坑蒙抢骗是不择手段,杀人行凶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 段景曜不解:“昭云,你眼下到底是何立场来审判这一切?” 楚昭云心里憋了气:“你是说我在审判你?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话落,楚昭云立即后悔,后悔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 段景曜有刹那间的大脑空白。 随后他心上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痛。 “自从你在长公主府见我的第一日,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后悔认识这样的我了?” 话落,段景曜也立即后悔,后悔自己故意说了冷漠的话。 两人同时沉默,也同时意识到一件事——进入围场后,自己好似变得敏感易怒,变得不像自己了。 见楚昭云红了眼眶,段景曜打破了沉默: “昭云,我错了。我方才说的,是气话。”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一十五章 楚昭云也冷静了下来:“我也有错,我不该那样质问你。” “是我太过焦虑了,我怕自己保护不好你,所以想先发制人。”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伤害。是我没体谅你,你担着我的安危,你想未雨绸缪是对的。”楚昭云方才心里的那点子气闷,全都不翼而飞。 段景曜缓声说着:“我本意并非是想杀人……我们来戎族找真相,除了对韩祺的私心以外,我更多的是想要未来天子是个明君,韩敬做不到,韩祺能做到。此刻为了找真相,就把无辜之人的性命搭进去,那我和把人骗进军器所里赴死的韩敬有何分别?” 说着话,段景曜垂了眸子,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楚昭云抬起段景曜低垂的脑袋,认真道:“我知道你本意不是想杀人行凶,你在皇城司多年,无论外头把你传成阎王也好罗刹也罢,但我知道,余富白泽他们也知道,你没有伤害无辜的人。” 围场之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每个人的情绪。 不知道其他四人如何,但段景曜和楚昭云渐渐醒悟,这夺铃铛的局,是戎凡源设下的圈套。 身处异国他乡,势单力薄,心里又藏着事,两人轻而易举地就进了圈套。 不仅容易被些许小事放大自身的情绪,还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段景曜重新打起了精神,告诫自己不要再有冲动的想法。 楚昭云也在心里默念,她也不能再矫情敏感。 话说开后,两人又重新牵起了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两人警惕地守着铃铛,段景曜大喝一声:“谁!” “天杀的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楚昭云大惊,就算如段景曜所说有人会来杀他们,但也不该是眼前这副模样。 “壹”满目猩红,面目狰狞,疯了一般地跑向两人。 “你们杀了玲儿!我今日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下黄泉!” 这下,不仅是楚昭云惊讶,段景曜也震惊。 玲儿死了? 看来其他四人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还未等问出口,“壹”就扑向了两人,“去死!都给我去死!” 段景曜推了一把楚昭云,随后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壹”又立即爬起身,见段景曜不好接近,他立即扑向楚昭云。 “小心!” “啊!”楚昭云连忙躲闪,慌乱中接过了段景曜抛过来的铃铛。 下一息,两个男人就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两个男人 都是练家子,但段景曜功夫远在“壹”之上,缠斗了片刻,他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壹”疯了似的扭动着身子:“畜生!你们都是畜生!该死你们都该死!” 楚昭云惊魂未定,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壹”是真的想杀了她和段景曜…… 她缓了一口气,离着两步远,看着被段景曜钳制在地上的人。 他脸上的血迹和身上的狼狈,显然是从白狐身上拿铃铛时留下的。 “你说玲儿死了?我们没有杀玲儿,你为何要来找我们报仇?” 见“壹”只是恶毒地盯着自己,楚昭云接着说:“最开始叠罗汉抢夺铃铛,我们是骗了你,但眼下没有骗你,我们真的没有杀玲儿。” “你以为我会傻到再相信你们?畜生!有本事就连我也杀了!” 段景曜手下用了力:“方才见你身上没有铃铛,你们铃铛被夺走了?” 楚昭云明了,起身晃了晃。 “你看,我们两个身上只有四个铃铛,是第一次放狐骗了你们抢到的那四个。” “壹”一愣。 楚昭云接着说:“若是把铃铛藏在其他地方,围场这么大,一转眼就会找不到,抢走你们铃铛的人肯定把铃铛放在身上了。” “你方才 拿到了几个铃铛?”段景曜问手下的人。 “四个……” “抢铃铛的人,就是杀玲儿的人。”楚昭云不懂为何就认定是她和段景曜抢了铃铛,“第二次放狐,你是不是找那对龙凤胎去合作了?” “你们没有杀玲儿?” 楚昭云说:“真的没有。” “你们发誓!” 段景曜无奈:“我起誓你就信了?没杀就是没杀。” 楚昭云又问:“玲儿尸首何在,只要让我见到玲儿,我就能找到线索证明谁是凶手。” 察觉到手下的人似乎开始动摇,段景曜连忙问:“你要不要找凶手?” “要!” 段景曜松了手,弹跳起身,下一息就护到了楚昭云身侧。 “壹”没了方才的狠劲,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眼尾挂着泪,整个人都了无生气。 “可是你们骗了我……” 楚昭云反问:“你用我们的法子去找别人合作,难道你们没骗他们?” “骗了……” “那你为何不怀疑是他们杀了玲儿?” “我去找了他们,他们发了毒誓。” 楚昭云一时无言。 沉默了几息,段景曜说道:“带我们去看玲儿的尸体,别耽误时辰了。” “好,我再信你们一次!” “ 壹”擦了擦眼泪,转身朝着南边跑着,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楚昭云和段景曜有没有跟上。 很快,楚昭云就见到了玲儿的尸体。 玲儿的音容相貌似乎就在眼前,她眨着眼,总能温柔地安抚住“壹”。 眼下,枯草之上却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楚昭云心想,她错了,段景曜说得对,他们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他们。 方才是玲儿,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她被人杀时,你在何处?”楚昭云不信“壹”会放任玲儿单独行动。 “我们骗了他们,抢了四个铃铛后,我和玲儿就想赶紧离开……我在前头开路,玲儿就跟在我身后一步之远……” “你没听见什么动静?” “除了踩到枯草的声音,就是玲儿腰上的铃铛声,我听着铃铛声,就知道玲儿一直跟着我。突然没了铃铛声,我一回头,就看见玲儿倒在了不远处……” 楚昭云和段景曜相视一眼,这几乎是她查过最简单的案子,不用想也知道凶手是谁。 “你骗了他们,自己拿了四个铃铛,他们杀了玲儿夺回铃铛,这不难理解吧?” “可他们发了毒誓!” “好的,我会找到证据。”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一十六章 刚到戎州城时,在铺子上听到有人夸戎凡源,楚昭云便觉得戎凡源很是得民心。 但倘若戎凡源真如那二人所言对百姓好,那他眼下为了选侍卫而设了这个罔顾人命的局,这又算什么? 冰冷的地上,是死去的玲儿。 她的脖子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正在诉说她死前遭遇了何种毒手。 楚昭云根本就不用去验她的死因,她先是仔细看着玲儿的四肢和躯体,随后又看着玲儿的头部,很快就还原出了玲儿当时是如何死的。 “玲儿平日里是不是肌肤娇嫩?” “壹”点了点头:“玲儿不娇气,但皮肤嫩,稍微磕着碰着就青紫一片。” “这就是了,玲儿死亡时辰在一炷香内,你看她的口鼻处,隐隐有些发红。” 段景曜猜测:“像个手印。” “没错,玲儿是先被人用力捂住了口鼻,随后被人割颈而亡。”说着话,楚昭云退到了段景曜身侧。 “壹”浑身发抖。 他和玲儿分明只离了一步远,他都不敢想象玲儿死前那一息看着他的背影,该有多么无助! “怎么会……” 段景曜问他:“你可是发现玲儿死了就去质问那二人,随后又立即来找了我 们?” “壹”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段景曜又问他:“若我二人是凶手,怎可能和你前后脚跑这般远却毫无气喘之态?” “壹”回过神来,仔细回想,他方才见到这两人的时候,他们的确不像是刚奔跑过的模样。 “你说你能找到证据证明不是你们杀了玲儿……”他不相信是龙凤胎兄妹,怎么可能有人会用父母双亲去发毒誓…… 楚昭云颔首,招了招手,两个男人都跟着她蹲在了玲儿身边。 她指着玲儿的手说着:“你们看玲儿的手,她紧紧握着拳头,你看见了我只是用眼睛检查了玲儿,我并未碰她,是也不是?” “是。”他刚才一直紧紧盯着她。 楚昭云心想,只要“壹”没有执拗到觉得是她把东西塞进了玲儿手里,她就谢天谢地了。 她接着说:“你用点力气打开玲儿的手,看看里头是何物?” “壹”依言照做,他掰着玲儿的手,心像油滚过一般难受。 “彩线?”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楚昭云和段景曜身上,但两人身上都没有彩线。 “那姑娘腰间的禁步上有许多彩线。有些毒誓,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只有你当真了。” “原来是她!” “你……”楚昭云还没说完话,就看见“壹”发疯似的跑了出去,她无奈地看着段景曜,“他一个人不可能是那两人的对手,实在是冲动。” 段景曜一边拔着枯草,一边说着:“他就没想到玲儿暴尸荒野会引来野兽……不赶紧把人送出围场,反而不自量力地去寻仇。” 两人在玲儿身上覆盖了许多杂草,稍稍为她遮掩了一二后,便又重新去找白狐了。 两人四处寻找,好在运气够好,遇到了两只逃窜的白狐拿了两个铃铛。 “像是从西边逃过来的,去看看?” 就在这时,围场入口处突然燃起了烽火,两人意识到这是到时辰了。 结束了。 护着六个铃铛,楚昭云和段景曜往回走,就在临近入口处时,见到了同样归来的龙凤胎兄妹。看他们身上的伤势,似乎是没从“壹”手上讨到好处。只是,“壹”人在何处? 龙凤胎哥哥挑眉先开了口:“你们也有六个铃铛吗?” 楚昭云不答反问:“你们把他也杀了吗?” 龙凤胎哥哥冷哼一声:“签了生死状,你这不服气的模样是还想把我送官府?呵,可惜没送他和他婆娘团聚,让他逃 了。” 龙凤胎妹妹却是打量着段景曜腰间的铃铛,满眼都是跃跃欲试的觊觎。 楚昭云挡在段景曜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怎么?想抢?管事来了。” 闻言,龙凤胎齐齐转头,看见管事正朝着他们走过来,这才歇了心思。 四人都看着管事,没人注意到一侧悄悄弓着腰摸过来的“壹”。 他像一道闪电般迅速,把匕首插进了龙凤胎妹妹的腰上。 “哥!”龙凤胎妹妹受痛后大喊。 兄妹二人也顾不上管事就在眼前,转头就和“壹”扭打在了一起。 “畜生,我要杀了你给玲儿报仇!” “找死!” “我要杀了你们!接住!” 楚昭云没想到“壹”竟然在缠斗中还夺了龙凤胎妹妹腰上的一个铃铛扔了出来。 段景曜连忙飞身接住。 龙凤胎也是下了死手,“壹”双拳难敌四手,失了匕首后他渐渐落了下风。 管事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人把发疯似的三人扯开。 “出了围场,生死状可就不作数了。” “我要给玲儿报仇!”男人浑身挣扎着想往前扑。 足足三个护卫,才拉住了他。 “呸!”龙凤胎哥哥吐了口嘴里的 血,指着段景曜和管事解释着,“管事,刚才走到围场的时候,我和他都有六个铃铛,是这个混账刚才从我手里抢了一个给他!” 龙凤胎妹妹反手按着流血的腰部,面色痛苦道:“是他们偷袭我们才抢了我们一个铃铛,本来是一样多的!” “对!结束的时候我们是一样多的,眼下抢的不算!” 管事回头看了一眼:“烽还没燃完,算。” “管事!这不公平!” “就是!我们辛辛苦苦拿了六个铃铛,我们没输!” “哦?你们手里的铃铛都是公平拿来的?他为何要杀你们,心里没数吗?” 管事不欲多言,从龙凤胎身上移开了目光,对着段景曜和楚昭云说道:“从今往后,你二人就是将军府的侍卫,稍后我带你们去见娘子。” 楚昭云和段景曜下意识对视,娘子? 不是大将军戎凡源的贴身侍卫吗? 怪不得管事选的都是一男一女!原来是为娘子选侍卫! 楚昭云忽然反应过来,在告示前听围观百姓们说大将军的侍卫,他们就信了…… 然而告示上写的是将军府,自始至终,管事说的也都是将军府的侍卫!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一十七章 “是。”楚昭云和段景曜收了心绪,虽有些失望,但也是能光明正大进将军府了。 管事顿了顿,转身取了碎银子,为了二十两白银就能豁出性命,他如何能和他们讲得通道理? “这一两银子,补偿你们辛苦一场。” 龙凤胎兄妹不甘地看向段景曜,随后又夺过了管事手里的银子,最后又看了一眼“壹”,兄妹二人转身离去。 一直伺机而动的“壹”,眼神直勾勾地就跟着龙凤胎走。 段景曜拉住了他:“你不是他们兄妹二人的对手,想给玲儿报仇,也得动动脑子。” 楚昭云替他从管事手里取过了银子,劝道:“先拿着银子好生把玲儿安葬了……” “壹”浑身一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想着报仇却忘了玲儿的后事,他握着一两碎银,转身跑向围场内。 一旁的管事瞧着,心里欣慰了些许,此兄妹二人不仅从围场里胜了,还存着几分善心。 一行人上了马车。 路上,管事先是问了段景曜和楚昭云的来历,确认他们是来戎州城谋生的,和丞相扯不上半分关系后,他才坦言说了此次贴告示选侍卫的内情。 三日后,王上要召集亲贵重臣携 家眷同去围猎,大将军能带的家眷只有亲妹妹戎宜怜一人。正巧前几日大将军狠狠坑了丞相一把,大将军怕丞相会在围猎时报复回来。 丞相想对大将军下手,难,因此戎宜怜就成了活靶子。 是以,将军府才赶紧给戎宜怜找寻贴身侍卫。 不过管事也明说了,那日戎宜怜会老老实实待在帐子里,他二人只要寸步不离守着她就行。 到了大将军府后,管事派人将两人身上搜了个干净,带着人进了府。 楚昭云恳切谢道:“我兄妹二人成了娘子的贴身侍卫,一个月有二十两月俸,我们该给大将军磕头才是!” 段景曜附和:“对,我们要郑重谢大将军。” 管事未曾多想,只说道:“大将军日理万机,不在府上,先随我去见娘子。” 两人只好作罢,跟着管事往府邸身处走去。 戎凡源的将军府,甚至都没有永勤伯爵府大。 进了戎宜怜的院子,管事敲了敲门,便有丫鬟开了门。 楚昭云悄悄抬眼,瞧见了半倚在软榻上的戎宜怜。 女子身上围着柔软的毛毡,手里抱着手炉,看着和秦氏差不多年岁,慈眉善目,却是病恹恹的。 在她的脸 上,楚昭云似乎寻到了和韩敬有些许相似的眉眼。 “娘子,这是今日选出来的侍卫,是一对兄妹。小楚小云,还不快给娘子请安……” 段景曜和楚昭云愣在了原地,本以为是私下里探查摸索,要不是有贴告示这档子事,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能光明正大的进将军府。 是以,压根就没学过戎族的礼仪。 戎宜怜抬眼,轻笑道:“我看你们长得有几分像盛人?是刚来戎州城吧?” “是……” 戎宜怜想起多年前她刚跟着兄长来到戎国时,她也是这般呆愣木讷什么都不懂。 “罢了,我也不讲究这些……管事都同你们说了吧?这几日贴身护着我,等围猎回来,你们便在这院子里做护卫就行。” “是。”楚昭云走到了戎宜怜身侧,段景曜则是离着戎宜怜三步远。 戎宜怜懒懒地翻着手边的书,管事走后,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良久后,戎宜怜似乎是看累了,合上书侧眼看着楚昭云:“小云,你家中谁是盛人?” “母亲是盛人。” “你可曾去过汴京城?” 楚昭云嗅到了戎宜怜话里的探究之意,装作懵懂道:“我家在云中府,离着汴 京城远,只有几年前跟着兄长去过一趟汴京城。” “你们可曾去了樊楼?” 戎宜怜眼中有几分怀念的伤感之情。 楚昭云摇头道:“樊楼富贵,是贵人云集之处,我们没去过。” “是啊,汴京富贵,多是贵人……”戎宜怜轻轻叹息。 在戎族,谁都知道大将军是从盛朝来的,楚昭云坦坦荡荡问道:“莫非娘子是汴京人士?” 戎宜怜也并不忌讳此事,只叹道:“是……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回汴京城去看一看……” 段景曜表忠心道:“若是娘子想去汴京城樊楼,我们兄妹二人定当竭尽全力护送娘子。” 戎宜怜笑着摇了摇头,又重新翻起了书。 段景曜和楚昭云也纷纷噤声。 戎宜怜身上似乎有疾,一天到晚汤药不断,整个屋里都是草药苦香的味道。 她似乎喜静,身边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的丫鬟也只有一人。 楚昭云和段景曜跟在戎宜怜身侧,大多数时辰都是安静的。 到了夜里,楚昭云躺在卧房外间,正苦恼无法从戎宜怜身上探听到更多消息时,她听到里间的人突然开了口: “小云,你睡了吗?” “娘子,我在。” “小云,你们去汴京时,可曾见过贵人?” 楚昭云在黑夜慢慢坐起身来,按捺住心中蠢蠢欲动的试探之意,淡声回着: “见过,那日不知有何宴会,借机见了许多贵人。” “那你可见过皇城里的贵人……皇后?皇子?或是贵妃……” 楚昭云敢断定,戎宜怜如此沉不住气,她一定知道韩敬! “那倒是没有,只见了侯府、伯爵府的贵人。” “也是,皇城中人轻易不出宫吧……”戎宜怜自嘲一笑。 楚昭云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是,皇城里的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听些传闻。” “哦?说来听听。”戎宜怜起了兴致。 “我和兄长离开大盛来戎国时,听说皇宫里有位盛极一时的皇贵妃娘娘突然就失了宠,也不知真假……” 戎宜怜立即坐起身来,被子滑落在旁,她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上次兄长在大盛的探子传回消息来,那人是贵妃娘娘,应当不是她…… “是皇贵妃娘娘吗?怎的突然失宠了?”戎宜怜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干巴巴说了句,“睡不着,听你讲讲大盛的趣事罢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一十八章 隔着里外间的屏风,楚昭云并未看到戎宜怜这副心急的模样。 她只悠悠说道:“是皇贵妃娘娘,听说还有皇子,极为得宠。至于为何失宠就不得而知了,什么流言都有……” “都有何种流言?” 戎宜怜的追问在楚昭云的意料之外,楚昭云只好说道:“贵人们不愁吃穿,无非就是争风吃醋的事罢了,都说大抵是皇贵妃娘娘得罪了皇后娘娘……” “哦……” 戎宜怜的声音里掺杂了些许失望。 楚昭云和戎宜怜相处了半日多,也算是摸到了她的性子。 戎宜怜,实在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想罢,她大着胆子问道:“娘子是好人,那我就斗胆问了……白日里听娘子说汴京城的樊楼,娘子好似很不舍汴京,既然如此,为何跟着大将军来了戎国?” 戎宜怜并未因楚昭云的冒昧而生气,毕竟这么多年,有无数人旁敲侧击地问过她。 她早就习惯了这个问题。 她和兄长也自有一套说辞。 可不知为何,在这个深夜里,面对有一半盛人血脉的小云,她不想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她沉默了许久,只叹气道:“阴差阳错罢了……” 楚昭 云不解,可也无法追问,末了只轻声道:“天色不早了,娘子早些安歇吧……” 卧房里重新归于寂静。 一连在戎宜怜身边当了两日贴身护卫,楚昭云和段景曜都没能见上戎凡源一眼。 直到第三日要出发去围猎,两人跟着戎宜怜往大将军府门口走时,才看到了戎凡源的身影。 楚昭云上朝时,见过大盛的武将,各个身形魁梧、英勇无比。 但不远处的戎凡源,看起来像个练家子,但和周遭的护卫一比,他着实是略显斯文了些。 这厢正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身影,那厢被打量的人似乎感受到了探究的视线,忽然转过了头。 楚昭云和段景曜心照不宣地按捺住心中的震惊,连忙低下了头。 两人心中久久不能平复震惊的心绪,原因无他,戎凡源和韩敬长得太像了! 若是能把戎凡源带到盛仁帝和太后娘娘面前,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他这张脸就是最大的证据! “我带了兄长爱吃的山药糕。”戎宜怜笑着和戎凡源打招呼。 段景曜和楚昭云只乖巧地跟在戎宜怜身旁。 想来是管事早就说明了他二人的来历,戎凡源并未多问,他只嘱 咐着戎宜怜:“等到了猎场,你就待在帐子里歇息,别出去受了风。” “好。” 戎凡源看了眼戎宜怜身后的人,沉声道:“你们兄妹二人今日定要保护好娘子,回来重重有赏。” 话落,戎凡源长腿一迈,上了马。 楚昭云扶着戎宜怜上了马车,段景曜坐在了车夫身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了猎场。 “咳、咳咳……”半路上,戎宜怜咳个不停。 楚昭云轻轻拍着她的背,见戎宜怜咳得面色通红呼吸不畅,她都有几分心疼了,“娘子,可需要知会大将军一声停下来歇歇?” “咳……不用。咳、咳咳,喝些温水压一压就好。” 楚昭云连忙把温水送到戎宜怜嘴边,戎宜怜缓了许久,才喘匀了气。 “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无碍的,别耽误了时辰。” “娘子日日喝着药,也不见好,要不换个大夫瞧瞧?” 戎宜怜微微笑着,有几分羡慕地看着楚昭云:“你们兄妹二人来戎国,路上也受了不少罪吧?” 楚昭云点头:“幸好兄长功夫好,一路护着我。” “当年若非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来戎国,我这病根便是那年落下的……” 戎宜 怜忍不住泛了泪花。 她眼下想起当年所遭受过的罪,仍然是心有余悸。 拖着这样一副身子,她心里恨。可兄长不愿再和往事扯上关系,兄长极力弥补她,她满腔恨意也只能化作哀怨罢了。 “……”楚昭云变得难以接话。 若是追问下去,会惹人怀疑,若是闭口不言,又显得她太过冷漠无情。 她只能安抚中带着些试探:“娘子仔细养病,一切都会好的……未曾想娘子是走投无路才来了戎国,既如此娘子还这般怀念汴京城,可见娘子是个重情之人。” 戎宜怜轻声叹气,摇头唏嘘道:“罢了,罢了……” 楚昭云也不好再接着说什么,只是忍不住猜测,走投无路……莫非两人是被赶来戎国的? 温令雅有这般本事? 楚昭云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糟糕的念头,若说能把人逼得在大盛待不下去的,有一人倒是可以…… 不可能!寻常男子能接受二嫁妻子的孩子,盛仁帝不可能! 心绪乱糟糟的,直到马车停在了猎场外,楚昭云才收回了心绪。 她扶着戎宜怜下马车后,立即就被狂风打了一巴掌。 戎凡源的围场是大,但眼下的猎场更是大 到一眼望不到边。 猎场外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马车。 戎宜怜听了戎凡源的话,老老实实地去了帐子里。 猎场上众人围猎很是热闹,戎宜怜的帐子里也一样热闹。 先是大王姬来对戎宜怜关切了一番,随后各府的女眷也都来走了一遭。 段景曜和楚昭云亲眼见着戎宜怜轻声细语地打发了一个个不怀好意的人,两人卑鄙地期盼着有刺客出现,因为只有保护了戎宜怜才能取得她的信任。 然而整整一日过去了,戎凡源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戎宜怜安了心:“等他们带着猎物去王上面前过了眼,就能回府了……” 她话音刚落,段景曜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娘子,有人来了!不少人!” 戎宜怜被段景曜的严肃吓了一跳,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抬眼却看见帐子里乌泱泱地闯进来了一群人。 “戎宜怜!你好大的胆子!” “大王姬对你不薄,你竟害大王姬!” “去见王上!杀人偿命!就算戎凡源是大将军你也难逃罪责!” 戎宜怜被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六神无主。 段景曜和楚昭云目光交汇:来活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一十九章 戎王的大帐中,有许多人。 楚昭云和段景曜跟着戎宜怜进了帐子后,便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高座上的戎王,年纪轻轻却也不怒自威。他看向戎凡源的眼神中,尽是压迫之意。 戎凡源低头说道:“王上,臣相信妹妹绝无谋害大王姬之心。” 闻言,戎宜怜看向好端端坐在高座下首的大王姬,一头雾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她们都说是我害了大王姬?” 大王姬心痛地看着戎宜怜,质问道:“宜怜阿姐,我可是一直都拿你当自家人!眼下阿月因你而死,你还能这般坦然地问我发生了何事?你……实在是我看错了你!” “阿月?”戎宜怜抬眼四处张望,却未曾看到阿月的身影。 方才她们所说的杀人偿命……难不成是阿月死了? 阿月可是自小跟大王姬一起长大的侍女,两人情如姐妹,难怪眼下大王姬神情这般悲痛。 “大王姬,我没有害阿月……” “莫非你是恼了我一直缠着你兄长,所以才生了害我之心?” 戎宜怜连忙摇头:“我从未这般想过……到底发生了何事?阿月……死了?” 大王姬心痛得不想说 话,她看向身旁的另一侍女,“阿星,你来说。” 阿星怨恨地看了戎宜怜一眼,伤心道:“大王姬听说大将军猎到了熊,大王姬带着我赶着去看,找了一圈不见大将军的身影,我们就回了帐子。阿月说宜怜娘子着人送来了亲手做的山药糕给大王姬尝尝,大王姬没有胃口,便把山药糕赏给了我和阿月……” 阿星红了眼眶,抽噎了几息,随后才控制住了哭腔,接着说道:“我刚拿起山药糕,就看见阿月吐了血,她嘴里的山药糕还未曾咽下去,就被毒死了……” 王上眯眼打量着戎凡源兄妹俩:“若是王姐吃了山药糕,那眼下死的就是王姐了。戎宜怜,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一旁的丞相老神在在地看向戎凡源,问他:“该不会是大将军厌烦了大王姬,这才借妹之手杀人吧?” 戎凡源气得牙痒痒。他只顾防着这老贼来刺杀,却未曾想这老贼从始至终想的是陷害他! 戎宜怜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可她何时去给大王姬送过山药糕! “王上明鉴,大王姬明鉴,我一整日都未曾离开过帐子,也不曾差人去给大王姬送过山药糕……” 这时 ,有贵女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今日小女去过宜怜娘子的帐子,的确见过有一食盒里装着山药糕。” 戎宜怜也不是个傻的,连忙自证道:“王上和大王姬可派人去我帐子中去取食盒,山药糕是我为兄长备下的,兄长今日未曾去我帐子里,这山药糕到眼下都不曾动过!” 话落,王上身边的人便跑了出去。 大帐里,众人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就有人把食盒取了回来,众目睽睽之下,大王姬亲自打开了食盒。 她微微惊讶,抬眼看向王上,“竟真是满满一食盒,未曾动过……” 大王姬身边的阿星仔细端详着食盒里的山药糕,低声对大王姬说道:“这山药糕和咱们帐子里那一盘,好似不一样……” 大王姬刚刚动摇,就听见有人说:“若是想害人,极有可能一开始就备了两份糕点……” 戎宜怜转头看向那人,记住了她,随后又看向大王姬说道:“进猎场时,守卫曾仔细查过每个人带的物件,我是否只有一食盒山药糕,大王姬派人去问问便能明了。” 大王姬下意识看向戎凡源。 仔细想想,宜怜阿姐的确一直对她很好,也曾撮 合过她和戎凡源。 说到底,她虽心痛阿月离她而去,可她也不舍得割舍了和戎凡源之间好不容易才有的情谊。 她深吸了一口气:“王上,或许此事真有隐情……” “请王上明鉴,臣和妹妹是冤枉的,或是有人陷害。” 戎王扫视了一圈大帐里的人,颔首道:“本王允你半个时辰自证清白,其余人等各自回帐子里等着。” “是。”戎凡源眉头皱成了川,半个时辰,如何能查得真相! 他领着戎宜怜出了王上的大帐,见所有人各自散去后,他才叹气道: “宜怜,此遭是兄长连累了你。” “我……若是查不出真相……罢了,我这身子本来也活不了几年了。” “不准说丧气话!”戎凡源压低了声音,“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这世上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兄长……”戎宜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息她就听见戎凡源低声说: “大不了,咱们离开戎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背井离乡了。” “不可!兄长才助新王登基,眼下正是争仕途的好时候,怎能……” “有何不可,在这得到的一切不过是身 外之物罢了。” 兄妹俩人掏心窝子说着话,一旁的楚昭云却有些听不下去了。 “大将军,娘子,与其在此处浪费时辰,不如先查案吧……” 戎宜怜连忙开口为楚昭云说话:“兄长莫恼,小云性子单纯,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她没有顶撞之意……” 不等戎凡源开口,楚昭云又说道:“娘子,我和兄长在大盛云中府时,为了讨生活曾在义庄待过两年,也学了一些验尸的皮毛,说不定能帮娘子查出真相。” 戎凡源也顾不上楚昭云方才的冒失了,只问道:“你二人会验尸?” “会些皮毛。” “好,你二人助我查清此事,回府重重有赏! ”戎凡源立即改了心思,若是能查出是谁陷害他,他又何必舍下戎国的一切! 戎宜怜抱了必死的决心,眼下听了楚昭云的话,喜极而泣:“小云,小楚,有你们兄妹真是我的福气。” 楚昭云敷衍地点了点头。 就算她是大盛提刑官,半个时辰对她来说也太过紧急。 她只想说:“有劳大将军和娘子带路,速去大王姬的帐中吧!” “是是是,跟我来……”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二十章 大王姬的帐中,所有人安静地看着楚昭云验尸。 只见她拔下头上的素银发钗,探了探阿月嘴角的黑血,又探了探阿月的咽喉深处。 几息后,她面上似乎有疑惑之色,随后她擦干净了阿月嘴角的血,却又用素银发钗刺破了阿月的皮肤。 见她面上的疑惑越来越深,大王姬忍不住问道:“如何?阿月可是死的很痛苦?” 楚昭云轻轻摇头,又起身端起了山药糕仔细端详。 大王姬没等到楚昭云的答案,正想继续问她,却眼睁睁看着她拿起了山药糕送到了嘴里。 “不可!”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楚昭云却不以为然地咀嚼着山药糕,直到咽干净了,她才开口道:“山药糕无毒,毒不在山药糕上。” 众人震惊。 楚昭云接着说:“阿月的毒也并非从口而入,但她的确身重剧毒,立即致死的剧毒,请大王姬见谅,我认不出这种毒。” 戎凡源附和:“戎族有多种不外传的秘毒,你和我自大盛而来,认不出也正常。” “大王姬,我整日都在宜怜娘子的帐子中,帐中所有人的确是一整日都未曾外出过。是阿月说宜怜娘子送来了山药糕?”楚昭云问。 大王 姬皱眉,仔细回忆:“阿月不曾说过是宜怜阿姐亲自送来山药糕,只说是宜怜阿姐派人送了亲手做的山药糕来。” “我没有……”戎宜怜忍不住轻声为自己辩解。 “难道是有人冒充?” 大王姬摇头道:“若非是宜怜阿姐身边人送来的糕点,阿月不会接的。” “那会不会是阿月被人收买了?” “不可能!阿月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她不可能会帮着外人害我!”大王姬情绪激动。 楚昭云让她缓了几息,随后才开口道:“也许阿月知道,背后之人一开始就没打算害大王姬,也许阿月知道,死的只会有她一个人。” “什么……”大王姬往后趔趄了两步,险些站不稳。 而段景曜听了楚昭云的话,仔细思索了一番后,对着阿星说道:“请阿星姑娘还原当时的情景。” 阿星看向大王姬,见大王姬点头,她往右挪了几步,“我站在此处,阿月就站在我对面。” 闻言,楚昭云站在了阿月的位置上。 段景曜环顾四周,脑中推演后,看向了楚昭云身后的帐布。 他把楚昭云拉离原位:“还请大将军站在此处,大将军有身手在,千万小心我的匕首。” 戎 凡源不懂段景曜在说什么,但他为了能尽快查出真相,依言站在了阿月站过的位置上。 众人只见段景曜出了帐子。 没过多久,忽然有铃铛声,戎凡源一脸震惊地转身,慌乱地接住了挂着铃铛的匕首。 他这才明白段景曜的用意。 段景曜又重新回到了帐子里,说道:“我方才飞匕首进来的帐布处,被人割破了一个小口。” “不可能,帐子里根本没有风。”大王姬反驳道,随后她反应过来,即使段景曜已经通过帐布把匕首飞了进来,帐子里依旧没有风,“这、这是为何?” 段景曜解释道:“被割破的帐布外,盖了帕子,风一吹,帕子就吸在了帐子上。” “阿星!去拿进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的帕子!”大王姬怒了。 一旁的楚昭云估摸着方才匕首的高度,将阿月翻了个面,仔细摸着她的腰。 “大王姬,我摸到了针,不过针上怕是有毒……”楚昭云实在不敢取针。 “我来!”戎宜怜豁出去了。 意识到自己冤枉了戎宜怜的大王姬,岂会容她冒险,连忙拦着:“宜怜阿姐别动!我来!” 戎凡源放心不下任何人,也说道:“我来!” 几人忽然 开始争抢了起来。 楚昭云无奈,高声打断了众人,“罢了!还是我来吧,给我帕子。” 最后,楚昭云隔着帕子,艰难且小心翼翼地从阿月身上取出了一根金针。 大王姬连忙命阿星端水来。 金针入水,水渐渐变成了淡绿色。 阿星惊讶开口:“大王姬,是蛇毒!” 戎凡源不悦道:“谁手里会有蛇毒,想必大王姬比我清楚。” “欧阳,金,高……他们三家素来擅用蛇毒。”大王姬缓缓说道,她心里自责不已,若是在阿月毒发之时就知道阿月中的是蛇毒,她只要给阿月服下解毒丸,阿月就不会死…… 偏偏,她当时看不出糕点上有何毒,不敢给阿月吃任何解毒丸…… 戎凡源皱眉,他以为是丞相陷害他,可如大王姬所说,丞相并不在那三家之中。 楚昭云看向段景曜:“若我没记错,今日在宜怜娘子帐子中问起桌上食盒里装了何物的,只有三人。” “没错,只有三人。”段景曜点头。 戎宜怜一脸茫然地看着段景曜和楚昭云。 其实段景曜对今日帐子里何人说了何话,记得一清二楚,但他怕如实相告只会暴露自己。没有哪个侍卫会费心记着主 家身边都发生了何事。 是以,他不得不挑拣着说了当时的场景中的几句话帮戎宜怜回忆。 经段景曜提醒,戎宜怜很快就想起来了。 “对,是有三人问过我山药糕的事!是李家的娘子,欧阳家的娘子,还有金家的小姑娘。” 大王姬眼里露出狠意:“欧阳家,金家!如此一来,就是她二人之中一人存了歹心!走,跟本王姬去她们帐子里!” 一行人气冲冲地跟着大王姬往外走。 戎宜怜擦着眼泪,轻声道:“多亏兄长为我找了小云和小楚做侍卫,若是没有他们,我今日真是要冤死了。” 戎凡源心里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欧阳家和金家似乎和他从未起过争执,为何要陷害他? 他心中思绪万千,眼下也只能安慰戎宜怜:“你放心,会平安无事的。” 戎宜怜侧身拉过了楚昭云的手,抽泣道:“小云,多谢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定会对你好!” “娘子说这话,为时过早了……咱们还是先查案吧!” “嗯。”戎宜怜心想,还是小云脑子清醒! 一行人转眼间就到了欧阳家的帐子外。 帐子里却是有哭声。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二十一章 “不知轻重!王上和大王姬面前,哪有你开口的份!” “我不过是说了自己的想法罢了,爹何至于这般生气……”小姑娘一边哭着一边说。 随后又有女子轻声安慰的声音:“你爹也是怕你惹怒了大将军,他是担心你呢,别哭了。” “若不是戎宜怜做的,那我说几句话又如何?要是真惹怒了大将军,那说明他们心虚!” 就在这时,大王姬冲进了帐子里,打断了金家一家人的私话。 楚昭云看清了金家小姑娘的模样,这才想起来,她就是在王上大帐里说戎宜怜手里的确有山药糕的人。 显然,金家众人被突然闯入的大王姬吓了一跳。 “大王姬,大将军,这……”金家知道戎凡源眼下定是在匆忙查真相,但是他们没料到竟然查到了自家帐子里。 大王姬眼神略过金家的长者,径直看向金小姑娘:“是你利用了山药糕?是你要害我?” 小姑娘瞪大了眼:“我没有!” “阿星,给他们看看这是什么!” 阿星伸出手掌,手心帕子里躺着一根针,帕子被染成了绿色。 擅用蛇毒的金家众人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何物,连忙解释:“大王姬 明鉴,金家虽用蛇毒,但万万不敢对大王姬不敬,也不敢打着将军府的名头行事啊!” “知道山药糕,手里有蛇毒,若说与此事无关,那就拿出证据来!” “这……”金家众人哑口无言。 金家小姑娘不服气道:“没做过的事还要找证据?眼下也没有证据证明是金家啊……” “是吗?”大王姬盯着金家小姑娘,试图从她的神情中寻到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楚昭云上前一步,问:“金家所有人都在此处了吗?” 金家人虽不知眼前姑娘是何人,但碍于大王姬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看着,也只能恭敬说道:“除了马夫,今日来猎场的人都在这帐子里。” “所有人,拿出自己的帕子和汗巾。” 金家人照做。 楚昭云接过阿星手里的帕子,逐个对比着,随后冲着大王姬和戎凡源摇了摇头。 大王姬明白了楚昭云的意思,临走前威胁了金家一句:“最好不是你们害了我的阿月!” 一行人刚出金家的帐子,就听见了身后暴怒的声音:“定是你在大帐里说的那句话惹了怀疑!孽障!” “呜呜呜……”金家小姑娘一个劲儿哭着,她眼下也后 悔了,丝毫不敢再顶撞反驳。 大王姬气冲冲地又带着一行人去了欧阳家的帐子里,结果也无一人的帕子有端倪。 最后,就连知道戎宜怜有山药糕但手里并没有蛇毒的李家,也查了一遍。 折腾了好一会儿,却毫无所获。 戎宜怜泪眼朦胧地看向戎凡源。 戎凡源叹气道:“本以为能化险为夷,却是查不出任何端倪……” 大王姬一腔怒气不知往何处撒,只抱着胳膊吹风,见戎家姐弟俩愁眉苦脸,她心里百般纠结。 片刻后,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相信宜怜阿姐是遭人陷害,阿月的事……我会办好她的后事、安抚好她的家人,我去和王上说,此事罢了,不追究了。” 戎凡源看向大王姬的眼中存了感激,他也如实说道:“此事没这么简单,不是大王姬说罢了就能罢了,眼下已经不是阿月和家妹的事了……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对付我的机会。” 戎凡源口中的“他们”是谁,大王姬再清楚不过。 楚昭云听得满心无力,且不说半个时辰还没到,这才查了哪到哪? 这就罢了? “大王姬,大将军,接着查吧,别耽误时辰了。” 楚昭云的话有些许冷漠,但众人听了却是眼前一亮,戎宜怜激动地拉着楚昭云的手,问道:“小云,还能查下去吗?若是你能洗清我的冤屈,往后我定会掏心窝子对你好!” “还能查吗?其他人手里没有蛇毒,也不知道宜怜阿姐手里有山药糕,怎么查?” “用蛇毒,或许只是祸水东引的法子。至于山药糕,有些人虽然没有亲口问宜怜娘子,或许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楚昭云说出了心里的猜测。 一旁的段景曜又想到了一种情形,说道:“宜怜娘子知道大将军爱吃山药糕,经常备下,或许被有心人知道了也未可知。” “说的有理!听你们的,怎么查?”戎凡源对新招的两个侍卫刮目相看。 段景曜和楚昭云不约而同地看向猎场入口。 “为了王上的安危,进出猎场时有守卫仔细查了各家带来的物件,先去问问。” 一行人又齐齐去了猎场入口问守卫,守卫苦恼地看着大王姬: “大王姬,今日带糕点来的人家,没有十家也有八家,小的实在是记不清了……” 大王姬逼问道:“好好想想都是哪几家!” 楚昭云见守卫欲哭无泪的神色 ,问他:“少有人爱食山药糕,你可记得哪家带的山药糕?” 守卫恍然大悟,点头道:“记得!这我记得!我都打开看了,就大将军府上……” 说着话,守卫突然意识到大将军就在眼前,他丝毫不知猎场里的贵人们发生了何事,他只知道大将军是他无法直视的贵人。 他连忙放恭敬了姿态道:“只有大将军府上带了山药糕。” “只有大将军府上?” “对。” 眼看着刚有的查案方向又断了,众人又皱起了眉头。 只有楚昭云,依旧面不改色。 她回想着方才在大王姬帐子里吃过的山药糕,口感干涩、卖相不佳,精致和用心程度远不及戎宜怜所备的山药糕。 “今日中,可有谁出入猎场?可有人买了山药糕回来?” “有,有七八人出去又回来过。”守卫仔仔细细回忆着,缓缓说着一个又一个府上的人。 听见了心中一直怀疑的名字,戎凡源咬牙切齿道:“我早就知道,是丞相那老贼要害我!” 守卫不明所以,挠了挠头,“丞相府上的丫鬟说是出去透透气,回来的时候手里也没拿山药糕啊……”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二十二章 “手里没拿东西,那你可搜过她的身?” “没有搜身,她手里没拿东西……”守卫如实说着,虽然他和丞相府的丫鬟一样都是奴才,但丞相府的奴才岂是他能得罪的?说句难听的话,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丫鬟手里没东西他还要搜身,那就是找死! 楚昭云颔首,看向早就明确怀疑过丞相府的戎凡源。 “把几块糕点藏在身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且大将军早就怀疑丞相府上了不是吗?” 戎凡源点头:“那老贼气量小,我早就料到他会在围猎时害我和宜怜!” 大王姬这几年心思都在戎凡源身上,她最是知道戎凡源和丞相之间的争执。 一听这话,她便急不可耐地大步流星往丞相帐子去了。 进帐时,丞相一家正在对坐饮茶。 一想到阿月惨死,大王姬立即觉着眼前的岁月静好无比碍眼。 “丞相真是好兴致啊!”大王姬阴阳怪气开了口。 丞相一家连忙起身行礼,不关心案件,只说道:“难得一见的新茶,是王上前几日赏赐给臣的,大王姬可要一同尝尝?” “不必!”大王姬说完话,回头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上前一步,说道:“还请丞相府上众人配合大将军查案,眼下要看看各位的手帕和汗巾。”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有个小丫鬟心虚地低下了头。 丞相心里划过意思疑惑,帕子?难道去办事的人把帕子落在大王姬帐子里了? 心里打着鼓 ,但他面上不显,只笑道:“怎么?大将军这是怀疑是本丞相要害大王姬?无稽之谈。” “是与不是,查明便是。”戎凡源心里冷哼一声,看着丞相脸上的皮笑肉不笑,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老贼说这些废话,是想拖延时辰! 王上只给了半个时辰!这老贼着实是可恶! “大王姬,快些查吧!”戎凡源话里有几分着急。 闻言,大王姬冷了脸色,丞相府上众人不得不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帕子和汗巾。 楚昭云一个接着一个地看过去,最后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丫鬟面前。 丞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家女儿,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后,他稍微安了心。 楚昭云断定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绣帕,她把丫鬟领到了众人面前。 “大王姬,大将军,此人手里的帕子虽和现场留下的帕子花样不同,但布料的质地和针脚是一模一样的。” 丫鬟低着头,声音惶恐道:“这是我在街市上随手买的帕子,有这种帕子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 “但这猎场之中,只有你一人有这种帕子。” “这……啊!我想起来了,刚进猎场时,风大,我有一张帕子被风吹走了,定是被人捡走了……” 这般借口,甚至都无法说服心思单纯的大王姬。 大王姬冷眼看着丫鬟,问丞相:“这是谁的丫鬟?” 丞相女儿柔声说道:“是臣女的丫鬟。” “是你要害我!” “大王姬怎能空 口白牙就污蔑人……难道仅凭一个丫鬟早已丢失的帕子吗?” “你!”大王姬讲不出道理,只生气地看着丞相女儿。 楚昭云看着丫鬟的装扮和她方才的站位,问道:“这不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吧?怎的带来了猎场?” “她是我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我素来怕冷,所以今日让她跟来猎场烧火炉的。”丞相女儿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柔柔地伸手指了指帐子角落里的火炉。 楚昭云老神在在地点头:“一张相差无几的帕子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准丫鬟真的丢了帕子被人瞧见了,那人以此构陷丞相府,也未可知啊。” 丞相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定时有人要挑拨老夫跟大将军之间的关系!” “但……”楚昭云伸手,揪住了丫鬟腰间露出的一个角,缓缓抽出了一张油纸,“这包糕点的油纸,也是巧合?难不成是丫鬟捡来的?” “我饭量大,饿得快,就装些糕点在身上……” “猎场守备说,丞相府的丫鬟曾出过猎场,是你。” 丫鬟下意识想否认,可一想大王姬把守备召来就能揭穿她的谎言,她干脆说道:“我是出去拾些小树枝当柴烧……” “你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对、对,因为我什么都没拾到。” 楚昭云心想,这丫鬟心里的确有一套说辞,但莫不是把她当傻子看? 她转身,把油纸展开面向众人,油纸上头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周氏糕 点。 “想必把周氏糕点的掌柜的找来便知糕点卖给了谁,更能知道卖的是什么糕点。等到真把周氏糕点掌柜的找来,有些事,是赖也赖不掉的。” “我……” “难不成你也和大将军一样,独独喜食山药糕。” “是,我喜食山药糕。” “你承认了,这里头曾经包的,是山药糕。” “!”丫鬟大惊,抬眼看向楚昭云。 丞相这时才有些慌张,他眼带责备地看向自家女儿,见自家女儿依旧冷静地点了点头。 上一次,楚昭云并未看到这父女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 这一次,却被她看了个正着。 她好奇,究竟丞相女儿有何底气能这般自信? 紧接着,她就看见丞相女儿给丫鬟使了个眼色。 嘴硬的丫鬟突然软了膝盖,跪倒在地:“是我,都是我做的,我没想到仅凭一张帕子就能找到我……” “是你害了阿月!”大王姬上前两步,一脚蹬在丫鬟的肩膀上。 丫鬟摔倒在地,又立即爬起来跪好,“大王姬,是我错了,可阿月难道就不该死吗?” 大王姬惊骇,显然没料到一个丞相府的丫鬟敢这般对她说话。 丫鬟抬眼看着大王姬,随后又看向戎宜怜,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 “两个月前,我家姑娘生辰宴,阿月带戎宜怜去见大王姬,两人走得匆忙,撞倒了我,阿月却怪我惊到了戎宜怜!阿月打了我十个巴掌!我就是要阿月死,我就是要陷害戎宜怜!” “是吗?”楚昭云明白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丞相女儿之所以自信,原来是因为她们已经找好了东窗事发后的说辞。 按照丫鬟的说辞,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和丞相本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且看戎宜怜的神情,就知道丫鬟所说的事并非杜撰。 若是闹到了王上面前,丞相一家大可推脱说这是丫鬟受了侮辱后才坏了心思,毕竟是阿月咄咄逼人扇人十个巴掌在先。 果然下一息,楚昭云就听见丫鬟毅然决然地喊道: “冤有头债有主,阿月辱我,我便要杀她,戎宜怜冷眼旁观我受辱,我就要陷害她,这都是她们应得的!” 一旁的戎宜怜咬着嘴唇,心里尽是后悔。 她记得这件事,那时她虽然觉着阿月刻薄了些,但丞相府一直和大将军府作对,她没理由为一个丞相府的丫鬟求情。 可眼下,她有些后悔自己那时的冷漠了。 “可你也不该杀了阿月啊……”戎宜怜伤心地开口。 楚昭云看了一眼被丫鬟绕进去了的戎宜怜,她连忙打断了戎宜怜的话,“宜怜娘子不必多想,这丫鬟说的并非是实话。” 丫鬟立即举手发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否则就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轮回!” 楚昭云歪头,看着眼神坚定的丫鬟,用丫鬟自己说过的话问道: “阿月辱你,宜怜娘子冷眼待你,所以你心里生了恨?” “是!” “所以你买了山药糕陷害戎宜怜,再用毒针射死阿月,一箭双雕?” “没错 !” “蛇毒哪来的?” “买的!” “你如何得知宜怜娘子手里有山药糕?” “我无意中听金家千金说的!” “那你是如何让阿月以为山药糕是宜怜娘子送去的呢?” “!”丫鬟忽然语塞。 楚昭云接着问:“你定是指使不动宜怜娘子身边的人,但若是你送去的山药糕,阿月又怎会告诉大王姬是宜怜娘子着人送来的呢?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丫鬟哑口无言,一时有些着急,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丞相女儿。 丞相女儿听了楚昭云的追问本就有些心慌,眼下见丫鬟盯着自己看,她不由恼了起来,“你这丫鬟看我作甚,自己做了错事,我也救不了你!也是你心性小,为了报私仇,竟全然不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唉……” 丫鬟又连忙低了头。 只是,这般明显的威胁之语,在场众人都听懂了。 丞相又瞪了眼自家女儿。 一旁的大王姬心痛不已。 事已至此,她又想起了楚昭云之前的话,之前她还信誓旦旦阿月不会背叛她。 但眼下,她不得不怀疑自小陪着自己长大的阿月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悲痛地看向楚昭云。 楚昭云接着问丫鬟:“你收买了阿月……” “我没有……”丫鬟摇头。 “但我不知道阿月究竟是否知道自己会死?她不知道吧,否则怎会心甘情愿地帮你!” “她知道……”丫鬟只想着反驳楚昭云的话,话已脱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 么。 丞相女儿皱眉看着不成器的丫鬟。 丫鬟说的话众人都已听清,楚昭云不再问她,转而问起了大王姬身边的阿星。 “阿星,阿月近日可有何反常?” 阿星茫然地看着楚昭云,楚昭云提醒道:“她是否缺银子了?” 阿星恍然大悟:“听说上个月,阿月她兄长嫂嫂把病重的母亲赶出家门了,阿月好似在外头新租了个宅院给母亲住,她之前念叨了好几次缺银子,但最近她突然就不缺了。” “是了,只要阿月手里还有银子或是银票,定能查到出处。” “既然缺银子,为何不找我要?”大王姬不解地看向阿星,“我把你和阿月当妹妹看,她家中既有难处,为何不同我开口?” 阿星有些为难地说着实话:“这等小事不敢劳烦大王姬费心……” 大王姬忽然有些落寞。 她是真心实意的把阿月阿星当妹妹看,三人一同长大,她待她们很好。 “阿星,在你们心里,竟对我这般生疏吗?我对你们不好吗?” 阿星难受地要哭:“大王姬身份贵重,对我们也很好,我满心都是敬重……” “那……”大王姬心里想了一瞬,发觉自己想错了,是她误解阿月了,“阿月没有害我……她一早就知道只有自己会死,她并没有对我做不利的事……” 她安慰着自己,转眼间心头的落寞便消失干净了。 楚昭云目睹了大王姬片刻之间就开解了自己,她无奈地摇了摇 头。 汴京中,也有这般和大王姬心态相似的贵女,只记得自己对丫鬟的好却不记得对丫鬟的苛责,等到丫鬟背主的那一刻,再伤心地问一句为何恩将仇报。 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哪怕大王姬心思单纯,丫鬟又怎会真把自己当作大王姬的妹妹呢? 阿月死了,谁知这是阿月对大王姬的保护还是丞相府上一开始就没打算害大王姬? 楚昭云收了心思,这都不重要,已经到了半个时辰,她没空再细究了。 重要的是,她即将赢得戎凡源和戎宜怜。 “帕子,油纸,还有方才丫鬟说的话,孰是孰非,这中间到底有何内情,相信王上自有决断。” 戎凡源颔首:“走,去王上的大帐!” 大王姬目睹了查案过程中的一切,丞相一家不情不愿地跟着戎凡源往外走。戎凡源怕丞相等人路上再串供,于是走得极快。 步伐一快,戎宜怜又开始咳个不停。 大王姬内疚地看着戎宜怜:“宜怜阿姐,之前是我错怪了你,因着大将军和我的缘故,让你担惊受怕了一场,实在是无妄之灾!” “咳、咳咳,无妨,只要还我一个清白,担惊受怕又何妨?” “王上面前我自会说清,你身子不适,就回帐子里歇息吧。” “咳、咳咳,这不合礼数……” 大王姬压低了声音:“相信我,你和大将军是被冤枉的,王上定会体谅你的。” 戎宜怜也担心自己咳嗽不止会惹王上心烦,于 是听了大王姬的话,带着楚昭云和段景曜回了帐子里。 只是她依旧担心:“唉,不知大帐那边如何了?” “娘子放心,有大将军和大王姬在,结局已定。” “丞相会舍得女儿吗?” “不舍也得舍。” 戎宜怜轻轻点头,随后看向楚昭云,“小云,我有话同你说。” 第六百二十四章 楚昭云竖起了耳朵,听见戎宜怜柔声说道:“此番若不是你查出了真相,我定是要含冤而死,你救我一命,我定当回报你。” 见戎宜怜给自己行礼,楚昭云连忙托起了戎宜怜的胳膊。 “娘子言重了,我既拿了将军府的俸禄,身为娘子的贴身侍卫,保护娘子是我的份内之责。” “若换了旁人,是会护我平安,但不会为了我拼力去查案。”戎宜怜泪眼婆娑地看着楚昭云。 楚昭云轻声道:“娘子别哭,省的一会子又咳了起来。” “小云,若你不嫌弃,做我义妹可好?” “这……” “莫不是嫌我身子弱?日后我定会加倍对你好,以报救命之恩……” 楚昭云认真说道:“我从未嫌娘子身子弱,只是我保护娘子是我分内职责,娘子不必如此放在心上。义妹一说,娘子的心意我领了,但恕我不能答应娘子。” 戎宜怜擦了擦泪,看着楚昭云轻笑道:“无妨,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定会对你好的!” 见楚昭云不在意这些虚名,戎宜怜心里愈发觉着她讲规矩有分寸了。 天色渐暗,过了许久,戎凡源才又回了帐子里。 戎宜怜着急问道:“兄长,如何了?王上可信兄长的话?可还我们清白了?” “有大王姬作证,王上怎会不信?”戎凡源面色不悦,眉头紧缩,叹了口气,“只是王上没有重惩丞相,连丞相女儿的错,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最 后……王上只是下令只杀了丞相府那丫鬟。” 戎宜怜惊讶地睁大了眼,她不明白为何王上知道了真相却不惩治凶手。 大王姬也就此作罢了吗? 戎凡源解释着:“毕竟死的只是大王姬身边的丫鬟,此事可大可小。” “我明白了……兄长和丞相斗了这么多年,眼下想来焉知这不是王上制衡朝堂的手段?看来王上是不舍得重罚丞相。” 戎凡源欣慰地点头,戎宜怜能说出这番话,说明经此一事,她也成熟了许多。 他安慰道:“王上虽放过了丞相,但在王上心里,怕是也对丞相不满了。其他人,怕是也看清了丞相的为人。” “嗯,他自作孽不可活,早晚有一日会遭报应。”戎宜怜顿了顿,不再提及丞相,只说着,“兄长,此事多亏了小云小楚兄妹俩。” “对!回府后重重有赏!” 戎凡源的话散在了风里,众人等王上离开猎场后,各府也纷纷离开。 一回丞相府,戎宜怜便张罗着下人准备了一桌好饭菜,她郑重其事地把楚昭云和段景曜请到了正厅。 戎宜怜亲热地拉着楚昭云的手,笑道:“今晚定要好好感谢你兄妹二人,可不许推辞!只是兄长军中有要事,等他明日回来再让他补上对你二人的谢意。” 实际上,一回府,戎凡源便已经用银子感谢过了。 未曾想戎宜怜如此知恩图报,楚昭云和段景曜求之不得。 “娘子盛情,我兄妹二人便恭 敬不如从命了。” “快坐,尝尝这戎州城的美食,这可是在大盛吃不到的美味。” “好……”楚昭云和段景曜专注吃着饭,仿佛对戎宜怜丝毫没有试探之意。 直到喝了些酒,段景曜面上有了几分酒醉之意,他才自然而然地叹道: “戎州城的酒,是好喝,不过比不上汴京的。” 楚昭云也喝了不少酒,疑惑地问道:“兄长何时喝过汴京城的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一回咱们一起去汴京城,晚上你睡着了,我偷偷出去喝酒了……” “好啊!偷着喝酒不告诉我!”楚昭云笑着去夺段景曜的酒杯。 “哈哈……”醉呼呼的戎宜怜看着眼前兄妹二人打闹,不由想起了她和戎凡源年少的时候,“你们兄妹二人感情真好,我和兄长以前也是无话不谈……只不过、只不过后来遭了罪,兄长便不愿意和任何人交心了……” 正在夺酒杯的两人,不约而同竖起耳朵认真听戎宜怜说话。 戎宜怜自顾又喝了一杯酒,点头道:“小楚说得对,这酒不如汴京的酒,我记得汴京有眉寿酒,好喝极了……” “眉寿酒贵啊……”段景曜轻声道。 戎宜怜拍着桌子:“贵?以前我父亲可是汴京城的围棋大家,我家岂能缺银子?” 楚昭云摇摇晃晃地又给戎宜怜倒了一杯酒:“娘子也会下围棋?” “我?我不会,我自小就不爱围棋,兄长在此道上却是颇得父亲真 传。” 戎宜怜仰头喝尽了杯中酒,喝得快了,她猛地咳嗽了起来。 楚昭云连忙起身到了戎宜怜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娘子慢些喝……” 戎宜怜却突然抓住了楚昭云的手。 一贯温柔的人似乎变了性子一般,眼尾猩红地看着楚昭云,声音沙哑道: “可是兄长如今已经再也不碰围棋了,你可知为何?” 楚昭云摇头。 戎宜怜又不甘心地问:“我这咳嗽的病再也好不了了,你可知为何?” 楚昭云依旧摇头。 戎宜怜心中无限悲哀,她自嘲一笑,眼角有了泪。 曾几何时,她也是汴京贵女,若没有那件事,父亲不会死,家不会破,她和兄长也不会不远万里来到戎国!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们从汴京一路逃来戎国,我才坏了身子啊!兄长就是因为擅于围棋,才招惹了一身祸事啊!” 楚昭云似懂非懂,一旁的段景曜早就趴在桌子上装睡了。 楚昭云安慰着戎宜怜:“娘子别哭,眼下一切都好起来了。” “好起来了?没有好起来!那些痛苦的回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戎宜怜哽咽,恨恨地握住了拳头,“小云,告诉你一个秘密,兄长自始至终都没忘了她!” 楚昭云试探:“她是谁?” “她是贱人!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兄长却还是忘不了她!”戎宜怜说着话,自己把自己说生气了,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酒。 温柔的人突然癫狂,楚 昭云有几分招架不住。 “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娘子若是心中郁闷,不如当故事讲给我……” “好!” 第六百二十五章 “那年我才刚议亲,父亲的好友举荐兄长去了高门大户为人棋师,没人觉着这有何不妥。” 戎宜怜眼神虚无地落在了远处。 楚昭云心想高门大户应当就是温府,紧接着,她又听见戎宜怜虚无缥缈的声音: “兄长为人师两个多月后的一日,回家后他闷闷不乐,那时我还只当兄长是在高门大户里受了委屈。我宽慰兄长,大不了得罪了父亲的好友,不再去那府上就是。可兄长只是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 “娘子,那一日发生了何事?” “那一日无事发生,可第二日,我父亲便从桥上落到湖中溺亡,第三日官差便从我家中搜出了皇城里失窃的白玉棋盘。”戎宜怜擦了擦眼泪,侧头醉眼朦胧地看着楚昭云,自嘲一笑,“家破人亡,自不必说我和兄长都被退了亲,除了亡故的父亲,我们全家都被先帝流放……” “娘子,先帝他……” “我自然知道先帝不知其中内情,先帝哪有时辰管我们这样一个小门小户,可白玉棋盘就在家中,父亲也已亡故,我们是有嘴也说不清。” “娘子和大将军竟经历了这些冤屈。”楚昭云发自肺腑地觉着戎宜怜本不 该遭遇这一切。 戎宜怜喝了口酒,又辣出了眼泪。 “这些?岂止这些?流放路上,我的母亲,伤心过度随我父亲而去,我的幼妹,是活活饿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幼妹死在我眼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小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妹妹还那样小,她浑身冰冷地躺在我怀里……我和兄长却都来不及将她安葬,我恨!凭什么我来遭受这一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戎宜怜双目猩红,呼吸急促。 楚昭云担心戎宜怜太过激动会惊厥过去,但下一息,楚昭云就看见她攥拳砸在了桌子上。 她是在狠狠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和不甘。 “可即便如此,还有刺客来刺杀我和兄长!这是想让我们全家都死啊!押送我们的衙役全被刺客杀了,兄长拼命带着我一路往北逃。” 戎宜怜猛的想起了那些许久未曾入梦的可怕记忆,捂着脸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楚昭云轻轻握着她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娘子莫怕,一切都过去了。” 缓了好一会儿,戎宜怜才平复了心绪,她问楚昭云: “小云,你知道我兄长是何时决定要做武将的吗?是在流放路上,他一贯 执棋的手,第一次拿起了刀……” 楚昭云心下明了,流放路上戎凡源没能护住母亲和幼妹,他定是也心痛自责,难怪在猎场时他说无论无何他都会护住戎宜怜。 “酒呢?我的酒呢?”戎宜怜不满地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 “娘子醉了,饮些茶水……” 戎宜怜自顾伸手拿过了段景曜的酒壶,又给自己添上了酒。 “我们一路逃,刺客穷追不舍,最后我和兄长是爬着进的戎国边境……你给我酒!我没醉!直到进了戎国,兄长才和我说了实话。” 装睡的段景曜竖起了耳朵。 戎宜怜哭着说:“原来是因为兄长……那高门大户的女儿,已嫁做人妇,却引诱我兄长,他二人有了夫妻之实。”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痛下杀手。既是她引诱在先,露水情缘,何至于此!”楚昭云皱眉。 此时她心里已完全放下了探听消息一事,她真心为戎宜怜觉得不值和不公。 戎宜怜伸手轻轻触碰着楚昭云的嘴,低声道:“嘘!这是个秘密。” 这个秘密,已经在她心里太久了。 她早就忘了小云是救了她的贴身侍卫,她早就忘了眼下是她张罗的答谢宴 。 不管眼下是何人,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她本不该承受这一切! 若非兄长不想再同过往有牵扯,她恨不得把这个秘密昭告天下。 “小云,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会帮我吗?” “帮娘子做什么?” 戎宜怜摇了摇头,只固执地问:“你会帮我吗?” 楚昭云颔首。 “那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她对我家赶尽杀绝,原来是她有了身孕。” “大将军的孩子?” 戎宜怜笑道:“可笑她这个荡妇自己也不知腹中孩儿是我兄长的,还是她夫君的。她不舍得落胎,又怕我兄长为了争夺那还未出世的孩儿而揭穿了她的面目,所以她才铁了心要灭我全家。” 楚昭云垂了垂眸子,戎宜怜还是想简单了。 温令雅最初引诱戎凡源的目的,也许就是想要一个孩子为自己固宠。 只不过那时的温令雅打死也没有想到,那时还是王爷的盛仁帝也会有问鼎天下的一日吧。 楚昭云看向酒醉的戎宜怜,问她:“娘子,你恨大将军吗?” 闻言,戎宜怜忽然泣不成声:“小云……我就知道你懂我……我知道……兄长本意并未想为家里招来灾祸 ……我也知道……兄长也不曾料到会发生这一切……” “可是?” “可是这么多年……我说服不了自己这不是兄长的错……若他能克己复礼……又怎会……” “你心里是恨他的。” 戎宜怜又摇了摇头:“那时兄长无能为力……可他这些年护我补偿我……我做不到恨,也做不到不恨……我不知道……” 楚昭云明白了,做不到恨,但她怨。 “娘子,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大将军的孩子?” “我兄长知道真相,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使了好多银子,才让兄长的探子悄悄告诉了我,另外,我也让人悄悄去汴京打听了……”戎宜怜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却抓不住眼前的虚影,“怎的有好几个小云?” “娘子?” “我心里有事,有个大事,你说了帮我,可不许赖!” “娘子尽管吩咐,是何事?” “是……”话还没说完,戎宜怜就闭上了眼。 下一息,她就软塌塌地倒在了楚昭云怀里。 楚昭云轻叹:“就说不该喝这么多酒,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一直装睡的段景曜,慢悠悠地直起了身子。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二十六章 楚昭云把戎宜怜搬回了房中,回来和段景曜继续喝着酒。 两人难得对饮。 段景曜晃了晃酒盏。 灯火朦胧下,楚昭云忽然又想起了初识时,查破长乐身死真相的那一日。 长公主府大门屋檐下,生辰宴的大红灯笼还未撤下,她借着灯火温柔又朦胧的光亮,看清了他。 他就像汴京城里那个长得最英俊的纨绔子弟。 “看我做什么?”段景曜问道。 楚昭云收回思绪,笑着与他举杯,“我看段大人,皮囊甚好。”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段景曜仰头喝尽了酒,心情甚好。 但一想到戎宜怜的话,他又变得有些许烦闷。 “她说的,都是我们早就知道或者猜到了的事,没什么用。” 楚昭云却不这般想:“她说让我们帮她,她是不是想复仇?温令雅灭她家满门,她既然悄悄着人不远万里去打听温令雅的事,想必她心里是有谋划的。” 说到这,楚昭云唏嘘不已,她至今不知戎凡源和戎宜怜本名是何,连姓氏都不曾知晓。 段景曜若有所思地颔首:“你说得对……不过酒醉之言,她明日清醒了会不会什么都不认了?她不主动提及此事,我 们也不好主动去问。” “也是,罢了,明日再苦恼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 心里都许久没有轻松过的人,难得有机会放纵自己。 两人举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直到两人都醉倒在桌子上,各自沉沉睡去,这才罢了。 第二日,戎宜怜昏昏沉沉去偏厅吃早膳,刚进门就看见了东倒西歪的兄妹俩。 惊得她脱口而出了多年未曾说过的话:“天爷啊!” 幸得大将军府不缺银子,偏厅也是整夜烧着地龙,否则这兄妹俩非得冻死不可! “小云?” 戎宜怜轻声唤着楚昭云,却把段景曜唤醒了。 “娘子见谅,昨夜我和妹妹馋酒,有些放肆了。”段景曜蹙眉,头疼得紧,他向戎宜怜潦草行礼后,正打算抱楚昭云走时,楚昭云就睁开了眼。 “天亮了……是我失礼了。” 戎宜怜笑着摆了摆手,她就喜欢这兄妹俩不和她见外的模样,她怎会介意? “既然醒了,就和我一起用早膳吧。” 除了昨晚的答谢宴,这是楚昭云和段景曜来府上几日,第一次上桌吃饭。 看来昨日在猎场上替戎宜怜洗清冤屈后,他们已经全然取得了她的信任。 戎 宜怜也并未让两人在院子里做普通侍卫,反而还是拿他二人当贴身侍卫看待。 饭后,戎宜怜让兄妹俩陪着她上街,两人无有不应。 对于戎宜怜绝口不再提昨夜一事,也在楚昭云和段景曜的意料之中。 戎国的大街上,是和汴京城不同的别样热闹,两人看什么都觉着新奇。 两人跟着戎宜怜去了钱庄和药铺,买了许多东西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离着大将军府还有两条巷子的时候,段景曜突然叫停了马车。 戎宜怜打开车帘,未曾见到有人拦路,不解问道:“这是怎么了?” 段景曜低声说道:“娘子,有人跟踪我们。” 戎宜怜大惊,她今日除了贴身丫鬟和小云兄妹俩,没带别的侍卫。 她以为昨日刚出了那般事,没人敢在这关头再来害她了。 “是丞相府?他们还不放过我吗?” 楚昭云安抚了戎宜怜两句,随后跳下了马车,环视四周后,她低声道:“我看见了,南边巷子拐角处有人影。” 段景曜颔首:“有两人。” “出来吧,鬼鬼祟祟的,打算跟着我们到大将军府吗?” 片刻后,南边走出了一男一女,“呵,胆子倒是大得很,不怕我 杀了你们?” “是你们。” 楚昭云和段景曜同时松了一口气,不是冲着戎宜怜来的。 段景曜拔剑:“那日围场选侍卫时,是你兄妹二人技不如人,眼下鬼鬼祟祟是想偷袭报复吗?” “贰”冷笑:“我们技不如人?你怕是忘了若不是那混账抢了一个铃铛,今日大将军府的侍卫就是我们兄妹二人,而不是你们!” 楚昭云心里一沉,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自不量力来杀我妹妹,口口声声说什么为玲儿报仇,我当然是送他去地下和他的玲儿团聚。” “他夫妻二人和你们一样,无非是想谋生罢了!” “干我们何事?”龙凤胎妹妹死死盯着楚昭云,眼神恶得要流毒一般,“我们当不了大将军的侍卫,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段景曜往前走了两步:“实话告诉你们,马车里坐的是大将军的亲妹妹,你们要是敢伤她,大将军就算是翻遍了整个戎国,也会把你兄妹二人碎尸万端。” “我们怎么敢伤害大将军的妹妹!”龙凤胎妹妹轻笑,随后她高声提醒着马车里的人,“只要贵人不下马车,就不会受伤。” “贰”附和道:“我们要杀的,只 有你二人!”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戎宜怜自己主动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掏出荷包,扔到了远处。 “荷包里有三十两银子,你们拿着银子走吧。” 戎宜怜以为用银子就能解决。 龙凤胎兄妹不为所动,他们心里憋着一口恶气,今日必须得见血才行。 楚昭云连忙道:“娘子快进去。” 戎宜怜双腿发软,可她还是想用大将军府的名头来震慑他们,她紧紧握着手边的帘子,“我不进去,我就在这。” 马车五步开外,段景曜已经和兄妹二人缠斗了起来。 戎宜怜下意识看向楚昭云:“小云,你……” “娘子,我不会武功,我和兄长一文一武……不过娘子放心,他们不是我兄长的对手。” 段景曜不再隐藏实力,几个回合就把龙凤胎兄妹都打趴在地。 当着戎宜怜的面,他挑断了龙凤胎兄妹的手筋,随后又随手招了几个路人,给了银子让他们帮着把龙凤胎兄妹送官。 楚昭云安慰着戎宜怜:“娘子别怕,也别看,见血了。” 戎宜怜柔声道:“我不怕,这种人,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你兄长还是太心善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二十七章 楚昭云对戎宜怜又有了新的认知,温柔,但绝非心软之辈。 段景曜收了剑,回到了马车旁。 楚昭云正准备和戎宜怜解释,却听见段景曜突然说道: “娘子,我兄妹二人在围场时得罪了人,虽然把他们送了官,但今日并未造成伤害,他们杀了另一对夫妇也没有证据可查,想必官府不会关押他们太久。” 楚昭云和戎宜怜都看着段景曜,等着他的下文。 段景曜接着说:“他们日后还会来找我们泄愤,我们不能连累娘子,是以我兄妹二人还是离去为好。” 楚昭云虽事先不知段景曜何意,但听到这,她明白了这招以退为进。 她连忙附和道:“是,我们不能给娘子招来灾祸,多谢娘子这几日的照拂。” 戎宜怜轻笑道:“我还当多大的事?你们是瞧着猎场那日我被丞相府陷害的模样,就觉得我是个怕事的人?” “自然不是……” “放心,我是怕死,可我更怕丞相府用我要挟兄长。至于方才那二人,不足为惧,你们兄妹二人就安心跟着我。” 段景曜谢道:“多谢娘子。” “回府,我有事情和你兄妹二人说。” 闻言,楚昭云和段景曜不由自主 对视一眼,直觉告诉他们戎宜怜要说那晚未说完的事。 果不其然,一回大将军府,戎宜怜连贴身丫鬟都打发了,只留了楚昭云和段景曜。 “那晚答谢宴我说的话,你们可曾记得?” 段景曜故作茫然,楚昭云也含糊其辞:“有些记得,后来喝多了,说了什么我也忘了。” “无妨,我可以再说一次,小楚小云,我需要你们兄妹二人的帮忙。”戎宜怜顿了顿,又把自家如何被冤枉被追杀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最后她又说着,“那个女人就在汴京,她和我兄长的儿子都生活的很好,我不甘心。” “娘子是想报仇?” “对,我要去汴京城。” 楚昭云心中微微惊讶,戎宜怜竟然想去汴京城。 戎宜怜接着说:“那晚你答应了帮我,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汴京城吗?我知道你们既然从大盛来了戎国,定是在大盛吃了苦,我也不想勉强你们回去触景生情,所以今日我再问一次,你们愿意陪我去汴京城吗?” 段景曜想了想,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说着:“兹事体大,娘子可否让我兄妹二人商量一二?” “自然,我便在此处等你们回来。”戎宜怜面上淡 定冷静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就悄悄攥紧了拳头。 报仇的想法埋在她心里很多年了,这段时间她的身子越发不好,报仇的念头便更强烈了。 那日在猎场时,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被冤死了。 那一刻,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外,她心里最大的念头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她要死了,害她全家的人却好好的! 自那日起,她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死之前,去报仇。 不管成功与否,她不想带着执念和遗憾进棺材。 戎宜怜抬头眺望窗外,不知道小楚和小云会不会答应她,两人该不会一出门就跑了吧…… 院子里的段景曜和楚昭云,正在低声商量着。 谁也没想到戎宜怜想亲自去汴京城。 楚昭云问道:“回汴京的话,咱俩的脸?” “可以再去找一趟宝梳姑姑,不过就算顶着改过的脸也很难大.大方方在汴京行走,可以带个面巾。” 楚昭云点头:“可她想去汴京做什么呢?她是知道温令雅在宫里的,也知道那孩子现在是皇子。且不说报仇,她想接近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段景曜亦是这般想的,他接着楚昭云的话说着:“我们 倒是能帮她接近温令雅或韩敬,但就算接近了,她能做什么事?” “总不能一匕首刺过去吧……” “她不像是个冲动的人,她心里应是盘算了很久。”段景曜转头,看向窗户,看见戎宜怜正在捂唇轻咳,“说不定她心里有必胜的成算,太后让我们来查韩敬的差事,要是能把她带回去,她能做成些什么事的话……” 除了戎凡源,戎宜怜就是最好的证人。 闻言,楚昭云蹙眉:“你觉得她有能证明韩敬身世的东西?他们逃来戎国的时候,韩敬还在温令雅肚子里,我不觉得她有能证明韩敬身世的证据。” “赌一把。” “……”楚昭云下意识不赞同,可下一息又隐隐心动,“也不是不行……无论如何,对你我二人并没有损失,但我想保护好她。” “好,若她只是徒有一颗报仇心但没有报仇的能力,我们就给戎凡源传信,他会把戎宜怜劝回去的。” 楚昭云不得不替戎宜怜考虑周全:“可若是她揭露了真相,皇家怕丑闻外流,要杀她呢?” “就把她悄悄地连夜送回戎国。他们想杀她,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好。”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便重新回了 戎宜怜身边。 戎宜怜见两人并没有被她吓跑,心里安稳了几分,“你们考虑得如何?” 段景曜答他:“我们愿意和娘子一起去汴京城。” “好!不管事成还是失败,我都不会亏待了你们!” “但有一事,还想请娘子三思,当年那人既然能逼娘子和大将军在大盛无立足之地,恐怕今日她的权势只会更胜。汴京一行,怕是艰难。” “我心中有数,我这次去汴京城,并非毫无准备。” “既如此,那便听娘子的,大将军那里……我们就说愿意护送娘子去汴京樊楼?” “不。”戎宜怜眼神坚定,“过两日兄长要去军中练兵,我们瞒着他,只给他留封信,他看到信的时候约莫着已经是十日后了。具体要如何帮我,等到了汴京城我再与你二人详谈。” 段景曜和楚昭云不约而同抬眼看向戎宜怜。 两人才发现,其实他们并没有摸清戎宜怜的脾气。 眼下回头想想,戎宜怜所说的认楚昭云为义妹,还有诸多感谢之言,或许只是为了拉拢他二人,她一直都有自己的心思…… 他们所了解的,只是戎宜怜想让外人知道的一面罢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两日后,段景曜和楚昭云准备好了一切事宜后,在大将军府后门处等着戎宜怜。 三人约好的时辰是午时一刻,眼下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两人却没等到戎宜怜的身影。 楚昭云不安道:“她是后悔了吗?我去看看……” “再等等,府上丫鬟小厮多,你进去就不好再光明正大回来了。”段景曜心想,戎宜怜既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那必不会失约。 今日一大早戎凡源就去了军中,戎宜怜也早就写好了信,眼下还没来,定是被什么事耽误了。 又等了一刻,才等到了戎宜怜姗姗来迟的身影。 楚昭云关切道:“娘子是不易避人出来吗?我该和娘子一起的。” 戎宜怜扶着后门喘匀了气:“方才大王姬忽然就来了……” 她刚把书信放到戎凡源书房里,就听门房来报大王姬已经进了府,她只能连忙去迎接大王姬。 也幸好她还没走,大王姬竟是专程来找她的。 是戎凡源不放心,他怕丞相府又存了坏心思,所以才让大王姬来关照她。 她也是好说歹说,才劝走了大王姬。 戎宜怜看着楚昭云,轻笑道:“无碍,我已经打发大王姬回去了,咱们走吧。” “娘子上马车。” 闻言,戎宜怜回头看了眼大将军府。 眼下的生活,除了虎视眈眈的丞相府外,可谓是安乐舒适。 上了马车后,前路便是艰难险阻。 但她不得不遵从内心的决定。 有句话她没有对眼前的兄妹两人说,尽管她心里有十足成事的把握,但她对自己的身子没有把握。 她已经做好此去会死在汴京城的打算。 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戎宜怜深吸了一口气,收回视线,踏上了马车,“启程去汴京城!” 三人乘马车,一路南下。 若是被人知晓大将军之妹要离开戎国,定会引起乱子,戎宜怜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她一早就让段景曜去准备了带夹层的马车。 她躲在了马车夹层中,出了戎国边境,又顺利进了大盛。 段景曜本以为是一路南下,一直到汴京城。 戎宜怜却有不同打算。 一到云中府城外,戎宜怜就叫停了马车:“小云,小楚,在云中府留两日。” “娘子在云中府还有事要做吗?”楚昭云问道。 戎宜怜却笑道:“此行随我去汴京城,我虽有十足把握,但权势之下我也不能保证事事周全,万一……云中府是你们的家 ,既然都到了云中府,你兄妹二人也该回家看看。” 楚昭云一顿,推脱着:“娘子,我和兄长在云中府既无亲人也无朋友,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话虽如此,但总归是生养了你们的土地。” 楚昭云还想拒绝,就听见马车外的段景曜应道: “娘子说得对,我和小云是该去同一人道谢。” “这才对。”戎宜怜笑着点头。 三人进了云中府,段景曜一路驾车到了府衙门前。 “娘子稍等,我和小云在云中府也只有这一个记挂罢了。” “好,你们去吧。” 楚昭云连忙跟上了段景曜,低声问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段景曜同样压低了声音:“她这是要试探我们。若是你我执意不来云中府,或是在云中府无一相识之人,之前编的身世就露馅了。” “原来如此。如此也是好事,戎宜怜越谨慎,她所图谋的就越可靠。” 楚昭云一点就透,到了云中府府衙门口,直言要找推官虞兴修。 两人在府衙外等着虞兴修,心想一起唱一出戏给戎宜怜看。 没等到虞兴修出来,却等到马车里的人跟了过来。 戎宜怜不言不语只笑着站在两人身后。 方才还淡定的段景曜,眼下心里也开始打鼓,戎宜怜一过来,他还如何能和虞兴修串通? 他还没理清思绪,就看见虞兴修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谁找我?你们是……”虞兴修见到非我族类的面庞,先是一愣,随后又越看越熟悉,他盯着两人的眼睛看了几息,才认出来是段提举和楚大人。 这两人怎么改了面容? “原来是楚……” 楚昭云连忙打断了虞兴修,行礼道:“虞推官大人,我们兄妹路过云中府,想到以前在义庄当仵作时大人对我们的关照,特来感谢虞大人。” 虞兴修一听这话,即将成亲的夫妻说成兄妹,提刑官大人说成仵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两人定是在查案! 他连忙接着话茬说着:“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你兄妹二人来找本官,可是有何事要本官帮忙?” 楚昭云和段景曜连忙躬身行礼:“多谢虞大人挂念,我们待一日就走了。” 虞兴修听明白了,他的姿态高高在上,颔首道:“行,那本官……” 他本来想说自己先去忙了,但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了义庄。 “那个……你要是不忙的话,跟着本官去趟义庄, 昨日从河里打捞出来了一具尸体,本官看着不像溺亡。” 楚昭云转身看向戎宜怜。 戎宜怜点头,经过这一遭,她对段景曜和楚昭云已然完全信任,不再有分毫的试探之心。 正巧她也累了,同意道:“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小云去吧,小楚领着我随意逛逛就好。” 楚昭云这才跟着虞兴修走了。 到了四下无人处,虞兴修连忙问道:“楚大人,我没给你露馅吧?我方才想着义庄的尸体,是否失了分寸?” “无妨,多谢虞大人帮着打圆场。” “可是在查案?有何吩咐楚大人尽管开口,我云中府府衙上下定当全力配合!上次荷花村的事,多亏了楚大人,对了,望月兄弟没来吗?” 楚昭云一一解答了虞兴修的问题,又跟着他匆匆去了趟义庄,轻而易举地解了他的眼前困。 折腾了一通后,她才又重回了戎宜怜的身边。 “多谢娘子给我们一个和故人再见的机会,除了虞大人外,我二人在云中府也没什么牵挂的人了,不如早些赶路……” 这次戎宜怜没再拒绝,同意了立即启程。 三人连夜多日赶路,一路奔到了汴京城。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二十九章 汴京城城门外,三个风尘仆仆的人驻足仰望。 楚昭云和段景曜对城门口十分熟悉,两人只能装出好奇又期盼的模样。 而戎宜怜,是真心实意的感慨万千。 她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城门口,听着身边擦肩而过路人口中的乡音,她只觉着心里有一处在发热。 无论在戎国过得有多好,这里才是生她养她的故乡。 她的父亲,就死在了城里,她的家,也破在了城里。 沿着城门口一路往里走,戎宜怜只觉着眼睛不够用,处处都和她离开时不同了。 段景曜见她眼神流连停歇在正店上,便问她:“娘子眼下可要去樊楼?” “先不急,先找客栈落脚。” 段景曜随意挑了一家客栈,引了戎宜怜进去。 实际上,这家客栈在皇城司的管控下。 在戎州城时,戎宜怜并未详细与二人说她的计划,到了客栈,戎宜怜便把二人叫到房中,和盘托出道: “在汴京城,我们只做两件事。” 段景曜和楚昭云洗耳恭听。 戎宜怜接着说:“第一件事,我要在汴京城打开声名,让世人都知晓我手中有宝物。第二件事,我要进宫面见太后娘娘献宝。” 段景曜心里 一跳,面见太后娘娘?若真如此,事半功倍。 可是戎宜怜手里有什么宝物? 段景曜不问只表忠心:“我兄妹二人听娘子的吩咐。” “小楚,你用这些金子,去寻最好的东珠和珊瑚。” 段景曜接过了金子,他明白了,这宝物是要他去买。 “娘子,在汴京城打开声名,可用东珠和珊瑚,可若是想进宫面见太后娘娘,怕是……” “放心,我带了宝物。”戎宜怜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段景曜和楚昭云并不知是何宝物,只能隐隐看出是石头项链的形状。 紧接着,戎宜怜又说:“小云,你去买笔墨纸砚,同我一起写百张帖子,等小楚寻来珊瑚,便把这帖子洒满城中大街小巷,让大家都来赏宝。” “好。” “可还有何处是我没想到的?” 楚昭云眨了眨眼,戎宜怜的法子可行,但也有纰漏之处。 不过有她和段景曜在,再多纰漏也无妨。 她直言:“发了帖子,众人也不一定会赴约,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相信娘子诚心邀人赏宝……再者,赏宝的地处,也要仔细选择。” 还没等戎宜怜开口,楚昭云继续说道:“不过娘子不必担忧,娘子带了 足箱的金银,一切问题都可妥当解决。跑腿的事,交由我们兄妹二人,娘子于客栈中安等即可。” 戎宜怜欣慰地微笑,她就知道这兄妹二人是可靠的。 “好,交给你们,我放心。” “娘子,事到如今,进了宫那可就是有掉脑袋的风险……娘子可有事成的把握?” “自然。” 戎宜怜只自信地说了两个字后,便不再多说。 楚昭云和段景曜别无他法,只得拿银子去办事。 两人离开客栈后,即刻带着面巾进了皇城,在皇城门口表明身份后,便有宫女一路带着二人去了寿宁宫。 太后娘娘惊讶于二人归来得如此之快,段景曜便把在戎国的遭遇和戎宜怜来了汴京城的事娓娓讲给了太后娘娘。 太后百思不得其解:“按照这般说来,他兄妹二人远走他乡之时,韩敬尚且在温令雅腹中,就算她事后求证过韩敬的长相,可她能有什么法子证明韩敬的身世?” “臣也不知……”段景曜如实说道。 太后想了许久。 “阿曜,昭云,你们便如她所说去行事,到时,哀家定带着阖宫的人在寿宁宫等着她!” 段景曜不得不提醒着:“眼下还不能全然信了 她……要赌吗?” 太后隐隐猜到了一些,点头道:“或许她还真有法子……若是成了,肃清皇家血脉自然是好,若是不成,陛下心里也会有个疑影,再加上梓州的事,让陛下自己去查吧。” “是。” 二人得了太后娘娘的命,又让宝梳姑姑重新推了一遍脸后,便离了皇城开始着手准备戎宜怜所交代的事。 有皇城司在,一切都变得易如反掌。 两日内,段景曜便买到了汴京城内最璀璨夺目的东珠和熠熠生辉的红珊瑚,楚昭云也谈好了清歆园的地处,着人写了上百张帖子,以段府的名义发到了各府上。 万事俱备,只差戎宜怜点头。 “娘子,可要定在明日?” 戎宜怜歪头问楚昭云:“这帖子上写的是段府,段府是何人家?为何会应允我们借用他的名义?以段府的名义邀约,权贵们就会来吗?” “段府新来汴京城,是先皇后娘娘的娘家,也正是因为先皇后娘娘的缘故,段家在汴京城位置尴尬,我答应多给些银子,段家嫡女就应了我。” “看来段府来了汴京城也不自在啊……” 一旁的段景曜点头,确实不自在,父亲母亲小妹来了汴京城后, 没有相知相熟的友人也就罢了,还要终日悬心提防着盛仁帝对小妹有意。 戎宜怜虽不解,但从未怀疑过兄妹二人,她以为这些都是用金银换来的。 是以,次日一早,三人便出现在了清歆园。 还未到帖子上约好的时辰,园子里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众人看着用黑布蒙起的两件宝物,又看向那位主家娘子身边两个带着面巾的人。 “这是作何?怕不是故弄玄虚吧!” “故弄玄虚又如何?段府下了帖子,谁不想来?” “先皇后娘娘虽然故去,可段提举和楚提刑官两位大人在段家,满汴京城里谁人不想巴结他二人!” “瞧见没,长公主和晋王都来了!” 且不论来赴约的人没想到场面这般隆重,就连戎宜怜也被眼前的人头攒动惊讶到了。 “小云,这段府的面子这般大?” “大抵都是来看宝物的吧。” 戎宜怜紧张地交叠双手,她立即做了决定:“今日必得出血才能声名大噪,东珠和红珊瑚,得送出去!” 楚昭云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有人凑到戎宜怜跟前,满脸震惊道: “阿怜,真是你……”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章 一声亲切的呼唤落入戎宜怜耳中,戎宜怜脸色煞白。 她抬眼看向来人,嘴唇颤抖着不能言语。 一旁的楚昭云面不改色扶着戎宜怜往一侧走了几步,她又对找上来的妇人说道:“贵人烦请移步。” 随后,楚昭云给段景曜使了个眼色,段景曜便掀开了黑布。 顷刻之间,清歆园里发出连绵不绝的赞叹声和议论声。 而就在不远处的假山之后,楚昭云扶着泪眼婆娑的戎宜怜。 戎宜怜声音哽咽道:“阿英……” 妇人也抹着泪:“我方才便觉得像你,近了一看果真是你,我就知道我不会认不出你!” “十几年未见,你还是这般聪慧。” 楚昭云听二人叙话,又观戎宜怜的神态,便得知眼前妇人是她昔日好友。 如此便好,不是找茬的就好。 “阿怜,我虽挂念你,可不曾想到你竟然回来了!陛下并未大赦天下,流放之人若被人发现私自回汴京,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戎宜怜握着好友的手:“阿英,当年流放路上,我母亲和幼妹纷纷惨死,我和兄长遭人追杀只剩了一口气,在押送我们的官差眼里,我们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 …”妇人听闻戎宜怜母亲和幼妹惨死,哭得泣不成声。 戎宜怜想起了伤心事,也跟着哭。 饶是楚昭云冷静自持,眼下也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两人哭了许久才堪堪止住,戎宜怜伸手擦着妇人脸上的眼泪,说着:“眼下我已改名换姓,我回来一事,还需你帮我守口如瓶。” “那是自然!”妇人想了想,不放心道,“阿怜,你也带个面巾吧,万一有人和我一样认出了你……” 戎宜怜点头,又见好友眼神有些躲闪,便问道:“阿英,你有何话还要瞒着我?” 妇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瞒你,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就是……方才我在清歆园门口,看见姓孙的了,他带着夫人和女儿一起来的。” 戎宜怜神情一滞,随后垂了垂眸子。 “当年退亲后,我和他便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就是怕你看见他了会难受。”妇人连忙转移话锋,不再提那人,“阿怜,当年的事我知你家受了冤枉,你今时今日回来,是为了查清真相吗?” 戎宜怜很想和昔日好友说明她的来意,可她不能把旁人牵扯进这件事里,也不能给这件事增加 一丝一毫的风险。 她摇头否认:“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何能查清?我此番回来,只是想做些生意罢了。” “那就好,我怕你再把自身折进去了!” “安心。” 又说了几句话后,戎宜怜催促好友去了前头赏宝,而她自己在假山后,平复了许久才恢复了平静。 她擦干净眼泪,看向楚昭云:“没想到还能有人认出我来……” “不管过多少年,记挂娘子的人总能认出娘子。” 看着戎宜怜抽出面巾系在脸上,楚昭云郑重其事说道:“娘子,不管真相被尘封多少年,只要用心去查,定会水落石出。” 就像她,查清了十四年前的旧案一般。 戎宜怜抬眼看向楚昭云,嘴角微微上扬。 “小云,你说得对。但是抽丝剥茧,逐渐去查清真相,太难。” “娘子的意思是?” “若我面见太后娘娘后能成事,不用查,真相也能水落石出。” 楚昭云语塞,好似是这个理。 一旦揭露韩敬身世是假的,那温令雅当年做的事,便都瞒不住了,戎宜怜家破人亡的真相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楚昭云回神,又听见戎宜怜叹道:“不知太后娘娘会 不会迁怒于我……” “不会的,太后娘娘是善人。” 戎宜怜听了楚昭云的话,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何处不对劲,一时之间她又没有想明白。 两人去了前头,看见众人赏宝时的热闹后,戎宜怜便把心头察觉到的那丝不对劲抛到九霄云外了。 清歆园里热闹了一整日。 临近夕阳西沉时,戎宜怜把东珠和红珊瑚分别赠与了两位为宝物起了雅名的姑娘。 一时之间,没把戎宜怜说的会相赠宝物放在心上的人顿时后悔遗憾不止,觉着戎宜怜大方且守诺的人却纷纷称赞着她。 有人窃窃私语怎的没见到段提举和楚推官? 还有人不甘心地高声问道:“宜怜娘子可还会邀我等共赏宝物吗?” “是啊,就算不如今日这般相送,开开眼也是极好的!” 戎宜怜示意众人安静,她缓声说道:“若有机会我再来清歆园……眼下我手中的确还有一宝,不过此等宝物太过珍贵,若有机会我定要亲手把它赠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最尊贵的女人,岂不是皇后娘娘?” “是太后娘娘!” 有幼子倔强道:“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我阿娘!还有我阿姐!” 众人不约而同被幼子逗笑了。 随后,热闹了一整日的清歆园,逐渐归于安静。 回了客栈的戎宜怜,立即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放于荷包之中交给了段景曜。 “小楚,今日放了话,我怕有贼人惦记。你拿着,比我拿着妥当。” 段景曜没有接荷包,只说着:“娘子放心,我也是这两日才发现,这家客栈贵有贵的缘故,客栈外有专人把守保护客栈的安危,想必不会有人来偷抢宝物。” 戎宜怜立即收回了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既如此,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更让她安心。 戎宜怜暗下决心,直到太后召见她,她会一直足不出户! 戎宜怜沉得住气,寿宁宫里的人更沉得住气。 清歆园赏宝后的第五日,太后娘娘才问宝扇: “消息从宫外传进来,哀家又要仔细思索,晾了她五日,足够可信吧?” “娘娘思虑周全,陛下定不会起疑的。” “召她一个时辰后进宫。”太后定了定心神,起身往外走着,“扶着哀家去一趟御书房。” “是,娘娘还是先吃两粒护心丸吧……” “有理,快给哀家拿来!”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一章 御书房外,几位宫女和内侍面面相觑。 太后娘娘进了御书房里已经半个多时辰了,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御书房内,太后正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梓州一事的来龙去脉,经过她的润色后,该让盛仁帝知道的,她都说了,不该让盛仁帝知道的,她也都隐去了。 眼下就看盛仁帝想如何处置韩敬了。 如太后娘娘所猜测,面上丝毫不显的盛仁帝,实则已经怒火中烧。 他这才恍然大悟,军器所一事,只是韩敬让他放松警惕的幌子而已! 觊觎皇位,私营铁矿,暗自造兵,他竟然养出来了这种儿子! 见盛仁帝眸色深沉,太后悠悠开口:“说到底,此事是哀家擅自做主去查的,同陛下交代清楚了,哀家就此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话再明白不过,太后不会干涉盛仁帝的任何决策,哪怕他决定纵容韩敬。 盛仁帝不语。 太后接着说道:“对了,今日有人进宫为哀家献宝,不如陛下同哀家去看看?” 盛仁帝虽心里正气着韩敬的事,但他是天下万民的表率,该尽孝道时,他从不推脱。 “好,朕随母后回寿宁宫。” “哀家知晓陛下此时大抵不 愿见三皇子,不过陛下也可试探他一二,哀家已经请了阖宫嫔妃和皇子公主去寿宁宫。” “……” 盛仁帝实在是不愿此时见到韩敬这个逆子,正欲推脱了太后之请,又见太后难得有兴致,他这才把话咽了回去。 他无需试探韩敬。 眼下一想,韩敬的不臣之心或许早就显露,是他一次次选择了相信韩敬眼下还是个成不了事的皇子。 梓州一事,证据确凿,万不能轻放了韩敬。 于君臣来说,韩敬在他心里已是死罪,于父子来说,他也只能允许韩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半个时辰后,皇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都齐聚在了寿宁宫。 盛仁帝冷眼打量着韩敬。 韩敬察觉到了极具压迫的视线,他只能当作看不见,他泰然自若地和其他几位皇弟说笑,实在心里一直在猜测他近日有何处惹到盛仁帝了。 不远处的韩祺,一早就得了段景曜的信,因此他故意离着韩敬远远的,省的被他牵连到了…… 太后娘娘却是在打量着温令雅。 自打失宠后,温令雅憔悴了许多,眼神也是飘移不定,尽显小家子气。 “宝扇,哀家瞧着她怎的不对劲?”太后低声问身边人 。 宝扇解释着:“听说她疯疯癫癫言行无状好一阵了,但她宫里宫人少,奴婢也没打听出来她到底怎的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说着话,太后抬眼看见了带着面巾的段景曜和楚昭云站在了正殿外,他们身后,还跟了一个女子。 正殿外,楚昭云和戎宜怜老老实实低着头,段景曜倒是抬头看了一眼。 他不明白,太后娘娘明知道今日戎宜怜进宫目的是何,他以为太后会挑几位要紧的皇室宗亲来寿宁宫,好为此事做个见证。 但眼下,太后娘娘召了这么多人在正殿里,到时候盛仁帝的脸面何在…… 就在这时,段景曜听见内侍说道:“太后娘娘宣宜怜娘子进殿。” 三人抬步,内侍拦着:“太后娘娘只召了献宝之人,其余闲杂人等殿外等着。” 话落,内侍悄悄朝段景曜和楚昭云眨了眨眼。 两人便留在了殿外。 戎宜怜内心忐忑,她端着精致的木匣,缓步走进了正殿。 成败在此一举,她要为父亲正名,她要还自己和兄长一个姓! “民女高氏,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圣安,皇后娘娘福安。” 盛仁帝不打算开 口,趋炎附势之辈,哄太后娘娘开心罢了。 太后笑道:“免礼。” “谢太后娘娘……” “前几日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听说你放话说自己手中有难得一见的宝物,今日可带来了?” “民女今日携宝进宫,欲将此宝献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万望太后娘娘成全民女。” 正殿中的一众妃嫔,暗暗朝着戎宜怜手中的木匣投去了目光。 天下最好的宝物,自然都在皇城之中。 一个民间粗俗的妇人,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莫不是说大话吧?” “陛下面前也敢放肆,我看她是活够了。” “姐姐还是先看看再下定论吧,万一她真有宝物呢?哪有人傻到来蒙骗陛下和太后娘娘……” 听着众嫔妃议论纷纷,皇后娘娘温声打圆场道:“不管宝物价值几何,都是高氏的心意,是她对母后的爱戴和敬重。” 太后娘娘假笑道:“是这个理儿。” 她今日之所以召众人前来,是因为她怕盛仁帝本就是知晓真相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得不防。 眼下众人都在,就算盛仁帝真糊涂了对温令雅母子存了私心,他也不能混淆了皇室血脉。 “拿上 来,哀家瞧瞧。” 戎宜怜恭敬地弓腰,双手举着木匣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她手中一轻,木匣被宝扇接了过去。 宝扇将木匣子打开,呈在了太后娘娘面前。 太后看见木匣里翠色欲滴的帝王绿吊坠时,不由自主抖了抖眼皮。 她以为宝物只是戎宜怜揭穿真相的幌子,没想到戎宜怜真有宝物。 但……这吊坠她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的确是个宝物。” 太后娘娘一句话,勾起了众嫔妃和皇子的好奇。 太后微微侧身,低声朝着盛仁帝说道:“哀家怎的瞧着这东西这般眼熟……莫非是哀家人老眼花了?陛下瞧瞧。” 盛仁帝不明所以地看向木匣子里的东西,随后他也有几分错愕。 “母后慧眼如炬,没有看错,这是朕以前在王府时的东西。” “东西丢了?” “十几年前就丢了。” 盛仁帝记得很清楚,那时他还没遇到段婧,王府里没个正经管事的女主人,王府管事说是搬库房的时候丢的,那时几位皇兄正在剑拔弩张的夺嫡,他虽觉着丢了东西可惜,但也一时没顾上此事,只罚了管事此事便罢了。 献宝?分明是偷盗!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二章 真是好大的胆子! 盛仁帝心中积攒的怒气,几乎要喷涌而出。 儿子敢谋图皇位,不知哪里来的妇人也敢盗取王府的旧物! 太后在盛仁帝发怒前,连忙说道:“莫急,哀家先来问问她。” 盛仁帝轻轻颔首。 太后也不着急,只字不提王府旧物一事,只说道:“宝扇,让大家伙都瞧瞧。” 宝扇端着木匣子从每个人身前走过,众人或是惊讶,或是赞叹。 毫无疑问,戎宜怜带来的帝王绿吊坠让众人都很满意。 等到宝扇走到温令雅面前时,太后娘娘便一眼不错地盯着温令雅。 温令雅垂了垂眸子,飞速地看了眼木匣子里的东西后,她就收回了目光。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宝物上,她心里忍不住想,她今日为何在寿宁宫?她来作何?为何殿里这么多人? 怎的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发现她院子里埋了死尸,这是来审她的? 一想到此,温令雅紧张地握住了拳,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她这般变化落到太后娘娘眼中,太后娘娘只以为她是心虚了,看来此物的确是温令雅流出去的。 过了片刻,宝扇端着木匣子又回了太后娘娘身侧。 太后问戎宜怜:“要收你的宝,哀家总得问清楚这宝物的来历,若是你偷来抢来的,岂不是哀家的罪过?” 戎宜怜恭敬答着:“回太后娘娘的话,此物在民女手中十几年了,是民女兄长之物赠与民女的。” “哦?不是你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此物是民女兄长与他此生挚爱的定情之物,那女子抛弃兄长后,兄长便把此物赠与了民女。” 闻言,太后娘娘看了宝扇一眼,宝扇立即冲着戎宜怜厉声质问道:“满口谎话!这帝王绿吊坠,分明是陛下在王府时的旧物,你到底从何处盗来的?” 戎宜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满正殿的人都难掩惊讶地看着戎宜怜。 众嫔妃低声议论:“这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宝物,太后娘娘都拿在手里了,根本不可能去污蔑宜怜娘子!” “太后娘娘也不是那样的人!” “没想到竟是她偷来的!她莫非在王府当过差?” “不该啊,即是从王府偷来的,她怎又献到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 一直惴惴不安的温令雅,一言不发。 她早就忘了当年随手拿给高源的定情之物是何物了,此时她自然也不会把 事情同自己联系到一处去。 眼下她只担心院子里死尸败露,她只觉着眼前的闹剧心烦! 哪里来的胆大包天的女人?杀了算了!太后娘娘竟还有闲心问她话! 温令雅随后又听见了戎宜怜磕头的声音。 砰砰砰! 戎宜怜磕头:“太后娘娘明鉴,民女所说句句属实,此物的确是民女兄长的挚爱,赠与民女兄长的定情信物啊!” 宝扇冷声问她:“你是说,你兄长的挚爱曾在王府当差,偷盗了这宝物?” “不是……” “速速如实说来!” “民女本是汴京人士,民女兄长在温府教棋时,与温府嫡女两情相悦,是温府嫡女将此物赠给了我兄长。” 戎宜怜话落,正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殿外,楚昭云和段景曜对视一眼,此举只能证明温令雅和戎凡源有私,如何能证明韩敬的身世? 两人决定静观其变。 殿内,最慌张的人不是温令雅,而是韩敬。 温令雅是王府里跟来皇宫的妃嫔,这不是一个秘密,她得宠时,还常常以此事自傲。 众人不约而同把眼神落到了温令雅身上,盛仁帝更是眼神犀利地看着温令雅。 韩敬察觉到众 人的视线,偏生母妃还一副神态游离的模样,他登时全身都发了冷汗。 “大胆刁民,竟敢污蔑我母妃,居心何在!是谁指使的你!” 戎宜怜抬眼看向那张和自家兄长一般无二的面庞,不解且真诚地问道:“贵人的母妃是谁……” 她从未见过温令雅,自然不知殿中谁人才是那个薄情寡义的女子。 韩敬被她的话噎住了,她话里的指摘如此明显,眼下却这般问他,好似他自己在对号入座一般! 着实是可气! 韩敬看向盛仁帝:“还请父皇还母妃一个清白!” 盛仁帝不语,太后娘娘又问戎宜怜:“你说温府嫡女和你兄长两情相悦,可有何证据?” “民女没有证据。” 太后娘娘心里刚感到失望,又听见戎宜怜接着说:“若是民女有证据,当年就不会家破人亡离开汴京,民女此次回汴京,只为向太后娘娘献宝!” “家破人亡?” “是,当年那位贵女不知为何突然厌弃了我兄长,两人形同陌路不说,那位贵女还冤枉了我父亲,甚至还一路追杀我和兄长……”戎宜怜故意隐去了流放之事。 她是流放路上的逃奴,此事可以败露,但 绝非眼下。 久未开口的皇后娘娘,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和兴奋,问道:“听你这么说,那位贵女似乎想置你们于死地啊……那你可知那位温府嫡女,眼下在何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兴许已经嫁人生子了……”戎宜怜突然身子抖得和筛子一样。 众人不解,太后娘娘却明白了,她这是开始唱戏了。 太后配合地质问:“你分明是在欺瞒哀家!” 宝扇也附和逼问道:“你在心虚什么!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你还胆敢欺瞒!” “民女不敢欺瞒……”戎宜怜惶恐地抬眼看了眼韩敬,又飞速地低下了头,“民女的确不知那女子眼下在何处,不过方才看这位斥责民女的贵人,竟和民女兄长有八分像,民女忍不住猜测,他口中的母妃,是不是就是抛弃了民女兄长的那人……” “岂有此理!”韩敬快疯了,他是来看献宝的,怎的就和母妃成了众矢之的! 这贱民不仅诋毁母妃,眼下竟然还敢诋毁他的身世! 到底是谁派来的人,如此歹毒,这是要挑拨他和盛仁帝的父子亲情啊! 就在这时,温令雅终于回过神来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三章 韩敬按捺着心中的怒气,恳切地看着盛仁帝:“父皇,不可信她一面之词啊!儿臣不知得罪了何人,竟会遭此灭顶的污蔑!” 盛仁帝依旧不语。 温令雅在无人出声的空隙里,猛不丁地问:“方才木匣子里是何物?” 她好像瞥了一眼,不过她忘了。 但她方才听明白了,这个陌生妇人是在说她的旧事。 那桩事不该有人知道才对,当年派出去的死士说,流放路上的高家人,全都被杀了。 温令雅一出声,众人纷纷惊讶,就连正殿外的楚昭云都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内侍:“娘娘怎这般不顾礼仪,她……” 内侍苦笑,并未接话。 正殿里,戎宜怜看向温令雅,心中有了猜测。不知兄长看到温令雅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会有何想法? 她如实答着:“木匣里是一块帝王绿吊坠,是民女兄长之物。” 温令雅歪头看着戎宜怜,傻傻发笑。 笑得韩敬心里直发虚。 温令雅笑够了,摇头说道:“不可能,高源全家都死了,你不可能是高家人,这帝王绿吊坠是你捡来的吧?” “?”戎宜怜准备了满腹的话,却被温令雅噎住了。温令雅怎么都不装了,突然主动提起高源全家都 死了,这是什么路数? 忽然,温令雅收了笑容,板了脸色,“大胆刁民,想害我?本宫要陛下赐你死罪!” “不知娘娘是何人?和我兄长高源可认识?”戎宜怜问道。 “什么高源?本宫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温令雅心里突然恐惧,高源的名字怎的突然被人翻了出来! 戎宜怜追问:“娘娘可是温府嫡女?” 戎宜怜只问了这么一句,但温令雅耳朵中却听见了好几句,她挑着最要紧的问题答着:“胡说!我府上可从来没请过什么棋师!” “母妃!休要胡言!”韩敬心惊肉跳,斥责完温令雅,他又看向盛仁帝,“父皇,母妃近日神思倦怠,有些分不清梦境和事实,父皇莫听母妃胡言乱语。” 听韩敬叫温令雅母妃,戎宜怜故作惊讶地瘫坐在地上,满眼惊恐地看着温令雅。 太后瞥了眼盛仁帝,心想他怎的还不开口? 等了几息,太后只好开口问道:“温氏,你和高源到底是何干系?” 温令雅高声否认道:“我不认识高源!” “是你赠与了他定情信物,又追杀他全家?” “我和他只是逢场作戏,何来定情!” “……”太后也被温令雅说迷糊了。 众人听明白 了。 温令雅自己说出来的话都相互矛盾,一会子主动说高源,一会子又没听过这个名字,一会子说不认识,一会子又说逢场作戏。 不仅如此,她还答非所问,心虚至极。 怕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大抵是疯了。 众人又听见温令雅声音尖锐地责骂宜怜娘子:“你是来寻仇的?妖孽!速速滚回地狱去!” “娘娘,是娘娘害得我家破人亡,可是……”戎宜怜泣不成声。 温令雅还在念念有词地驱鬼。 一时之间,正殿里场面混乱极了。 太后脑袋里嗡嗡直响:“宝扇,堵了她的嘴!温氏的贴身服侍的宫女,在何处!” 宝扇大手一放,死死堵住了温令雅的嘴,温令雅拼力挣扎,却敌不过力大如牛的宝扇。 戎宜怜吓得赶紧噤了声。 就在这时,从温令雅身后走出了一位瑟瑟发抖的宫女。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芬儿……” “温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后娘娘的话,娘娘精神不大好,已经好一阵儿了……娘娘时常胡言乱语,说话真真假假,分不清梦境和事实。” “怎会如此?” 芬儿缩了缩脖子,实话就是温令雅刺杀楚昭云不成,反被和一丝不 挂的死刺客同床共枕了一整晚,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反正人有些不正常了。 说了实话,她替温令雅办事,她得死。 不说实话,欺君之罪,也得死。 横竖都是死,芬儿决定赌一把。 “回太后娘娘的话,娘娘自打失宠后便郁郁寡欢,时常怀疑皇后娘娘或其他娘娘要加害于她,娘娘忧思过度,便精神失常了……” 太后皱眉,眼尾起了道道褶子。 事到如今,明白人都已经理清了温令雅和宜怜娘子之间的恩怨。 但一个疯子说的话,如何能信?如何能给一个疯言疯语的人定罪? 到了眼下这一步,太后认为此事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太后叹了口气:“即是精神不大好,温氏的话也不能全信,这……陛下,此事?” 一直沉默的盛仁帝终于开了口。 他没说怎么查,也没问温令雅,只问戎宜怜:“高氏,你兄长和温室嫡女,可确有私情?” “民女用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你说三皇子与你兄长在长相上有八分相似,你可知污蔑皇子是何罪?” “陛下,民女不敢污蔑皇子,民女不知真相,只是看见三皇子的长相,有所疑惑罢了……” “当年,你全家被 追杀时,温氏嫡女可曾怀有身孕?” “民女不知,是隆盛二十八年冬月,我们全家被赶出了汴京城。” 盛仁帝不记得韩敬的生辰,下一息,黄内侍便在他身侧低声说道:“陛下,就是那年……” 同样清楚隆盛二十八年冬月是什么日子的韩敬,只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若父皇疑了他的身世,他就完了! 到底是谁做了这个局害他! 汲汲营营若干年,难道也毁于这么一个莫须有的流言吗? 韩敬深吸了一口气:“父皇,此事明显是针对儿臣和母妃的阴谋,还望父皇还儿臣一个清白。” 盛仁帝一个眼神也不给韩敬。 韩敬坚信自己纯正的血统,他冷静下来,提议道:“父皇,儿臣不信有人同儿臣长得八分像,提刑官楚昭云最擅查案,儿臣恳请父皇宣召提刑官还儿臣一个清白!” 太后抬眼看了眼正殿外带着面巾的楚昭云,阻止说道:“楚大人出汴京,替哀家办事去了。” 她看向戎宜怜。 戎宜怜浑身一激灵,太后娘娘的眼神,她总觉得太后娘娘还想知道她的心思…… “陛下,太后娘娘,若三皇子真和高家有干系,我有法子证明……”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四章 戎宜怜话落,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太后心想,这件事太严重了,她做不了主。 一直喊冤的韩敬也不敢再出声了,他再说多了,反而显得他着急心虚。 众人都等着盛仁帝发话,偏偏皇后娘娘心里有几分忍不住了。 她这些年明里暗里受了温令雅多少手段,眼下刀递到了她跟前,她怎么可能忍住不去推刀! “若宜怜娘子句句实话,那高家被赶出汴京城时,温氏才初有孕,你真有能证明……真有能还三皇子清白的法子吗?” 戎宜怜信誓旦旦地点头。 盛仁帝沉声道:“朕允你一试,不管结果是何,朕都不会降罪于你。” “多谢陛下。”戎宜怜磕了个响头,随后慢慢直起腰来,她试着问道:“陛下,太后娘娘,可知三皇子有何不能入口之物吗?” 太后娘娘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又看向宝扇。 宝扇松开了温令雅的嘴,见温令雅还没听明白怎么一回事,宝扇问她:“三皇子有何忌口?” “敬儿哪有什么忌口!” 就连韩敬自己也说:“父皇,儿臣并无不能入口之物,只是不喜某些菜色的味道,不常吃罢了。” 韩敬想不通宜怜娘子打算如何害他。 戎宜 怜得了众人的答案后,言之凿凿道:“民女祖父、父亲、叔伯,还有民女和兄长,都吃不得榛子,只要一吃榛子,便会全身起满红疹。” 闻言,正殿外的段景曜不由自主看了眼楚昭云,心想日后在饮食上得万般注意,但凡掺了核桃的东西,绝不能混在了她的饮食里。 “榛子?” 殿内众人纷纷看向韩敬。 一直心中有底气的韩敬突然也有几分拿不准了。他的饮食里甚少有榛子一物,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的侧妃喜食各类糕点,他在她房中见过榛子酥,但他却没吃过。 他正在努力回忆自己何时何地吃过榛子时,突然听见了皇后娘娘问他: “三皇子,可食榛子吗?” “自是可食。”韩敬只能如此答。 皇后娘娘变得踊跃,她立即吩咐人去御膳房取榛子。 众嫔妃等待之余,各个按捺不住口中的长舌,低声论道: “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人不能吃榛子?宜怜娘子该不会是扯谎吧?” “少见多怪,我便是喝不了羊乳,奇的是我父亲兄长都无碍,但我祖母也喝不了羊乳,别说起红疹了,我幼时第一次喝到羊乳,差点死了!” “不过三皇子说他能吃……”正在说话 的妃嫔,无意中瞥见了盛仁帝的眼色,瞬间吓得不敢出声了,其他人也都低头开始装老实。 正殿恢复了安静后,盛仁帝突然问起了韩祺:“祺儿,此事你有何看法?” 韩祺心中一抖,正殿里除了韩敬,还有好几个皇子。 盛仁帝却偏偏挑了他来问,他不得不谨慎相对。 “父皇,儿臣相信三皇兄所言,三皇兄自小便是儿臣和几位弟弟的表率,想来三皇兄不会也不敢在身世上作假。”他相信韩敬,但韩敬知道的是不是事实真相就不好说了。 盛仁帝又问:“那高氏所言,你可信?” “宜怜娘子初来汴京城,便以献宝名声得以进宫,宜怜娘子聪慧且不缺银子,看起来不像是会被有心人收买之辈,也不像是信口开河冤枉人之流。这其中,或许有何误会,汴京城之中,不只一府姓温。长得像……或许是巧合。” 韩祺不紧不慢地说着。 听得韩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未曾想韩祺能做到客观公正地为他辩解,他对这个皇弟,有几分刮目相看。 盛仁帝对韩祺的答案,也还算满意。 就在这时,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捧着食盘回来了,低头说道:“陛下,奴婢取来了一碗榛子 ,还有一碗榛子酥。” 盛仁帝还没来得及开口,温令雅突然高喊了一句:“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没有杀人啊!” 原是宝扇见温令雅安静后便松开了她的嘴,谁料温令雅又突然开始发疯。 宝扇连忙捂住了她的嘴,真是不知道温令雅自己脑子里再唱什么戏! 韩敬更是郁闷,稍不留神灭顶之灾就会被栽到头上,母妃不仅不帮忙,还扯后腿! 他尽力不去关注温令雅,上前走了两步,“父皇,儿臣行得正坐得直。” “榛子。” 韩敬听明白了,依言吃了一颗榛子。 他细细感受着榛子的味道,也并未觉得有何不适。 所有人的眼神,都紧紧黏在他身上。 忽然,他觉得臀部发痒,紧接着就是大腿和胳膊发痒。 他已经极力忍着不动,但还是被皇后娘娘看出了端倪,她甚至没想过命宫女内侍去查看,她自己立即就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韩敬。 众人只见皇后娘娘抓着韩敬的手,撩开了他的袖子。 “陛下,起红疹了!” 皇后娘娘又扯住了韩敬的衣领,“陛下!脖颈上也有!” 韩敬立即跪地:“父皇,这是巧合!儿臣是父皇和母妃的孩子,这怎能有 假!” 盛仁帝抬眼,扫视了一圈正殿之中的每个人。 各般神情,不齿的,讥笑的,不解的,愤怒的,通通落入了他的眼中。 太后娘娘轻声道:“陛下,或许真是巧合……” “既如此,所有人,都吃下榛子,朕倒要看看,这般巧合还能发生在何人身上。” 盛仁帝一声令下,正殿里所有嫔妃皇子和公主,宫女和内侍,或是吃下了榛子或是分了块榛子酥。 然而众人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毫无反应。 皇后娘娘突然说:“高氏怎的不吃?” “民女并非刻意避过榛子,是没分到民女手中。” 宫女回话道:“皇后娘娘,都分完了。” 有嫔妃示意道:“皇后娘娘,嫔妾手中还有一小块,但嫔妾已经咬过了……” 戎宜怜哪有资格嫌弃妃嫔,她连忙接过榛子酥吃下。 片刻后,她身上就开始发痒。 皇后娘娘使劲压住上扬的嘴角:“陛下,高氏和三皇子是一样的,起了红疹子!” 韩敬如遭雷劈。 他飞速回想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想到了来寿宁宫之前的事,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父皇,真是巧合,儿臣能证明!”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五章 韩敬心急道:“儿臣方才来皇祖母宫中时,有宫人在打桂花,儿臣自小就碰不得桂花,父皇和皇祖母都是知道的……” 太后点头:“今日哀家是让人去打桂花了,是哀家忘了敬儿见不得桂花。” “儿臣身上的红疹,一定是因着桂花,不过是恰巧在吃了榛子后才发作罢了!”韩敬说完,见盛仁帝并没有相信他,他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父皇,儿臣身上红疹渐消,儿臣恳求父皇再赐榛子。” 盛仁帝看了黄内侍一眼,黄内侍立即小碎步往外跑。 随后,太后又召皇后到了她近旁,低头耳语了几句。 众人不知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说了何事,下一息,只听见皇后娘娘说: “宝物也赏过了,母后也该歇息了,除了宜怜娘子和三皇子,都跟本宫一起散了吧。” “是……” 众人无有不应,热闹看到这地步,每个人心里都猜出了真相,倒是也不必在盛仁帝面前碍眼了。 楚昭云和段景曜在正殿外恭敬地行着礼,送走了一位位贵人,又见宝扇姑姑拖着温令雅去了寿宁宫偏殿。 片刻后,黄内侍匆匆赶回来。 盛仁帝微微抬了抬手,黄内侍便把榛子送到了 韩敬手中。 韩敬坚信自己是皇室血脉,坚信高氏在做局毁他,是以他毫不犹豫地抓了一把榛子送到了口中。 他以为桂花的影响已经退去,可他发现自己的身上越来越痒。 一刹那间,他甚至觉着头晕眼花,呼吸不畅。 离着韩敬最近的黄内侍看见他满脸通红,还隐隐有翻白眼的模样,吓得一抖: “陛下,三皇子好像喘不上气来了!” 他又赶紧扶住了韩敬:“陛下,三皇子好像站不住了!” 韩敬声音断断续续:“父皇……是她……害我……” 事已至此,盛仁帝心里有了清晰的答案。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早就知道韩敬长得不像他,只是未曾放在心上罢了。 高氏的话只是个引子,不足以让他怀疑自己的儿子,但温令雅的反应却让他不得不疑。 眼下韩敬应了高氏所说的症状,他彻底清楚了韩敬的身世。他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还在梓州秘密起事准备谋图皇位,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后见盛仁帝脸色铁黑,她也不敢出声了。 她等了良久,见盛仁帝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又见黄内侍拖着不省人事的韩敬一同离去。 她 这才开口道:“先把高氏带到后殿去歇息。” 戎宜怜颤抖道:“娘娘……” “均无戏言,陛下说你无罪,你只管安心去歇息。” “是……民女谢太后娘娘……”戎宜怜松了一口气,虽然在来遍京城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她没想到进宫后一切都这么顺利,但若是能活,谁又不想活呢? “是。”戎宜怜重重磕了个头后,跟着宫女去了后殿。 就连太后,也觉得一切太过顺利。 太后抬眼看向殿外,招了招手,她知道自己也在段景曜的算计内。 若没查清梓州一事,就不会有找她推心置腹一事,更不会有韩敬身世一事。 一桩连着一桩,为了皇室血脉,她只能心甘情愿地被算计。 但总得让这两个年轻人知道,这世道并非如他们想的那般黑是黑白是白。 “阿曜,昭云,进来吧。” 两人摘了面巾,进了正殿。 还未开口,就听见太后娘娘说道:“你们觉着今日这事算结束了吗?” 段景曜颔首:“韩敬的身世,分明了。” “韩敬的身世是明了,可这事还不算完。” 段景曜顿了顿,又说:“是,陛下不会留韩敬。” “约 莫着,过几日,韩敬会去温府探望长辈,不巧的是,温府不慎走水,整个府上全都烧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有逃出来。宫里的温令雅,也会伤心过度而亡。” 段景曜心中已然猜到了,但楚昭云却是惊讶地抬眼看着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接着说:“这是远的事,近在眼前也太平不了,哀家已经吩咐了皇后,今日来寿宁宫的宫人全部杖毙,嫔妃们也都得逐一敲打一番。” 楚昭云心中震惊,就连段景曜也不理解,问道:“今日是娘娘召她们来的……” “是哀家召她们来的,人越多,韩敬身世一事越是不能含糊。可人越多,陛下丢的脸面也越大,她们知晓了皇家丑闻,自是活不成了。” “是……”段景曜明白了,这是太后娘娘的算计。 他料到了温府人会因温令雅遭殃,但他没料到今日众人也会遭殃。 楚昭云袖子里的手有几分麻木,她顶着太后娘娘的眼神问道:“娘娘,那宜怜娘子……” “均无戏言,陛下和哀家都不会伤她,但她定是出不了这皇宫了。” 段景曜直言道:“娘娘,戎宜怜临行前曾给戎凡源留了信,信上写明了来汴京城,且宜怜娘子在 汴京城的名声也已经打出去了,戎凡源稍一留心就能打听到她入了宫……” “言之有理……”太后知晓戎凡源是戎国大将军,戎凡源极有可能为了亲妹妹就在戎族新王面前拨弄是非,若是挑起战火则是不妙,“先留她在寿宁宫住两日,这件事,哀家得好好想想……你们去后殿找她吧。” “是。”段景曜和楚昭云又系上了面纱。 楚昭云有几分心不在焉。 揭穿韩敬身世一事,终归还是牵连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她不想韩敬上位,她担心韩敬是个昏君,可为了还未发生的事,她想扳倒韩敬,却葬送了温府上下和许多宫女的性命。 究竟值还是不值? “昭云。”段景曜悄悄握住了楚昭云的手,压低了声音,“别想那么多,向来争权夺利都有人丧命,更何况是夺嫡,兵不血刃太难了……她们不是因你而死。” 楚昭云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往后她定要少掺和皇城里的事。皇城里贵人太多,人命太贱,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眼看到了后殿门口,段景曜松开了楚昭云的手。 戎宜怜看到二人,松了口气:“太好了!”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六章 “我本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没想到事成之后还能捡回一条命。”戎宜怜破涕而笑。 后殿之中忽然陷入了沉寂。 戎宜怜见眼前二人不言语,她便也擦了擦眼角的泪,沉默了起来。 段景曜看向一旁的宫女,说道:“为宜怜娘子备些吃食,去吧。” “是。”宫女朝着段景曜行礼后,便依言退出去了。 戎宜怜心中一紧,宫中宫女竟对他如此言听计从,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故作不解道:“小楚,小云,你们……” “宜怜娘子,此事是我骗了你们,我二人本就是太后娘娘的人,去戎国接近大将军府,是为了韩敬身世一事。”段景曜坦然相告。 眼下已经没什么好瞒的了。 但戎宜怜并未如他所料般震惊,她只是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难怪我觉着进宫之后一切都如此顺利,难怪我觉着太后娘娘有时说话像是在引导我……原来如此。” “宜怜娘子,对不住了。” “这有何对不住的?”戎宜怜毫不在意地说着。 她早就猜到了二人有所图谋,只是没猜到竟是太后娘娘的人罢了,她只以为他们兄妹俩是温府的仇人。 他二人利用她,她也利用他二人, 焉能辨清谁的利用更甚? 戎宜怜心中轻松,说话也随意了起来,“撇开来汴京事成一事不说,在猎场里,你二人救了我的性命,还了我兄长和将军府一个清白。事到如今,就不必论谁对不住谁了。” 段景曜和楚昭云都没想到戎宜怜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此事,两人明白了,他们眼中戎宜怜毫无保留的交心,其实也是藏了一层。 话说开了,三人之间相处起来也更轻松了。 三人在寿宁宫后殿中待了两日,期间太后娘娘不停派人送来前朝的消息。 那日寿宁宫揭穿韩敬身世时,盛仁帝面上隐隐有怒色,但却从未在众人面前发作出来。可听了前朝的动静,众人才知晓,在韩敬身世一事上盛仁帝是雷霆大怒,否则也不会两日之内就结束了一切。 三皇子韩敬,勾结军中、收买梓州府尹,私营铁矿、拥兵自重,意图谋朝篡位,是天地难容的逆臣贼子。 三皇子外家温氏一族,上承天恩,却助纣为虐,险些酿成大祸,满门抄斩。 嫔妃温氏常年居于后宫,虽不知三皇子与温氏一族的过错,但她深责三皇子害温氏全族,愤慨之下用簪子刺穿了三皇子的脖颈,随后自刎谢罪。 从头至尾, 都是因三皇子谋逆而引起的祸乱,丝毫未提及其身世一事。 “报应啊!”戎宜怜听到宫女传来的消息,只觉得心中畅快,害了她全家的温令雅,总算遭到了报应! “宜怜娘子,太后召您。” 戎宜怜擦了擦泪:“是……” 顷刻后,后殿里只剩了段景曜和楚昭云二人。 “韩敬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路能不能走得通,就看韩祺自己的造化了。” 楚昭云心有余悸道:“幸而太后娘娘未对陛下言明你我二人在此事之中给功过,否则……” 段景曜亦有同感,否则两人的路也到头了,他不敢断定盛仁帝知道真相后心里会存了几分芥蒂…… “昭云,送戎宜怜回戎国的事交给我,待禀了太后,你回去歇息。” 楚昭云点头,她亦不想在皇城里多待。 两人想着送戎宜怜回戎国的事,却不知戎宜怜此刻正端着一杯毒酒。 太后冷声道:“韩敬一事关乎皇家血脉,你掀出此事助皇室肃清皇室血脉,你有功。但此事也关乎着陛下的脸面,你兄长和温氏行如此苟且之事时,难道不知温氏已嫁入王府了吗?念在你功过相抵的份上,哀家便赐你 一死,如此便不去追你兄长之责了。” 戎宜怜明白,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她突然后悔给戎凡源留了那封信,原本他远在戎国,盛仁帝和太后不会伤了他。可若是因着寻她的缘故,兄长来了汴京城,那便是自投罗网…… 眼下,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兄长的平安。 来汴京城揭露真相一事,本就是她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任性而为,她接受一切后果。 “民女多谢太后娘娘,还望太后娘娘记得今日承诺,饶我兄长之责。” 话落,戎宜怜抬头喝尽了杯中毒酒。 铛…… 她听见杯盏落地的声音,临死前似乎听见太后娘娘还说了一句话,但她已经听不懂了…… 五日后,一辆马车行至了云中府。 “幸亏大人让我多带了衣裳,冷得老子总想如厕是怎么回事啊!”余富一脸苦恼,他畏冷,这差事实在是折磨人。 他刚买了些吃食回来,便隐隐听见马车里有动静。 余富打开车帘一看,见到扶着脑袋满眼茫然的人。 “宜怜娘子,醒了啊!” “我……你……” “我可不是黑白无常啊,你没死!我是……楚大人的属下,奉命来送宜怜娘子回戎国的。” 戎宜怜 惊讶:“是小楚和小云……可我分明喝了太后娘娘赏的毒酒……他们竟为了我抵抗太后娘娘……” “啊?噢!娘子想多了!我家大人怎会对太后娘娘的话阳奉阴违?大人同我说了,那本就是太后娘娘的试探。” “试探?” “是啊,若是娘子百般求饶或是发誓死守秘密,太后娘娘就不会留娘子一命。但若是娘子二话不说就愿意赴死,太后就愿意助娘子假死脱身。” 戎宜怜听明白了,她毫不犹豫选择喝了毒酒,太后便信她放下了过往。 “我家大人要我转告娘子,若真有什么流言蜚语自戎国传出,也只会是挑衅污蔑之语,大盛兵力远胜戎国,若真开战,苦的是两国百姓,还望娘子和兄长三思。” “还请这位大人转告小楚大人,我和兄长都不会再同过往有任何干系!若有朝一日两国真开战,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此事!”若兄长真有此心思,她便以命相胁,她信兄长的为人。 “噢,行!”余富心想,反正戎凡源有什么心思也都不足为惧。 余富递给戎宜怜吃食,便继续驾车前行。他想,方才在云中府看见一屏风不错,回来的时候得买了作贺礼!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七章 因着韩敬一事,整个汴京都陷入了沉寂之中,所有人都格外的老实。 府衙里有喜事,也是私下里悄悄恭贺,江望月连个宴都不敢摆。 “恭喜恭喜啊!” “要改口叫江大人了!” “日后承蒙江大人关照!” “我方才看见皇城司余大人也送了贺礼来呢!” 江望月满脸通红的拱手回礼,都是相处了多年的老同僚,这般打趣,他真是受不住。 “你们别笑我了,若没有楚大人和大家伙平日的帮助,我何德何能会有今日……” 不久前朝堂上才出了三皇子谋逆未遂一事,大家伙也不敢太过欢乐,真诚和江望月道贺后便就各自散去了。 府衙里新来的仵作张孟凑到刘坎身边,阴阳怪气道:“若是论资历老练,也该刘仵作升职才是,他会什么?只会对提刑官大人溜须拍马!” 刘坎侧眼看向张孟,好心提醒道:“咱们义庄,最忌猜疑同僚者。” “当着外人的面我肯定不说,眼下不就咱俩吗!你给我交给实底,江大人和楚大人之间是不是……” “江大人升职是因为他跟着楚大人学到了真本事。”甩下一句话后,刘坎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半分也不想和 脑子不清楚的人说话,耽误他的差事! 义庄像个平静的湖面,来了新人后,又像当年那般暗流涌动起来。不过,总有一日会再次平静。 如此往复,是每个人都要在府衙这个小江湖里历经的生存之道。 这个小小的插曲,楚昭云并不知晓,她正在家中养病。 段景曜用太后娘娘的旨意,让她不得不闲赋在府,左右近日也没什么案子,她便顺了他的心思,也是顺了秦氏的心意。 秦氏早就想把她钉在府上养伤了。 但有一事,楚昭云觉着反常。 秦氏一连几日都赖在她的屋子里,这是以往都不曾发生过的事。 午后,丫鬟们都在廊下打盹,屋里只有她和秦氏二人。 楚昭云轻声问道:“母亲心里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嗯?”秦氏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事……” “母亲不同我说,便是见外了。” “昭儿……淑儿回了青州,宁儿又是个憨的,映雪又操心着孩子,母亲有心事想到的第一个就是你。不是不同你说,母亲是有一事想和你商议,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亲于我,不只是继母,更是昭云敬重的长辈,母亲但说无妨。” 秦氏定 了定神,这事,她深思熟虑过了。 她鼓足勇气开了口:“昭儿,我想同你父亲和离。” 楚昭云并不惊讶,没有人能和楚翰过下去。 “我支持母亲的决定。” 秦氏料到了楚昭云的反应,但她有满腹的为难之处: “你祖母年纪大了,若是我和你父亲和离,不知道她老人家能不能受得住……” “祖母最是豁达,若是母亲能脱离苦海,我相信祖母喜闻乐见。”楚昭云也有几分担忧,“但不得不承认,若母亲走了,大姐姐不在府上,大嫂嫂忙着孩子还要管着府上中馈,我又常在外办案,祖母没有人陪着,或许会孤寂。” “是这个理儿,我也担心……还有就是,来年开春你就和段大人成亲了,这是天子恩赐的婚事,伯爵府上若是没个主母坐镇,你和段大人面上无光不说,怕也是打了皇家的脸。” “母亲多虑了,不必担忧此事。我和段景曜都不会在意这等脸面,皇家赐婚我和他,要紧的也是段家,咱们家不在陛下眼里。” 秦氏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也知道你父亲天塌了也是面子最大,前头两位大娘子,都是过身后他才又娶。若是我提 出和离,他怕是得疯。” “……”对此,楚昭云无话可说。 因为秦氏的担忧是对的。 若是和楚翰提了和离,楚翰在外的面子不就掉地上了? “母亲,中秋那夜楚翰发癫后,段景曜用了些无伤大雅的法子,外头人避着他,他近日都不出门了。” “就算他一辈子不出门,他也惦记着出门以后的脸面。要想同他和离,我怕是得扒下一层皮来。淑儿和宁儿还没议亲,若我这个做母亲的名声连累了她们的前程,那我便是罪人。” “这……在他心里,丧偶可以,和离怕是……”怕是绝对不行!楚昭云也担心,楚翰会不会狗急了跳墙毒死秦氏? “唉……所以我不知该不该为了自己,就惹出一堆事端来。” “大姐姐和宁云都是有担当的女子,母亲不必担忧累及女儿们。只是和离一事,需得从长计议。” “昭儿,你会帮母亲,对吗?” “当然。” “好,不枉我们母女一场……”秦氏眼里有光,她白得的儿女,个个都是好样的。 “不过,母亲还是先和祖母通个气,祖母身子愈发不好了。” “我这就去。” 秦氏走后,楚昭云对着门口喊道:“还不 进来?你偷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楚宁云笑嘻嘻地推门进来。 “二姐姐好厉害,我每次偷听都能被你抓到!” “你当提刑官是好当的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 “二姐姐不想让我偷听,怎的不在母亲面前揭穿我?” “因为这事你早晚得知道。” “唉……”楚宁云笑不出来了。 楚昭云还以为楚宁云会欣然接受此事,她惊讶道:“你不想母亲和离?” “非也,我是觉着父亲母亲和离后,父亲不会允许我跟着母亲过日子的……就像二姐姐说的,你常在外办案,大姐姐又去了青州,大嫂嫂忙得紧,母亲一走,就只剩下我和祖母了。” 楚宁云毫不隐瞒真心,接着说道:“虽然我也不忍祖母孤单,可我更想跟着母亲啊!” 楚昭云头疼:“这确实是个难题。” “但大盛第一女提刑官楚昭云大人,最不怕难题了,对不对?” 楚昭云点了点楚宁云的头:“你可真是个鬼机灵!” “嘿嘿嘿,二姐姐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先等母亲问过祖母之后再说。” “好吧……”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第六百三十八章 在大盛,夫妻二人要断绝干系,有三法。 一为七出,若楚翰想休妻,凭七去之无子去,他就可休了秦氏。 二为义绝,若一人意图谋害另一人,或是谋害另一人的尊长,府衙亦可强制二人恩断义绝。 显然此两法都不适合秦氏,秦氏想要的是夫妻二人体面地和离。 秦氏自和楚昭云敞开心扉后,内心变得更坚定,她毫不犹豫去了宁福堂。 她将自己的担忧和犹豫一一道尽,却迟迟未等到楚老太太的回答。 秦氏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抬眼看着楚老太太。 良久后,楚老太太才开口道:“这些年来,的确是苦了你了……当初若非我去秦家替他提亲,你也不会蹉跎了这么多年的时日……” “母亲……”秦氏有几分哽咽,“这不干母亲的事,当初也是我自己点头应了的。” 谁能知道楚翰竟是这般为人。 “儿媳入府这么多年,母亲对我百般照拂,儿媳感念母亲。” “也好,往后的日子好好过,及时止损,也好……”楚老太太湿了眼眶,她内心是不愿秦氏离去的,可她也不愿秦氏继续在楚翰跟前受苦。 顿了顿,楚老太太又开口道:“我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心 里是支持你的决定,但我老了,怕是受不了府上这些事端了。” “母亲是打算……” “近郊有处庄子,是我当年的陪嫁庄子,虽比不上秦家的庄子,但也算是风景秀美。” 楚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盘算着。 秦氏离去,淑云也不在家,昭云也快出嫁了,若是她还留在永勤伯爵府,恐怕会被楚翰那个逆子气死。 与其如此,她不如眼不见为净! “我这几日就动身搬去庄子上,万望能安宁地过日子。” “母亲去了庄子上,没了烦心事,定能颐养天年。”秦氏心下感动,楚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眼下因着她要和离的事,还要动辄搬迁,“是儿媳不孝……” “你已经代他尽孝好几年了,眼下你肯等我走了再提和离之事,是我该谢你。” “母亲……”楚老太太越是这般说,秦氏心里越不是滋味。 最后,她伏在楚老太太膝头上轻声哭了一会儿。 两人心知肚明,哭完这一遭,这么多年的婆媳缘分也算是尽了。 楚老太太虽病卧在榻,但她依旧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一旦定了要去庄子,她立即派人去庄子上收拾,又派人知会伯爵府上各个主子。 众人知晓楚老太太要 搬去庄子上静养,也并未起疑。 楚昭云却明白了,祖母这是同意了。 既如此,她也不再等待,拉着楚宁云立即在府上走动了起来。 她不常在府上,宁云又未接触掌家之事,两人在府上处处闲逛打听,下人们见了也只以为姐妹俩是闲得慌。 悄悄在永勤伯爵府摸查了四日,楚昭云知晓了不少事。 第五日一早,阖府上下都起了个大早送楚老太太出门。 见到乌泱泱的架势,楚老太太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的如此兴师动众!” 秦氏笑着解释:“母亲,是昭儿张罗的,这些都是段大人的人,母亲执意不让我们去送,我们如何放心?还是昭儿想了这个法子,有段大人的人护送,咱们自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是皇城司的人?”楚老太太担心孩子们不知轻重。 楚昭云连忙解释:“祖母,不是皇城司的人,都是段景曜的……朋友,他们身上有功夫,驾车也稳,祖母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就到庄子上了。” 楚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秦氏又替段景曜邀功道:“在庄子上,段大人也找了好些身强体壮的护院,母亲到了庄子上安心住下即可。” 楚老太太感慨万千:“好好好, 段大人这般体贴入微,把昭云丫头嫁给他,我也就放心了!” 话落,楚老太太不舍地看着秦氏,哽咽道:“往后若是有空闲时日,来庄子上住几日。” “一定!”秦氏眼里也含了泪。 一旁的楚翰听了这话,只以为是女人磨蹭,他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 “行了,莫要依依不舍了,母亲快些启程吧。” 楚老太太拍了拍秦氏的手,看也不看楚翰就转身上了马车。 最后,她打开马车侧窗车帘,看了一眼永勤伯爵府的门楣。她已经尽力了,但延续了几十年的荣光,终是要毁于一旦了…… 想罢,楚老太太落了车帘,忽然又觉得,即便没了伯爵府的荣光,她的孙儿孙女们,也都会过得很好。 如此想来,她才渐渐安心。 永勤伯爵府一行人目送马车远去,除了楚翰,所有人都很不舍。 不明真相的楚鹤亭夫妇二人也不禁湿了眼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要楚老太太在伯爵府,他们就觉得府上有主心骨。 但眼下再不舍,也不敢耽误了祖母养病。 甄映雪挨着楚鹤亭的胳膊轻声道:“官人安心,我既拿了府上中馈对牌,定会让祖母在庄子上过得舒舒服服的。” “也得 定期送大夫去庄子上……” 夫妻二人说着悄悄话,楚翰早已大摇大摆进了府。 秦氏忽然叫住了楚翰:“官人,今晚在正院里摆宴吧,家里也好久没热闹一番了。” 楚翰不解,非年非节,有何可热闹的? 他还没开口驳斥,就听见楚昭云也说道:“父亲,中秋夜宴时,是昭云不懂规矩扫了父亲的兴致,今日宴上,昭云定好生给父亲赔罪。” 楚翰一愣,楚昭云难得叫他一声父亲,他也不好再驳了去。 反正之只是吃顿饭而已。 “行,到了时辰着人去……去菡萏院里知会我。” 秦氏轻轻点头,菡萏院里住的,是他三个月前新收的美妾。 甄映雪不明所以,笑着说:“母亲,那我先去准备今日夜宴的事了。” “好孩子,去吧。” “母亲,我也先回去了。”楚昭云轻声道。 秦氏愧疚道:“委屈昭儿了。” 楚昭云毫不在意,爱护与尊敬是在心中而非口上,哪怕她喊了楚翰父亲,也并不会接纳楚翰。 这声父亲,是助秦氏行事,是为了算计楚翰。 她没什么可委屈的。 楚翰更没什么好委屈的,入不入局,都在于楚翰的选择。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