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第一章 天赋 深秋时节,月黑风高。 沂水县郊区弥漫着灰白色的雾霭。 顾旭踏着夜色,独自行走在幽长寂静的小巷。 作为大齐王朝驱魔司的吏员,深夜外出执行杀鬼任务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他走到小巷岔口,拐过弯,停下脚步。 前方出现了几团灰白色的影子。 这些影子飘在半空中,呈半透明状,通体泛着朦胧的光泽。 俱是身姿清瘦、容貌纤丽的女子。 她们肤色如尸体般惨白,身上裹着褴褛的白色衾衣,凛然飘于深沉夜色中。 而她们的眼睛却空洞无神,仿佛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 当顾旭与她们对视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微微张开嘴,露出雪白锋利的獠牙。 “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 顾旭脑海中浮现出古籍中的描述。 于是他认出,眼前这些鬼物是山林阴气所化的“魑魅”,虽无灵智,却能吸人精气,杀人于无形。 “我知道你们馋我身子,”顾旭看着她们,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但抱歉,今晚,我才是猎人。” 说罢,便从衣兜中掏出几张符纸,朝着面前的鬼怪们轻轻抛去。 这是他亲手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专门用来对付这些阴气化形的鬼怪。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他口中轻念“驱鬼咒”。 他话音未落,那些符纸便瞬间化作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整条小巷照得亮如白昼。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那些“魑魅”们,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火焰统统吞噬了。 瞬间蒸发。 几秒钟后,烈火熄灭。 小巷重又恢复宁静,好似一切都未发生。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心中感叹道:“最近我改造的这‘杀鬼符’,效果似乎也太好了吧…” 他本以为自己一次性最多解决一两只鬼怪。 没想到“魑魅”们竟然一波团灭了。 这究竟是因为自己输出太高,还是鬼怪们身板太脆呢?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用炭笔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五; “实验内容:对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进行伤害评估; “实验结论:由于魑魅实力过低,三秒内被全部抹杀,无法准确估算新版‘杀鬼符’的威力(目测至少在原版五倍以上);具体数值有待进一步探索。 “备注:下次做实验一定要找耐揍一点的‘小白鼠’。” 随后他收起纸笔,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他还急着赶回驱魔司,汇报任务完成情况。 消灭这些“魑魅”,应该能够获取不少功勋,足以从驱魔司兑换一瓶“静心丹”。 有了“静心丹”,他的修为就可以更进一步。 他现在只是个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行者,只能欺负一下更加弱小的魑魅们。 遇到更强的恶鬼,恐怕凶多吉少。 为了生存,为了长命百岁,他必须抓紧时间修行,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顾旭是一个穿越者。 三个月前,他还是地球上一个沉迷学习的大学生。 有一天,他无意中打开一款修仙主题的游戏,本想随便玩玩,放松心情。不料刚随机选完天赋,就感觉脑袋一阵剧痛,接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便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十七岁少年。 不同于地球的和平安宁。 这个叫“大荒”的世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 它们总在夜色中出没,啖人血肉,食人魂魄,制造了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 在几乎拥有不死之身和超凡能力的鬼怪面前,普通人的力量显得渺小而脆弱。 只有非凡才能对抗非凡。 只有修行者才能对抗鬼怪。 这是人族在无数次战斗中得到的血的教训。 各大修真门派不约而同承担起除魔卫道的责任。 大齐王朝也建立“驱魔司”,专门对付魑魅魍魉,尽可能地保障民众们的生命安全。 顾旭是大齐驱魔司里一名不入流的典吏。 这里的“不入流”并无贬低之意,单纯只是指他的职级。 在大齐王朝,官为流内,分九品,由朝廷任命;吏为流外,不入品阶,由官员任命。 顾旭的工作,主要就是驱鬼捉鬼,协助上司维护社区和谐安宁。 干着这危险的行当,天天跟吃人的恶鬼打交道,他难免会忧心忡忡,常常担心自己哪天外出做任务,便一去不回了。 或许是因为穿越得太仓促,他也并未获得传说中的“系统”。 仅有的金手指,便是在游戏中随机获得的天赋——博闻强记、招灵之体和薄命天才。 博闻强记是一个普通但是很有用的天赋。 它能让顾旭具备近乎过目不忘的学习能力和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 依靠这个天赋,短短三个月内,顾旭就已经读遍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的所有藏书。 各大门派的功法招式,各种鬼怪的致命弱点,各种稀奇古怪的冷门法术,他几乎无所不知——可谓“修仙理论家”、“键盘大能”。 其中,符箓之道,他最为擅长。 相比之下,招灵之体这个天赋给顾旭带来的麻烦则远多于好处——它能一定程度上提高顾旭撞见鬼的概率。 也可以理解为,顾旭在鬼怪眼中具有极高的“魅力值”,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把众多馋他身子的鬼怪吸引到他身边。 可这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可能去找一个女鬼做道侣。 至于薄命天才这天赋…顾旭宁可自己没有。 它能提升顾旭的悟性,增加他顿悟的概率。 它也能让顾旭的修行效率大幅提升,使他鲜少遇到瓶颈。 但正如那句老话,“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拥有薄命天才天赋的顾旭,自从穿越以来,身体一直孱弱多病。 拎不起刀,舞不动剑,就连慢跑都会气喘吁吁、胸口疼痛。 凡俗的医疗手段无法治好他的先天顽疾。 给他看病的每一个大夫都斩钉截铁地断言,他这辈子活不过三十岁。 也就是说,顾旭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三年寿命。 只有一种方法能够改变他的命运—— 那就是修行。 注释: (1)“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杜预注左传·宣公三年  (2)“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道教驱鬼咒语。 第二章 功勋 “你先天不足,根骨有缺,”顾旭的顶头上司曾对他说,“只有修到第七境,才能蜕去凡胎、重塑身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大人,这很难吗?” “大齐建国四百年,从未有人能在三十岁前修至第七境。” “前无古人,不代表后无来者,”说话时,顾旭目光炯炯,笑容灿若朝阳,“我想试试。” “小子,我知道你悟性不错。但修为这种东西,终究是靠时间和资源堆出来的。你看看,现在大齐王朝最强的那几位,皇帝陛下、五方圣人…都是背靠大宗门大家族,修行了好几十年。” “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我不想英年早逝。反正…成功血赚,失败不亏,对吧?” 上司叹了口气,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充满怜悯。 从那以后,顾旭几乎把自己的全部时间精力投入到修行之中。 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在修行,别人睡觉时候他在修行,别人结伴去郊游时候他也在修行。 此外,他还比别人更频繁接任务外出杀鬼,只求获得尽可能多的功勋,从而换取丹药、法宝等修行资源。 十三年太短,而第七境太遥远。 他必须只争朝夕。 咚!咚!咚! 午夜的钟声悠然响起。 此时整座沂水县已陷入沉睡,唯有巡夜的打更人提着灯笼,拿着锣和梆,一边“咣咣”地敲,一边声音沙哑地反复喊着“关好门窗,不要外出”。 顾旭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沿着逼仄的小巷前行数里,拐过几道弯,便来到宽阔的大街。 这条街叫做“正气街”,是一条纵贯沂水县南北中轴的主干道。 两座庄严肃穆的建筑矗立两侧,隔街相望。 东侧是处理世俗事务的县衙门。 西侧是驱魔司的衙门。 县衙门外摆着两座獬豸石像,象征清正廉明、执法公正。 驱魔司衙门外则摆着两只石狮子——准确来说,应该称它们为“狻猊”,代表“威武无畏”,在风水中也有辟邪挡煞的作用。 由此可见,在大齐王朝,由修行者组成的“驱魔司”地位崇高,与世俗机关算是平起平坐。 它直接向皇帝负责,六部、内阁、军队皆不得干涉。 顾旭从两只狻猊雕像穿过,登上石阶,步入驱魔司的大门。 门内油灯昏黄。 有一人在油灯下伏案工作。 那人身形削瘦,头戴乌纱帽,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图案的黑色长袍—— 正是顾旭的顶头上司,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 “知事”是一个正七品官职,总揽一县降妖除魔的所有事务,可以理解为驱魔司驻沂水县办事处主任。 而陈济生身上的服饰,便是驱魔司的制服。 在大齐王朝,文官袍服上绣禽,如仙鹤、锦鸡,以示文明;武官绣兽,如狮子、虎豹,以示威猛。 驱魔司制服绣日月星辰,则是因为很多鬼怪都畏惧光。 因此又被称作“七曜服”。 当然,像顾旭这种不入流的小吏是没资格穿它的。 尽管身为领导,但陈济生平时很少摆架子,对于顾旭而言更像是个亲近而严格的师长,经常给他传授修行方面的知识。 顾旭走到陈济生的书桌旁边,微微颔首道: “陈大人,我回来了。” “鬼怪都解决了?” “是的。”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上的玉佩,放在书桌上。 他伸出食指,在玉佩上轻敲两下。 玉佩大放光芒。 顾旭与魑魅战斗的整个过程,俱以投影的形式,重现在陈济生的面前。 ——这玉佩是驱魔司特制的法器,人手一个。 它的作用类似于摄像机,能够录制整个任务执行过程的影像。 这些影像有两个作用: 第一,计算功勋,避免冒领或谎报功劳; 第二,作为驱魔司研究鬼怪的重要资料。 陈济生眼角余光瞥向投影。 他手上仍然拿着毛笔,没有停下批阅公文的动作。 几秒钟后,影像结束。 但陈济生似乎还未完全看清楚。 “这就没了?” “没了。”顾旭回答。 “真短。” “没办法,那些鬼怪太弱了。我还没发挥出两成实力,它们就全没了。” “你这小子,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哦,那你再放一遍给我看看。” 顾旭又在玉佩上敲了两下。 这一回,陈济生放下毛笔,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像。 起初他面色平静,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你用的是什么符?” “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顾旭回答,“陈大人,这还是您两个月之前教我用的。” “呵,杀伤力这么强的杀鬼符,我可没教过你。” “我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一点点改动。” “一点点?”陈济生冷哼一声。 顾旭微笑不语。 在大荒,符箓号称“神仙的语言”,是修士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一向以门槛高、难掌握出名——它复杂多变、玄乎莫测,需要极高的悟性、聪慧的头脑和长年累月的练习。 因为符道学习过程枯燥乏味,见效缓慢,曾劝退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他们声称,真男人就应该拿着砍刀和大锤,勇敢地冲在最前面,不服就是干;只有怕死的怂蛋,才只敢躲在后面远远地丢符纸。 当然,这只是失败者的借口罢了。 大齐王朝的国师就是一位杰出的符道宗师。 他曾经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凭空画出一座方圆百里的囚笼,轻描淡写便封印了一只“凶神”级的恶鬼。 可没人敢说他是怂蛋。 因为顾旭体质虚弱,无法舞枪弄剑,所以陈济生曾手把手地教过他画一些简单的符,希望他在恶鬼面前有自保的手段。 可不到两个月,这小子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毕竟陈济生是个剑修,符道方面也只懂点皮毛,没法教他更多的东西。 顾旭那可怕的进步速度,以及那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常常令陈济生惊讶不已。 “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每当看到顾旭出色的表现,再想到他短暂的寿命,陈济生都会感到无比惋惜。 如果这小子身体能健壮一些,能多活三十年,说不定真能突破第七境,成为驱魔司未来的司首…甚至渡过天劫,飞升仙界,摆脱无边苦海… 唉,可惜,可惜… “好吧,先说正事。你这回杀了四只‘魑魅’,一共可以获得四十功勋,”望着顾旭清癯俊秀的面庞,陈济生叹了口气,说道,“截止到现在,你一共积攒了三百一十五功勋。 “有没有什么想要兑换的东西?还是跟上次一样,用三百功勋兑换一瓶‘静心丹’?” “是的。”顾旭回答。 陈济生在一张纸条上写下“静心丹”几个字,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连同玉佩一起递给顾旭。 “自己去库房取吧!” “多谢陈大人!” “另外,顾旭,那边柜子里还有一盒银耳、一筐鸡蛋、一盒枸杞,是最近我亲戚送来的。我用不上。你身体太虚了,拿去补补吧!” “陈大人,这不必了吧——” “——我让你收着你就给我收着!”陈济生霸道地打断了他的话。 顾旭点了点头,无奈答应。 论遇到一个霸道上司是什么体验  顾旭:吃早饭几乎从来不需要自己花钱,两个月能省一贯铜板,真是太棒了。 第三章 修行 走出大堂,步入内院,沿着走廊一路前行,便到了驱魔司的库房。 库房门外有一座一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归元诀,下品功法,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闪电鞭,下品武学,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打狗棍法,下品武学,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穿云弓,下品法宝,兑换价格:一千一百功勋; “碎骨锤,下品法宝,兑换价格:一千功勋; “聚灵丹(一枚),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第一境至第二境破境必备,兑换价格:一百功勋; “静心丹(一瓶),可稳固心神、辅助修行,适用于第一境修士,兑换价格:三百功勋; “…” 作为一个普通小县城,沂水县驱魔司的库房中并没有神兵利器、绝世武功,只有一些平平无奇、但在修行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资源。 倘若想要品阶更高的秘籍或法宝,得去附近的“大城市”——青州府才能兑换。 像顾旭的一个同僚,曾经花费两千功勋,在青州府兑换了一把削铁如泥的中品砍刀,天天背在背上,见人就要炫耀一番。 据说,在大齐王朝驱魔司京城总部的宝库,只要功勋足够,甚至还能兑换到极为稀有的上品功法、绝世神兵等。 比如国师大人亲手绘制的护身神符。 比如太祖皇帝开创的泰阿剑法。 比如过往飞升者留下的遗物。 顾旭盯着这张价目表看了两秒钟,心头不禁再次感叹自己的贫穷。 驱魔司在库房值夜班的是个驼背老大爷。 刚一看到顾旭,他便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老是你?” “因为我是积极为民除害的模范修士,功勋自然比别人多一点点。”顾旭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写着“静心丹”的纸条递给驼背大爷。 老大爷瞅了眼纸条,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头也不抬地朝顾旭抛去。 顾旭伸手稳稳接住。 “天晚了,不安全,赶紧回家吧!”老大爷开始赶人。 但顾旭仍然站在原地。 他打开白瓷瓶子,先嗅了嗅里面的气味——这可是三百功勋的美好芳香,然后把丹药一颗颗抖出来,放在手心,确认一颗不少,才把它们重新装回去。 “臭小子,还不赶紧走!别站在这儿影响我工作!”驼背大爷摆了摆手,板着脸再次催促。 顾旭终于转身离开。 老大爷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重新掏出藏在怀里的话本卖油郎独占花魁,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顾旭取到丹药后,重新回到大堂,带上陈济生送他的鸡蛋、银耳和枸杞,便离开衙门,回到自己家中。 顾旭自家宅院与驱魔司衙门只隔了两条街,步行五分钟就可抵达。 这是一间一进小四合院,是身体原主的父母留下的遗产。 虽然面积不大,但顾旭一个人住却绰绰有余。 八年前,沂水县方圆千里遭受鬼怪大规模袭击。身体原主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一只巨大的蛇怪活生生地咀嚼、吞噬,尸骨无存。 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埋在了原主的心头。 于是,原主刚满十六岁,就愤然加入驱魔司,立志要为父母报仇,咬牙切齿地要“杀光所有的鬼怪,把它们统统驱逐出这个世界”。 顾旭打开门锁,跨过门槛,绕过照壁,穿过窄小的院子,径直走进坐北朝南的主屋。 屋内的蜡烛齐刷刷地亮了起来,把整座四合院染成明媚的橘黄色。 “少爷,您回来啦!”一个身着灰色布衫的小书童站在门口,朝他微微躬身道。 “去替我倒一杯茶,我要开始修炼了。”顾旭吩咐。 “是,少爷。” 当顾旭脱鞋更衣、在竹席上盘膝坐定时,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早已摆放在他的面前。 但那个小书童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顾旭身后的屏风上,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幅人物画像——画像中的小书童面带微笑,外貌与刚才站在门口的布衫书童一模一样。 符箓之道千变万化。 可以驱鬼,亦可为画中人物赋予灵性。 只可惜顾旭现在实力低微。他画的小书童,目前还只会端茶倒水。 顾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掏出装有“静心丹”的白色小瓷瓶,从中取出一枚浑圆的浅绿色丹药,塞入口中。 然后他闭上眼睛。 一股清甜的滋味儿,从他的喉咙开始,迅速向全身扩散。 脑海中的杂念瞬间消失。 内心也变得平静安宁,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法使他的情绪产生丝毫波动。 他开始默默念诵经文,运行功法。 与前世修仙小说中描写的不同,大荒这片土地上并没有“天地灵气”这种东西—— 只有无处不在的阴死之气。 阴气是妖魔鬼怪力量的源泉,但对人族有害无利。 直到修行功法出现。 人们运用修行功法,尝试将阴气强行纳入经脉,经过千锤百炼,将其凝聚成“真元”。 但这个过程也是极为凶险的。 一不小心,就会心神失守,魂魄与身躯被阴气吞噬,最终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因此人们常说,修行乃向死而生。 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阎王爷眼皮底下疯狂试探。 初步感知阴气,打开身体窍穴,凝聚真元,便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鬼门关。 “鬼门关”是传说中人死后灵魂进入阴曹地府的第一道关隘。 晋入“鬼门关”境界,意味着正式踏上九死一生的修行路,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顾旭也将其戏称为“作死第一步”。 而“静心丹”,则能帮助他在这过程中稳住心神,避免遭受阴气侵蚀。 随着顾旭口中轻声诵念功法经文,天地之间的阴死之气瞬间化作漩涡,汹涌澎湃地汇入他的体内。 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宛若死尸。 而他的耳边也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虚幻迷离,似乎在蛊惑着他敞开心扉,堕入黑暗,去拥抱更加强大的力量。 但在静心丹的庇护下,他的心神依旧静如止水。 一个时辰后,静心丹药效消失。 沉浊的阴气已经被滤尽杂质,化为纯粹的真元,宛若春雪初融,流淌于他的经脉之中。 然后他再次掏出一枚丹药,一口吞下… 当第三颗丹药药力耗尽时,天亮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也照亮了少年苍白清隽的面庞。 第一境圆满。 这是顾旭修炼一夜的成果。 只需要再花几天稍微夯实一下根基,他就可以尝试去突破第二境界。 换做其他任何人,定然会因为这远超常人的进步速度而欢呼雀跃。 但顾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一瓶静心丹共九枚,他一晚上就用掉三枚。 这相当于他一晚上就用掉了一百功勋值,需要再杀十只魑魅才能赚回来。 “看来今天还得再去找几只幸运鬼怪啊,”顾旭从竹席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希望今天遇到的鬼怪能稍微耐揍一点儿,不然我的实验可没法完成了。” 想到这里,他重新披上青衫,穿上鞋履,戴上逍遥巾,精神抖擞地去驱魔司上班了。 第四章 任务 驱魔司对于修行者并没有太过严格的约束。 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上下班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摸鱼,甚至可以连续几天躺在家里不来衙门。只要他们能够保证完成每月的保底任务,就绝不会因此被问责。 当然,对于顾旭来说,这样的“弹性工作制”则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加班。 和往常一样,顾旭今天依旧是第一个抵达衙门的。 但他并不急着去领取任务。 反而直奔二楼藏书阁,在靠窗的书桌旁坐下,从抽屉取出黄纸朱墨,开始画符。 磨刀不误砍柴工。 作为一个“身娇体弱”的男孩子,符咒是他对付鬼怪最有效的手段。 由于符是消耗品,所以在战斗之前,他一定要准备数量充足的符——万一符文耗尽,鬼怪还没死,最后自己被反杀,那就要提前去见阎王爷了。 他手握毛笔,闭目念咒:“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然后他睁开眼睛。 此时他手中的毛笔金光闪闪,如同凝固的金色阳光,蕴藏着磅礴的力量。 笔落。 符成。 毛笔金光散去,恢复如初。 顾旭把画好的符塞进衣兜,感觉心头又多了几分自信。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顾旭,今天咱俩要组队做任务吗?咦…你这家伙,怎么不声不响又突破了?” 顾旭转过头。 然后看到一个身穿驱魔司黑色制服的少女。 娇小身材,鹅蛋脸面;黑发如云,杏眼清亮。 常说古代女子性格含蓄、笑不露齿。 但这个少女却笑得无拘无束,毫无顾忌地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少女名叫时小寒。 虽与顾旭同龄,却已力压诸多资历深厚的前辈,当上驱魔司八品巡检。 一方面,她确实修为不低、战力惊人——她霸占沂水县功勋榜第一的位置整整一年,曾经以一己之力干掉“山魈”、“人蛇”等棘手的鬼怪,凭一柄砍刀把各路妖魔砍得苦不堪言。 像顾旭这种起早贪黑拼命接任务的“肝帝”,也只能在功勋榜上屈居第二。 而另一方面,时小寒的父亲在附近莱州府驱魔司担任“千户”一职,官秩五品,算是整个沂水县都得抬头仰望的大人物。 有实力,有背景,自然便是人生赢家。 “这点小小的进步,在高居榜一的时女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顾旭微笑回应。 “那确实。”时小寒扬起下巴,坦然接受了顾旭的恭维。 她最近很喜欢找顾旭组队做任务——原因之一,就是顾旭这人长得不赖,看着顺眼,说话又好听,总能让她心情愉悦。 而顾旭也很乐意跟她同行:既然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抱紧大腿轻松躺赢,那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自己单干呢? 就这样,两人各取所需,达成短暂的合作关系——或者换一种说法,成为彼此的“工具人”。 “时女侠,今天有什么新的任务?”顾旭接着问。 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用简洁的话语阐述道:“沂水县东北郊有一座大宅,住着一个姓王的财主。这位王财主最近莫名死在家里了。他的家属觉得是鬼怪所为。 “家属们认为,杀死王财主的鬼怪现在可能仍然藏在宅院里——他们希望驱魔司能帮忙查明情况,杀掉恶鬼,替死去的王财主报仇。” “危险吗?” “有本女侠带你,你怕什么?” “奖励有多少?” “两百四十功勋。咱俩一人一半,每人能分到一百二十。顾旭,去不?” 一百二十功勋,相当于杀死十二只魑魅。这对于顾旭来说确实是一笔丰厚的奖励——足够他兑换一枚“聚灵丹”,从而突破第二境。 不过,奖励越多,意味着任务难度越高。 这种奖励破百的任务,大概率会撞上那种有灵智、会法术、很难杀死,甚至会跟人类耍阴谋诡计的恶鬼,危险程度非同一般。 “请容我先算一卦。”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 说罢,便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币,采用“铜币起卦”占卜法,连续抛掷六次。 “结果如何?”时小寒问。 “巽上兑下,乃‘风水涣’之卦,算是吉卦,”顾旭回答,“‘涣’即涣散,表示恶事离身,患难将消。得此卦者,初有不顺,但终可解困,小心谨慎则百事亨通。” “这算是…你同意跟我一起去了?” 顾旭点了点头:“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那肯定,”时小寒站在书桌边,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眼,“顾旭,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占卜算卦这种冷门的学问!” “旁门左道而已,比不上时女侠一力破十会。” “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把六十四卦的卦象记得一清二楚!那玩意儿我看见就头疼。” “我学占卜,是因为我怕死,怕遇见无法解决的恶鬼,”顾旭轻笑一声,“时女侠号称‘沂水县鬼见愁’,切鬼如同切菜,何必费时费力学这些无聊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笑出声。 作为霸榜二人组、除魔好搭档,商业互吹是他们的相处日常。 “那好,”时小寒拍了拍顾旭的肩膀,“一刻钟后,衙门外见,咱们早去早回。” “没问题。”顾旭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惜时的人,他就欣赏时小寒这种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作风。 王财主的大宅位于沂水县东北郊——以八卦图来看,正是“艮位”。 艮,鬼门也。 按照典籍中的说法,艮位不宜埋葬死者、建墓立碑,因为阴气很重,容易引发怪异之事,令死者不得安宁。 可当顾旭来到沂水县城郊区时,却注意到,在这附近山坡上,竟偏偏有一片墓地。 大大小小的坟冢立于山坡之上,荒无人烟,草木稀疏——就算此时艳阳高照,看上去也有些阴森。 八年前沂水县鬼怪肆虐,死伤惨重。 身体原主曾噙着眼泪在祖坟给被鬼怪吞噬的父母立下衣冠冢。 而当年那些无人收殓的尸体,则被随意地葬在这片无人打理无人祭拜的荒坟。 想到这里,顾旭的脚步不禁顿了一下。 “怕了?”身边的时小寒淡淡道。 她背着一把一米长、近十斤重的大刀,走起路来却轻盈如燕。为了跟上她的步伐,顾旭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了。 “我只是有点累。”顾旭答道。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胸腔也开始隐隐作痛。 时小寒放慢脚步:“你身子这么弱,待会儿打得过鬼吗?不会它们碰你一下,你就当场暴毙了吧?” “你放心,”顾旭苍白的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我又不会跟鬼怪贴身肉搏——再说,有时女侠保护我,它们怎么可能近得了我的身?” “哼,那是当然。”时小寒就爱听这种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注释: (1)“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道教下笔咒,画符时使用。 第五章 寻鬼 片刻后,两人抵达王家大宅的正门。 望着这高高的围墙、气派的大门,顾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财主家的豪宅,这面积起码有自家那小院子的七八倍大。 王财主家的遗孀早已在大门外等待。 这是一个丰韵娉婷的年轻少妇,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她身穿粗麻孝服,以生麻束发,梳成丧髻;面容姣好,却满是泪痕,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刚刚还在为逝世的丈夫痛哭流涕。 在少妇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矮胖的小男孩,看样子应该是王财主的儿子。 他披麻戴孝、脸色惨白,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言不发。 “两位是来自驱魔司的大人吗?”见到顾旭和时小寒后,王夫人抬头问道,“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驱魔司巡检,时小寒。”时小寒昂首挺胸地回答道。 顾旭沉吟两秒,回答:“在下萧长寿。” 谨慎起见,他临时瞎编了个化名。 “原来您就是号称‘无情斩鬼刀’的时女侠啊!”王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时小寒一眼,“久仰大名,小女子失敬了!” 然后她望向顾旭,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迟迟不肯挪开:“这位萧公子长得真俊!” “夫人谬赞了。” 顾旭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吐槽道:这位夫人,您的丈夫还尸骨未寒呢! 顾旭和时小寒在王夫人的带领下走进宅院。 这是一座开阔宽敞的三进四合院,正房、厢房、耳房、庭院、水塘、假山应有尽有,含隐蓄秀,看似古雅低调,却暗中尽显奢侈。 只是现在,这里烟雾缭绕、魂幡飘荡,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气味。整座大宅都笼罩在一种凛然、钝重、驱不散的阴郁之中。 此时距离王财主去世未满七天。 因此,他的遗体并未下葬,仍然摆放在屋中,穿着寿衣,脸上贴着黄纸,看上去有些吓人。 “两位大人,你们一定要杀掉那只恶鬼,替我的丈夫报仇啊!”看到丈夫的遗体,王夫人又忍不住开始哭哭啼啼,一边抽噎,一边用丝绢手帕擦眼泪。 “夫人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托!”时小寒说道,然后她舔了舔嘴唇,望向顾旭,“你不是号称驱魔司里最了解鬼的人吗?快把鬼怪找出来,我来解决它。” 对于隐藏在暗中的恶鬼,她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兴奋。 “包在我身上。”顾旭微笑回答。 然后他转头望向王财主的儿子——那个白白胖胖、八九岁大的男孩。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王贵财。” “之前向驱魔司报案的人是你吗?” “是的,大人。” “死去的王财主是你的父亲?” “对。” “那么王夫人就是你的母亲了?” “不,她是我继母。” 顾旭看了一眼身姿妖娆、青春美貌的王夫人,再看向面前的矮胖男孩,心想这么年轻的女人,确实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男人果然是专一的,不管多大岁数,都喜欢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 “贵财啊,你为什么坚定不移地认为,鬼怪藏在你的家里?”顾旭接着问道。 “因为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能听到敲门声,”胖男孩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但我打开寝室房门后,外面都空无一人。 “我想…杀死我父亲的鬼怪,现在肯定盯上我了…我好害怕,它趁我熟睡的时候,挖开我的胸膛,吃掉我的心脏,就像杀我父亲那样…” 这男孩神色憔悴,眼睛里尽是红血丝,显然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贵财,别怕,这里有我,”顾旭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柴犬,“先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吧!” “是,大人。”王贵财低下头,乖巧道。 父母住北房,长子东厢房,次子西厢房,女儿住后院,佣人住倒座房,这是大齐王朝四合院一直以来的习俗。 作为死去的王财主唯一的儿子,王贵财自然而然独占宽敞舒适的东厢房。 四面出廊,流角飞檐,雕花窗棂,猩红帐幔。 富贵与雅致并存。 只是现在,为了辟邪驱鬼,这屋子门上插着艾叶,梁上挂着一柄桃木剑,窗户上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纸——黄纸红字,繁复诡异,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顾旭瞥了一眼这些看似高深莫测、实际毫无作用的符纸,默默摇了摇头——作为一个主修符道的修行者,他只觉得现在的骗子赚钱实在太轻松了。 他径直走到东厢房门口,抓住铜制门环,“咚咚”地敲了两下,问道:“贵财,你晚上睡觉时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吗?” 矮胖男孩王贵财微微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回答:“应该是吧。” 顾旭把男孩迟疑的模样记在脑海里。 然后他推开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等身高的铜镜。 在这面铜镜中,顾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只是比起前世的玻璃镜子,铜镜的成像效果要模糊得多,看上去就像是多了一层阴间滤镜。 镜子对门,这在风水上是犯忌讳的。 在顾旭读过的典籍中提到,镜子本身属阴,具光煞,对门摆放易形成招阴的气场,吸纳周围的晦气,给人带来厄运。 尤其王家最近正在办丧事,附近更是汇集着浓郁的阴煞之气。 众所周知,阴气是孕育恶鬼的温床。 王贵财的这间卧室,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鬼怪的安乐窝。 顾旭神色微凛。 他绕过镜子,环顾四周。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符纸,给屋内的物品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室内家具精致而崭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但看上去并不舒适。 墙角处摆放着几盆绿萝,青翠欲滴,但未能给房间增添一分生气。 顾旭感觉呼吸的空气中也充满抑郁的情绪。 “贵财,你有没有想过,你晚上听见的敲门声,或许并不是从门外传来的?” 就在这时候,顾旭想起古籍里记载的一个案例,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大人,您是说…”矮胖男孩王贵财表情有些迷糊,似乎没听懂顾旭在说什么。 顾旭微微一笑,伸手在铜镜上敲了两下。 “当!当!”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 王贵财顿时脸色煞白。 他伸手指着铜镜,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嘴里支支吾吾地喊着: “对…大人,就是这个…我深夜听到的敲门声…就是这个声音…那鬼…它在这镜子里…它是想从里面出来…” “莫慌。” 顾旭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保持安静。 接着他望向铜镜,咧嘴一笑。 他在镜中的倒影也咧嘴一笑。 他眨了眨眼睛。 镜中倒影也眨了眨眼睛。 他比了个剪刀手。 倒影也比了个剪刀手。 “要不咱们玩几局猜拳?”顾旭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向自己的镜像提议道,“来,石头剪刀布!” 然后他连输四局。 第六章 破镜 驱魔司的古籍中曾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女子因丈夫外出从军,独守空闺。 满腔忧愁无人倾诉,只能对着铜镜默默流泪。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隐隐约约觉得,镜中的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 尤其是每天夜里油灯昏暗的时候,那镜像仿佛正在用一种阴森森的眼神盯着她,令她整个人瘆得发慌。 她曾向亲友写信表达自己担忧的心情。 但亲友们都认为这纯属她胡思乱想。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敲击金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不是从门外传来,而是从镜子里面传来的。 只见她的镜中倒影表情狰狞,正在用脑袋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镜面,似乎想要挣脱镜子的束缚,从里面逃出来。 女子当场被吓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从寺庙里找来一个和尚,替她作法驱邪。 那和尚声称,铜镜中确实潜藏着一只恶鬼。 它能幻化成人的倒影。 只要照镜子的时候与它对视,它就会悄无声息地吸食人的魂魄,借此壮大自身的力量。 那和尚对她说:“还好你及时找到我。不然的话,只要再拖上几天,你就会被镜中恶鬼吸成一具干尸。” 女子惊恐不已,立刻请求和尚施展法术,驱除鬼魅。 ——以上内容摘自大齐怪异志·镜鬼,作者不详。 顾旭站在铜镜面前,与镜中的自己相互对视。 只见那镜中倒影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伸出拳头,敲击镜面。 当!当!当! 每一次敲击,铜镜表面都会出现一道浅浅的裂痕。 暗红的血滴从裂痕中缓缓渗出,沿着镜面滚动流淌,然后滴落在地,汇聚成深红色的小水塘。 嘀嗒,嘀嗒。 “啊——” 看到这惊悚的一幕,矮胖男孩王贵财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叫,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 顾旭却毫无惧色。 甚至,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如此有趣的鬼,他可好久没见过了呢! 正适合拿来做小白鼠。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默念咒文,朝铜镜轻轻抛去。 这一回,顾旭吃一堑长一智,一次性只敢掏出一张“杀鬼符”。 他害怕这“杀鬼符”威力太高,一不小心就把这得之不易的“小白鼠”秒杀了,导致他无法获取有效的实验数据。 符纸落在镜面,迸发出绚烂火花。 刹那间。 屋子里大放光芒。 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 王贵财瘫在地上,仰头望着这震撼的一幕。 “这就是驱魔司的修行者吗?”男孩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好厉害!” 王贵财很小的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驱魔司的修行者都是黑夜里降妖除魔的英雄。他们会神奇的法术,连鬼怪都惧怕他们。 王贵财一直对此将信将疑。 直到今天,当他亲眼目睹这耀眼的光辉时,他才真正感受到驱魔司修士的强大。 顾旭那天神下凡般的背影,已经牢牢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 片刻后,光芒散尽。 一切恢复如初。 而那面诡异的铜镜,却已经碎成两半,被烧得焦黑无比。 顾旭站在原地,望着铜镜的残骸,轻轻摇了摇头,遗憾感叹:“就这?” 这镜鬼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六; “实验内容:对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进行伤害评估; “实验对象:’镜鬼‘(估测为’游魂‘级); “实验结果:三秒蒸发; “实验结论:在改良版’杀鬼符‘面前,一切’游魂‘级恶鬼都是纸老虎。” 大齐王朝驱魔司根据危险程度,将鬼怪分为四个等级:“游魂”、“野鬼”、“恶灵”、“凶神”。 在此之上,还有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鬼王”级别,据说能够统御万鬼,把人间变成冥界。 其中,“游魂”指没有完全形成灵智的、实力较弱的鬼怪。 它们或许会对普通人造成一定的威胁,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难解决。 因此,轻描淡写消灭“镜鬼”之后,顾旭一点也不感到骄傲。 欺负弱者,可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是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既然这“镜鬼”实力这么弱,为什么驱魔司要提供足足二百四十功勋作为奖励? 那可是要杀死十二只魑魅才能获得的报酬啊! 要知道,驱魔司有不少擅长天机推演之术的高手,在评估任务难度方面极少出错。 而且,杀死镜鬼的过程实在太过于顺利,与顾旭“初有不顺,但终可解困”的占卜结果完全不符。 这个任务,真的如此轻松吗?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望着这座阴气弥漫的宅院,他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 与此同时。 时小寒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大刀,背靠软垫,慵懒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她这副惬意的模样,与宅院里阴晦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在等待顾旭喊“女侠救命”。 在杀鬼如麻时女侠的剧本里,高手永远是在最关键时候登场的。 轻易出手无法体现她的实力。 只有解决别人无法解决的困难,才能凸显出她的强者风采。 不知不觉间,时小寒在脑海中构想出了一场“英雄救美”的精彩好戏,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可否认,无论是她的战斗力,还是顾旭的颜值,都很配得上“英雄救美”这个词。 就在这时候,顾旭从东厢房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面色平静,步履从容,青色长衫一尘不染,好似在自家后院悠闲散步。 而那矮胖男孩王贵财则紧紧抓着顾旭的衣袖,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脸色如尸体般惨白,显然对刚才的场景心有余悸。 “遇到麻烦了吗?”时小寒抬头看向顾旭。 “还好吧,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 “不是我快,是那鬼不太行。” 时小寒坐直身子,不满地哼了一声:“你真是个混蛋,竟然不给本女侠留一个为民除害的机会!我上周去青州府兑换的霸王刀法,至今还没有用过呢!” “女侠息怒,”顾旭知道她在开玩笑,“那种不堪一击的弱鬼,可配不上你的霸王刀法。” “确实。”时小寒点了点头,毫不谦逊地赞同了他的说法。 这时,王财主的遗孀王夫人端着两杯热腾腾的茶水,走到他们面前,微微颔首道:“时女侠,萧公子,感谢二位出手相助。亡夫的在天之灵终于能安息了。” 她的声音哀婉动听,柔中带媚,每一个男人听见,都会不由自主心生怜爱。 只是,她虽然嘴上说着“亡夫”,目光却悄悄瞥向顾旭,仿佛痴迷于他俊朗的容颜。 顾旭淡淡一笑。 王夫人异样的动作,证实了他心头的猜测。 镜鬼只是开胃小菜。 至于真正的BOSS,其实… “王夫人不必客气,”顾旭接过茶杯,礼貌地说道,“事实上,杀死您丈夫的真凶尚未伏诛,我们的任务仍在继续。” “真凶?”王夫人的脸色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那恶鬼不是刚刚已经被您消灭了吗?” 时小寒和王贵财也同样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 只见顾旭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镜鬼只会吸人魂魄,却不会吃人心脏。然而王贵财却告诉我,他的父亲是被鬼挖出心脏而亡——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另有其鬼。 “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王夫人?或者,我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画皮?” 注释: (1)“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唐·皎然效古 第七章 画皮 “画皮?” 听到顾旭的话,时小寒微微皱起眉头,用警觉的眼神望向王夫人。 驱魔司的卷宗中记载过这样一个案例: 一个书生在树林中见到一个身份不明的美女,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后,把她带到家中同居。 后来有一天,一个捉鬼道士告诉书生:“你身上邪气环绕,已被恶鬼缠身。” 书生起了疑心,便在晚上趴在美女的窗边偷偷观察。 他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竟然有一个面目狰狞可怕的恶鬼——它把一张人皮铺在床上,用一支彩笔在上面描画。 画好后,恶鬼把笔扔到一边,把人皮披在身上,顷刻间就化身为一位美丽的女郎。 这就是所谓“美女画皮”。 而这个可怜的书生,最终也被“画皮鬼”剖开胸腹,挖出心脏,不幸身亡。 “萧大人,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王夫人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 顾旭淡淡一笑,心想这位夫人还真沉得住气。若非自己见多识广,恐怕早就被她这出色的演技蒙骗了。 不愧是价值二百四十功勋的恶鬼! 跟那些不值钱的阿猫阿狗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一位着名的侦探曾经说过,不寻常的现象往往能给人提供一些线索,”顾旭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发言,“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却不知有太多反常的细节,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 反常的细节? 我怎么啥也没发现? 时小寒一脸懵逼。 不过她仍然装作自己很懂的样子,点头赞同道:“是啊,画皮,像你这样的邪魔鬼魅,可逃不过我们驱魔司的火眼金睛。” “反常之处有三,”顾旭伸出三个手指头,接着说道,“第一,如我刚才所说,镜鬼只会吸食灵魂,但王财主却被挖出了心脏。 “第二,这座四合院不论是选址还是布置,在风水上都有诸多犯忌讳之处——艮位鬼门,毗邻墓地,铜镜对门,藤蔓攀墙… “这无疑会汇聚阴煞之气,给人带来疾病和灾祸。 “但对于鬼怪而言,却是宜居的乐土。” 说到这里,顾旭停顿片刻,转头望向身边的王贵财:“贵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间宅院是在你父亲娶了你继母后才买的吧!” 王贵财点头回应:“是的,大人。我继母看不上以前那座老房子,每天都缠着我父亲要求搬来这边。” 顾旭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喜欢舒适宜居的环境啊!” 只是可怜那九泉之下的王财主。 本以为自己是在花钱取悦美女,结果不仅舔到一无所有,还成了对方的盘中美餐。 这个世界太可怕。 娶妻不谨慎,亲人两行泪。 “那第三个反常之处是什么?”时小寒好奇地催促道。 “第三,”顾旭盯着王夫人,接着说道,“我承认我自己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魅力超群,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服丧期的寡妇用僭越礼制的痴迷眼神盯着我看,对我垂涎欲滴。” 时小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跟王夫人是人是鬼有什么关系?” 她没想到顾旭私底下竟然如此自恋。 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在下体质特殊,总是对鬼怪有些莫名的吸引力。”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招灵之体天赋虽然常常给他添麻烦,但在这关键时候,却能帮助他识破鬼怪的伪装。 尽管王夫人是价值二百四十功勋的高级鬼怪,可她馋顾旭身子的模样,却跟昨天晚上的那些十功勋一只的“魑魅”一模一样。 痴迷,贪婪,把对猎物的渴望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之后是短暂的安静。 气氛紧张而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王夫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男孩王贵财则躲在顾旭身后,神情惊恐,脸色煞白。 我的继母是恶鬼  在得知这一可怕的事实后,他顿时觉得自己能一直活到今天,已经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至于时小寒,则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刀鞘,同时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顾旭。 这家伙确实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养眼。 没想到竟然人鬼通杀! 既然如此,以后做任务的时候,只要把顾旭带在身边当诱饵,说不定能源源不断地吸引鬼怪来送死。 这样一来,自己再也不需要为功勋来源发愁了。 守株待兔… 不,“守顾待鬼”,这个主意太棒了! 我真是个天才! 最终,还是王夫人率先打破僵局。 “你说的对,”她朝顾旭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我确实是画皮。 “可那又如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向自己秀美的脸庞。 她长长的指甲掐入血肉之中,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然后她从伤口处轻轻一提,竟然像撕面膜一样,把整张脸直接扯了下来。 “别看,少儿不宜。”看见这惊悚的一幕,顾旭伸手捂住旁边王贵财的眼睛。 没有流血,没有疼痛。 王夫人仿佛脱衣服般,毫不费力地把自己身上的人皮剥落下来,露出真身—— 脸色翠绿,牙齿嶙峋宛若锯齿。 枯槁的身躯已然腐烂,白色的肋骨若隐若现。 口角绽裂,两眼放光。 丑陋而骇人。 “驱魔司的修士啊,难道你们以为,在识破了我的真面目后,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宅院?”画皮鬼狰狞地笑道。 “画皮鬼,你别嚣张,看我一刀劈死你——”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拔刀。 “——时小寒,定身!”画皮鬼厉声喝道,打断了她的话。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时小寒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根本无法把怀里的刀从鞘中拔出来,更别说一刀劈死这画皮鬼了。 这是她从加入驱魔司以来,所遇到的最被动的局面。 “这鬼竟然这么强?”她忐忑不安地心想,“我堂堂第二境修士、命中注定会威震江湖的侠女,难道今天竟然要葬身于此了?我的霸王刀法还一次都没用过啊!” 虽然她的父亲曾给她准备了一些保命的底牌,可是把珍贵的底牌用在这丑陋的怪物身上,她总觉得非常不划算。 “萧长寿,定身!”画皮鬼再次喊道。 顾旭也应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到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的两人,画皮鬼伸出绿色的舌头,得意洋洋地舔了舔嘴唇。 “我活了几十年,还没吃过驱魔司修行者的心脏…想必一定很美味吧!” 说罢,它便悠然踱到顾旭的身边,再次用那痴迷的眼神看着他,嗅着他身上那令鬼沉醉的气息。 第八章 出鞘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画皮鬼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传来一阵烈焰灼烧般的疼痛感,不由得哀嚎一声,后退两步。 它低下头,看见自己腰腹部的位置,竟不知何时被贴了十几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些符纸灼灼燃烧,迸发出炽热的火光,把它腐烂的血肉烧出了一个大窟窿,冒出缕缕青烟,流出墨绿色的散发着腐臭味的血液。 只见顾旭手握一沓“杀鬼符”,正笑容戏谑地看着它:“我的味道闻起来如何?” 画皮鬼的“定身”咒语,并没有能束缚住他。 他刚才动弹不得的模样,完完全全是装出来的。 “你骗了我,小子!”画皮鬼愤怒道,“你根本不叫‘萧长寿’!” “我确实不叫萧长寿,”顾旭轻笑一声,“但是作为一个慎重的修士,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你…”画皮鬼气得说不出话,牙齿“嘎吱嘎吱”地摩擦着。 高级的鬼要有高级的战斗方式。 作为一只有智慧的高阶鬼怪,画皮鬼早就不屑于像它那些低等同胞一样,只会凭借蛮力跟人干架。 它还掌握了一些诡异的咒术。 “定身咒语”,便是它的底牌之一,能够把敌人禁锢在原地,无法行动。 只是这条咒语生效是有条件的——它需要以人的真实姓名为媒介。 所以,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它才会急着询问顾旭和时小寒——“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顾旭报了假名,咒语自然无效。 想到这里,画皮鬼在心头默默骂了一百遍“狡猾的人类”。 人类的套路实在太深。 作为一只刚刚尝试混进人类社会的鬼,它还是太单纯了。 望着气急败坏的画皮鬼,顾旭用空着的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继续说道:“还有,画皮鬼,你的味道真是难闻,简直就像快要腐烂的死鱼内脏一样。 “既然你有心思学习化妆邪术,那为何不再花点时间,给自己敷点香粉、挂个香囊,改善一下体味呢?” “你…” 时小寒被“定身咒”禁锢在原地,默默听着顾旭与画皮鬼的对话。 都说鬼怪是人族的天敌。 可现在看上去,画皮鬼似乎更像是一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在顾旭的言语攻势下节节败退。 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啊! 时小寒忍不住想要为顾旭鼓掌。 此时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刚刚大意了,竟然中了这画皮鬼的阴招! 如果自己能够参与其中,想必更能让这鬼怪体会到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快乐吧! 趁着画皮鬼忙于修复它的伤口,顾旭来到时小寒的身边,低声念诵“净身神咒”: “太上昊天,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咒语念罢,时小寒身上的束缚被瞬间解除,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然而,尽管禁锢解除,但时小寒心头仍然感到有些困惑。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净身神咒”是每个驱魔司修士必须掌握的入门级咒语。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安稳魂魄,驱除心魔。 大部分时候非常鸡肋。 只有在修炼出岔子的时候才用得上。 可为什么顾旭能够拿它来破解恶鬼的定身咒术? 难道他们两人学的不是一个版本的咒语? 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对‘净身神咒’做出了一些改进,配上我最近研究出来的‘解秽神符’,只要鬼怪的等级不是太高,基本能解除一切它们施加的控制类咒术和负面效果。”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湛蓝色的符纸塞到时小寒的手中。 时小寒接过符纸,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如天书般的复杂符文,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看懂的东西好吧! “不想看,你收回去!”她果断把“解秽神符”还给顾旭,“我现在没时间研究这玩意儿。” 修符道的人都是怪物。 他们的脑子绝对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默默在心头吐槽道。 顾旭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起“解秽神符”,说道:“你说的对,现在战斗才是要紧事儿。” 然后他指着前方捂着伤口的画皮鬼说道:“小寒,据我观察,这画皮鬼应该是‘野鬼’级别的鬼怪,并不算太强。 “刚才它让咱俩吃瘪,依靠的是防不胜防的阴招。但若论硬实力,它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是啊,”时小寒冷哼一声,赞同道,“这该死的恶鬼,打不过就玩阴的,真是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话音落罢,她便从鞘中拔出沉重的长刀。 此刀名为“昆吾”,以昆吾山上的赤铜打造而成,蕴藏炎阳之力,是少有的能对鬼造成致命伤害的武器。 有古书记载:“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 描述的正是它。 两个月前,为了拥有一把称手的武器,时小寒专程离开沂水县,前往青州府的驱魔司衙门,花费两千功勋,兑换了这把“昆吾刀”。 自那以后,便对其爱不释手,只要外出做任务,就必然把这刀带在身上。 现在,昆吾终于出鞘。 在阳光照耀下,通体焕发绯红光芒,好似凝固的烈焰,又像灼热的熔岩。 画皮鬼的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一条缝。 从这把赤红色的长刀上,它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们给我去死!”它气急败坏地怒吼。 邪异的黑雾顿时笼罩了整个院落。 “杀鬼符”造成的伤势瞬间愈合。 而它的体型,也在刹那间膨胀、扭曲,獠牙和指甲迅速变长。 由一只绿色丑八怪—— 变成了一只两层楼高的巨型绿色丑八怪。 “啊——” 看到暴走状态的画皮鬼,男孩王贵财尖叫一声,直接吓晕过去。 但顾旭和时小寒一点也不慌。 “瞧瞧,它急了它急了。”顾旭面无表情地调侃道。 “真丑。”时小寒眯起眼睛评价。她的关注重点很符合她颜控的本性。 “那它就交给你了。” 顾旭心头估摸,若要亲自动手对付画皮,得掏出一些底牌、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彻底消灭它。 不如稍稍留一手,让时小寒来处置它——反正这丫头早就举着大刀跃跃欲试了。 还是那句老话… 既然能轻松躺赢,何必强行Carry? “包在本女侠身上。” 时小寒举起“昆吾”,向前一步。 万道霞光照亮染红天际,青砖灰瓦尽染血色。 整座宅院仿佛敷上了一层红色胭脂。 魂幡猎猎作响。 受惊的乌鸦振翅起飞。 画皮鬼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就成了一地黑灰。 时小寒微笑收刀。 天地随之卸去红妆,重归素颜。 注释: (1)“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急急如律令。”——道门净身神咒。 (2)“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出自山海经·中山经。 第九章 差距 顾旭站在一旁,默默观望着这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心头有些羡慕,又有些憧憬。 面对同一个敌人,自己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提前画好十几张“杀鬼符”,花里胡哨一顿操作,才能勉强造成一点不痛不痒的皮肉伤害。 而时小寒仅凭借干脆利落的一刀,就让敌人直接化为灰烬。 第二境修士,恐怖如斯! 看到这可怕的差距,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想起陈济生知事大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战斗力都会发生的质的飞跃。” 吸纳阴气,凝聚真元,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鬼门关,标志着由凡人正式蜕变为超凡脱俗的修行者。 过了“鬼门关”,便是第二境界黄泉路。 俗话说“黄泉九曲”。 在这条漫长的接引之路上,共有九道弯。每拐过一道弯,真元的浑厚程度都会成倍增长。 如果说顾旭的真元是蜡烛的微弱火苗,那么时小寒的真元便是夏天的炎炎烈日。 待走到黄泉之路的尽头,则是修行的第三个境界——奈何桥。 顾旭的顶头上司陈济生就是这个境界。 顾旭并不知道“奈何桥”境界的修行者究竟有多么强大。 因为陈济生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出手过。 但想到陈济生在沂水县独一无二的威望,想到隔壁县太爷在见到陈济生时都要率先拱手行礼,想到张扬自恋的时小寒在陈济生面前都会变得乖巧听话,想到有一群强盗在偶遇陈济生后吓得金盆洗手当场改行… 这位上司,还真了不得! “我道行尚浅,还需要更加勤恳地修炼才行。”想到这里,顾旭暗暗在心头勉励自己。 随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迅速做记录道: “‘杀鬼符’伤害评估补充实验: “实验对象:画皮鬼(‘野鬼’级); “实验结果:感觉自己像个刮痧师傅; “实验结论:科研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来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旭,我刚才那一刀怎么样?” 她笑盈盈地看着顾旭,一双大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快点夸我”几个字。 顾旭立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榜一大侠,名不虚传!” 时小寒心头瞬间乐开了花。 “你今天表现得也不赖,”她插着腰,颇有八品官员风范地说道,“如果不是你看破这丑八怪的伪装,替我解开束缚,恐怕我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脱困。” “雕虫小技而已,”顾旭自谦道,“时大人的惊天一刀,才是破局的关键。” “你的符道水平也不低,比我以前见过的符师都要强。” “我从未见过比时女侠更强的刀修。” 不知不觉间,两人再次进入熟悉的商业互吹环节。 成功解决画皮鬼后,顾旭和时小寒并没有急着回去交差,而是继续留在宅院搜寻了一圈。 确认没有隐藏在暗中的鬼怪后,他俩才决定离开。 “快走吧,顾旭,”时小寒说道,“这地方阴气挺重,待久了真不舒服。” “确实。” 顾旭望着那些飘荡在半空中、宛如裹尸布般的灰白烟雾,对她的话深表赞同。 “为了庆祝我们顺利完成任务,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去飘香楼吃饭?”时小寒露出笑容,愉快地提议道,“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油焖虾、千层糕、叫化鸡,还有醋椒鱼、一品豆腐、拔丝山药…” “要不还是去衙门公厨吧…” 顾旭眉头微皱。 飘香楼是沂水县最出名、也是最昂贵食肆。 在那里吃一顿饭,至少要花三两银子。 作为一个月俸只有二两银子的小吏,顾旭一向对这种有钱人的消费场所退避三舍。 对他来说,衙门公厨——也就是驱魔司的公务员食堂,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今天本女侠请客!” “没问题,我早就想去飘香楼尝尝鲜了。”顾旭光速变脸。 时小寒笑得更开心了。 她出身官宦之家,从小不愁衣食。相比于金钱,她更在意是否有人捧她的场。 就在这时候,晕倒在一旁的矮胖男孩王贵财终于悠悠苏醒过来。 起初他目光涣散,神色迷茫。 两秒钟后,他似乎突然回想起变成恶鬼的继母,顿时惊呼一声,从地面上蹦了起来。 “那…那鬼呢?”他惶恐不安地东张西望。 “已经死了。”时小寒指着地上的那滩灰。 “这…这就死了?”王贵财瞪大眼睛。 画皮鬼刚才那两层楼高的巨大身躯,那张牙舞爪的狰狞姿态,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以为自己死期已至。 没想到那鬼竟然被驱魔司的大人们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父亲说的没错。 驱魔司的修士,是大齐王朝的守护者,更是黑暗中的一缕光。 在他们的面前,一切魑魅魍魉终将灰飞烟灭。 “两位…大人,”犹豫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离开?” “这地方…我害怕。”王贵财低下头,看自己脚尖。 顾旭若有所思。 这孩子父母双亡,家里还闹鬼,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太难为他了。 好在如今大齐驱魔司成立上百年,在安抚受害者家属方面,已有一套非常完善的措施——有专门人员负责善后工作,无需顾、时二人继续操心。 “别怕,贵财。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驱魔司的衙役来接你,”顾旭弯下腰,对矮胖男孩说道,“他们会带你去养济院。你将拥有一个新家,还会有很多同龄的小伙伴。 “至于这间宅院,仍然是你名下的财产。你有随意处置的权利。” 养济院是大齐王朝创办的福利机构,是收留鳏寡孤独的场所。 顾旭加入驱魔司之前,便在养济院里住了几年。 八年前青州府鬼怪肆虐,有众多丧亲的孤儿被送进了养济院。 顾旭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养济院物资极为短缺,每个孩子每天才能分到一个馒头。 但即便如此,在身体原主的记忆里,养济院终究是一个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替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大人,我不想去养济院,”王贵财迟疑片刻,抬头望着顾旭说道,“我想加入驱魔司,成为像您一样降妖除魔的修行者,做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听到他的话,顾旭淡淡一笑,不禁感叹每个少年人都有中二的时候。 “等你长大再说。” 第十章 复盘 任务完成后,先回驱魔司交差。 陈济生仍然和往常一样,在衙门里伏案工作,颇有劳模风范。 “陈大人,王家大宅的任务,我们已经顺利搞定了,”时小寒微微颔首,把腰上的玉佩放在陈济生地书桌上,“功勋我跟顾旭对半平分。” 陈济生接过玉佩,轻敲两下。 玉佩绽放七彩光芒。 整个任务的过程,便以全息投影的形式,重现在他的眼前。 顾旭和时小寒则乖巧地站在陈济生身边,跟他一起看这“回放录像”。 顾旭管这个环节叫做“复盘”。 陈济生曾说过:“对于驱魔司来说,第一手的经验永远是我们最宝贵的学习资料。” 每当下属做任务回来,陈济生都会叫上他们一起看“录像”。 如果任务过程中有任何处理不妥、有待改进的地方,陈济生都会立即严厉地指出,并要求下属们牢牢记在心里。 驱魔司修士是一份高风险的差事。 在执行杀鬼任务的过程中,每一个小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 或许这回运气好,能够侥幸逃生。 但福星并不会永远眷顾他们。 万一下次运气差一点,很可能就会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的疏漏,变成鬼怪的腹中美餐。 此时此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时小寒心情格外紧张,整个人躲到顾旭的背后,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再无平时的张扬肆意。 “时小寒?”陈济生开始点名批评。 “我在。” “作为第二境修士,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我没有。” “呵,还嘴硬。你就是这样子,仗着自己修为比同龄人强一点,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把做任务当成是郊游,从来都不肯多个心眼、谨慎行事。瞧瞧,这回那画皮鬼跟你玩阴的,你不就中招了?” “那是它卑鄙无耻,不讲武德!”时小寒还想争辩。 “跟鬼怪讲道德,你怕是活在梦里吧!”陈济生冷笑一声,“今天若不是顾旭救你,你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时小寒低下头,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瞥向顾旭。 顾旭上前一步,拱手道:“陈大人,这也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把王夫人的异常表现提前告诉她。” 然而陈济生根本不理会他。 “时小寒,这回扣你一个月的俸禄,希望你能长点记性。”陈济生盯着时小寒,声色俱厉地宣判了她的命运。 时小寒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罚俸。 这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上次陈济生罚她打扫驱魔司茅厕,那才是要了她的命。 于是现在轮到顾旭紧张了。 与时小寒正好相反。 作为一个贫穷的打工人,他不怕扫厕所,就怕陈济生扣他那微薄的月俸。 然而这时候,陈济生却忽然变得和颜悦色。 “顾旭,我有两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大人,您请说。” 陈济生的话让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像陈大人这样一向我行我素的霸道上司,居然会来征求他的意见了? 只听见陈济生语气平淡地说道:“第一件事情,我想让你的同僚们都来看看这段影像,让他们跟你学学对付鬼怪的细节操作。 “那群莽夫就跟时小寒一样,遇到鬼怪只会无脑蛮干,万一哪天中了鬼怪的阴招,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当然没问题。”顾旭立即回答。 同时他的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陈大人这回对自己的评价似乎还不错,看样子应该不会被扣工资了。 至于他的招式会不会被人偷偷学去…顾旭一点也不担心。 他目前掌握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能在驱魔司藏书阁找得到的,并非传说中那种不可外传的绝密武功。 别人若能学懂,是他们有本事。 就好比前世的数理化知识,也都是毫无保留写在书本上的。 只是有的人看一眼就能了然于心,有的人绞尽脑汁也学不明白… “第二件事情,跟你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有关,”陈济生接着说道,“顾旭,你是否愿意每个月制作一定数量…嗯,十张‘杀鬼符’,上交给咱们驱魔司的库房?让其他修士也能凭借功勋兑换和使用它们?” “就像’静心丹‘、’聚灵丹‘一样?” “是的,”陈济生点了点头,“在我看来,你画的这些符,用来对付低级鬼怪,是一件极为有力的武器。如果能将它普及,或许今后可以很大程度上减少驱魔司修士和大齐平民的伤亡。” 顾旭沉吟片刻,问道:“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他之所以这样提问,不是因为他功利心太重,而是因为他的时间太过于宝贵。 他希望从“画符”中获得的收益,足以补偿他因此被耽误的修行时间。 他也相信陈济生能理解他的苦衷。 “其他修士兑换‘杀鬼符’所花费的功勋,全部等价折算给你,”陈济生回答,“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从库房兑换一张你画的‘杀鬼符’,你就能获得十五功勋作为奖励。 “当然,如果你的‘杀鬼符’效果比预期更好,我们也会重新评估它的价值。” “那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了。 只要画一张符给别人用,就能获得价值等同于1.5只魑魅的功勋。 这意味着他今后躺在家里就能赚功勋,不需要常常出生入死执行任务。 这笔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陈大人真是一位好上司! “陈大人,这是本月应上交的份额,请您查收!” 想到这里,顾旭果断从衣兜里掏出十张‘杀鬼符’,摆在陈济生的书桌上。 看到顾旭神采奕奕的面孔,陈济生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可惜活不过三十。 而旁边的时小寒也感到颇为诧异——她没想到在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后,顾旭衣兜里竟然还揣着这么多符! 这家伙也太能藏了吧! “第三件事情,”陈济生继续对顾旭说道,“我们衙门杨缉事的母亲前天去世了。按照大齐的规矩,他需要立即离任回家,丁忧守制,为他的母亲守孝三年。 “这样一来,‘缉事’这一职位便空缺出来,需要有人尽快填补上。 “所以,顾旭,我向上级部门推荐了你。” “我?”顾旭眼睛一亮。 升职加薪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十一章 升职机会 “缉事”是一个九品官职,主要负责搜捕缉拿之事。 有点类似警长。 只是捉拿的对象不是人类罪犯,而是鬼怪。 乍一听上去,似乎和顾旭现在的工作相差不大。 但毕竟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不入流的胥吏。 不仅社会地位天差地别。 而且拥有官身,意味着有机会接触到报酬更多的任务、保密等级更高的典籍资料、更广阔的人脉,以及更丰富的修行资源。 这对于顾旭今后的修行道路来说意义非凡。 事实上,以顾旭第一境圆满的修为,还有功勋榜上遥遥领先的排名,他的条件早就远远超过了担任驱魔司九品官员的最低要求。 只可惜沂水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官员编制有限,坑少萝卜多。 顾旭想要成为朝廷命官,就必须等别人把位置腾出来——要么等别人致仕,要么等别人升迁,要么等别人被罢官。 有些时候还得论资排辈,把机会让给更有资历的前辈。 时小寒那是特例。 谁让她有一个厉害的老爹。 正因为机会难得,所以当顾旭听到自己有望正式成为朝廷命官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但是,”就在这时候,陈济生突然话锋一转,给顾旭泼了一盆冷水,“虽然我在推荐信里列举了你的很多优点,把你夸成了一朵花,但是上级部门仍然质疑你的能力。 “他们觉得你太年轻,缺乏经验,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并认为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顾旭笑容一僵。 真是一群老顽固,有没有听说过“莫欺少年穷”? 他在心头默默吐槽道。 不过他仍然面色平静,礼貌地提问道:“陈大人,那您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以陈济生的性格,既然他愿意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情,就证明仍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希望当然是有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道,“在那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地给驱魔司京城总部写了几封信,跟那群趾高气昂的混蛋聊了聊你惊人的修炼速度,还有你以前执行任务的出色表现——他们终于被我那字字珠玑的文章所折服,同意给你一个机会。 “如果不出意外,总部下个月会派人来沂水县,给你安排一次考核。 “只要你通过考核,并且表现得比你的竞争对手更优秀,你就能戴上乌纱帽,成为沂水县驱魔司新一任缉事大人。 “顾旭,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陈济生的话,听上去轻描淡写,毫不费劲。 但顾旭却能察觉得到,这位上司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考核的机会,私底下可谓费尽周折。 这使他隐隐有些感动。 “陈大人,您应该知道,我一向都很自信。”顾旭嘴角上翘,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笑容仿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明亮而不刺眼,给整间屋子增添了几分温度。 旁边的时小寒愣了两秒。 她没想过顾旭这家伙笑起来竟然能这么好看。 “你知道你的竞争对手是谁吗?”陈济生盯着顾旭的眼睛问道。 顾旭摇了摇头:“还请陈大人告知。” “马钦,青州府典吏,第二境修士,拥有十年斩妖除魔的经验。”陈济生回答。 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大齐王朝竟然已经内卷到这种程度了? 堂堂大城市的第二境修士,竟然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跟自己抢一个基层干部的职位? “害怕了?”似乎是察觉到顾旭的疑惑,陈济生笑着调侃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免得到时候争不过别人,又来我面前哭鼻子。” “陈大人,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给您长脸的!” “呵,以你这三脚猫功夫,到时候别给我丢脸,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旭笑了笑。 他知道陈济生就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尽管嘴上说着顾旭实力不行,心头却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顾旭能够表现突出,能够狠狠打上级部门那群傲慢的混蛋的脸。 “陈大人,您知道考核内容有什么吗?我想提前准备一下。”顾旭接着提问。 玩笑归玩笑。 对待这次至关重要的考核,他还是得严肃起来,做足十二分的准备。 “共有三项内容,”陈济生伸出三根手指,“资质、理论和实战。” “听上去好像还挺严格。” “驱魔司一直对官员的综合素质有着很高的要求,”陈济生接着说,“前两项我不担心你。只是这实战这一项,你恐怕会被那个资历深厚的马钦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回顾旭没有反驳。 杀鬼这一行,风险大,变数多。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一个拥有十年经验的竞争对手,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可怕的劲敌。 “我会尽力的。”他面无波澜地说道。 陈济生点了点头,淡淡道:“注意身体,别勉强自己。” 接下来则是功勋兑换的时间。 顾旭之前还剩下十五功勋。 在完成王家大宅的任务后,他又获得了一百二十功勋。 现在他有一百三十五功勋。 他思忖片刻,花费一百功勋,兑换了一枚聚灵丹。 聚灵丹的作用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能够把第一境修士突破第二境的成功率提高至少五成。 作为第一境圆满的修士,顾旭破境的契机随时可能降临。 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万一不小心突然顿悟,身上却没有带丹药,很可能大量阴气瞬间涌入经脉,然后当场暴毙。 时小寒则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有兑换。 她现在已经积攒了八百多功勋。 只是自从在青州府兑换了“昆吾刀”之后,她就再也瞧不上沂水县库房里的“便宜货”了。 作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像丹药这样的修行“必需品”,她可以直接伸手找家里要。 做任务挣来的功勋,就干脆全部攒起来拿去青州府换“奢侈品”。 顾旭不禁暗自心想:如果功勋的收支也能用恩格尔系数来衡量,那么时小寒一定是最富裕的那批人吧! “顾旭,等你挣够功勋,咱们就一起去趟青州府的库房!我带你去挑选几件好东西!”时小寒神采飞扬地说道。 “好呀!”顾旭微笑点头。 同时他不自觉地在心头默默计算,自己还要杀多少鬼怪,才能攒足功勋,兑换类似于昆吾刀和霸王刀法这样的“好东西”。 结论:路漫漫其修远兮,“好东西”遥不可及。 第十二章 议论 顾旭先去库房,领取“聚灵丹”。 看守库房的驼背大爷昨天熬夜阅读卖油郎独占花魁,此时困倦得不行,正瘫在竹椅上闭目打盹儿。 顾旭喊了好几声,才把他从梦中叫醒。 “你这小子…不是昨晚才来过吗?”驼背大爷打着哈欠说道,“咋又来了?”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把写着“聚灵丹”的字条递给他。 看到“聚灵丹”几个字,驼背大爷睁大眼睛,瞌睡顿时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挠了挠毛发稀疏的脑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你…你要突破了?” “快了。” “真快。” “嗯,还行吧。” 顾旭接过老大爷递来的丹药,礼貌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驼背大爷则坐在竹椅上,默默注视着顾旭的背影。 他已经在驱魔司做了二十多年的杂役。 这些年来,他每天守着这间朴实无华的库房,喝茶、睡觉、遛鸟、看话本,见了太多的修士来来往往。 有的天赋异禀,有的平平庸庸,有的大放光彩,有的碌碌无为。 只是像顾旭这样,修行不到一年就要破境的,他还真的从未见过。 陈济生当初在第一境修了八年。 时小寒修了四年。 就连沂水县驱魔司上一任知事,被称作“武痴”的郑誉郑大人,也在此阶段花了三年多的时间。 时间过得好快。 不知不觉间,郑大人死了,陈大人老了,新一代又一批年轻人正意气风发地成为驱魔司新的主角。 不过这都与老大爷无关。 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抽空摸会儿鱼,尽可能活得久一些,就够了。 想到这里,驼背老大爷眼皮耷拉下来,开始继续闭目养神。 听说沂水县来了个新的戏班子。 明天他休假,正好去听听。 顾旭与时小寒暂时分别后,便去衙门公厨吃了午餐。 一碟雪藕,一份羊角葱参炒核桃肉,一小碗杏仁豆腐,扣去补贴后一共三十文钱。 在大齐王朝,一枚铜钱为一文,一千文为一贯。 一贯钱与一两白银等值。 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合500元。 三十文也就相当于顾旭前世的十五块钱。 比起外头那些昂贵的饭馆… 公务员食堂,真是物美价廉。 饭后,顾旭没有休息,就一头扎进了驱魔司藏书阁。 他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书——毕竟整座藏书阁的知识早就装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只是想找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静静修炼。 坐定,闭目,平心静气。 然后掏出一枚“静心丹”,塞入口中。 随着他默念口诀,周边阴气化作滔滔江水,涌入他的经脉,淬成真元。 顾旭修的功法叫做归元诀,是他几个月前用五百功勋换的。 在大齐,修行功法分上、中、下三个品阶。 中品功法具有特殊属性。 上品功法更是暗藏大道真意。 而作为一部普普通通的下品功法,归元诀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不过由于高品阶的功法大多数都是大家族、大宗门的不传之秘。 像顾旭这样的驱魔司基层干部,能有一本国家批量发放、五百功勋就能兑换的归元诀,便已经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起码给了他一个寻求长生的机会。 不过顾旭也计划着,等他晋入第二境后,就去想办法寻找一部更好的功法。 听说高品阶功法能够大幅度加快修行速度。 时间有限。 他必须想尽一切方式,尽快把自己的修为提升道第七境。 太阳下山时,顾旭结束了今天下午的修行。 他的小瓷瓶里又少了三枚“静心丹”,经脉中又多了些纯粹凝实的真元。 现在是他与时小寒约定的晚餐时间。 人生第一次去飘香楼吃饭,顾旭心头还是有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当他路过衙门走廊的时候,却听到同僚们正对他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看,咱驱魔司最细的男人来了!” 顾旭眉头微皱:你才细,你们全家都细! 又有人说:“瞧瞧他那张脸,长得有模有样,怪不得连鬼都对他感兴趣。” 顾旭心头反驳:呵,你们根本不懂,那些鬼都是脸盲。他们只是馋我的招灵之体罢了。 顾旭平日忙碌,社交圈子很窄。 在这群起哄的人中,他只认识一个叫汪洋的。 黝黑皮肤,五短身材,相貌平平无奇,是那种在人堆里毫无存在感的大众脸。 顾旭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不久前曾与他一起做过任务。 当时汪洋被鬼怪逼到墙角,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要因公殉职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顾旭突然出现,轻描淡写杀掉那鬼怪,使汪洋脱离险境。 从此汪洋成了顾旭的头号粉丝。 “汪洋,又在背地里偷偷给我取绰号了?” “顾兄,我错了!”汪洋立即举起双手,脸上写满求生欲。 他很清楚,别看这位顾兄身子瘦弱,但战斗力绝对能在沂水县驱魔司排进前五——万一把他惹恼了,下场说不定比那些鬼怪还惨。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今天下午,陈大人给我们看了你在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影像,”汪洋嘿嘿笑着回答道,“我们所有人都对顾兄你那高深莫测的符道、广博精深的学识、细致入微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敢说,顾兄一定是整个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人。 “换做是我们,恐怕早就在那狡猾的恶鬼手中死了一万次了。” “你这话倒是说得真好听。” “顾兄,我可是你最忠实的崇拜者啊!” 顾旭不置可否。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今晚还有事。” “是跟时小寒巡检大人有约吗?”汪洋露出追星粉丝的八卦眼神,“我看你们两个天天一块儿做任务。” 顾旭懒得理他。 他转身穿过走廊,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时间太宝贵,可不能耽误在这种无意义的八卦话题上。 干饭才是正经事。 汪洋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顾旭离去的背影,心头啧啧感叹:不愧是顾兄,连冷漠无情的样子都这么帅气。 时小寒已经等在衙门外。 她换下了驱魔司官员的黑色制服,穿上了一条淡紫色百褶裙,头发梳成倭堕髻,戴上一支填珠梨花青玉步摇、一对羊脂玉柳叶耳坠。 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 千门灯火夜似昼。 顾旭望着安安静静站在月光下的她,不禁想起前世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新月清晖,花树堆雪”。 难得见到时小寒有如此文静的时候。 于是他站在原地,悄悄地多看了两眼。 “顾旭,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去飘香楼吃叫化鸡了!”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也看见了顾旭,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愉快的笑容。 文静女神形象瞬间崩塌。 往日那个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时女侠”重又回到了顾旭的面前。 “走吧!”顾旭微微一笑。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第十三章 县学闹鬼事件 一刻钟后,两人在飘香楼雅间坐定。 时小寒迫不及待从店小二手中抢过菜谱,一边快速翻看,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大串菜名: “来一盘叫花鸡,一份清汤燕窝,一碗酸辣乌鱼蛋,还有糖醋鲤鱼…” 店小二的手速显然已经跟不上她的语速,忍不住连连喊道:“客官,您可以稍微说慢一点吗?我快要写不下来了!” 顾旭则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脑子里默默思考着“杀鬼符”的改进方案。 时小寒点了什么菜,点了多少菜,他根本不关心。 反正又不是他掏钱。 反正时小寒总能把每一盘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从不浪费粮食。 又过了一刻钟,店小二把饭菜陆陆续续地端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开饭了开饭了!”时小寒欢呼一声,立即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开始狼吞虎咽,不时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在她的衬托下,顾旭简直斯文得像个大家闺秀。 他不慌不忙,先用餐巾把手擦拭干净,接着先喝汤,再夹菜,最后吃主食,细嚼慢咽,静静品尝。 对他而言,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无疑就是吃饭和修行。 美食是需要用心享受的。 细尝慢品有助养生。 像时小寒那样,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酒足饭饱,杯盘空空。 时小寒伸了个懒腰,招了招手,叫店老板来结账。 “客官,一共是五两银子!”店老板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双手把账单递给时小寒。 时小寒接过账单,看都不看,就把银票塞到老板的手中,口中道:“拿着。” 老板笑得更热情了。 他就喜欢这种付钱爽快、从不讨价还价的客人。 旁边的顾旭则在心头默默算了下——五两银子,相当于他两个半月的俸禄。这种高消费场所,以后还是尽量少来。 当然,白嫖除外。 饭后两人原路返回。 此时街上灯火阑珊,人群也渐渐稀疏。 “顾旭,你今晚有什么安排?” “回驱魔司再接个任务,多赚点功勋。” “你这人真是…满脑子都是功勋。”时小寒嘟起嘴,显然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因为我要向时女侠看齐,杀更多的鬼怪,造福更多的百姓,”顾旭轻笑道,“努力做一个像时女侠一样替天行道的大侠。” 他显然很清楚时小寒最爱听什么话。 果然,时小寒很快转怒为喜,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支持你!千万不要堕了我们驱魔司的威风!” 顾旭点头答应,心想这丫头还真好哄。 最近他升职在即。 那个叫马钦的竞争对手来势汹汹——境界比他高,资历比他深,还有大城市户籍,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多做点任务,争取在考官眼中提升一点印象分。 在这个内卷严重、仕途竞争日益激烈的大齐王朝,对前程感到焦虑的人,显然远远不止顾旭一个人。 此时此刻,在沂水县的另一边,一个身穿蓝色棉布长衫、脸色蜡黄的青年男子面带愁容,来到一个算命摊子前。 “大师,可否帮我测测官运?”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贯铜钱,放在算命先生的桌案上。 这算命先生自称“张半仙”。 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边,衣衫褴褛,胡子拉渣,手中拿着把破破烂烂的蒲扇,看上去就像个乞丐,根本没有一点儿“半仙”该有的气质。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两面杏黄锦旗。 锦旗上绣着一副对联—— 上联:四柱八字,算出人间祸福事; 下联:五行八卦,断出天下吉凶兆。 “客官想如何来测?看相,测字,抓签,还是六爻起卦?” “这些您都懂?” “当然。” “那…那就测字吧!请大师帮我看看,我最近有没有升迁的机会。” 说罢,蓝衫青年男子便提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马”字。 算命先生“张半仙”盯着那“马”字,久久不语。 “是马到成功的意思吗?”蓝衫青年催促道,语气中又有期待又有焦虑。 “不,”张半仙连连摇头,“马走日字,但现在是晚上,没有太阳,所以不成。” 蓝衫青年神色一僵。 不过他仍然有些不甘心,又在纸上写了一个“钦”字。 “那你再帮我测测这个‘钦’字吧!”他说。 同时他心头暗想:钦,钦定也。这回不出意外,应该能测出个“上头钦选,官运亨通”的结果。 但那张半仙仍在摇头。 “‘钦’字偏旁为‘金’,本为财源滚滚、扶摇直上,乃大吉大利之兆;只可惜“金”旁边有个‘欠’字,无意中成了‘欠金’,可谓财路中断、鸿图难展、升迁无望。” 这蓝衫青年正是顾旭的竞争对手,来自青州府的第二境修士马钦。 他最近天天焦虑得睡不着。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他现在快三十五岁了,却依旧一事无成——没有房产,没娶媳妇,没戴上乌纱帽,仍是个不入流小吏。 所谓“人生输家”,指的就是他这种人了。 熟人见到他,都忍不住说一句:“马钦啊马钦,你都快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咋还混得这么惨呢?” 另一方面,他的竞争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马钦本以为,自己从人才济济的青州府,来到沂水县这种偏僻的小城镇,能够避开激烈的竞争,轻松获得想要的官位,成为人上人。 可他万万没料到,沂水县居然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怪胎。 根据马钦从上司处打听到的小道消息,那个名叫顾旭的怪胎修行不到一年,就已经开始准备突破第二境了—— 这特么是正常人类该有的速度吗? 唉,沂河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作为一个除了十年工作经验外一无所有的普通小吏,马钦难过得想哭。 他伸手摸了摸头顶,只觉得毛发日渐稀疏。 顾旭独自回到驱魔司衙门。 他先浏览了一遍公告栏,为自己挑选了一个难度不算太高的任务。 奖励是四十功勋,等同于杀四只魑魅。 任务描述非常简单:“沂水县县学闹鬼,望驱魔司尽快派人解决。” 县学是供生员读书的学校。 在大齐王朝,具备修行资质的毕竟是少数人,科举取士仍然是大部分普通人的晋升之阶。 按照大齐的科举制度,通过童生试的考生准许进入县学学习,以备参加更高一级的乡试,谓之“进学”。 八年前,当沂水县遭受鬼怪侵袭的时候,县学也被摧毁,师生死伤众多。 灾祸平息一年后,县学重建。 随着生员们重新回到讲堂,往日的疤痕似乎早已被抹平。 直到今夜。 沂水县教谕周思齐因为把钥匙遗忘在抽屉,被迫深夜返回县学去取钥匙。 不料却在这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学堂里,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抑扬顿挫,整齐响亮。 周教谕被吓得脸色煞白、头皮发麻,赶紧跑出县学,让看门的士兵把这件事情告知驱魔司。 于是现在,这个任务被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我回来得还真及时啊!”顾旭暗暗吐槽了一句。 同时,他再次掏出三枚铜钱,使用六爻起卦法,卜算这次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乾上乾下”,乃“乾为天”之卦,兆示大吉大利、万事亨通。 于是顾旭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 他揣着剩下的“杀鬼符”,放心大胆地出发了。 “早点回来!”伏案工作的陈济生抬起头,对他嘱咐道,“打不过就跑,千万别逞强。” “您放心,”顾旭微微一笑,“我有谱气的。” 说罢,便踏出驱魔司衙门,步入茫茫黑夜。 第十四章 尖叫的官员 县学位于沂水县正西方。 毗邻西城门,面朝玄武丘;白墙灰瓦,肃穆清净。 在这学府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齐家治国”四个金光闪闪、苍劲有力的大字。 如果书中记载没错的话,这几个字还是七年前大齐国师在沂水县灾后重建时亲笔题写的——算得上是这座学府中最值钱的东西。 顾旭在县学门外见到了教谕周思齐——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神色恍惚不宁的中年人。 教谕是县学的教官,官秩九品,每县设置一人,掌文庙祭祀,训诲所有生员。非举人不得担任。 可以将其理解为县学的校长。 顾旭是吏,周思齐是官——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一般情况下,胥吏见到官员是需要下跪行礼的。 但这套规矩仅适用于凡人。 大齐的修行者地位超然,就算见了皇帝都可以站着说话;而普通官员在修行者面前,也得表现得客客气气。 “周大人,我是来自驱魔司的顾旭,负责解决这个案子,”顾旭走上前,微微颔首道,“您应该对我有印象。” “当然,”周教谕圆润的脸上堆满了恭维的笑容,“本官早就不止一次在驱魔司功勋榜上看见顾少侠的名字了。今天终于有幸相逢,果然是位英姿飒爽、气度不凡的少年英杰。“ 说话时,周教谕双腿还在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他心头的恐惧显然还未散去。 他知道,面前的顾旭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尽管这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毕竟代表着大齐驱魔司。 若要驱除县学里的鬼怪,避免自己和生员们沦为鬼怪的猎物,就必须依靠这个少年。 “带我去闹鬼的地方看看吧!”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鬼怪,敢在咱们大齐官学兴风作浪。” 周教谕有些犹豫。 他站在门槛前,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咬着牙,抬腿走了进去。 顾旭面无表情跟在他后头。 不过刚一进门,就有一道黑影“嗖”地一声,如闪电般从两人面前快速掠过。 “啊啊啊鬼啊——”周教谕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淡定,周大人,”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平静地说道,“那只是一只猫。” “是…是我大惊小怪了。”周教谕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此时此刻,周教谕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堂大齐官员,被一只猫吓得尖叫…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的。 穿过垂花门,沿游廊一路前行。 学堂内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在这死寂的氛围里,周教谕愈发感到心慌,身上的绸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甚至想立即掉头逃跑,远离这个阴森的地方。 不过想到自己作为教谕的职责,想到生员们的生命安危,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给顾旭带路,希望能够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就在这时候,空无一人的县学中忽然响起洋洋盈耳的读书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顾…顾少侠,就…就是这个声音!”周教谕伸手指向前方,磕磕碰碰地说道,牙齿在嘴里不住地打战。 但顾旭却面不改色。 他定定站在原地,认真地听了几秒钟,然后评价道:“周大人,您仔细听,这些鬼怪在背诵四书集注呢…嗯,还背错了两个字。” 周教谕用看怪物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心头默默感叹道:不愧是驱魔司的修士,遇到这种诡异的情景,关注的重点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读书声的源头是西北角一间讲堂。 顾旭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昏暗。 惨白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入入屋子,勉强能勾勒出桌椅的轮廓。 “让我去门房取一盏灯笼吧…”周教谕小声地提议道。 “不必麻烦。“顾旭淡淡回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撕下一页纸,然后用炭笔迅速在纸上画了几个复杂的符文。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周教谕站在一边看着他画符,恍惚之间听到了遥远的天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惊呼声;细究,但若细究,却又觉得这声音像自己的幻觉,根本寻不到影踪。 眨眼间,符篆成。 顾旭收起炭笔,把手中的符纸对折两次,只见这符纸瞬间变成了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散发着血红色的光晕。 周教谕目瞪口呆。 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官员,他以前也曾经见过别的修行者出手消灭鬼怪。 但是如此奇诡玄妙的法术,他还是第一次目睹。 “顾少侠果然不是一般的修士!”周教谕不禁喃喃感慨,“这等手段,真是不同凡响!” “基本操作,不值夸耀。”顾旭微微一笑,自谦道。 在灯笼光线的照射下,坐在讲堂角落里的几个人影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是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们身着襕衫,头戴儒巾,面容枯槁,神情憔悴;手头捧着四书集注,摇头晃脑地读个不停。 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为了科举考试废寝忘食、熬夜爆肝苦读的士子。 只是在看清这几个书生的面孔后,周教谕再次被吓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他的双腿也变得瘫软无力,只有伸手扶着身边的墙壁,才勉强能够站稳。 “这周大人似乎很爱尖叫啊!”顾旭瞟了他一眼,在心头默默给他贴了个标签。 与此同时,这几个书生也听到了周教谕的声音。 他们放下手中的书本,一个挨一个走到周教谕面前,向他行弟子之礼。 “见过周大人。” “周大人真是太辛苦了。半夜三更还牵挂着我们的学业。” “周大人,学生愚钝,今年又落榜了,实在对不住您的教诲之恩。” “周大人,请您相信我,三年后我一定能考中举人,为您扬名!” “…”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周教谕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说道: “魏明、江文渊、何晓良、褚春华…你们几个,不是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吗?当初还是我亲自给你们建墓立碑的。” 被叫到名字的几个书生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第十五章 书生的执念 “周大人,”看到这诡异的情形,顾旭笑了笑,解释道,“您的这几个学生确实已经在八年前逝世了。只是因为执迷于乡试,他们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以为自己仍然是活人。” 周教谕站在原地,怔怔不语。 八年前,这些书生都是他亲自教导的学生—— 江文渊出身书香门第,天资聪颖,自幼有“神童”之称,曾考中沂水县试案首。 然而胶东行省人才济济。江文渊这个偏僻小县城的“神童”,在秋闱根本排不上号,入不了考官的法眼。 于是他三考不中。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一次次挫折的摧残下,成了借酒浇愁的颓废青年。 魏明则是个家境清寒的傻小子,脑子不太灵光,但却勤奋刻苦,一心想着秋闱高中,给病床上的母亲长长脸。 只可惜这科举考试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的人不仅天赋比他高,家境比他好,关键是还比他更努力。 因此魏明屡试不第。 考了十五年,仍是个穷秀才。 何晓良这家伙就更有趣了。 他原本是个地主家的少爷,从小吃香喝辣,还跟县令的女儿订了娃娃亲。 优渥的环境使他成了一个贪图享乐的二世祖。 但后来他父亲死了,家道中落。 曾经那些客客气气、满脸堆笑的熟人,都对他态度冷淡,甚至冷嘲热讽。 县令的女儿也拿着婚约找上门,要求跟他退婚。 何晓良气愤不已。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怒吼“莫欺少年穷”,同时立下誓言,要在科举考试大显身手,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然事与愿违。 “莫欺少年穷”,变成了“莫欺青年穷”,变成了“莫欺中年穷”,变成了… 变成了山头上一座不起眼的坟。 只是这一切都在八年前那场灾难中烟消云散了。 这些学生连同他们的梦想,一并化作尘土。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寒窗苦读。 他们留在史册中的名字,只会是“九婴之祸”的受害者—— “九婴”是当年那只吃了很多人的“凶神”级蛇怪。沂水县的每个居民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由于它很难被彻底杀死,目前被大齐国师用符咒封印在地底。 想到这里,周教谕心情愈发复杂。 “顾少侠,我们该怎么办?”他转头望向顾旭,神色有些恍惚。 “让我超度他们吧,”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周大人,您现在看到的这些身影,早已不再是您当年教导的那批学生,而是他们的残念在阴气孕育下产生的游魂鬼魅。 “或许他们暂时对您没有敌意,但如果放任他们继续汲取阴气,他们残存的理性会被恶念所吞噬,最终会成长为凶悍可怕的厉鬼,危及县学生员们的生命安全。 “让他们转世投胎、重生成人,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周教谕长叹一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如果顾旭没有猜错的话,这几个书生的残魂应该是突然嗅到了他招灵之体的气息。 尽管他们的理智尚有残存,但显然不足以抵挡这强烈的诱惑。 他们眼神里的恭谨、迷惘顿时一扫而空,化作了贪婪与疯狂——就像是饿了好几天的豺狼,看到了突然送上门来的猎物。 黑雾升腾而起。 周围的阴气如洪水般灌入他们的身体。 他们的身形迅速扭曲、变化。 面色变得青黑,嘴里长出獠牙。 然后目露凶光,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朝顾旭和周教谕迎面扑来。 周教谕被吓得再也站不稳了。 “啊啊啊——” 他尖叫着,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顾顾顾…顾少侠救救救救救…救命!” “周大人莫慌,”顾旭仍然一脸淡定,“这里有我。” 同时他在心头提醒自己:下次如果再见到这位喜欢尖叫的周大人,一定要记得戴上耳塞。 此时此刻,顾旭已大概估摸出了这些书生残魂的实力—— 比魑魅强一点点,但远逊于画皮。 算是比较高级的“游魂”,但尚未达到“野鬼”的层次。 总而言之,属于顾旭能够轻松秒掉的那类鬼怪。 “你们这么猖狂,是迫不及待地想晒日光浴吗?” 顾旭的嘴角微微上翘,随即从衣兜里掏出几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念诵咒文,朝前方轻轻抛去。 屋内光芒绽放。 宛若晨曦载曜,万物咸睹。 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这些书生们狰狞可怖的残魂,也消散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光芒淡去。 周教谕一动不动瘫坐在原地,脸色白得像尸体似的,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周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我我我我没事儿。” 顾旭淡淡一笑,伸手把神色恍惚的周教谕从地上扶起来。 不得不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周教谕这个凡人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逝世多年的学生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紧接着变成凶戾的鬼怪—— 这样的场景,足以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 顾旭轻叹一声。 然后闭上眼睛,默念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苦命的书生啊,愿你们来生不必再遭受屡试不第之苦。 片刻后,两人重新回到县学门外。 此时夜色朦胧,秋风冽冽。 移动的云朵不时将月亮吞噬,又将月亮喷吐出来。 由于符咒的生效时间已经过去,周教谕手中的红灯笼重新变回了一张废纸,被顾旭随手扔进垃圾堆。 “这次多亏了顾先生的出手相助,”周教谕终于勉强恢复了镇定,双手抱拳,朝顾旭深深鞠了一躬,“若非顾先生神通广大、本领高超,恐怕我已经死在了那些…那些鬼物的手中。” 不知不觉间,周教谕对顾旭的称呼由“少侠”变成了“先生”。 在大齐王朝,“先生”可不是一个烂大街的称呼。 它是对老师,对德高望重的长辈,或对有学问有身份的人的尊称。 当然,也可以用来称呼本领非凡的修行者。 可见,周教谕已经忘记了顾旭尚未加冠的年纪,开始与他平辈论交了。 注释: (1)“晨曦载曜,万物咸睹。”——南北朝·王韶之宋四厢乐歌廿首·其十一·食举歌  (2)“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道教往生咒。 第十六章 文运 “周大人不必客气,”顾旭淡淡说道,“作为驱魔司的修士,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但周教谕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仍然客客气气地说道: “顾先生,如果您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顾旭笑了笑:“那么我以后就要多多仰仗周大人了。” 说话的同时,顾旭不经意地环顾四周,瞥见了月光下兀然耸立的西城门,若隐若现的沂水粮仓,还有光秃秃的玄武丘。 书籍中记载的知识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周大人,您知道沂水县学里为何会闹鬼吗?” “为…为什么?” “因为这里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周教谕有些诧异,“顾先生还懂风水堪舆之术?” “略知一二。”顾旭微笑回答。 然后他指着周围的景物,解释道: “周大人,您看,沂水县学西边有城门耸立,东部却空无一物,造成左右不平衡;县学背后又有粮仓挤压,使得后地不宽敞。 “而县学大门正对‘玄武丘’——您要知道,大门在堪舆学中是‘气’的出纳口,它的位置、方向、正对的景物都密切关系到住户的凶吉。 “玄武丘山顶平秃,乃‘多晦’之兆。 “正是这些因素,致使县学里阴气浓郁,让士子们的残念转变成可怕的鬼物。” 周教谕愣愣站在原地,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了顾旭话中的信息。 “顾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您需要做三件事情,”顾旭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跟县令大人提议,迁走北边的粮仓;第二,在县学东侧修一座‘进贤楼’,与西城门相对,使其左右均衡;第三,在玄武丘上修建一座九层高的‘文峰塔’,用于镇邪,避免阴煞之气聚集。 “这些事儿听起来或许有些麻烦,但能一劳永逸解决县学闹鬼的问题。 “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此地文脉,使沂水县有机会出现更多才华横溢、金榜题名的文人士子。” 周教谕认真点了点头,把顾旭的建议一字不漏地记在脑子里。 尤其是顾旭说的最后一句话,令周教谕深有感触。 要知道,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举人了。 虽然说沂水只是个偏僻的小县城,人才方面确实比不过大城市… 但连续三次秋闱无一人上榜,着实有些夸张了。 周教谕一直对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毕竟他是负责教导生员的官员。 他教的学生全部落榜,岂不是证明他的教学水平不行? 也正因如此,周教谕为大齐打工大半辈子,至今仍是九品芝麻官,从未有过任何升迁的机会,甚至偶尔还会被克扣俸禄。 直到今天,他的困惑终于得以解开。 “原来不是我的教学能力有问题,而是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啊!”周教谕心头默默感慨。 顾旭今夜已经救了他一命。 如果顾旭还能帮助他改善此地文运,解决优秀人才匮乏的问题,让他拥有升官发财的机会,那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他甚至愿在祠堂里为顾旭立下长生牌位,年年烧香供奉,为其祈求福寿。 “感谢顾先生指点迷津!”周教谕长揖及地,发自内心地说道,“您真是我们沂水县士子和官吏的大恩人!” 同时周教谕还提出,要择日在飘香楼宴请顾旭,正式向他表达谢意。 顾旭干脆拒绝。 他还要忙着修炼呢!可没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的应酬上。 只见顾旭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说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作为驱魔司的官吏,吃着国家的俸禄,受着百姓的敬重,自然要多考虑百姓的生命安危。 “只要能驱散阴气,避免鬼怪四处为害,我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回报,那不重要。” 周教谕肃然起敬。 他不禁默默感慨:顾先生真是高风亮节、心系民生啊!跟他比起来,我的格局还是差太远了。 当顾旭回到驱魔司的时候,午夜钟声已经响起。 衙门内一片安静。 只余下陈济生翻阅卷宗的“沙沙”声。 在顾旭的眼中,自己这位上司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天刚蒙蒙亮就坐在衙门,深更半夜才肯回去,足以让摸鱼的下属们自惭形秽。 由于长期高强度工作,陈济生今年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却有近五十岁的模样。 顾旭同往常一样,来到陈济生面前,摘下玉佩,汇报任务。 然后获得了四十功勋的奖励。 “顾旭,你那个凭空变出灯笼的法术蛮有意思,是从哪里学来的?” “嗯…是我自己一不小心顿悟出来的。” “就猜你会这么说,”陈济生呵呵笑道,“如果大齐王朝的每一个修士都能像你这个怪胎一样,三天顿悟一次,五天突破一回,那么这个世界上的鬼怪早就灭绝了。” “陈大人谬赞了。”顾旭露出乖巧谦逊的笑容。 “你最近的修炼状况如何?今天见你兑换了一枚‘聚灵丹’,是打算近期晋升第二境了吗?” 顾旭沉吟片刻,摇摇头:“我的基础还不够扎实,还得再花点时间巩固一下。” 从第一境鬼门关晋升第二境黄泉路,是一道风险极高的坎儿——在这过程中,稍不留神就会生死道消、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顾旭绝不会轻易尝试晋级。 “那你现在有多少把握?”陈济生问。 “不多…大概九成吧!”顾旭沉思片刻,说了个相对保守的估计。 听到这话,陈济生不禁默默感慨:这小子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 换做是别人,只要有七八成的把握,说不定就在更强大力量的诱惑下,迫不及待地莽上去了。 “破境这种事情,确实应该稳一点。”陈济生点了点头,对他的选择表示认同。 随后,顾旭离开衙门,回到家中,吞下静心丹,再次开始彻夜修仙。 接近四更天的时候,陈济生终于忙完一天的工作。 他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热茶,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地松弛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顾旭白天做的两个任务。 陈济生必须得承认,顾旭只要外出做任务,不管遇到多强的鬼怪,总能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仅仅因为顾旭的对敌手段总是花里胡哨、层出不穷。 也因为顾旭的思维方式总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往往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找到破局的办法。 但今天,在顾旭的所有表现中,令陈济生感触最深的,却是“享天下之利者”那句话。 他觉得这是每一个驱魔司修士应该坚持的精神操守。 “那个整天只会闷头修炼的臭小子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语,还真是让人意外啊!”陈济生默默感叹。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抽屉里掏出白纸,挥毫泼墨,刷刷几下就把这句“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写在纸上。 陈济生的正楷字横轻竖重、骨力遒劲,看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样,端庄、严谨、威风,还有一丝丝古板。 写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纸上的字迹顿时飘到了半空中,变作一副裱好的字,挂在大堂一侧的墙壁上。 他希望以此警示自己,勿忘天下苍生。 (1)“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苏轼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诏。 第十七章 顾旭的日记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七: “今天是我穿越到大齐王朝的正好第一百天,距离我的寿命终点大约还剩下四千五百二十五天。 “我,顾旭,是个正经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写日记的。 “但我的时间太过紧迫。 “我希望通过这本日记,在每一天结束的时候进行自我反省,避免因拖延症发作,耽误了修行进度。 “这样一来,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昨天晚上,我把剩下的静心丹全部用完了。 “今天连续做了四个任务,也只攒到二百九十功勋,还不够兑换新的丹药。 “因此我一整天都没修炼。 “我有罪。”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八: “今天是死亡倒计时四千五百二十四天。我终于再次攒足功勋,兑换了一瓶静心丹。 “时小寒见我天天马不停蹄肝任务太辛苦,就从带了十五瓶静心丹送给我。 “但我拒绝了。 “这份礼物太贵重。 “我顾旭虽然穷,但毕竟是个有尊严的人,绝不能轻易接受女孩子的施舍。 “另外,由于画皮鬼的定身咒语给我留下不浅的心理阴影,我很担心在今后的任务中,因一时的疏忽大意,中了恶鬼的精神控制而无力脱身。 “所以我在我的识海中刻下了三十道‘解秽神符’。”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九: “见鬼!今天早上沉迷修炼,一不小心又把静心丹用完了。 “但我现在的功勋余额远不足以兑换新的丹药。 “于是…我只能为五斗米折腰,被迫接受时小寒的好意。 “唉,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管怎样,这份人情我已经记在了小本本上。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偿还。”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 “修炼。” “九月廿一: “修炼。” “九月廿二: “修炼。” “九月廿三: “我真是太刻苦了,明天奖励自己休息一天吧!陈大人说过物极必反。做事情要讲究劳逸结合,可不能把自己累坏了。” “九月廿四: “修炼。” “九月廿五: “修炼。 “我今天一不小心又顿悟了,导致体内真元暴涨,差一点儿就破境了。 “还好最终我克制住了自己。 “只是在第二境边缘蹭了蹭,没有进去。 “陈大人说过,扎实的根基能让人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我的真元还不够精纯,仍然阴寒的杂质残留,还需要继续淬炼打磨。 “因为我的目标是第七境,所以我不想留下隐患,导致日后的修行卡在瓶颈、止步不前。” “九月廿六: “今天陈济生大人给我们科普了一些关于鬼怪的知识。 “他说,在我们胶东行省,有三大‘凶神’级的恶鬼。 “其中之一做‘九婴蛇妖’,有九个头,能喷吐水火,还会发出婴儿的哭声。 “八年前,就是这只蛇怪肆虐青州府,吃掉了身体原主的父母,摧毁了沂水县学。 “很多强大的修行者联手,都无法制服它。 “最终是大齐国师出手,以符箓之术将其封印在地底,才结束了那场可怕的灾祸。 “国师是第七境修行者兼符道宗师——他的战斗力在大齐明面上排行第二,仅次于皇帝。 “他是我这辈子的奋斗目标。 “三大凶神中的另一只恶鬼名叫‘沂山雪女’,据说她长得非常漂亮,看上去像个温婉柔弱、优雅动人的少女。 “但是鬼不可貌相。‘雪女’的可怕程度,丝毫不亚于九婴蛇妖。 “每年六月,她都会在青州府范围内掀起大规模的暴风雪,借此机会猎食人类。 “陈大人还说,如果‘雪女’遇到喜爱的男性,就会把他永远冰冻起来,变成雕像,摆放在居住的冰窟观赏。 “听起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作为‘招灵之体’,我现在慌得一比。但愿我能成功活过明年六月。 “至于第三只‘凶神’级鬼怪…陈大人表示忘记了它叫什么名字,只能等他回去查查资料,下次再来给我们讲解。 “唉,长期缺乏休息确实会造成记忆力衰退。像陈大人这样日复一日起早贪黑地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或许下个月发工资时,我可以考虑送他一箱核桃。” “九月廿七: “修炼。” “九月廿八: “吃饭,修炼,做任务。 “驱魔司修行者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无趣又枯燥。” “九月廿九: “我发现,这个世界占卜算命的法术准得吓人。 “我每次外出做任务,都会用六爻铜钱起卦法预测吉凶。三个月来,我的占卜结果从未出错过。 “这简直只能用离谱形容! “今天,我在书中看到一些关于占星术的介绍。怀着好奇的心情,我打算尝试一下。 “占星术的基本方法,是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确定命宫,再根据命宫主星推算他的地位、人格、贫富、运势。 “我…或者说身体原主,出生在辛丑年,辛卯月,甲寅日,壬申时。 “这是一个五行缺火的时刻。 “所以原主父母在给原主取名时,才刻意取了一个‘火’属性的名字。 “经过一番计算,我推测出我的命宫主星是‘天机星’。 “天机星入命宫的人往往聪明勤勉,有策划谋略的才能,善于观察,反应敏捷,多才多艺,口才极佳,喜欢求新求变,不按常理出牌… “这占星术好像真挺准的! “只是根据书上的说法,天机星乃谋臣之星——天机入命之人,适合做一个辅弼之臣,为自己的主公出谋划策,辅佐他成就一番霸业。 “呵,堂堂穿越者,怎能屈居人下,甘当别人的臣属?要知道,在穿越者这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群体中,不混出一个‘大帝’、‘仙君’、‘武皇’之类的头衔,是没脸见人的。 “这让我很不愉快。 “于是,我拿我前世在地球的生辰八字,重新算了一遍。 “这一次的结果我很满意——紫微星坐命宫,此乃帝王之相,注定呼风唤雨、非富即贵。 “但这时书中又说,紫微命格太过于尊贵,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拥有这种命格的人,基本上多病多灾、英年早逝… “去特么的封建迷信!我要相信科学!” “九月三十: “今天县学周教谕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他说我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要给我介绍一门不错的亲事。 “我拒绝了。女人只会影响我修炼的速度。” “十月初一: “今天外出做任务的时候,时小寒跟我随意说起了大齐王朝庙堂的局势。 “她说,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务;大齐的朝政,目前主要掌握在内阁和深受皇帝宠爱的昭宁公主的手中。 “当我向她询问更多细节的时候,时小寒表示一概不知——因为她爸没跟她说过。 “她只是反复在我面前强调,那位昭宁公主被称作‘洛京第一美人’,很多青年俊彦都想娶她为妻。听时小寒那怪怪的语气,好像她不太喜欢那位昭宁公主。 “这就是漂亮女孩间的攀比心理吗? “为了把时小寒这位金主爸爸哄开心,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对她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时小寒问我:‘什么是有趣的灵魂?’ “我临时瞎编:‘善良、温柔、真诚、自信、乐于助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世小说里的傻白甜女主角基本都是这种模版。 “听到这话,时小寒笑得特别开心。 “我觉得她好像对号入座了…真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 “十月初二: “我绘制的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今天在驱魔司库房正式上架了。按照陈大人的说法,每当有同僚兑换一张‘杀鬼符’,我就能获得十五功勋的奖励。 “这‘杀鬼符’应该是整个驱魔司最物美价廉的东西了。虽然它现在无人问津,但我相信它今后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我仿佛看到躺在家里就能赚功勋的美好生活正在向我招手。” “十月初三: “陈济生大人告诉我,负责我晋职考核的考官已经从首都洛京启程,预计三天后抵达沂水县。 “他说,在实战考核这个阶段,我跟我的竞争对手会进入到一个奇妙的幻境中,重温驱魔司历史上的某个鬼怪案件。他希望我提前做足准备。 “我开始有点紧张了。主要是那个叫马钦的竞争者来势汹汹,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十月初四: “修炼。” “十月初五: “修炼。” 第十八章 功勋榜 十月初六,沂水县下了一场雨。 秋雨淅淅沥沥,洗净屋檐上的尘埃,也让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凉意。 天刚蒙蒙亮,顾旭就已经来到了驱魔司衙门公厨,花了八文铜钱,买了一个煎饼,一根油条。 今天是他参加考核的日子。 只要他得到京城考官的认可,他就能够脱下身上这套朴素陈旧的青布衫,换成绣着日月星辰的华丽黑袍,正式成为一名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员。 这是一次得之不易的机会。 虽说顾旭已经接连数日通宵修炼,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他仍然对这次考核抱有极为慎重的态度,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此刻,他一边吃早餐,一边在脑海中默默回忆书籍中记载的各种鬼怪案例。 他的杀鬼经验肯定比不过那马钦。若要在竞争中取胜,他只能依靠知识来弥补阅历的差距。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油条和烧饼。 “顾旭,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吃这种不健康的食物!” 顾旭双手一摊:“那你说我应该吃什么呢,女侠大人?” “你今天要参加考核,得吃点好东西。所以我让我家厨子多做了一份早餐,给你带来。” 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摆在顾旭的面前。 食盒共有三层,分别盛着鱼生粥、桂花糕和灌汤小笼包,散发着极为诱人的香气。 “谢谢!”顾旭望着她,真诚地说道,“你家厨师的手艺真不错!”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时小寒得意地抬起下巴,“这是我专门研究了江南和南粤的小吃后让我家厨子照着做的——鱼生粥象征‘风生水起’,桂花糕代表‘步步高升’,小笼包则是‘蒸蒸日上’。 “顾旭,今天的考核你一定要加油啊!” “一定!”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 顾旭的竞争对手马钦,也早早地从客栈出发,撑着油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前往驱魔司衙门。 出发的时候,他特意用头巾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避免别人看见他毛发稀疏的头顶和高高的发际线。 这次考核对于马钦来说,同样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他为此精心准备,只希望能够脱颖而出,获得梦寐以求的官职,彻底摆脱不入流小吏的身份。 早在大半个月前,马钦就已经住在了沂水县。 但他并没有去驱魔司报道。 而是一直在暗中实地走访,考察民情。 毕竟马钦是个外地人,对沂水的情况不熟悉——这一点很可能成为他在竞争中除了年龄和天赋之外最大的劣势。 “顾旭啊顾旭,今天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究竟有没有传言中吹的那么厉害?”马钦默默心想。 对于那个不到一年就第一境圆满的天才少年,马钦早就想见他一面了。 他很好奇,那怪胎是不是从小嗑仙丹长大的,不然怎会有如此恐怖的修行速度? 几分钟后,马钦抵达驱魔司衙门。 比起印象中青州府驱魔司那高大的门楣,沂水县的衙门看上去要简陋寒酸得多。 马钦收起油纸伞,从两座狻猊石像之间穿过,走进衙门。 刚进入大门,他便一眼看见坐在公案背后的沂水县知事陈济生。 由于陈济生正在埋头工作,马钦没敢上前打扰他,只是恭敬地站在书桌一侧,静静等待。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悄悄环顾四周,观察衙门大堂内的环境—— 这是一间朴实无华的屋子。 屋顶上挂着“济世安民”的匾额。 而大堂一侧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副装裱好的书法作品,上面用端正严谨的楷书写着一句话——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看到这句话,马钦原地愣了两秒,心头竟萌生出一丝愧疚感。 他在驱魔司斩妖除魔十年,领着朝廷的俸禄,目的仅仅是吃饱穿暖、养活自己,做一个体面的人上人。 从未忧虑天下,也无暇顾及民生。 如果这句话是眼前这位陈大人写的,那么他的思想境界之高,胸怀之开阔,足以令包括马钦在内的诸多官吏自惭形秽。 几分钟后,陈济生收起桌上的公文,终于抬头来,看见等候在一旁的马钦。 “你就是青州府来的马钦?” “卑职马钦见过陈大人。”马钦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洛京来的考官大人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抵达这里。马钦,你就先随意在衙门里逛逛吧!我还有公务要做。如果你没什么别的问题,我就不陪你唠嗑了。”陈济生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淡。 话音刚落,他便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份公文,开始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陈大人真是日理万机、恪尽职守啊!不愧是能写出“任天下之患”、“同天下之忧”这种句子的模范官员! 马钦在心头默默感叹。 想到这里,他鞠躬告退,充满敬意地离开了衙门大堂,没再打扰专心工作的陈济生。 片刻后,马钦来到衙门内院。 内院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里竖着一块高高的石碑。 在这石碑顶部,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功勋榜”。 马钦知道,驱魔司衙门里的“功勋榜”是一件神奇的法宝。它不仅能够展示衙门里所有修行者的功勋排名,还能动态实时更新。 只是这榜单名额有限,仅能展示功勋排行前十的修士的姓名。 由于青州府那边人才济济、强者众多,马钦工作十年,从未上榜。 对他来说,榜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需要抬头仰望的存在。 “沂水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变态。或许今后在这里,我能有上榜的机会。”马钦默默地心想。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榜首位置,只见上面写着: “榜一,时小寒(巡检),三万二千六百四十功勋。” 榜单上的功勋数是一年期间任务奖励累加的总数。用功勋兑换丹药或法宝,并不会影响到榜单上的数字和排名。 也就是说,假如某个人一年期间获得了一万功勋,就算他把这些功勋全部拿去换丹药,他在榜单上的功勋数目也是“一万”。 只有每年正月初一,功勋榜才会全部清零,重新计数。 但即便如此,时小寒不到一年能够获取三万多功勋,也足以使马钦瞠目结舌。 这意味着时小寒平均每天就能有约一百二十功勋进账——还是在没有扣除休息日的情况下。 哪怕是在天才云集的青州府,这个数字也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这个时小寒,她究竟砍死了多少鬼怪?”马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传言中那个‘沂水县鬼见愁’,说的就是她么?” 马钦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又继续往榜单下边看。 只是当他看见榜二的名字时,他再次惊讶得目瞪口呆—— “榜二,顾旭(典吏),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功勋。” 第十九章 时间管理 “区区一个不入流典吏,不到一年就能获得近两万功勋?” 马钦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时小寒作为一个八品巡检,拥有三万多功勋,马钦勉强能够接受。 毕竟官员品秩越高,就能接触到更高级别的任务——倘若解决一个重大案件,说不定能一次性获取上千功勋。 但顾旭只是个不入流小吏,平时只能接到一些报酬低微的小任务,解决一些不值钱的“游魂”级鬼怪;或者替官员们打杂,从他们手中分一些残羹剩饭。 每个月能有几百功勋入账,就已经非常夸张了。 难不成顾旭这家伙,不吃饭不睡觉不修炼,随时随地都在肝任务? 可问题在于,如果他整天都在做任务,那他又是如何腾出时间修炼的?而且不到一年就能第一境圆满? 马钦实在想不明白。 他暗暗决定,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一定要向顾旭讨教一下时间管理的技巧。 片刻后,马钦逛到了库房的门口。 看守库房的老大爷正在低着头逗弄笼子里的蛐蛐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马钦的目光落在库房门口的“价目表”上—— “归元诀”、“打狗棍法”、“碎骨锤”、“聚灵丹”… 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 跟青州府比起来,不论是品阶和价格,都差太远了。 唯一引起马钦注意的,是价目表最底下的一行字。 “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可用于消灭‘游魂’级鬼怪,价格:十五功勋。” “改良符箓…那可是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啊!”马钦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小的沂水县竟然能搞到如此稀奇的东西,价格还这么便宜!”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来到库房的门口,对里面的驼背大爷说道: “大爷,我想换一张‘杀鬼符’。” 驼背大爷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蛐蛐儿笼,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张“杀鬼符”,递到黝黑少年手中。 “没别的事儿就拿着赶紧走。别影响我工作。” 黝黑少年接过符纸,嘿嘿笑道:“多谢大爷!” 然后他转过头,正好看见站在一旁的马钦。 “这位大叔,您是新来的吗?”黝黑少年热情地跟马钦打招呼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汪洋,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马钦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心头嘀咕:我现在不到三十五,这臭小子竟然就叫我大叔?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道:“我叫马钦,来自青州府。指教不敢当,互相交流就好。” “那我以后就叫你马兄了!”自称“汪洋”的黝黑少年接着说道,“马兄,你是打算在库房兑换东西吗?你初来乍到,可能对这里的东西不熟悉,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小兄弟,你太客气了!”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打算兑换东西,只是对你刚才换的这个改良版‘杀鬼符’有些好奇。” “杀鬼符?”听到这个词,汪洋的脸上顿时露出骄傲的笑容,用炫耀的口吻说道,“这符是咱们顾兄亲手画的,可以毫不费力地秒杀低级鬼怪,不仅威力强大,价格还非常实惠!除了咱沂水县之外,其他地方的衙门都换不到它呢!” 咱们…顾兄… 马钦静静回味着汪洋的言辞。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寒酸的沂水衙门里,竟然真隐藏着一位符道大师! 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马钦作为大城市吏员的优越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敢小觑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在大齐王朝,拥有修行天赋的人本来就不多,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其中,符师更是寥寥无几——在全国范围内,连刚入门的都算上,数量也不过几百人。 毕竟符道实在太难了。在马钦眼里,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学懂的东西。 马钦年轻时也不信邪,曾去买了本符道详解:从入门到精通,想要学出点儿名堂,然后去同僚们面前装逼,云淡风轻地来一句:“符道这东西,也就那样,一学就懂了,没什么意思。” 但这样的场景显然只会发生在梦里。 三天以后,马钦脸上挂着黑眼圈,忿忿地把符道详解扔进火炉里,口中骂骂咧咧道:“垃圾符道,毁我青春。再看一眼我就是狗!”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数量稀少的符师却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战略意义。 因为他们不仅自身拥有超凡力量,而且还能带来强大的团队增益。 比如像汪洋这种修为平平的战五渣,在拥有了改良版“杀鬼符”后,他面对低级鬼怪的胜算至少提升了五成。 而像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甚至能凭借一己之力,武装起一支军队。 因此,在大齐境内,每一位学有所成的符师,都是朝廷和各大宗门渴望拉拢的对象。 在马钦看来,沂水县这位神秘符师能够在原有基础上对符箓进行改良,显然已经达到了举一反三、游刃有余的大师境界,绝对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 虽然在听到“顾兄”这个称呼时,马钦曾怀疑过这符师会不会是顾旭… 但他很快就排除了这个离谱的猜测。 那顾旭天资再高,也终究是个第一境修士,绝不可能有如此精深的符道造诣。 再说,那顾旭又要修炼,又要做任务,就算他不吃不睡,也绝不可能再腾出时间来学习艰深晦涩的符道知识。 “顾”又不是特别稀罕的姓氏。 一个衙门里有两个姓顾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汪洋口中的“顾兄”,估计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隐士高人,现在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暂居沂水衙门,当个客卿。 如果能跟这位神秘符师交个朋友,从他那里白嫖到一些符,马钦觉得自己的战斗力能至少提高两成。 “汪洋小兄弟,如果方便的话,一定要把那位‘顾兄’介绍给我认识一下,”马钦抓起汪洋的手,神情热切地说道,“我以前看过点儿符道方面的书,最佩服精通符道的修士了。” “我也是,”汪洋也紧紧抓着马钦的手,激动得像是遇到了知音,“我最崇拜的人就是顾兄。如果你也崇拜顾兄,那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 就在两人握手言欢、相见恨晚的时候,汪洋突然踮起脚尖,指向马钦身后: “快看,顾兄来了!” 第二十章 京城来人 马钦立即转过头,朝汪洋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非常好奇,那位神秘的符道大师,究竟长什么模样。 只见在漫长逼仄走廊的尽头,一对少男少女有说有笑,朝他们迎面走来。 那少女身材娇小,黑发高束,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而那一身黑色的“七曜服”,又给她娇俏的外表增添了几分英气。 那少年则身着青布衫,头戴逍遥巾,身形瘦长,面色白皙,修眉朗目,气质出尘;嘴角天然上翘,就算不笑时也带有三分笑意。 还未等马钦反应过来,汪洋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青衫少年的面前,嘿嘿笑着说: “顾兄,你终于来啦!咱们衙门来了个新人,他说他很想认识你呢!” 听到这话,马钦目不转睛盯着那青衫少年,眉头紧皱。 沂水衙门的符道大师,竟然如此年轻? 他只觉难以置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竞争对手顾旭,好像就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 难道修炼天才顾旭,跟符道大师“顾兄”,真的是同一个人? 难道这家伙在修炼和做任务之余,还把符道也修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他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不过最让马钦嫉妒的是,这混蛋不仅能把艰深难懂的符道知识学明白,而且还长得俊朗清逸,一路跟漂亮姑娘谈笑风生—— 跟自己想象中不吃不睡邋里邋遢的苦行僧模样截然不同。 想到自己快要三十五岁还没娶到媳妇,马钦突然难受得想哭。 这见鬼的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 不过出于大齐官场的基本礼节,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主动上前跟那对年轻男女打招呼。 首先,他双手抱拳,朝有官位在身的黑袍少女躬身行礼:“小吏马钦见过大人!” 然后他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望向那容貌俊朗的青衫少年:“在下青州府马钦,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回答道:“在下沂水顾旭。” 顾旭!竟然真是顾旭! 马钦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骂脏话的冲动。 与此同时,旁边的汪洋还不忘补上一刀:“顾兄,这位新来的马兄说他看过一些符道方面的书,最佩服精通符道的修士了。如果你有空闲的话,或许可以跟他交流下心得。” “马兄也学过符道?”顾旭笑着问。 “略知一二。”马钦硬着头皮回答。 “我也一样,”顾旭谦逊地回答,“我三个月前开始学符道,目前也只会些皮毛。以后还要向马兄多多讨教。” 说话时,顾旭目光澄澈,笑容真诚,并没有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 看得出来,他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而是事实。 然而,正是这份真诚的态度,令马钦仿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痛苦得难以呼吸。 他双腿一软,身子一歪,无力地靠在走廊的柱子上。 “马兄,你还好吗?”顾旭关切地问道。 “我…我还好,”马钦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那张清俊的脸,“我只是没吃早餐,现在脑子有点晕。” 其实马钦是吃过早餐才出门的。 但为了保住面子,他只能临时瞎编个借口。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时小寒终于开口了:“这好办。咱们衙门公厨的油条和烧饼可好吃了。汪洋,要不你带这位马兄去公厨一趟?他待会儿还要参加考核,饿着肚子可不行。” “遵命,时大人!”汪洋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当清晨的太阳爬上屋檐的时候,洛京考官的仪仗队终于沿着宽阔的“正气街”,朝着驱魔司衙门徐徐行来。 这位考官名叫楚凤歌,第四境修士,在大齐驱魔司京城总部担任“郎中”一职,官秩五品。 “郎中”并不是医生,而是指随从、佐辅的官员。 这位楚郎中的职务,可以理解为驱魔司司首的秘书。 按常理来说,把一位五品官员派到沂水这种偏僻的小县城做考官,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但不知为何,驱魔司现任司首的洛司首却对这场微不足道的考核异常重视,以克扣俸禄逼迫楚凤歌提前结束休假,专程赶来沂水。 “两个低境界的蝼蚁,争夺一个九品官职,也配本官亲自跑一趟?”楚凤歌心头对此不以为然。 但是司首大人有令,他不敢不从。 而沂水县的百姓显然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 在大齐王朝,官员的出行仪仗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的。 比如抬轿夫役的人数,是由坐轿官员的级别决定的。官越大,轿夫越多,有四人、六人、八人抬的区别。 再比如说,官员出行,需要有人在前面鸣锣开道——七品官员鸣锣七下,五品官员鸣锣九下,三品以上鸣锣十一下。 听到鸣锣声,平民需要自觉退让。如果退让不及时冲撞了仪仗,就是藐视朝廷,需要严重处罚。 此时此刻,楚凤歌头戴乌纱帽,身穿七曜服,懒洋洋地坐在六抬大轿上。 轿子前后,有仪仗队敲锣打鼓,高举着“肃静”、“回避”两块牌子。 看到这样的阵仗,沂水的百姓们纷纷恭顺地退让到道路两侧,低头行礼;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那台装饰华丽的轿子,敬畏之余又有几分好奇。 而陈济生也早已带着顾旭和马钦,站在衙门门口,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楚郎中。 “有生之年,如果我能体验一回这样的仪仗,那我死而无憾了!”马钦望着那六抬大轿,心中充满了羡慕。 “万恶的封建社会。”顾旭则脸上波澜不惊,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是可以御剑飞行的——又快又方便的交通方式不用,却偏偏要搞这么大阵仗来凸显自己身份,简直就是劳民伤财、自找麻烦。 至于陈济生,则腰背挺直,面色平静,双眸深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 片刻后,轿子停在了驱魔司门前。 一位侍从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掀开轿帘。 轿帘底下首先露出一只青缎粉底朝靴。 随后,一个不到三十岁、容貌秀美的青年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此人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一双桃花眼顾盼多情,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笑容,整个人精致得像是宫廷画师精心描摹的工笔画。 正是驱魔司郎中楚凤歌。 如果说,顾旭的容貌是少年人的清俊疏朗,英气中尚有几分稚嫩; 那么楚凤歌的长相完全可以用漂亮乃至于妖冶来形容。 顾旭甚至觉得,如果给这人换上一身女装,恐怕将艳压群芳,成为祸国殃民的存在。 只见这楚凤歌背负双手,抬头望天,用鼻孔对着在场众人,似乎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同时口中低声吟诵: “平生进退如飙风,一睨人才天下空。独向苍天横冷剑,何必生我惭英雄。”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狂妄自恋之人! 听到这话,顾旭心头啧啧感叹。 第二十一章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见过楚大人!”沂水县众官吏在陈济生的带领下楚凤歌拱手行礼。 楚凤歌昂着头,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礼。 他那冷漠高傲的表情,配上明艳逼人的面孔,颇有一种高手寂寞的感觉。 “顾旭、马钦,在吗?”只听见他语气冷淡地说道。 “卑职在。”顾旭和马钦一同上前一步。 楚凤歌随意瞥了这两人一眼——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真不知道司首大人为何如此看重他们。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把两个随从叫到身边,吩咐道:“徐三,王五,本官有要事在身,接下来的考核就交给你们安排了。” “流程照旧?”随从问道。 “照旧。”楚凤歌淡淡道。 如他之前所言,两个低境界的蝼蚁争夺一个微不足道的九品官职,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关注。 他宁愿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比如尝试去解决几只凶名远扬的鬼怪,让自己“绝世奇才”、“天下第一剑修”的名声响彻整个大齐王朝。 想到这里,楚凤歌负手而立,用轻松随意的口吻向陈济生问道:“你知道这沂水县附近最强的鬼怪是什么吗?” 陈济生有些困惑,并不知道楚凤歌为何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禀告大人,是‘胶东三大凶神’之一,沂山雪女。” 听到“凶神”二字,楚凤歌顿时有点怂了。 他虽然一向狂妄自恋,但他并不蠢,知道“凶神”级恶鬼是需要司首大人或大齐国师那样的高手才能解决的。 他自己一个人去单挑,无疑是给那雪女送人头。 不过他仍然神色淡定,接着问:“那第二强的恶鬼在哪里呢?” “青州府郊区,陆氏凶宅,“陈济生回答,“这座凶宅无人居住,但却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白天会传来丝竹管弦声,晚上则会传来鬼哭狼嚎声。截至目前,青州府驱魔司派去调查情况的修士无一生还。” 楚凤歌默默心想:这听上去没有凶神级恶鬼那么可怕,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只要能破解这桩大案,我就能稳固我“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头衔——什么剑阁苏笑,什么幽州赵嫣,还有上官槿那个臭丫头,都再也无法追上我的步伐。反正我有司首大人送的护身法宝,打不过也能逃跑。 只见他轻笑一声,说道:“我楚凤歌除魔卫道近十年,还真没有怕过什么鬼怪。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这个陆氏凶宅,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楚大人高义!在下佩服!”马钦立即拍了一句马屁。 随后,楚凤歌举头望天,高声喝道: “剑来!” 一柄造型精致的长剑应声飞来,悬停在他的身边。 楚凤歌轻盈一跃,双脚踏上飞剑,然后御风而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天边。 在场众人抬头望着他御剑飞去的模样,心头又是羡慕又是向往。 第四境高手,真是恐怖如斯! 况且,这位楚大人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来岁——这么年轻就能跻身第四境,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 说不定再过些年,大齐王朝又将多出一位像皇上、国师、司首那样的顶尖强者。 纵然主考官不务正业,今天的晋职考核仍然要照常举行。 首先进行的,是理论知识的考查。 因为参加晋升考核的只有两个人,所以一切从简,并没有安排专门的场地。 只是简单地在衙门大堂里摆放了两张书桌、两把椅子,在空旷的屋子里看上去孤零零的。 所有闲杂人员,包括陈济生和时小寒等人在内,都被赶出了大堂。 大堂中只剩下顾旭、马钦和楚凤歌的几名留下来负责监考的随从。 马钦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边僵硬地磨墨,一边尝试在脑海中回顾过往的杀鬼经验。 但因为太过于紧张,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夜挑灯反复温习的诸多要点,突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经意间,他忍不住撇过头,偷偷瞟了眼旁边的顾旭。 那小子早已磨好了墨,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上去悠闲惬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慌张。 这让马钦的心理压力更大了。 一刻钟后,钟声响起。 随从官们把油布封制的卷袋分发到两人的手中。 两人各自拆开卷袋,从中取出题卷,默默翻看,但是不得动笔。 大堂里一片肃静,只能听到窗外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顾旭睁开眼睛,开始随意地浏览着题卷。 对于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他来说,理论考试本身就是他最具自信的一个环节。 题卷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并没有令他烦躁不安,反而使他的神态更加放松。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二次钟声响起时,两人开始提笔答题。 “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监考的随从官语气冷淡地说道。 听到这话,马钦心头咯噔一下,难免有些焦躁。 一炷香的时间约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要写完这张长达九页的题卷,对他来说难度不小。 他定格了定神,把卷子往后翻了两页,决定在有限的时间内,先挑简单的题做。 而顾旭却不慌不忙,仍然按部就班从头开始仔细读题。 反正在他看来,每一道题难度都差不多。 墨卷第一题如下: “请描述猫容婆的特征及弱点。” 顾旭思索两秒,提笔运腕,认真写下答案:“猫容婆形如猫首人身老妪,‘野鬼’级,以幼童为食,头顶长有第三只眼睛,戳瞎即可杀死它。” 然后他看向第二道题: “何为瞳人?” 他想了想,写道:“人的眼瞳所化之妖怪。” 第三题:“请写明鬼怪‘蒙双氏’的来历。” 顾旭回答:“古时有同胞兄妹结为夫妻,被流放崆峒,相拥而死。其尸身受阴气滋养,七年后同体而生,化作两头四手四足之妖,名为‘蒙双氏’。” 第四题:“请列举三种能够破除鬼怪不死之身的方法。” 顾旭回答:“修士的真元之火;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能借用日月星辰之力的特殊符篆。”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顾旭的同僚们常常说,顾旭的脑子里装着一座藏书阁——在修行和对付鬼怪方面,很少有他不了解的知识。 可做题的时候,顾旭感觉自己脑子更像是搜索引擎。 只要把题目输入进去,“嗖”地一下,答案就自然而然浮现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思考。 于是他的心情越来越放松。 伴着窗外的雨声,他的笔尖开始在白纸上翩翩起舞,勾勒出一个个舒展隽秀的行楷字体。 就像他平日里画符一样,写意,随性,洒脱自如。 第二十二章 棋逢对手 屋外。 陈济生没有像往常一样伏案工作。 时小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外出杀鬼。 两人站在衙门走廊上,一边等着顾旭考核结束,一边看那雨点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地面上,溅起银白色的水花。 沉默许久后,时小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向身边的陈济生询问道:“陈大人,您知道为什么洛司首要把他的头号亲信派来咱们沂水县?” 作为官宦家庭的千金,时小寒非常清楚这楚凤歌在驱魔司拥有怎样的地位。 虽然楚凤歌表面上只是一个五品郎中。 但很多时候,他却充当着驱魔司司首代言人的角色——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是洛司首向众人传达的信号。 就连时小寒的父亲,都常常要看他的脸色做事。 正因如此,楚凤歌今天出现在沂水县,令时小寒深感震惊。 “司首大人的心思深不可测,我也无从揣摩,”陈济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我在推荐信中反复强调了顾旭那离谱的修炼速度,导致大人物们对他的天赋很感兴趣。” “他的修炼速度确实独一无二。”时小寒不由自主地抬起下巴。 “对顾旭来说,受到京城总部的重视,应该也不算坏事,”陈济生思索片刻,接着说道,“另外,楚郎中的随从官刚刚告诉我,驱魔司今年的理论考核,都是昭宁公主亲自出题,难度会比以往大得多,可能会出现很多刁钻古怪的题目。” 在大齐王朝,代父皇执掌朝政的昭宁公主萧琬珺不仅有“洛京第一美人”之称,而且以学富五车、博古通今闻名海内。 她虽然只是个凡人,没有修行的天赋,但却熟读天下道藏,甚至比大部分修士都更懂修行。 她曾经多次为驱魔司修订文献,编撰了很多珍贵的资料,跟驱魔司有长期的合作关系。 “题目再刁钻,也难不倒顾旭那家伙。”时小寒叉着腰,信心满满地说道,“他连符道这种反人类的东西都能学懂。那些题目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由于时小寒一向不喜欢那位昭宁公主,她同时还在心里骂骂咧咧:堂堂大齐公主,不去处理国家大事,非要来出题为难一个普通小吏!简直不务正业、昏聩无度!泱泱大齐在她这种人手里迟早要完蛋! 陈济生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大半。 马钦趴在桌子上,把题卷前前后后翻看了三遍,会做的题目全部拣着做完了,然后就开始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 在这张题卷中,有五成的题目属于基本常识,马钦可以凭借过往经验轻松回答;三成的题目有一定难度,他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出答案,还不敢保证一定是正确的。 至于剩下的两成,马钦连题目都看不懂。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知所云。 除了各种偏门罕见的鬼怪外,这些题目竟然还涉及风水堪舆、卦象解读、星象观测、法宝炼制等他从未了解过的知识。 “难道这年头做个九品芝麻官,还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马钦愤愤不平,只想把手中的毛笔狠狠地砸在出题人的脸上。 这时候,他忍不住悄悄偏过头,想看看旁边的顾旭是否跟他一样,面对这些生僻古怪的题目百思不得其解。 但顾旭仍然还在持笔静书。 尽管这少年看上去单薄削瘦、弱不经风,坐姿却格外端正,脊梁如松柏般挺直;他目光沉静,嘴角挂着不经意的浅笑,仿佛完完全全沉浸在做题的乐趣之中。 “难道这小子把那些最变态的题目全部做出来了?”马钦顿时如坐针毡。 最后的一刻钟对马钦来说无疑是最难熬的。 他看了看自己考卷上大面积的空白,又看了看奋笔疾书的顾旭,愈发烦躁不安。 他很想立即起身交卷,离开这令人压抑的考场,但又感觉有些不太甘心。 他等了十年,才等来这次机会。 倘若提前交卷,岂不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第三次钟声响起时,马钦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如释重负。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题卷塞到监考人的手中——这些见鬼的题目,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它们一眼了。 这时候顾旭也交卷了。 因为长时间悬腕书写的缘故,他的右手有些酸痛,看上去有些疲惫。 但在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却透露出愉悦、畅快的心情。 如果把考试比喻为考生与出题人的斗智斗勇,那么在今天这场考核中,顾旭终于体会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那出题人想必也同样是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各种高深莫测的偏门知识信手拈来,不经意间设下一个又一个扑朔迷离的陷阱,足以使大部分考生心里萌生出深深的挫败感。 但正是这些难题,激起了顾旭的好胜心。 他见招拆招,从容应对,总能一针见血地答出问题的关键。 越是博学的人,越容易感到寂寞。 正因如此,顾旭隐隐希望,有生之年能跟那出题人见上一面,与他论道三天三夜,一决雌雄。 随后,顾旭和马钦一起走出大堂,来到烟雨笼罩的走廊。 出于官场上的礼貌,马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主动向身边的顾旭问道:“顾兄弟发挥如何?” “还行,”顾旭微微一笑,“马兄呢?” “嗯…也还行吧!” 这时候,时小寒和陈济生也朝这边走来。 马钦立即拱手行礼。 时小寒颔首回礼。 然后她转过身,把手中拎着的一只小铁壶塞到旁边顾旭的手中,笑嘻嘻地说道:“顾旭,这是我家嬷嬷刚刚煲好的冰糖银耳羹。你做题累了,赶紧趁热尝尝。” 顾旭接过铁壶,笑道:“时女侠有心了。” 时小寒没有询问顾旭考得如何。 因为她一向对他信心十足。 看到这一幕,马钦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他觉得当初选择来沂水县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这天中午,顾旭在衙门公厨点了一笼裹馅肉饺、一碗薄荷灯心汤、一份蒸酥果馅饼。 至于花了多少钱,他并不清楚。 因为陈济生替他结了账。 “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这顿饭一定要吃饱吃好,”陈济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如是说道,“下午继续给我好好表现。” “一定不会辜负陈大人的期望!”顾旭乖巧点头。 只要再努力一点,说不定今天一日三餐都不用自己花钱。 他在心头愉快地想。 第二十三章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午饭后进行的是修行资质测试。 这时雨停了。 水珠从屋檐上断断续续地落下,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汇聚成一个个小水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整间院落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在资质测试即将开始之际,顾旭的心情依然很平静。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天赋很强——毕竟是用寿命换的。 至于具体有多强,跟大齐王朝其他的天才们比起来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只见驱魔司郎中楚凤歌带来的两名随从气喘吁吁地搬来一块沉重的黑色石头,将它摆放在院子的正中央。 这石头有半人高,看上去光滑圆润。 “这是天衍石,”时小寒站在顾旭的身边,对他介绍道,“它是驱魔司修士用玄玉炼制的特殊法宝,拥有推衍天机之力。只要你把手放在这块石头上,往它里面注入真元,它就会产生异象。” 什么异象?斗之气三段? 顾旭暗暗吐槽了一句。 “天衍石产生的异象是有品阶之分的,”时小寒停顿片刻,接着介绍道,“最低九品,最高一品。修士的修行潜力越高,产生异象的品阶也就越高,有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也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等等。” “小寒,你以前用天衍石测过资质吗?”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 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当然测过。我当初可是测出了四品异象‘孤鹜落霞’,亲戚朋友都说我是整个家族前所未有的天才,以后必将成就一番大事业。” “时女侠年仅十七就成为第二境修士,怎可能不是天才?”顾旭习惯性地说起了她爱听的话,“看来这天衍石还挺有眼光的。” “你的结果肯定不会比我差的,”时小寒也开始习惯性商业互吹,“说不定能测出个罕见的三品异象。 “剑阁的苏笑你听说过吗?他就是因为测得三品异象‘万剑霜寒’,现在被整个剑阁当成祖宗供着。 “还有这位京城来的考官楚大人,也因测得三品异象‘十里春风‘,得到了驱魔司洛司首的青睐…” 看来那楚凤歌确实有自恋的资本。 听到这话,顾旭默默心想。 此时此刻,衙门的内院周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今天这场考核,无疑是沂水县多年不见的大事情。 驱魔司的修士们,乃至于凡人衙役们,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纷纷赶来围观。 “你们觉得,顾兄跟这个青州府的中年大叔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 “顾兄天下第一,”汪洋带头嚷嚷道,“不接受反驳。” “顾旭,你要为咱们沂水争光啊!”还有人爬到窗台上,朝着顾旭大声喊道,“我可不想让一个外乡人做我的顶头上司!” 顾旭笑而不语。 片刻后,京城来的官员们在木制墙壁上“咚咚”敲了几下,示意在场众人保持安静,同时宣告资质测试正式开始。 “那…顾兄弟,我就先过去了?”马钦小声地向顾旭询问道。 早死早超生。这是马钦此时的内心想法。 只要测完后他溜得足够快,就不会被顾旭这个变态打击到。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随即,马钦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前,把手放在“天衍石”上,往其中注入真元。 然后他闭上眼睛,口中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叨:“太上昊天,紫微帝君,请保佑我…” 因为太紧张,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结果。 几秒钟后,沉寂的“天衍石”终于有了变化。 只见在“天衍石”漆黑的表面上,突然泛起星星点点的乳白色光芒,莹润而不显眼,仿佛夏夜里成百上千只翩翩起舞的萤火虫。 “七品异象,’星夜流萤‘。”京城官员以冷淡的口吻宣布道。 这个结果并不超出马钦的意料。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那些拥有惊人资质的绝世天才。 否则也不至于修行近二十年,仍然是个平平无奇的第二境修士。 于是他轻叹一声,转身步入人群之中。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在他耳边萦绕不散: “这个青州府来的人,也不过如此啊…” “我觉得我上我也行…” 在大齐王朝,九品是最低等的资质,几乎没有培养的价值。 七品、八品属于普通水平。 五品、六品是中上水平。倘若勤恳修炼,或许有机会成为独当一面的能臣干将。 三品、四品就比较稀少了,往往会被大宗门、大家族当做核心继承人,倾注资源着重培养。 二品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只要不中途夭折,基本上能够成长为大齐王朝最顶尖的高手。 至于一品,则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顾旭,该你了。” 在马钦离开院子之后,时小寒扯了扯顾旭的袖子,小声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走上前去。 然后他伸出手,去触碰那块黝黑的“天衍石”。 滑滑的,凉凉的,没有丝毫温度。 “也不知我用寿命换来的天资,究竟是否值这个价。”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石头里灌注真元。 天衍石表面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 时小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汪洋垫着脚尖站在人群中,时不时蹦起来,只为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济生则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瞳孔中倒映出顾旭的每一个动作,脸上却一如既往没有丝毫表情。 今天本是阴雨天。 天空灰蒙蒙的,院子里也是雾蒙蒙的。 整片天地仿佛一张素淡的黑白水墨画。 但是,就在顾旭触摸到“天衍石”的刹那,这张黑白画卷顿时被染上明丽生动的色彩。 枯槁的树枝萌生新绿,地上的积水焕发璀璨光芒,就连栖息在屋檐上的麻雀,也似乎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羽毛,唧唧啾啾地欢快鸣叫。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人们下意识眯起眼睛,差点儿以为肃杀的秋冬季节早已过去,最明媚的春日已然到来。 而那身着青衫的俊秀少年就平静地站在光芒最耀眼的地方。 金灿灿的阳光环绕着他,簇拥着他,拱卫着他,使他看上去仿佛司掌光明的神只。 看到这样的一幕,汪洋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很想作诗一首表达激动的心情,然而因为文采不够,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顾兄真特么的帅。” 另一边的时小寒叉着腰,环视着周围瞠目结舌的人群,脸上挂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心想:呵,我早就知道顾旭这家伙很厉害了。 而陈济生脸上则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怜惜。 注释: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汉乐府长歌行 第二十四章 炽阳之光 “老徐,你知道这是什么异象吗?” 负责主持考核的随从官王五小心翼翼地向同伴问道。 同伴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要不…咱们翻翻书?” “堂堂京官,在大庭广众之下临时翻看资料,是不是会显得很丢脸?” “那…要不我们试着联系一下楚大人?” “我觉得…我们还是翻书吧!” 两名侍从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带来的行李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开始迅速地翻看。 此时他们不得不庆幸,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被顾旭和他身边天衍石吸引了,根本没有人关注他们的小动作。 几分钟后,被称作“老徐”的随从官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说道:“找到了!” 只见书中描述:“金乌升晓气,玉槛漾晨曦,乃三品异象,’炽阳之光‘。” “三品…竟然是三品!”另一个随从官惊叹连连,“真没想到,这个病恹恹的小子,竟然是个跟楚大人一样的修炼奇才! “难怪司首大人对这场考核如此看重…司首大人天机推衍之术举世无双,说不定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了。”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向在场众人宣布道: “三品异象,‘炽阳之光’。” 一片哗然。 顾旭缓缓收回右手。 此时天衍石的表面烫得厉害。 炽烈的光芒顿时消失不见,世间万物褪去明艳的色彩。 雨后的天地重新变回一张黑白墨画。 阴晦,单调,落廓。 听到这个结果,顾旭脸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欣喜或是激动的神色,反而格外平静。 对于拥有薄命天才天赋的他来说,这实属意料之中。 甚至,他心头还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我用大半辈子寿命换来的天赋,就这? 就跟楚凤歌那个自恋狂一样? 那楚凤歌可是奔三的人了,到现在还只是个第四境修士。 如果我的天赋仅仅只是跟他一样的话,就算竭尽全力修炼,三十岁前真的可以突破第七境吗? 他轻叹一声,不再去细想那充满不确定性的将来。 “顾兄果然非凡人,遇到这种大事情,都能宠辱不惊,”资质测评结束后,汪洋立即迎上前去对顾旭说道,“三品资质…那可是我怕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啊! “顾兄,等你今后成了像楚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去你的官邸给你看守大门!” 时小寒也笑嘻嘻地说道:“顾旭,以你这天赋,肯定会成为司首大人的重点关注对象。以后的官衔,五品起步。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都得喊你千户大人。” 顾旭笑了笑,谦虚地回应道:“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准呢。” 陈济生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些年轻人,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作为顾旭有实无名的师长,他知道这小子拥有非常可怕的悟性和资质——他能用短短三个月将艰深难懂的符道知识融会贯通,能够把整座藏书阁的知识牢记于心且运用自如,而且修炼速度也快得令人大跌眼镜。 那些大家族、大宗门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恐怕也不过如此。 不过陈济生也很清楚,拥有令人艳羡的三品资质,只代表潜力惊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够成长为顶尖高手。 修行者汲取阴煞之气入体,本身就是向死而生,艰难又凶险。 在大齐数百年历史上,出现过的天才不计其数,但很多人都是昙花一现,之后要么中途夭折,要么泯然众人。 最终能够攀上巅峰、成为一代巨擘的,少之甚少。 像顾旭给自己定的“小目标”——三十岁前突破第七境,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在看到这耀眼夺目的“炽阳之光”后,陈济生愈发替顾旭感到遗憾。 他只觉得老天爷跟顾旭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先替他打开了一扇窗,然后堵死了他的命门。 在资质测评结束后,晋职考核暂时告一段落。 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具挑战性的实战考核,将在次日进行。 “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楚凤歌的两名随从官,徐三和王五,对顾旭、马钦两人说道,“明早同一时间,来这里集合。我们会给你们安排实战考核。” 马钦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选择提前退出吗?” “为什么?”徐三问。 “我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指了指身边的顾旭。 马钦早已深刻感受到,他来参加这场考核的意义,仅仅只是做顾旭的背景板——以自己的平平无奇,衬托对方的出类拔萃。 他可不想再受这鸟气了。 “不行,”徐三摇了摇头,“我们大齐的修士,是不能轻易认输的。” 马钦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梦寐以求官职早已没有了念想,只求在明天的考核中尽力一搏,不留遗憾。 随后,徐三和王五抬起沉重的“天衍石”,将其往楚凤歌暂时落脚的官驿搬去。 “老徐,你有没有觉得,这块石头摸上去似乎有些发烫?”王五突然皱起眉头,有些困惑地说道。 “确实如此,”徐三点了点头,赞同道,“我记得它以前一直都是凉冰冰的。现在摸上去,简直像是在火炉里烤过一样。” “它…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王五有些紧张地问。 “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徐三非常确信地说道,“天衍石是驱魔司高层当年花费无数天材地宝炼制出来的法宝,号称坚不可摧。目前使用了近百年,都未曾见它出过异常。”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王五松了一口气。 一刻钟后,徐三、王五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把“天衍石”搬至官驿。 然而,就在他们把“天衍石”放在地上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块驱魔司传承百年、号称坚不可摧的法宝,突然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伴着“砰”的一声闷响,天衍石顿时炸裂开来,变成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王五立即举起双手:“这不是我干的!” 徐三也一脸无辜:“也不是我干的!” “既然不是你们干的,那究竟是谁干的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两人齐刷刷转过身,立即拱手行礼:“见过楚大人!” 只见驱魔司郎中、第四境修士楚凤歌拄着长剑站在门外。 他鼻青脸肿,头发蓬乱,身上沾满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早已不复当初俊美风流、潇洒不羁的模样。 “大人,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到这一幕,两随从立即吓得把脑袋转回去。 同时他们心惊胆战地想:我们搞坏了天衍石,还看见了楚大人被揍得如此凄惨的模样…楚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我们的脑袋? 注释: (1)“金乌升晓气,玉槛漾晨曦。”——南北朝·孟康咏日应赵王教诗 第二十五章 司首 驱魔司总部衙门位于大齐首都洛京城西北郊的一座山丘上。 这里视野极佳,抬头可窥见整片星空,低头能鸟瞰整座城市。 在衙门的观星台上,有一人身着鹤氅,披头散发,凭栏而坐,焚香抚琴。 此人形相清癯,丰姿隽爽,颇有谪仙般飘然出尘的气质。 正是驱魔司现任司首,洛川。 此时此刻,他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古琴的音律之中——不论是洛京城的灯火喧嚣,还是衙门里的繁杂琐事,都未曾使他分心。 片刻后。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浅绿色长裙的少女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来到他的身边。 这少女身材长挑,腰肢纤细,有一张尖俏的瓜子脸;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却眉清目朗,楚楚动人,颇有小家碧玉的气质。 “司首大人,楚师兄刚刚用传讯玉符给您发来了一条消息,”少女举手加额,朝洛川躬身行礼,“他说他在沂水县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急需您的帮助。” 这少女名叫上官槿。 她跟楚凤歌一样,也在驱魔司总部担任郎中一职。 由于这两人都是驱魔司司首洛川一手带大的,算得上是洛川有实无名的弟子,所以私底下都以“师兄”、“师妹”互相称呼。 “楚凤歌那家伙,这么大了,还不成气候,只会给我添麻烦,”驱魔司司首洛川轻轻叹息一声,但并未停止弹琴,“小槿,你先坐下,跟我仔细说说,那小子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我帮他擦屁股?” 上官槿整顿衣裳,在洛川身边端正跪坐,双手置膝,乖巧说道:“楚师兄说,我们驱魔司传承百年、意义非凡的天衍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裂成了无数碎片,今后再也无法使用了。” 听到这话,洛川仍然低头操琴,面色淡然,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那原本柔和婉转的琴声,却突如银瓶乍破,震贯夜空,随即化为十万铁骑,踏破冰河。 显然,洛川的心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见洛川迟迟没有说话,上官槿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芬芳馥郁的热茶,柔声道:“司首大人,您莫要生楚师兄的气。楚师兄他天资卓绝,修为了得,有时难免会太过自信,忘记您的嘱托,惹出祸端。 “不像我,因为实力不济,只能静静待在这驱魔司总部衙门里,聆听司首大人您的教诲。” 她这话明褒实贬——看似夸奖楚凤歌道行精深、卓绝群伦,实际上暗讽楚凤歌狂妄自大,不听从洛司首的管教。 洛川呵呵一笑,终于停止奏琴。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小槿啊,这回天衍石破裂,还真不是楚凤歌的错——他可没那本事儿。” 上官槿睁大眼睛。 她与楚凤歌一起在洛川手下工作,不免常常明争暗斗,凡事都要争个高低上下。 她本以为,这回天衍石坏了,可以趁机让楚凤歌那家伙挨司首大人一顿臭骂,甚至可以关他几天禁闭… 没想到竟然另有缘由。 想到这里,她立即向洛川拱手道:“还请司首大人指教。” 只听见洛川淡淡道:“天衍石,乃推衍天机的法器。它若破裂,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上官槿有些困惑。 按照楚凤歌的描述,这回沂水县确实出现了一个拥有三品资质的天才。 不过,在驱魔司上百年的历史中,三品资质的天才虽然难得一见,但并非绝无仅有——甚至连二品资质的天骄,都曾出过两个。 也没见他们把天衍石玩坏。 “小槿,你从开始修行,到第一境圆满,花了多少时间?” “三年,大人。” “楚凤歌呢?” “两年半。” 对于楚凤歌当年的修行速度比自己快,上官槿一直耿耿于怀。 “沂水县参加考核的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只用了不到一年。”驱魔司司首洛川语气平淡地说道。 “不到一年?”上官槿震惊不已。 如果楚凤歌的描述没有错,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只是个寒门出身、且父母双亡的普通小吏。 他的家庭显然无法给他提供昂贵的修行资源。 倘若他想修炼,就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在驱魔司做杀鬼任务,用功勋兑换修行必需的丹药。 可即便如此,顾旭也能以令众多天骄自愧弗如的速度,成为第一境圆满的修士。 这真的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天分吗? 洛川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接着说道: “三品‘炽阳之光’只是一个假象,并不是顾旭真正的资质。 “在我看来,顾旭那小子的潜力,或许在二品之上,已经超出天衍石能够推算的上限。天衍石内部的法阵,也因此发生了崩溃。 “这让我很好奇,他将来会在大齐这个舞台上绽放出怎样的光彩。” 二品之上? 是那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品吗? 上官槿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 但与此同时,她心头也有些暗暗窃喜:终于有人能在天赋上压楚凤歌一头了——那姓楚的混蛋,今后应该不敢随便嘚瑟了吧! “司首大人,我们需要重新想办法给顾旭进行资质测评吗?” “不必了,”洛司首摇了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按照天衍石的测算结果对外公布就好。这是对顾旭的保护,也能防止他太过骄傲。 “至于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小槿,请你当成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 ”遵命,“上官槿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问,“还有,司首大人,楚师兄已经把这次晋职考核的理论考卷用阵法送来了总部。您有兴趣亲自看看吗?” “把它送到公主府去吧!”洛司首闭目沉思几秒,然后回答道,“我想,昭宁公主殿下既是出题人,又是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导者,她应该会对顾旭的答卷很感兴趣的。 “另外,你去跟楚凤歌说一声,我想给顾旭明天的实战考核稍稍增加一点点难度。如今长夜将至,我可不希望大齐的天骄都是经不住风吹雨打的娇嫩花朵。” “是,大人。” 听到这话,上官槿心头突然对那个叫顾旭的少年萌生出一丝同情——司首大人说的“一点点难度”,是足以使无数天之骄子黯然落泪、怀疑人生的。 也不知顾旭能否在这艰难的挑战中挺过去。 随后上官槿起身告退。 离开观星台的途中,她不经意地抬头瞥了眼浩瀚的星空。 银河横亘天穹,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唯有那坐落天极的紫微星,灼灼耀眼。 第二十六章 炙手可热 顾旭并不知道,驱魔司的传世之宝天衍石,因为他而提前寿终正寝。 他更不知道,在明天的实战考核中,他将面临洛司首亲自设下的、极具针对性的艰难考验。 今天晚上,顾旭只想静静修炼。 时小寒曾一次性送了他十五瓶静心丹。 所以在短期内,他的修炼时间不会再因为丹药不足而受到限制。 现在,顾旭已经站在了第一境鬼门关的巅峰。 距离第二境黄泉路只差临门一脚。 磅礴的真元已经在他体内涌动沸腾。 他现在等待的,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一夜很快又过去了。 顾旭瓷瓶中的静心丹又少了三枚。 深秋的天亮得很晚。 当楚凤歌走出官驿大门的时候,沂水县仍是一片漆黑。 此时此刻,他那张鼻青眼肿、惨不忍睹的脸已经完完全全恢复如初,重又变成往日那个面容精致、唇红齿白的贵公子。 在大荒,天资出众的修士晋升第三境奈何桥后,有一定概率觉醒一种本命神通。 楚凤歌当初觉醒的神通,名叫“野草”。 “野草”神通使得楚凤歌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不论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有一息尚存,无需医治,就能在较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简而言之,就是皮糙肉厚、非常耐揍。 这无疑是楚凤歌平日里敢于嚣张行事的重要资本。 只是现在,楚凤歌的心情很不愉快。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他昨天兴致勃勃地去那陆氏凶宅,本打算斩妖除魔、借此扬名。 然而,他连那鬼怪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挨了一顿痛揍;若非及时动用司首大人给他的保命法宝,恐怕已经死在了那凶宅里面。 另一方面,司首大人昨晚让上官槿给他传讯,跟他说“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天赋远在你之上,最迟三年,他的修为将超过你”。 楚凤歌简直气急败坏! 他一向自诩“大齐第一天骄”,认为自己惊才绝艳,以后必将睥睨天下、无人可敌。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他只会当作是放屁。 只可惜,这句话是司首大人说的。 众所周知,驱魔司司首洛川最擅长的法术,是天机推演之术——他那双深如古井的眸子,总能看见不为人知的将来。 于是楚凤歌慌了。 在他的观念里,如果不能成为天下第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决定,今天要亲自去一趟沂水衙门,看一看那个备受司首大人关注的顾旭,对他今后天下第一的地位,究竟有多大的威胁。 “出发吧!”楚凤歌背负双手,昂首挺胸站在石阶上,用淡漠的口吻向身后的随从们吩咐道。 “是,大人。”徐三和王五战战兢兢地低头回应。 此时徐三和王五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楚大人没有砍我们脑袋,真是太好了! 与此同时,顾旭也早早地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或许是因为昨日天衍石的异象太过于声势浩大。 今天看热闹的人群要比昨天多得多。 不仅驱魔司的修士和衙役们聚在这里,就连街对面县衙门的官吏们——比如县太爷,比如那位喜欢尖叫的周教谕,都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赶来围观。 在他们看来,驱魔司那位名叫顾旭的小吏,显然已经引起了京城大人物的关注。 不出意外的话,其必能凭借东风,直上青云。 如果他们能趁现在跟顾旭搞好关系,将来让顾旭去京城大人物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说不定他们也会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顾先生,数日不见,您的风采更胜往昔啊!”刚一见到顾旭,周教谕满脸堆笑走上前跟他打招呼,“那天晚上县学闹鬼的时候,我就觉得顾先生不是池中之物。现在看来,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周先生过奖了。”顾旭谦逊地笑道。 这位周教谕,不愧是曾经考中过举人的文化人——只要他不被鬼怪吓得尖叫,说起话来是真的好听。 见顾旭跟周教谕有说有笑,旁边的蒋县令不甘示弱,立即凑过来说道:“自从那天周教谕从闹鬼的县学回来,就天天把顾先生的名字挂在嘴边,说顾先生是他前所未见的少年英杰。本官之前还以为他在夸大其词。但今日相见,才发现顾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不敢当不敢当。”顾旭连连摇头,不矜不伐。 随后,县衙门的罗主簿也从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艰难地挤到顾旭面前,笑着开口道:“敢问顾先生可曾婚配?本官家中恰有一女,半月前刚刚及笄,生得貌美如花。倘若顾先生不嫌弃,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顾旭看了眼罗主簿那獐头鼠目的模样,心想如果这家伙的女儿真的貌美如花,那么他的头顶应该早就绿油油一片了。 不过顾旭现在要忙着修炼。 对于谈婚论嫁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兴趣。 正当顾旭打算找个借口拒绝的时候,时小寒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离开了县衙官员们的包围圈,替他解了围。 “本官有重要事情要跟他商量。”她用威严满满的口吻,抛下一句简单粗暴的解释。 “时大人请随意。”众官员低头道。 对于时小寒这个不仅实力强横、而且背景深厚的驱魔司八品巡检,他们在态度上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于是,时小寒轻轻松松地带着顾旭,来到内院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 她变魔术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食盒,笑嘻嘻地递给顾旭,对他说道: “顾旭,这是今天给你准备的早餐——水晶饺子、黄金春卷和八宝年糕,分别象征‘招财进宝’、‘黄金万两’和‘年年高升’。 “今天的考核,也一定要加油啊!” “时大人有令,怎敢不从?”顾旭嘴角微微上翘,从她手中接过食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使他的笑容灿若朝霞。 第二十七章 温故壶 楚凤歌在随从们的簇拥下,坐着华丽的六抬大轿,朝驱魔司衙门徐徐行来。 “徐三,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怎比昨天多了近两倍?”他从轿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望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皱起眉头。 徐三心想:那自然是因为昨天沂水小吏顾旭崭露锋芒、一举成名,已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但这话他并不敢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楚大人很讨厌下属在他面前夸别人优秀。 于是徐三笑着答道:“他们都是专程来瞻仰楚大人您的风采的。” 楚凤歌满意地点了点头,眉毛顿时舒展开来。 那些嘈杂喧闹的人声,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动听。 顾旭吃完早餐,把食盒还给时小寒,转身朝衙门大堂走去。 “诶,等等!”时小寒突然叫住了他。 顾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的头巾歪了,我帮你理下。”她犹豫片刻,指着他的脑袋说道。 “那就有劳时大人了。”顾旭微微一笑,弯下腰。 时小寒踮起脚尖,伸手把他的头巾摆弄整齐。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 毕竟作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她可不常做这事儿。 “好了,”片刻后,她满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对白生生的小虎牙,“巾帻端正,才是大齐官员该有的模样。” 马钦站在衙门内院里,以地上的积水为镜,默默整理衣冠。 他把头巾严严实实地盖在脑袋上,遮住稀疏的头发。 想到今天即将到来的考核,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大齐的后生太过可怕。 也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还会有机会摘下这破破烂烂的头巾,换成那气派的乌纱帽。 当清晨的钟声敲响之际,顾旭和马钦一齐步入衙门的大堂。 楚凤歌早已在这里等候他们。 他霸占了大堂正中央那把原本属于陈济生的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手头随意地玩着一只造型精致的白玉壶。 乍一眼望上去,他好像心不在焉,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 但事实上,在顾旭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就已经牢牢锁定了这个天资卓越的少年人。 这少年身子瘦弱、面容青涩,看似连刀枪都拎不动。 但其眼神却超乎想象的平静—— 仿佛冰封的湖面,哪怕是在这关乎前途命运的重要场合下,也不见丝毫波澜。 “是个劲敌。”楚凤歌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沉默良久,楚凤歌拎起手中的白玉壶,用平淡的口吻向两名候选人介绍道: “这个玉壶,名叫‘温故壶’,是司首大人的一件珍贵法宝。 “它能够把驱魔司历史中的鬼怪案件,以幻境的形式,记录在壶中。 “只要念诵特定的口诀,就能让神识进入壶中某个特定的幻境,重新经历过去的案件。 “驱魔司京城总部的修士就常常在壶中幻境进行实战训练。 “而你们接下来的考核,也将在这‘温故壶’中进行。” 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 听到这话,马钦盯着那小巧玲珑的白玉壶,在心头啧啧称奇。 顾旭则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吐槽道:看来陈大人之前说的没错。所谓实战考核,就是去幻境里刷副本。 随后,楚凤歌轻轻挥了挥衣袖,便有两枚玉符从桌上腾跃而起,分别飞到了顾旭和马钦的手中。 “这次考核的要求很简单,”楚凤歌接着介绍道,“只要你们杀光幻境中所有的鬼怪,就算是通过考核。 “进入’温故壶‘的口诀,已经刻在了你们手中的玉符上。 “如果你们在考核中途觉得太过困难,想要放弃,就捏碎玉符——这样你们就可以提前离开幻境。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吗?” 未等顾旭和马钦开口说话,楚凤歌就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们没有问题,那本官就宣布,今天的实战考核正式开始。” 顾旭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符。 只见上面刻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小篆文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如果楚凤歌说的没错,这句话就是进入“温故壶”幻境的口诀。 “顾贤弟,你准备好了吗?”马钦手中紧紧握着玉符,对身边的顾旭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原地盘膝坐下,轻声念诵玉符上的口诀。 剔透玲珑的“温故壶”顿时焕发乳白色的光晕。 两人的耳畔响起若有若无的仙乐奏鸣之声。 顾旭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仿佛进入酣甜的梦境。 良久之后。 黑暗中显现出点点微光。 随后光芒扩散开来,仿佛湖水中漾起的涟漪,占据了顾旭的全部视野。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绿柳成荫,桃花灿烂,组成一幅清新秀丽的江南风景画。 仿佛美妙的仙境一般,令人不敢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这跟顾旭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这实战考核的幻境应该跟那闹鬼的王家大宅一样,气氛阴郁,鬼影幢幢,令人毛骨悚然。 没想到竟是一派春和景明!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旭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慎重。 他本能地伸手摸向衣兜。 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各种各样的符篆不见了。 那本随时随地用来做实验记录的小册子不见了。 装丹药的小瓷瓶也不见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楚凤歌给他的那枚玉符。 “看来这壶中幻境,只允许神识进入,武器法宝都没法带进来啊。”他暗暗心想。 这无疑意味着,他的很多底牌都没法在这幻境中使用。 不过还好他是个符修。 只要有纸有笔,再加上充足的时间,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新的符篆。 而与此同时,身边马钦也颇为遗憾地说道:“我的佩刀也没能带进来。” 作为一名刀修,他只觉得自己像失去了一只臂膀似的,浑身难受。 注释: (1)“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金刚经(2)“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爱杀江南!”——元·张养浩水仙子·咏江南 第二十八章 桃源镇 顾旭和马钦沿着河边小道,行走在“温故壶”里的这座人稠物穰的江南小镇。 太阳一动不动高悬天顶,把金灿灿的光芒洒向大地。 鹤发童颜的老人在悠闲垂钓,风姿绰约的女郎在专注浣纱,路边酒肆的小厮在大声吆喝,争先恐后地招呼着来往行人。 一切看上去繁华热闹、欣欣向荣。 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楚大人刚才说过,‘温故壶’里的幻境,记录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件,”顾旭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马钦说道,“既然如此,马兄你能否猜得出,这座小镇是我们大齐的什么地方?” 马钦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不出来。” 从出生到现在,马钦从未离开过胶东行省的范围。在他的认知里,江南的所有城镇都长同一个模样。 顾旭说道:“是一座消失的小镇——桃源镇。 “十年前,有一位渔夫在桃花林中发现了这座城镇,从此大齐王朝将其纳入行政版图。 “随后的几年里,有很多外地的平民乃至于驱魔司官吏在这座城镇中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与此同时,桃源镇的面积却在不断扩张,人口也在逐渐增多。 “直到五年前,桃源镇莫名毁于天降陨石,居民无一幸存。从此这座方兴未艾的小镇不复存在。”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马钦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在昨天的理论考核中,马钦就已经看出,顾旭这家伙年纪虽小,但却博通经籍、殚见洽闻。 但他没想到,顾旭居然连这种鲜为人知的冷门知识都记得一清二楚。 顾旭回答: “驱魔司藏书阁的典籍中记载过,桃源镇居民服装乍一眼看上去跟外界很相似,但实际上更贴近五十年前的式样——例如,我们现在的服装以立领和圆领为主,桃源镇的居民却更喜五十年前流行的对领;再比如,我们穿的直裰是两侧开衩的,但桃源镇男性穿的直裰却没有开衩。 “还有,桃源镇的建筑,基本上在风水上是犯忌讳的——例如屋宇结构多有锐角,乃隔角煞;住宅艮方有水井,乃绝后之兆;院墙开窗户,乃‘泄气窗’,会使得好运外泄,招来晦气…” 马钦环顾四周,将周围景观、行人衣着与顾旭话中的描述一一对比,发现顾旭说的确实没错。 “顾贤弟观察得真仔细。”他由衷夸赞道。 “基本操作。”顾旭淡淡一笑。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指着周围的人群和屋宇,对马钦说道:“楚大人还说,只要我们杀光这幻境中的所有鬼怪,就算是通过考核。马兄,你要不再猜猜,这幻境中的鬼怪藏在什么地方?” “我觉得…这小镇里的所有居民看上去都很不对劲。”听完顾旭的一番介绍后,马钦的心情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也有同感。”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就在这时候,远方寺庙的钟声遥遥传来,余音久久不绝。 一只乌篷船从河面徐徐漂过,船夫一边撑篙一边放声高歌。 一群孩童穿着裤衩光着膀子,嬉笑着一个接一个跳进水里玩耍。 一位老妇人因为青菜突然涨价跟卖菜的小贩吵了起来。 路边一家食肆的店小二跑到他们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旭,态度极为热情地说道:“客官,您吃过饭了吗?咱们店里的美酒和红烧肉,是整条街最出名的,所有来过的客人都夸好吃…” 而旁边的马钦,则彻底被无视了。 看到店小二这满脸堆笑的模样,马钦不禁腹诽:顾旭这小子,确实长得英俊,魅力不小——可问题在于,他能博得姑娘们的青睐也就罢了,咋连同龄的小伙子都来急切地来跟他献殷情呢? “既然如此,那咱俩就进去尝尝鲜吧!”顾旭看了眼马钦,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率先走进了食肆大门。 马钦本有些犹豫。 他想:这桃源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座闹鬼的小镇,那么这里的饭馆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地进去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顾旭博闻广识,说不定心里早有计划,不妨先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正马钦对竞争官位早已没了念想。 就算真中了恶鬼的圈套,他也可以捏碎玉符,离开幻境。 于是他还是选择跟上顾旭的步伐。 衙门大堂。 楚凤歌手拄着腮,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瞥了眼墙角边闭目入定的顾旭和马钦,又看向摆在面前的“温故壶”。 此时此刻,在这玉壶的表面上,浮现出清晰的影像。 顾旭和马钦在幻境中的一举一动,竟完完全全展现在楚凤歌的面前。 “真没想到,司首大人竟会专门提出让顾旭那家伙去桃源镇进行考核,”楚凤歌一边看着影像,一边充满嫉妒地在心头想道,“就算他真是大齐百年不遇的天才,也不至于对他这么有信心吧!” 但与此同时,他也在幸灾乐祸地期待,顾旭这小子会不会跟他自己当初一样,在这桃源幻境中连连吃瘪。 许多年前,当楚凤歌还是个第一境修士的时候,也曾进入桃源幻境。 他被困三天三夜,在那寻不到出路的小镇中,把源源不断死而复生的鬼怪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遍体鳞伤、真元枯竭,也未曾窥破真相,找到破局的方法。 “司首误我!这幻境中的鬼怪根本杀不完!”他曾忿忿怒吼。 最后还是司首大人见他精神不支,把他从壶里捞了出来。 而这段经历,也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成为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也从中领悟到极为深刻的教训——“眼见未必为实”。 但楚凤歌的死对头——上官槿,却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成功破局。 她从幻境中出来后,一直在楚凤歌面前嘚瑟个不停。 “楚师兄,你天资出众、修为高深,小女子佩服不已,”她不止一次用清脆柔和的嗓音在他面前念叨道,“但是在桃源镇里,空有一身蛮力可不行,还要多动动脑子啊!” 她的言外之意无疑是:楚师兄你没有脑子。 楚凤歌当时气急败坏。 但作为失败者,他也没法跟上官槿争辩,只能独自生闷气。 “呵,也不知这个天赋异禀的顾旭,是否有足够聪明的脑子。” 楚凤歌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壶身上的影像。 昨天司首大人还传讯告诉他,昭宁公主殿下提议重建“神机营”。 她的主张已经得到了内阁与驱魔司的支持,目前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暗中搜罗人才。 楚凤歌知道,很多年前,“神机营“曾一度是举国上下天骄云集之地,大齐的年轻修士纷纷以进入“神机营”为荣。 但是在后来的一场恶战中,“神机营”全军覆没,从此成为大齐历史上抹不掉的一道疤痕。 “看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齐将不再平静啊,”楚凤歌心头感叹道,“不过,那或许也将是我楚某人名扬四海、一飞冲天的机会。” 洛京,驱魔司总部。 驱魔司司首洛川在观星台上盘膝静坐。 上官槿乖巧地跪坐在他身边,替他斟茶。 在两人的面前,摆放着一面造型朴素的铜镜。 铜镜上同样呈现出顾旭和马钦在桃源镇里的影像。 上官槿盯着镜子里顾旭的身影看了许久,不禁感叹了一句:“他长得真好看。” 洛川瞥了她一眼,心中无奈叹道:孩子,你关注的重点错了。 第二十九章 祭品 顾旭和马钦在进入饭馆后,在一张靠窗的餐桌边坐下。 窗外桃花盛开,仿若彤云燃烧。 阳光照在桃树上,在地面投下一道静止不动的影子。 饭馆老板是一位慈祥的老爷爷。 看见有新来的客人,他立即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不断向两人推荐店里的特色菜肴。 “小伙子,看你这么瘦,吃点红烧肉补补身子吧,”他看着顾旭清瘦的面孔,用关切的口吻说道,“吃了以后日子一定能红红火火。 “还有咱店的青团子,也是镇上非常有名的——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吃呢! “哦,对了,咱店的桂酒也千万不要错过。有读书人曾经为其赋诗一句——‘桂酒杂椒浆,醖酿腾馨芬’,更有泄热、疗缓筋的功效,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 顾旭面带笑容,认真倾听,不时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马钦的脸色则有些不自然——因为他又被无视了。 在这些桃源镇居民的眼里,好像就只有顾旭的存在,根本没有他马钦。 待到店主老爷爷把话说完,顾旭礼貌说道:“那就来一盘红烧肉,一份黄豆芽炒油豆腐,一壶桂酒,两个青团子,再盛两碗五谷杂粮饭。辛苦您老啦!” “没问题。”老爷爷爽快回答。 他看向顾旭的眼神愈发温和亲善,像是一位疼爱孙子的祖父。 片刻后,老爷爷把桂酒端上了桌。 “真香!” 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陶醉在这沁人心脾的酒香之中。 他迫不及待地夺过酒壶,给自己斟酒一杯。 “真是个可爱的乖孩子。”老爷爷笑着说道。 看到这样一幕,坐在顾旭对面的马钦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这所谓的“桂酒”,其实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味儿。 那么,顾旭究竟是嗅觉有问题,还是在演戏? 马钦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顾旭的脑回路了。 然而这时,顾旭在倒酒的过程中,手突然抖了一下。 酒水泼洒出来,溅落在桌面上。 “小伙子,倒酒时要小心点啊,”老爷爷立马拿来一块抹布,准备替他擦桌子,“这么好的酒,浪费了就太可惜喽!” “让我自己来吧!”顾旭嘴角上翘,从老爷爷手中接过抹布。 他的笑容仿佛熹微的晨光,干净,纯粹,有着少年人独具的朝气。 饭馆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露出近乎一模一样的陶醉的表情。 “顾旭这小子虽然长得俊,但也没到颠倒众生的程度吧!”看到这诡异的情景,马钦的心弦突然紧绷起来,“为何桃源镇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一副对他垂涎欲滴的模样?” 马钦不禁开始在体内悄悄地酝酿真元。 他现在身上没有武器,战斗力大打折扣。但作为驱魔司的修士,如果真有异变发生,他也会果断出手。 随后,店小二又陆陆续续地把剩下的菜肴端上了桌。 马钦总觉得这些饭菜看上去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马兄,你是不是觉得这店里的饭菜有些奇怪?”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顾旭笑着问道。 马钦诚实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仔细留意店主给我推荐的菜品,你会发现,它们的种类跟清明上坟的供品颇为相似,”顾旭解释道,“例如这桂酒,有诗云‘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或许在我们青州府没有这样的习俗,但是在荆楚地区,桂酒却是极为常见的祭祀用品。 “还有,黄豆芽炒油豆腐、菜蕻羹、红烧肉、红烧黄鱼、蒸鹅…这些都是典型的清明羹饭。至于这青团子,还有五谷杂粮饭,更是江南地区很常见的扫墓祭物。” 说到这里,顾旭左手拄着下巴,手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拿起一双筷子,指着这些食物,用开玩笑的口吻对马钦说道:“马兄想尝尝吗?反正我们现在身处幻境之中,你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虚假的。” 马钦立即摇头:“假的也不要。” 同时,他用警觉的眼神盯着顾旭手里的筷子,心想:你不会真的要对这些食物下手吧! 看到马钦的反应,顾旭放下筷子,不禁笑出了声。 他只觉得,这位马兄真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实人,吓唬他还蛮有意思的。 于是,两人就静静坐在这餐馆里,谁也没吭声,任由饭菜渐渐变凉。 而泼洒在桌上的桂酒,也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面,随后沿着地砖的缝隙,逐渐蔓延开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饭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饭馆老板也拄着拐杖,在不同的在不同的餐桌间走来走去,忙得不亦乐乎。 “老板,听说今天你们饭馆上了新菜?”有客人向店老板问道。 “新菜啊,”店老板不经意地向顾旭和马钦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舔了舔嘴唇,“抱歉,客官,您还得再等一会儿。” 那客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满:“这么多年,天天吃鸡鸭鱼鹅、五谷杂粮和青团子,我已经快腻了。真想尝点新鲜的荤腥。” 店主连连道歉,同时表示自家店的新品将会是绝无仅有的美味,只要愿意耐心等待,绝不会让人失望。 几分钟后,店主拿着菜单,回到厨房。 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杀猪刀,径直来到顾旭和马钦的面前。 “小伙子,你怎迟迟不肯动筷?”他脸上依旧挂着慈祥的笑容,和蔼地对顾旭说道,“是嫌弃我们这里的饭菜不好么?” 话音刚落,附近正忙着干活的店小二们也纷纷围聚过来,手头拿着菜刀、筷子或叉子,脸上露出瘆人的微笑。 注释: (1)“桂酒杂椒浆,醖酿腾馨芬。”——宋·刘学箕中秋分韵得云字成三百言(2)“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先秦·屈原九歌·东皇太一(3)“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唐·李白鲁郡尧祠送吴五之琅琊 第三十章 致命一击 面对饭馆中突如其来的变故,马钦顿时全身上下神经紧绷。 刚才在跟顾旭对话的过程中,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桃源镇本质上就是一座鬼镇。 一方面,此地建筑处处犯忌,导致阴晦之气汇聚——不宜人族居住,但却是鬼怪安身的乐土。 另一方面,饭馆里售卖的食物,俱是祭祀中常见的供品——既然如此,饭馆中的所有人,食客也好,店员也好,都不可能是活人。 现在,这些鬼物终于要对他们两个外来者发难了。 马钦对此早有准备。 在店老板即将挥着杀猪刀朝两人劈来之际,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虽然现在马钦对竞争官位已经不抱希望,但他相信,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在幻境之外观察着他的表现。 在解谜破案方面稍稍逊色于顾旭也就罢了——毕竟年轻人的头脑总要比他好使一点。 如果连战斗都要躲在顾旭的背后,那京城来的大人物恐怕会把他当成一个只会混吃等死的废物,以后也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了。 因此,抓住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马钦猛然起身,推开桌子,握紧拳头,朝着手提杀猪刀、笑容诡异的店主狠狠地砸去。 磐石拳。 这是马钦所修炼的一部下品武学,价值六百功勋。 虽然马钦最擅长的是刀法,但在不少特殊的场合下,他无法随身携带佩刀。所以他曾特意兑换了一部拳法,用于防身。 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只见他的拳头、连同整条手臂,逐渐转变为坚硬的石质。在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一座小山的虚影。 “砰!” 在石拳与杀猪刀接触的刹那,铿锵的金石撞击之声响彻整间饭馆。 随后,店老板手中的杀猪刀上出现了一道道显眼的裂痕——仿佛变成又薄又脆的陶瓷,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这一刻,顾旭感受到马钦拳头中蕴含的磅礴力量。 那是第二境修士所具有的浑厚真元。 “也不知在我境界突破之后,是否也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顾旭在心头暗暗想道。 但鬼怪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店老板见杀猪刀已碎,便把光秃秃的刀柄丢在地上,直接拎起手头的拐杖,向着马钦的脑袋狠狠砸去。 周围的小厮们也不甘示弱——他们就近拿着锅碗瓢盆、刀叉碗筷,一窝蜂地拥向马钦,把他团团围住。 饭馆里的食客们则纷纷起身,一边把桌上的餐具和食物朝马钦砸去,一边为店员们呐喊助威,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如此情形下,马钦暗暗在心头骂了一句:这些鬼怪单挑打不过我,就直接群殴,真是太不讲道德了! 磐石拳虽然攻防一体、破坏力显着,能够让马钦在一对一的打斗中所向披靡,但终究只具备单体攻击的能力,无法造成范围伤害。 这意味着,要同时迎战十余只鬼怪,还要躲避食客们扔来的碗碟,对于马钦来说还是很吃力的。 他已经用磐石拳把两只手臂完完全全岩石化——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我足够耐揍,扛得住四面八方的攻击,让这些鬼怪打不动我,我就可以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解决掉。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变质的鸡蛋,准确无误地命中了马钦的脑袋——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也是坟墓前摆放多年的供品。 蛋清混杂着蛋黄,沿着马钦的脸颊流淌下来,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饭馆里的鬼怪们一齐发出阴森森的哄笑声。 杀伤力不高,侮辱性极强! 马钦顿时气急败坏。 “顾贤弟,你还不打算出手吗?”他对坐在餐桌旁边的顾旭大声喊道。 此时此刻,马钦已经放弃了逞强的念头。 而冥冥之中,他又对顾旭抱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顾旭在进入幻境后一直表现得淡定自如、胸有成竹,就算顾旭的修为比他整整低了一个大境界,他也觉得顾旭应该有办法对付这满屋子的鬼怪。 只见顾旭嘴角噙笑,目光宁定,对他用轻松的口吻说道:“马兄莫慌!一切包在我身上!” 然后顾旭悠悠起身,扫视了一圈屋内的鬼怪,礼貌地说道: “桃源镇的乡亲们,非常感谢你们今天的盛情款待。你们这里的食物和美酒散发着诱人的气味,让我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只是现在,我不得不对你们说一声‘抱歉’。因为从今以后,这家令人宾至如归的饭馆将不复存在。” 话音刚落,原本包围着马钦的鬼怪们突然间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贪婪、冰冷、阴鸷,若有实质。 但顾旭却依旧神色从容,毫无忐忑。 “你们听说过‘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吗?”他轻笑一声,停顿几秒又接着说道,“没听说过也没关系。 “现在,舞台已经搭建完成。你们很快就能欣赏到它那美妙的光辉。” 听到这番话,马钦感到有些纳闷。 他知道顾旭是一名水平不低的符师。 但这壶中幻境是一个神识的世界,包括符篆在内的武器都是无法带进来的。 而在进入幻境后的这段时间里,顾旭手中没有纸笔,也不可能临时画符。 那么他说的‘杀鬼符’,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难不成顾旭能够像大齐国师那样,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凭空变出一座镇压恶鬼的牢狱? 不过数息之后,马钦就知道了答案。 他听到顾旭在轻声吟诵熟悉的“驱鬼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他看到在这屋子的地板下,有璀璨的光芒渗透而出,仿佛金色的墨汁在宣纸上流动,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神秘、具有独特美感的符文。 如一道惊雷响彻脑海。 马钦张大嘴巴,右手猛地一拍大腿。 泼洒的桂酒! 原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原来顾旭在进入饭馆的时候,就已经构想好了对付鬼怪的策略! 原来他长时间不动声色的忍耐,就是为了筹备这致命一击! 第三十一章 精彩演出 马钦不禁回忆起几分钟前的场景—— 顾旭与食肆老板愉悦地谈话,像一对其乐融融的祖孙。 然后顾旭从老板手中接过酒壶,打算给自己倒一杯酒。 他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酒水泼洒出来,从桌面流淌到地板上。 借助真元的力量空手移物——仅限于体积质量不大的物体,是每个修士都会的入门级操作。 也就是说,对于顾旭而言,用真元控制液体的流动方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刚才顾旭看似坐在椅子上发呆,对马钦被围攻的凄惨处境无动于衷… 但实际上,他却以地面为纸,以桂酒为墨,把整座饭馆变成了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便是顾旭所说的“舞台”。 这便是顾旭筹谋已久的杀招。 想到这里,马钦心里五味杂陈。 他曾经惊羡于顾旭恐怖的修行速度,嫉妒他那震惊整个驱魔司的绝顶天资。 但归根到底,这些都是老天爷赏饭吃。 马钦一度觉得,如果自己也拥有同等的天赋,不一定会比顾旭逊色多少。 但现在,马钦意识到,顾旭的最强大之处,并不在于他出众的天资——而在于不论处境有多么危急,他总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以惊人的才情和非常规的思维,寻找到出人意料的制胜之法。 这人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马钦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随着顾旭吟诵“驱鬼咒”,屋内的温度在渐渐升高,地面上渗出的光芒愈发明亮。 在场的鬼怪们显然也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他们把脸上糊满鸡蛋清的马钦抛在脑后,发出低沉的吼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厨具,如潮水般朝着顾旭涌来。 但顾旭不为所动,一边小心闪避,一边继续念诵咒文。 自从上个月与画皮鬼一战后,顾旭就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在对付那些皮糙肉厚的鬼怪的时候,改良版“杀鬼符”的威力仍然有些不足。 于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在刻苦修炼的同时,也一直在尝试开发更具杀伤力的第三代“杀鬼符”。 虽然它目前只是个半成品,仍然存在不少的缺陷… 但拿来对付这些鬼怪,显然足矣。 毕竟,他把自己九成的真元都注入到了这张由桂酒绘制而成的“杀鬼符”中——这一瞬间爆发的恐怖伤害,在场的鬼怪绝对无法抵挡。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罢,整间饭馆燃起金色的烈火。 仿佛东风夜放花千树。 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 鬼怪们的身形在强光之中迅速扭曲、融化,像一堆被扔进火炉里的纸人,伴着惨痛的哀嚎声,化作满地灰烬。 顾旭静静站在火光最耀眼的地方,脸色因真元大量损耗而变得格外苍白,但他的目光却淡然如初,嘴角微微上翘,像是陶醉在这缤纷绚烂的风景里。 “真美。”他轻声感叹道。 然后他转过头,眉毛上扬,微笑着望向身边的马钦:“马兄,今天的这场演出,你觉得如何?” 马钦深深吸了一口气,由衷赞叹道:“精彩至极。” “这就是艺术。”顾旭对这改进过后的杀鬼符效果显然非常满意。 虽然马钦早就明白顾旭不是普通的第一境修士。 但刚才那场“焰火”中瞬间爆发的恐怖能量,依旧让马钦感到无比震撼,甚至让第二境的他隐隐感觉到一丝威胁。 “如果这‘杀鬼符’不仅能作用于鬼怪,还能作用于人族,那么我的‘磐石拳’能够抵挡得住这可怕的攻势吗?” 马钦不得而知。 他计划着,等离开幻境后,就去沂水驱魔司库房兑换几张“杀鬼符”。 这玩意儿竟然才十五功勋一张。 如此高的性价比,简直可遇不可求。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楚凤歌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故壶”壶身上的影像,看到顾旭站在耀眼火光中的身影,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像马钦这种普普通通的低境界修士,或许并不能明白,顾旭为何能制造出威力如此可怕的“杀鬼符”。 但自诩天纵之才的楚凤歌却一眼看出,顾旭的真元,要比绝大多数第一境修士更加凝练,更加精纯。 众所周知,大荒修士的真元都是由阴气淬炼而成的。 在此过程中,阴煞之气很难得到百分之百的提纯——就算使用再高品阶的功法,或多或少都会有杂质残留。 而这些带有阴寒属性的杂质,很大程度上会成为修士们今后实力的桎梏,乃至于隐患。 也会给修士破境过程带来极大的风险。 楚凤歌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他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亲自教导下成长,修炼的也是洛川自创的上品功法列星诀。 上品功法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蕴含着顶尖强者对天地大道的感悟;而在提纯真元方面,也比一般的功法更高效。 列星诀的优点之一,在于它能够在夜幕降临后,借星辰之光,帮助修士涤荡经脉中残留的阴煞之气。 因此,修炼列星诀的楚凤歌,真元要比一般的修士精纯得多——这使得他虽然仅是第四境圆满,但却能跟初入第五境的修士扳一扳手腕。 虽然楚凤歌不太想承认… 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顾旭的真元凝练程度,绝不亚于修炼列星诀的自己。 “徐三,你知道这顾旭修的是什么功法吗?”想到这里,楚凤歌转过头,向身边的随从徐三问道。 “禀告大人,根据沂水驱魔司档案上的记录,顾旭修炼的是归元诀。”徐三恭敬地回答。 归元诀? 大齐修士几乎人手一本的烂大街功法? 一本仅值五百功勋的、平平无奇、毫无特殊功效的功法? 这怎么可能? “徐三,你应该知道,糊弄本官,是要掉脑袋的。”楚凤歌冷冰冰地说道。 “属下不敢,”徐三立即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回答,“但…但顾旭的档案上真的是这么写的。” 楚凤歌哼了一声,只觉得很是离谱。 不经意间,他瞥了眼在墙角闭目入定的顾旭,心头对这小子又多了几分警惕。 注释: (1)“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元·赵孟頫赠放烟火者 第三十二章 符道的境界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与此同时,驱魔司司首洛川也望着铜镜里顾旭的身影,淡淡评价了一句:“他真沉得住气。” 作为大齐王朝的顶尖强者,洛川自然能轻易地看出,顾旭的真元之所以精纯凝练,是因为他一直在压制境界、反复打磨。 在他看来,顾旭虽然拥有远超常人的天资,但却能抵挡破境的诱惑,认真夯实根基,是非常值得赞赏的。 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好高骛远、急于求成。 很少有人能像顾旭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而稳健。 旁边的上官槿像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道:“司首大人说的是。” 同时她心里习惯性地暗暗揣测:司首大人说这话…是想借那个叫顾旭的少年来敲打我吗?嗯…我现在的修行进境速度确实有点快了。要不,先缓缓? 壶中幻境,桃源镇。 热闹喧嚣的饭馆,此刻空空荡荡。 店员和食客们都已经化作地上的黑灰。 整间屋子里只剩下顾旭和马钦两人。 这突然寂静的氛围,让马钦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顾贤弟,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他望向身边的顾旭,如是问道。 “当然继续杀鬼呀,”顾旭一边在空旷的饭馆里踱来踱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们现在才解决了一屋子的恶鬼。周围还有上百间屋子,还有千千万万的恶鬼需要我们去解决。” 说话的同时,顾旭还低下头,扫视了一圈地上散落的各种厨具。 “马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一名刀修?”沉默片刻后,顾旭又开口问道。 “没错,”马钦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现在手上没有刀,只能发挥出平时五成的实力。” 这是一句谎言。 马钦在没有刀的情况下,实际上是能发挥出平日里七成的战斗力的。 但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堂堂第二境修士,竟然被鬼怪用臭鸡蛋砸中,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过,只要在言语中稍稍夸大武器对自己的重要性—— 那就不是我的水平菜,而是没有武器限制了我的发挥! 听到这话,顾旭笑了笑,没有开口质疑。 他蹲下身子,开始在地上的一堆厨具里挑挑拣拣,同时对马钦说道:“那马兄,你平时习惯用的是什么刀呢?菜刀?水果刀?剔骨刀?或者我去趟厨房,帮你找把店老板那样的杀猪刀?” 马钦沉默两秒,有些无语地回答:“…我平时用的是雁翅刀。” 雁翅刀是一种特殊的步战用刀——刀背厚,刀头宽大,刀体重;刀背有小孔,孔内穿有铜环;挥动时,环击刀背,连连作响,声似雁鸣。 马钦觉得,把自己的宝贝雁翅刀跟菜刀水果刀这些杂七杂八的刀相提并论,简直就是对它的侮辱。 “但是,马兄,这里没有雁翅刀呀!要不将就一下?”顾旭双手一摊,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作为一个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士,我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了,待会儿还得依仗马兄去对付那些鬼怪呢!” 马钦冷哼一声。 虽然对于任何一个第一境修士来说,在杀死一屋子的鬼怪后耗尽真元、失去战斗能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马钦总在冥冥中感觉,顾旭这小子身上还藏着很多很多底牌,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又能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我就拿这破菜刀将就一下吧!”马钦弯下腰,不情不愿地捡起刚才鬼怪们使用过的菜刀。 “马兄,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叫住他,“你跟我说一下,你的雁翅刀像什么模样。” 马钦有些困惑,不知顾旭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但他还是抬起下巴,用骄傲的口吻,把自己心爱的佩刀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顾旭认真听着,把他这番话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捡起一个残破的盘子,用一根筷子蘸着泼洒在地上的酱料,竟自顾自地开始在那盘子上画起符来! 马钦看不懂他画的那些复杂符文。 但他却注意到顾旭那熟练自如的笔法,还有那随意而自信的神情。 不像是画符。 更像是在率性创作一张写意山水画。 “好了。”片刻后,顾旭把残破的盘子递到马钦的手中。 马钦接过盘子。 起初他的神色有些狐疑,但很快就转变成惊愕。 因为在他触碰到盘子的一瞬间,这盘子就变成了一把三尺长刀,在太阳的照耀下,焕发着金属光泽—— 竟与他那把视若珍宝的雁翅刀一模一样! 他握住刀柄,轻轻挥动,只听见铜环碰撞刀背,发出清脆而熟悉的响声。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把短刀的质量很轻,跟一个瓷盘子一样轻。 这让马钦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总胜过没有武器。 毕竟他练过十年的刀法。只要有刀在手,他心头就会更有底气。 而此时马钦也已经明白,刚才顾旭提起“菜刀”、“杀猪刀”等等,是在故意逗他玩。 但他却生不起气来了。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的符道造诣,已经到了需要他抬头仰望的程度。 马钦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修行符道共有三重境界——器、术、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 初学者用符,须以朱砂为墨,严格执行上香、请神、净心、祷告等步骤,把特定的符文严谨无误地画在黄纸上。 稍后差错,符便不会生效。 此乃“器”之境界。 器,工具也。 而一旦对符道的本质有所领悟,便能抛开黄纸朱墨的束缚,不再拘泥于形式。 这时候,符可以是屏风上的一幅挥毫泼墨的画,可以是墙壁上的一首有感而发的诗,也可以是宣纸上的一行鸾翔凤翥的字。 此乃“术”之境界。 术,技巧也。 倘若成为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甚至能彻底摆脱笔墨,天地万物尽可成符。 这便是“大道无形”的“道”之境界。 顾旭修行符道不到三个月,就已经触摸到“术”的门槛。 此等天赋,着实不凡。 恐怕大齐九成以上的符师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第三十三章 宽宏大度马某人 “这小子符道天赋如此可怕,等他成长起来,会不会成为像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马钦不禁暗暗心想。 国师乃大齐诸圣人之首,以惊人的符道造诣闻名遐迩;但国师年轻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像顾旭现在这么夸张。 但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情马钦是可以百分百确定的——那就是顾旭这小子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马钦现在已经快三十五岁了。 他早就放弃了年轻时期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认清楚了自己不过是个天资平平的普通人。 这辈子能混个八九品的小官当当,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如果他能够跟顾旭这个未来的强者交好关系,等顾旭今后跻身大齐驱魔司高层,说不定能顺手提携他一下,让他跟着吃香喝辣。 所以,对于顾旭刚刚故意捉弄自己一事… 马钦表示:我马钦可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这种小事情,老子忍了! 随后,顾旭和马钦一起从一片狼籍的饭馆中走出来。 这时候,整座桃源镇的“居民”们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他们手里拿着扫帚、榔头、菜刀、鸡毛掸子、树枝等各式各样的武器,纷纷来到小镇的街头,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顾旭和马钦,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在拥有“雁翅刀”后,马钦的战斗力得到大幅度的增强,但是面对数量如此之多的鬼怪,他仍然感到有一些紧张。 “顾兄弟,我们是不是得把这些居民…不,鬼怪都解决掉,才算是通过考核呀?”他不禁向身边的顾旭问道。 “当然,”顾旭淡淡回答,“我的法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手中的刀就会恢复原型。马兄,你得抓紧时间啊。” “可他们实在太多…”马钦本想抱怨几句,但想到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在幻境外关注着自己的表现,最终他还是伸手擦了擦黏在脸上的鸡蛋清,把这些怨言全部憋回了肚子里。 “上吧!马兄!”顾旭面带微笑,给马钦比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拯救桃源镇居民脱离苦海的伟大使命,就肩负在你的身上了!” “那你呢?”马钦皱眉问道。 “作为一个真元耗尽、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士,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顾旭一本正经地说道,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你让我压力有点大呀!” 马钦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反复在心头告诉自己“我马钦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然后拎着手中的“雁翅刀”,硬着头皮冲进鬼怪的包围圈。 鬼火闪烁,刀光凛冽; 煞气弥漫,尸骨横飞。 顾旭此时真元几乎全部耗尽。 他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马钦在鬼怪堆里杀出一条血路。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看了眼高高挂在天顶的太阳。 此时距离他们刚进入桃源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但在此期间,这太阳的位置却根本没有移动过。 “这地方有些诡异。” 望着周围美丽得不真实的风景,还有将马钦团团包围的鬼怪,顾旭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遇事不决先占卜。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钱——这是他从刚才那家饭馆里捡来的,连续在手心里抛起六次,尝试用“六爻起卦法”进行占卜。 结果是“乾上坤下”,乃“天地否”之卦。 “否”,乃“闭塞不通”之意。 此卦的含义是,天地隔阂不能交感,万物咽窒不能畅釜。 随后,顾旭又从衣兜里掏出楚凤歌给他的玉符,盯着上面刻着那行文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陷入沉思。 洛京。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桃源镇的秘密。” 良久的安静后,司首洛川突然指着铜镜中顾旭的身影,开口说道。 上官槿立即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顾旭在手心里把玩着三枚铜币,将其连续抛掷了六次。 然后他又掏出玉符,盯着它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任何行动。 看上去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这时候,洛司首又面带微笑调侃道:“小槿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发觉异状的速度,似乎破了你当年的记录。”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听到这话,上官槿并不气恼,而是微微颔首恭敬地说道,“他能破我的记录,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我以后加倍努力就好。” 洛川淡淡瞥了她一眼:“希望你以后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马钦穿梭在鬼怪堆里,已经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刀,砍死了多少敌人。 作为第二境界黄泉路的修士,马钦的真元无疑要比顾旭浑厚得多。 如果把第一境修士的真元比作一潭死水,那么第二境修士的真元就像是波浪滔滔的江河。就算与鬼怪持续不断地进行车轮战,马钦也并未感到力竭。 但这场以一敌多的战斗并没有给马钦带来多少成就感。 因为与刚才顾旭那场干脆利落的“焰火”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对付鬼怪的方式实在太过于磨磨叽叽——至少在视觉效果上,根本没有第二境修士该有的风范。 “唉,这次考核结束后,我得努力多做点任务了,”马钦在心头暗暗计划道,“争取攒够功勋,换一本霸王刀法——等到那时候,我也能切鬼如切菜。” 两刻钟过去了。 这片街区的恶鬼们早已如秸秆一般,无力地倒在地上。 然后在马钦真元之火的灼烧下,化作黑色灰烬。 而马钦自己也变得狼狈不堪。 除了之前糊在脸上的鸡蛋清外,他现在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脏兮兮的血迹。 虽然马钦是战斗力强悍的第二境修士,但是在与众多鬼怪的近身肉搏中,他并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总会有一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扫帚、筲箕、鸡毛掸子…突如其来砸在他身上。 他抬头瞥了眼站在桃树下沉思的顾旭—— 只见这小子依旧青衫飘飘、不染尘埃,看上去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顿时,马钦对只需要远距离输出、不需要近距离搏斗的符师们充满了嫉妒。 第三十四章 桃源镇的真相 “顾贤弟,这片街区的鬼怪,我都解决了!” 马钦强行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同时昂首挺胸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觉得,自己现在终于不是一个只会抱顾旭大腿躺赢的混子了——就算表现得没有顾旭那么亮眼,他也应该能够凭借扎实的刀术,给来自京城的大人物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干得漂亮,马兄!”顾旭转过头,微笑着朝马钦比了个大拇指,“我们这就去下一个街区吧!” 马钦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他还指望能趁此机会稍稍歇一口气呢! 但马钦终究是个爱面子的人。他觉得自己身为第二境修士,在顾旭面前喊累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于是他点了点头,努力保持着精神抖擞的模样,准备跟顾旭一起沿着河边的道路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他们就听到远方的寺庙响起了悠扬悦耳、袅袅不绝的钟声。 一只乌篷船从河面缓缓漂过,船夫一边撑篙一边唱着响亮的渔歌。 一群孩童穿着裤衩光着膀子,笑嘻嘻地一个接一个跳进水里玩耍。 一位老妇人因为青菜突然涨价跟卖菜的小贩吵了起来。 “顾贤弟,你有没有觉得周围的情景看上去有些眼熟?”马钦犹豫几秒,开口对顾旭说道。 “何止是’眼熟‘?”顾旭面无波澜地说道,“简直就和之前发生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路边一家食肆的店小二突然跑到他们两人的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旭,态度极为热情地说道:“客官,您吃过饭了吗?咱们店里的美酒和红烧肉,是整条街最出名的,所有来过的客人都夸好吃…” 马钦瞪着这店小二,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顾旭没有理会店小二,而是用调侃的口吻跟马钦说道:”瞧瞧,马兄,这店小二又来邀请咱俩去那家专门售卖死人供品的饭店了。” “这…这这店小二刚才不是死了么?”马钦结结巴巴地说道。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刚才那饭店里所有的鬼怪店员,都已经彻底葬身于顾旭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难不成这桃源镇的鬼怪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就算被烧成灰都能重新复活? 这听上去也太离谱了吧! “他确实是死了,”顾旭平静地说道,“但这座桃源镇,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在这里,一切超乎常理的事情,比如时间的循环往复,比如鬼怪的无限重置刷新,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你这话什么意思?”马钦显然没有听懂他所说的话。 但顾旭没有立即做出解释,而是反问道:“马兄,你还记得楚大人给你的玉佩上写的那句口诀是什么吗?” 马钦想了想,回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一句。” “其实我早就想过,京城大人物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雕刻一句废话在这玉符上,”顾旭停顿片刻,接着说道,“马兄,在我看来,这句话应该不仅仅是进入壶中幻境的口诀,还是帮助我们通过考核的一句非常重要的提示。” “提示?” 冥冥之中,马钦脑袋里闪过一缕灵光。 但是就在他尝试要抓住这一丝灵感之际,他却感觉脑海中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理清。 似乎是察觉到马钦的困惑,顾旭淡淡笑着解释道: “自从我进入桃源镇后,我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我注意到,当我们停留在桃源镇的这半个时辰里,不论是太阳挂在天穹中的位置,还是这些树木在地上的投影,都根本没有发生过变化。 “但是在现实世界里,早晨的太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爬越高,树木的影子也会随之越变越短——显然,桃源镇的时间流逝是不正常的。” “你居然还会注意这些细节!”马钦震惊不已。 他在进入桃源镇后,满脑子都是“杀鬼杀鬼杀鬼”,哪会去在乎树木的影子有多长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同僚们都夸我是沂水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男人,”顾旭淡淡一笑,一点儿也不谦虚,“只要我看过一遍的事物,我基本就没法忘掉了…这或许也是一种烦恼吧!” 看到顾旭这淡然自若的表情,马钦突然产生了一种想一拳揍在他那张俊脸上的冲动。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反复在心头劝诫自己“我马钦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情”,然后继续询问道: “但是,顾贤弟,我不在乎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也不在乎这个桃源镇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只是,如果这里的鬼怪会不断起死回生,那我们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杀光幻境里所有鬼怪’的任务了?” “不,”顾旭轻轻摇了摇头,“我相信驱魔司的大人物们并不会刻意捉弄我们。或许,楚大人让我们解决的鬼怪,并不是这些居民,而是桃源镇本身。” “此话怎讲?”马钦眯起眼睛。 顾旭解释道: “刚才,我以“六爻法”做了一次占卜,得到‘天地否’之卦——这意味着,桃源镇是一个在时空上与外界隔绝的世界。 “另外,在进入桃源镇后,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就算以我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都没法记清楚这里每个人的面孔。他们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都是一片模糊。 “马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平时在做梦的时候,是否能够看得清梦境里人的脸?” 马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看不清楚。” “所以,马兄,其实我们现在都置身于梦境之中啊!”顾旭笑了笑,接着说道,“世间哪里有桃源,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桃源镇中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第三十五章 食梦貘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他醒了。”司首洛川淡淡说道。 上官槿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司首大人说的是顾旭——他已经洞察到了桃源镇的秘密,即将从梦境中醒来,看见真实。 “顾旭…他真的好厉害。”她由衷感叹道。 上官槿欣赏美人,但更欣赏聪明人。 像顾旭这种容貌俊秀、脑子灵活的少年,着实容易博得她的另眼相看。 洛川没再说话。 他只觉得,顾旭此时的模样,和他记忆里一位故人的身影在渐渐重合。 他有些怀念,有些欣喜,有些感伤。 如今长夜将至。 也不知那位故人是否一切安好。 壶中幻境,桃源镇。 “那是什么声音?”马钦警觉地问道。 “或许…我们马上就能看见桃源镇的本体了。”顾旭微笑说道。 “本体?什么意思?难道这座小镇还是个有生命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桃源镇上升腾起浓郁而邪异的黑雾。 随后,两人周围的景物迅速地扭曲变形,像是融化的石蜡,又像是旋转的万花筒。 马钦只觉眼花缭乱。 他的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嗡嗡”声,令他的脑袋隐隐作痛。 几分钟后,四周的环境终于停止变化。 马钦惊讶地发现,那座人来人往、繁华喧闹的江南小镇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们正置身于一处荒凉的山坡上。 天色阴沉灰暗。 凉风飒飒作响。 干枯的杂草之间,立着几块风化严重的墓碑,还散落着零零碎碎的白骨。 一派阴森寂冷的景象。 唯有一株桃树,嫣然屹立于山坡的正中央。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与这凄清的背景格格不入。 而在这棵桃树下方,蛰伏着一只跟豹子大小相仿的怪物。 它通体呈黑灰色,身体像马,鼻子像象,脸像狮子,额头像犀,尾巴像母牛,腿像老虎。 它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但看上去仍然有些迷离。 “这是什么鬼怪?”马钦指着这只怪物,小声地向身边的顾旭询问道。 这时候,马钦早已把顾旭当作是人形藏书阁——遇到不懂的东西,就直接问顾旭,可比自己动脑子思考要轻松多了。 顾旭的嘴角微微上翘。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的脑海中还存在着数量众多的猜测。 那么在看到这只黑灰色怪物的一瞬间,他便豁然开朗——“桃源镇”的来由和去处,他完完全全了然于心。 只听见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是食梦貘,‘恶灵’级鬼怪。这种怪物以人族的负面精神力量为食物,能够吞噬人的噩梦,也能使得这些被吞掉的梦境重现世间。 “我猜测,我们刚才身处的桃源镇,就是这食梦貘创造出来的一个噩梦。 “在梦境中,不论是细节的缺失,还是时间的循环往复,无疑都是非常合理的。 “这只食梦貘会把外来人员困在噩梦之中,让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轮回中感受痛苦与绝望,从而吸收它们的负面精神力量,用于壮大自身,并不断扩大噩梦的范围。 “这便是历史上桃源镇面积不断扩大、人口不断增加的原因。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只要想办法杀掉这只食梦貘,我们的考核就算是顺利通过了。” 但马钦的关注重点却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恶灵”两个字上面。 “可是,顾贤弟,‘恶灵’级别的鬼怪,并不是咱们两人能够随便对付的啊!”马钦有些忐忑不安地说道,“咱们一个第一境修士,一个第二境修士,加起来恐怕还不够这食梦貘塞牙缝呢!” “马兄,莫慌,”顾旭语气轻松地说道,“你看,这食梦貘身边有一株桃树,对不对?” 马钦点了点头。 他总觉得,顾旭说话时一直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只听见顾旭接着解释道: “在风水学上,桃树为五行之精,可制百鬼,有隔绝煞气、辟邪消灾的作用。正因如此,驱魔司的剑修们才会常常选择以桃木剑为武器。 “我们面前的这一棵桃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位修行大能栽种在这里的,用于镇压这只食梦貘。有这棵桃树在,这食梦貘应该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我们或许还是有一战之力。” “希望你没有骗我…”马钦低声地嘀咕道。 同时,他握紧手中的“雁翅刀”,上前几步,准备去跟食梦貘决一死战。 “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叫住了他,“我有一个更好的对付它的办法。” “什么办法?”马钦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马兄,你是第二境修士,真元要比我充沛得多,”顾旭说道,“我想借你的真元一用,画一张威力更强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真元这东西…还能借?”马钦诧异不已。 “很简单,”顾旭淡淡一笑,“你听说过‘请神咒’吗?” “当然!”这点常识,马钦还是懂的。 “请神咒”,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念诵特定的咒语,请求九天之上某位神仙赐予自己强大的力量。 “只要把‘请神咒’里神仙的名字,替换成马兄你的名字,我就可以借用你的真元了。”顾旭接着解释道。 听到这话,马钦登时愣住了,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在像马钦这样的大荒土着眼里,九天之上的神仙是拥有非常崇高的地位的。据说,正是那些神仙把修行之法传授给大荒人族,使得人族拥有了与鬼怪抗衡的能力。 他觉得,像顾旭这样随意篡改“请神咒”,是一种不敬神的行为。 “没什么不好的,”顾旭道,“在我看来,不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消灭鬼怪的,都是好办法。我相信,高高在上的神仙们都是宽宏大度的,绝不会跟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蝼蚁计较这种小小的冒犯。” 马钦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顾旭的主意。 于是,顾旭闭上眼睛,开始轻声念诵咒文:“谨请青州马大人,威灵显现展神通。手执宝刀游世界,脚踏五雷走如云。真身世间无道鬼,邪魔粉碎不留停。山精鬼怪尽降伏,宵小之辈速归依。吾奉太上昊天令,焚香奉请到坛前。神兵火急如律令!”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听到这条被顾旭改编过的“请神咒”,马钦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不敢想象,万一有熟人——尤其是青州府的熟人听到这条咒语,听到“青州马大人”这个称呼后,会对他抱有怎样的看法。 注释: (1)“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唐·吴融桃花 第三十六章 最强的杀鬼符 顾旭念诵咒语的声音在马钦脑海中回响不绝。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马钦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太害臊。 同时他心念一动,默许了顾旭“请神”的要求。 刹那间,马钦的真元便如澎湃的潮水一般,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涌来。 “看来,我的试验成功了,”顾旭颇有成就感地心想,“以后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又多了一种应对的手段。” 毫不迟疑地,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泥土上专注地画“杀鬼符”。 他的动作轻松而娴熟,仿佛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来自马钦身上的磅礴真元则被他注入符文之中,焕发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当一个又一个的复杂符文在地面上渐渐成型的时候,桃树下的食梦貘也从睡梦中完全苏醒过来。 它的双眼终于完全睁开。 漆黑,幽邃,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此时此刻,这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顾旭——正是这个看上去弱不胜衣的少年,在梦境中窥破了自己的秘密。 食梦貘曾经在战斗中落败于一位修行大能之手,被其镇压在桃花树底下,无法动弹。 为了提升自身力量、尽快挣脱封印,食梦貘用这片坟地上亡魂的怨念,编造出了“桃源镇”这个美丽又可怕的噩梦。 只要有外来人踏进这片坟地的范围,其灵魂就会进入“桃源镇”,经受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他们在轮回中产生的痛苦与绝望,将成为食梦貘最喜爱的食物,帮助它积攒破除封印的力量。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像顾旭这样的聪明人,能够在噩梦中看破它的骗局。 对于这种人,它会选择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其直接抹杀。 现在它打算用同样的办法对付顾旭这个潜在的威胁。 一道锐利的光芒从它眼睛里闪过。 它的一道神念侵入了顾旭的识海。 好似一支神出鬼没的轻骑兵,闪电般地开始攻城略地。 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族修士是在晋入第三境奈何桥后,才会开始修炼神识。 在此之前,修士们的神识都是很薄弱的——因此大部分时候,仅凭一道神念,食梦貘就可以轻轻松松占据他们的意识世界,使他们变为行尸走肉。 这一招,食梦貘曾经屡试不爽。 但是此时此刻,面对食梦貘的神念攻击,顾旭依旧目光宁定。 他早已察觉到,这食梦貘在桃花树的镇压下,无法在物理层面上对他造成伤害,只能对他使用精神层面的攻击。 或许是因为两世为人,或许是因为薄命天才的天赋,也或许是因为在死亡阴影下形成的强大定力,顾旭的精神力量要比同境界的修士强大得多。 另外,经历了上个月的画皮鬼案件后,顾旭曾在自己的识海中刻下三十道“解秽神符”,能够帮助他一定程度上免除精神控制和侵蚀。 而在画符的同时,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念诵“净心神咒”,尝试为自己的心神筑起一道又一道的高墙。 因此,当食梦貘的神念进入顾旭的识海后,它本以为自己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占领一座防守薄弱的空城。 然而它万万没想到的,迎接自己的,竟然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这堡垒不仅有数十道高高的围墙,还有精兵良将、强弓劲弩把守要害之处。 可谓戒备森严、风雨不透。 食梦貘懵了两秒。 这一瞬间,它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顾旭并不是一个第一境界的年轻修士,而是一个隐藏了真实修为的老怪物。 正当食梦貘犹疑之际,顾旭终于借助马钦的真元,画好了“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最后一笔。 他站起身来,朝一脸懵比的食梦貘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谢谢你让我体验了一个美妙的梦境。 “但现在,梦已经做够了。” 说到这里,他开始轻声吟诵那句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光华降临。 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又像是灼灼耀眼的日芒。 食梦貘、桃花树、墓碑、枯骨,都被笼罩在璀璨夺目的金光之中。 阴晦的气氛被尽数驱散,昏暗的山坡顿时变得明亮清晰。 光芒徜徉在苍白色的雾霭之间,描摹出一道七色的彩虹。 这是顾旭有生以来画出的最强一道“杀鬼符”。 马钦瘫坐在地上,愣愣地观望着这神迹般的场景。 此时他面色苍白,身体瘫软无力——因为顾旭刚才已经用“请神咒”抽光了他的真元,一点也没有留下。 食梦貘则再度眯起眼睛。 如果说,顾旭那壁垒森严的精神世界,只是让它稍感意外… 那么“杀鬼符”这炫目的光辉,足以使它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它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 这声音中暗藏的精神冲击,像平静湖面上漾起的波纹,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马钦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顾旭神态平静如故。 只是在他的识海深处,九道“解秽神符”瞬间破裂。 咒语念罢。 熊熊火光吞噬了一切。 食梦貘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嚎叫,就被烈火焚烧成灰。 世间顿时清净了。 唯有那一棵桃花树,依旧昂然屹立于原地。 花簇锦攒,灿烂嫣然。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钦终于从昏迷中悠悠地醒来。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顾旭站在一块破损的墓碑前,看得入神。 “顾贤弟,那…那食梦貘呢?” “死了。”顾旭指着地上的一摊灰道。 “那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碑文,”顾旭语气平淡地回答道,“葬在这片墓地的人,基本是五十年前过世的。 “他们的家乡本是一座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名叫清溪。但是由于五十年前一场突然爆发的战乱,小镇被毁,居民也死伤无数,鲜有幸存。” 听到这话,马钦回想起顾旭之前对桃源镇的介绍:桃源镇居民的服饰更贴近于五十年前的款式。 “这清溪镇…和桃源镇存在什么关系?”马钦提出了心头的疑问。 “清溪居民对故乡的眷恋,还有他们不得安息的怨魂,就是食梦貘用来编织桃源镇噩梦的素材。” “这对他们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是啊,”顾旭点了点头,“不过食梦貘死后,他们便解脱了。” 说到这里,顾旭沉吟几秒,然后默念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虽然此地只是“温故壶”中的幻境,并不是真正的清溪旧址,也不知死去的清溪居民能否听得见这段咒文。 但不管怎样。 愿逝者安息。 愿清溪的百姓,来生不必受家园破碎之苦。 第三十七章 司首的评语 幻境之外,衙门大堂。 楚凤歌目不转睛地望着“温故壶”上的画面,心情格外复杂。 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了。 虽然楚凤歌对于顾旭这小子离谱的天赋早有心理准备… 但顾旭能够带着马钦,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从桃源幻境中顺利地通关,依旧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顾旭的两道杀鬼符,一道出其不意焚尽满屋子鬼怪,一道瞬息之间秒杀食梦貘,都给楚凤歌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别人或许会惊羡于顾旭那夸张的符道造诣。 但令楚凤歌感到警觉的,却是顾旭灵活的头脑,以及不拘一格的战斗方式—— 周围的一切事物,包括盘子、酒水、乃至于身边的人,都能被顾旭利用起来,成为他的武器。 而顾旭也从不因循守旧。 代代传承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早已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 庄严肃穆的“请神咒”,也被他随意改编。 他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把“解秽神符”刻在自己的识海之中。 可以说,在修行方面,顾旭是一个完全没有顾忌、没有规矩的人。 楚凤歌不敢想象,像顾旭这样的人,今后如果成长起来,到了真正的生死战场上,会变成多么可怕的存在。 除此之外,顾旭还有一点让楚凤歌深感嫉妒—— “这小子怎么能在战斗时想出这么多又嚣张又带劲的台词?”楚凤歌忿忿地心想,“这种台词应该由本官来说才对啊!” 比如“这家令人宾至如归的饭馆将不复存在”,比如“舞台已经搭建完成”…当楚凤歌模仿着顾旭那平静淡漠的口吻默念这些语句时,他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当然,楚凤歌是个骄傲的人——二手的台词,就算再好,他不屑于去用。 他计划着,等这回考核结束后,也让下属帮他想一些霸气四射的话语,以便在战斗时使用。 一句诗号显然远远不够。 顾旭这小子将来必然是自己的劲敌,可千万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 就在这时候,侍从徐三突然来到楚凤歌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楚大人,既然顾旭和马钦已经通过了考核,那我们是否应该让他们从‘温故壶‘里出来了?” 听到这话,楚凤歌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这才想起,两名候选人的神识此刻还被困在壶中幻境里。 于是楚凤歌立即念诵口诀,终止考核。 “温故壶”壶身上的画面渐渐暗淡,然后消失不见,变回了最初那纯白剔透的模样。 而盘膝坐在大厅角落里的顾旭和马钦,也缓缓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大梦中苏醒过来。 由于他们刚刚在“温故壶”里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看上去都有些精神疲惫。 “恭喜你们通过桃源幻境的考验,”楚凤歌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大堂外面等待结果吧。” “是,大人。”两人回应道。 尽管宣判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但是两名候选人的心情都非常平静。 如果说顾旭的平静源于自信。 那么马钦的平静心态,则是源于他早已选择躺平。 马钦暗暗决定,等考核结果出来后,就尽快去客栈退房,然后搭一辆马车偷偷返回青州府,重新做回原本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吏。 虽然青州府岗位竞争激烈,难有出头之日。 但他觉得,在沂水县这地方待久了,迟早会被顾旭这妖孽搞得怀疑人生的。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考核结束后,铜镜上的画面也消失不见了。 “小槿,拿笔砚来。” 司首洛川沉默片刻,然后对身边的上官槿吩咐道。 “是,大人。” 上官槿立即起身,很快便替洛川取来笔墨纸砚,然后跪坐在矮桌旁边,替他磨墨。 随后,洛川拿起毛笔,蘸着墨汁,开始给顾旭和马钦两位候选人写考核评语。 按照驱魔司以往的惯例,当候选官员参加晋职考核的时候,主考官或其他高层官员都会给他们写下评语,作为今后人事安排的重要参考。 正常情况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根本轮不到洛川亲自来做。 不过,当洛川心血来潮想亲自做的时候,整个驱魔司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他首先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对马钦的评语: “稳重有余,灵活不足;勤恳有余,天资稍逊;能做干臣,却难独当一面。然其温良恭俭,且从善如流,不耻相师。倘若培养得当,或能造福一方百姓。” 上官槿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写评语。 虽然这评语既写了马钦的优点,也写了马钦的缺点。 但上官槿熟悉洛川的性格,知道这位洛司首从不轻易夸人——在他的笔下,这段话算得上是较高的评价了。 有了司首大人亲笔写评,马钦的身上相当于镀了一层金,今后在驱魔司的仕途也将变得通畅许多,成为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当然,上官槿也很清楚,洛司首是因为顾旭的存在,才会关注到马钦这样并不起眼的小人物的。 随后,洛川取出另一张宣纸,准备写顾旭的评语。 这回他沉思了许久,迟迟没有动笔。 很多词汇从他脑海中晃过,但他都觉得不够贴切。 几分钟后,他轻叹一声,终于缓缓落笔,写下对顾旭的评价: “敏而好学,颖悟绝伦,临危不惧,不落窠臼。若不中途夭折,必能成大厦栋梁。” 看到这段评语时,上官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高度赞扬的话语…真是司首大人亲笔写出来的? 这可不像司首大人往常的表现啊! 要知道,就连像她自己和楚凤歌这种天资卓着的年轻人,当年都没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反而被洛司首以极为严苛的态度指出不少欠缺。 这顾旭…究竟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让司首大人一改本性? 难道是司首大人用天机术预见了顾旭前途无量的未来? 上官槿只觉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卫沿着楼梯匆匆赶来观星台,把一摞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朝洛川躬身行礼,说道: “禀告司首大人,您送到皇宫的墨卷,昭宁公主殿下已经看完了。这是她写下的反馈。” 第三十八章 夺尽风光 “你先回去吧!”驱魔司司首洛川对那侍卫吩咐道。 “遵命,大人。”侍卫恭敬告退。 待侍卫离开之后,洛川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开始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马钦的墨卷。 墨卷上的题目,马钦答对了六成,答错了三成,还有一成是空白。 而昭宁公主写在墨卷上的反馈也非常简单。 只有一个字——“阅”。 洛川微微一笑。 这完完全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洛川很了解昭宁公主萧琬珺的性格,知道她是一个行事干练利落的人。 凡是不值得她关注的事物,她绝对不会在上面多浪费一秒钟。 随后洛川把马钦的答卷放在一边,开始阅读顾旭的答卷。 只见其工整清隽的字迹填满了每一道题目,跟标准答案几乎别无二致,根本挑不出丝毫瑕疵。 连那些最生僻最困难的考题,顾旭都详详细细地回答出来了。 洛川知道,要把这张题卷做到顾旭这种程度,唯有将上千卷藏书烂熟于心。 若非精通天机术,说不定他会怀疑顾旭这小子夹带答案进入考场。 洛川笑了笑,把试卷翻到背面。 昭宁公主的反馈依旧非常简洁,只有一句话—— “本宫府中尚缺一长史,敢问司首大人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琬珺这丫头,竟然也想来抢我们驱魔司的人了?”洛川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长史,掌藩王府或公主府政令,辅相规讽,以匡正藩王或公主的过失,统率府僚各供其事。 可以理解为藩王府或公主府的秘书长或者大管家。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由于昭宁公主在朝中掌有实权,此时声势正盛、如日中天。 她府中的长史,虽然品阶不高,但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几乎就像是一位有实无名的宰辅。 虽然不知昭宁公主为何仅在看过一张墨卷后,就对顾旭如此感兴趣… 但如果顾旭不是驱魔司修行者,而是走的世俗发展路线,那么当上公主府长史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小槿,你待会儿去一趟公主府,把我的答复转告给昭宁公主殿下——‘不允’。”洛川转过头,对身旁的上官槿吩咐道。 “是。”上官槿立即答应。 “还有,关于顾旭在这次考核中的表现,请你务必对外保密,尤其不能让国师知道,”洛川接着说,“国师最近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个资质不错、能够传承他符道的弟子。如果他发现我们驱魔司有个符道天才,一定也会想方设法来抢人的。 “但是顾旭既然入了我们驱魔司,这辈子就是我们驱魔司的人了。我可不允许外面的人随随便便地把他要走。” 上官槿连连点头。 她见惯了司首大人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表现。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一反常态,对那个名叫顾旭的少年表现出如此重视的态度! 这使得上官槿对顾旭愈发感到好奇了。 “真想尽快见那个沂水县小天才一面啊!”她心头暗暗想道。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今天时小寒依旧没有接任务。 她独自坐在衙门后院走廊的栏杆上,双腿在秋风中一晃一晃的,一双明亮的杏眼出神地望着地面,竟无聊得开始数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十只…二十只…都这么久了,顾旭那家伙怎么还没有出来…二十五只…三十只…” 在此期间,也有不少人围观者来到她身边,跟她热情地打招呼,想要跟她搭讪。 但时小寒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没有理会他们。 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在她面前献殷勤,完完全全是因为她的家世,因为她那位担任莱州府千户的五品官父亲。 然而在时小寒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有一种纯真少女的矫情。 她希望,那些想要跟她交朋友的人,并不是被她的家世、财富或容貌所吸引,而是在精神上与她志趣相投。 “也不知顾旭在今天的考核中表现如何…”她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虽然说她对顾旭一向很有信心,但是顾旭的竞争对手毕竟拥有十年的斩妖除魔经验——在实战方面,顾旭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洪水般的喧嚷声。 “他们出来了!” 听到这声音,时小寒立即蹦了起来,然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努力朝着衙门大堂的方向挤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人群实在太过于密集。 京城来的官吏,隔壁县衙门的官吏,还有沂水驱魔司官吏,都摩肩接踵地挤在这个面积不大的院落里。 这使得时小寒头顶的簪子在反复的磕磕碰碰中,不慎掉落在地。 可她却浑然不觉。 这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顾旭从衙门大堂中走出来。 只见那少年衣袂飘飘、风姿隽秀,宛如芝兰玉树。 就算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依旧笑容恬淡、目光宁静。 初阳冉冉升起。 金灿灿的光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清癯俊朗的面庞。 这一刻,他夺尽了全场风光。 “唉,如果我能再长高一点就好了…”人群中,时小寒颇为郁闷地心想。 因为个子不够高,时小寒就算努力踮起脚尖,也没法越过前边人群,把这画面完完全全地看清楚。 作为远近闻名的“无情斩鬼刀”、切鬼如切菜的第二境修士,她心头竟萌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与此同时,顾旭的铁杆粉丝汪洋,更是直接爬到了院子里的石墩上,对着顾旭大声喊道:“顾兄,结果如何?” 顾旭平静笑道:“楚大人让我稍作等待。” “以顾兄惊世骇俗的修行天赋,加官晋职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今晚就等你请我们大家吃饭啦!”又有人起哄道。 顾旭嘴角上扬,没做回应。 这时他偏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在人群之中努力踮脚尖的时小寒—— 那身材娇小的少女发丝微乱,明眸炯炯,正满怀期待地抬着头,像是一只羽毛蓬松、嗷嗷待哺的雏鸟。 “唉,这个笨蛋,头上的簪子掉了都没发现。”顾旭轻轻摇头,默默吐槽了一句。 然后他径直朝时小寒所在的位置走去。 人群朝两边分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簪子,用手帕拭去灰尘。 “别动。”他轻声说。 “嗯。”时小寒定定站着,一动不动,目光全然落在他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插到她的发髻里。 她乌黑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好了,”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你替我理头巾,我替你戴簪子。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不,你还欠我好几顿饭!”时小寒秀眉微蹙。 仿佛从一只呆萌的雏鸟,变成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兽。 “会还你的,会还你的。” 第三十九章 任命书 大约半个时辰后,楚凤歌的侍从徐三从大堂中走出来,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群后,大声地喊道:“马钦,在吗?” “我在!”马钦立即上前两步,颔首说道。 “你晋职考核的结果出来了,”徐三对他说道,“楚大人在大堂等你。他想与你单独谈谈。” “是。” 马钦深吸一口气,再次拾阶而上,步入衙门大堂。 尽管对于考核的结果,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期,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自己即将与楚大人单独谈话,马钦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压力,心弦不禁紧绷起来。 驱魔司五品郎中楚凤歌依旧翘着二郎腿,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 只见其俊眼修眉、粉面朱唇,精致得仿佛画中人。 “坐。”楚凤歌淡淡道。 听到这话,马钦在大堂一侧小心翼翼地落座,只让小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身子微微前倾,腰杆绷得笔直。 “你觉得你表现得如何?”短暂的沉默后,楚凤歌缓缓地开口道。 马钦不知道楚凤歌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但他还是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论天赋,论才情,论胆识,卑职皆远远不如顾旭。卑职以为,他比我更能胜任这个职位。” 楚凤歌轻笑一声。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眯成两弯月牙,一时间英气与妩媚尽显。 “恭喜你,马钦,”只听见楚凤歌用波澜不惊的口吻宣判了马钦的命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沂水县驱魔司的九品缉事大人了。” 什么? 九品缉事大人? 马钦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眼人都知道,顾旭在这两天的考核中,表现得要比自己优秀得多。 可为何这差事最终竟落在了自己头上? “楚…楚大人,这…这没有搞…搞错吧?”马钦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是司首大人的决定,”楚凤歌回答道,“不会有错。”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 一张任命书从桌子上飞了起来,径直飘到马钦的手中。 任命书又名“告身”,是大齐王朝授官的凭证。 马钦双手接过任命书,仔细阅读。 任命书上的白纸黑字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他定定地站着,如遭受电击,神色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诚惶诚恐地回过神来,长揖及地,向楚凤歌以及远在京城的司首大人谢恩。 “今后好好干,”楚凤歌漫不经心地鼓励了一句,“不要辜负司首大人对你的期望。” “那…那顾旭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马钦犹豫许久后,还是鼓起勇气,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实在不敢相信,以顾旭的天纵之才,竟然会在考核中落选。 “这不关你的事,”楚凤歌冷冷回答,“另外,替我把顾旭叫来。” 片刻后,马钦揣着任命书,在众人的注视下从衙门大堂里走出来。 此时他压力尽卸,心神已经全然放空。 他的步伐也轻盈畅快,飘飘然地,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至于之前想好的连夜溜回青州府的计划…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大齐的朝廷命官了,”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那个自称‘张半仙’的算命先生,算的可不准啊!” 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顾旭静静坐在院落边缘的花坛上,正手持炭笔,在一本小册子上涂涂画画。 于是他面带笑容,径直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走去。 “顾贤弟,楚大人在大堂等你,他想跟你单独谈谈考核的结果。”他对顾旭说道。 顾旭睁开眼睛,目光静若凛冬之湖。 “恭喜马大人!”他朝马钦拱手道,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以后同在沂水县共事,还望马大人多多关照。” “你怎么知道的?”马钦感到有些诧异。 在大齐王朝,只有官员才能被称作“大人”。 但现在除了楚凤歌和马钦自己之外,并没有人看见他的任命书。 既然如此,那顾旭究竟是如何猜到他成功当上沂水县驱魔司缉事一职的呢? 只听见顾旭微微笑道:“马兄此刻神情,可谓春风得意。” 看到少年恬淡的笑容,马钦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过意不去的情绪。 因为他一直觉得,顾旭比自己更配得上这个官职——而驱魔司高层之所以选择了自己,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资历更老一些。 论资排辈,在大齐官场可不是新鲜事。 于是马钦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安慰他道:“顾贤弟,这次失利不要紧。你还年轻,天赋也不差,以后多的是机会呢。” 顾旭抬起头,嘴角上翘:“那就多谢马大人吉言了。” 随后,顾旭从容地步入衙门大堂,整顿衣衫,在楚凤歌面前的椅子上款款落座。 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失落啊。”楚凤歌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生我材必有用。”顾旭淡淡回答。 这句诗听上去或许有些狂妄。 但说给楚凤歌这个又自恋又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听,就是投其所好。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事情顾旭一向很擅长。 果然,听到顾旭的答复后,楚凤歌表面神色不改,心里则暗暗把这句极具逼格的诗记下来,打算回京城后让下属帮他写几句类似的。 “你的任命书是司首大人亲自写的,盖了皇帝陛下的玉玺,”楚凤歌接着说道,“拿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顾旭的手中便多出了一张白纸。 纸上的字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遒美健秀,神采贯通。 宛如仙人手书,令人为之叹赏。 任命书内容如下: “敕:民乃国本,民安则国泰。然今鬼怪横行,妖魔为患。将以本固,必攘邪祟。非求忠贤,何以安民? “青州府沂水县典吏顾旭,品德操行,堪为表率,硕学广识,人皆叹服。述职僻地,服劳社稷。静专由其直方,动用谓之悬解。 “惟是一有,可安一隅。 “一王之制,咨尔擢之,充沂水驱魔司经历一职,官秩八品。” 注释: (1)“静专由其直方,动用谓之悬解。”——唐·颜真卿自书告身帖  (意思是:由于平时重视修德,所以沉静专注;执法办事之时,则能解决难题。) (2)“惟是一有”:这样的人才一旦拥有。 (3)“一王之制,咨尔擢之”:根据国家法律,可以提拔他。 第四十章 神机营 “经历”一职,官秩八品,主要负责公文往来,协助知事处理一县妖魔鬼怪相关事务。 简单来讲,就是顾旭今后将成为陈济生的得力小助手、贴身小秘书。 或许,还有接班人。 顾旭现在只是个第一境修行者,而且年仅十七岁,资历很浅。 任命他为沂水驱魔司经历,绝对称得上是破格提拔。 甚至连楚凤歌都隐隐对他有些嫉妒。 因为这样的破格提拔,象征着司首大人对他的青睐。 但顾旭却依旧表现得很平静。 就好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司首大人亲笔书写的任命书,而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日常公文。 “楚大人,卑职有一个疑问。”顾旭从座位上站起身,礼貌地对楚凤歌说道。 “说。” “卑职在档案中看过,沂水县驱魔司的官员编制里,只有七品知事一人,八品巡检一人,八品照磨一人,九品缉事一人,九品司狱一人,没有‘经历’这个职位。” 听到顾旭这话,楚凤歌眉头微皱。 他没想到顾旭会在这种细微的小事情上如此较真。 难道他觉得…司首大人亲笔写的任命书,还会有假? 但楚凤歌还是耐着性子答复道:“在驱魔司,‘编制’这种东西,就是司首大人的一句话—— “司首大人认为,只做一个九品缉事,是在浪费你的天资和才干。你应该肩负起更重要的职责。” 顾旭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他之所以如此提问,只不过是出于习惯性防骗防坑的慎重罢了。 然后,他沉吟两秒,又问出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经历一职…岁俸多少?” 楚凤歌的表情再次僵住。 在楚凤歌看来,正常的年轻人遇到破格提拔这种天大的好事,早就应该欢天喜地,对司首大人感恩戴德了。 怎会揪着俸禄这种不重要的东西念念不忘? “四十五两白银。”楚凤歌阴沉着脸说道。 顾旭向楚凤歌真诚道谢,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做小吏的时候,月俸二两银子。一年下来,能领二十四两银子。 现在他的年收入几乎翻了一倍。 他感到非常满意。 等过段时间,或许可以花钱请人帮他把自家那破敝陈旧的小四合院重新装修整顿一下。 至于楚凤歌冷淡的态度,顾旭也看在眼里。 顾旭能猜到,这位楚大人估计是在京城过惯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并不了解这俸禄对于自己这种贫穷基层官员的重要性。 可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然而,正当顾旭思索着新发的工资要如何花的时候,楚凤歌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张任命书上所写的,只是你暂时的职务。” 暂时的职务? 什么意思?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难不成再过一段时间,自己还会再次被擢升? “顾旭,你现在还有一个身份,是大齐‘神机营’预备役,”楚凤歌解释道,“从现在开始的一年,是对你的考察期。 “如果你在这一年的考察期内表现优秀,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将前往洛京城,正式成为‘神机营’的一员,与举国上下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一起共事。” “‘神机营’…”顾旭心头默念。 他通读典籍,自然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天行六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大齐王朝在当时的内阁首辅陆桓的提议下,以驱魔司为主导,倾举国之力初次创建“神机营”。 那是一支应对鬼怪的特殊作战队伍。 全国范围内最具天赋的年轻修行者,有来自驱魔司的,有来自各大宗门的,还有独来独往的散修,都被网罗其中。 圣人们亲自为他们指点迷津。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乃至于大齐秘库里的顶尖武学和法宝,皆任由他们使用。 他们得到了全国最好的培养资源,也执行着全国最具风险的任务。 诛牛癀,灭猰貐,杀朱厌,斩五通神…都是神机营修士曾经的光辉战绩。 那时候,所有年轻人都以加入“神机营”为荣。 然而“神机营”的荣光并没有能长久持续下去。 两年之后,在一次剿杀凶兽穷奇的行动中,“神机营”不幸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同一年里,最早提议创建“神机营”的内阁首辅陆桓,也因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 煊赫一时的青州陆氏,就此烟消云散。 从那时候起,“神机营”就成了大齐王朝的一个禁忌。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最终将沉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被世人所遗忘。 但现在,竟然有人提议重建“神机营”! 而且,这个重启“神机营”的计划,竟然真的开始施行了!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是京城大人物们的新一轮权利博弈?还是大齐王朝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顾旭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了很多很多猜测。 “因为长夜将至。” 似乎察觉到顾旭的困惑,楚凤歌淡淡给出答案。 “长夜”——这是一个听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的词汇。 顾旭知道,长夜就是漫长的黑夜。 在大荒,每隔数十年的时间,长夜就会降临一次。 “长夜”往往持续数月。 在此期间,太阳从不升起,黑夜笼罩大地。 阴气会比往常更加浓郁,鬼怪也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凶戾可怕。 每一次长夜降临,都会有众多民众乃至于修士伤亡,酿成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 对于大齐王朝来说,无疑是一场极为艰巨的考验。 “司首大人用天机术推断出,下一次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楚凤歌补充道,“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神机营,就是长夜降临时的先锋部队。” 顾旭再次点头,表示受教。 经过一番思索后,他明白,“神机营”对于自己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尽管加入“神机营”,就必须得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 但他也能因此获得全国最好的修行资源。 比如稀有丹药; 比如圣人指点; 比如顶级武学; 比如上品功法。 顾旭平民出身,没有背景,在起跑线上远落后于世家子弟…若按照正常的发展路线,他可能奋斗一辈子都很难获得这些资源。 不过加入“神机营”,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三十岁前突破第七境,或许也不再是白日梦。 可以说,高风险高收益的“神机营”,是平民子弟的登天之梯。 所以,为了长久地活下去,“神机营”的正式名额,顾旭志在必得。 第四十一章 代号:朱雀 “楚大人,在这一年的考察期内,我需要做些什么呢?”顾旭抬起头,提问道。 既然决定了要去“神机营”,那么他就得提前了解信息、制定计划,然后全力以赴。 “首先,你需要待在沂水县,履行好‘经历’的职责,”听到顾旭的话,楚凤歌回答道,“而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驱魔司京城总部也会给你指派一些特殊的任务——你在执行这些特殊任务过程中的表现,决定了你今后能否正式成为‘神机营’的一员。” 说到这里,楚凤歌轻挥衣袖,把一枚金属令牌抛到了顾旭的手中。 然后他接着介绍道:“这块令牌拥有传递讯息的功能。驱魔司总部会通过这令牌,把任务交代给你。” 顾旭接住令牌。 只见这金属令牌通体呈古铜色,还有些锈迹,摸上去凉冰冰的。 在它的正中央,用小篆字体写着两个古朴的打字—— “神机”。 这陈旧的铜块竟能够超远程传递消息、接收任务? 它是用什么符文或阵法实现的? 顾旭感到有些新奇,心头竟产生了一种想把它拆解开研究其原理的冲动。 “另外,顾经历,”楚凤歌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你在为‘神机营’干活的时候,‘神机营’在福利方面也不会亏待你的。” “福利?” 听到这两个字,顾旭顿时来了精神。 神机营听上去如此高大上,它的福利想必也很不一般吧? 只听见楚凤歌侃侃介绍: “首先,作为‘神机营’预备役人员,你有资格领取一门驱魔司京城总部宝库中独有的中品武学或法术。稍后本官会把目录给你,你可以从中挑选出一门最适合自己的。” 顾旭点了点头,对此感到很期待。 在第一境修士中,他虽然实力不俗,但他总觉得自己在战斗过程中太过依赖于符咒之术。 符咒之术杀伤力确实强大。 但它的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顾旭每次战斗前,都需要花很多时间提前画符做准备。 万一遇到突发事件,身上的符篆却没有带够,那他将会凶多吉少。 所以,对顾旭来说,拓展战斗手段,已是当务之急。 “神机营”的这一福利,简直就是他的及时雨。 “第二,为了锻炼‘神机营’预备役成员的实战技巧,司首大人、大齐国师和燕国公三位圣人级强者在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联手打造了‘论道之境’,”楚凤歌接着说道,“‘论道之境’是一个特殊的幻境,能够把两名同境界修行者随机匹配在一起,进行切磋较技。 “凭借你手中的神机令牌,你可以在大齐境内的任何地方,以神识的形式进入‘论道之境’。 “每个季度,驱魔司会根据胜负情况,对进入‘论道之境’的修士进行排名。排名前列者,有额外的奖励。 “不过,因为现在拥有神机令牌的人还不多,所以‘论道之境’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开启。” 顾旭低头看着手中的神机令牌,心头不禁吐槽了一句:这不就是前世游戏里的1v1匹配对战吗? 而与此同时,“圣人”强者能够打造一个横跨全国的大规模幻境的可怕实力,也让顾旭感到无比震撼。 “圣人”,指的是第七境修士。 因为一旦晋入第七境,能够蜕去凡胎、重塑身躯,立自身之道,成一家之言。 此乃“超凡入圣”。 也是顾旭这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 当然,这个目标目前还太遥远。 他暂时只打算在“论道之境”中尽可能多击败一些竞争对手,混上个不错的排名,努力从驱魔司总部多薅一些修行资源。 另外,他也考虑把那些同境界的对手当做小白鼠,用来试验新开发的符咒和法术。 楚凤歌停顿了几分钟,又继续向顾旭介绍道: “第三个福利,跟胶东行省着名的崂山遗迹有关。 “你以前或许听说过,天行元年,也就是二十三年前,空玄散人在崂山飞升成仙。 “他当年修行居住的洞府也同样位于崂山——据说,那里有他遗留的传承。 “三个月后,空玄散人的洞府将会开启。 “等到那时候,胶东行省范围内所有的神机营预备成员,都有资格去那里探索。 “至于你们在那获得怎样的机缘,是否能得到飞升仙人的传承,就完完全全取决于你们自己了。” 飞升仙人的传承… 听到楚凤歌这话,顾旭面色未改,心头却波澜起伏。 在大荒,修行共有九个境界。 七境为圣,九境成仙。 第九境的修行者,只要成功渡过雷劫,就能脱离人世间的无边苦海,飞升到传说中的仙界,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那是顾旭目前只敢仰望、不敢奢求的境界。 而那崂山的空玄散人,在他眼里也是神话般的存在。 陈济生大人一直悲观地觉得,顾旭这辈子倾尽全力,都很难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把他短暂的寿命延续下去。 但“仙人”二字,无疑是“奇迹”的代名词。 如果顾旭能够得到仙人留下的机缘,说不定真有机会改写命运,实现这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深深感叹,加入这个“神机营”,真特么太值了! “好了,顾经历,你目前能够享受的福利,就这么多,”楚凤歌忽然开口,打断了顾旭纷乱的思绪,“以后好好努力吧!不要辜负司首大人对你的期待!” “下官定不会让司首大人失望!”顾旭站起身来,语气沉静而坚定。 不知不觉间,他的自称从“卑职”变成了“下官”。 那是他的身份从“吏”到“官”的转变。 这时候,楚凤歌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一个签筒,在他眼前轻轻摇了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同时他开口道: “神机营成员均以上古神兽为代号,象征替天行道、守护一方安宁。 “顾经历,既然你已经决定成为‘神机营’预备役成员,那就过来给自己抽一个代号吧!” 听到这话,顾旭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从签筒中随意地抽了一根签。 签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 “朱雀。” 片刻后,签条上蹿起赤色火焰,随即化作灰烬。 而顾旭手中的“神机令牌”背面,则多出了一只朱雀的浮雕图案。 第四十二章 新官上任 在大齐王朝,新官上任的流程颇为复杂。 首先需要祭拜神仙。 因为在传说之中,是上界仙人把修行法门传授给了大荒人族,使得人族拥有了对抗鬼怪、守护家园的力量。 所以,大荒人族将其供奉在神坛上,表达感激之情,并向其祈求庇护。 大荒人族信仰的至高神明,名叫“上苍”。 祂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仙,拥有两个化身—— 一个化身叫做“太上昊天玉皇上帝”,司掌白昼,统御万灵。 另一个化身叫做“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司掌黑夜,主宰众星。 简称“玉皇”和“紫微”。 而顾旭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便得名于此。 此时此刻,顾旭和马钦站在神坛前,各自手持三炷香,对“上苍”神像躬身行礼。 随后念诵宝诰,赞颂上苍恩德,并把手中的香正正地插在神像前的香炉之中。 屋内顿时轻烟袅袅,熏香弥漫。 第二个步骤是祭奠先烈。 这天下午,顾旭和马钦乘坐马车,来到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人族与恶鬼斗争多年——在此过程中,有人战功赫赫、荣耀加身;也有人以身殉职,沦为坟中枯骨。 沂水县也不例外。 八年前,就有不少修士在那场“九婴之祸”中不幸牺牲。 比如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 郑誉本是沂水县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被旁人称作“武痴”。 所有人都以为,以郑大人的修行天赋,今后必然扶摇直上,成为纡朱怀金的高官显贵。 然而郑誉却在“九婴之祸”中,为救几个普通的孩童,葬身蛇腹,尸骨无存。 很多人都替郑誉感到不值。 他们认为,郑誉注定是未来守护一方的强者——如果他能活下去,以后定能拯救更多的人。 何必为了几个前途未知的孩童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陈济生私下里却告诉过顾旭:“郑大人在冲出去那一瞬间,他只想把那几个孩子从九婴蛇妖嘴边救回来,根本没有考虑过‘值不值’这种问题。” 于是,顾旭怀着景仰之情,把随身带来的白色花束恭恭敬敬地放在郑誉的衣冠冢上,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顾旭一向是个非常惜命的人。 在他眼里,没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为了活下去,他可以不遗余力、穷尽手段。 因此,对于郑誉这种甘愿舍己为人的英雄,他由衷感到钦佩。 接近傍晚时分,顾旭和马钦重新回到驱魔司衙门。 现在他们需要进行的,是新官上任的第三个步骤——谢皇恩。 凡人官员需要面朝洛京城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拜谢皇上恩德。 但大齐王朝修行者地位超然,只需鞠躬行礼即可。 随后,陈济生走到两人面前,以上级的身份对两人训话。 首先,他态度严肃地对马钦说道:“马缉事,本官知道你籍贯在青州府,拥有十年资历——或许在你内心深处,会瞧不起沂水这样的小县城。 “但是,既然你做了沂水衙门的官,就希望你能放下骄傲,踏实做事,要对得住沂水的百姓,也要对得住你的俸禄。” 马钦连连点头称是。 同时他心想:跟顾旭这个妖孽在同一个屋檐下做事儿,我怎可能骄傲得起来?不被那小子打击得怀疑人生,我就已经知足了。 然后,陈济生望向顾旭,对他淡淡说道:“对于你,顾经历,本官没什么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下官明白。”顾旭微微颔首道。 听到这话,马钦瞥了眼裱在墙上的那副字,心头震惊不已。 他本以为,这句话最早出自陈济生之口——毕竟陈济生那古板严肃的工作狂气质,跟这句话的意蕴恰好吻合。 甚至,马钦曾一度因为这句话,对陈济生萌生出深深的敬佩之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话居然是顾旭说的! 顾旭那小子,看上去就很不正经,怎可能说得出如此深刻的话语? 难道自己看人看走眼了? 拜神仙,祭先烈,谢皇恩。 三个步骤完成后,顾旭和马钦终于得以披上黑色的“七曜服”,戴上乌纱帽,正式成为驱魔司的官员。 此时,驱魔司衙门的其他官吏,也纷纷来到大堂中,为两人道喜。 时小寒站在大堂的一侧,澄澈的杏眼中倒映出顾旭的身影。 她习惯了顾旭以前穿青衫的模样。 现在顾旭换了一身黑衣,倒使她颇感新鲜。 如果说,身着青衫的顾旭,是具有书卷气的翩翩公子;那么换上黑袍的他,便多了些庄严肃穆的雍容气质。 总而言之,长得帅的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而旁边的马钦则有些不愉快——因为黑色的衣服让他看上去更显老了。 “恭喜你,经历大人!”时小寒走到顾旭面前,笑盈盈地朝他拱了拱手。 “巡检大人,以后还望多多指教!”顾旭立即拱手还礼。 “指教不敢当,”时小寒立即摇头,“经历大人乃少年英杰,进入衙门不到一年,就被破格提拔为八品官员,将来定然官运亨通、前途无量。时某不才。待日后经历大人飞黄腾达,可一定要提携提携时某啊!” “巡检大人,您这话言重啦!”顾旭微微笑道,“您比我先进衙门,算是顾某前辈。要说‘提携’,也应该是您提携顾某才对!” “经历大人能凭借自己的实力,让洛司首直接修改官员编制,而且明年还能去京城做官——光是这一点,时某一辈子都做不到。” “巡检大人杀鬼无数、功勋卓着,顾某望尘莫及啊!” “…” 两个朝夕相处、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开始客客气气打官腔,看上去颇显滑稽可笑。 “小寒,咱们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周围还有人看着呢!” 最终,还是顾旭干咳两声,率先结束了这段没完没了的商业互吹。 “嗯…好像是的。” 刚才,时小寒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顾旭身上,竟一时忘了大堂里还有旁人围观。 她略带婴儿肥的脸上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过她转念一想,只要本女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她收敛笑容,故作高冷地哼了一声,把下巴抬得更高了。 第四十三章 破境 这天晚上,在沂水驱魔司同僚们的一致要求下,顾旭被迫按照衙门以往的惯例,在酒楼请众人吃饭。 由于时小寒在莱州府做官的父亲今日休假,微服来到沂水县探望她,所以时小寒不得不提前回家,没能参与顾旭的庆祝酒宴。 顾旭一向自认为是个冷静且有城府的人——就算面对凶戾的恶鬼,他也能不动声色、沉着应对。 可是,当他看到餐桌上那一盘又一盘昂贵的菜肴时,他脸上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与此同时,同僚纷纷举着酒杯,满脸堆笑地来给顾旭敬酒,口中念叨着“恭喜顾大人荣升”、“祝今后大展宏图”、“发达了别忘记兄弟”之类的话语。 顾旭敷衍地道谢,嘴上说着“今夜兄弟们不醉不归”,但实际上他酒杯里装的全是茶水。 作为一个非常惜命的病弱美男子,他一向牢记养生要领,滴酒不沾。 而由于顾旭的身份今非昔比,算得上是在场众人日后的顶头上司,所以众人并不敢戳穿他这拙劣的谎言,反而统统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断恭维“顾大人酒量真好”。 除此之外,每一道菜肴上桌,众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顾旭的筷子上——只有顾旭先动筷,其他人才敢跟着夹菜。 就连往日大大咧咧、说话从不过脑子的,此刻也表现得有些拘谨—— 每次跟顾旭说话的时候,他都要纠结好半天,自己应该像以前一样喊对方“顾兄”,还是学着在场的其他人,称呼对方为“顾大人”。 同僚们态度的转变,让顾旭心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一方面,他不可避免地有一点点飘飘然——毕竟餐桌旁边的大部分人,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拍马屁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比他跟时小寒的互相尬吹强多了; 另一方面,他也察觉到,自己与同僚之间已经产生了明显的距离感——就算自己愿意放低姿态,恐怕也很难回到以前那种无拘无束的相处模式。 但顾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他的目标是成为第七境修行者。 要达成这个目标,他必须竭尽向高处攀登。 同伴们如果跟不上他的步伐,就注定会被他甩在身后。 他不可能驻足等待。 于是,亥时刚至,顾旭就起身含泪结账,然后离开酒席,回到自己的家中。 就算今天是加官进禄的喜庆日子,他每晚的修行计划依旧雷打不动。 他静静坐在陈旧的书桌前。 满屋烛火散发着昏黄光晕。 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来到他的面前,低头道:“少爷,请用茶。” 这个小书童原本是屏风上的一幅画。 顾旭曾用符篆之术为其赋予灵性,使这小书童能够从画中走出来,做一些端茶倒水之类的杂活。 “现在该喊‘大人’了。”顾旭瞥了小书童一眼,佯装严肃地纠正道。 “是,少爷。”小书童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顾旭无奈摇头,心头不禁吐槽道:这家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人工智障”,连话都听不明白。 接着,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对自己近期的实验研究进行总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初七; “实验内容:对第三代“杀鬼符”(半成品)进行效果评估; “改进方向:第一,提高伤害数值;第二,使‘杀鬼符’摆脱对符纸和笔墨的依赖;第三,使用‘请神咒’借助他人真元,增加‘杀鬼符’的威力; “实验对象:桃源镇亡魂、食梦貘; “实验结果:摧枯拉朽,效果显着; “实验结论:经验证,以上改进方向均可行,可继续按照原计划完善‘杀鬼符’; “备注:今天升职加薪,我很开心。” 写完后,他的目光在这些文字上停留了许久。 自从他穿越过去以来,这样的小册子他已经写满了整整两本。 每一页纸上,都记录着他对符道、对咒法、对卜卦、对修行路上点点滴滴的理解和感悟。 别人只会惊羡于他今日出色的表现。 但顾旭却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唯有厚积,才能薄发。 “是时候了。”他沉默许久,轻声说道。 然后他掏出装丹药的小瓷瓶,从中取出那枚半个多月前兑换的“聚灵丹”,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聚灵丹”的作用,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辅助第一境圆满的修士晋升第二境。 经过长期压制境界、夯实根基,顾旭目前已经站在了第一境的巅峰。 若要更进一步,唯有破境。 他缓缓闭上眼睛,默念修行口诀。 周围阴气在功法的牵动下,化作潮汐巨浪,涌入他的身躯。 此时此刻,在顾旭的意识世界之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座古旧的牌楼。 正是传说中分隔阴阳两界的关隘——“鬼门关”。 “鬼门关”之外,则是茫茫黑暗。 看不见前路,寻不找方向。 倘若迈错一步路,就会跌下万丈悬崖,从此身死道消。 在这黑暗中,还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哭泣声、哀嚎声。 传说中,这声音来源于鬼门关外的孤魂野鬼——它们曾经是破境失败、不幸身亡的修行者,在阴气侵蚀下失去理智,不断蛊惑着后来的修士拥抱黑暗、走向堕落。 但顾旭却面色从容、不为所动。 在他的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盏灯笼——它焕发着耀眼的光辉,照亮了前方蜿蜒的道路。 此路有九曲,其名为“黄泉”。 顾旭沿着这坎坷不平的条路,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而古旧险峻的“鬼门关”,则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最终消失在无垠黑暗之中。 他的气息节节攀升。 他那有限的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化作滔滔不绝的江河。 这时他睁开双眼,望向窗外。 沉睡中的沂水县映入他眼帘。 大街小巷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万家灯火已然熄灭。 看到这样一幕,他的右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嗒”,“嗒”。 于是,路边的一盏灯笼忽然亮了。 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几分钟后,整座县城的灯都亮了起来,仿佛璀璨星海,一片通明。 顾旭嘴角微微上翘,平静的眼神里再也藏不住喜悦的心情。 数月积淀,一朝迸发。 修行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 第四十四章 挑选法术 翌日清晨,楚凤歌的侍从徐三带着一本厚厚的书,来到顾旭的住所。 顾旭把徐三请到四合院主屋落座,并吩咐壁画上的小书童为其斟上一杯热茶。 “顾大人,这是驱魔司京城总部宝库中所有中品武学和法术的目录,”徐三指着手中的厚书说道,“您可以挑选一个想要的,京城那边很快会给您送过来。” 自从顾旭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后,徐三对他的态度无疑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前两人同为胥吏,徐三可以仗着考官随从的身份,随意指使顾旭这个年轻后辈。 但现在,顾旭不仅成了八品经历,而且还得到了司首大人的重点关注——这意味着,只要没有意外发生,这个十七岁少年日后的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正因如此,现在与顾旭交谈时,徐三再也不敢在言辞和礼数上有丝毫怠慢。 他甚至还指着旁边端茶倒水的小书童,笑着恭维道:“顾大人的符道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徐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顾大人的手里,看到‘点睛赋灵’这种近乎失传的法术!” “点睛赋灵”,是一种极为冷门的符篆之术。 传说中,有一位画师在墙壁上画了四条龙,但没点眼睛——画师说,只要添上眼睛,龙就会飞走。 围观群众不相信,偏要叫他给龙加上眼睛。 于是,画师在龙的眼睛处,画上了繁复的符文。 就在这刹那间,电闪雷鸣,震破墙壁,四条龙乘云上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点睛赋灵”之术的起源。 听到徐三的话,顾旭谦虚地说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而且实话实说,这书童的脑子一直不太好使。” “脑子不好使?” “两个月前,我曾骂了他一句‘傻子’,”顾旭笑着解释道,“在那之后,他就把‘傻子’二字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个傻子。”徐三忍俊不禁。 随后,顾旭翻开厚厚的书册,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法术。 因为博闻强记天赋的存在,顾旭看书的速度特别快。 只需随意扫上一眼,他就能把整页的内容记在脑子里。 于是,旁边的徐三就看见顾旭在“哗啦哗啦”地飞速翻书,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把这本厚书从头看到了尾。 “这家伙翻书速度这么快,他真的能把书中内容读进去吗?” 徐三眉头微皱。 他觉得顾旭很可能是在装模作样、不懂装懂。 “顾大人,如果您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替您讲解,”徐三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以前也曾看守过驱魔司京城总部的宝库,或许能为您推荐一些不错的法术。” 然而这时候,顾旭却突然开口:“我选好了。” 这么快就选好了? 你不会是闭着眼睛瞎选的吧? 顾旭这话显然令徐三感到颇为诧异。 “顾大人,您选择的是什么?” “中品神念法术,日蚀。”顾旭淡淡回答道。 尽管这本厚厚的目录书册中,记录了数百种各不相同的武学和法术,但对于顾旭来说,挑选起来并不是费劲。 他首先排除了刀法、剑法、拳法等需要短兵相接的招术。 原因很简单——以他这脆弱的身板,如果被逼到要跟敌人近身搏斗,那么离死亡也不远了。 随后他又排除了符篆之术。 因为这本册子上大部分符篆之术,效果都不如改进后的“杀鬼符”那般简单粗暴、威力强大。 接着,他把诅咒类的法术也排除了。 因为这类法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念诵咒文,作用也不够直接和迅速,并不能达到在危机时刻帮他脱困的目的。 最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选择神念类的法术。 之前在“温故壶”幻境的时候,食梦貘的神识攻击就给顾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类法术不需要念咒,不需要蓄力,心念一动即可触发,可谓风驰霆击、防不胜防,敌人根本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 在那突如其来的攻击下,若非顾旭的神魂强度远超常人,而且事先在识海中刻下三十道“解秽神符”,恐怕他早就被食梦貘占据心神,变成行尸走肉了。 而日蚀这门法术的作用,就与食梦貘的神识攻击极为相似。 假若把每个人或者鬼的神魂,比作一轮灼灼燃烧的太阳,那么日蚀便如天狗食日,让这轮太阳在瞬间之间熄灭。 顾旭的选择显然又一次让徐三惊讶不已。 “顾大人,您确定要挑选这门法术?”徐三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透露出怀疑的情绪,“您或许不明白,神魂类法术对于神识强度的要求非常高,而且上手难度不低,通常情况下只有第三境以上的修士才能修炼。” 对于徐三的态度,顾旭早有意料。 他并没有辩解,只是用轻松的口吻陈述了一个事实:“在‘温故壶’幻境考核的时候,食梦貘的神识攻击,对我几乎无效。” 徐三顿时不再说话。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深深感受到,这位能够把天衍石玩坏的顾大人,是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 他在第一境时,就已经把艰深晦涩的符篆之术运用自如。想必这平常人难以掌握的神念法术,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 徐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既然顾大人已作出决定,那么驱魔司京城总部会在三天内把这部日蚀法术送到您的手中。” “那就有劳徐兄了。” “另外,顾大人,”徐三接着说道,“今天下午,我将跟随楚大人的队伍,启程返回京城。我们下次见面,应该得等到明年了。” 顾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明年,如果顾旭顺利度过“考察期”,得到驱魔司高层的认可,就能前往京城,成为“神机营”的正式成员。 自然而然,他也能再次与徐三见面。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徐三对顾旭的祝福。 于是顾旭笑了笑,起身回应道:“徐兄一路保重,咱们明年再会。” 第四十五章 日蚀 时家大宅位居沂水县东南。 这是一座雕梁绣柱、碧瓦朱檐的三进四合院,门楣高大,屋宇开阔,布局严谨,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居所。 时小寒正坐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捧着一本书,静静地阅读。 今日她在家休息,所以未施粉黛,未束发髻;一头青丝宛如墨染,垂至腰际,与白皙的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也未着制服,反而穿了一身淡紫色百褶袄裙,裙摆底下露出一双雪白的纤足,若瓷器般精致玲珑。 “小寒,在看什么书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对梧桐树下的时小寒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时小寒合上书本,抬起头,秀眉微蹙:“父亲,我不是才跟你说过,不要影响我看书吗?” 中年男子立即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一脸无辜地说道:“小寒莫生气,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罢了。”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时小寒的父亲时磊。 他在莱州府担任“千户”一职,官秩五品,称得上是镇守一方的大员。 近日他难得休假几天,便趁此机会回到沂水县,探望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儿。 只是回到家后,时小寒就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 时小寒心情不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父亲突然回家,害得她没能去顾旭的庆祝酒宴上混吃混喝,错过了无数美味佳肴。 要知道,顾旭那抠门的家伙请客吃饭,可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儿。 但她也懒得跟父亲解释。 这使得时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自家宝贝闺女。 时小寒冷冷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书本,将其展示在父亲的面前。 只见这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洛京食珍录”。 “食珍录”,乃记录美食之书。 “小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不是在研究江南美食吗?怎么突然又对洛京的食物感兴趣了?”时磊感到有些困惑。 时小寒站起身,赤足站在满地梧桐落叶上,双手抱在胸前回答道:“沂水这地方太小了,不足以让本女侠施展身手。我想尽快突破到第三境,争取明年调到京城,参与更大的案件,解决更凶猛的鬼怪。” “有志气!不愧是我的女儿!”时磊立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为父也会尽可能帮助你——” “——不要,”时小寒撅起嘴,连连摇头,“你别插手,我才不要走后门呢!我可不想被别人当作是一个只会依靠父亲上位的关系户!本女侠要靠自己的硬实力,去参加晋职考核,然后堂堂正正地被提拔到京城!” “说得好!”时磊啪啪鼓掌,“为父受教了!我家女侠就是光明磊落,从不屑于去做蝇营狗苟之事!” 时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傻丫头啊,你不明白,背景关系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现在的年轻天才层出不穷,听说最近又冒出了一个三品天赋的妖孽,你可不一定能拼得过这种人。等到你真正去参加考核的时候,我还是得私底下去跟主考官打一声招呼。 望着面前越长越漂亮的闺女,时磊沉默许久后,又开口说道:“小寒,我还得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算得上是个大姑娘了。听说京城有很多青年俊彦。等你到了那里,一定要好好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为父定会想尽办法替你说一门好亲事——” “——不要,你别瞎搞。”时小寒再次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呢?”时磊疑惑地问道,“那些跟你同龄的姑娘,去年差不多就已经定亲了。再这样等下去,青年才俊都要被人抢光了。 “莫非…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时小寒生闷气的模样,时磊心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才不呢!我没有!别瞎说!”时小寒立即否认,“本女侠心系天下万民,不想耽于儿女情长!不消灭鬼怪,本女侠誓不成家!” 时磊默默叹了口气。 他与先妻相爱多年。妻子逝世后,他再未续弦。 时小寒是他们唯一的血脉。 十余年来,他一直把女儿捧在手心,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视若珍宝,百依百顺。 只是…以女儿这执拗的性格,他感觉时家可能要断子绝孙了。 “唉,我该怎么说服她呢?”执掌莱州府的千户大人从未感到如此头疼过。 而时小寒并未在意父亲的想法。 她抖了抖衣裙,重新坐回地上,继续专注地阅读洛京食珍录。 她幻想着,等明年到了京城后,一定要带着顾旭,走遍大街小巷,尝尽所有美食。 再联手解决几个大案子——顾旭负责动脑子,她负责动刀子,成就“沂水双侠”的名声,让所有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这样的生活,光是想想就让人很心动。 三天后,神念法术日蚀被准时送到了顾旭的住所。 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在它的扉页上,还写着简短的介绍。 顾旭了解到,这部法术的开创者,是百年前驱魔司一位名叫薛炯的修士——他因为在修行过程中出了岔子,导致经脉断裂,无法再修真元。 于是他自创日蚀之术,苦练神识。 许多年后,他竟仅凭神识,与第五境修士打了个旗鼓相当。 虽然其中可能有对手轻敌懈怠的因素… 但这件事例,足以证明神识法术的强大潜力。 于是,顾旭翻开书本,开始按照书中介绍的步骤,对自己的神识进行磨炼。 如果他以前的神识,是未经雕琢的璞石。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依凭手中这门法术,对这璞石进行反复打磨,去除杂质,精心雕琢,将其变为明净纯粹的美玉。 这也是一个极具风险的过程。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造成永久性精神损伤,变成白痴。 时间飞速流逝。 转眼之间,半个时辰过去了。 顾旭合上书册,站起身来。 此时他双眸漆黑深邃,不见光亮。 日蚀之术,他已初步修成。 第四十六章 新的任务 按照书中的描述,日蚀之法,从初次修行到初见成效,至少需要五天五夜。 但顾旭却知道,写在书里的标准,只适用于资质平庸的大众,对于天才来说并没有参考价值。 顾旭依旧记得,当初修归元诀的时候,他曾一度因为凝聚真元的速度太快,差点儿被衙门的同僚们怀疑已走火入魔。 就在这时候,顾旭摆在桌上的“神机令牌”突然开始闪闪发光。 “‘神机营’的任务,竟然这么快就来了?”顾旭有些意外。 看来他今日后续的修行计划,无法照常进行了。 不过也好。 他最近刚晋入第二境黄泉路,还初步掌握了“日蚀”法术。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战斗力相比以前提升了多少。 借着这个任务,他正好去找一只幸运鬼怪试试手,从而充分了解自己当前的实力。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于是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神机令牌”。 在接触到令牌的一瞬间,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行文字: “莒县范家长子范舟在新婚之夜神秘失踪,时隔半月仍杳无音信。根据天机术推算结果,范舟是被‘野鬼’级别的鬼怪所劫持。 “请接到任务者尽快查明情况,救回范舟,并解决涉案鬼怪。 “任务奖励:二百四十功勋。” “二百四十功勋,这次任务的奖励似乎挺丰厚啊!”顾旭暗暗评价道。 徐三离开后沂水县后,曾给顾旭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神机营”是在驱魔司的主导下创建的,可以理解为驱魔司麾下的一支特殊队伍;驱魔司的功勋兑换体系,在“神机营”也同样适用。只是“神机营”的功勋,只能独自占有,不能与人共享。 顾旭写信问:那么在做任务的时候,我可以找帮手吗? 徐三回信:当然可以,只要你能找得到。 顾旭大概能够察觉得到,“神机营”想要的优秀人才,或许并不是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闷头修炼的所谓“天才”。 而是拥有解决实际问题能力、善用资源、懂得借力的聪明人。 想到这里,顾旭按照以往的习惯,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陈旧的铜钱,连续抛掷六次,使用“六爻起卦法”,卜算这次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离上离下”,乃“离为火”之卦。 “离”,可取“光明”的含义。 在顾旭读过的占卜相关书籍中曾解释:得此卦者,宜谦虚谨慎,稳步进取,则前途一片光明;急进及意气用事者必有所损失。 简而言之,就是稳住别浪,必能成事。 “不错,是个吉兆,”顾旭自言自语道,“这个任务,我接了。” 随后,他把桌子上厚厚一摞杀鬼符塞进衣兜里,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走出自家四合院的大门。 在他离开后,身穿灰袍的小书童从屏风上的肖像画里走出来,拿起一把扫帚,开始循着顾旭事先设定好的轨迹,打扫庭院里的落叶。 出门之后,顾旭并没有急着赶去莒县做任务,而是先去了趟沂水驱魔司衙门。 “时巡检在这里吗?”他找到看门的小吏,询问道。 尽管近日顾旭的实力突飞猛进,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想试着说服时小寒跟他一起去做任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时小寒现在的修为已经接近第二境圆满。以她的天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突破第三境。 学会抱大腿,有助于提升在任务中生还的概率。 但看门小吏却摇了摇头:“顾大人,时大人今日还在休假,没有来衙门。” “那么…马缉事在衙门吗?”顾旭又问。 既然时小寒不在,那顾旭就干脆退而求其次,考虑叫上马钦一块儿去。 虽然马钦的实力比时小寒差一些,但作为修炼磐石拳的近战刀修,胜在比较耐揍。 如果站在他的身后吟咒施法,顾旭会非常有安全感。 然而看门小吏再次摇头:“抱歉,顾大人,马大人在一刻钟前外出做任务去了。恐怕要等几个时辰,他才能回来。” 顾旭深感遗憾。 看来今天这个任务,他必须得独自去完成了。 莒县与沂水相距约六十里。 顾旭身体孱弱,不擅长骑马。 所以他选择搭乘衙门的马车前往莒县。 驾车的衙役是个十六岁左右、满脸雀斑的凡人少年,名叫董壮壮。 几天前,顾旭触摸“天衍石”所引发的浩大声势,给董壮壮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一刻的顾旭,站在最耀眼的光芒之中,仿佛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在董壮壮看来,若世间有神明,恐怕也不过如此。 正因如此,今日驾车的时候,他心头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他腰杆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双手紧紧握着缰绳,生怕自己做不好,惹得车厢里的那位大人不满。 “干嘛这么紧张?”看到董壮壮瑟瑟发抖的模样,顾旭忍不住调侃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鬼。” 听到他的话,董壮壮吓得急忙道:“大…大大大人,我没…没没有紧张,您…您您别生气好吗?” “我没生气,”顾旭淡淡道,“你还是专注驾车吧!我看这马车都快驶进水沟了。” 董壮壮惊呼一声,立即扯住缰绳,来了个急刹车。 这时他才发现,前方道路平坦开阔,根本就没有顾旭所说的水沟。 “抱歉,刚刚骗了你。”顾旭轻笑一声。 说罢,他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然后他望向路边的草丛,平静地开口道:“本官知道你们藏在这里面。 “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立即出来,本官饶你们不死。” 什么? 竟然有人蹲在路边草丛里想搞偷袭? 我怎么根本没有察觉到? 董壮壮感到无比惊讶。 “是驱魔司的人!快跑!”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接着,草丛中蹦出来一群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强盗——他们手持弓弩,背着赃物,头也不回地向远方狂奔。 “这么快就怂了?”顾旭看着强盗们狼狈逃跑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过在我面前,你以为你们能跑得了?” 刹那间,他的双眼敛去一切光芒,变作了深邃暗淡的漆黑。 第四十七章 牛刀小试 此时此刻,一个强盗在狼狈逃窜的过程中,突然感觉脑袋里一阵剧痛,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太阳穴,又像是有人在他的头颅里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又落在另一名强盗身上。 那名强盗也同样抱着脑袋,哀嚎着晕倒在地。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仿佛是多米诺骨牌,一张一张地接连倒下。 少年董壮壮坐在马车上,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场景。 作为驱魔司的衙役,他自然知道这位顾大人是掌握着非凡力量的修行者。 对其而言,解决这群强盗应该不在话下。 可董壮壮却没能想到,顾大人竟然没有用刀,没有用剑,没有用符——仅仅凭借一个眼神,就让强盗瞬间溃败。 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神能杀人吗? 董壮壮深吸一口气。 “还好我刚刚没有把顾大人惹生气,”他庆幸地心想,“不然我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日蚀”法术的效果令顾旭非常满意。 它无需念咒,无需蓄力,能够瞬间释放,令敌人根本来不及防御。 再加上这群强盗都是从未修过神识的凡人,神魂力量非常薄弱——在“日蚀”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但顾旭的“日蚀”法术终究是今天上午才初步练成的。 在施法的过程中,他只觉得自己的神识力量在飞速流失,恐怕再过一会儿,就会消耗殆尽。 所以他打算稍稍节约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于是,在第十个强盗晕倒之后,顾旭便停止使用“日蚀”之术。 他的双眸又重新变回往日澄静明亮的模样。 “你们还打算继续跑下去吗?”他嘴角上翘,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剩下的强盗们,“如果你们想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本官不介意陪你们玩下去。 “只是,等到本官抓住你们,你们的下场…可就不好说啦!” 顾旭说话的声音不大。 但在真元的作用下,他的话语并没有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反而准确地传入强盗们的耳中。 此时此刻,强盗们再也无法克制住心头的恐惧。 刚才同伴们陆陆续续倒在地上的诡异场景,还有那凄惨的嚎叫声,已经使得他们瘆得发慌。 而顾旭的这句话,更是让他们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勇气彻底瓦解。 “驱魔司里…啥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还偏偏让俺们撞上了?” 强盗们在心里骂骂咧咧,自叹倒霉。 他们本来只想蹲在草丛里打劫几支路过的商队。 不料却踢到铁板,撞到驱魔司的官员。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把身上的武器和赃物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在顾旭的面前,哀求他的宽恕。 “大人饶命啊!”强盗们磕头如捣蒜,“小人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如果小人今日死在这里,他们就无人照顾了…“ “你们看上去最多三十岁。难不成你母亲六十岁生的你?”顾旭呵呵一笑,打断了他们求饶的话语,“算术不好,就不要在本官面前随便撒谎。” 强盗们顿时噤若寒蝉。 顾旭沉默几秒,目光落在强盗们血迹斑斑的衣服上,接着说道:“你们刚才杀过人?” 强盗们心中一凛,面面相觑。 犹豫许久后,终于有一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大…大大大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穷得揭不开锅,交不起税,不得不带着同伴来到这官道上,堵了一支商队… “俺们本只想取一部分财物就离开,但他们死活都不给,还想打晕俺们,把俺们送去衙门…所以为了自保,俺们只能选择动手…” “好一个‘迫不得已’,”顾旭的嘴角上扬,露出玩味的笑容,“听你们这哭哭唧唧的口吻,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你们才是受害者。” “大人,您饶了俺们吧!俺们下回再也不敢了!”强盗们又开始连连求饶。 甚至有人为了挤出几滴眼泪,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往眼睛里撒。 顾旭低头看着他们,淡淡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按理来说,只有取走你们这群害虫的性命,才能维护这条官道上的正常秩序和其他过客的生命安全…” 强盗们瑟瑟发抖,口中连连喊着“大人不要”。 但这时顾旭却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本官是驱魔司的人,只负责杀鬼,不负责杀人。倘若直接动手杀了你们,会给本官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还是把你们留给世俗衙门的官吏来解决吧!” 话音落罢,顾旭从衣兜里掏出几张淡黄色的符纸,朝强盗们抛去。 在抛出去的瞬间,这些符纸化作了一根又长又粗壮的绳索,把这些强盗们——不论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都统统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捆在路边几株大榆树的树干上。 接着,顾旭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榆树树干上写下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行走官道,勿行恶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觉得,这句话对之后官道上的过路人应该有很好的警示效果。 毕竟,树上绑着的这群强盗就是前车之鉴。 而强盗们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被挂在树上示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们居住的村子就在这附近——万一被熟人看到,他们不如死了算了。 遭遇强盗,不过是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很快,顾旭便重新登上马车,继续朝着莒县驶去。 途中,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在上面写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十一; “实验内容:对神念法术“日蚀”的威力进行初次测评; “实验对象:一群强盗(凡人); “实验结论:该法术可以感知到附近敌人的杀意,也能够瞬间致人昏迷、乃至湮灭神识,可在实战中作为奇招使用。 “但它目前仍有一些局限——第一,该法术一次性只能攻击一个目标;第二,它对神识力量消耗过大。 “今后还需尝试在这些方面做出改进。” 第四十八章 厕鬼的故事 这天下午,顾旭抵达莒县。 他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吩咐董壮壮驾车径直前往此行的目的地——范家宅院。 根据顾旭之前的了解,这范家世世代代都在莒县做酿酒生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是生活滋润的小康之家。 而案件中的受害者范舟,则是范家年轻一代的独苗。 他曾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住在附近的秦家闺女秦香芸定下婚约。 本来,他们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九月二十六日那天举行婚礼。 然而当天晚上喝喜酒的时候,新郎范舟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家族人找遍了附近的街区,都没能寻得范舟的踪影。 他们感到无比焦虑,对范舟的生命安危忧心忡忡。 而女方家人则认为范家不讲信用。 他们甚至提出要取消婚约——毕竟范舟消失这么久都没有音信,很可能已经死了。他们可不希望秦香芸因此守寡。 当顾旭的马车停在范家宅院门外的时候,范家和秦家的族人们正站在门口吵架。 男方父母嚷嚷道:“我们儿子失踪了这么久,你们不关心他的生命安危,反而整天来这里喊着‘退婚’、‘退婚’…呵,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才选了你们这种自私自利之人做亲家。” 女方父母也不甘示弱:“说起自私,你们范家才是一窝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们只在意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家香芸的感受。你家儿子最多失去一条命,我家闺女失去的可是她终身的幸福!” 男方父母怒斥道:“你们冷血,你们不讲情分,你们无理取闹!” 女方父母反驳:“我们哪里冷血?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这分明就是你家儿子惹出来的事情!” “…” 听到两家长辈如菜市场骂街般的吵架,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范家的一个跑腿小厮突然看见了顾旭的黑色马车,以及马车门上形如星象图的驱魔司标志。 “老爷,驱魔司的大人来了!”那小厮激动得大声喊道。 范家和秦家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 刚一望见这辆黑色马车,他们的眼睛都不约而同亮了起来,仿佛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秦家主母率先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这马车前面,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倾诉道:“大人,他们范家不守信用,辜负我家香芸的一腔深情,您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看到她的举动,范家那对夫妻也不肯落后。 他们也跟着双膝跪地,抱着马车的轮子喊道:“大人,您不要轻信那婆娘的一面之词!她在胡说八道!” 顾旭叹了口气。 他分明是驱魔司里负责斩妖除魔的修行者。 但是此时此刻,置身于这群人面前,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协调邻里矛盾的居委会大妈。 “报我名字吧!”他对驾车的董壮壮吩咐道。 听到他的话,董壮壮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喊道:“沂水驱魔司经历顾大人到——” 范、秦两家亲属终于停止争吵,恭恭敬敬地低头说道:“草民恭迎顾大人!” 顾旭站起身,整理衣冠,然后推开马车车门,从中走了出来。 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见这少年头戴乌纱帽,身着七曜服,眉清目朗,器宇轩昂。 “这位沂水驱魔司的大人,看上去好年轻诶!似乎就跟我儿子一样大!” “驱魔司真是荒唐,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戴上乌纱帽!他们难道以为斩妖除魔跟过家家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解决这桩案件吧?” “…” 围观群众中,有人捂着嘴小声议论。 尽管这些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但顾旭修过日蚀,神识感知能力远超常人,自然把这些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也懒得浪费时间跟这群见识短浅的凡人计较。 这些人估计只是在酸他罢了。 “你们都起来吧!”顾旭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淡淡道,“男婚女嫁,邻里纠纷,这种事情你们需要去找县令大人处理。本官作为驱魔司经历,只负责解决涉案鬼怪。” “鬼怪?” 听到顾旭的话,范氏夫妇大吃一惊。 儿子范舟失踪,竟然跟鬼怪有关? 听说鬼怪们都把人族当做是食物… 那这样一来,他们的宝贝儿子还有机会活着回来吗? 范夫人心头突然一阵绞痛。 她伸出手,紧紧抓着她丈夫的胳膊,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晕厥过去。 片刻后,顾旭在范家夫妻的带领下,走进了范家宅院。 一路上,他向夫妻两人询问了一些当日案发的细节:比如范舟失踪时间,比如范舟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比如目击证人… 而他了解到的信息是:在新婚酒宴上,范舟喝酒喝到一半,声称要去一趟茅厕;然而在离开大堂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听到这话,顾旭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这范舟被传说中喜欢蹲在厕所里害人的厕鬼缠上了? 在大齐诡异志·厕鬼中记载了一个故事: 一个姓李的人,在和朋友外出旅行的时候,喜欢上了去茅厕,常常在茅厕里待一两个时辰不出来,需要朋友把他强行拽出来。 但其他时候,他却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 有一天,大家一起饮酒的时候,友人发现,李某不见了。 于是友人直奔茅厕,寻找李某。 这一次,李某用坐具堵住了厕所门。 友人喊了半天,却无人回应,只能拆毁墙壁进入茅厕。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厕坑里露出李某的一双脚——李某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被腌臜之物淹没了,早已没有了呼吸。 “范舟在结婚之前,有经常去茅厕的习惯吗?”顾旭向范家夫妻问道。 “没有。” “那天晚上,有人在茅厕里见到他吗?” “没有。” “你们有在粪坑里找过他的尸体吗?” “找过,不在里面。” “好的。” 顾旭点了点头,排除了第一个错误猜测。 注释: (1)厕鬼的故事参考柳宗元集·李赤传。 第四十九章 玄学侦探 接下来,顾旭又把范家的仆役、以及当晚喝喜酒的几个客人一一找来问话。 但这些人也并未能给顾旭太多有用的信息。 根据他们的描述,范舟新婚当晚离开酒席之后,就像是在院子里凭空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留下丝毫足迹。 “有些蹊跷。”顾旭伸手扶了扶帽子,默默心想。 遇事不决用玄学。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连抛三次,得到“震”卦。 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图,“震”乃正东方位。 “咱们去县城东边找找吧!”顾旭转过头,对身边的受害者家属们说道。 听到这话,家属们皆心头一愣—— 这年头,驱魔司的官员破案都这么随意吗?咋抛个硬币就有线索了? 这让人感觉很不靠谱啊! 不过由于顾旭身份不凡,他们也没敢开口询问,只敢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旭,离开范氏宅院,朝着正东方向走去。 接下来,顾旭每走到一处岔路口,就会在旁人狐疑的目光注视下,掏出铜钱,卜算方位。 不知不觉间,他们渐渐地离开了热闹的县城中心,来到了偏僻清冷的郊区。 这里人烟稀少,只看得见一望无际的旷野,以及几间稀稀落落的屋子。 就在这时候,秦家主母突然指着前方,惊讶地喊道: “这地方怎么莫名多出来了一栋房子?我一个月前来这里的时候,都没见到它呢!” 顾旭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在道路的尽头,确实有一间两层楼的屋子。 这栋房屋的大门正对笔直的道路,两旁还栽种着不少树木。 在风水学上,大门是房屋的纳气口。 大门正对道路,会使得阴煞之气迎面冲来,招来霉运乃至于血光之灾。 这算是犯了“路冲煞”,又称作“枪煞”,是一种极为凶险的格局。 当然,如果这屋子里住的不是人,那就得另当别论。 于是顾旭大胆猜测:劫走范舟的鬼怪,很可能就藏在这间屋子里面。 “本官去那间房屋看看,”顾旭对身边人淡淡吩咐道,“你们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 范夫人忧子心切,上前两步朝顾旭屈膝行礼,恳切地说道:“大人,请让草民和您一同前去吧!我想知道我儿子是否——” “——本官来此一趟,只负责破案,”顾旭摇了摇头,语气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那里面真有恶鬼,可管不了你的生命安全。” 说罢,他便径直朝道路尽头的房屋走去,终已不顾。 范夫人望着他离去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曾在此之前,她曾一度怀疑过,顾旭这名年轻得过分的驱魔司官员,能否破得了这桩诡异的案子。 但现在,作为一个焦虑的母亲,她只愿默默为顾旭祈祷,希望他能拨开迷雾、洞见真相,尽快把她的儿子找回来… 片刻后,顾旭抵达道路尽头的两层楼房屋。 他伸出手,在门上轻敲三下。 “咚!咚!咚!” “谁在敲门?”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的言语中夹杂着喘息声,似乎正在做剧烈运动。 “我是谁不重要,”顾旭回答道,“我只是替人来给你带句话。” “带句话?”年轻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纳闷。 “范舟,你在这里玩够了没?”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你母亲喊你回家结婚。” “砰!” 片刻之后,房门被骤然推开。 只见那年轻男子皱着眉头站在屋内,衣着不整,面色泛红,不仅没有系腰带,而且鞋子也只穿了一只。 显然是在听到顾旭的声音后仓促赶来的。 这人正是案件的主角——失踪半个月的范舟。 此时此刻,范舟望着顾旭身上穿的黑色“七曜服”,感到无比纳闷。 在他的印象中,莒县驱魔司里并没有这么年轻的官员。 “大…大大大人,您或许误会了,”范舟说道,“我在半个月前已经与秦家小姐结婚,现在我们住在一起,生活很美满。” 与秦家小姐住在一起? 按照秦家父母的说法,那秦香芸最近不是天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生闷气吗? 可为何这里又冒出了一个秦家小姐? 顾旭笑了笑。 他看了眼范舟那红光满面的模样,感觉这个案件变得愈发有趣了。 “你的妻子…是叫秦香芸吗?” “是啊!” 就在这时候,房屋的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柔媚悦耳的声音:“相公,你何时才能把那讨厌的客人赶走呀?妾身已经等你等了好久了。” “娘子别着急,我马上就过来!”范舟立即满脸堆笑地答道。 然后他转过头,用极快的语速对站在门外的顾旭说道:“这位驱魔司的大人,现在天色已晚,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就不送您了!” 顾旭面带微笑道:“不着急,不着急。听说范公子的娘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本官一直非常好奇,很想亲自见她一面。” 说罢,他便把范舟推朝一边,踏入屋内,朝着楼梯走去。 听到他的话,范舟突然愣在原地,继而心头涌起一阵怒意:“现在大齐的官员都这么混蛋的吗?竟然光明正大地表示对别人家的娘子感兴趣?难不成想强占人妻? “泱泱大齐,竟已腐朽至此!” 片刻后,顾旭在楼梯上看见了范舟的“妻子”。 他必须得承认,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性之一。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明眸闪银星。 可谓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怪不得能让范舟沉浸温柔乡,不肯归家。 与此同时,范舟也匆匆赶来,指着顾旭怒气冲冲地喊道:“你不许碰我家娘子!” 但那女子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的丈夫。 她笑靥如花,用痴迷的目光望着顾旭,仿佛顾旭才是她真正的情郎。 尽管她刚才还说着“讨厌的客人”… 但在看到顾旭的一瞬间,她早已把这话抛在了脑后。 “这位公子,现在天色已晚,您要不就在寒舍与妾身一同过夜吧?”她凑到顾旭耳边,用销魂蚀骨的嗓音轻声说道。 顾旭立即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 同时他在心头暗暗骂了一句:万恶的招灵之体! 注释: (1)“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西游记 第五十章 红粉骷髅 看到这样的情景,范舟心里气急败坏。 那个不明来历的驱魔司官员对他的妻子感兴趣,他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妻子貌美如花,很少有男人能够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竟然当着他的面,用那娇滴滴的声音,主动去诱惑另一个男人! 这范舟可就不能忍了。 怒火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 他拎起一把扫帚,狠狠朝两人砸去,只想打死那个强占民妇的狗官员,还有那个不守妇道的臭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妻子”用冷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范舟顿时感觉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仿佛有一条毒舌从他脚下钻进了他的衣摆,沿着他的双腿和躯干缓缓爬行,然后缠住他的全身,令他动弹不得。 他甚至感觉,只需要“妻子”的一个念头,他就会立即死在这里。 “妻子”突如其来的恶意,令范舟惶恐不安。 但顾旭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 “范公子,你或许误会了,”他走到范舟身旁,在其耳边说道,“我对你的‘妻子’,并没有男女方面的兴趣。我只是见你身上阳气亏虚,阴气缠身,想把你从苦海之中解救出来罢了。” 范舟皱起眉头。 他没太听明白顾旭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总觉得“阳气亏虚”不是什么好的描述。 这时候,顾旭又接着说道:“范公子,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你眼前的美色,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美色不一定真实? 范舟看了看身姿曼妙、娇媚如花的“妻子”,又看了看顾旭身上穿着的七曜服,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想知道你‘妻子’的真面目吗?”顾旭轻笑一声。 未等范舟回答,他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解秽神符”,贴在范舟的脑门上,同时口中念诵“消灾破妄神咒”: “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 当顾旭念诵咒语的时候,范舟愣愣站在原地。 在他的视野之中,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栋古香古色的两层楼房屋不见了。 昏黄的烛光不见了。 雕花的家具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范舟发现自己站在荒凉僻静的旷野之中。 在他身边,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而他那位花容月貌的“妻子”,竟变成了一具狰狞可怕的干尸! 这干尸周身灰暗,皮肉干枯贴骨,腹部凹陷。 皮肉之下,隐约可窥见森森白骨。 “难道…这就是每天与我共度良宵的妻子?她的本来面目竟然是这般模样?”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范舟目瞪舌强、色若死灰。 他终于明白,为何顾旭会说他“阳气亏虚”、“阴气缠身”。 原来他身上的阳气是被这鬼怪给吞食了! 而与此同时,范舟还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有他的父母,有秦家的岳父岳母,有家中的仆役,还有几个因为好奇赶来凑热闹的邻居。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过来,眼神中或是关切,或是诧异。 “天啊,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我最近跟一具干尸一起住了半个月?” 范舟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这一刻,他甚至想立即死在原地,也不想回家面对众人。 干尸站在坟墓边上,用嘶哑的嗓音对着顾旭说道:“真没想到,你仅仅只是个第二境修士,竟然能够看破我的幻像。”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在下不才,但还是学过一些强化神识的法门。你的幻像虽然精妙,但是要迷惑住我,还差一点点火候。” “我承认,你确实有值得我正视的实力,”干尸接着说,“只是,以前看见我的真面目的人,都已经成了一具死尸。你虽然闻起来鲜嫩可口,但也不能例外。” “那就试试看吧!”顾旭依旧嘴角噙笑,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此时大概能够察觉到,这干尸的实力并不弱,属于中等偏上的“野鬼”级鬼怪,跟当初的画皮鬼比较相似,甚至还要更强一点。 但现在的顾旭,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他刚刚晋升第二境,正好可以用这只恶鬼来估测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 于是,他暂时不打算动用“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也不想用“日蚀”之类的法术,而是选择直接尝试凝聚真元,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对方。 很快,在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团橘红色的光芒,像是冬日里温暖的炉火,又像是黎明时冉冉升起的朝阳。 “区区第二境修士,不用刀剑,不用符咒,仅凭真元就想与我战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那干尸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要知道,以前那些看不起我的修士,都被我——” “——废话少说。”顾旭打断了它的话。 他觉得,这干尸应该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话唠的鬼怪。 只见干尸抬起右手。 在它的周围,立即升腾起浓郁的黑雾。 仿佛黑云翻墨,大军压城。 随后干尸朝顾旭一指。 黑雾顿时幻化做无数条毒蛇,向顾旭所在的位置窜去,似乎想要啖其血肉,噬其筋骨,将其撕咬成无数碎片。 刹那之间,顾旭就完完全全地被黑暗所笼罩。 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顾旭手中的那团光芒,也仿佛黄昏落日,在暗淡夜色中无力坠落,似要沉沦于死寂的深渊。 “大人,小心!”范舟面露忧色,在一旁大声喊道。 然而顾旭的神色依旧沉着宁定。 他置身黑暗之中,双眸却灿若星辰。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手中的真元之光变得愈发明亮,愈发磅礴。 仿若海日生残夜。 逐退阴霾,尽显光辉。 范舟怔怔望着顾旭的身影—— 只见其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脚下是溃散的黑暗,身前是璀璨的焰火。 “真是没劲。” 顾旭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看着前方的干尸,默默摇了摇头。 话音落罢,流火漫天。 干尸瞬间化成了灰。 顾旭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心想原来这就是第二境修士的力量。 他很满意。 注释: (1)“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道教消灾咒语  (2)“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诗·鄘风·君子偕老(意思是:举止雍容自得,端庄稳重。) 第五十一章 范舟的社会性死亡 片刻之后,顾旭领着脸色苍白的范舟,朝着他亲属所在的位置走去。 “大…大大人,我可以不回去见他们吗?”“亡灵骑士”范舟在顾旭身边战战兢兢地问道。 “为什么?”顾旭眉毛微扬,“你母亲非常担心你的生命安危,反复恳求我一定要把你活着带回去。如果你是个孝子,就应该把你失踪的原因好好解释给她听。” 在大齐王朝,孝敬父母是衡量一个人道德品质的重要准则。 不孝之人往往被视作道德败坏,受到邻里乡亲们的鄙视,今后很难在社交圈子里有容身之处。 因此,听到顾旭这话,范舟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再也不敢反驳。 很快,顾旭便把范舟带到他的父母面前。 范夫人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平安归来,顿时泪如泉涌。 她上前两步,把儿子狠狠搂在怀里,一边抽泣一边念叨着:“小混蛋,你这几天究竟是搞什么去了?你娘天天挂念着你,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都没睡几天好觉…” 范舟低着头,小声说道:“娘,我错了…” 尽管范家夫妇满门心思牵挂着儿子的生命安危,但他们也并没有忘记范舟的救命恩人。 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们亲眼见证了顾旭与恶鬼的战斗。 他们看到了那座古朴雅致的两层楼房屋化作萧索寂寥的坟墓。 他们看到了那丰姿妍丽的美人化为丑陋狰狞的干尸。 他们看到顾旭以光芒击碎黑暗,谈笑间就让恶鬼灰飞烟灭。 或许之前他们曾因为顾旭的年龄,对他的能力心存疑虑。 但现在,他们所有的质疑都在顾旭杀死恶鬼的那一瞬间不复存在。 作为莒县的普通百姓,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得到驱魔司的修士,更别说亲眼目睹修士们使用非凡力量斩妖除魔。 正因如此,顾旭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的眼里宛若神仙显灵。 于是,在看到自家儿子安然无恙后,范家老爷立即上前两步,揪着范舟的衣领,把他拎到顾旭的面前,然后把他摁在地上,要求他给顾旭磕头谢恩。 “小兔崽子,还不快感谢顾大人的救命之恩!”范家老爷在范舟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范舟痛得“哎哟”惨叫一声。 但是父亲大人发话,他不敢违逆,只能乖乖地给顾旭磕了三个头,嘴里含糊地说着:“小生范舟叩谢顾大人救命之恩…” “你声音给我大点,嗡嗡嗡的,跟蚊子叫似的,”范家老爷又狠狠踹了范舟一脚,使得范舟屁股上又多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人家顾大人听见,恐怕还以为你是个娘们!” 范舟哀嚎:“小生…哎哟…叩谢顾大人…” 此时此刻,顾旭看似面色严肃,实际上在尽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因为他知道:范舟之所以说话声音软弱无力,是因为其大半的阳气都被那干尸吸走了。 “不必谢我,”顾旭保持着平静淡漠的语气说道,“保障令郎的生命安全,消灭作恶的鬼怪,是我们驱魔司官员份内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范舟的社会性死亡时间。 范氏夫妇拽着范舟,仔细询问他失踪这几天的经历。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等着他讲述“我与干尸半月同居生活”的故事。 范舟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尴尬。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新婚之夜,我曾离开酒席,去了趟茅厕。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女子穿着耀眼的婚服,站在屋子背后。 “她自称是我的新娘。 “你们应该知道,与秦家小姐结婚,是我父母一手策划的。我自己从未见过秦家小姐,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因此我就相信了她的话。 “然后,我就仿佛鬼迷了心窍似的,跟着她离开宅院,穿过县城的街道,一直来到这个地方。 “她说,这里是我们的新房。 “于是,我就跟她一起在这里住下了…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的…” 在场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范夫人看着范舟脚步虚浮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说道:“小舟啊,你这几天跟那恶鬼待在一起,实在是受苦了。等回家后,娘给你熬几碗枸杞炖汤…” 与此同时,范家老爷望向旁边的秦家夫妻,对他们问道:“现在我家儿子已经平安归来,我们两家应该可以继续履行未完的婚约了吧?” 秦家夫妇立即连连摇头,回答道:“你家儿子能被一只鬼怪勾引得魂不守舍,证明他是个不守承诺的好色之徒。把闺女交给这种人,我不放心。该退的婚,还是得退。” 范家老爷立即气得牙齿嘎吱作响:“那是因为我家小舟中了恶鬼的法术!我儿子虽然性子有点软,容易上当受骗,偶尔喜欢去勾栏听曲,但归根到底他是个好孩子!” “…” 接下来,范、秦两家又围绕“退婚”一事,展开了没完没了的争吵。 顾旭不愿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耽搁时间,便提前告辞。 临走的时候,范家老爷紧紧握住顾旭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在家为顾旭置办感谢酒宴,希望顾旭能够赏光。 顾旭婉言拒绝。 不过,他也并没有急着返回沂水县。 而是让董壮壮驾驶马车,把他送到了莒县的县衙门。 他之前在官道上抓了一群强盗。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活捉强盗是可以领赏金的。 别的八品官员,比如像时小寒那样的千金小姐,或许对这笔赏金不感兴趣。 但对于家境平平的顾旭来说,这赏金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由于顾旭来莒县未带仪仗,也没有大张声势。 所以,当他的黑色马车停在莒县的县衙门门外的时候,衙门里所有的官吏都有些措手不及。 “沂水驱魔司经历顾大人到——”董壮壮再一次大声喊道。 莒县的贺县令听到这声音,手里的毛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他对身边的衙役厉声吩咐道:“还不快去把那位顾大人请进来!” 衙役立即转身往外跑去。 然而还未等这衙役跑到门口,贺县令又叫住了他。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本官要去亲自迎接那位大人。” 衙役深感纳闷。 他很好奇,门外那位“顾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贺县令如此放低姿态。 第五十二章 带走金钱,留下传说 莒县与沂水相隔不远。 因此,当沂水县驱魔司出了一个罕见的修行天才的时候,莒县的贺县令自然有所耳闻。 八卦是人族的本能。 最近这几天,贺县令就一直在到处打听那个名叫顾旭的沂水少年天才的消息。 他最早听到的说法是:“顾旭年仅十七,却测出三品天赋,还掌握了一手精妙的符篆之术,得到了京城大人物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八品经历。” 过了一天,他听到的传言就变成:“顾旭天赋百年难遇,符篆之术堪比宗师,让京城大人物自愧不如,连司首大人都想收他为徒弟。” 再过一天,传言又成了:“那顾旭的天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符篆之术赛过国师,京城大人物见了纳头便拜,司首大人都想跟他称兄道弟。” “…” 总而言之,传言越来越夸张。 贺县令也被这各种版本的说法搞得头晕脑胀。 他甚至觉得,倘若再过一段时间,这流言说不定会变成“顾旭已破九境,即将渡劫成仙”。 此时此刻,传言的主角终于来到了莒县县衙门外。 贺县令并不知道顾旭来到这里有何目的。 但作为一个凡人,对于地位超然、掌握着诸多玄妙手段的修行者,他心头总会怀有几分敬畏。 更何况,这位沂水县的顾经历很可能是得到驱魔司司首青睐的大红人。 所以,纵然他是个七品县令,他依旧选择放低姿态,做足礼数。 于是,他主动来到那辆黑色马车跟前,亲自替顾旭打开车门,面带笑容说道:“顾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顾旭彬彬有礼地回应道:“顾某今日来此,有一件事情需要劳烦贺大人。” “什么事情?”贺县令有些好奇地问道,“只要有我能帮到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敢问贺大人,今日莒县巡逻队是否有在官道上捕获一群被绑在树上的强盗?”顾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那群强盗是我抓到的。 “听说在莒县管辖范围内,每活捉一名强盗,能获得二两银子作为赏金;活捉头领,则能获得十两银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一共抓到了十八名普通强盗和一个头领,能够获得四十六两白银的赏金。还得麻烦贺大人按劳付酬!” 贺县令站在原地愣了两秒钟。 对于顾旭这位天赋超群的修行者为何会来到这座简陋寒酸的衙门,贺县令脑袋里曾冒出诸多猜测—— 比如衙门里隐藏着邪魔鬼祟; 比如大堂底下埋着仙人的宝藏; 再比如这地方风水不佳影响今后运势…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旭专程来访,竟然仅仅是为了要赏金! 他还以为修行者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世外高人呢! 而与此同时,看到贺县令呆愣的眼神,顾旭的笑容中透出些许歉意:“抱歉,贺大人,或许我说话有些太过直接,让您——” “——没事儿!”贺县令终于回过神来,打断了他的话,“区区赏金而已。顾大人,我这就去替您取来!”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实话实说,四十六两白银对于莒县县衙门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且,顾旭一次性捉住了这么多强盗,也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贺县令之所以迟疑,原因非常简单。 那就是——修行者们在他眼中清冷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已经全然崩塌。 片刻后,顾旭揣着银票,心情愉悦地离开了莒县县衙门,登上自己的黑色马车,启程返回沂水。 几天之前,他曾在酒楼宴请驱魔司的同僚们,庆祝自己晋职成功。 当初那一顿饭,足足花了他十二两银子,令他心痛不已。 而现在,他终于通过捉强盗的方式,把这些银子重新挣回来了。 这四十六两白银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笔丰厚的赏金,比他一整年的俸禄还多。 在大齐王朝,官员们的俸禄普遍不高。 因为大齐开国太祖皇帝出身贫寒,自幼憎恶贪官污吏,所以给官员们定下较低的薪资标准。 维持一家人吃饱穿暖还勉强足够。 但若要常常参加应酬,或是流连教坊司、酒楼这种高消费的场所,或是纳个几房小妾、养上一群仆人,或是要购买昂贵的修行资源,那么这些俸禄就远远不够了。 “捉强盗的来钱速度,比在衙门里拿死工资快多了,”想到这里,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若不是我需要驱魔司的资源帮助我在三十岁前修至第七境,我还真想递交辞呈,以后靠抓强盗谋生。”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对着它轻声说道:“任务完成”。 “神机令牌”背后的朱雀图案立即泛起淡红色的光晕。 顾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他便返回沂水,只在莒县留下斩妖除魔的传说。 ——这主要得益于范家夫妇的大肆宣传。 因为今日儿子范舟平安归来,夫妇两人喜笑颜开,在自家宅院里设下酒宴,邀请街坊邻居一同共享美酒美食。 有客人问:“听说鬼怪都凶残得很,吃人不吐骨头。你们儿子在鬼怪巢穴待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范家老爷干咳一声,按照顾旭之前的解释说:“嗯…我儿子这回遇到的鬼怪比较特殊,它只吸**气,不吃肉,才让犬子勉强保住性命。” 客人恍然大悟:“原来鬼怪竟然还有吃素的!” 这时又有人问:“驱魔司来办案的那位大人,长得比我儿子还嫩,一看就像个关系户——他真有能力打败那只恶鬼?” 范家老爷抬起下巴、与有荣焉地回答道:“他不仅杀了那只恶鬼,而且只用了一招。” “一招?这么夸张?” “是的,一招,我亲眼所见!”一个围观群众忍不住插嘴道。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年轻人跳到假山上,模仿着说书人的口吻,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当时,只见那鬼怪怒上心头,抬手一挥,瞬间黑云翻滚,遮天蔽日,腾腾杀意席卷旷野。 “如是情形之下,在场众人皆面色煞白,魂不守舍,一度以为是鬼王降世,欲把凡间变作幽冥。 “但咱们的顾大人会畏惧于它这声势浩大的一招吗?显然不会。 “在那生死攸关一刻,那道俊逸洒脱的身影伫立原地,目光冷冽,出手如风。其手心光芒迸放,若焰火流星,烈阳辉芒。 “刹那间,锋芒毕露,氛霾溃散,还了天地间一片清净…” 其他人围在他的身边,一个劲儿拍手叫好。 大齐国民本就喜欢听英雄侠士斩妖除魔的故事。 而顾旭一招除尸鬼恰恰是他们身边真实发生的故事,更是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位老人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多亏了驱魔的大人们日日夜夜与鬼怪殊死作战,才能让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们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听故事…” 此时此刻,范家宅院里所有人都沉浸在快活的气氛中。 唯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范舟。 自从被顾旭救回来后,他只要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就会指着她大喊一声“鬼啊”,然后撒腿就跑。 拿顾旭前世的专业术语来讲,这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 然而宴席上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于是范舟就干脆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屋外一片喧嚣,屋内清冷寥落。 可真是寂寞啊! 第五十三章 消失的门阀 夜幕降临之际,顾旭回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他习惯性地走进大堂,想要找陈济生汇报任务完成情况,领取功勋。 然而这时候,一个衙役匆匆赶来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大人,”衙役在他面前躬身行礼道,“陈大人让我转告您,他最近几天有事外出;功勋兑换相关的事务,暂时由崔照磨代理。” “我知道了。”顾旭点了点头。 陈济生平时很少离开沂水县。 所以衙役这番话令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但不管怎样,陈济生作为上司,他做事自有他的理由,没必要事事跟下属解释明白。 于是,顾旭还是听从衙役的告示,离开大堂,转身朝偏房走去,去寻找崔照磨。 “照磨”一职,官秩八品,与顾旭平级,掌管宗卷和钱粮,偶尔也会替本县知事处理一些杂事。 可以理解为出纳兼会计兼藏书阁管理员兼打杂人员。 崔照磨全名崔天佑,身材矮胖,有着一张大方脸和一双眯眯眼,是个古道热肠的中年人。 当顾旭还是个普通小吏的时候,就经常受到他的照顾——驱魔司藏书阁里的典籍理论上不可外借,但顾旭却能在崔天佑的默许下,把书籍悄悄带回家阅读。 因此近日崔天佑常常开玩笑说,顾旭晋职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劳。 按照过往的惯例,顾旭摘下腰上的玉佩,轻敲两下,把做任务时的影像展示在崔天佑的面前。 “顾老弟,几天不见,你居然能把这种级别的尸鬼一招秒了?”崔天佑沉默着看完整段影像,终于忍不住感叹道,“记得你上次对付‘野鬼’级鬼怪的时候,还需要时小寒出手帮忙呢!” 顾旭谦逊地笑道:“基本操作罢了。毕竟我现在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第二境修士。” 崔天佑摇摇头,叹了口气:“臭小子,请不要打击老夫的自尊心了,好么? 崔天佑依旧记得,自己当初可是在第一境的瓶颈卡了近十五年,才勉勉强强地突破第二境。 那对他来说,是一段看不见希望的、无比黑暗的时光。 但顾旭这小子只用了不到一年,就顺利跨过了这道天堑。 恐怕大齐王朝境内最顶尖的那批天才,也不可能比他更快了。 “抱歉。”顾旭摊手一笑,脸上却挂着无辜的表情。 随后,顾旭花费自己近期积攒四百八十功勋,用于兑换一瓶“长明丹”。 在晋入第二境黄泉路后,大荒修士们在修行过程中也会面临着阴气侵蚀的危险,同样要用丹药来稳固心神、辅助修炼。 第一境的“静心丹”已经不再适用。 顾旭现在需要的,是品质更高、价格更贵的“长明丹”。 “黄泉路”蜿蜒曲折,看不见光。 倘若一步踏错,就会坠入黑暗,走火入魔,成为没有理智的孤魂野鬼。 而“长明丹”的作用,便在于维持修士们神智清醒,避免他们被黑暗蛊惑——相当于点亮一盏长明的灯,照亮他们前进的道路。 不过,在兑换“长明丹”之后,顾旭发现自己又只剩下三十功勋了。 这让他感到有些心痛。 功勋这东西,花得永远比赚得快。 大齐王朝的修行者,还真是个氪金职业。 “对了,顾老弟,你看过最新的邸报吗?”片刻后,崔天佑向顾旭随意地问道。 “邸报”又名“朝报”,算是大齐朝廷官方的报纸,用于向全国各个部门机构传达朝政消息。凡皇帝谕旨、臣僚奏议、重大案件以及官员任免调迁等,都是祗报所收集抄录的内容。 “没有。”顾旭摇摇头。 最近几天,顾旭忙着修炼和做任务,根本没有看报纸的时间。 “那你应该听说过,青州府有座非常可怕的陆氏凶宅吧?”崔天佑接着说,“最近,又有一个第三境修士在那里面失踪了。驱魔司总部对此高度重视,已经介入调查这个案件。” “陆氏凶宅…”顾旭心头默念。 他通读典籍,自然知道这“陆氏凶宅”曾经是着名世族青州陆氏的府邸。 众所周知,大齐现今有三大门阀世家——幽州赵氏、襄阳陈氏、金陵沈氏。 这些家族祖上都曾经出过飞升的仙人,因此后辈们得以世世代代享受着仙人遗留的福泽。 这些仙人后裔拥有着顶尖的修行功法、优秀的血脉资质和数不尽的修行资源,在起跑线上就远远领先于大部分修行者。 也正因如此,这些世家大族在朝堂上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如果联合起来,甚至能够与皇权分庭抗礼。 不过,在十七年前,大齐王朝其实是有“赵”、“陈”、“沈”、“陆”四个门阀的。 “陆”指的就是青州陆氏。 当时青州陆氏的家主,就是提议创建“神机营”的内阁首辅陆桓。 但是,当陆桓因犯下“叛国罪”被凌迟处死后,青州陆氏也被诛灭九族,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只在青州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现在,这座荒废的府邸竟然开始闹鬼了! 而且这府邸里的恶鬼还强得可怕——不仅许多修士在调查过程中神秘失踪,就连楚凤歌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无功而返。 世人难免会怀疑,这是青州陆氏怨魂的报复行动。 难怪会引起驱魔司总部的高度警惕。 “崔兄,像咱俩这种修为低微的第二境修士,应该没必要太过担忧这种大案子吧!”顾旭笑着说道,“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们也爱莫能助。关键还是得做好分内的事情。” “唉,你说得对。”崔天佑叹了口气,赞同道。 都说少年人喜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但崔天佑却觉得,顾旭这个十七岁少年的性子要比自己更老成、更务实。 他从来不会像其他少年那样,整天喊着“我要做天下第一”、“我要拯救大齐”。 他永远只考虑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并为之全力以赴。 “还有,顾老弟,”崔天佑沉思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邸报上还说,最近沂山周围的阴煞之气比以往浓郁了好多倍,甚至导致附近的一些居民被阴气侵蚀,变成了鬼怪。 “据驱魔司高层推测,那是‘凶神级’恶鬼‘沂山雪女’近期实力突破所导致的。 “如果你近期要去沂山那边,一定要万分小心。” 第五十四章 阴气侵蚀 “我会小心的。” 听到崔天佑的话,顾旭点头答应。 他知道,“沂山雪女”是“胶东三大凶神”之一,唯有像大齐国师、驱魔司司首那样的圣人级的强者方可应对。 而且他还曾听陈济生说过,如果‘雪女’遇到喜爱的男性,就会将其永远冰冻起来,变成雕像,摆放在居住的冰窟观赏。 作为招灵之体,顾旭猜测,如果自己撞上“雪女”,大概率会变成她的猎杀目标。 所以他暗暗决定,今后做任务,一定要尽可能地绕过沂山区域,远远地避开那个执掌着寒风暴雪的可怕“雪女”。 “对了,崔兄,你知道‘胶东三大凶神’除了雪女、九婴蛇妖之外,还有一个是什么吗?”即将离开之际,顾旭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不久之前,陈济生曾经跟顾旭介绍过凶名赫赫的“胶东三大凶神”——但陈济生只记得雪女和九婴蛇妖,却忘了第三只“凶神”级鬼怪叫什么名字。 崔天佑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回答道:“抱歉,顾老弟,我记得我昨天才翻过相关资料,但我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 “没事儿,我改日去藏书阁找找它的档案。”顾旭微笑说道。 “对了,说起藏书阁,最近那里面有不少书被老鼠和蛀虫啃过,需要找人重新誊录,”崔天佑接着说,“我听陈大人说,顾老弟你博览群书、记忆不凡—— “如果我们在誊抄时遇到不太确定的内容,恐怕还需要请你帮忙参考一下。报酬绝对少不了你的。”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随后,顾旭告辞崔天佑,走出这间狭窄的偏房,准备去库房找老大爷领取丹药。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力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在他的感知里,浓郁的阴煞之气仿佛深海漩涡,正在往驱魔司的东北角汇集。 “什么鬼怪这么嚣张?竟然敢夜闯驱魔司衙门?” 顾旭眉头微皱,心头暗暗道。 作为沂水驱魔司的二把手,顾旭现在的官品和职权仅次于陈济生。 按照驱魔司的规矩,在遭遇紧急状况的时候,他应该立即组织人手,尽快查明情况、排除隐患。 于是,他紧紧攥着衣兜里厚厚的一叠“杀鬼符”,同时叫上了崔天佑,朝着院落的东北角走去。 不过,在这阴气汇聚的地方,顾旭并没有看到任何鬼怪的踪影,只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这个少年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赫然是驱魔司小吏、顾旭的头号粉丝——汪洋。 “汪洋?你这小子怎么躺在这里?” 看到这样一幕,崔天佑忍不住惊呼道。 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崔兄,这家伙显然已经晕过去了。你喊得再大声,他也不会回应你的。” “晕了?这小子白天还跟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的,咋就莫名晕过去了?”崔天佑还是感到有些纳闷。 顾旭没有回答。 他蹲下身子,按住汪洋的脉搏,同时分出一缕神识,穿透了汪洋的皮肤和血肉,钻进了汪洋的识海之中。 顾旭此时用的神识法术,自然也是“日蚀”。 只不过这一回,他只使用了往常百分之一的精神力量。 于是,不知不觉间,杀伐之法就变成了治疗诊断之术—— 就好比滔天洪水能够轻而易举毁灭家园,但涓涓细流却可灌溉农田、滋润万物。 倘若有精通神念法术的大师站在这里,定会对顾旭这细致入微的神识掌控能力深感震惊。 因为顾旭现在做的事情,堪比拿着数十斤重的大砍刀在豆腐上雕花,难度可想而知。 片刻后,顾旭观测到,在汪洋的神魂周围,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 他知道,这些黑气就是阴煞之气的具现。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汪洋很可能是最近修炼的时候急躁冒进,没能在阴气侵蚀下守住心神。 或者换一种说法,汪洋已经被阴煞之气“污染”了。 顾旭的脸色立即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个问题,任由阴气积累、蔓延,汪洋的神魂会彻彻底底被阴气吞噬,最终失去理性,变成吃人的鬼怪。 “看来这个世界的修行之路,要比我想象中危险得多啊!”顾旭不禁在心头感叹道。 以前,陈济生曾经在他耳边强调过无数遍,修行之路一步一生死,稍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或许是因为顾旭做事一向求稳,再加上他的修行资质非比寻常,他一直觉得生死危机这种东西离自己非常遥远。 可现在,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同僚遭受阴气的侵蚀,他才深深体会到,修行路上的种种凶险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 “情况如何?”崔天佑担忧地问道。 “还好,能救,不会死。”顾旭面无表情地说道。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解秽神符”,将其贴在汪洋的脑门上,同时口中念诵“净身神咒”: “太上昊天,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在他念诵咒语的过程中,汪洋神魂中的黑气渐渐散去,重又变得通透清明。 咒语念罢。 汪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起初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不过,就在他看清楚顾旭面孔的刹那,他猛然从地上坐起来,惊讶地喊道:“顾兄——不,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旭呵呵一笑:“汪贤弟,在这秋风萧瑟的庭院里露天而眠,是不是很有诗情画意?” 听到这话,汪洋不禁抬头一看,才发现夜色已经降临。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一片清冷寂静。 “顾…顾大人,您听我解释,今天下午我跟往常一样坐在这里修炼。只是修炼到一半的时候,我不知为何突然失去意识,晕了过去…”汪洋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顾旭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不是在‘静心丹’药效耗尽后,没有立即停止修炼?” 汪洋愣了片刻,然后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顾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顾旭冷冷瞥了他一眼。 在他看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傻子都想得到,根本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不过他仍然平心静气地跟汪洋说道:“汪贤弟,修行这种事情,还是得以稳为主,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这次我救得了你,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如果你真的被阴气吞噬变成鬼怪,陈大人会毫不留情把你一剑砍死的。” “顾大人教训的是!”汪洋嘿嘿笑着,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见汪洋已经安然无恙,顾旭便站起身来,提步朝库房走去。 他还急着去找老大爷领丹药呢! 然而,还未等他走多远,身后又突然传来汪洋“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夜色的沉寂再次被打破。 顾旭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汪洋身边,在地上盘膝坐下。 “还是感觉不舒服吗?”他问。 汪洋抬起头,看着顾旭。 迟疑许久之后,他终于哽咽地开口道:“顾兄,你跟时大人都这么厉害,未满二十就有这么高的修为,当上了八品官…跟你们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拼命,才能赶上你们的步伐…” 原来是同侪压力啊… 顾旭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本想安慰几句。 可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时不管说什么,都有凡尔赛嫌疑。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汪洋的肩膀,继续保持沉默,静静听着他的倾诉。 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 注释: (1)“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宋·欧阳修秋声赋(2)“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晋·张协杂诗 第五十五章 意外来客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青春期是一段充满烦恼与迷惘的时光。 在此期间,丰满的理想和骨感的现实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 或许前一秒钟,你还在心灵鸡汤的鼓舞下,渴望干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 但下秒钟,你就会看着自己挂科的考卷,以及身边拿着奖学金的同桌,心头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俗话说,一个人迈向成熟,共有两次蜕变—— 第一次是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第二次是认识到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普通人。 此时此刻,汪洋无疑就处在这样的阵痛期。 顾旭最多给他精神上的支持。 要从痛苦中走出来,汪洋终究还是得依靠他自己。 片刻后,汪洋擦去鼻涕眼泪,双眼红通通地对顾旭说道:“顾大人,抱歉,刚才我一时情绪激动,让您见笑了…” 顾旭轻笑一声,回应道:“汪洋,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顾兄’吧!现在你整天喊着‘顾大人’、‘顾大人’,听上去怪生疏的。” 汪洋抬头看着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小声地说道:“顾兄,今晚实在是谢谢你了…” 在汪洋的印象里,顾旭一直是个大忙人——他每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任务。 平时驱魔司同僚们的聚餐,顾旭都很少参加。 就连日常的聊天,顾旭往往都是寒暄几句,随意应付一下,就匆匆离去了。 但今天,顾旭不仅把汪洋从昏迷中唤醒,而且还抽出时间宽慰他。 这让汪洋十分感动。 “咱们之间,何必客气?只要你以后修炼的时候稳健一点儿,别让我和陈大人操心,我就知足了。” 顾旭整理衣衫,缓缓起身,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月光如水,倾泻其身。 他那漆黑的锦袍与苍白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按照原计划,先去库房找到驼背老大爷,领取“长明丹”。 随后他回到家中。 和往常一样,他在竹席上盘膝坐定。 服下丹药,闭目修行。 在他的意识世界里,黄泉之路依旧崎岖、坎坷、伸手不见五指。 耳畔依旧源源不断传来幽魂恶鬼的哀鸣声。 每当顾旭往前走一步路,他手中的灯笼都会变得暗淡几分。 但他一如既往神色不惊。 因为“长明丹”的药力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他手中的灯笼增添新的燃料。 就算黄泉路上阴风怒号,那缕火光仍然坚挺地亮着,久久不息。 当第三枚丹药药力耗尽的时候,天亮了。 顾旭终于停止修炼。 他更衣,起身,吩咐屏风上的小书童去烧热水,然后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做早餐。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他可没想到,自己这简陋的蜗舍荆扉,有朝一日竟然会有客人来访。 “外面是谁?”他站在门背后问道。 “顾旭,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门外响起轻灵悦耳的笑声。 原来是时小寒这丫头! 顾旭笑了笑,打开屋门。 “女侠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今天不是休假在家陪伴令尊吗?是哪阵风把你吹来我这里了?” “我父亲实在太唠叨了!他整天就在我面前念叨着京城那群公子哥有多么多么的优秀,似乎就生怕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丢了家族的脸面!如果继续待在家里,我迟早会被他烦死的!”时小寒皱着眉头抱怨道。 顾旭很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毕竟他前世也整天被爸妈催着找女朋友——虽然他当初一直觉得,女朋友哪有游戏好玩。 “所以你就来我家避难了?”顾旭问。 “是啊,顺便来蹭顿早饭,”时小寒叉着腰,抬起下巴笑嘻嘻道,“我记得,你还欠我好几顿饭。你说过你会还的。” 她今日身穿浅紫色百褶裙,足蹬素白绣鞋,未施粉黛,也未带首饰。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朵娇嫩欲滴的丁香花。 “确实,”顾旭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鄙人厨艺不佳,望时女侠多多见谅。” “哼,本女侠可不像你这么挑食。”时小寒撇了撇嘴。 同时,她还从衣兜里掏出三瓶“长明丹”,塞进顾旭的手中。 “顾旭,恭喜你晋升第二境,”她以四十五度角抬头看着顾旭,一双杏眼清澈透亮,“这是给你的奖励。对了,不许拒绝!” 顾旭接过“长明丹”,笑着说道:“那就多谢时女侠了!” 他此时已经深深体会到,接受别人恩惠这种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时小寒第一次送他丹药时,他还秉持着少年人的尊严,推脱了好半天。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毫无心理压力地接受时小寒的好意了。 他明白,自己要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需要很多很多的丹药。 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矫情。 几分钟后,顾旭把两份“养生早餐”端上了桌—— 两碗红枣燕麦粥、两个白煮蛋和两个苹果。 时小寒秀眉微蹙:“你这早餐…比我外祖父平时吃的还清淡。” 顾旭笑了笑:“你知道,我身体一向不好,重口味的东西我不太受得了…也就在去酒楼的时候,我会尝试性地吃一些。” 时小寒沉默了许久。 “顾旭,我真的很佩服你。”她长叹一口气,说道。 “为什么?”顾旭眉毛微扬。 “对我来说,长期不吃辣椒,不吃香菜…我迟早会死掉的,”时小寒舔了舔嘴唇,回答道,“你能每天坚持吃这些东西,真是毅力非凡啊!” 不过,时小寒虽然嘴上对辣椒念念不忘,但她仍然把顾旭做的“养生早餐”吃得一点不剩,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还时不时夸顾旭几句“厨艺不错”。 可见她对于所有食物都是博爱的。 待两人都吃完后,顾旭唤来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叫他去洗碗。 时小寒盯着小书童观察了好一会儿,说道:“‘点睛赋灵’…顾旭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掌握了这么神奇的法术!” 顾旭回答:“奇技淫巧,不足挂齿。” 时小寒眯起眼睛:“其实我以为,你学了这种法术后,会给自己画几个漂亮侍女呢!” 顾旭摇了摇头:“我不想在修炼的时候分心。” 时小寒噗嗤一笑:“你这家伙,果然脑子里只有任务和修炼。”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对了,顾旭,待陈大人办事回来后,我想申请去‘明志堂’闭关一段时间,准备突破第三境。” 第五十六章 第三境【奈何桥】 “第三境?这么快?” 听到时小寒的话,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凭借远超常人的天赋和自律,逐渐在修为上追上了她的步伐。 没想到又被这丫头领先了一步。 “其实,上个月我们去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时候,我就已经第二境圆满了,”时小寒双手拄着腮,看着他的眼睛,“只是我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去尝试破境。” 顾旭点了点头。 他知道,时小寒天赋不弱,家里也不缺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丹药,不必像他一样为了修行资源拼命肝任务。 她进境速度非同一般,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众所周知,大荒修士每一次破境,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 而且在突破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是有一定概率觉醒一种特殊神通的。 这些神通通常对修士们今后的修行或战斗都大有裨益。 比如陈济生觉醒的神通叫做“皎月”——这个神通能够使陈济生在修炼过程中保持道心通明,大幅度减少受阴气侵蚀走火入魔的概率。 所以,时小寒对待这次破境的态度才会格外认真。 她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获得特殊神通的幸运儿。 “那你为何现在又突然下定决心了呢?”顾旭问道。 “因为我想去洛京,”说话时,时小寒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似乎在脑海中幻想着一副美好的画面,“沂水这地方太小,不利于我今后的发展。我想去见见世面。 “只是,我不想再跟以前一样,依靠父亲的关系享受优待。我想像你一样,去参加晋职考核,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公平竞争中战胜所有对手。” “那应该难度挺大。”顾旭评价。 青州府的内卷程度就已经让人触目惊心。 京城的竞争,想必更加可怕。 “所以我才想着要去‘明志堂’闭关破境啊!”时小寒的语气听上去很是轻松,“倘若我成了奈何桥境界的修士,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 顾旭知道她心意已定,没有劝阻,只是微笑着鼓励道: “加油,小寒!希望我明年去‘神机营’的时候,能够在京城见到你!” “你也一样!”时小寒挥起小拳头,“我听说‘神机营’有着全国最好的伙食,等你去了那里,一定要带我去尝尝!” 随后,时小寒又提出,要跟顾旭来一次友好的切磋。 “你这家伙,一直都很会藏东西,让我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你的真实实力,”她笑嘻嘻地说道,“今天我们难得在同一个境界,正好试试你的深浅。” “还时女侠下手轻点,我很怕痛的。”顾旭调侃道。 “放心,打不死你。”时小寒跃跃欲试。 这次切磋,时小寒没有用刀,顾旭没有用符,两人纯粹用真元,展开了硬碰硬的较劲。 时小寒作为第二境圆满的修士,她已经在“黄泉路”上走完了九道弯,来到了彼岸花开的忘川之畔。 她的真元,宛若万丈飞瀑,声震山岳、恢弘磅礴。 顾旭从中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但他并不以为惧。 他的真元总量虽比不上时小寒,却胜在精纯。 而且顾旭作为符师,又曾专门修过神念,他对真元的掌控力要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士。 在他的控制下,他的真元形若鬼魅,躲其锋芒,攻其薄弱,避实就虚,连贯一气。 一时间,竟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在与时小寒的对拼中丝毫不落下风。 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停手了。 时小寒眨了眨眼睛,用佩服的目光看着顾旭说道:“没想到你刚刚晋入第二境,就能跟我打个五五开。等到你第二境圆满,恐怕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顾旭谦虚地笑了笑,像往常一样商业互吹道:“等到那时候,时女侠早就已经突破第三境,把我远远甩在身后了。” 其实,在刚才的比试中,顾旭是留了手的。 如果他使用“日蚀”,或许能在一招内将时小寒击溃。 但他相信,时小寒刚才肯定也没有尽全力。 她既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又是沂水县功勋榜的第一名,想必也掌握着不止一种致胜的法术。 朋友之间切磋交流,适可而止就好。 底牌这种东西,还是得好好藏着,拿去对付敌人。 当太阳爬到天顶的时候,时小寒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顾旭的小院。 此时此刻,她郁闷心情早已一扫而空。 她必须得承认,跟顾旭在一起相处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 那个少年的笑容和言语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她的烦恼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她的父亲——莱州府千户大人时磊,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感到有些诧异。 “小寒,你刚才去哪里了?”时磊好奇地问道,“怎突然变得这么开心?” “这不关您的事!”时小寒飞也似地钻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不再理会自己地父亲。 时磊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 女儿长大了,越来越叛逆了。 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贴心的小棉袄了。 是时候去找个知书达礼的小伙子,把她赶紧娶走,省得留在身边糟心。 只是… 当时磊把他认识的适龄青年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后,却又觉得他们各有各的缺点,一个都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卧房内。 时小寒坐在自己的书桌旁,从抽屉里掏出一本陈旧的小册子。 这是她父亲在她及笄之年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上面记录着时家先辈们的修炼心得。 时小寒打开册子,翻到中间的一页。 标题处写着——“突破第三境‘奈何桥’注意事项”。 时小寒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认真地往后阅读。 “…根据家族中过往的案例,如果想要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神通,需要有坚实的根基、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足够强烈的情绪冲击… “…你需要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而修行… “…你的神通,是你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你的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第五十七章 论道之境 “为何而修行…” 当然是为了斩尽天下妖魔鬼怪、做为民除害的大侠啦! 看到这一行字,时小寒在脑海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自时小寒的曾祖父辈起,时家几乎世世代代在驱魔司做官。 或许是出于家族的影响,时小寒一直把“杀鬼”这件事情当作是自己的使命——她享受着把鬼怪一刀砍成灰烬的成就感,享受着百姓们的崇拜与感激,享受着他人的夸赞与吹捧。 这就是她修行的动机。 听上去简单、稚嫩,甚至有些肤浅。 但对于一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十七岁少女来说,却又显得很真实。 随后,时小寒把小册子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是她的祖父很多年前写下的笔记。 时小寒的祖父名叫时青松,曾在三十五岁那年突破第三境“奈何桥”,同时觉醒神通“灵犀”—— 这个神通能够大幅度提高他对武学的领悟能力。 只要有名师指点,就能“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而时小寒的祖母,来自幽州赵氏的赵蝉衣,则获得了神通“金蝉脱壳”——凭借这个神通,她能够在战斗中制造一个幻像替身,替自己抵挡敌人一次致命的攻击。 至于时小寒的父亲时磊… 很遗憾,他没能在破境的时候获得任何神通。 因此他一直被调侃为家族的“废物”。 时小寒自然不想成为跟做跟自己父亲一样的“废物”。 所以,对于破境这件事情,她既是期待,又是紧张。 “…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些我应该都不缺…” “只是,我要去哪里寻找‘强烈的情绪冲击’?” “难不成我晋升前,还要找个借口去跟我父亲吵一架?” 她突然感到有些茫然无措。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一直静静待在屋子里修炼。 时小寒这次带来的“长明丹”,足够他使用很多天。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全神贯注投入到修行之中,不必整天为了功勋四处奔波做任务。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继续改进“杀鬼符”和“日蚀”法术。 在他晋入第二境后,他一直在尝试对“杀鬼符”的符文进行细微的修改,使其能够容纳更多的真元,瞬间爆发出更加磅礴的能量。 他也一直在用“日蚀”之法反复锤炼自己的神识,从而解决精神力量消耗过快的问题。 时间过得飞快。 金色的阳光在黎明时钻进狭窄的小院,又在黄昏时悄悄溜走。 在萧瑟的秋风里,院子里那棵银杏树又被悄无声息地剃了个秃头。 树叶落在地上,铺成黄澄澄的地毯。 不知不觉间,三天过去了。 十月十五终于到来。 传说中,仙界有天、地、水三位神仙,唤作“三官”。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于是,在十月十五下元节这天,大齐官民会设斋建醮,祭祀先人,并祈求水官排忧解难。 在这些祭拜祈福活动中,胶东的百姓尤其虔诚。 毕竟胶东一直是个多灾多难的行省。 天行元年,莱州府崂山附近的几座村庄居民全部被屠,无一生还,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而在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期间,青州府区域又发生了一场大旱。 整整三年,滴雨不降,稻田干涸,民不聊生。 待到胶东百姓好不容易从旱灾中缓过神来,九婴蛇妖又开始四处为害,搞得无数民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在天灾与恶鬼的面前,凡人毫无抵抗能力。 所以他们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仙身上。 不过,对于顾旭来说,十月十五日这天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神机营“论道之境”的开启。 他的晋职考核主考官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论道之境”是大齐王朝的圣人级强者们以惊天伟力构建出来的玄妙幻境,能够把远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修士匹配在一起,进行友好的切磋交流,并根据胜负进行排名。 每个季度排名靠前的修士,可以获得额外的奖励。 听说驱魔司总部有很多好东西。 所以对于这些奖励,顾旭非常期待。 于是,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顾旭就手握“神机令牌”,盘膝坐在竹席上,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地沉入一片黑暗。 而在他的耳边,则响起一个清冷响亮、雌雄莫辨的声音——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与此同时。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静修室。 上官槿正静静坐在一个蒲团上,双眼紧闭,手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神机令牌”,等待着“论道之境”的匹配结果。 一刻钟后,她的视野中浮现出一行文字—— 当前“论道之境”暂无其余第四境修士参与匹配。请问阁下是否愿意自封真元,与第二境修士进行比试? 上官槿愣了两秒。 她知道“神机营”目前尚处在筹建阶段,人数还不多。 但她却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连个同境界的对手都匹配不到。 这一瞬间,她仿佛体会到了无敌的寂寞。 “我愿意。” 她盯着这行文字,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跟第二境修士切磋,无疑是她占便宜。 就算她需要自封修为,她也觉得,自己能够凭借手法和经验,轻松压制第二境的菜鸟。 这一次比试,简直就是白送给她的福利。 随后,黑暗之中浮现出一座造型古朴的擂台。 它看上去孤零零的,仿佛飘荡在无垠的星空之中。 而在擂台旁边的台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刀、剑、匕首、弓弩、纸笔等武器。 与“温故壶”一样,“论道之境”也是一个只容许神识进入的幻境,修士们是无法把自己的武器从外界带进来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圣人们非常贴心地在幻境中准备了替代品,以供修士们在比试时使用。 当然,这些兵器只是凡兵俗铁,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属性或效用。 但拿来切磋,已经足够。 此时此刻,上官槿在擂台的侧壁上看见了自己对手的代号—— “朱雀”。 “真是个倒霉蛋啊!”她轻捋长发,在心头感叹道。 第五十八章 不讲武德上官槿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擂台的另一边,也在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也从擂台侧壁上看到了自己对手的代号——“灵狐”。 “看这代号,对面可能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顾旭在心里暗暗道,“我可千万不能大意。” 在“论道之境”里,对手的面孔和身形都被迷雾所笼罩,就跟打了马赛克似的,看不清楚相貌,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分辨。 由于“神机营”的成员既有王公贵族,又有平民百姓。 打造“论道之境”的三位圣人一致觉得,身份这种东西,或许会让年轻修士们在比试的过程中束手束脚、有所顾忌。 只有抛开身份,把对手当怪打,才能让每个年轻人都放开自我,发挥出真实实力。 当然,如果有人想要自爆身份,那圣人们就管不着了。 随后,顾旭走到擂台旁边的台阶上,开始给自己挑选武器。 他的目光只在黄色符纸上随意扫了一眼,就迅速移开。 今天这番比试,他并不打算用符篆之术。 虽然他确实很想赢,也很馋驱魔司总部的奖励。 但他明白,“论道之境”最根本的意义,在于帮助他提升实战技巧,提升他今后遭遇鬼怪的生还概率。 与同境界修士切磋,机会难得。 他不能本末倒置。 于是,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数十片形如柳叶、薄如纸张的无柄飞刀。 因为这些刀刃太过于锋利,他特意用真元裹住双手,以避免被其划伤。 他的动作自然落在了对面上官槿的眼里。 “这届神机营里有谁是用飞刀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上官槿微微皱眉,心头暗暗道。 她作为驱魔司五品郎中,曾陪司首大人一起考核过大多数“神机营”的预备成员——但在她的印象里,这些人中并没有使用飞刀的第二境修士。 这让上官槿心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在战斗中,她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她喜欢去了解每一个潜在的对手,搜集他们的资料;她喜欢研究对手们在战斗过程中每一个微小的习惯,并从中寻找破绽;她喜欢去计算对手的行动轨迹,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出招… 几乎每一个跟上官槿战斗过的修士,都曾不约而同地抱怨过:“我感觉我成了这个女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她总能预判到我的每一个招式。” 但现在,上官槿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难以预判的变数。 她并不喜欢变数。 好在她的对手只有第二境修为,战斗经验和技巧应该远远逊色于她。 就算对方真能掏出一些出乎意料的绝活,她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轻松应对。 想到这里,她面带微笑走上擂台,没有选择任何武器。 “这个对手…看上去似乎很自信啊!”顾旭在心头评价了一句,也跟着走上擂台。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响起阵阵鼓声。 “论道之境”的气氛骤然变得热血起来。 顾旭与上官槿一齐向对方拱手行礼,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但就在两人重新站直身子的刹那,顾旭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强烈的寒意。 这是来自他神识的危险预警! 自从修炼了日蚀之后,顾旭的神识力量变得空前强大,不仅能用于攻伐,还能够感知到附近的敌意。 他不假思索地向侧边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上官槿的身影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顾旭刚才的位置。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由真元凝聚而成的碧色短剑。 青烟缭绕,锋芒逼人。 顾旭知道,如果自己的反应只要稍稍慢一拍,就会被那柄短剑从背后刺中心脏,宣告比试失败。 “对面这人,真是不讲武德,一上来就搞偷袭,”顾旭在心里暗暗吐槽道,“难怪代号是狐狸精。” 对于顾旭刚才的反应,上官槿也颇感意外。 她刚才使用的身法,名叫“流星走月”—— 它由驱魔司司首洛川所创,是大齐王朝境内公认最为玄妙莫测的身法之一。 有诗云:“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凭借这种身法,她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来去无形,像是树林间划过的流星、云层间穿梭的月亮,令人难以估摸她下一秒钟会出现在何处。 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预判了自己的必杀一击,并及时做出躲避。 区区第二境修士,竟然能破解“流星走月”? 这说出去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上官槿暗暗猜测道。 但她并没有因此轻敌,反而心头多了几分警惕,显然已经把这个代号“朱雀”的年轻修士当成了一个值得正视的对手。 顾旭也出手了。 他心念一动,手中那些薄如蝉翼的刀片便在真元的包裹下,齐刷刷地向上官槿飞去。 像是在飒飒秋风中翻卷的落叶,又像是自天穹中纷纷落地的雨点。 这番景象看上去似乎颇具诗情画意。 但上官槿却能窥见其中的万分凶险。 一方面,那些纸片般的无柄飞刀太过于锋利——只要轻轻碰到一下,就会划破皮肤,割开血肉,瞬间血如泉涌。 另一方面,对手那磅礴的精神力量、以及细致入微的真元掌控力,令上官槿深感震撼。 隔空控物确实是修行者基本操作。 但大部分修士只能做到控制一个质量不大的物体——比如用意念偷走别人衣兜里的铜钱,或是控制弹珠砸树上的麻雀。 对面那个修士能够做到同时控制数十片刀刃在空中翩翩起舞,不仅能拐弯,还能改变飞行速度,在上官槿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人的神识力量,应该已经接近第四境的水平了吧!”她眯起眼睛,在脑海中默默地评价道,“咱们神机营,还真是藏龙卧虎呢!” 但她并不以为惧。 飞刃虽多,但终究有规律可循。 只要有章法,那就有破解的可能性。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官槿一直使用“流星走月”,在漫天刀雨之间从容漫步。 那些无柄飞刀总是贴着她的皮肤有惊无险地擦过,却又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在上官槿的视野之中,这些飞行的刀刃统统化作成千上万的数字——这些数字描述了刀刃的质量、长度、宽度、厚度、飞行速度,等等。 凭借这些数字,她可以瞬间计算出刀刃后续的飞行轨迹,从而提前利用身法进行躲避。 这是她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的神通——“天算”。 虽然用第三境的神通来对付第二境修士有些不讲武德… 但这“论道之境”只要求她自封真元,没有限制她使用神通。她用“天算”来预判对手的攻击,并不算违规。 上官槿一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她从不重视道德,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擅长钻规则的漏洞,不介意使用类如“偷袭”这种被认为卑鄙无耻的战术,也不反感用好听的言语来取悦上位者。 或许正因如此,出身微末的她才能一步步崛起,成为驱魔司司首身边的大红人。 注释: (1)“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唐·贾岛宿山寺 第五十九章 讨价还价 顾旭望着上官槿在漫天飞刃间灵活起舞的身影,目光专注而平静。 在他的操控下,这些无柄飞刃形成夺命的阵列,以一个个精心计算的刁钻角度,封锁住上官槿几乎所有可能的退路。 这是由金属而成的天罗地网。 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焕发着银白色光芒。 顾旭认为,如果对手是个普通的第二境修士,那么就算他拥有跟时小寒同等强横的真元,他也很难避开所有飞刃的攻击。 然上官槿却偏偏做到了这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这对顾旭来说,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楚凤歌跟他说过,“神机营”的成员都是从大齐王朝各个行省精挑细选来的天骄,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他绝不会小觑对手。 与此同时,凭借脑海中丰富的知识,顾旭也认出,对手使用的身法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所创、以诡异难测出名的上品武学——“流星走月”。 这种身法号称能够掩蔽天机,像自天而降的流星一样,令人无法预判下一步的落点。 话虽这么说… 但实际上,顾旭却在道藏中读过,“流星走月”看似毫无规律,但实际却是依凭天上的星辰来测定坐标方位。 星辰的位置与对方的行踪,定然存在相关关系。 “或许,我可以循着这个思路,破解对方的身法。”顾旭在心头暗暗想道。 顾旭并没有“天算”这样奇妙的神通。 但是他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 对方每一分每一秒出现的位置,都被他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战斗过程中的每一个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并且不会漏过任何细节。 他相信,只要自己采集的样本足够多,他预判的准确率也将会不断地提升。 就这样,“神机营”里两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开始了头脑层面上的激烈搏斗。 一个在做数据计算,一个在做图像分析。 一时间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但顾旭的薄命天才天赋也并非摆设。 他感觉,在他分析对方行动的过程中,他也在渐渐领悟“流星走月”这一玄妙的步法。 他学习的速度快得出奇,就好像他在娘胎里就已经掌握了这种法术。 倘若现在就让他比划比划,他甚至已经能模仿个六七成神似。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 上官槿已经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僵持局面。 她不打算再凭借身法躲避对方那如影随形的刀刃。 她决定主动发起制胜一击。 于是,她举步向前,然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按照她的计划,下一秒钟她会出现在对方的右手边,同时把自己的残影留在对方的左手边,从而混淆对方的感知。 只要对方有一瞬间的犹豫,她就可以用手中青光闪烁的刀刃划破对方的咽喉,然后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 根据她用“天算”做出的预测,这个计划有九成九的成功率。 近乎完美。 “这个无聊的游戏,我已经腻味了,”她盯着遮掩在迷雾中的、代号“朱雀”的对手,心头暗暗道,“是时候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官槿并没有在她自己预想的位置现身。 而是一脚踩空,从擂台上摔了下去,重重地跌倒在擂台外的地面上。 按照“论道之境”的规矩,只要离开擂台的范围,就算是失败。 果然。 在空旷无垠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文字: “朱雀,胜。” 上官槿的目光在这行文字上停留了许久。 有些失落,有些诧异,也有些困惑。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败。 更没有想到,对方竟能够对“流星走月”造成干扰。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真的只是个第二境修士吗? 片刻后,顾旭从“论道之境”回到现实世界。 他从竹席上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 刚才长时间盘膝坐在竹席上,令他的双腿微微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候,他手中的“神机令牌”突然开始闪闪发光。 随即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行文字—— 灵狐:今日与道友一战,收获颇多;道友术法惊人,在下自愧不如。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希望道友指点迷津。 原来这“神机令牌”竟然还能用来私下聊天! 大齐王朝的圣人们还真会玩啊! 顾旭默默感叹道。 然后他心念一动,回复道: 朱雀:什么问题? 灵狐:我很想知道,道友刚才为何能够干扰我的“流星走月”身法? 顾旭沉默片刻。 朱雀: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一回,他足足等了五分钟,才看到对方的回应。 灵狐:嘻,道友还真是小气。要不,我用“金光神咒”跟你交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你掌握了“金光神咒”,就能使用金光护体,避免被邪魔鬼祟伤及神魂。这笔交易对你来说非常划算哦! 朱雀:“金光神咒”我已经会了。 灵狐:那么“破妄消灾神咒”呢? 朱雀:这个我以前也学过了。 灵狐:那么“净天地神咒”呢? 朱雀:这个我也会。 灵狐:… ……… 洛京,驱魔司总部,静修室。 上官槿看着“神机令牌”上的新消息,眉头微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她觉得,这个代号叫“朱雀”的家伙简直就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难以沟通的人。 但是上官槿一向是个性格执拗的人。 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她会想尽办法将其搞到手。有时候,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不在乎。 灵狐:那道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要我有,我都可以拿来与道友做交换。 这位道友看上去很是执着啊! 要不,趁机狠宰他一笔? 看到这条消息后,顾旭心头暗暗想道。 在他看来,这个叫“灵狐”的家伙能够掌握“流星走月”这样的上品武学,不出意外应该是个狗大户。 他尝试性地回复: 朱雀:我想要一部中品功法,行不? 顾旭很久以前就想更换一部功法了——像归元诀这种平平无奇的烂大街功法,严重限制了他的修炼速度。 对方立即秒回—— 灵狐:没问题。 这回轮到顾旭感到惊讶了。 他愣了一秒,由衷感叹:不愧是狗大户,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第六十章 “朱雀”的身份 灵狐:没问题! 上官槿回复时,心头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自从她成为驱魔司司首洛川身边的得力亲信后,她接触到的都是全国最顶尖的上品功法和上品武学。 中品功法这种东西,她根本看不上眼。 用一本对她毫无用处的中品功法来交换一个非常想知道的答案,她觉得非常划算。 另外,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人脉资源有时比金钱和物质更加重要。 这笔交易也可以当作是她对一个未来强者的投资。 今日结下善缘,在对方修炼路上助对方一臂之力,或许今后会得到非常可观的回报。 况且,大荒长夜将至,大齐王朝急需新的有生力量去对抗更加可怕的鬼怪。 上官槿虽然精于算计,但她终究不希望看到一个修行天才被低劣的修行功法耽误。她愿意为了驱魔司的将来,暂时舍弃一些小小的私心。 总而言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交易中,两人两人各取所需,都觉得自己不亏、甚至血赚。 上官槿用来做交换的中品功法,名叫赤炎真诀。 在修炼赤炎真诀后,修士的真元将附带火焰灼烧效果,会对受到攻击的敌人造成持续性伤害。 倘若在短时间内,敌人受到赤炎真诀的多次攻击,这些伤害还能成倍叠加。 除此之外,赤炎真诀还能以火焰的力量,对修士的真元进行净化和提纯,去除经脉中的阴煞之气,大幅度加快修炼速度。 灵狐:这部功法如何? 在把赤炎真诀的特点和功效简单介绍了一遍后,上官槿向对方询问道。 朱雀:看上去挺不错。 顾旭目前主要的战斗方式,不论是符篆之术,还是神魂攻伐,都是输出类的招式,都是用纯粹的硬伤害把敌人灌死。 如果他改修赤炎真诀,这些法术的威力起码会翻一倍。 他确实很需要一部这样的功法。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官槿利用“神机令牌”,把赤炎真诀前半部分内容叙述给顾旭。 顾旭凭借“博闻强记”天赋,把这些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在脑子里。 灵狐:等你告诉我问题的答案后,我再把赤炎真诀的后半部分告诉你。 “这只狐狸,还真是谨慎啊!”顾旭默默评价道。 然后他回应—— 朱雀:你稍等片刻。我先确认一下这部功法是真是假。 顾旭一边回消息,一边衣兜里掏出一枚铜钱,轻轻往上一抛,口中默念着上苍的名讳。 然后铜钱重新落回他的手心。 正面朝上。 自从穿越以来,顾旭的占卜结果从来没有出错过。 这显然证明,这部功法是真的! 朱雀:功法没问题。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把答案告诉你吧! 灵狐:快说! 朱雀:我以前在书上读过,“流星走月”这身法看似没有规律,但实际上却需要依赖天上的星辰来测定坐标。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你最后一次位移,是打算前往翼、轸两星宿中点位置的方位吧! 灵狐:没错。 对于“朱雀”能够算到自己的行踪,上官槿深感讶异。 她甚至隐隐怀疑,对方是不是掌握着类似于“天算”神通的法术。 朱雀:在战斗的过程中,我使用阵法对你的感知进行了干扰,导致你把“斗”、“牛”两宿误认为是“翼”、“轸”两宿。这样一来,你的位移终点坐标就发生了偏移,直接穿梭到了擂台之外。 顾旭的这一招确实有些阴险。 因为他并没有直接依靠自己的力量击败对手,而是利用“论道之境”的规则,想办法把对手弄到擂台外面,从而取胜。 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不讲武德搞偷袭了,那么顾旭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战术是否光明正大。 灵狐:阵法?你哪里搞出来的阵法? 上官槿眉头紧锁。 刚才在战斗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在她的记忆里,“朱雀”一直在集中精神操控着数十把飞刀追着她砍,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布置所谓的阵法。 朱雀:阵法这种东西,并非一定要用笔把它画在地上。那些追着你砍的飞刀,其实就是我布置的阵法。 灵狐:飞刀也能用来布阵? 朱雀:年轻人思想不要太僵化。我那些飞刀在最后关头排列出来的阵形,正是大名鼎鼎的“八门幻阵”。翼轸两星对应正南“景门”(离卦),斗牛两星对应东北“生门”(艮卦)。当我调换“景门”与“生门”的卦象后,你的方向感就被“八门幻阵”混淆了。 在读完“朱雀”的回复后,上官槿只觉得大开眼界。 她长期待在驱魔司总部,虽然不会使用,但也曾在书中见过“八门幻阵”的阵图,知晓它的原理。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仅有第二境的对手,竟然能把“八门幻阵”隐藏在漫天飞舞的刀刃之间! 看似以刀杀人。 实则暗中布阵。 拿顾旭前世的俗语来讲,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是何等惊人的战斗才情! 灵狐:多谢道友指教! 上官槿真诚地回应道。 在她看来,“朱雀”今日这番回答,给她今后的战斗方式指明了一种新的思路,令她收获满满。 拿一部中品功法来换,一点也不亏。 随后,她按照约定,用“神机令牌”把赤炎真诀的后半篇陈述给顾旭。 而顾旭也再一次用占卜法验证这部功法的真假。 灵狐:道友,真希望我们明年能够在京城相见! 这是上官槿对对方的祝福。 此时此刻,她非常好奇“朱雀”的真实身份。 在她看来,像“朱雀”这样如此学识广博、惊才绝艳的修士,在现实里应该不会默默无闻。 她暗暗决定,待下次见到司首大人的时候,就尝试性地询问一下,在这一届“神机营”预备役里,有没有使用飞刀、擅长布置阵法的第二境修士。 朱雀:承道友吉言! 第六十一章 一对损友 “‘论道之境’真是个好地方!” 顾旭由衷感叹道。 第一次进入“论道之境”,他就收获得盆满钵满。 不仅仅获得了一部新的功法。 而且也在与同境界修士的切磋中,实践了一些以前在脑海中的战斗构想。 甚至,他还偷偷学了一些“流星走月”身法——虽然他仅领悟了个六七成,或许比不上“灵狐”那么诡异莫测,但至少应该能够帮助他在危险关头及时逃命。 活着才有输出。 这是他在战斗中一直谨守的原则。 与此同时,顾旭还通过“神机令牌”,看见了自己在“论道之境”的最新排名。 “论道之境”以积分来计算排名。 赢一局加一分,输一局扣一分。 最低扣到零分,最高则没有上限。 顾旭看到,自己的积分由“零分”变成了“一分”,排名从第九名上升到了第六名。 “神机营”预备役里目前只有九个第二境修士,看上去非常寒酸。 其中,目前排名第一的修士代号叫做“麒麟”,有五个积分,遥遥领先于其余众人。 顾旭把这张第二境修士的排行榜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但是并没有在上面看见“灵狐”这个代号。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纳闷: “难不成这‘灵狐’输给我之后,就直接从‘神机营’除名了? “或者,这个‘灵狐’身份比较特殊,不在榜单上直接展示出来?” 他暂时想不明白。 不过,顾旭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或者说,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虑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每天的日程安排,都紧凑得令人窒息。 他的愉悦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便重新归于平静。 随后,他坐到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迅速把记在脑海中的赤炎真诀全篇默写下来。 虽然顾旭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记忆力远超常人。 但他通读典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诡异的法术,能够篡改记忆、影响认知。 不论是好记性还是烂笔头,都不一定百分百可靠。 所以顾旭选择两者都用上,当作是双重保险。 在修行中途更换功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需要重新开启身体窍穴,重新构建真元运转的脉络体系,甚至连法术和武学的运转方式都会发生变化。 就像是在给一台电脑安装新的操作系统之后,需要重新下载各类软件、重新进行系统设置… 总而言之,非常麻烦。 但在修行这件事情上,顾旭从来不害怕麻烦。 他相信磨刀不误砍柴工。 赤炎真诀今后为他带来的收益,定然会弥补他今日耗费的功夫。 按照“论道之境”的规则,修士的境界不同,所在的榜单也就不同。 上官槿是第四境修士。 所以在第二境修士的榜单上,顾旭自然而然找不到她的代号。 此时此刻,上官槿正盯着自己的排名,心情格外郁闷。 因为在她落败之后,她的积分就被扣去了一分,从第二名掉到了第三名。 正好掉到了楚凤歌的后面。 上官槿和楚凤歌作为洛司首的左膀右臂,一直都是你追我赶、暗中较劲的死对头。 若是被其他人赶超,上官槿尚能平静对待,自认技不如人。 但是落后于楚凤歌,她就会感到非常烦躁。 楚凤歌的代号叫做“鲲鱼”。 ——在他认知里,“鲲”是体型最为庞大、最具气势的神兽,所以楚凤歌一直为自己的代号洋洋得意。 他曾经眉飞色舞地在上官槿面前炫耀道:“你那九尾狐狸,还没我这鲲的一个鼻孔大。我只要吐一口气,你就没了。” 上官槿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冷冷道了句:“幼稚鬼。” 在她看来,楚凤歌的表现简直就像是沉溺于幻想、整天激烈争论“圣人更厉害还是鬼王更厉害”的小屁孩一样。 就在这时候,楚凤歌背负双手,抬着下巴,步伐悠闲地逛到了上官槿的身边。 “上官大人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今天好像输了一场比试,对不对?” “论道之境”排名变化,榜单上所有人都看得见。 所以楚凤歌知道这件事情,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 “这不关你事。”她态度冷淡地回应道。 “真想不到,咱们驱魔司算无遗策的上官大人,竟然还会有输的时候!”楚凤歌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多么厉害的青年俊杰,能做到在一对一的较量中压你一头? “难不成…是剑阁苏笑?” 苏笑,代号“白虎”,是蜀地剑阁年轻一代里最出色的弟子。 自从入选“神机营”预备役后,他就锋芒毕露,长期霸占第四境修士排行榜榜首。 不论是自命不凡的楚凤歌,还是精于算计的上官槿,都没能在“论道之境”战胜他。 两人也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不是苏笑。”上官槿摇了摇头。 苏笑的战斗风格,是一剑破万法,简单粗暴又难以抵挡。 而那“朱雀”,却是手握万法,运用自如,防不胜防。 上官槿很好奇——如果这两人在同一境界切磋比试,谁会更胜一筹? “其实,上官大人,看到你落败,我很难过,”这时,楚凤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咱们两个同为司首大人最看重的天骄,怎能随随便便输给一个外人?你要输,就应该输给我才对。 “我楚凤歌可是未来的天下第一。输给我,你也是天下第二,一点也不丢人。”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自恋人之人? 上官槿看着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呸”了一声。 “你上周输给了剑阁苏笑,还敢自称天下第一?”她用尖酸刻薄的口吻反驳道。 “那还不是因为我让着他,没有尽全力,”楚凤歌厚颜无耻地说道,“倘若我认真打,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上官槿不想再理会他。 此时此刻,她默默在心头祈祷,希望下一次“论道之境”开启时,楚凤歌能够跟“朱雀”匹配到一起。 楚凤歌在“朱雀”手里吃瘪的模样,一定会非常有趣。 第六十二章 赤炎真诀 顾旭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赤炎真诀钻研透彻,并按照这门修行功法的经脉路线,吸纳阴气,淬炼真元。 在他看来,修行功法某种程度上与符篆颇为相似。 符篆的笔画排列不同,就会有不同的效果作用。 修行功法的经脉路径不同,也会产生不同属性的真元。 这是一个玄妙而危险的过程。 顾旭必须保证自己全程精神专注,绝不能分心——稍有差错,就会功亏一篑,甚至会被阴气吞噬魂魄。 修炼赤炎真诀的感觉也与修炼归元诀不太一样。 归元诀的真元像是山涧中的冰凉泉水——当它在体内流淌时,会给人带来清爽舒畅的感受。 但赤炎真诀的真元却像是滚烫的熔岩,令顾旭感到灼烧般的疼痛。 对于这样的变化,顾旭起初不太习惯。 他不得不紧咬牙关忍耐痛苦,脸色也变得格外苍白。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疼痛,甚至还从疼痛中体会到令人愉悦的成就感。 就好比前世去健身房撸铁。 尽管训练后常常浑身酸痛。 但他也会因此产生“我正在变成肌肉猛男”的快乐错觉。 “凡是杀不死我的痛苦,必将使我更加强大。”他在脑海中反复给自己心理暗示。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 清凉的微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 不知不觉,东方的天际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又到了新一天的黎明。 顾旭家的宅院,位于沂水县平安巷十七号。 而在他家隔壁的平安巷十六号,住着一个姓梁的秀才和他的妻子儿女。 这天清晨,梁秀才与往常一样,被刚满周岁的儿子的哭声吵醒。 “唉,这该死的臭小子估计又尿床了。” 梁秀才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心情烦闷地想道。 梁秀才家境清贫,没钱请仆人。 而他的妻子最近也卧病在床、体虚无力。 因此,梁秀才在苦读经书之余,被迫成为“奶爸”,承担起照顾婴儿的责任。 这使得他每一天都心力憔悴。 就在这个时候,梁秀才突然注意到,卧室火炉里的木炭已经烧完了。 今天的日期是十月十七。 十多天前,就已经立冬,天气日渐寒冷。 梁秀才不是修行者,无法利用真元来抵御严寒。 火炉与棉袄,是他冬天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然而此时此刻,在炭火烧尽的情况下,梁秀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气温突如其来转暖,令他颇感诧异。 仿佛酷寒的冬季已经过去,温暖宜人的春天提前到来。 梁秀才并不知道气温为何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但他非常喜欢这暖意融融的感觉—— 因为这意味着,他能够减少木炭的消耗,节约不少银子,给妻子买些草药,给孩子买一些糖果。 “这是上苍同情我的悲惨生活,特意赐予我一个温暖的冬天吗?”梁秀才抬头望着天空,默默地在心中感慨道。 不仅仅是梁秀才。 这一天,几乎所有住在平安巷的百姓,都感受到了天气的突然变暖。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顾旭刚刚修成赤炎真诀后,真元气息向外扩散所导致的结果。 他们只以为,这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体恤他们的艰苦生活,特意在这寒冷的日子里给他们送来温暖。 于是,他们纷纷在上苍的神位面前献上供品,烧香祭拜,虔诚地感谢上苍的赐福… 当清晨的太阳爬上树梢后,顾旭终于睁开眼睛,结束修炼。 时小寒之前送他的“长明丹”,他已经全部用尽。 如果他要继续修炼,他必须得再去驱魔司衙门接任务,赚取功勋,兑换新的丹药。 在这个氪金才能变强的世界里,贫穷严重限制了他的修炼速度。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缓缓起身,走到房间侧边的铜镜前。 镜子倒映出少年瘦弱的身躯,标致的五官,以及隽秀的面庞。 鼻梁高挺,眉毛浓密,目光清冽。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凝神思索,他脸上的稚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褪去,棱角悄然显现出来。 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在他的身体内有强大的力量在涌动——仿佛流淌在他血管中的,不是血液,而是奔腾咆哮的炙热岩浆。 他伸出一根手指,从铜镜光滑的表面上轻轻划过。 铜镜表面上凡是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都迅速凹陷、变软,冒着金色的火星,熔化作橙红色的、缓慢流淌的液体。 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在烈日下渐渐融化的巧克力。 但顾旭知道,这块“巧克力”的温度高达上千摄氏度——凡人如果触碰到它,会被瞬间烧伤,并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中品功法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看到这样一幕,顾旭不禁在心头感慨道,“也不知传说中那些上品功法,又有何等强大的效用。” 此时他又一次深深体会到,寒门修士与门阀子弟在修行资源上的巨大差距。 他目前努力追求的一切,或许只是别人的起跑线罢了。 片刻后,他收回右手。 铜镜上流淌的液体瞬间凝固。 这时,他望着凹凸不平的镜面,突然之间有些心疼—— 毕竟这是他自己花钱买的镜子。 “唉,冲动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他是个修行者。 修好一面镜子,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贴在铜镜上。 铜镜表面瞬间恢复得光滑如初。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十七; “实验内容:初次测试中品功法赤炎真诀的威力; “实验工具:一面铜镜; “实验结论:通过赤炎真诀修炼出来的真元具备一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可以瞬间使铜熔化; “备注:以后在家修炼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把自家房子烧了。” 第六十三章 时小寒的喜悦 几分钟后,顾旭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来到了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他的丹药已经耗尽。 如果他要继续修炼,就必须接新的任务,赚取功勋,兑换丹药。 于是他来到了任务公告栏处。 自从他成功通过晋职考核、成为驱魔司八品经历后,他无疑能够接触到难度更高、奖励更加丰厚的任务。 现在,奖励低于一百功勋的任务他已经瞧不上眼了。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奖励两百功勋以上的任务上——这种级别的任务,他以前必须得抱住时小寒的大腿,才能够蹭到。 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独立执行的能力。 很快,一条奖励三百功勋的任务吸引了顾旭的注意力: “沂水县寻柳街附近阴气浓郁,疑似有人被鬼祟附身。请尽快查明情况,并处理涉案鬼物。” “寻柳街?那不是沂水县的商业区吗?怎么连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都会出现鬼怪?”顾旭对此感到有些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旭觉得,这个任务肯定不会像公告栏上描述的这么简单。 不过,三百功勋的奖励对他来说太具诱惑力。 这使得他忍不住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连续抛起六次,熟练地利用“六爻占卜法”,尝试预测这个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震上离下”,乃“雷火丰”之卦。 按照他记忆中的解释,“丰”是盛大的意思,本应是个吉兆,但是盛极必衰,丰盛中也藏着隐忧,需要格外小心谨慎。 于是顾旭犹豫了。 他虽然很馋这三百功勋功勋,但并不想把自己置身险境——哪怕他只有很小的可能性会遭遇危险。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轻灵悦耳的声音—— “顾旭,你今天终于肯来衙门了!” 顾旭抬起头,一眼便看到时小寒那娇小玲珑的身影。 她正从屋内笑嘻嘻地朝他走来。 尽管她背着沉重的“昆吾刀”,但走起路来却格外轻盈,一蹦一跳地,像是一只愉快觅食的小麻雀。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白皙的面庞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白瓷一般光滑清透。 “时女侠,几天不见,我以为你已经去闭关破境了。”顾旭看着她那张笑靥如花的鹅蛋脸,微笑着说道。 “陈大人还没有回来,我现在还没法申请进入‘明志堂’,”时小寒耸了耸肩,回应道,“另外,突破第三境‘奈何桥’要比我想象中困难许多,我现在还有些没有头绪。” “你很希望在破境的时候获得一个强大的神通吗?”顾旭通读修行典籍,很轻松地就猜到了她遇到的烦恼。 “没错,”时小寒点了点头,“我家族中的长辈们在修行笔记中写过,‘神通是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每个人的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他们说,想要觉醒神通,不仅需要天赋异禀、意志坚定,还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 “可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寻找所谓的强烈情绪刺激,总不能找个借口去跟我父亲吵一架吧… “顾旭,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对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思路吗?” 顾旭思索片刻,回答道:“比如…你在历经艰难险阻之后,完成了一个奖励丰厚的任务,体会到强烈的成就感?” “你这家伙,果然满脑子都是任务和奖励——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比如一夜暴富?” “我对钱不感兴趣。你再想一个。” “那我再想想啊…假如你满怀期待地来到飘香楼,想要美餐一顿,品尝那里的糖醋鲤鱼和黄焖鸡,却意外地发现飘香楼倒闭了,老板带着老板娘连夜卷钱跑路…” 听到他这话,时小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代入感实在太强,她已经开始生气了。 “那我宁可不破境了!”她撅起嘴,忿忿地握紧拳头,宛若一只炸毛的雏鸟。 看到她这模样,顾旭心头不自觉地萌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像撸猫一样把她微乱的鬓发理顺。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时小寒的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五。 她一直为此深感苦恼。 她很害怕被人摸了脑袋后,自己更长不高了。 因此,凡是想摸她脑袋的人,比如崔天佑,比如时家大宅的管家,都挨过她的一顿毒打。 顾旭是个珍爱生命的人。他可不敢以身涉险。 “对了,顾旭,你现在是不是打算接个新的任务?”片刻后,时小寒看着前方的公告栏,向顾旭问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最近好几天没有杀鬼,我背上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顾旭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好呀!”他不假思索地笑道。 刚才的占卜结果告诉他,这个任务或许存在一些隐忧。 但是,如果有时小寒这个几乎半只脚踏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一同前去,就算面对突发的危机,他心头也能多几分底气。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 她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我知道你现在很缺功勋。这一回,奖励全部算你的,我就不跟你平分了。” 顾旭心头一暖,但嘴上仍硬气地说:“但我也不能让你白干活啊…” “任务结束后,你再带我去你家吃顿饭就行!”时小寒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颇有大姐大风范地说道。 只可惜,由于身高的缘故,她这个姿势看上去并不显威风,只显得可爱。 “那好吧。”顾旭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于是,两人当即便离开驱魔司,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肩并肩朝着任务的目的地——寻柳街走去。 行走的过程中,时小寒看似抬头挺胸、正视前方,实际上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身边少年俊朗的侧颜—— 清晨的阳光给他面庞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使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耀眼夺目。 不过,一旦顾旭有转过头来看她的迹象,她就会立即收回目光,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甚至有些冷酷的样子。 “小寒,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啊!”顾旭突然开口道。 “没有啊!”时小寒立即否认,“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看你走路一蹦一跳,也不低头看看脚下。马上就要踩到马粪,你都没有发现。” “啊——”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只见她那精致干净的绣鞋,距离一堆臭哄哄的马粪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她立即吓得把脚收了回来。 “顾旭,你竟然不早点提醒我!” “我以为,时女侠作为第二境修士,凭借你强大的神识,应该早发现了——” “——不许笑!” “我没笑,我没笑。” 第六十四章 神秘仪式 几分钟后,顾旭和时小寒抵达了目的地——寻柳街。 寻柳街附近这片区域,算是沂水县最热闹的地方,又被称作“瓦舍”。 大铺小店、舞榭歌台、酒垆茶庄皆荟萃于此,算卦人、药贩子、剃头匠等诸业行家也常常来此赶场。 而在这道路的两侧,还能看到各怀绝活的街头卖艺人。 比如那个表演“缩骨软功”的消瘦男子,他能让自己的身形迅速缩小,钻进一个小坛子中。 比如那个表演“三仙归洞”的矮胖中年,凭借一根筷子、两个碗、三个球,使得三球在两碗之间来回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比如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一人卧躺,胸口放一大石,另一人则拎起大锤,把石头猛然敲碎,惹来围观群众的一阵惊呼。 还有一个瘸腿老人,大袖一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凭空变出一个金鱼缸! “顾旭,这人应该不是修行者吧!”时小寒望着瘸腿老人,忍不住惊叹道,“连我都看不出他这鱼缸是如何变出来的!” 顾旭看着老人,沉思片刻。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他,无疑能够捕捉并且记住魔术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个老人,他根本不是瘸子,”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老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回答道,“他只是把鱼缸长期地夹在双腿之间——哪怕是在魔术表演结束之后,使得周围人都误以为他是跛脚。” “那他为了变戏法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时小寒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根本不敢想象,一个人在吃饭、走路、买东西的时候,都得把一个鱼缸夹在腿间——这是多么痛苦的生活啊! “若要把一门技艺练到极致,就必然有所牺牲,”顾旭轻叹一声,回应道,“你看,那个表演‘缩骨功’的人,需要用力拉伸骨骼和关节,稍不留神就会造成内脏错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今天的表演之前,他已经在私底下冒着生命危险练习了成千上万次。 “再比如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其原理在于,石头质量很大,惯性也很大,因此在锤子砸下瞬间,石头的加速度会很小,不会对人产生过大的压力。 “但如果挥动大锤的人动作稍慢一拍,没能在敲击石头的瞬间及时撤走施加的力量,表演者的肋骨就会被砸断。这无疑也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和极度的默契。”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时小寒秀眉微蹙说道,“但‘惯性’和‘加速度’是什么意思?” 顾旭笑了笑,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一番。 时小寒似懂非懂。 不过,她并不想在顾旭面前表现得太笨。 于是她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嘻嘻笑道:“原来如此!” 两人并未在此过多停留。 随后,顾旭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能力,带着时小寒,朝着市井之间阴煞之气更加浓郁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他们突然碰见了一个老熟人。 “你们两个,平日里不都挺忙的吗?今天咋突然有闲情逸致,来寻柳街这边转悠了?” 来人正是驱魔司衙门里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他左手拎着蛐蛐儿笼子,右手抱着新买的话本金海陵王纵欲亡身,正哼着小曲,悠闲自得地看着街边艺人耍把戏。 “我们是来这里查案的。”顾旭回答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老大爷摇了摇头,“寻柳街最近新来的一个戏班子,表演得可精彩了!若你们有空闲,我还想带你们看看呢!” “戏班子?” 顾旭环顾四周。 只见这寻柳街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空间,摆放得下一座戏台。 老大爷所说的戏班子,究竟在什么地方? 顾旭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只见在街边的角落里,有一个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衣衫,背上背着一个口袋,肩上扛着一个小木架。 待到围观的人群渐渐增多,他就把肩上的木架放置在地上,看上去像是一座缩小版的戏楼;又把背上的口袋放在小木架旁边。 然后他拍打着鼓板,用洪亮的声音唱起了流行的杂剧。 歌声刚刚响起,就有十余只小鼠从口袋里钻了出来。 这些小鼠都蒙着假面具,披挂着小戏妆,伴着音乐的节拍,一只跟着一只蹦上了“迷你戏楼”,像人类一样双足站立、翩翩起舞。 它们所演绎的故事,与中年男人的唱词完全符合。 “真是神奇!”时小寒赞叹道,“原来这就是老大爷所说的‘戏班子’啊!” 围观群众们也聚精会神地看着木架上小鼠们惟妙惟肖的表演,不时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中年男人脚边的瓷碗中很快堆满了赏钱。 顾旭盯着这些小鼠看了一会儿。 他发现,就算以他远超常人的观察力,他也看不明白这中年男人是如何来控制这些小鼠的。 而这中年男人身上也没有真元波动的气息,显然证明他并不是掌握着驭兽类法术的修行者。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祖传绝活吧!”他暗暗在心头猜测道。 不过做任务要紧。 顾旭和时小寒只在这个表演鼠戏的艺人身边停留片刻,便继续前行,寻找阴煞之气的源头。 此时顾旭内心深处不禁有些羡慕看守库房的驼背大爷——每逢轮休日,老大爷总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或是去勾栏听曲,或是来瓦舍看戏;就算是上班的时候,他也能悠然自得地看话本、逗蛐蛐儿。 这简直就是顾旭非常向往、但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体会到的咸鱼生活。 在寻柳街的尽头,有数十个人围成一圈,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跳神”仪式。 “跳神”是大齐王朝一种传统的巫卜风俗,据说可以请神来治病消灾、驱邪撵鬼,也可请祖宗亡灵对话。 在人群中央,摆放着一张香案,上置供品、香烛。 香案旁边有一个少妇,正扎着裙子,敲打着带铁环的单面鼓,舞步婆娑,跃然作态。 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祈祷,字句不合韵律,长短不齐,给人森然诡异的感觉。 旁边的几个青年也同样在敲鼓。 鼓声犹如雷鸣。 因为毫无节奏,显得杂乱刺耳。 片刻后,少妇突然浑身战栗,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在地上。 周围众人见状,纷纷颔首低眉,齐声道:“恭迎祖宗归来!” 第六十五章 鬼怪附身 此刻恰逢辰时,正是太阳当空、天地间一片光明的时刻。 但是伴随着“跳神”仪式的进行,在这凌乱无序的鼓声之中,寻柳街附近区域竟不知不觉地升腾起灰黑色的雾霭,变得昏暗而朦胧。 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过了一会儿,那晕倒的少妇突然伸手扶着香案,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动作格外僵硬,像是一个在床上瘫痪多年的病人,大病初愈后艰难地下床行走。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宛如一具冰冷的死尸。 而她的眼睛——不论是眼珠还是眼白,都统统变成了黯淡无光的黑色,仿佛苍白大理石上两个深深凹陷的窟窿。 “这就是老祖宗亡魂附身的模样吗?” 看到这诡异的场景,周围人都感到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心弦紧绷。 他们举行“跳神”仪式的目的,是为了请回祖宗亡灵。 可是少妇此时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吃人的恶鬼。 有一个小孩甚至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伯母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怕…” 被称作“爹爹”的男人也被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但他深吸一口气,仍然故作淡定地安慰儿子道:“乖,别害怕,那只是老祖宗借助你伯母的身体重新返回人间,跟我们这些子孙后代见个面。” “可是,爹爹,老祖宗的眼神好吓人,我感觉她想吃了我…”小孩依旧脸色惨白,躲到自己父亲的身后,不敢再看香案旁边的少妇。 “休要对祖宗不敬。”男人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这时候,被亡灵附体的少妇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狗蛋,在吗?”她用冷冰冰的口吻问道。 狗蛋? 谁是狗蛋? 在场众人都一脸茫然。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身穿棉袍的老人向前一步,在少妇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祖宗,我就是狗蛋。” 白发老人名叫白擎宇,是这个家族的族长——他辈分极高,颇具威望,平日里在族中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冒犯他。 可众人都万万没想到,族长大人竟然有一个叫做“狗蛋”的乳名! 于是这一瞬间,在众人的心目中,族长大人威风凛凛的人设崩塌了。 “囡囡也在这里吗?”少妇又用淡漠的口吻接着问道。 一个身披鹤氅、面目端庄的老太太也朝前一步,低头躬身道:“囡囡见过老祖宗。” 老太太是这个家族的主母,也是被附身少妇的婆婆。 别看她平日里笑容慈祥、和和气气,但家庭地位却很高,不仅掌管着家族中的财政大权,有时就连族长白擎宇也要惧她三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被召唤回来的祖宗亡魂,她也变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晚辈。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少妇把族中老人的乳名统统喊了一遍。 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她面前都全部以晚辈自居,表现得毕恭毕敬。 与此同时,众人心中畏惧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 既然“少妇”能够轻轻松松地喊出族中老人们鲜为人知的乳名,那么这显然证明,附身在少妇身上的,确确实实是老祖宗的灵魂,而不是什么邪魔鬼祟。 想到这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陆陆续续地走到“少妇”地面前,朝她躬身行礼,向她问长问短。 “少妇”用沙哑冷漠的嗓音,一一作答。 好一副祖孙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同时众人也惊讶地发现,就算面对再棘手的问题,“少妇”也能轻松解答,说出他们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吗?”他们情不自禁地暗暗感慨道。 唯有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孩,仍然蜷缩在自己父亲的背后,迟迟不敢上前去见“老祖宗”。 他总觉得,“老祖宗”看向众人的眼神,像是在看满满一餐桌的美味佳肴。 几分钟后,变故发生了。 “少妇”突然注意到小男孩那充满恐惧与怀疑的眼神。 于是她伸手指着男孩,嗓音嘶哑地说道:“他对我不敬。” 小男孩的父亲立即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希望老祖宗谅解。” “让他来我的面前。”“少妇”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男孩打了个哆嗦,又往后退了几步。 “少妇”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怒意。 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双手。 从这一刻起,她的手臂开始不断变长,由血肉之躯变成植物枝干,枝干上又长出层层叠叠的绿叶,像两条墨绿色的毒蛇,朝着小男孩的脖颈延伸而去。 在她的脚下,也迅速生长出交错纵横的树根,刺破坚实的青石板路面,如同无数条蠕动的蚯蚓,试图缠住小男孩的双足。 而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鼻尖上、眼睛里、耳朵里,则长出一片片白色的花瓣,花瓣中间又长出一簇簇娇嫩的淡黄色花蕊。 每一朵小白花,都像是一张小嘴。 花瓣为唇,花蕊为齿,花蜜为涎。 隐隐约约间,众人仿佛能听见这些张开的小嘴在齐声哀鸣。 “饿…” “她不是老祖宗!”有人惊恐万分地喊道,“她是妖怪!” 但现在才发现异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小男孩已经被枝条完完全全缠住,随即被拎到半空中,眼看就要变成这树妖的腹中美餐。 男孩的父亲踉跄上前,试图阻止树妖吃掉自己的儿子,却被一根枝条直接贯穿肩膀,鲜血汩汩流下。 毫无反抗之力。 在场众人瞬间陷入绝望之中。 这就是凡人在妖魔鬼怪面前的现状。 仿佛鱼肉面对刀俎,羔羊遇上恶狼。 与此同时。 在树妖现出原型的瞬间,顾旭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捕捉到远处一阵突然爆发的阴煞气息。 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我知道鬼怪在哪里了,”他对身边的时小寒说道,“快跟我来。” 说罢,他便使用最近刚学会的“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时小寒看着他留下的残影,愣了一秒。 “顾旭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第六十六章 读心 “流星走月”身法顾旭刚刚学会不久,现在使用起来还有些生疏,只能大幅度加快他的移动速度,却暂时还不能做到像上官槿那样变幻莫测、难觅行踪。 但它毕竟是大齐王朝顶尖的上品身法。 就算顾旭只能发挥出它的六成威力,也足以在瞬息之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而顾旭这如幻影般突然消失的情景,自然也落入了一些路人的眼中。 他们无不睁大眼睛,发出一阵惊呼。 今天,这些路人已经在这寻柳街瓦舍,见识到了卖艺人们各式各样的奇妙绝活。 现在,又有修行者在不经意间显现身手,展露出令人憧憬的超凡力量。 他们只觉得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真希望我下辈子也能做个修行者,”有个过路的小厮扛着沉重的麻袋,在心头感叹道,“如果有这样的速度,我再也不会因为送货迟到被掌柜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了。” 他的同伴呵呵一笑,嘲讽道:“当了修行者还要送货搬麻袋,你这家伙也太没有志气了吧!换作是我,早就去驱魔司里吃香喝辣,当人人敬仰的官老爷了。” 与此同时,时小寒愣了片刻后,也迅速施展身法,试图跟上顾旭的步伐。 她使用的身法是时家祖传的“落花飞絮”,是一部中品武学—— 如落花般飘逸,如柳絮般轻盈,便是这部身法的意境。 然而,即便时小寒全力催动自己的真元,她依旧被顾旭甩在身后。 上品武学和中品武学之间的差距,无疑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由衷佩服顾旭的惊人悟性。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顾旭并不会任何身法——这显然意味着,顾旭现在所施展的身法,应该是他在最近短短几天内学会的。 这是何等惊人的学习速度! 时小寒以前一直因为学习新东西学得很快,被人称作“时家的小天才”。 可是,她当初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父亲的教导下日复一日地刻苦练习,才将“落花飞絮”身法完完全全地掌握。 她感觉,在顾旭的面前,自己的天资也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根本不能作为她骄傲的资本。 “以顾旭那离谱的天赋,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把我甩在身后了吧…”她的脑海中不经意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想到,几个月前,顾旭还只是沂水驱魔司衙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吏——在做任务的时候,只能躲在她的身后,给她打下手。 但现在,顾旭不仅即将在修为追上她,而且还入选“神机营”,得到了司首大人的认可,前途一片光明。 这使得时小寒在替他开心的同时,也感到有些紧张不安。 她害怕顾旭走得太快,今后自己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追上他的步伐。 “你要加油啊,未来的女侠,”她握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以后在修炼的时候,千万不能开小差了!” 眨眼之间。 顾旭抵达了寻柳街的尽头,看到了摆满祭品的香案、被鬼怪附体的少妇,以及周围惶恐不安的人群。 他通读典籍,自然而然很轻松地就认出了眼前附身在少妇身上的鬼怪—— 它是一株槐树所化。 槐树乃木中之鬼。 其阴气极重,容易招鬼附身。 在风水学里,有“宅前有槐,百鬼夜行”的说法,因此很忌讳在住宅附近栽种槐树。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寿命长达上百年的槐树会在阴气的滋养下渐渐地诞生灵智,变成性情凶戾、以人为食的树妖。 “不作死就不会死。” 当顾旭看到眼前这群举行“跳神”仪式的人的时候,心中默默地吐槽。 他们举行仪式在目的,显然是想要召唤自家老祖宗的魂魄。 但是顾旭在书籍里读到过,“跳神”仪式的原理就像是对着鬼怪们放广播,大声喊着“我在这里,你快来找我呀”。 老祖宗的亡魂或许隔得很远,不一定听得到他们的呼唤。 但是附近的鬼怪一定能听得到,甚至能够循着他们的呼唤声锁定他们的位置。 就像这槐树树妖一样。 顾旭初步判断,这槐树树妖能够以一缕分魂的形式降临此地,并且毫不费力地占据人类的躯壳,其本体实力定然不凡。 很可能是一只“恶灵”级别的鬼怪。 根据大齐王朝驱魔司定义的标准,“恶灵”级别鬼怪通常拥有第三至第五境修行者的实力,同时有灵智,并掌握着多种法术。 以顾旭目前的修为,几乎不可能与“恶灵”级的鬼怪正面抗衡。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槐树树妖也一定程度上是受到限制的。 它的本体应该没有完完全全修炼成精,无法随意挪动。 只能用一缕分魂借助“跳神”仪式,尝试对一个人类进行夺舍。 “如果真要与‘恶灵’级鬼怪正面交锋,那么这个任务的奖励应该远远不止三百功勋,”顾旭心里想,“只是…我需要像想个办法,在击败妖怪的分魂的同时,尽可能地给这个不幸成为载体的女人留下一条性命。 “当然,首先得把这个小男孩救下来。” 于是,当机立断,顾旭使用“日蚀”之术,凭借强大的神识力量,对树妖的分魂发起猛烈的攻击。 树妖的动作骤然停滞。 它那繁密的枝条松开了一瞬,被勒得近乎窒息的小男孩“砰”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 这时候,举行“跳神”仪式的这群人也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是驱魔司的大人!” 当他们看清顾旭身上的黑色“七曜服”时,都不约而同地隐隐松了一口气,心头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 仿佛即将渴死在沙漠之中的旅人,突然之间找到了水源。 在这些平民百姓的认知之中,大齐驱魔司的修士们都是掌握神奇力量、在黑暗中降妖除魔的英雄。 只要有驱魔司的修士在身边,那么一切魑魅魍魉都不足为惧。 而与此同时,槐树树妖也转过身来,望向突然出现在此地的顾旭。 “你想在击败我的同时,给这个女人也留下一条性命?”只听见树妖用沙哑的嗓音冷冷道,“现在的修行者,还真会做白日梦啊!” “你能读取我内心的想法?”顾旭微微皱眉。 树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而旁边包括白擎宇在内的几位老人听到这话后,则尴尬不已。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这鬼怪在冒充他们老祖宗的时候,能够毫不费力地说出他们“狗蛋”、“囡囡”等这些不为人知的乳名。 原来它竟然掌握着“读心术”这样的法术。 “真是太丢脸了,”老人们低头着心想,“现在那些不肖子孙们都知道了我们的小名。这样一来,今后要如何在他们面前维持形象啊!” 此时此刻,时小寒也终于赶来。 看到顾旭安然无恙,她心头长舒一口气。 然这时,那槐树树妖又突然冷笑一声,对顾旭开口道:“你的女同伴好像非常担心你的生命安危啊!” 第六十七章 电光石火间的战斗 听到树妖的这句话,顾旭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时小寒。 “我没事,小寒,”他淡淡一笑,“这树妖只是一缕分魂,并不是本体。它想伤到我,可没那么容易。” “哼,我才不是担心你的安全,”时小寒叉着腰说道,“我只是怕你像以前那样,把这妖怪一招秒了,让本女侠连施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 树妖冷笑一声,插话道:“呵,真是个爱撒谎的小姑娘!你脑子里的想法分明是‘他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时小寒立即摇头否认:“死妖怪不要胡说八道!以你的实力,还不配让我产生‘担忧’这种情绪!” 说罢,她便从背上拔出赤芒闪烁的“昆吾刀”,准备施展“霸王刀法”,朝这树妖狠狠劈去。 但顾旭却阻止了她的举动。 “这树妖的分魂,是我们旁边的这群人举行‘跳神’仪式召唤来的。它现在占据了一个平民女子的身躯,”顾旭把眼前的情形简要地向时小寒解释道,“在咱们驱魔司的纲领里,救人是第一要义。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尝试保住这个女子的性命。” “我听你的。”时小寒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刀。 然后她望向槐树树妖。 只见深褐色的枝杈纵横交错。 支离破碎的血肉盘缠其间。 而在繁茂的绿叶间,也能隐隐约约窥见人类的面孔。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藏在娇嫩的白色花瓣底下,用饥渴而凶戾的目光注视着在场的众人。 尽管时小寒曾经参与过很多次杀鬼任务,见过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恶鬼。 但眼前这植物枝干与人类血肉混杂在一起的槐树树妖,仍然让她从生理上产生强烈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候,顾旭出手了。 他再一次施展“日蚀”法术,从神魂的层面上,对槐树树妖发起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 瞬间,他的眼瞳中光芒尽敛,变作一片漆黑,好似没有月亮和星辰的午夜。 尽管顾旭现在只是个初入第二境的修行者。 但在日日夜夜的刻苦锤炼之下,他的神魂强度已经逼近第四境修士。 纵然这树妖本体是一只“恶灵”级别的鬼怪,但此时出现在顾旭面前的,不过是它的一缕分魂罢了。 要知道,当初在“温故壶”幻境中参加考核的时候,就连精通神识法术的“食梦貘”,在硬碰硬的神识交锋中,都没能战胜顾旭。 这半吊子的树妖分魂,更不可能是顾旭的对手。 于是顷刻之间,树妖分魂就连连败退,在顾旭的连番攻伐之下,竟有崩解溃散之势! “这个修士看上去这么年轻,怎会有如此强悍的神魂之力?难不成他是个隐藏了身份和实力的强者?” 树妖深感不可思议。 情况不对,马上撤退! 虽然槐树树妖很想趁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获得一具能够自由行动的身躯,并且把周围这些愚蠢的凡人全部变成自己的食物,但是现在既然撞上了难以啃下的硬骨头,还是自保要紧。 凝聚一缕分魂,对它来说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如果失去了这一缕分魂,它本体的实力也会一定程度受损。 因此,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它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本能。 “修士大人饶命!”槐树树妖不假思索地喊道,“您不要杀我!我这就离开这女人的身体!” 话音落罢,它直接化作一缕黑烟,从年轻少妇的身上飘了出来,试图向远方逃窜,逃回自己的本体。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在旁观者的视野之中,只看得见顾旭与树妖四目对视。 前者目光宁定,泰然自若。 后者起初咄咄逼人,但片刻之后目光中的气势就萎了下来,甚至竟开始哀嚎着求饶。 “这就是驱魔司修士的本事吗?”在场众人不禁感叹,“果然和传言中一样神通广大啊!” 因为顾旭看上去实在太年轻,身子也不壮实。 众人原本还很担心,这个驱魔司的少年在与恶鬼的交锋中,会不会吃亏。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顾旭只用了两息不到的时间,就击溃了这气焰嚣张的槐树妖怪。 简直令人惊骇! “这树妖真是能屈能伸啊!”顾旭嘴角微微上翘,不禁在心头吐槽道,“不愧是拥有智慧的‘恶灵’级鬼怪,跟那些没有脑子的游魂野鬼就是不一样。” 但他并不会坐视这树妖的分魂就此溜走。 毕竟这一缕魂魄,价值三百功勋! 唯有彻底消灭这缕魂魄,他接下来几天用于修炼的“长明丹”才有着落。 于是,他瞬间预判了树妖魂魄逃离的方向,使用“流星走月”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了上去。 顾旭曾在书籍里读到过,有三种方法能够彻底摧毁鬼怪的魂魄,分别是:修士的真元之火,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以及能借用日月星辰之力的特殊符篆。 第三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杀伤力虽然很强,但使用时需要念咒语——这树妖分魂溜得太快,显然来不及用它。 “看来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试试赤炎真诀的威力!”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把体内的真元凝聚到手心。 然后像拍蚊子一样,对着那缕黑色的魂魄轻描淡写地扇了一巴掌。 滋啦滋啦。 仿佛一只蚊子被电蚊拍烤糊。 那缕魂魄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瞬间消散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那年轻的少妇,此刻也褪去了植物的特征,恢复了人类的本来面目。 她躺在地上,陷入昏迷。 刚才,顾旭和恶鬼是在她的意识世界里进行神魂交锋的。 这种事情对于她一个脆弱的凡人来说,终究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至于时小寒,则站在一旁,怔怔不语。 她早已掏出“昆吾刀”,时刻准备着加入战斗,在顾旭的面前大显威风。 然而她还没有动手,那恶鬼就被顾旭轻松地击杀了。 这让她心头百味杂陈。 她感觉,自己今日来到寻柳街,纯粹是为了逛街和看戏。 仿佛一个局外人。 毫无体验可言。 第六十八章 冰糖葫芦 一番激烈的战斗后,顾旭脸色显得有些惨白。 “流星走月”身法终究是一门武学——它消耗的不仅仅是真元,还有体力。 顾旭一向身子孱弱。 接连两次使用“流星走月”,对他来说堪比参加千米长跑,令他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以后还是得想办法补补身子啊…”他默默在心头想道。 与此同时,随着天空重新恢复明净,周围的民众们也终于从这场瞬息间结束的战斗里回过神来。 刚才,树妖魂魄附身在少妇身上时那凶神恶煞般的模样,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们这些凡人在树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其宰割,险些就要成为它的腹中餐。 所幸驱魔司的修行者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赶来他们的身边,帮助他们摆脱了危机。 就像是一场及时雨。 尽管这个少年岁数不大,看上去弱不经风。 但是那气势汹汹的树妖分魂在他面前,竟然连两个回合都没能挺过,就彻彻底底地从人间蒸发了。 “这位年轻的大人,是一个真正的强者。”看着顾旭清瘦的背影,众人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这时,白氏家族的族长白擎苍来到顾旭的面前,竟“砰”地一声双膝跪道在地,口中诚恳地说道:“在下白擎苍,代表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今日若非大人及时赶来,恐怕我们全家早已命丧黄泉。” 顾旭伸手把他扶起来:“老丈不必多礼。消灭那只妖怪,是我们这些驱魔司官员份内的职责。” 白擎苍看着顾旭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今天这件关乎整个白氏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情,在这位年轻修士的眼中,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今天这个‘跳神’仪式,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片刻后,顾旭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开口向白擎苍问道。 “大人,这是我们从家中的一本古籍里找到的,”白擎苍恭敬地回答道,“因为我们家里近期遇到了一些麻烦事儿,所以就病急乱投医,想要通过这个古老的仪式,把智慧过人的老祖宗请回来,让她为我们指点迷津。” 顾旭面色严肃地说道:“以后任何跟召唤亡灵有关的仪式或咒语,你们万万不可相信,更不要随便尝试。 “就算你们真的能把老祖宗魂魄召唤回来,他们大概率也早已遭受阴气的侵蚀,变成了没有理性的鬼物。 “我们驱魔司的官吏可不敢保证,今后每一次危险发生的时候都能及时赶到你们身边。” “谨记大人教诲。”白擎苍低下头,把顾旭的话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同时,白擎苍还让管家递上来厚厚一沓银票,希望顾旭能够收下,作为此次救命之恩的报酬。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尽管顾旭作为一个贫穷的打工人,他非常馋这些银票,但他还是毅然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大齐驱魔司的条例里明确要求官员清正廉洁,禁止在任务过程中收受百姓的贿赂。 毕竟修行者与凡人的强弱差距太过悬殊。 在没有纪律制约的情况下,部分修行者可能会仗着自身的超凡力量,以“报酬”等形式,对平民百姓暗中进行勒索。 顾旭明白,正是这些严格的规定,使得大齐王朝是修行者和凡人们能够各司其职、和睦相处,在既定的秩序里过上安宁的生活。 倘若修行者失去了枷锁,任由他们凭借超凡力量肆意妄为,那么他们很可能将由平民眼中的“英雄”,变成比鬼怪还要可怕的存在。 等到那时候,恐怕这个世界会彻底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支配。 几分钟后,顾旭和时小寒离开寻柳街,启程返回驱魔司衙门。 返回的路上,时小寒忍不住抱怨道:“顾旭,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把鬼怪打死?好歹给本女侠留一点发挥的空间嘛!” 顾旭无奈地耸了耸肩:“抱歉,女侠大人,我没想到那树妖分魂竟然这么弱,竟然一巴掌就把它拍死了。” 时小寒双手叉腰,眯起眼睛:“你居然敢在本女侠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侠恕罪!”顾旭举起双手,笑着说道。 时小寒顿时噗嗤笑出了声。 她一向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喜怒哀乐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想憋也憋不住。 虽然她今天在这个任务中毫无参与感。 但是跟着顾旭一起来寻柳街,看着他在众人面前斩妖除魔、大显神威,还见识了街头卖艺人们各式各样的绝活,她感到非常开心。 就在这时候,两人再次路过那个表演“鼠戏”的卖艺人身边。 看守库房的老大爷依旧站在一旁,看着小鼠们在木架上上蹿下跳、翩翩起舞,演绎着精彩的剧目。 “你们两个不是要去做任务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当看到顾旭和时小寒的身影后,老大爷不禁问道。 “任务已经完成了,”顾旭微微一笑,“我们准备回去交差。” “小子,你可别吹牛。我现在一场戏都还没看完,你怎么可能就把任务做完了?不会是随随便便敷衍了事吧?” “那鬼怪实在太弱了,被顾旭一巴掌拍死了,”时小寒笑嘻嘻地说道,“让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老大爷盯着顾旭,把他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遍,然后转过头,继续聚精会神地看“鼠戏”。 “你们赶紧回去吧!别影响我看戏!” “没问题!”时小寒爽快道。 然后她一把抓住顾旭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走,来到了一处冰糖葫芦摊子面前。 只见一个个红通通圆滚滚的山楂被串在一起,外头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令时小寒忍不住“哧溜哧溜”地吸口水。 “我要两根冰糖葫芦!”她对小贩说道。 小贩看了眼两人的衣着,没想到驱魔司的大人竟会光顾他这不起眼的摊子,不由得受宠若惊。 “大人,一共四十文!”小贩态度热情地把两根糖葫芦递到时小寒手中。 时小寒伸手一摸口袋,发现自己衣兜里只有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并没有铜钱。 “顾旭,你带零钱了吗?”她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身边的顾旭。 顾旭犹豫两秒,点了点头。 其实以他一贯的作风,他并不喜欢花钱买零食——毕竟这东西不是生活必需品,对他的修炼也没有任何帮助。 但看到时小寒垂涎欲滴的模样,他还是从衣兜里掏出铜钱,递给小贩。 时小寒把一根糖葫芦塞到顾旭手中,她自己则拿着另一根,伸出舌头,津津有味地舔着包裹在山楂外面的晶莹糖霜。 “用一根糖葫芦请一个保镖!顾旭,你今天这笔买卖挺划算呐!”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让我请你吃饭吗?” “都一样。反正你还欠我好几顿饭。” 第六十九章 第四境【望乡台】 虽然顾旭很顺利地就完成了这个杀鬼任务,但是他的心头仍然存在一些疑虑。 因为今天早上,他在占卜中得到了“雷火丰”的卦象。 “丰”乃盛大之意,但盛极必衰,成功的背后也暗藏隐忧。 这个任务中的隐忧,究竟是什么呢? 顾旭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今天我消灭了这槐树树妖的一缕分魂,想必已经引起了它本体的注意,”顾旭在心头暗暗道,“它的本体可是货真价实的‘恶灵’级鬼怪。如果它想要报复我,以我现在的实力,跟它正面抗衡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我必须得抓紧时间修炼,尽快提升修为才行。”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和时小寒啃完了手中的冰糖葫芦,重新回到了驱魔司衙门。 这时,看守大门的衙役告诉顾旭,沂水驱魔司知事陈济生已经办完事情,回到这里。 “陈大人终于回来了?”顾旭心头暗暗惊喜。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陈济生基本上每天都在衙门里起早贪黑处理公务,很少离开。 顾旭只要在修行过程中遇到困难,随时都可以在衙门大堂找到陈济生,向他请教。 虽然顾旭熟读各类典籍,通晓理论知识。 但常言“纸上得来终觉浅”。 在实践中,他总会碰到些书本上没有提及的问题。 而陈济生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则能够及时地为顾旭答疑解惑。 另外,每一次任务结束后,陈济生都会带领下属们进行“复盘”,指出下属们在任务过程中犯下的错误和疏漏之处。 这也使得顾旭养成了严谨缜密的习惯,很少会被鬼怪们的阴招坑到。 可以说,两人现在的关系,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正因如此,这几天陈济生突然离开衙门,令顾旭感到有些不太习惯。 随后,顾旭和时小寒走进大堂,来到陈济生的身边。 顾旭解下身上的玉佩,放在书桌上,准备汇报任务的完成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候,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意外地发现,陈济生身上的气息和以前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陈济生以前的给他的感觉,是端庄严肃、不怒自威; 那么现在,则若渊渟岳峙、静水流深。 收敛了气势,多了些深沉。 “陈大人,恭喜您突破第四境!”顾旭微微颔首,真诚地向自己的上司祝贺道。 陈济生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最近修过强化神识的法术?” “陈大人果然明察秋毫!”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我面前拍马屁。我不吃这一套。”陈济生微微皱眉,佯装不满,但说话的语气中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骄傲的情绪。 此时此刻,陈济生同样也能看得出来,顾旭现在的真元气息比以前浑厚了不少,显然已经走过生死天堑“鬼门关”,踏上蜿蜒曲折的“黄泉路”。 不到一年,就从凡人变成第二境修士—— 顾旭这破境的速度,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晋入第二境,感觉如何?”沉默片刻后,陈济生接着问。 “还不错,”顾旭微微笑道,“我现在感觉,自己身体内有着几乎用不完的真元,可以随意挥霍——不会再像第一境时那样,画完几张符,整个人就被掏空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好奇地向陈济生问道:“陈大人,突破第四境又是怎样的感受?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顾旭以前在书籍里读到过,修行的第四个境界叫做望乡台。 有诗云:“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到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 望乡台位于忘川彼岸,是一座供鬼魂眺望阳间亲人的高台。 在神话传说中,逝去的亡魂在走过奈何桥后,尽管鬼卒严催怒斥,他们仍会坚持强登望乡台,最后遥望家乡一眼,大哭一声,才肯死心塌地前往阴曹地府。 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在望乡台境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回首自己的初心。 据说,望乡台之后的道路,弥漫着阴寒之雾。 当修行者在超凡道路上愈行愈远,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失去属于凡人的情感,被这个世界阴寒冷漠的本质所同化。 这时候,他们就需要找到自己的凡心,作为锚点,避免自己在今后的道路上迷失方向。 “不愧是你,顾旭,才刚刚晋入第二境,就在想着第四境的事情,”陈济生呵呵一笑,“我应该说你好高骛远,还是该说你有志气?” “我只是想早做准备。”顾旭脸上露出一丝乖巧的笑容。 “你以前或许已经在书里读到过,第四境修士可以选择一件本命物,温养在自己的丹田之中——可以是刀,可以是剑,可以是任何形式的武器,”陈济生回答道,“本命物就像修士身体的一部分,可以用意念来直接控制它。 “它会随着修士的修为增长而不断变强——一件下品法宝,经过修士长时间的温养锤炼后,可能会变成中品乃至于上品的法宝。 “但与此同时,一旦本命物被摧毁,修士的修为也会大幅下跌,甚至可能影响到根基。” “陈大人,那些能够御剑飞行的剑修,依靠的就是本命物吗?”顾旭询问道。 他想起了不久前足踏飞剑御风而行的楚凤歌。 晋职考核那天,楚凤歌高呼一声“剑来”,就有一把剑凭空飞到了他的面前,载着他瞬间飞行数百里——想必只有温养在丹田中的本命剑,才能达到这种逼格拉满的效果。 “没错。”听到顾旭的问题,陈济生一边回答,一边抬起右手。 眨眼之间,一柄造型朴素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顾旭认出,这把剑就是陈济生以前寸步不离挂在腰上的佩剑。 它没有华丽的装饰,看上去有些陈旧钝重,剑锋上还隐约能窥见一些锈迹。 “它的名字叫做‘无愧’,原本是我的老上司郑誉郑大人的本命物,”陈济生轻叹一声,介绍道,“八年前,郑大人在‘九婴之祸’中为救几个孩童不幸牺牲后,这把剑就被留给了我。” 第七十章 本命物 “无愧…” 顾旭在心头默念这柄剑的名字。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八年前九婴蛇妖肆虐人间的场景,想起了沂水县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的那座孤零零的衣冠冢,想起了被郑大人救下的那几个孩子… 不得不说,“无愧”这个名字,与那位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英雄非常相配。 “当年,郑大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从不会计算利益得失,只会追求无愧于心,”只听见陈济生接着说道,“这既是这柄剑名字的来源,也是郑大人当年在望乡台境界找到的初心。 “正是这份纯粹而明确的初心,使得郑大人那时候的修为迅猛增长,令众人刮目相看。” 顾旭轻叹一声。 每一次听到前任知事郑誉的故事,他内心深处都会由衷萌生出钦佩与惋惜的情绪。 “陈大人,那您寻找到的初心是什么呢?”沉吟片刻后,顾旭开口询问道。 “这是秘密,”陈济生笑了笑,“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只是,顾旭,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提醒你—— “当你晋入第四境后,在选择本命物时,一定要牢牢记住,法宝的品阶并不重要,用得顺手才是最关键的。 “很多年前,这柄‘无愧’剑只是粗制滥造的凡铁。但经过郑大人在丹田里日复一日的温养锤炼,它现在已经是一件中品法宝了。” 顾旭点了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而旁边的时小寒则已经开始思考,待自己晋入第四境后,要不要把背上这把“昆吾刀”炼制成自己的本命物。 闲话说完,便是任务汇报时间。 顾旭在桌上的玉佩上轻敲两下。 玉佩顿时绽放出五彩缤纷的光芒。 他在寻柳街对付槐树树妖分魂的整个过程,俱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展现出来。 这一回,陈济生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这段影像,关注着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分心去处理其他公务。 从这影像中,陈济生看到了顾旭实力在短短几天内的突飞猛进。 要知道,在上个月的时候,顾旭不管对付什么类型的鬼怪,都是依靠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尽管那“杀鬼符”被他改造出了第二代、第三代…杀伤力强得吓人。 但归根到底,顾旭对抗鬼怪的手段非常局限——万一某一天,他身上携带的符篆不够用,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现在可不一样。 顾旭除符篆之术外,还学会了神识攻击的法术,甚至还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门威力强大的新功法。 就算他不掏出“杀鬼符”,他也能把“恶灵”级鬼怪的分魂像拍苍蝇一样直接秒杀。 “顾旭这小子的学习能力,真是可怕!”陈济生在心中默默地感叹道,“恐怕在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他学不懂的东西吧!” 符篆之术是大荒公认最难学明白的法术之一。 神识攻伐之术在众人的认知里,也是至少得晋入第三境后才能掌握。 可顾旭初入第二境,就把这两种以复杂多变出名的法术用得出神入化。 这种事情说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顾旭,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在看完这段影像后,陈济生面色严肃地对顾旭说道,“虽然在我们驱魔司的纲领里,救人是第一要义——但你也要记住,做任务时一定要量力而行,最重要的还是得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是,陈大人,您以前一直说,郑大人是我们的榜样,要学习他先己后人、公而忘私的精神…”时小寒忍不住插话道。 “那是我说给外人听的,”陈济生淡淡道,“你们是自己人。跟你们说话,就得坦诚,没必要搞那冠冕堂皇的一套。” 时小寒怔怔站在原地。 她只觉得,今天的知事大人,和她以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而顾旭则点了点头,对陈济生的话表示认同。 毕竟他本身就是个非常惜命的人,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一阵凛冽的风从窗户钻进了衙门大堂。 陈济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立即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捂住嘴。 “这次去青州府办事时,我跟那边的官员一起去吃了几顿饭,”待咳嗽声渐渐停息后,陈济生解释道,“那饭店是蜀地人开的。 “真不知道为什么,蜀地人竟会对辣椒这种该死的东西情有独钟,让我上火了好几天,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听到“饭馆”和“辣椒”二字,时小寒顿时睁大眼睛。 她脑海中瞬间冒出了以前在蜀地食珍录中见到的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宫保鸡丁…不禁开始悄悄地咽口水。 “陈大人,我想冒昧问一句,那家蜀地人开的饭馆具体地址在何处?”她情不自禁开口问道。 “你可真是个小白眼狼!”陈济生冷冷哼了一声,“居然只关心饭馆的地址,不关心自己上司的身体健康!” “陈大人,我错了!”时小寒立即乖巧地低下头,不敢再提起跟饭馆相关的事情。 随后,陈济生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这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我的人参,”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它对我没什么用。你把它拿回去,用来补补身子吧!” “陈大人,您太客气了——” “——在我面前,不许说客套话!”陈济生严厉地打断了顾旭的话,“我让你带回去,你就给我乖乖地把它带回去。” “遵命,大人!” 霸道上司开口,顾旭不敢不从。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和往常一样,用任务换取功勋,又用功勋兑换丹药。 这个任务奖励三百功勋。 再加上给驱魔司画“杀鬼符”所赚取的一百五十功勋收益,已经足够他兑换一瓶新的“长明丹”。 不过,以他的修炼速度,一瓶“长明丹”,恐怕不到两天就会消耗殆尽。 他必须还得接新的任务,赚取更多的功勋。 “唉,如果有任务能让我一次性赚几千功勋,那该多好啊!”顾旭长叹一声,感慨道。 在这个氪金才能迅速变强的世界里,做一个“肝帝”简直痛不欲生。 第七十一章 对答如流 离开衙门大堂后,顾旭首先去了一趟库房,领取“长明丹”。 今天驼背老大爷休假——他还在寻柳街悠然自得地看戏。 代替老大爷在库房值班的,是少年杂役董壮壮。 顾旭写着“长明丹”几个字的纸条递到董壮壮手中。 董壮壮恭恭敬敬接过纸条,随即把库房里的十几个抽屉翻了个遍,但是并没有找到顾旭想要的“长明丹”。 “抱歉,大人,”董壮壮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对顾旭说道,“这里丹药太多,我不知道‘长明丹’放在何处——” “——在你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顾旭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凭借博闻强记天赋,顾旭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但他依旧能够轻松地回想起以前驼背老大爷把各类丹药物品摆放在什么地方。 “是,大人!” 董壮壮立即取来“长明丹”,弯着腰将其双手递到顾旭的手里。 “谢谢你!”顾旭微笑道。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有些佩服那位驼背老大爷。 别看老大爷整天摸鱼,上班时间要么打瞌睡要么看话本,业务能力却是杠杠的——能准确无误地记住库房里的一百多种物品的放置位置,这种事情一般人可做不到。 按照原本的计划,顾旭打算先回自己家,给时小寒做一顿简易的“养生午餐”。 然后趁着现在手上有丹药,用今天下午的时间,努力突破到“黄泉第二曲”境界。 然而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八品照磨崔天佑突然找上了他。 “顾老弟,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因为藏书阁的部分文献过于陈旧,被老鼠和蛀虫啃过,我们最近正在对它们进行誊抄和整理。有不少问题,需要向你请教一下。” “崔兄,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这件事情的报酬有我的一份。” “誊抄文献的功勋奖励,分你三分之一。” 在大齐驱魔司,不仅仅做杀鬼任务能赚取功勋,誊抄文献、炼制法宝、做后勤工作等也能获得一些功勋奖励。 只不过对顾旭来说,做杀鬼任务赚取功勋的效率最高,所以他就很少去考虑别的方式。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人突然打乱。 除非给钱——不,功勋。 毕竟,在这个需要大量资源才能变强的世界里,限制顾旭修行速度的,不是他的天资,而是他的贫穷。 随后顾旭跟着崔天佑,来到了他非常熟悉的衙门藏书阁。 在靠窗的书桌旁,有几个身着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书生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崔兄,我记得咱们衙门里不是有专门负责管理书籍资料的杂役吗?你怎么把沂水县学的生员们给请来了?”看到这些书生的装束,顾旭感到有些奇怪。 “那些杂役的字迹实在太拙劣了,”崔天佑叹了口气,解释道,“跟鬼画符似的,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才看得懂。 “还是这些读书人的字迹看上去清秀端庄。” 顾旭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果然如此。 这些书生的字,就跟木版印刷体似的,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 顾旭知道,这种字体叫做“台阁体”。 因为大齐王朝科举取士,要求用楷书答卷;字迹欠佳者,就算满腹经纶,也会榜上无名。 所以书生们都会苦练“台阁体”,避免因为书写问题丢了“卷面分”,导致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这时,书生们也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他们纷纷起身,对顾旭拱手行礼道:“小生见过顾大人。” 其实这些书生的年纪都比顾旭大不少。 当他们在顾旭面前自称“小生”时,顾旭总会感觉有些怪怪的。 “你们认得我?”他问。 “顾大人天纵之才的名声,谁人不知?”一个书生开口道,“周教谕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描述过您的事迹。他说像您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然扶摇直上,成为如国师、司首般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不愧是周教谕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 这吹彩虹屁的功夫,倒是颇得周教谕的真传! 听到这话,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 “你们县学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他沉吟片刻,问道。 他想起上个月去沂水县学驱鬼时,曾经跟周教谕提起过县学风水不好、需要改善的事情。 书生回答:“最近县令大人派人测量了县学东边的地形,想在那里修建一座‘进贤楼’——只可惜沂水县近期财政紧张、经费不够,迟迟没有开始动工。” 顾旭点了点头。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缺钱的人不止他一个。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崔天佑取出不少损坏的书籍,向顾旭提出不少问题。 “飞鸿剑法的第三卷中,有两个不同版本的描述——‘轻如鸿羽’和‘势若惊鸿”。顾老弟,你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吗?” “第一个。飞鸿剑法的要领在于轻起轻落、以巧破力、四两拨千斤。倘若过于注重气势,反倒违背了它的本意。” “在一本风水学着作中,有提及‘桑松柏梨槐,不进王府宅’——倘若在住宅中栽种这些树木,会招来不幸。但是,我们又常常用‘桑梓’一词代指故乡。这里显然有自相矛盾之处,顾老弟你觉得这应该如何解释?” “不栽种桑树,是因为‘桑’谐音‘丧’,被认为不吉利。但实际上,这只是迷信,并不是风水。桑树并没有任何招阴的作用。这本风水着作,应该是根据民间言论瞎编的。” “…”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解决了诸多疑难问题。 旁边的书生们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下手头的工作,望着对各种刁钻偏门问题应答入流的顾旭,不禁瞠目结舌。 “这位顾大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为何能准确无误地记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书生们只觉得难以置信。 想到自己连日夜苦读的四书五经都偶尔会背错,书生们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 第七十二章 陈济生的礼物 因为顾旭把各类知识牢记于心,无需思考就能把答案脱口而出。 所以,他们只花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解决了现阶段书籍中大多数存在争议的问题。 这使得崔天佑不禁连连感叹:“跟顾旭这个博古通今的家伙在一起干活,效率是真的高!都不需要我自己动脑子!” 他甚至觉得,沂水衙门的藏书阁今后恐怕就是个摆设。 遇到不懂的问题,直接开口询问顾旭就好——这可比翻阅书籍方便多了。 “对了,顾老弟,你有没有听说过驱魔司总部最近发布的一条重磅消息?”这时候,崔天佑又开始犯上了中年男人喜欢谈论国家大事的老毛病。 “什么消息?” “由于青州府陆氏凶宅一案迟迟得不到解决,司首大人已经把此案的任务奖励提升到五千功勋;除此之外,成功完成该任务的人,还能额外获得一门上品法术作为酬劳。唉,这奖励丰厚得让我很心动——若不是因为我实力太弱,我恐怕早就已经启程前往青州府了。” “崔兄,你知道痛苦的来源是什么吗?”顾旭看着崔天佑愁眉苦脸的模样,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什么?” “与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欲望。” 随后顾旭告辞崔天佑,离开藏书阁。 在狭窄的走廊上,他看到了坐在栏杆上发呆的时小寒。 少女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宛若乌云,一双明亮的杏眼专注地盯着地砖,穿着精致绣鞋的双脚在漆黑长袍底下一晃一晃的,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 当听到顾旭的脚步声时,她抬起头,微微皱眉道:“顾旭,你怎么在藏书阁里待了这么久啊?我都等得快要饿死了。” 话音落罢,她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发出了“咕咕”的响声。 “抱歉让你久等了。”顾旭走到她面前,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 “哼,别以为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能补偿本女侠损失的时间。”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顾旭熟悉她的性格,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那么,女侠大人,您需要我如何来补偿您呢?” “只要你按照约定,做一顿足够好吃的‘养生午餐’,我就会主动忘记这件事情。”时小寒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简单!”顾旭早就猜到她的要求一定跟食物有关。 于是,一刻钟后,顾旭带着时小寒来到自家窄小的宅院,开始下厨做饭。 他的午餐食谱非常简单: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肉沫豆腐、两碗粗粮饭、两份绿豆羹。 顾旭的厨艺虽然谈不上精湛,比不上高档酒楼里的大厨,但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完全没有问题。 另外,他旁边还有时小寒这个“纸上谈兵”的美食理论家不停地指指点点,告诉他每一种食物需要什么火候,调料应该如何来搭配,才能达到最美味的效果。 正因如此,当饭菜上桌的时候,两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时小寒甚至觉得,这些简单朴素的菜肴,比飘香楼里的大鱼大肉更加好吃。 毕竟是她和顾旭在一起亲手做的。 饭后,顾旭唤来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叫他去洗碗,自己则掏出陈济生送的人参,准备拿它去熬汤。 今天早上在与槐树树妖战斗的时候,他仅仅只使用了两次“流星走月”身法,就已经感到身体疲惫、心脏隐隐疼痛。 这使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尽快想办法补补身子。 虽然现在凭借符篆与法术,他也能够顺利完成杀鬼任务。 不过,随着他境界的提升,他今后迟早会遇到实力更强大的、更加诡异莫测的鬼怪。 他可以不学刀法、剑法、棍法,但是他必须得掌握一门能够帮助他迅速逃跑的身法。 否则,万一今后碰到的鬼怪拥有瞬间近身的能力,那么他就只能原地等死了。 想到这里,顾旭打开了陈济生送他的盒子。 然而,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寒,你过来看看,这东西真的是人参吗?” 时小寒立即把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在这盒子的正中央,确实摆放着一个形状如同人参的东西。 只不过这东西的颜色洁白如雪,看上去晶莹剔透,泛着朦胧的光泽,仿佛是一块纯洁无垢的玉石。 “这东西我听我父亲提起过。它不是人参,是雪参,比人参更稀有更珍贵,据说能够治愈百病,还能一定程度上改善修行者的资质,”时小寒思索片刻,回答道,“传说中,它只会生长在沂山之上——你应该知道,沂山是‘凶神’级鬼怪雪女的领地。任何尝试去采摘雪参的人,都需要冒着被雪女击杀的生命危险。 “在大齐王朝,雪参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听到她的话,顾旭沉默片刻,面无波澜地说道:“原来这东西这么珍稀…难怪在藏书阁的药材典籍上都从未有过记载。” “顾旭,快把它拿去熬汤吧,不要辜负陈大人的好意!”时小寒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接着说道,“我相信,在服用了这雪参后,你的身体一定会变得健壮起来的!” 顾旭僵硬地点了点头,拿着雪参朝着厨房走去。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陈济生今天早上说过的话——“这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我的人参”。 顾旭知道,青州府千户魏九思与陈济生只是泛泛之交,关系并不深厚。 如果这雪参真是极度稀缺、有价无市的宝贝,魏九思根本不可能把它轻而易举地送给陈济生作礼物——留着给自己、给自家晚辈用不香么? 想必陈济生为了获得这雪参,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顾旭轻叹一声。 他手中的盒子,仿佛变得重若千钧。 与此同时。 沂水驱魔司衙门大堂。 又一阵刺骨的寒风钻进窗户。 陈济生拿起手帕,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在他白色的手帕上,斑驳的血迹清晰可见。 仿佛冰天雪地里嫣然绽放的朵朵红梅。 PS:月底啦,求一下月票! 第七十三章 雪参是你的谎言 陈济生一向是个正直得近乎古板的人。 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重在真诚,撒谎并不是个好习惯。 然而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却连续说了三句谎话。 第一句谎言是——他之所以罕见地离开沂水衙门,并不是为了外出办事处理公务,而是为了去沂山上采药。 第二句谎言是——盒子里的雪参并不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他的,而是他偷偷摸摸潜入沂山禁区亲自摘取的。 第三局谎言是——他之所以会突然咳嗽,并不是因为去饭馆吃辣椒上火,而是因为他在悄悄采摘雪参的时候被沂山雪女麾下的妖兽发现,在战斗的过程中伤及经脉,导致体内气息紊乱。 若非他在危急时刻突破第四境“望乡台”,拥有了御剑飞行的能力,恐怕已经丧命于那巍巍雪山之上。 不过,此时陈济生心头仍有一困惑之处—— 他觉得,以雪女“凶神”级别的实力,如果她真的动了杀心,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轻松杀死,根本不可能任由他御剑飞走。 “难道沂山雪女现在正处于实力突破的关键时期,不便于对我出手? “或者,她如传言中所说,只对相貌俊美的少年人感兴趣,根本看不上我这种老骨头?” 陈济生暗暗猜测道。 不过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凶神”级别的鬼怪,层次实在太高,陈济生想再多也没有用,把它留给圣人们去头疼就好。 陈济生只希望,这珍贵的雪参能够对顾旭的身体有一定程度的改善。 虽然那小子伤在命脉根基上——就算服用了雪参,也不一定能帮助他延长寿命。 但是,只要能让顾旭变得更健康、更健壮一些,不再像现在这样病恹恹的,他就不枉此行。 而陈济生也清楚,尽管平日里顾旭那家伙脸上总是挂着倜傥不羁的笑容,看上去似乎不会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但实际上,顾旭骨子里却是个极具自尊心、极为要强的少年。 别人给予他的恩惠,他表面上或许会面不改色欣然笑纳,但实际上他会将这笔账牢牢地记在心底。 倘若这份恩惠太过于沉重,对顾旭来说也许就成了一种负担。 打个比方。 假如一个父亲在休息日带着儿子去饭馆吃了一顿丰盛美味的大餐,儿子吃得津津有味,感到非常开心。 但吃到一半,父亲却告诉儿子,这顿美餐的价格非常昂贵,是他在码头辛辛苦苦搬运货物一个月才换来的——在此期间,他不仅忍受着日晒雨淋,而且还多次扭伤手腕脚踝。 那么这个时候,这顿美餐带给儿子的,将不再是快乐,而是痛苦和愧疚。 以此类推,如果顾旭知道自己为了给他治病,冒着生命危险去沂山采摘雪参,那么以顾旭的性格,其内心深处一定会产生极为强烈的负疚感。 陈济生不希望顾旭背负任何心理压力,更不希望顾旭为他的伤势感到担忧。 所以他才在顾旭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并说出了以上三句轻描淡写的谎言。 只可惜,陈济生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点。 那就是,顾旭作为活了两世的穿越者,其心智要比陈济生想象中成熟得多。 陈济生的这些谎言或许骗得过一个普通十七岁少年,却瞒不了顾旭。 此时此刻,顾旭正在自家厨房里,专心致志地用雪参熬汤。 他并不是个矫情之人。 他知道,如果想要回报这份恩惠,最好的方式就是心安理得地吃下这雪参,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活得更久一些,这样今后才能更好地替陈大人分忧。 一个时辰后。 锅里的雪参渐渐被煮化。 药香散逸开来,弥漫在屋子里,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顾旭揭开锅盖,给自己舀了一碗参汤,然后坐在餐桌旁边,一勺一勺地慢慢品尝。 这参汤的味道有些苦涩,还带着淡淡的土腥味,根本谈不上好喝。 但顾旭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尝到的最美味的食物。 “顾旭,感觉如何?” 时小寒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拄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很好。” “有多好?”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了。” 说话的时候,顾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雪参的药力在自己的经脉中流动、蔓延。 像是初春时节刚刚消融的雪水,清澈而甘洌,滋润着沿途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他的心跳先是加快了速度,随后渐渐趋于平和稳定。 而他那苍白的脸庞上,也渐渐地显现出淡淡的血色。 他缓缓站起身。 此刻在时小寒的眼中,顾旭整个人都变得神采焕发起来。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虽然说一碗参汤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顾旭清瘦的体格,更不可能让他瞬间变成肌肉猛男。 但是却大幅度地改善了他的精气神。 至少,从旁人的视角一眼看上去,不会再把他当成一个体虚无力的病秧子。 更不会被街上的江湖郎中一把抓住衣袖,一边推销药物,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导:“年轻人不要纵欲过度。” “要不,试试你新学的身法?”时小寒提议道。 今天早上,顾旭那迅捷如闪电的身法,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顾旭再施展一次。 “好呀!”顾旭爽快答应道。 说罢,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消失在了房间里。 时小寒东张西望,却没能在这间宅院的任何角落里找到顾旭的身影。 片刻后,顾旭回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这时候,顾旭的手中多出了一束色彩艳红的山茶花。 “这是我刚才在沂水郊区的山丘上摘的,”他嘴角微微上翘,“好看吗?” “好看!”时小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听到她的话,顾旭笑了笑,把山茶花插在了桌上的花瓶里。 此时此刻,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但心跳却格外稳定。 “流星走月”身法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不经意间,他脑海中回响起陈济生的咳嗽声。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注释: (1)“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世说新语 第七十四章 我拒绝 午餐后,时小寒便离开了顾旭的宅院。 窄小的房间重又归于寂静。 “不知这价值连城的雪参,能否延长我的寿命…”顾旭望着自己面前的空碗,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口中默念上苍的名讳,试图通过占卜的方式,获悉问题的答案。 眨眼间,铜币“当啷”一声落在桌面。 背面朝上。 这显然证明,雪参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却无法增加他的寿元——如果他无法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重塑身躯,超凡入圣,他依然会英年早逝。 “也许那本占星术典籍说的是对的,”他暗暗想道,“我之所以会短寿,是出于命格的缘故…身体虚弱多病,不过是附带效果罢了… “可问题在于,如果我真的是那大富大贵、权倾天下的紫微命格,为何我现在还会如此贫穷?” 望着自家简陋狭窄的屋子,陈旧朴素的家具,以及手头寥寥无几的丹药,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顾旭和往常一样,在竹席上盘膝坐下,服下一颗“长明丹”,闭上双眼,默默念诵赤炎真诀的口诀,进入修炼状态。 天地间的阴气化作漩涡,涌入他的身躯,接着在他的反复淬炼之下,化作如熔岩般灼热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中奔腾咆哮。 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长明丹”药效耗尽的时候,他按部就班地成功晋入“黄泉第二曲”境界。 此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力量又变得比以前更加磅礴浑厚。 这天下午,顾旭一共在家做了三件事情:提升境界,练习“流星走月”身法,完善第三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除此之外,他还在家里招待了两位客人。 第一位客人是时小寒的丫鬟,名字叫做“晨熙”,是个眉清目秀、脸上有着淡淡雀斑的年轻姑娘。 晨熙最早是时小寒祖母赵蝉衣的贴身丫鬟——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做“念雪”。 当时小寒及笄后,赵蝉衣便把这个丫鬟赠给时小寒。 时小寒觉得“念雪”这个名字太过柔媚婉约,不符合自己豪放不羁的女侠风范,就把丫鬟改了名字叫做“青霜”。 “青霜”,意思是剑光青凛若霜色。 在大齐王朝,常用“紫电青霜”一词指代宝剑。 后来,时小寒又觉得“青霜”这个名字的意境太过肃杀,便又把丫鬟改名叫做“晨熙”,意为“清晨的光明”。 在得知这些事情后,顾旭非常同情这位丫鬟。 短短一年间,接连改了两次名字,要适应起来估计挺不容易。 “顾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给你送来的礼物,”丫鬟晨熙在屈膝行礼后,把三个装着“长明丹”的瓶子恭恭敬敬递到顾旭的手中,“还请您笑纳。” “请替我向你家小姐转达我的感谢!”顾旭接过瓷瓶,诚恳笑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欠了时小寒多少丹药了。 “等我以后有了实力,有了钱,再慢慢地偿还她吧…”他无奈地心想。 第二位客人,是沂水驱魔司的新晋九品缉事马钦。 刚一走进顾旭家的宅院,马钦便双手抱拳,朝着顾旭长揖及地。 “马兄不必多礼!有事情咱们好好说!”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马钦扶了起来。 “下官是来感谢顾大人救命之恩的。”马钦抬起头,诚恳地说道。 “救命之恩?” 顾旭眉头微皱。 自从在“温故壶”幻境中参与晋职考核之后,他从未与马钦一同执行过任何任务,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救了马钦的性命。 “是您画的‘杀鬼符’,顾大人,”马钦很快就解答了顾旭的困惑,“昨天我接到一个任务,要求我在沂水郊区的树林里杀掉一只名叫‘傒囊’的鬼怪。 “这鬼怪生命力比我想象中强得多,我耗尽了所有真元,只把它砍了个大残,没能把它砍死,而它又拥有快速自我恢复的能力。若不是我之前在库房里兑换了五张您画的‘杀鬼符’,恐怕我就没办法活着回到这里来了。” “马兄,这可是你自己凭本事换的‘杀鬼符’,不必来感谢我。”顾旭摆了摆手,回应道。 “不,不,不,”听到他的话,马钦立刻连连摇头,“顾大人,这是因为您画的‘杀鬼符’与众不同,威力强大得吓人——倘若这符是别人画的,恐怕不足以帮助我从险境中脱身。” “‘杀鬼符’用在那‘傒囊’身上的效果如何?”作为一个热爱搞研究改进符咒的修士,顾旭忍不住问了一句。 “很不错,”马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时,我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傒囊’就瞬间化成灰了。 “现在,顾大人,您的‘杀鬼符’在咱们衙门可是相当抢手呢!这个月的符篆已经全部被兑完了,就连下个月的份额都被人提前预定了! “唉,可惜我没有学符道的天赋,否则我一定要拜您为师,向你学习画‘杀鬼符’的办法!” 待到马钦离开之后,顾旭重新坐回竹席上,准备开始修炼“日蚀”法术,继续强化自己的神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桌上的“神机令牌”再一次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神机营那边又有新的任务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伸手拾起令牌。 他的视野中顿时浮现出几行文字: “青州府陆氏凶宅长年闹鬼,驱魔司曾多次派人前去调查,至今无果。请接到任务者…” “我拒绝!” 顾旭读到这里,立即把这‘神机令牌’放回原处,不再理会它。 开什么玩笑? 陆氏凶宅闹鬼案件,这可是第四境修士楚凤歌都解决不了的案子,让我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第二境修士去解决? 这简直就是想我死啊! PS:月初啦,求一下月票! 第七十五章 长生斋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青州府陆氏凶宅一直是驱魔司众官吏的热议话题。 第一是因为它的凶险;第二是因为它丰厚的任务奖励;第三则是因为它在历史上的敏感性。 毕竟它曾经的主人,内阁前首辅陆桓,因为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 在那之前,青州陆氏尚是权势滔天、声名显赫的四大门阀之一。 但现在,那个显赫一时的家族已经彻彻底底化为乌有。 当年那座富丽堂皇、门庭若市的府邸,也化作了荒僻阴森、人人畏惧的鬼宅。 “在陆氏宅邸里闹腾的恶鬼,会不会是那个陆首辅的怨魂?”在沂水驱魔司衙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群小吏趁着午休时间聚在一起偷偷议论。 “怎么可能?当初那个陆首辅私下勾结西北蛮族,密谋造反,可是铁证如山!据说那个乱臣贼子还想负隅顽抗,但是皇帝陛下亲自出手将其擒拿——陛下可是咱大齐最接近神仙的修行者。有他出手,那个反贼必然神魂俱灭,想化成鬼都难。” “陆桓确实罪该万死!可偌大个陆家,总会有许多被牵连的无辜者吧!像他的妻子、儿女、丫鬟、仆役…连同那些年过古稀的老人,还有咿呀学语的孩童,都无一幸存。这些人总不至于也跟着那陆桓一起造反吧?”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可就太天真了!你仔细思考一下,如果那陆桓造反成功,那他的妻子不就成了皇后?他的儿女不就成了皇子公主?就连他的管家,都能当上大内总管——咳咳,如果他愿意的话…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嘘,小声点!这种事情若让外人听见了,可不太好。” “实话实说,我其实挺替那陆家感到惋惜的。我曾听家中长辈们说过,青州陆氏作为仙人后裔,族中小姐们一个个貌若天仙、风姿各异——不仅仅长得漂亮,而且都才学出众,擅长写诗作画。唉,可惜她们都被陆桓那反贼给连累了…留一个做我老婆那该多好啊!” “你想得美!就算她们还活着,也只会在四大门阀间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联姻,根本轮不到你这种月俸二两银子、连房屋都买不起的小吏!” “对了,老兄,我记得我在以前的邸报上看过,有一个陆家的姑娘因为长得太过漂亮,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废掉修为,送到洛京教坊司去了——” “——你说的是当年被称作‘胶东第一美人‘、精通琴棋书画、学识才艺力压全国青年才俊的陆家才女陆诗遥?” “没错,是她。” “呵呵,你一定没有认真看邸报。陆诗遥自号‘素雪仙子’,性情一向清冷孤傲。像她那样的人,怎可能会愿意去那教坊司,做京城那帮高官显贵的玩物?她早就在去京城的路上跳崖自尽了。” “唉,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我挺好奇,曾经的胶东第一美人陆诗遥,和现在的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谁在姿色上更胜一筹…” “不管怎样,那陆氏凶宅案件的功勋奖励,还有那上品法术,看得我可真是心动啊!” “年轻人别想太多!以你这低微的修为,去了那凶宅后,估计也只能做恶鬼的食物…” “…” 此时顾旭从驱魔司衙门的走廊上路过,正好听到了这些小吏们的议论声。 他不得不感叹,政治与女人,永远是男人们闲聊中永恒的话题。 不过,就算全世界都在讨论陆氏凶宅,就算这案件的奖励提升到一万功勋,顾旭也打死都不会接这个任务的。 毕竟人贵有自知之明。 今日与以往不同。 顾旭来衙门,并不是为了来做任务,而是为了来申请报销经费。 在最近的几天里,他按照原定的计划,对自家的老房子进行修整和翻新。 其实,在顺利通过晋职考核后,他早就想做这件事情了。 只不过因为手头资金拮据,他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开始行动。 直到近期崔天佑告诉他,大齐官员改换门楣,是可以申请报销的。 “崔兄,有这种好事情,你竟然不早告诉我!” “顾老弟,我看你每天都在忙着修炼、做任务,怎敢打扰你呀?” 在大齐王朝,对于住宅大门的修建,是有着严格规章制度的。 比如门楣,就是正门上方门框上部的横梁,只有朝廷官员的府邸允许标示,一般平民百姓的住房是不准有门楣的。 而门楣也按二、四、十二之数有所区分。 门楣上有两个门档的,对应的是五品及以下官员;四个门档对应四品及以上官员;至于十二个门档的,则只能是亲王以上的品级才能用。 除此之外,大齐官员们还讲究“门高于路”,所以房屋的门前要有台阶。 但这台阶也不能随便修,也要按照制度来。 六品及以下官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二级,五品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三级…而九级台阶,那是代表顶点的数字,除了皇帝谁都不能用。 因此,人们常用“光耀门楣”、“进身之阶”等词汇来描述身份地位的提升。 由于这个世界存在着超凡力量,修缮房屋的速度要比顾旭预想中快很多。 短短几天,那粉皮剥落的土坯墙不见了,变成了崭新的白墙黛瓦;原本那嘎吱作响的陈旧木门也不见了,变成了庄严肃穆的黑门铁环。 而门口的石阶,也比周围邻居高出了一大截,惹得无数过路的行人驻足观看。 “顾老弟,其实我觉得,你现在成了八品官员,住在平安巷那样的小地方实在太委屈了,根本配不上你的身份。你完完全全可以找个更好的地段,买套面积大些的宅院,再请几个跑腿的仆役…”崔天佑忍不住对顾旭提议道。 “能报销吗?”顾旭打断了他的话。 “嗯…这个是不能报销的,不过如果你稍稍精打细算的话,也不需要花太多钱…” “那就算了。”顾旭摇了摇头,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他就算有钱,也要用来修炼,怎能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面子工程上? 拿到经费后,顾旭便回到家中。 望着周围焕然一新的环境,他只觉得心情愉悦。 “拿纸笔来!”他对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吩咐道。 随后他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下了“长生斋”三个矫若惊龙、流畅飘逸的大字,又用法术将其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房间。 文人墨客常常给自己的居室或书房取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以寄托情怀、表明志趣。 而顾旭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俗人。 他毕生所求,不过“长生”二字罢了。 第七十六章 司首的投资 崔天佑曾不止一次劝顾旭:“顾老弟啊,你现在可是大齐王朝的朝廷命官、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怎能像以前一样,孤零零地一个人住?这简直有失体面啊! “如果我是你,我就算省吃俭用,也要攒出些钱,雇几个侍卫、找几个家丁,再娶两房年轻漂亮、身材窈窕的小妾,多安逸啊!” 每当听到崔天佑的这番话,顾旭都只会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在他眼里,崔天佑这人,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做白日梦。 “崔兄,你想娶两房小妾这事儿,嫂子知道吗?”顾旭戏谑道。 刚一听见“嫂子”二字,崔天佑立即皱起眉头,颇为痛苦地抱怨道:“我怎么敢跟她说呀?那母老虎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把我给大卸八块…等到那时候,你恐怕就只能在灵堂里见到我的遗像了…” 顾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很清楚,这位崔兄虽然格外热衷于在同僚面前吹牛逼,经常把“娶几房小妾”、“去洛京教坊司痛快一把”、“去青州歌舞坊欣赏舞姬们的妙曼身姿”等话语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相当惧内的人,可谓有贼心没贼胆。 只要见到他那位被称作“母老虎”的妻子,他就立即会怂成一只鹌鹑,对其唯命是从。 “所以,崔兄,我们不仅要仰望天空,还得脚踏实地,不要总是做无法实现的梦。”顾旭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崔天佑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唉,你说的对。” 其实,自从修缮房屋、改换门楣之后,顾旭着实觉得,自己需要给自家房屋加强一下安保措施。 只不过,作为一个修行者,他觉得比起花钱请一些实力还不如自己的护卫,他有性价比更高的办法。 比如布置一些防御阵法。 俗话说,阵是大符,符是小阵。 符道与阵法,原理上是相通的。 顾旭精通符道,对于阵法自然也有深入的了解。 “所以…我是布置幻阵好一些,还是布置杀阵好一些呢?” 顾旭思索片刻,决定把这两者都用上。 对于那些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先用幻阵对他们进行心理上的劝退,倘若执迷不悟,再用杀阵对他们进行物理上的劝退。 除此之外,他还在自己的书桌上做了特殊的阵法设计。 毕竟他的抽屉里放着很多重要的笔记和资料。 他不希望被外人看见。 如果有人想要强行打开他的抽屉窥探他的秘密,这些笔记就会瞬间在烈火灼烧下自我焚毁,化为无法复原的灰烬。 于是,顾旭花了两个时辰,完成了对自家屋子防御法阵的布置。 在此过程中,他的“神机令牌”不止一次闪闪发光,试图对他发布任务。 但是顾旭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因为“神机营”又想叫他去解决陆氏凶宅的案子。 实话实说,顾旭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神机营”的任务最近会突然变得不靠谱起来。 他记得徐三曾经跟他提到过——“神机营”只会给修士分配能力范围内的任务。 可是这陆氏凶宅案件,就连第四境修士楚凤歌都解决不了。 更早些的时候,青州府驱魔司还有不少第三境、第四境的修士在陆氏旧宅里神秘失踪,至今未归。 顾旭实在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这桩凶险的案件。 不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最近这段时间里,倒是有好几个来自全国各地的修士因为渴望得到丰厚的功勋奖励,以及稀有的上品法术,自告奋勇地前去那陆氏凶宅,试图解决隐藏的鬼怪。 虽然这案件至今依旧没什么进展。 但是在驱魔司修士的圈子里,又有新的说法开始流传。 有人说,青州陆氏是飞升仙人的后裔——在那座阴森的府邸中,如果运气好的话,有机会得到仙人遗留的道法。 又有人说,陆家的传家之宝“惊鸿笔”仍然存放在那座宅邸中,在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要知道,那“惊鸿笔”曾经号称“大荒十二名器”之一,能够与大齐皇帝的“泰阿剑”、西北蛮族的“招神鼓”、襄阳陈氏的“圣言簿”等强大的法宝相提并论。 这种等级的法宝,一旦得到,无疑能够使得修士的实力更上一个台阶,战斗力大幅度加强。 正因如此,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很多人甘愿铤而走险。 但顾旭却对此心存疑虑。 因为他觉得,在前内阁首辅陆桓犯下叛国罪后,青州陆氏也被随之抄家——如果陆宅中真藏着什么宝贝,估计早就在抄家的过程中被搜刮干净了,怎可能还留在那里呢? 于是他不再理会“神机营”的任务。 在布置好阵法之后,他就身着便服离开了自家屋子,启程前往沂水县菜市街买菜。 对他来说,干饭才是正经事。 与此同时。 当顾旭离开自家屋子后不久,一个五官精致、相貌俊美的年轻人脚踏飞剑,来到了沂水县的上空。 只见其背负双手,俯瞰众生,口中慷慨激昂道:“剑芒盖日气如虹,笑指云上凌霄宫。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 此人赫然是驱魔司总部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信楚凤歌。 至于他吟诵的诗句,无疑是他下属帮他写的诗号。 他今日再次来到沂水县,是奉司首大人的命令,前来劝说顾旭去青州府完成陆氏凶宅的案件。 实话实说,楚凤歌根本想不明白,司首大人为何会对顾旭那家伙如此看重,更不明白为何非要指名道姓地让顾旭去那陆氏凶宅。 对此,司首洛川给出的解释是:“这个案件,对别人来说是劫难,但对顾旭来说是机缘。 “陆家那位飞升成仙的先祖,曾以诗画入道,号称‘诗仙’、‘画圣’。而顾旭作为修符道之人,不论是陆家先祖留下的法术,还是那‘惊鸿笔’,都对他的修行有极大的帮助。” 但楚凤歌仍然眉头紧皱。 “楚凤歌,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会对顾旭如此关注?”洛川很轻松便猜到了楚凤歌的心思。 楚凤歌点了点头。 在号称能够“洞察天机”的司首大人面前,他并不指望能够隐瞒住自己的想法。 洛川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能看见未来的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顾旭将会变成连我都要仰望的存在。 “我现在对他的帮助,不过是一笔投资罢了。” 楚凤歌震惊不已。 第七十七章 顾宅幻阵 由于每一个驱魔司官员的居住地址均在档案上有过记录,所以楚凤歌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顾旭的宅院。 此时顾旭并不在家。 黑漆大门紧紧锁着,似乎并不欢迎楚凤歌这位不期而至的客人。 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 作为大齐王朝凤毛麟角的天才、洛司首身边的大红人,通常情况下,楚凤歌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都会受到人们的热情款待。 很少会像今天这样吃闭门羹。 这让他心头有些不爽快。 不过,当他想到司首大人那句话——“顾旭将会变成连我都要仰望的存在”,他决定按捺住烦躁的心情,努力保持驱魔司修士该有的礼貌。 他踏上台阶,握住铁环,在黑漆大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无人回应。 “有人吗?”他又敲了三下,开口问道。 “请问贵客尊姓大名?”门内传来一个冷冷淡淡、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本官乃驱魔司郎中楚凤歌,”楚凤歌抬起下巴,用骄傲的口吻回答道,“还不赶紧给本官开门,本官有事情要找顾旭。” 但门内那人似乎对楚凤歌的要求无动于衷,继续用不急不缓的嗓音说道: “正在确认来客身份…” “请贵客向左稍稍偏头…” “请贵客向右稍稍偏头…” “请贵客眨一眨眼睛…” “抱歉,没有找到‘楚凤歌’与我家少爷的预约信息,且少爷现在有事正忙,请问贵客是否愿意稍作等待——” “——废话少说,别耽误时间,快给我开门!”楚凤歌的语气中终于有了怒意。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顾旭家里负责看门的仆人脑子有病。 他堂堂大齐五品官员,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沂水县,竟然被这仆人晾在门外,当作猴子来戏耍! “非常抱歉,没有得到少爷的许可,我不能这么做。”门内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地说道。 顾旭啊顾旭,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也就不客气了! 楚凤歌忿忿心想。 他决定暴力开门,强行进去。 想到这里,他立即把真元聚集到自己的腿上,朝着这黑漆大门狠狠地踹了一脚。 “砰!” 金属门锁骤然断裂,黑漆大门豁然敞开。 楚凤歌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在本天才的面前,从来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他昂首挺胸,以潇洒的姿态自言自语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楚凤歌突然又发现,自己的面前竟然还有一道黑漆大门。 “顾旭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小一个院子,竟然安了两道大门?他每天进进出出不嫌麻烦吗?”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他再次抬起腿来,踹门而入。 然后他的前方又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黑漆大门。 楚凤歌在连续踹开三道大门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原来这一切都是顾旭那家伙布置的幻阵!”他摸了摸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意了,大意了!” 楚凤歌毕竟是大齐王朝鼎鼎有名的天才人物。 虽然他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但是如果他愿意沉下心来,凭借他的修为和神识力量,要破解这个幻阵并不难。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 周围的幻象瞬间破灭。 此刻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平安巷上,面前的黑漆大门仍然紧紧锁着,完好无损。 楚凤歌很少会佩服别人。 但顾旭的修为境界比他低得多,却能用幻阵短暂地欺骗他的感知——这无疑是一件超出常理的事情。 唉,既生楚,何生顾? 楚凤歌长叹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未来争做天下第一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难曲折了。 与此同时,顾旭也刚刚在菜场街买完菜,手中拎着白菜、西红柿、豆腐、猪肉等,回到平安巷。 看到站在自家大门外的楚凤歌,他不禁愣了两秒。 楚大人,咱们不是说好了明年京城见吗? 怎么你又突然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难不成你想我了? 顾旭感到有些困惑。 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菜篮子放在地上,朝楚凤歌微微颔首道:“下官不知楚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楚大人莫要介意。” 楚凤歌没有立即回应。 他微微眯起眼睛,把顾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他发现,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顾旭整个人的精神气质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上次见面时,顾旭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个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 但现在,他不仅脸上有了血色,而且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顾…顾贤弟,你在这屋子里布置的幻阵,还挺有水平啊!” 楚凤歌犹豫片刻,没有直呼其名,而是选择了“顾贤弟”这个更亲近更礼貌的称呼。 “在下学艺不精,让楚大人见笑了。”顾旭谦逊道。 此时他显然已经发现,刚才楚凤歌想要强闯宅院,被困在了幻阵之中,差一点点就要触发杀阵了——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用来测试阵法威力的小白鼠。 “另外,顾贤弟,你家负责看门的那个仆人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建议你尽快把他辞退了吧!”楚凤歌接着淡淡说道,“以他那死脑筋,我怕他今后给你惹麻烦。” 顾旭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他今天刚刚以“点睛赋灵”之术,对屏风画像上小书童眼睛里的符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良,给他增添了“人脸识别”的能力,使得他能够识别来客的身份。 只是目前这个法术还不够完善,给客人们的“用户体验”并不是很好。 可以说,它仍然是个傻乎乎的“人工智障”。 片刻之后,他带着楚凤歌走进宅院,在主屋就座,同时吩咐小书童给他们斟上两杯热茶。 楚凤歌刚一坐定,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顾贤弟,我此番来到沂水县,是奉司首大人的命令,前来说服你去调查陆氏凶宅闹鬼案件。” 又一次听见“陆氏凶宅”四个字,顾旭只感到一阵头痛。 “司首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第七十八章 无法拒绝的理由 “司首大人确实很看得起你,”楚凤歌抬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眼神中明显地表露出嫉妒的情绪,“他认为,你将成为陆氏凶宅案件中最关键的破局之人——你要知道,司首大人作为高高在上的圣人,他很少会给人这么肯定的评价。” “可是,楚大人,很多比我境界更高的人,都没能解决这桩案子,”顾旭低着头,态度谦逊地说道,“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何等何能,竟然蒙司首大人如此看重。” 楚凤歌语气冷淡地说道:“因为根据现有的情报,我们知道这个案件并不是依靠蛮力就能———在那座诡异的凶宅中,智慧比武力重要得多。” 听到这话,顾旭忍不住在心头吐槽道:原来这陆氏凶宅是个需要解谜的副本啊!难怪这位天资卓着的楚大人当初没能顺利通关——他看上去脑子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这个简单的理由,显然不能说服顾旭。 “这陆氏凶宅能让这么多修士一筹莫展,它里面肯定有‘恶灵’级别的鬼怪,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只,”顾旭接着说道,“以我目前的修为,万一它们突然发难,我完完全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我现在还年轻,不想在那里面白白送命。” 楚凤歌呵呵一笑:“司首大人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在保障你的性命安全方面,他早就替你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我会跟你一同进入那凶宅,做你的助手和保镖,解决一切想要伤害你的鬼怪。如果你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会受到司首大人的惩罚。” 楚凤歌的话语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情愿做这件事情。 顾旭抬起头,看了楚凤歌一眼,心里依旧没有安全感。 他感觉这个保镖一点也不靠谱。 “第二,”楚凤歌停顿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颗莹润闪亮的透明珠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同时说道,“这颗珠子,名字叫做‘破空珠’,是司首大人专门为你准备的、一件非常珍贵的保命法宝。在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只需要把它捏碎,就能瞬间穿越虚空,逃离到方圆千里之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就算你被困在敌人的阵法之中,或是敌人使用法术封锁了空间,‘破空珠’也依旧生效。” 楚凤歌上一次从陆氏凶宅逃出来,就用了一颗“破空珠”。 只不过,他不想在顾旭的面前提起这件狼狈不堪的事情。 顾旭接过珠子,内心深处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 “楚大人,还请您务必替我向司首大人转达我的感谢,”他诚恳道,然后他话锋一转,又继续用担忧的语气开口说道,“但是我现在依旧有些担心。因为在我过去做的任务里,曾经遇到过一些掌握着控制类能力的鬼怪——有的能让人瞬间晕眩过去,有的能让人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有的甚至能把人变成傀儡,按照它们的想法做事。 “我很害怕,万一遇到这种类型的鬼怪,我连捏碎‘破空珠’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默默等死。” 楚凤歌曾经听司首大人说过,顾旭的做事风格一向非常慎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轻易行动。 只是他没想到,顾旭居然会顾虑这么多的细节。 “司首大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楚凤歌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墨玉制成的手镯,递给顾旭,“这个手镯的名字叫做‘替身手镯’。它能够替它的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以及受到的控制。只要有这件法宝在,你一定有机会捏碎‘破空珠’来逃命。” 真是个好东西! 顾旭接过“替身手镯”,在心头感叹道。 “除此之外,”楚凤歌继续说道,“司首大人还会凭借天机术,通过你的‘神机令牌’,时时刻刻关注着你的状况。如果这些法宝还是救不了你,他就会从洛京亲自赶来,保你性命无恙。”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愣了一秒钟。 这一瞬间,他简直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司首大人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司首大人…他考虑的也太周到了吧,”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想不到,像我这样修为低微的修士,竟然能够得到司首大人如此厚爱…” “司首大人说过,你有圣人之资,”楚凤歌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现在对你的帮助,只是对你的投资。他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今后替他分忧。” “作为驱魔司的修士,替司首大人分忧是我应尽的职责。” 尽管心里的天平稍稍有些倾斜,但顾旭依然还在犹豫。 “另外,司首大人还提到,陆氏凶宅一案对别人来说算是劫难,但对你而言却是机缘,”楚凤歌继续说道,“陆氏先祖曾以诗画入道,飞升成仙。他留下的部分传承,包括陆家的传家之宝‘惊鸿笔’在内,仍然还在那座荒废的府邸中,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你通读典籍,应该知道那‘惊鸿笔’拥有将诗画意象具现、作为杀伐手段的能力。用它来画符,也能使你的符篆威力更上一个台阶。” “但是,楚大人,我记得书里提到过,青州陆氏被抄家后,一切财产都归国库了——” “——那只是世俗的财物,”楚凤歌打断了他的话,“‘惊鸿笔’作为‘十二名器’之一,它拥有自己的灵性,能够自行选择主人——就算是青州陆氏的成员,也必须得到它的认可,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倘若它不想被人找到,那么它就会自己藏起来,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它。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号称‘素雪仙子’陆家小姐陆诗遥。在陆诗遥死后,它就不知所踪。 “司首大人觉得你可以尝试去碰碰运气。” 听到这话,顾旭轻叹一声,仍然在保持沉默。 此时此刻,他正在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利益得失,计算着他在这个案件中的投入产出比—— 投入: 1.大量的时间(如果用来修炼,或许能让我突破到”黄泉第三曲’、甚至‘黄泉第四曲’…); 2.一定程度的风险; 3.由于陆桓叛国在历史上的敏感性,如果我参与这个案件,有一定概率会卷入大齐王朝的权力漩涡,不符合我猥琐发育的计划; 收获: 1.大量的功勋; 2.一门上品法术; 3.司首大人的好感; 4.可能成为惊鸿笔的主人(极小概率); 楚凤歌见他迟迟不肯下定决心,不禁皱起眉头。 “其实,司首大人还提到过,有一个理由能够让你放下一切顾虑,心甘情愿地去执行这个任务。” “什么理由?”顾旭抬起头来看着他。 “驱魔司沂水知事陈济生,之前曾擅自闯入沂山禁区,不幸中了雪女的‘霜蚀’诅咒,”楚凤歌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这个诅咒会在他的经脉中长持续发挥效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使得他的真元渐渐凝固,导致他今后修为止步不前,乃至于发生倒退; “对他的身体健康,也有大幅度的负面影响,会令他长期遭受身心折磨,并减损其寿元。 “司首大人说,能够破解‘霜蚀’诅咒的‘霜融’之术,就藏在那陆氏凶宅之中——” “——楚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不早说?”顾旭忽然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赶紧出发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现在出发?去哪儿?”看到顾旭态度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反转,楚凤歌的脑子懵了一瞬。 “陆氏凶宅。” PS:抱歉有点卡文,这章更新晚了一些。 第七十九章 御剑飞行 顾旭之前早就猜到:陈济生为了帮他获得那珍贵的雪参,应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虽然陈济生总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甚至有时还会刻意释放第四境修士的真元气息,从而传达出“我现在很强大,你不必担心我”的信号。 但是那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真相。 顾旭一直为此深感担忧。 在最近这几天里,他翻阅了不少书籍,试图查清楚陈济生的伤势或是病因。 不过,由于陈济生总是在他的面前刻意隐瞒,他迟迟没能查到结果。 直到今天。 楚凤歌告诉他,“陈济生中了雪女的‘霜蚀’诅咒”。 这让顾旭的心情又变得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深深感受到,陈济生为了那雪参所做出的牺牲,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顾旭毅然做出了前往陆氏凶宅的决定。 他不再去计算投入产出、利益得失。 毕竟,陈济生曾经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沂山雪女的领地,替他采摘珍贵的雪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丧命雪山,一去不回。 而现在,顾旭身上既有“破空珠”、“替身手镯”这种珍贵的保命法宝,又有楚凤歌、乃至于驱魔司司首洛川的保驾护航。 那凶宅里的鬼怪想要杀死他,难度不亚于与当世圣人隔空对决。 如是情形下,如果他再继续推脱拒绝,那他简直就跟冷血动物无异。 “放心,陈大人,”顾旭在心头默默道,“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替你在那凶宅里取得‘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其中包括厚厚一沓“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解秽神符”、“缚身符”等各种不同类型的符篆。 楚凤歌背着双手站在一旁,静静观望着他收拾东西。 他曾经在“温故壶”幻境中见识过顾旭画的这些符篆的威力。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符咒的力量被同时施放出来,其产生的焰火会有多么的绚烂。 随后,顾旭又对屏风上小书童的符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整,把他接待客人的台词修改成“我家少爷正在外出办事,有事请留言”。 办妥这一切后,顾旭和楚凤歌一起走出房门。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面庞。 这时,顾旭习惯性地掏出三枚铜币,想要用“六爻起卦法”进行占卜,预测这次任务的凶吉。 但他沉思片刻,又把这些铜币塞回了衣兜里。 既然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去解决这个案件,那么这占卜的结果不论是“大吉之兆”还是“大凶之兆”,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都无法再改变他的决定。 在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情却需要自行争取。 这一回,顾旭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顾贤弟,你恐高吗?” 片刻后,楚凤歌站在平安巷上,对身边的顾旭问道。 “还好吧!”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楚大人,我们今天是要飞去青州府吗?” “你不是要赶时间吗?”楚凤歌语气冷淡地说道,“沂水县距离青州府有二百余里。御剑飞行是我们前往青州府的最快方式。” 话音落罢,楚凤歌又一次仰头望天,高声喝道: “剑来!” 一柄造型精致的长剑瞬间出现在他的身边,悬停在半空中。 顾旭知道,这柄剑就是楚凤歌的本命物。 它平日里存放于楚凤歌的丹田之中。 使用的时候,楚凤歌只需心念一动,这柄剑就可以凭空出现。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顾旭看到在这柄宝剑的剑柄上,雕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魁”。 “天魁”是北斗七星第一星。 楚凤歌作为司首洛川的传人,修炼列星诀,掌握不少星象法术——而他的理想又是做天下第一,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剑取名为“天魁”。 而顾旭记得在占星术书籍中提到过,“天魁”、“文昌”、“文曲”、“左辅”、“右弼”、“天钺”、“禄存”等星辰皆是紫微星的辅星。 其中,“天魁星”乃贵人之星,号称“天乙贵人”,其有一股浩然之气,热衷济弱扶倾、伸长正义,同时也乐善好施,常常施荫于别人、为他人铺设前途。 不过,当顾旭看了看楚凤歌这狂拽自恋的模样,又回忆起书中的描述,总觉得这二者不太搭调。 楚凤歌轻盈一跃,便双脚踏上“天魁剑”,稳稳地踩在剑身上。 “快上来吧!”他朝顾旭招了招手。 顾旭看着那狭窄的剑身,心头有些慌慌的,感觉它根本站不下两个人。 他沉吟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驭风符”,贴在自己身上——有了这张符,就算他从高空坠落,也能影响周围的气流,形成缓冲,避免他被摔死。 随后,他才心安理得地踏上“天魁剑”,站在楚凤歌的身后。 而这时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因为就算他们两个人挤在这狭长的剑上,他也感觉自己站的很稳,仿佛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根本不可能摔下去。 “顾旭,你对我御剑飞行的技术这么没有信心吗?”楚凤歌皱着眉头问。 “当然不是。”顾旭笑着否认。 “那就好,”楚凤歌淡淡道,“抓住我的衣服,我要起飞了。” 顾旭立即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袍子。 由于顾旭抓得实在太紧,楚凤歌感觉自己的袍子随时可能被这家伙拽下来。 随后楚凤歌心念一动,两人便驾驭飞剑,直上云霄。 虽然顾旭早有心理准备,但起飞那一瞬间的惊人速度依旧使得他肾上腺素飞快飙升,令他感到无比刺激。 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们便来到数百米高空。 地面上的景物迅速缩小,视野也越来越宽广。 县城里的房屋成了火柴盒,行走的路人成了渺小的蝼蚁,田间的小路成了弯曲的细绳,宽阔的河流成了长长的白玉带。 “紧张吗?”片刻后,楚凤歌又问。 “有一点,”顾旭诚实地说道,“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上天。” 楚凤歌沉默几秒,面无表情道:“其实…我也很紧张。因为我是第一次带人上天。” PS:抱歉还是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八十章 青州府 青州府位于沂水县的北方。 二者相距两百余里,中间隔着巍峨险峻的沂山。 由于沂山附近阴煞之气极为浓郁,再加上那雪女凶名远扬,所以楚凤歌在御剑飞行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沂山区域,往东边绕了一个大圈。 顾旭站在飞剑上,静听风声呼啸。 轻纱般浮云在身边飞速后退,雄鹰与他们结伴同行。 而在视野的尽头,隐约能看到沂山的魁伟山脉和皑皑白雪。 此时此刻,沂山的大半个山头都被笼罩在黑压压的乌云里,偶尔还能窥见电光闪烁,仿若妖军过境,令人望而生畏。 “雪女应该又变强了…”楚凤歌转头朝沂山方向瞥了一眼,轻声感叹道。 “楚大人,像雪女这样的‘凶神’级恶鬼,对于民众的生命安危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圣人们有考虑过亲自出手把它们解决掉吗?” 这是顾旭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一个问题。 既然当年大齐国师能够凭借精深的符道修为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九婴蛇妖,那么为何圣人们不出手,把这些可怕的“凶神”级恶鬼全部一劳永逸地消灭掉? “你不明白,圣人们对鬼怪出手,其实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顾忌的,”楚凤歌淡淡回答道,“另外,就算同为‘凶神’,鬼怪的实力也有强有弱——有些恶鬼,连圣人们应对起来都会感觉头疼。” 顾旭点了点头。 看来那“九婴蛇妖”,应该算是“凶神”级恶鬼里最弱的一档。 尽管他们刻意绕路,但他们依旧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两人降落在青州城外、距离城门数百米的位置。 “青州府内部有禁止修士飞行的法阵,我不能直接飞进去。”楚凤歌解释道。 顾旭笑了笑。 他猜得到,以楚凤歌的性格,如果青州府里没有禁空法阵,他定然要以最张扬的姿态飞进去,让全城人都能仰望他的风采。 随后他望向前方。 只见一道黑色城墙兀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它横亘在地平线上,毫不间断地向两边延伸,直到消失于远方。 这巨大的城郭,竟看不出方圆有多少里。 仿佛一片乌云,霸道地拦截住太阳的光芒。 这是顾旭自穿越后第一次来到青州府。 虽然时小寒和马钦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描述过这座城市的雄伟壮观。 但今日亲眼目睹,顾旭依旧倍感震撼。 “这就是以修行者的力量修建起来的大城市吗?”他在心头感叹道。 他记得书中曾经提到过,在青州府城墙的砖石之中,掺杂了炎阳之力,能够驱除阴煞之气。 除此之外,青州府内部还以修士的真元之火点燃了上千盏明灯,就算在黑夜里,也是一片通明,使得一般的鬼怪难以靠近。 所以青州府又被称作“千灯之城”、“不夜之城”,是胶东区域最能够给民众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可惜你没有见过洛京城,”楚凤歌轻轻摇了摇头,用骄傲的语气说道,“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雄城——跟它比起来,这青州府根本算不了什么。” 作为京城人,能够在顾旭这个“乡下土包子”面前找到优越感,楚凤歌的心情十分愉悦。 两人随即朝城门走去。 尽管青州府有东、南、西、北四道城门,但今天只有东边的一道城门是开启的,剩下的城门全部紧闭。 进城出城的民众在官道上排起极长的队伍,把那城门洞堵塞得水泄不通。 不过,楚凤歌身上穿着驱魔司的“七曜服”,腰上挂着五品官的金腰带,自然而然便拥有插队的资格。 当他路过的时候,官道上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退朝一边,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至于顾旭—— 因为他出门的时候过于仓促,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便服,再加上他的面孔过于年轻,于是被周围人当成了楚凤歌的随从。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城门洞处。 此时他们发现,竟有几个驱魔司吏员站在这里,手头各自拿着一根金属杆——每一个百姓进门的时候,都会在他们身上拍几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楚凤歌走上前去问道。 “禀告大人,由于近期沂山区域阴气爆发,导致附近民众遭受污染,极有可能会变成怪物,威胁到城内居民的生命安全,”那几个驱魔司小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所以,我们要用法宝检测每一个进城居民身上的阴气浓度——如果浓度过高,这根金属杆就会变成黑色。遇到那样的情况,就需要把他们送去驱魔司进行观察。” 楚凤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转过头,对身边的顾旭说道:“咱们先去青州府驱魔司找魏千户吧!现在那陆氏凶宅被青州府的人封锁了,没有他们的允许,我们是进不去的。” 话音落罢,楚凤歌便施展身法,消失在了原地。 顾旭看着他刹那间消失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他很清楚,楚凤歌是想在大庭广众面前炫耀一下他的“流星走月”身法,以体验人前显圣的快感。 “你以为只有你会‘流星走月’吗?”顾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随即,他也使用同样的身法,追了上去。 看到这样一幕,看守城门的小吏感到无比震惊—— 驱魔司五品官员能够施展出这种鬼魅般的身法,倒是在情理之中。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身穿淡青色棉布衫、年轻得过分的“随从”,竟然也掌握着这种玄妙的武学! “难道这年头,做一个随从的要求都这么高吗?”小吏长叹一声,心头愈发感到焦虑。 眨眼之间,顾旭和楚凤歌便抵达了青州府的城中心。 这里与沂水县的布局一样——作为世俗世界与超凡世界的权力机关,知府衙门与驱魔司衙门在中轴大街两侧遥遥相对。 只是比起沂水县,这青州府的建筑明显要更加气势恢宏。 楚凤歌从两只石狻猊雕像之间,登上台阶,径直走进青州驱魔司衙门的大门。 “本官驱魔司郎中楚凤歌,”他对看门的衙役说道,“让青州千户魏九思出来见我。” 第八十一章 魏千户 千户一职,官秩五品,乃驱魔司在一府之地的最高长官,通常由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来担任。 而执掌青州府的千户魏九思,则是一位第五境的修士。 毕竟青州府是胶东地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城池,也是大齐王朝的战略重镇。 再加上它南面毗邻沂山,地底下又封印着九婴蛇妖。 所以就需要一位实力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在这里掌控全局。 魏九思出身名门,因为实力突出、做事干练而深受皇帝和上级的信任。 同时,他也因生活勤俭、仗义疏财,作战时身先士卒,平日里关心下属,深受下属们的尊敬爱戴。 因此,青州府驱魔司的大小官吏们常常把“做人当如魏千户”这样的话语挂在嘴边。 在他们眼中,魏九思就是一位能够做到“修身齐家治国”的模范人物。 “让青州千户魏九思出来见我!” 此时此刻,楚凤歌站在青州府驱魔司大门口,双手叉腰,对着看门的衙役淡淡吩咐道。 虽然他与魏九思都是五品官员,理论上应该算是同级,但楚风歌仗着自己京城官员、以及司首大人亲信的身份,却依旧表现得狂傲不羁,就好像他才是这座衙门的主人。 由于楚凤歌不久前才来过青州府,再加上他这张秀美得过分的脸实在令人难以忘记,所以看门的衙役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抱歉,楚大人,”衙役朝他深深鞠躬道,“魏大人正在衙门二堂接待一位大人物,暂时无法出来见您。请您和您的随从在此稍作等待。” “大人物?比我还大?” 楚凤歌微微皱眉。 作为大齐王朝的天之骄子,他很讨厌这种被人晾在一边的感觉。 “抱歉,我不能把那位大人物的身份透漏给您。”衙役再一次诚恳地道歉。 听到这话,楚凤歌感到很不愉快。 不过,他虽然性子狂傲,有时候脑子比较迟钝,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傻子。 他知道在大齐王朝,确实有一些大人物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于是他冷冷道:“那请你转告魏九思一声,我这里有急事,想要尽快见他一面。” “遵命,楚大人!”衙役恭敬告退。 与此同时。 顾旭站在衙门大门处的铜镜面前,默默整理衣冠。 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和衣襟,重新戴上头巾。 然后摘下胸前贴着的“风行符”,将其随手扔进身边的废纸篓里。 陈济生以前经常在顾旭面前提起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名字——其对魏九思的态度一向充满尊重,认为魏九思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能臣干吏。 “在大齐王朝,我最敬佩的人之一,就是青州魏大人,”陈济生曾经说道,“你应该知道,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期间,青州府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旱灾。 “但魏大人却亲力亲为主持赈灾工作,与百姓同吃同住,甚至还自掏腰包接济饥饿的灾民。如果没有魏大人,当年的死伤恐怕会更加惨重。” 顾旭与魏九思并不相熟。 不过,作为陈济生有实无名的弟子,他并不想在魏九思面前给陈济生丢脸。 片刻后。 他望着镜中倒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见铜镜里的少年丰神俊朗、衣冠整齐。 虽然仅穿了件朴素的青色布衫,但却把他衬托得更加出尘脱俗,仿佛谪仙人。 青州千户魏九思并没有让两人等待太久。 五分钟后,他便匆匆赶至。 “抱歉,楚大人,让您久等了,”他朝楚凤歌拱手行礼,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您说您有要事要跟我商量。” 虽然魏九思与楚凤歌都是驱魔司的五品官员,但是魏九思却把姿态放得很低,态度格外谦逊恭谨。 因为魏九思很清楚,楚凤歌作为大齐鼎鼎有名的天才人物、以及司首身边的大红人,将来必然成为驱魔司的高层,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司首。 对待这种人,恭敬一点总没有错。 “不是我有要事,”楚凤歌摇了摇头,然后退朝侧边,同时伸手指着旁边的顾旭,“是他有要事要跟你商量。我现在只是他的保镖。” 说到“保镖”二字时,楚凤歌刻意加重语调,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但魏九思顿时惊讶得睁大眼睛。 和刚才那衙役一样,他在看到顾旭年轻的面孔和朴素的青色布衫后,也只把顾旭当作了楚凤歌的随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人竟然才是做主的人物,而楚凤歌竟自称是这少年的保镖! 这少年究竟是拥有怎样的身份,竟然能让驱魔司派出楚凤歌这样的天骄为他保驾护航? 恐怕就连三大门阀的子弟都没有这种待遇吧! 魏九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然后他走到顾旭面前,拱手行礼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下官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魏大人!”顾旭立即拱手还礼。 “顾旭…” 魏九思默念这个名字。 因为他经常关注朝廷邸报,所以他很快就想起来,这个名字属于一个沂水县的天才少年——他拥有不亚于楚凤歌的修行天赋,还在晋职考核中受到司首大人的另眼相看,得到了破格提拔。 只不过,就算顾旭真是个罕见的修行天才,也不至于让楚凤歌做他的保镖。 难不成他还有其他的隐藏身份? 比如皇上的私生子? 或者司首大人的私生子? 魏九思作为久经官场的老油条,思考问题的方式往往比普通人复杂一些,脑海中瞬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猜测。 而正当他沉默不语之际,顾旭又开口道:“魏大人,下官此番来青州府,是奉司首大人之命,欲解决陆氏凶宅一案。” 听到“陆氏凶宅”几个字,魏九思再一次倍感惊讶。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顾旭只是个第二境的修士。 在此之前,许许多多第三境、第四境修士被功勋奖励吸引到这里,试图解决这桩大案子,但最终都没有成功。 顾旭只有区区第二境修为,是谁给他勇气去挑战这个难关的? 难道他真的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底牌? 魏九思百思不得其解。 “魏大人,快带我们去陆氏凶宅吧!我们不想再耽搁时间了!”这时候,楚凤歌又开口道。 看他的表情,显然对魏九思这犹豫不决的态度感到不耐烦。 与此同时。 青州驱魔司衙门的大门处。 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男子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先后循着走廊,绕过影壁,来到衙门的大门口。 尽管他们都只穿着粗布衫,身上未着金银,但是看上去都精神抖擞、气质不凡。 “樊伯伯,咱们明天就出发去沂山对付那雪女吧!”青年微微一笑,对身边的老人说道。 “殿下,其实我们不必这么着急…”老者皱着眉头,态度恭谨地劝说道。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青年握着腰间的宝剑,语气坚定地说道,“另外,在外人面前,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了。我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 “好的,少爷。” 注释: (1)“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汉书 第八十二章 皇子 在大荒,人们常常用下品、中品、上品来区分法宝的等级。 下品、中品法宝通常具有至少一种特效或者属性,能够不同程度上提升修行者的战斗力。 上品法宝不仅有特殊功效,而且还往往蕴含大道真意,对于修士平日里的修炼和悟道都有极大的帮助。 而在此之上,还有“名器”。 大荒共有十二名器。 传说中,它们都曾经是飞升仙人遗留在人间的本命物——在仙人们长期的温养锤炼之下,它们都具备了自身的灵智和强大的力量,每一件都威力绝伦,都拥有着影响大荒局势的能力。 千百年来,众多修士和势力对它们趋之若鹜,为了争夺它们发生了不计其数的明争暗斗。 大齐太祖皇帝留下的“泰阿剑”,便是十二名器之一。 它不仅拥有震慑众生的威力,还能够聚集举国气运为己所用。 而大齐王朝也曾围绕这“泰阿剑”定下了一条皇位继承的规矩—— 皇子皇女中,谁能够得到“泰阿剑”的认可,谁就将成为大齐王朝的下一任皇帝。 听上去似乎有些简单粗暴。 但是并不难理解。 毕竟“泰阿剑”曾经是太祖皇帝的本命物,它的器灵就相当于太祖皇帝留在人间的化身。 而“泰阿剑”选择主人的逻辑也非常简单粗暴。 那就是——“选择最强的人”。 当然,这里的“强大”不仅仅指修为,也包括胆识、智慧、战功、追随者等诸多方面。 正因如此,为了成为“泰阿”剑的下一任主人,大齐王朝每一个皇子皇女都热衷于修炼和杀鬼。 唯有毫无修行天赋的昭宁公主,成了大齐当前执掌世俗朝政之人。 青州驱魔司衙门外的这位被称作“殿下”的青年,名字叫做萧尚元,真实身份是大齐王朝的皇长子。 而他身边这位被称作“樊伯伯”的白发老者,则是大齐皇室的供奉,名字叫做樊诚。 他们此番来到青州府,便是为了对付沂山雪女。 在他们得到的情报里,沂山雪女现在的实力相当于第六境巅峰的修士,距离第七境圣人层次还有不小的差距。 樊诚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第六境修士。 萧尚元虽然只有第五境修为,但因为他修炼的是皇室祖传功法天龙心经,拥有着越境作战的能力,与第六境修士交战也从不落下风。 正因如此,他们才拥有敢于闯入沂山禁区的勇气。 “樊伯伯,您说,如果我这回能够成功杀死沂山雪女,替胶东百姓解决这个祸害,我那些弟弟妹妹们应该很难再在战功上超越我了吧!”此时此刻,萧尚元忍不住向身边的老者樊诚问道。 “或许吧,”白发老者樊诚思索片刻,回答道,“但是,殿…少爷,请恕我直言,您现在之所以能够领先于他们,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您出生得比他们更早、修行得比他们更久。一旦您有所松懈,他们随时可能后来居上。” 听到他的话,萧尚元微微一笑,认真道:“我明白。” 他知道樊伯伯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但是相比皇宫中那群整天阿谀奉承从不说真话的家伙,他更愿意更跟樊伯伯这样的人交流。 因为跟他交谈不费脑子,不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分辨每一句话的言外之意。 无疑令人轻松自在。 而就在这时候,萧尚元突然感到身边有一阵异样的真元波动。 这种程度的真元气息趋近于无,就算是第六境修士都不一定察觉得到。 但是萧尚元以前曾经专门经过反刺杀的训练,对于真元的微小波动远远比一般人敏感得多。 “难道这附近还有别人?” 他立即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衙门大门口处的废物篓处。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废物篓,就是真元波动的源头。 “真是奇怪!”他暗暗在心头道。 想到这里,他朝着废纸篓,轻轻挥了挥手。 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从废物篓中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竟是一张被人用过的符纸! “少爷,这是什么东西?”樊诚询问道。 “我看看…这应该是一张被人用过的‘风行符’,但看上去又跟一般的‘风行符’不太一样。”萧尚元眉头微皱,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符纸递给樊诚。 樊诚接过符纸,仔细观察。 他虽然不是符师,但作为第六境的修士,他的见识非同一般,再加上他与大齐国师也有不浅的交情,所以他对于符篆之术也有一定的了解。 眼前这张符纸确确实实是“风行符”,但它的符文图案却比樊诚以前见过的“风行符”更加复杂,也蕴含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而且,它的每一笔每一画,看上去都流畅飘逸,没有丝毫的拘谨和滞顿。 看得出来,那位符师在画符的时候非常自信——因为只有成竹在胸,才能画得出这种宛如行云流水般的笔触。 而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樊诚曾经在大齐国师身上见到过。 樊诚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一张‘风行符’。只是它被人改进过,生效时间要比之前更持久。” “被人改进过?”萧尚元有些诧异。 在他的认知里,改进符篆,那是符道大师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难道这青州府驱魔司衙门里,隐藏着一位符道大师? “这青州府衙门里有没有擅长符道的修士?”他的语气稍稍变得有些急促。 “据我所知,这里好像确实有一位姓陶的客卿,专修符道,”樊诚想了想,回答道,“只是因为他名气不大,我并不知道他的符道水准究竟有多高… “但如果这张符真是他画的,那无疑说明,他的符道水准以前一直被外界低估了。” “樊伯伯,待我们从沂山回来后,一定要想办法见见这位陶先生!”萧尚元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你应该明白,一位符道大师对于我今后争夺继承权而言,会是多么强大的助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樊诚手里夺回废弃的“风行符”符纸,将其紧紧地攥在手心。 “少爷,您的想法很不错,但您也要明白,大齐王朝给符师们的待遇都很不错,他们完全可以安安静静地画符,没必要参与到这些纷争之中——” “——我会尽可能给出他满意的条件的!”萧尚元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 与此同时,衙门内。 “魏大人,快带我们去陆氏凶宅吧!我们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现在就去?不稍稍在此歇息片刻?” “没错,就是现在。”楚凤歌用不耐烦的口吻催促道。 魏九思点了点头,正要答应。 “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开口对魏九思说道,“魏大人,您可以把您知道的跟陆氏凶宅有关的情报告诉我们吗?” 第八十三章 凶宅往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旭一向认为,在做杀鬼任务时,唯有对敌人有着充分的了解,才能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 正因如此,他在闲暇时间里翻遍藏书阁中的几乎所有书籍,把各类鬼怪的特征和弱点牢牢记在脑子里。 这使得他不论遇到什么鬼怪,基本上都能做到从容应对,无往不利。 但这一回不一样。 陆氏凶宅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一团未知的迷雾。 那里面鬼怪的等级、数量、能力…他都不清楚。 信息掌握不足,就意味着必然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顾旭并不喜欢被动。 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多向魏九思了解一些陆氏凶宅相关的情报,从而把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心。 听到顾旭的请求后,魏九思沉吟片刻,回答道:“那凶宅里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关于青州陆氏和陆桓叛国案的资料。” 虽然顾旭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不起眼的八品小官,但魏九思对他的态度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竟连楚凤歌这种骄傲的天才都甘愿做顾旭的保镖,一副唯顾旭马首是瞻的模样。 想必这顾旭定然有着极为显赫的隐藏身份。 于是,魏九思很快吩咐衙门里的小吏,把一摞档案资料送到顾旭的面前。 “青州陆氏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家族,”魏九思一边翻开资料,一边对顾旭介绍道,“他们的祖先名叫陆致远,被称作‘诗仙’、‘画圣’——其以写诗作画悟得大道,从而飞升成仙。 “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子孙后代从不修炼任何法术和武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是他们的对敌招数。 “很多年以前,陆家人常常在自家宅院中曲水流觞、结社作诗,并会邀请宾客们一同参与。 “那时候的青州府,可以说是整个大齐最有文艺氛围的城市。” 听到魏九思的描述,顾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站在山崖之上,手中提着毛笔,高呼一声“黄河之水天上来”,便有滔天洪水自天而降,将成百上千的鬼怪统统淹没。 他觉得,这青州陆氏这战斗的方式实在太具有浪漫气息,以至于跟这个鬼怪横行、危机四伏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魏九思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是青州陆氏最辉煌的时候——家主陆桓成了内阁首辅,长期无主的‘惊鸿笔’也突然有了新的主人。 “陆诗遥,原本只是陆桓一个侍妾所生的庶出女儿。 “她的修行天赋不算差,但在青州陆氏这种仙人后裔家族中,却有些泯然众人。 “不过,在‘惊鸿笔’认主之后,她瞬间变得炙手可热,可谓一朝闻名天下知。 “众人不仅发现了她的美貌,也发现了她的才华,从此她便有了‘陆氏才女’、‘胶东第一美人’的称号。” 顾旭默默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像“第一美人”这样的称呼,其实很大程度是跟当事人的身份地位绑定的。 比如前世的“四大美女”,如果没有那些影响历史格局的传奇故事,她们的名字定然不可能流传千古。 再比如当下的“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如果她不是执掌朝政的公主,而是菜市街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卖菜女郎——就算她长得再漂亮,她最多也只可能变成某个财主的小妾,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美名远扬。 “然而,”魏九思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天行八年,有人突然发现陆桓在与西北蛮族暗中联络,密谋造反——他们的密信被拦截下来,送到了皇上的面前,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随后,又有人在陆府内部发现了不少极具杀伤力的法宝和大量的制式兵器,甚至还在陆桓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件明黄色的袍子。 “在拿到这些确凿的证据后,皇上当即下令,擒拿陆桓,诛其九族。 “皇上不仅亲自出手对付陆桓,还派出一位驱魔司镇抚使去青州没收陆家的财产、捉拿陆桓的亲族。 “那位驱魔司镇抚使名叫唐荟——他曾经是陆桓的学生,年轻有为,才学出众,深得陆桓的信任。 “但为了保住性命,避免被当作同党,唐荟不得不听从皇上的命令,选择大义灭亲。” 这时候,顾旭突然开口说道:“我记得我在书中读到过,这位唐荟唐大人在抄家的过程中遭到乱党刺杀,不幸牺牲了。” “没错,”魏九思长叹一声,回答道,“不仅仅是唐大人,还有唐大人带去的所有侍卫,都在这次抄家过程中不幸遇害。 “唉,你要知道,唐大人不仅天资不凡,而且素有君子之名——他年幼时就懂得把水果让给同伴,还会在寒冷的冬天用身体为父母温暖床铺。 “像他这样的人死在动乱中,真是咱们大齐王朝的损失。”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把魏九思递来的资料从头到尾迅速翻阅了一遍,把陆氏家族里每一个人的画像、生卒年月、身份、修行境界等信息都牢牢记在脑海中——就连丫鬟和仆役都没有落下。 楚凤歌背负双手,默默观望着顾旭的一举一动,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 按照楚凤歌一贯“不服就是干”性格,他从来不会做如此细致的准备工作——通常都是拎着宝剑,直接莽上去。 “或许这就是司首大人对这小子格外看重的原因吧!”楚凤歌默默在心头感叹道。 一切准备就绪。 顾旭和楚凤歌登上魏九思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马车,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朝着城郊缓缓地驶去。 今天本是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路边行人谈笑风生,气氛愉快。 但随着马车离那座凶宅越来越近,周围渐渐有了灰白色的雾霭,仿若飘荡在空中的薄纱,令他们的视野变得朦胧。 不知为何,顾旭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阵压抑的情绪。 并不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也不是对恶鬼的恐慌。 而是一阵难以摆脱的悲怆,一种难以减轻的愁悒。 当太阳开始西沉时,愁云笼罩的陆氏凶宅终于遥遥在望。 第八十四章 地狱无门 陆家祖宅位于青州府郊区,占地面积五十余亩,分为中、东、西三路,各路均为五进四合院,有大小房间二百余间。 根据书里的描述,顾旭知道这里曾经是整个胶东行省最为富丽堂皇的地方。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丫鬟仆役不计其数,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可谓“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但现在,这座恢弘壮丽的府邸却变成一片荒芜。 朱红大门已然褪色,金属门环也已锈迹斑斑。 周围灰蒙蒙的沙草、白森森的枯树、空洞洞的窗眼,还有那颓圮的围墙,更给此地增添了阴郁钝重的气氛。 顾旭和楚凤歌走下马车,一前一后朝陆府大门走去。 只见其大门之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牌匾,上面写着“书香门第”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顾旭知道,这四个大字乃先帝数十年前亲笔所书——那时候的陆家皇眷正浓,兴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谁能想到数十年后,这偌大的家族竟呼喇喇如大厦倾倒,淹没于历史之中? 顾旭沉默几秒,把洛司首送他的“替身手镯”套在手腕上,手头紧紧攥着“杀鬼符”和“破空珠”,然后对身边的楚凤歌说道:“楚大人,咱们进去吧!” 楚凤歌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楚凤歌脸上的表情很淡定,但是顾旭却注意到他脖颈上的寒毛不知何时都竖了起来。 “楚大人,您害怕吗?”顾旭关切问道。 “你才害怕呢!”楚凤歌冷冷哼了一声。 说罢,他便背负双手,昂首挺胸地从大门走进了陆氏凶宅。 顾旭笑了笑,也跟上他的步伐,走了进去。 进了陆宅,两人首先看见一面高大的影壁,巍然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这影壁上有一幅色彩斑斓的壁画——如果顾旭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群达官显贵在花园中饮酒作乐的画面。 顾旭曾在风水书籍里读到过,鬼怪的邪气通常是直来直去的——而在院门内修建影壁,可以一定程度上挡住外来的鬼怪。 “可惜这一次的鬼怪,应该是在宅邸的内部,这影壁并没有任何用处。”顾旭默默心想。 随后两人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 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 穿堂,就是沟通前后院落、供人穿行的厅堂。 其中央有一个倒在地上落满灰尘的屏风,在岁月侵蚀下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而在这穿堂的楹柱上,则挂着一副简短的对联—— 上联:竹雨松风梧月; 下联:茶烟琴韵书声。 “真不愧是闻名全国的文青家族!”看到这副对联,顾旭不禁在心头感叹,“这对联蛮有文艺范儿!”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情却愈发凝重。 如果要用两个词描述这座破败府邸给顾旭的感觉,那就是“太安静”、“太寻常”。 他们一路穿过两个院落,都没有见到任何鬼怪的踪影,也没有见到任何驱魔司失踪修士的人影或是尸骸。 更别说有任何跟“惊鸿笔”或是“霜蚀”诅咒有关的蛛丝马迹。 只看到灰墙暗壁、枯树残枝,倒塌的屏风,碎裂的瓷器,以及房檐下毛茸茸的青苔。 而他们的呼吸声、脚步声,便是这庭院里仅有的声响。 “楚大人,您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有发现什么线索吗?”顾旭一边仔细观察四周,一边对楚凤歌问道。 楚凤歌没有回答。 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双唇微微发颤,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 顾旭从未见到过楚凤歌如此失态的模样。 “楚大人上次来这凶宅的时候,究竟是见到了多么恐怖的东西?”顾旭在心里暗暗揣测,“竟然能给他留下了这么深的心理阴影?” 他微微皱眉,右手抓紧衣兜里的符纸,准备朝穿堂走去,去寻找“霜融”法术的线索。 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空旷无人的院落里,突然响起了哀伤凄婉的洞箫声。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人回忆起悲伤的往事,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顾旭脑海中顿时回想起资料里的一段描述:“…除了诗词之外,陆家庶女陆诗遥还精通音律,尤其擅长吹洞箫,曾在宴会上以一首葬雪使满座宾客涕泪涟涟、衣衫尽湿…” “难道在这座大宅里搞事情的,真是陆诗遥的亡魂?”顾旭默默猜测道。 而随着这箫声响起,宅院里也发生了令人惊惧的变化。 太阳的光芒瞬间敛去。 两人的视野变得一片昏暗。 四周的墙壁、窗户、立柱、屋檐等,均像烂泥一样腐烂掉落在地面,又像一张张被人粗暴撕开的纸张,迅速腐朽衰败。 随后,这些景物统统变成了冰雕冰柱,地面上白雪皑皑,散落着冰封的尸骨。 顾旭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气涌入骨髓。 按照常理来说,他作为修行者,可以用真元抵御酷寒——就算在最冷的冬天,他也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但现在,这陆氏凶宅里的寒气却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双耳生疼,嘴唇乌青,手指也变得格外僵硬,近乎失去知觉。 “顾…顾旭,快看前面的那副对…对联!”楚凤歌伸手指着前方,声音因为寒冷而不住发颤,“它…它变了!” 顾旭立刻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刚才那副颇具诗情画意的“竹雨松风梧月,茶烟琴韵书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用血红色字迹书写成的潦草对联—— 上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下联:地狱无门休咎自取。 “地狱无门…” 看到这个词,顾旭立即转过头。 在他的感知里,陆府的大门早已消失不见。 注释: (1)“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唐·杜牧阿房宫赋(2)“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地狱无门休咎自取。”——因果图鉴·地狱变相图 第八十五章 百花诗社 “阴森森,永无天日;冷飕飕,寒气沁骨。” 这是顾旭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的一句话。 这句话描述的是神话传说中的“寒冰地狱”——其位于第二座阎罗殿,用于关押在阳间伤人肢体者、奸盗杀生者、仗势欺人者、见利忘义者、恩将仇报者、冷血残酷者等等。 据说,此狱众生在遭受冰冻后,身上会起水疱,接着水疱破裂、冒脓冒血,然后身体变形,冻裂成好几瓣,就像盛开的莲花一样。 所以这座地狱又有“疱裂地狱”、“青莲地狱”的别称。 虽然“寒冰地狱”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此时此刻,当顾旭站在陆氏旧宅之中,感受到空气中的刺骨寒意,看到地上那些被冻得变形的尸骸,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座可怕的地狱。 “好冷。”他牙齿打着颤,轻声道。 除此之外,昏暗的天空之中还有一片片雪花徐徐飘落,仿佛天鹅的羽毛般洁白轻盈。 只是当这些雪花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却又突然间变成了猩红色的血水,随后消失不见。 这时,只听见身边的楚凤歌打了个喷嚏,开口说道:“按…按照我上一次来到这里的经验,当‘地狱无门’这副对联出现后,再过一小会儿,前边穿堂里应该会出现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女孩。 “她会在我们面前抛下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然后迅速跑开。 “当初我尝试去追上她。 “但我走遍几十个房间,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一刻钟之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有几个身形庞大、鬼差打扮的怪物朝我走来,想要用锁链捆住我,把我绑在冰柱上——它们的面容被雾气遮掩,令我看不清楚。 “那时候,我体内的真元像是被寒冰封印,完完全全使不出来。若不是我带着‘破空珠’…” 楚凤歌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说下去实在太丢脸了。 堂堂大齐五品官员,连鬼怪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种事情若被别人知道了,他今后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顾旭默默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事实上,自从听到楚凤歌那句“在那诡异的凶宅里面,智慧比武力重要得多”,顾旭就已经把这座凶宅当成了一个解谜向的游戏副本——若非如此,拥有洞察天机能力的司首大人断然不可能让他这个第二境的战五渣来解决这桩案子。 在他看来,楚凤歌这番话中最关键的信息,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小女孩,还有那莫名其妙的纸条。 这些很可能是指向凶宅隐秘的重要线索。 而楚凤歌作为一个粗鄙莽夫,显然满脑子只想着“杀鬼杀鬼杀鬼”。 如果拿游戏来打比方——那小女孩大概率是个剧情NPC,却被楚凤歌当作怪来打,一路追杀,结果最终“Game Over”。 正当顾旭凝神思索之际,前方的穿堂里果然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 一袭素衫,肤色苍白。 蓬乱的黑发遮住她的大半边脸,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赤足踏在冰雪堆积的地面上,迈着轻快的步伐朝顾旭和楚凤歌走来,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就是她!”楚凤歌伸手指着小女孩喊道。 与楚凤歌描述中一样,这个小女孩在他们面前随意地抛下一张纸条后,就飘然转身离去,宛若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顾旭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发现竟然是一张做工精致的花笺。 在它的正面,画着几朵怒放的鲜花,旁边写着几个娟秀文雅的簪花小楷字—— “百花诗社邀请函”。 而在它的背面,则写了一首七言小诗,内容如下: “南窗夜雨落荒坟,门庭萧肃草木深。 “影里故人皆虚妄,壁上丹青诉此生。” “本官平生最讨厌这种不说人话的酸腐文人!”楚凤歌斜瞥了一眼这张花笺,口中冷冷地说道,“分明是一张邀请函,但既不写时间,也不写地址,这要我们如何前往?”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此时他想起来资料上提到过,历史上的青州陆氏确确实实搞过一个“百花诗社”,社长是陆家主母陆夫人。 当年的参与者不止有陆家的夫人公子小姐,也有来自其他世家大族的宾客。 不过,这个“百花诗社”只举办了一届,青州陆氏就被满门抄斩了。 但此时此刻,顾旭和楚凤歌却收到了“百花诗社”的邀请函…很明显,举办这活动的,绝不可能是活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邀请函上,写如此凄凉的一首诗。 “实话实说,我也不喜欢谜语人,”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但按照陆家族人的风格,或许他们认为,理解不了这首诗含义的人,不配参加他们的诗社。” 顾旭大胆猜测,这个“百花诗社”,应该就是陆氏凶宅留给外来闯入者的一线生机。 如果他能成功在那“百花诗社”上刷一刷陆家亡魂的好感度,或许能够获得一些关于“霜蚀”诅咒和“惊鸿笔”的线索。 但是,如果在一刻钟内无法抵达举办诗社的地点,就会如楚凤歌所言,遭遇鬼怪的袭击。 “那么你能理解吗?”楚凤歌斜着眼睛望向顾旭。 顾旭淡淡一笑,回答道:“楚大人,谜底其实非常简单。您刚刚在进大门的时候,应该注意到那影壁上有一幅壁画吧?” 楚凤歌犹豫一秒,点了点头。 “那您还记得壁画上的内容吗?” 楚凤歌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一向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很少会关注这些细节。 “那是一张达官贵人们在花园饮酒作乐的图画,”顾旭接着说道,“根据诗里这句‘壁上丹青’,壁画上画的应该就是‘百花诗社’。” “这似乎有些牵强吧…”楚凤歌皱起眉头,“按照你的说法,这诗社的地点还可能在南边的窗户,或者是在坟墓边上…” “不,一点也不牵强,”顾旭说道,“您或许没注意到,花笺上面的这首诗,其实是首藏头诗——举办诗社的地址,早已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我们的面前。” 第八十六章 黑化的惊鸿笔 藏头诗是是杂体诗的一种。 将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可以传达特定的信息。 “南门影壁”,便是花笺上这首诗中隐藏的谜底。 而一首合格的藏头诗,绝不能仅仅只是简单地嵌字,还要求诗句本身具备自己的意蕴——这样一来,读诗的人就会被诗句意蕴吸引,不经意间就忽略了句首的嵌字。 比如明朝文人徐渭在游西湖时面对平湖秋月胜景时写下一首诗: “平湖一色万顷秋,湖光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世间少,月好四时最宜秋。” 就算忽略它的嵌字,它也是一首优秀的写景诗作。 “我真讨厌这些酸腐文人!” 当楚凤歌想明白后,他又忍不住骂道。 他宁愿拎着宝剑去跟上百只恶鬼车轮战,也不想在这里玩该死的文字游戏。 顾旭笑了笑:“既然知道了地址,那我们就赶快过去吧!如果我们一刻钟后无法抵达那南门影壁,恐怕那些可怕的怪物就会出现了。” “走吧!”楚凤歌点了点头。 凶宅里的鬼怪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它们。 于是,两人又沿着来时走过的路,穿过垂花门,重新回到了影壁处。 此时此刻,陆宅大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落的围墙也早已变成冰雕,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顾旭在墙角边见到两具被冰封冻的尸体——看尸体那狰狞绝望的表情,应该是之前试图翻墙逃出这宅院,却又没能成功。 随后顾旭转过头,仔细观察这“南门影壁”。 只见在它正面的壁画上,一群衣着鲜妍的显贵们围坐在花园里的长桌旁边,一边举杯饮酒,一边谈笑风生,看上去其乐融融。 而顾旭也认出了其中一些人的身份—— 坐在正中那个身材丰腴、妆容艳丽、怀有身孕的美妇人,是陆家主母、“百花诗社”社长陆夫人; 她身边那个衣着朴素、朱唇皓齿、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是来自门阀襄阳陈氏的小姐,名叫陈安之——别看她在这画像上并不出众,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大齐王朝的皇后、四皇子和昭宁公主的生母; 不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长桌边缘的陆诗遥。 其黑发如墨、素衣如雪,清丽绝伦,宛若出水芙蓉。 仿佛由黑白水墨勾勒而成,在这浓墨重彩的壁画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她眼神疏离,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正当顾旭凝神琢磨要如何进入壁画世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们也是来参加‘百花诗会’的吗?” 顾旭立即回过头。 只见一个身穿锦袍、蓄有短须、鬓角微白、儒雅清俊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这个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能让人不由自主对他心生好感。 在看清这人的面容后,顾旭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资料上写得没错,这个人在十五年前的抄家过程中就应该已经死了。 可现在,他不仅出现在了顾旭面前,而且身上还有着真元波动的气息。 另外,他面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也没有任何诡异的反应。 “这家伙是人是鬼?” 顾旭悄悄掏出一枚铜钱,尝试占卜。 随后他展开手心。 铜钱正面朝上。 这显然说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人,不是鬼。 “真是诡异,”顾旭默默心想,“没想到时隔十五年,这人居然还在这陆氏凶宅里活得好好的。” “你是谁?”这时候,旁边的楚凤歌开口问道。 “在下大齐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礼貌说道,“两位应该也是咱大齐驱魔司的修士吧?” 他显然注意到了楚凤歌穿在身上“七曜服”。 “唐荟…你不是已经在抄家的过程中死了吗?”楚凤歌皱起眉头。 自称“唐荟”的中年男人微微笑道:“当初我确实差一点就死了。还好我当初带着皇上给我的‘钦差令牌’,让我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只可惜,我被困在了这凶宅里,没法脱身。” 楚凤歌将信将疑。 唐荟停顿片刻,又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刚刚进入这凶宅吧?我在这凶宅里待了十多年,对它挺了解,或许能够给你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楚凤歌没有说话。 顾旭却上前一步,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唐大人了!” 他知道,唐荟给他们的信息并不一定是真的。 甚至,眼前这人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唐荟。 但就算是虚假的信息,其中也可能隐藏着真实的线索——总好过像他们现在这样闭着眼睛瞎摸索。 于是唐荟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道: “你们应该知道,陆氏的传家之宝‘惊鸿笔’,拥有把诗画意境具现出来的能力。 “真正的陆宅,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被一场大火摧毁。 “我们身处的这座凶宅,其实就是‘惊鸿笔’的画作。 “这幅画的正面,是陆家族人多年前嬉戏娱乐的美好画面;但是如果你绕到影壁背面,就会看到一副恐怖残忍的‘寒冰地狱’的图画。 “每当洞箫声响起的时候,这两幅画的内容就会发生切换,整个陆宅的环境随之发生变化。” 听到他的话,顾旭便走到影壁背后,果然看到了唐荟所说的“寒冰地狱”图。 画中冰山环抱、白雪皑皑。 而画中人物赤身裸体,须眉挂霜,唇白齿颤,双手抱膝,挺缩一团,冻得肌肉骨头都在收缩。 在他们旁边,还有不少面目狰狞、手持锁链和鞭子的鬼差。 此时此刻,顾旭想起上个月参加晋职考核时,陈济生对楚凤歌说过的那段话: “这座凶宅无人居住,但却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白天会传来丝竹管弦声,晚上则会传来鬼哭狼嚎声。” “难怪。”顾旭暗暗道。 然后他向唐荟问道:“唐大人,那‘惊鸿笔’为何会在此地留下这样的画作?” 唐荟回答:“因为在它的前任主人陆诗遥死后,它现在已经是无主之物。它以这两幅画作设下重重考验,从而寻找新的主人。 “你应该知道,名器择主,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像‘泰阿剑’会在皇室成员中寻找最强之人,而‘惊鸿笔’择会通过一系列考验,找到最具才华的人。 “刚才你们应该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小女孩——她就是‘惊鸿笔’的器灵。当她把诗社请柬递给你们时,就意味着考验已经开始。 “‘百花诗社’,就是你们将要参与的第一道关卡。 “如果你们在‘百花诗社’中顺利通关,你们将会得到关于下一个考验的线索。 “如果你们挑战失败,则会被永远困在‘寒冰地狱’之中,遭受折磨。” “听上去真是可怕,”顾旭吐槽道,“这‘惊鸿笔’器灵的戾气有些重啊!” 他终于知道之前在陆宅中失踪的修士去哪里了了。 估计都是因为没有通过那些考验,被困在‘寒冰地狱’里出不去了。 听到他的话,唐荟也叹了口气:“唉,主要是它前任主人死得很凄惨,让它产生了一些报复欲望… “你要知道,在‘十二名器’中,‘惊鸿笔’应该是最挑剔的一个。它宁可不要主人,被长期束之高阁,也绝不会随意地择主。 “但是,凡是它认定的主人,它都会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主人倘若遇害,它还会想方设法帮主人报仇。” “原来是黑化了。”顾旭瞥了眼残忍可怖的“寒冰地狱”壁画,得出结论。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唐荟接着说道,“我借助皇上给我的‘钦差令牌’,在这凶宅的西北角楼构建了一处避难所,寒气与恶鬼均无法入内。 “之前就有很多挑战失败的修士在那里避难。 “如果你们挑战失败,也同样可以去那里——我虽然不能把你们送出凶宅,但至少可以保障你们性命无虞。” “那么到时候就得麻烦唐大人了!”顾旭客客气气地说道,“另外,还想问问唐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参与这‘百花诗社’?” 唐荟回答:“很简单。用你们的花笺轻轻触碰这面墙壁即可。” 顾旭照做。 虽然这个自称“唐荟”的人所说的话并不一定是真话,或者说不一定全部是真话。 但是顾旭很清楚,参加“百花诗社”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选择。 这时候,凄婉的洞箫声再次响起。 陆氏凶宅内的环境再一次发生变化。 第八十七章 顾旭的别号 在花笺与墙壁接触的刹那,那壁画上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伴着婉转悠扬的洞箫声,光芒迅速向周围扩散,直到笼罩住整座宅院。 院子里的冰霜融化了。 地上的尸骸也不见了。 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而且比起之前那破败不堪的模样,此时的陆宅简直焕然一新。 碧瓦飞甍,玉阶彤庭,富丽堂皇,繁华热闹。 仿佛昨日重现。 “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壁画中的世界。”唐荟在一旁介绍道。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穿着藕色襦裙的丫鬟出现在他们身边,语气恭敬地对他们说道:“敢问贵客有‘百花诗社’的请柬吗?” 顾旭把手中的花笺递给她们。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两个丫鬟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恶鬼,反而更像是虚幻的投影。 这使得他不禁惊叹于“惊鸿笔”的神奇。 “请贵客跟我们来!”两个丫鬟接过花笺,朝顾旭屈膝行礼。 随后,顾旭、楚凤歌和唐荟便跟着这两个丫鬟,穿过无数房间、庭院与游廊,来到了陆氏大宅的后花园。 此时此刻,花园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 和壁画上描绘的一样,一张长桌摆放在水榭中央。 诗社社长陆夫人居中而坐。 其他的夫人、公子、小姐们则依次坐于她的两边,显然已经跃跃欲试,期待着在众人面前展露才华。 “夫人,这几位是新来的客人。”两个丫鬟朝陆夫人行礼禀告道。 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落在了顾旭等人的身上。 在他们的眼中,顾旭等人的面孔都非常陌生——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有几分才华,能够在这“百花诗社”里拥有一席之地。 其实顾旭心头也有些紧张。 他知道,如果自己要在这“百花诗社”崭露头角,得到陆家众人的认可,那么前世那些优秀的诗词作品就是他的底牌。 但是文抄公不一定做得成。 因为在这类文人墨客们结社作诗的活动上,大概率不会让他自由发挥,而会是命题写诗。 甚至有时候还会搞一些类似对对子、析字、飞花令的文字游戏,写一些藏头诗、回文诗、离合诗等等烧脑的东西。 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文抄公,绝对会露出马脚。 “但愿他们不要搞太难的题目吧!”顾旭默默在心头祈愿。 这时陆夫人抬起头来,微笑着开口道:“几位贵客有别号吗?” “别号?那是什么?”楚凤歌问道。 “既然结了诗社,那么我们都是文人雅士,以雅号相称,那才不俗,”陆夫人颇有耐心地解释道,“比如我的别号叫做‘远香居士’,安之的别号叫做‘上阳妃子’,诗遥的别号叫做‘素雪仙子’…” 顾旭这时想起资料中提起过,当年参加百花诗社的每个成员,都会颇具情趣地给自己取个别号。 陆诗遥居住的院落叫做“素雪苑”,所以别号“素雪仙子”。 陆夫人住在“远香楼”,且私底下信佛,所以别号“远香居士”。 至于襄阳陈氏的小姐陈安之——她的家族当年正计划着把她送进皇宫里做皇妃,而大齐皇室的离宫叫做“上阳宫”,所以别号“上阳妃子”。 “我的别号叫做‘琼林才子’。”唐荟率先说道。 很多年前,唐荟在加入驱魔司之前,曾经考中过进士。 而“琼林宴”就是皇帝为殿试后的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 所以唐荟以此为别号。 “请坐!”陆夫人语气温和地说道。 “多谢夫人!”说罢,唐荟便坐在了陆夫人右手边第三个空位上。 “嗯…那我就叫‘长生公子’吧,”顾旭微微一笑,“‘长生斋’是我书房的名字。” “别看我,我只是他的随从!”楚凤歌指着顾旭,有些慌张地说道。 别看楚凤歌这家伙容貌比女子还要秀美,但实际上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粗鄙武夫,平生最痛恨的事情之一就是吟诗作赋。 为了不写诗,他宁可暂时放下自己的骄傲,假装自己是顾旭的随从。 一番寒暄之后,陆夫人叫人拿来了一个竹雕的签筒,里面装着象牙签子,摇了一摇,放在长桌的中央。 又取来一个骰子,放在签筒旁边。 “这些象牙签子,都是花名签,每根签子上都写着一种花的名字,”陆夫人介绍道,“稍后我会掷骰子,数到的人需要从签筒里抓一根竹签,并根据竹签上的花名作诗一首。 “倘若写不出来,就自罚三杯酒。” 听到这话,顾旭松了一口气。 这“花名签”难度不算大。 相当于以某种花为题目,命题作诗。 凭借他前世的诗词积累,还是勉强能够应对的。 “那我身为社长,就自己先来一首抛砖引玉吧!”陆夫人笑了笑,率先从签筒中抓了一根“花名签”。 众人凑过去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石榴花,题着烈炎红裙四字,下面又刻着一行小字——“似火山榴映小山”。 她身边的陈安之立即举杯笑道:“石榴乃多子多福之兆!我在此敬夫人一杯!” 顾旭看着那气质温婉、容貌秀丽的陈家小姐陈安之,心想:不愧是门阀嫡女、未来的皇后娘娘,这情商可真不一般! 在看到签名后,陆夫人沉思几分钟,然后开口吟诵道: “一片红云映夕晖, “千点碧叶染朱扉。 “纵使人夸多子贵, “葬入尘土尽成灰。” 陆夫人话音刚落,周围人立即鼓掌夸赞道:“好诗!” 但顾旭的注意力却被那句“葬入尘土尽成灰”吸引了。 这句诗凄凉的意境,显然与石榴象征的“多子多福”相违背。 他默默在心里感慨:如果这一切都是“惊鸿笔”制造出来的幻象,那么它是不是在借此怀念它逝世的旧主人,怀念消失的陆氏家族? 陆夫人吟完诗后,便轻轻抛起桌上的骰子。 骰子转了几圈,停在一点。 从她自己开始数,正好数到她身边的陈安之。 “安之,该你了!”她温和笑道。 第八十八章 各显风采 “那我就在此献丑了!”陈安之盈盈一笑,翩然起身。 作为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的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令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随即她也伸手掣出一根签字。 这根签条上画了一枝牡丹花,旁边写着艳冠群芳四个字,以及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牡丹的大富大贵之花,”陆夫人笑着调侃道,“安之,你可是要入宫做皇妃的人,这牡丹倒和你挺配。” “夫人莫要取笑我。”陈安之低下头,笑不露齿。 随后她思索片刻,开口吟诵道: “落尽残红始吐菲, “佳名唤作花中魁。 “深宫椒房堆绣被, “喜轿新妇裹霞帔。 “水上芙蕖少风趣, “秋后黄花多伤悲。 “唯有牡丹真国色, “一朝盛放动宫闱。” 在她话音落后,在场众人先是怔住片刻,继而才开始纷纷鼓掌。 陈安之的这首七律,修辞用的不错,对仗格律也还算过得去。 但在它的字句之间,却暴露了陈安之的文静外表下隐藏的野心。 顾旭不禁暗暗猜测:这“百花诗社”上的每一首诗,是否象征着诗社上每个人今后的命运? 陆夫人抽到“多子多福”的石榴,却写出“葬入尘土尽成灰”——这无疑对应她当年怀着身孕死去的结局。 陈安之抽到“花之富贵者”牡丹,并写出了“椒房”、“喜轿”、“宫闱”等字眼——这显然与她现今大齐皇后的身份相匹配。 接下来又到了掷骰子的环节。 这次数字是三,数到唐荟。 “琼林才子,这雅号一听就是才华横溢之人,”陆夫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唐荟,说道,“想必一定能写出惊艳全场的诗作。” 唐荟微笑道:“夫人太高看我了。” 说罢也伸手抽签。 他抽到的签条上画着一株兰花,旁边写着幽谷君子,以及诗句“名在山林处士家”。 “兰花乃花中四君子之一,”在看清楚签子上的内容后,陆夫人笑着提议道,“等稍后有人抽到剩下的梅花、竹子、菊花后,你们共饮一杯吧!” “兰花…” 唐荟盯着签子,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文思枯竭,根本想不出任何合适的字句。 “抱歉,我才疏学浅,就不在各位夫人小姐面前献丑了,甘愿自罚三杯。” 片刻后,他歉疚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掣签作诗的游戏仍在继续。 顾旭深深感受到,青州陆氏不愧是鼎鼎有名的书香门第,在座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在须臾之间出口成章。 虽然这些诗远远比不过他前世的那些传世之作。 但基本上格律严谨,各自有可圈可点之处。 而与此同时,在场众人也似乎忘记了平时的身份地位,充分地参与到对诗作的讨论之中。 倘若有人写出精妙的句子,他们都会为之鼓掌喝彩;但如果有人像唐荟那样写不出诗,他们也会一同起哄,笑呵呵地往他杯子里倒酒。 但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群体之中,仍然有一个异类。 那就是坐在长桌一角的“素雪仙子”陆诗遥。 她白衣胜雪,肌肤如霜,就连神情也如霜雪般淡漠。 听到别人吟诵诗句,她会随众人一起鼓掌,但几乎从不表态。 更多时候,她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围的一切热闹喧嚣,都仿佛与她无关。 “真是个高傲的人啊!”顾旭在心头评价道,“不过作为‘惊鸿笔’的上一任主人,整个大齐王朝公认的才女,她也有资格这么骄傲。” 骰子在桌上咕噜滚动,随后停在两点。 这一回数到的人,是一个名字叫做“书砚”的丫鬟。 她衣着朴素,貌不惊人,坐在长桌旁边,也鲜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么连丫鬟都有资格参加这‘百花诗社’了?”有人捂着嘴窃窃私语,显然对此有些不满。 毕竟,主仆不同席,是大齐王朝世家门阀一直以来都遵守的规矩。 丫鬟书砚顿时站起身,神情格外局促,似乎在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去抽取签条。 这时候,坐在长桌一角的陆诗遥终于用淡漠的语气开口道: “是我让她来参加的。” 见陆诗遥发话,在场众人便不再吭声。 书砚瞥了一眼陆诗遥,眼神中充满感激的情绪。 陆诗遥则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淡色的唇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想起资料中的一段描述:陆诗遥和她的贴身丫鬟书砚关系很好,不似主仆,更像姐妹。 随即,书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签筒中取出一根签子。 这根签子上画了一枝桂花,旁边写着天香云外,以及一句“人与花心各自香”。 书砚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犹记故园桂, “幽径向阳开。 “暄妍无人见, “唯有寒香来。 短暂的沉默后,席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众人显然没有料到,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侍女,竟然也有几分诗才! 骰子再次转动,最终停在三点。 这回终于轮到了陆诗遥。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位清冷美人,神情中充满期待。 众所周知,“惊鸿笔”选择的主人,都是才华横溢之辈。 这使得众人都很好奇,陆诗遥接下来写出的诗,能否鹤立鸡群、独占鳌头。 陆诗遥款款起身,伸手掣签。 她个子高挑,手指纤长白皙,好似冰雪雕琢。 只见她抽出的签条上画着一朵芙蓉,旁边写着风露清愁四个字,以及一句诗“莫怨东风当自嗟”。 “芙蓉啊…”她轻叹一声,抬着头,没有看在场众人,反而瞥向遥远的天边。 随即她轻声吟诵: “生来不着尘泥涴, “天下何妨名字多。 “一世炎凉独风月, “四时荣落付烟波。 “自知根节全冰玉, “人道丰姿照绮罗。 “濯濯晨光香十里, “为君敲桨叫渔歌。” 当她开口吟诗之际,在座众人皆屏息静气,似乎沉浸在诗词意境之中。 陆诗遥这首诗,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刻意堆砌华丽的辞藻,却把芙蕖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刻画得淋漓尽致,又与签子上的“风露清愁”相呼应,颇有浑然天成之意,令众人不禁叹服。 这无疑是一首颇具灵气的诗。 在它的衬托之下,其他人作品都显得有些匠气过重,与之相形见绌。 “不愧是‘惊鸿笔’选中的主人!”众人由衷感叹。 而在她吟诵诗句的过程中,水榭边的池塘中竟迅速生长出一枝雪白的芙蕖——短短一瞬间,它完成从开花到凋零的整个过程,然后渐渐枯萎,最终沉入水塘之中。 诗词意象化为真实。 这是“惊鸿笔”所具备的能力。 但只有足够优秀的诗词,才能将其触发。 截至目前,唯一得到“惊鸿笔”认可的,只有陆诗遥。 骰子继续滚动。 此时此刻,在场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陆诗遥的精彩作品不经意间拔高了他们的审美标准。 所以,后续几个人的诗作虽然遣词造句还算过得去,但都显得有些乏味,没有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随后,骰子停在六点,数到顾旭。 “长生公子,该你了!”陆夫人和蔼笑道。 众人依旧在走神。 在他们看来,比起“素雪仙子”、“远香居士”等,“长生公子”这个别号无疑显得有些俗气。 一个俗人,又怎能写得出雅致出尘的诗句? 顾旭对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 他从容起身,也伸手掣签。 只见签子上画着一枝梅花,旁边镌刻着傲雪凌霜四个小字,以及一句诗—— “自向深冬着艳阳”。 第八十九章 独领风骚 “梅花…” 看到自己的签子,顾旭心头还是比较庆幸的。 因为梅花作为花中四君子之一,前世历朝历代都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世名作——光是从中学生必背古诗文里,他就能想到不少。 倘若抽到像“芍药”或是“罂粟”这些相对冷门的,那他就会比较头疼了。毕竟他前世作为一只理工狗,课本之外的古诗词读过的并不是很多。 不过,在今天的场合下,就算是咏梅诗,他也不能随便抄。 还必须符合“傲霜立雪”的主旨。 像那首被称作“千古咏梅绝唱”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以及那首极具意境的“驿外断桥边”,都没法在这里使用。 除此之外,顾旭还大致能够猜到,如果眼前的一切真是“惊鸿笔”设下的考验,那么他就必须写出令众人眼前一亮的诗作,才能在这“百花诗社”里通关——至少不能逊色于陆诗遥的那首咏芙蕖诗。 顾旭沉默片刻,心头渐渐有了主意。 “夫人,有笔墨么?”他转头望向陆夫人。 “百花诗社”并未要求宾客们一定要口头吟诗。 刚才众人吟诵的那些诗作,也有仆人在一旁记录。 不过,顾旭却是第一个提出要亲自提笔写诗的。 “这小子是想专门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来博人眼球吗?”有人在私底下暗暗猜测道。 但事实上,顾旭的想法却很简单。 他只是觉得,第一次在异世界做文化传播,态度总得郑重一些。 “当然有。”陆夫人笑道。 随即她就吩咐仆人把笔墨纸砚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旭提起笔来,在纸上挥毫泼墨。 他的字迹骨骼清秀,点画遒美,疏密相间,布白巧妙。 如他画的符般,端秀清新,却又不乏飘逸美感。 顷刻,诗成。 顾旭将面前的宣纸递给仆人,仆人又将他写的诗展示在众人面前。 只见其上写着: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看到这首诗,众人神情一怔,先前对顾旭的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中甚至有了些许赞赏。 此诗语言朴素自然,既没有太过华丽的词藻,也没有丝毫雕琢的痕迹,但却极具画面感,令众人脑海之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白梅在墙角孤自绽放的形象。 “夫人,您觉得如何?”陈安之小声问道。 陆夫人思索片刻,回答道:“这个少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在诗词造诣上,他早已脱离了堆砌修辞、拾人牙慧的阶段,达到了返璞归真、浑然自成的境界。” 陈安之点了点头。 她自己在写那首牡丹时,可谓字斟句酌,不仅追求格律工整,还刻意用了许多比喻、对比等修辞。 乍看花团锦簇。 但跟顾旭这首诗比起来,却显得匠气过重,顿时相形失色。 就仿佛一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妇人,遇到了不施粉黛的下凡仙女。 而坐在长桌边缘的陆诗遥也微微点了点头,淡漠的目光中流露出欣赏的情绪。 在她看来,顾旭这诗看似写得朴素随意,但实际上却有着精巧的布局安排,锻字炼句的功底也非同一般。 例如“墙角”、“凌寒”…体现出梅花无人欣赏的境遇,也体现出其傲雪凌霜的风姿;而后两句既描绘出梅花的色彩,也以“遥知”、“暗香”展现出梅花香气含蓄沁人的特点。 “写得好!”唐荟脸上挂着赞赏的微笑,开始带头为顾旭鼓掌。 至于楚凤歌…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一首诗是好是坏。 他只觉得这首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比在座其他人的诗易懂得多,也舒服得多。 此时此刻,在众人视线之外的墙角处,一株梅树迅速地生根发芽,长出枝叶,含苞欲放。 口味挑剔的“惊鸿笔”,显然也在不知不觉间认同了顾旭的诗作。 写完这首诗后,顾旭并没有立即停笔,仍然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他身边的仆人本欲劝阻。 但陆夫人在瞥见纸上的内容后,却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写吧!” 很快,顾旭便写完了第二首诗: “冰雪林中着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此子真是才思敏捷!”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禁深吸一口气。 在短时间内连续写出两首优秀的咏梅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因为这需要的不仅是灵感和天赋,还需要足够深厚的文化积累和诗词底蕴。 如果说前一首诗体现的,是几枝梅花独自绽放于僻静墙角的孤独,是无惧他人眼光的傲然。 那么这一首诗,则是白梅齐放,清香四溢,玉宇澄清。 “一首诗凌寒独放,坚守自我;另一首诗迥异流俗,兼济天下,”陆夫人由衷赞赏道,“看来这个年轻人志向不小啊!” 她身边的陈安之也对顾旭充满佩服。 因为在场很多人的诗作都拘泥于一园一舍,都在为了写诗而强行说愁,使得席上充满了矫揉做作的忧郁情绪。 几乎没有人像顾旭这样,写出“散作乾坤万里春”的开阔格局。 这一刻,墙角的白梅尽数开放。 宛若皑皑白雪堆积枝头。 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顾旭仍未停笔。 片刻之后,他又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一首: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虽然说,这是一首词,并不符合百花诗社今日的规矩; 但当看到纸上的内容时,众人皆为其所折服,纷纷自叹不如。 今日,顾旭在须臾之间,以“傲雪凌霜”为题,连续写下三首咏梅佳作,在情绪上层层递进,在情怀上愈发豪迈激昂。 众人显然想不到,在这首诗中,娇嫩柔弱的花朵竟然也能表现得如此风骨铮铮、气势昂扬。 “今日‘百花诗社’,此人当夺魁首!”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 第九十章 诗会魁首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将手中的毛笔放回桌面。 此时忽然大雪纷飞。 宛如柳絮漫桥,梨花盖舍;须臾积粉,顷刻成盐。 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水榭边的池塘也瞬间结了冰。 在雪的衬托下,众人的视野也变得如云遮雾绕一般迷离。 而墙角边的梅树却迅速生长,愈发繁茂。 有白的,有红的。 白的素淡,红的鲜妍。 长桌旁边的众人显然都注意到了这番景象。 陈安之低着头,沉默不语。 尽管她平日里一向表现得娴静谦和,但作为襄阳陈氏的嫡女,她骨子里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很少会真正佩服别人。 可是今天,当她看到顾旭笔下的诗作时,她心头却五味陈杂。 一般人在以花为题写咏物诗的时候,除了称赞花开时的艳丽,也常常会慨叹花朵凋零时的凄凉。 但是,几乎从未有人写出过类似“她在丛中笑”这样的句子。 这是多么乐观旷达的气概! “这少年虽然与我们同席而坐,但他根本上与我们并不是一路人,”陆夫人默默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们的诗作中,是矫揉造作的的哀愁,是华丽空洞的词藻。 “但在这少年的诗词里,却是理想与抱负。” 陈安之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陆诗遥则依旧神情淡漠,白皙如霜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 可她的内心深处,却不禁微起波澜。 尽管她现在是整个大齐公认的才女,可她所写的诗词,多是“风又飘飘,雨又潇潇”、“凄凄惨惨戚戚”。 众人都评价说,她的作品总是氛围冷清,充斥着难以排解的愁绪。 但现在,顾旭的诗作却让她耳目一新。 她只觉得,这个自称“长生公子”的少年心里,似乎对这个世界总有着美好的期待。纵然在冰封雪盖的寒冬,他也坚信“山花烂漫”的春天终究会到来。 “只是…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唐荟坐在椅子上,为顾旭带头鼓掌。 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由衷的喜悦。 至于楚凤歌,则依旧定定站在原地。 他不是很懂诗词,并不知道顾旭所写的诗词究竟好在哪里。 但是周围那冰天雪地、梅花盛开的风景,显然证明这些诗词都是极为出色的作品。 “如果我会写诗那该多好啊…”楚凤歌长叹一声。 这一刻的顾旭,简直夺尽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楚凤歌恨不得取而代之。 随后,陆夫人把桌上的骰子递给顾旭,准备叫下一个人抽签作诗。 然而这时,在座的所有人都一律摇头,表示:“长生公子有诗在前头,我们这些人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 他们都认为,就算自己倾尽毕生所学,反复锤炼文字,也无法写出比顾旭更好的诗作。 既然如此,又何必写出来徒增笑柄呢? 总而言之,他们怂了。 陆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那好,”她淡淡道,“不过,我们今日结社作诗,总得推个魁首才行。各位心头可有人选?” “长生公子当居第一!”她话音刚落,唐荟便不假思索地提议道。 陈安之沉思片刻,也跟着说:“长生公子的诗词作品一反常调,借梅言志,论气魄、论胸襟、论格局,皆远胜我等。我愿推他为‘百花诗社’今日魁首!” 又有人说:“长生公子能在顷刻之间写出三首极为优秀诗作,此等才气远超常人——今天这诗社魁首,非他莫属。” “我也赞同。”楚凤歌指着顾旭,面无表情地附和道。 “素雪仙子可有异议?”陆夫人望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诗遥。 这时,陆诗遥正出神地望着园中的梅花,心思似乎已经不在此处。 听到陆夫人的话,她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什么异议?” “在座众人都认为‘长生公子’的诗作当得第一,你可有异议?”陆夫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陆诗遥轻声说道:“我没有意见。” “那今日之魁,便由‘长生公子’摘得。”陆夫人宣布道。 顾旭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大概能够猜到,自己已经成功通过了“惊鸿笔”设下的第一重考验。 因为在这挑战中他不容有失。 所以他把自己想到的诗词作品一口气写了出来。 结果果然触发了“惊鸿笔”的意象。 而且那梅花盛开的时间,要比陆诗遥的芙蕖更加持久。 于是,他在心头默默感谢前世先辈们留下的文化宝藏,帮助他在这里度过难关。 在宣布魁首之后,今日的“百花诗社”便到此结束。 席上宾客们陆续离去。 顾旭四周那富丽繁华的风景,也在渐渐淡去,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而那阴森冷寂、宛若地狱的场景,又重新显现在他的眼前。 这时,坐在长桌一角的陆诗遥忽然起身。 她站在原地,望着逐渐消失的顾旭等人,欲言又止。 当昔日的幻象彻彻底底消失之后,顾旭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 她穿着白衣,赤足站在冰雪之上,抬着头望着顾旭。 如果唐荟说的没错,这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应该就是“惊鸿笔”的器灵。 “恭喜你通过第一个考验。”她把一张新的花笺递到顾旭的手中,用冷漠空灵的声音说道。 “我可以知道总共有几个考验吗?”顾旭接过花笺,礼貌问道。 小女孩伸出三个手指。 “真可惜,你没能跟小姐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随后她转身离去,很快就绕过高大的影壁,消失在顾旭的视野之中。 “小兄弟的诗才,真是令人佩服!”在小女孩离开之后,唐荟望向顾旭,微笑着赞赏道。 顾旭摇了摇头:“唐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读的书比较多,从中借取了先贤的智慧罢了。” 与此同时,他低头望向手中的花笺,发现其正面画着几盏灯笼,旁边用簪花小楷写着—— “元宵灯会邀请函”。 背面内容则是: “一座小圆城, “见水不见人。 “日日照人面, “鱼虾却不生。” PS:抱歉,今天加班回家太晚了,只有一章了。 第九十一章 三桩誓愿 “这纸上又写着什么?”楚凤歌一边说着,一边凑过脑袋。 不过,当他看清楚花笺上的内容后,他立即皱起眉头。 “真讨厌这种故弄玄虚、不讲人话的混蛋!”他很不愉快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又向顾旭问道,“你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既然提到‘元宵灯会’,想必这应该是个谜语——而它的谜底,估计指向这宅院里的某个地点。” “那你能猜得到它的答案吗?”楚凤歌接着问。 如今有顾旭在他身边,楚凤歌根本懒得动脑子。 “答案很简单,”顾旭回答道,“圆形,有水,没有鱼虾,且常常有人经过——那显然是水井。”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供水系统。 人们的日常生活用水,都需要到水井去挑。 所以才会“日日照人面”。 “哦。”楚凤歌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模样。 随后顾旭的望向唐荟:“唐大人,您知道这宅子里的水井在什么地方吗?” 唐荟回答道:“我记得东北角的院子里有一个。” 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不过,两位小兄弟,这回我没法跟你们一同前去了。我刚才没能通过第一关考验,想必很快就会有恶鬼来追杀我。为了保住性命,我必须得尽快前往我的避难所。” “没关系,唐大人,”顾旭微笑着说道,“您刚才给我们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已经是极大的帮助。我们还在思考应该如何感谢您呢!” “小兄弟太客气了,”唐荟也开始笑呵呵地说着客套话,“其实我帮助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心罢了。 “近二十年来,那‘惊鸿笔’一直藏在这座宅院之中,却从未有人见识过它真正的模样。而以我自己浅薄的才学,显然也无法通过它设下的重重考验。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希望有人能够帮助我看到‘惊鸿笔’重见天日的一天。 “小兄弟,你一定要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啊!” “既然唐大人有这样的期望,那我一定会尽力而为!”顾旭目光真诚地说道。 话音落罢,两人相视一笑,看上去相得甚欢。 不过,这段对话中究竟有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恐怕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随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唐荟朝西北边走,前往西北角楼。 顾旭和楚凤歌则往东北边走,去寻找谜语中提及的水井。 这时候的陆氏祖宅已经重新变得昏暗而阴冷。 顾旭不得不竭力驱动体内的真元,才能勉强抵挡住这刺骨的寒意,避免身体被完全冻僵。 他们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前行,穿过大大小小的房间和院落,最终抵达了大宅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顾旭很快就认出来,这里是仆役们居住的地方。 而谜语中所提及的水井,就位于这座小院的角落里。 此井呈圆形。 井沿低矮,由灰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石头表面凹凸不平,且有淡淡的青苔的痕迹。 在这水井旁边,还有一株高大的榆树——此时它的树叶早已落光;在它的枝干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而在它的树冠处,还挂着一条染血的白绫,于寒风吹拂下轻轻飘动,给这阴翳的环境又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元宵灯会’竟然会在这地方举行?”楚凤歌环顾四周,深感不可思议,“那个姓唐的家伙不会是在忽悠我们吧?”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他把真元汇聚到指尖,幻化出一团璀璨的光芒。 借着这团光,他朝水井底下望去。 这时他发现,这井已经成了一口枯井——而在这井底下,竟有一堆白骨! “难道当初陆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那些家眷和仆役的尸体都被扔到了这口井里?”他在心里暗暗猜测道。 他试探性地将手中的花笺放在井沿上。 刹那间,不远处亮起桔红色的火光,还响起了嘈杂的吆喝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几秒钟之后,几个人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女子——顾旭很快就认出她的身份,正是陆诗遥当年的贴身丫鬟书砚。 但她此刻的模样却惨不忍睹。 她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手上戴着镣铐,皮肤上尽是青肿,脸上也残留着泪痕。她的每一个脚印上,都留下了殷红的血迹。 从她的眼神中,顾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而在她的身后,还有几个士兵模样的男人——不过他们都衣着不整,脸上挂着放荡的笑容。 “这是当年事发时的影像吗…” 顾旭发现,自己仿佛变成了空气一样,可以从这些人的身体中径直穿过去,完全无法与他们相接触。 “这陆家大宅里的女人,跟外边窑子里那些残花败柳感觉就是不一样啊!”一个士兵嘿嘿笑着,目光在丫鬟书砚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扫来扫去,“现在要把她处死,俺还感觉怪可惜的。” “一个丫鬟而已,爽都爽过了,没什么可惜的,”他的同伴一遍说着,一边缓缓抽出腰上的佩刀,“等待会儿进了里面的屋子,见了那些尊贵的夫人小姐们,那才叫带劲儿!” “你们今天对我的羞辱,我都会记在心里,”这时候,书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开口道,“就算我死了,变成恶鬼,我也不会忘掉。” “犯官家的奴婢,都敢来威胁我们?”那士兵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以你主子犯下的叛国罪,就算把你羞辱一万次,也不值得怜悯。” “陆大人不可能叛国,”书砚淡漠地说道,“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陆家犯下的叛国罪可是铁证如山,皇帝陛下亲自裁决,你还敢说是冤枉?” “陆大人是清白的。”书砚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目光中没有任何神采。 “难道是你们几个刚才动作太粗暴,把这妞给弄傻了?”士兵看着同伴,呵呵笑着调侃道。 书砚没有理会他们,仍然继续道: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稍后我人头落处,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地上,都将飞那白绫上;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今后六月三伏天,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自今以后,这青州将大旱三年。” 那士兵没有理会她。 他“嚯”地拔出佩刀,一边继续开着粗俗的玩笑,一边挥刀向书砚的脖颈处砍去。 第九十二章 元宵灯会 那锋利的刀刃很快便斩断了书砚的脖颈。 她的脑袋落在地上,睁着眼睛,面如死灰。 但奇怪的是,她脖颈处流出的鲜血半点儿都没有沾在地上,而是全部飞到树上挂着的白绫上。 几个士兵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本以为,书砚不过是在说胡话罢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看似不切实际的誓愿,竟然会真的应验! “难道…陆家真的是被冤枉的?”其中一个士兵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他们显然不敢接着想下去。 随后他们转身离去。 眼前发生的事情,无疑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需要立即去请求上官的指示。 虚幻的影像很快便消失了。 顾旭站在水井边,抬头望着挂在树上的染血白绫,若有所思。 他记得陈济生曾经对他说过,每逢六月份,“沂山雪女”都会在青州府范围内掀起大规模的暴风雪,借此机会捕食人类。 他还记得陈济生说过,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青州府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的旱灾,使得稻田干涸,民不聊生。 天行八年,就是青州陆氏被指控犯下叛国罪的那一年。 如果这段影像记录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丫鬟书砚当年立下的三桩誓愿,显然已经在现实之中一一应验。 “陆家的叛国罪…真是一桩冤案吗?”顾旭微微皱眉。 其实在阅读过相关的资料后,他感觉当年的案件中存在着不少疑点。 比如陆家家主、内阁首辅陆桓藏在床底下的那件明黄色袍子。 他觉得,正常情况下,一个头脑清晰的谋反者,应该不会给人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这更像是其他人嫁祸的手段。 不过,顾旭并没有想要掺合案子、查明真相的打算。 因为陆家的叛国罪,是大齐皇帝亲自认定的。 倘若想要替陆家洗冤,那就必然会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而皇帝又是大齐王朝当前明面上最强的修行者,他的实力还在国师、驱魔司司首、剑阁阁主等五位圣人之上。 跟皇帝作对,那无疑是作死行为。 顾旭只想好好活着。 但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陆氏凶宅中的一切,都是“惊鸿笔”的考验,那么它为何要让人看到这段影像?它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顾旭暂时不知道。 不经意间,他再次低头瞥了眼井底的枯骨——不知在那风雨飘摇的一年里,究竟有多少人像丫鬟书砚一样,怀着怨愤与屈辱,在这座宅院中凄惨地死去。 如果那些人的怨气汇聚起来,想必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吧! 至于他身边的楚凤歌,在看了这段影像之后,则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口中忿忿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大齐的士兵,私底下竟然会做出羞辱犯官女眷和仆役这种龌龊的行为!若我看见这几个渣滓,定要用我手中的宝剑,把他们统统阉掉!” 听到他的这番话,顾旭默默心想:这楚凤歌虽然平日里有些自恋,但骨子里还挺有正义感的。 在影像完完全全消失后不久,顾旭手中的花笺也突然间化作碎片。 像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这时候,井边的榆树上出现了几盏造型精致的灯笼。 它们泛着绯红色的光芒,把这座阴森破落的小院染成了血色。 而在每个灯笼底下,都挂着一张纸条。 顾旭猜得到,这便是所谓的“元宵灯会”——而纸条上面的内容,应该就是他现在面临的第二关考验。 顾旭记得资料上写过,在像青州陆氏这样的世家门阀里,比起正妻所生的嫡系子女,庶出子女的地位是很低下的。 他们不能登堂入室,不能出席正式场合,甚至不能与正室子女同桌吃饭。 除非他们拥有出色的修行天赋,或者是在其他方面讨得家主的欢心,否则他们的待遇并不比仆人高多少。 当陆诗遥成为“惊鸿笔”的主人之前,她也只是陆桓的一个不被看重的庶出女儿。 那时候,她虽然有着清丽的相貌、惊人的诗才,但是都因为她内向的性格、朴素的打扮、深居简出的作风,几乎不被人所察觉。 尤其是在她的母亲去世后,她更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流。 丫鬟书砚,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 按照陆家的规矩,作为庶出子女,陆诗遥是不被允许参与每一年的元宵诗会的。 所以,每逢元宵佳节,她就会和书砚一起来到这间偏僻的小院子,把灯笼挂在树上,互相给对方出谜语、对对联,体验“元宵灯会”的乐趣。 或许正因如此,惊鸿笔才会在这个地方,以“元宵灯会”的形式设下考验。 “我应该得回答出这些灯笼底下挂着的所有题目,才能够顺利通关吧!”顾旭在心头默默猜测道。 随后他走上前去,从第一个灯笼底下,取下纸条。 只见这张纸条上写了一句上联:“古寂寞寒窗空守寡。” 同时要求答题者填写出下联。 “那纸上写了什么东西?”楚凤歌站在旁边问道。 “一句上联。”顾旭一边回答,一边把纸条递到楚凤歌手中。 楚凤歌看了一眼,想也没想,就开口说道:“这看上去很简单啊!‘古寂寞寒窗空守寡,今快乐人生把酒欢’!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就能对出来了!” “不,”顾旭摇了摇头,“楚大人,您或许没有注意到这句上联的一个特点——从它的第二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偏旁部首都是相同的,都有一个宝盖头。它要求我们填写的下联,应该也要符合这一个特点。” “该死的酸腐文人,竟然搞这么多讨厌的规矩!”楚凤歌骂骂咧咧,然后他转头看向顾旭,“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虽然作为穿越者,他脑海中有无数的优秀诗词作品,但对对联这种东西,还是有些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不过,他虽然没有陆诗遥的才华,但他拥有博闻强记这样的天赋,可以像计算机算法一样,尝试用暴力破解法来解决这个对联。 比如尝试列举出某个偏旁的所有文字,再从中挑选出读起来比较合适的七个字,组成下联。 第九十三章 对联 除此之外,还可以根据文字词性再次进行筛选——例如“寂寞”二字就必须对应形容词,而“窗”就必须对应名词。 如是一来,就能大幅度减少计算量。 顾旭环顾四周,望着这寂寥破败的小院,想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青州陆氏,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答案。 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今凄凉冷况净凋凌。” 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手中这张纸瞬间化作金色的光屑,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在飒飒寒风中翩翩起舞,然后消失不见。 看到这样一幕,他身边的楚凤歌愣了两秒,没想到顾旭竟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了这副对联。 楚凤歌不禁暗暗在心头吐槽:我那些下属真是太没用了,一句诗号都要花好几天才能写出来——如果他们都有顾旭这般敏捷的才思,我又何愁不能成为洛京城最耀眼的天才? 与此同时,在小院里一个难以被人察觉的角落里,“惊鸿笔”的器灵正藏在一根柱子背后,悄悄地偷看顾旭对对联。 虽然她与顾旭的距离相隔很远,但是顾旭写在纸上的内容,都能够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 “古寂寞寒窗空守寡”,这是陆诗遥很多年前出的上联。 而当年书砚对的下联是“今俊俏佳人伴伶仃”。 书砚这联,在意蕴上很是对称,但字词上稍逊工整——“空守寡”对“伴伶仃”,就显得有些牵强。 而顾旭这联却相反,在格律平仄上更工整,但整体含义上的对称性却要差一些。 倒也能勉强通关。 “凄凉冷况…他这说的是如今的青州陆氏吗?”头发蓬乱的小女孩双手抱着膝盖,出神地心想。 传说中,“十二名器”的器灵在认主之后,会与主人变得越来越相似。 而这个小女孩,显然也继承了陆诗遥当年喜欢发呆神游的习惯。 随后,顾旭从另一个灯笼上摘下第二张纸条。 纸条上依旧写着一句上联:“凤落梧桐梧落凤”。 楚凤歌默默瞥了眼纸条上的内容,一声不吭。 写对联显然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为了防止再一次在顾旭的面前丢人现眼,他决定保持沉默。 顾旭也在静静沉思。 他早就一眼看出,这句对联也不简单。 因为它是一句“回文联”,既可以顺读,也可以倒读,且内容含义保持不变。 “当年陆家小姐和她丫鬟玩的文字游戏,可真是花里胡哨啊!”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 随后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答案: “珠联璧合璧联珠。” 这张纸条很快也化作零碎的光点,消散在这昏暗的小院里。 “惊鸿笔”器灵在柱子背后眨了眨眼睛。 她没想到顾旭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将挂在灯笼上的纸条依次摘下来,用炭笔在上头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 尽管他平日里忙于修行,鲜少玩这些舞弄文墨的游戏。 但对对子这种东西,终究考验的是文化积累。 只要脑子里装着足够多的素材,就算写不出那种灵光一闪的绝对,也能硬凑出一句中规中矩的下联。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顾旭,最不缺的东西,就是知识积累。 看见上联“大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顾旭提笔写出下联“细水淼淼,溪流江河湖泊”; 看见上联“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顾旭提笔写出下联“高高下下树,叮叮咚咚泉”; 看见上联“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顾旭提笔写出下联“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楚凤歌站在旁边,看着顾旭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心情格外复杂。 此时此刻,他心头竟不由自主冒出一个的念头:他想请顾旭帮他写几句诗号,以供他在今后战斗的时候使用。 顾旭这家伙的文采,可比他手下那群整天混吃混喝的下属强多了——他写的诗号,肯定能让他在拔剑之前气势拉满。 不过楚凤歌很快就把这个荒诞的念头驱赶出脑海。 毕竟,他楚凤歌今后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人物,而顾旭将会是他不可忽视的对手。 若让竞争对手帮忙写诗号,那岂不是意味着向对方认输? 楚凤歌就算死,就算被人一剑砍掉脑袋,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倒戈卸甲的事情。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挂在树上的灯笼只剩下一盏。 顾旭深吸一口气,从这盏灯笼上取下最后一张纸条。 “让我来看看这压轴的一联是什么。” 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简洁地写了五个字: “烟锁池塘柳。” 楚凤歌也凑过脑袋看了一眼,感觉有些意外。 他以为这,压轴的对联应该是最复杂最难对的。 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 “顾贤弟,你觉得‘雾笼远山花’怎么样?”他忍不住开口道。 难得有机会能在顾旭面前露一手。楚凤歌可不会轻易放过。 但顾旭却轻轻摇了摇头。 “楚大人,其实这对联,远远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顾旭微微笑道,“在我看来,它应该是今天所有对联中最难的。” “最难的?”楚凤歌有些不太相信。 “您或许没有发现,这五个字中,分别含有五行‘金’、‘木’、‘水’、‘火’、‘土’。我们对出的下联,也同样符合这样的要求。” 楚凤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顾旭也同样陷入沉思。 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上百个包含“金”、“木”、“水”、“火”、“土”的常用字,并根据词性要求,迅速排列组合。 然后他又果断排除了作为理工科学生最容易想到的“钾沾烧杯壁”、“钠沾烧杯壁”等等。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自己晋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仿佛灵魂飘出躯壳,行走于文字的殿堂中,看到文字勾勒出画面,画面中又显现出文字… 最终他提笔在纸上写道: “泪销枯坟灰。” 白纸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黑暗之中。 “惊鸿笔”器灵从柱子背后缓缓起身。 顾旭在纸上写出的每一句下联,她都看在眼里。 这句“烟锁池塘柳”,是很多年前她给修行者们设下的难题,整个大齐王朝无数青年才俊都对它束手无策。 陆诗遥当年给出的下联,是“秋镶涧壁枫”。 上下联一春一秋,虚实结合,前者清幽淡雅,后者醇厚深雅。 可谓对仗工整,意境相谐,极具才气。 而顾旭这句“泪销枯坟灰”,意境与上联简直相去甚远。 但当看到这句话时,器灵却不禁想起那片埋葬陆家人尸骸的荒凉坟地,眼角泛起晶莹的泪光。 第九十四章 钦差令牌 寒风在陆家大宅里肆虐穿行,雪花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落。 乌云沉重地压向地面,使得宅中环境愈显晦暗。 房屋被寒霜覆盖,在风的压力下倾斜、呻吟。一切都在弯折、颤抖、蜷缩,发出惨烈的哀鸣。 此时此刻,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正行走在狭窄的走廊之中。 因为他在这座宅子里待了十五年,所以他对这里面的环境极为熟悉——就算这大宅错综复杂,房间庭院不计其数,游廊走道蜿蜒曲折,他也能每一个岔路口迅速找到正确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出现了数十个模糊的身影。 凭借第五境修士的强悍神识,唐荟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清楚它们的模样。 它们都是鬼差打扮的恶鬼。 皮肤青绿,体型庞大。 头上戴着软翅纱帽,身上穿着血迹斑斑的圆领半长衫,脚下踏着歪头皂鞋,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瞪着一双圆眼睛。 它们手中拿着冰霜凝成的锁链,还有血液结成的小刀。 这无疑是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正常来讲,被它们撞上的人,都会被用锁链绑到冰柱上,遭受痛苦的折磨。 但是唐荟的心头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从容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由黄铜制成的令牌—— 其正面用正楷字体刻着“大齐钦差令”几个字,背面则雕刻着一条五爪金龙,周围饰有云纹,看上去格外精致。 这一瞬间,令牌上迸发出耀眼的金光。 随后,黑暗中隐约响起雷鸣之声,并浮现出金龙与祥云的幻影——在这阴森恐怖的地方,显得神圣而尊贵,能够让人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冒出想要对其顶礼膜拜的冲动。 看到这一幕后,那些体型庞大、鬼差模样的鬼怪突然在原地愣了一瞬,接着转身远去,一刻也没有在唐荟附近停留。 似乎那些五爪金龙的幻像,令它们格外忌惮。 唐荟笑了笑,继续前进。 这张皇帝陛下亲手给他的钦差令牌,已经在这座可怕的鬼宅中庇护了他十五年——就算遇到可怕的恶鬼,也能使他安然无恙。 “或许…我很快就有机会离开这座凶宅了吧!”唐荟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他只希望,那个文采出众的青衫少年能够顺利地通过下来的两个考验,让那神奇的惊鸿笔重现世间。 这样一来,他十五年的蛰伏就不会白费。他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终将获得可观的回报。 与此同时。 陆家大宅西北角仆役小院。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句对联后,挂在大榆树上的灯笼全都消失不见;而这座被血红色光芒映照的小院,也瞬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顾旭明白,自己已经顺利地通过了“惊鸿笔”设下的第二个考验。 “现在我写了诗,也写了对联,等到了第三个考验,又会被要求写什么呢?”他在心头暗暗猜测道,“莫非是要填词?或是要猜谜?” 旁边的楚凤歌神色则有些恍惚。 他没想到,顾旭竟然如此轻松地就通过了两个关卡。 “唉,难怪司首大人非要指名道姓地让顾旭这家伙来解决陆氏凶宅这个案件,”他想,“他这玩弄文字的能力,恐怕连那些金榜题名的士子们都不一定比得过。” 只不过,顾旭表现得越优秀,楚凤歌内心就越焦虑。 毕竟,这意味着他今后做天下第一的难度又增加了不少。 要知道,名器的主人往往拥有跨境界作战的能力。 倘若顾旭能够连续通过三个考核,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再配上他那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说不定再过几个月,楚凤歌就打不过他了。 “如果我也能够搞到一件名器就好了…”楚凤歌不禁长叹一声。 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了“夜闯大齐皇宫盗窃泰阿剑”、“一人一马独闯西北蛮族营地抢劫招神鼓”、“找襄阳陈氏家主长期借用圣言薄”等一系列极为不靠谱的计划。 正当楚凤歌陷入遐想之际,“惊鸿笔”的器灵——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再一次踏着地上的霜雪,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顾旭。 发丝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脸,使得顾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三个成功通过前两关考验的人,”小女孩用空灵淡漠的声音对顾旭说道,“不过,你写的诗词要比另外两个人更好。” 看来另外两个人都在第三关考验中失败了。 通常说,压轴的都是重头戏。这第三个关卡估计难度不小,我一定要慎重对待。 顾旭心里暗暗想道。 然后他对小女孩开口问道:“可以把第三个考验的线索给我吗?” 小女孩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递给他新的花笺。 她弯下腰,从脚边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冰霜凝结的地面上,快速地画了一朵雪花的图案。 “这就是线索,”她淡淡道,“我会在目的地等你。” 话音落罢,她便离开小院,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楚凤歌看着地上的雪花,感到有些头疼:“这该死的丫头,从来不会好好说人话,整天就让我们猜各式各样的谜语,真是令人心烦。”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楚大人,其实这一次的谜语应该是最简单的了。” “最简单?”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顾旭说的话,“她画在地上的是一朵雪花。可现在整座宅院里都是冰雪。谁晓得她说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想,既然‘惊鸿笔’器灵提出这个要求,那么这个雪花的图案,或许指代的不是真实的雪,而是某个特殊的地名,”顾旭解释道,“而整个陆家大宅里唯一一处与‘雪’有关的地方,就是陆诗遥当年居住的‘素雪苑’。” “那我们就尽快出发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此时此刻,在解谜方面,楚凤歌已经完完全全地信任顾旭给出的答案,根本不再有丝毫的质疑。 第九十五章 素雪苑 素雪苑位于陆氏大宅西侧。 从东北角的仆役小院前往那里,需要穿过大半个宅院,途径众多亭台楼阁、庭院廊桥。 所幸顾旭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 在他阅读陆氏旧宅相关资料的时候,就早已把它的平面图完完全全地印刻在脑子里,使得他能够在这迷宫一样的建筑群中轻松地辨识方向。 楚凤歌则糊里糊涂地跟在他身后,根本记不住自己拐过几道弯,走过几道门。 按照他的习惯,只要有别人带路,他就不会自己记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天空中一片昏暗,不见星月。 顾旭一边走着,一边用脉搏和呼吸估算着时间。 现在陆宅中寂静无声,看不见任何人影或是鬼影。 但是,如果他无法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很可能就会遭遇楚凤歌所说的那些体型庞大、鬼差模样的恶鬼。 大约十分钟后,顾旭和楚凤歌抵达了“素雪苑”所在的位置。 根据资料里的描述,顾旭记得这“素雪苑”位于池塘之畔,是一座由水榭、小亭子、曲廊和石桥所构成的建筑群。 每逢夏季,塘中荷花盛开,清香沁人;到了冬季,则是水面结冰,雪落长桥,一片银装素裹。 但现在,昔日的美景早已不复存在。 整座建筑物都被染血的寒霜所覆盖。 在顾旭的脚边,时常会出现被封冻在冰霜里的骸骨,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我们已经提前抵达了目的地,”顾旭默默心想,“接下来,需要进入这破败的建筑,寻找到‘惊鸿笔’的器灵。” 他取出衣兜里的符篆,将其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张没少,便带头踏上九曲石桥,带头朝着“素雪苑”走去。 楚凤歌紧随其后。 不过,刚走几步,顾旭心头产生了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隐隐听到自己身边有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冰凉的气息吹拂着他的发丝,就好像他在与人并肩行走一样。 然而他的侧边空无一人。 楚凤歌在他身后五步远的位置。 按照顾旭过往的习惯,当他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的时候,通常会二话不说先扔一沓杀鬼符。 但是今天的情况要比以往复杂得多。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顾旭决定先不动声色,谨慎观察。 两人很快走到长桥尽头。 素雪苑的主体建筑有一半架设在池中,四面有窗,亦有抄手游廊,门外有山石点缀。 在它的门上,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头写着“素雪冰心”四个清秀隽雅的字。 而就在这时候,顾旭的脚上再度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他的右脚仿佛被绳索缚住,无法再往前行进半步。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边竟然趴着一个肢体残缺不全的人。 这人面朝下倒在雪地里,早已失去了双腿;其躯干被冰锥贯穿,脖子上还拴着一条冰霜凝固而成的锁链。 他伸出一只像骷髅一样干瘦的手,抓住顾旭的脚踝,口中喃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顾旭没有理会他。 他提起脚,轻松挣脱,然后继续前行。 随后顾旭和楚凤歌终于踏上台阶,来到“素雪苑”主体建筑的大门前。 顾旭注意到,这座建筑的大门已经被寒冰制成的锁链紧紧锁住。 “我们需要如何进去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尝试敲门。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大门的一瞬间,寒冰锁链突然融化了,化作了冰冷的雪水,沿着台阶徐徐淌下。 随后,大门发出“嘎吱”的响声,缓缓敞开。 屋内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当顾旭尝试用真元的光芒照亮视野的时候,凄婉的洞箫声再一次响起。 这声音深沉忧郁,像是一条泪水汇成的小溪,在黑夜里孤寂地流淌。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箫声的源头离自己非常近。 就好像正是这座建筑里面传出来一样。 就在几分钟前,唐荟也借助自己的“钦差令牌”,安然无恙地抵达了西北角楼的那处避难所。 这座角楼被一个金色的光罩覆盖。 外边的冰雪、寒风、黑暗,都无法侵入其中。 偶尔有几只身形庞大、面目狰狞的鬼怪从角楼旁边路过。 但是,当它们看到这座金光耀眼的角楼时,它们立即会掉头就走,选择远远地避开。 唐荟穿过光罩,推开大门,径直走入角楼之中。 “唐大人,您回来啦!” 唐荟刚一进门,就有很多人围上来,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这些人中,既有他当年带来抄家的下属,也有很多后来尝试破案、却在考验中失败的驱魔司修士。 他们为了躲避鬼怪的追杀和寒风的侵袭,纷纷来到了西北角楼的这座避难所。 唐荟作为避难所的创建者,显然在这群人中间拥有极高的威望。 众人都把唐荟视作救命恩人。 而唐荟勤俭谦恭的君子作风,也令他们深深敬佩。 只见唐荟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跟这些人嘘寒问暖。 “我想,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座可怕的大宅了。”他不经意地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重磅消息。 “离开这里?”众人瞪大眼睛,“唐大人,您没有开玩笑吧?” “你们觉得我会像拿这种大事情开玩笑的人吗?”唐荟的笑容和蔼而自信,似乎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魔力。 这时候,洞箫声忽然响起。 这声音从黑暗中飘来,宛若女子的哭泣。 在场众人都已经在这陆氏凶宅了待了很长时间,自然明白这是凶宅场景即将发生变化的征兆。 “我有点累,先上去休息了。”唐荟对众人说道。 随后,他便沿着楼梯朝楼顶走去。 因为唐荟在避难所里地位和威望最高,所以在这楼顶,他有一件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儿灰尘,充满了强迫症的气息。 唐荟深吸一口气,缓缓在一把陈旧的木椅上坐下。 现在,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绝不容许有丝毫的失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自己对面的墙壁上,有一只蜘蛛正在结网。 他胸腔中顿时涌起一阵烦躁的心情。 他挥了挥手。 那蜘蛛瞬间落到了他的手中。 “有没有人教过你,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对蜘蛛说道。 蜘蛛在他手中无助地挣扎。 “现在知道错,也没用了,”唐荟呵呵笑道,“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蜘蛛的八条腿依次扯了下来,然后把它捏成了糨糊。 第九十六章 陆诗遥的心情卡片 当洞箫声响起的时候,陆氏大宅中的黑暗与寒风一同褪去。 混杂着鲜血的寒霜尽数消融。 门窗、墙壁、走廊、家具…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时顾旭抬起头,发现遮挡天穹的云翳也也消失了,露出渺远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河。 借着苍白色的星光,顾旭大致看清了“素雪苑”屋内的陈设。 其窗边设有桌案,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墙边的书架上更是摆满陈旧的书籍。 窗上挂着青碧轻纱。 隔着轻纱,隐约能窥见水塘和九曲石桥。 不见富丽堂皇,只有书香质朴、清幽雅致。 “不愧是‘素雪仙子’的住所,”顾旭在心头评价道,“倘若是在荷花盛开的夏季,这里看上去恐怕就跟仙境一样。” 然而,在这间屋子里,他却并没有找到“惊鸿笔”器灵的身影。 “那个小女孩说过,她会在目的地等我们,”顾旭默默心想,“难不成我们需要达到某种条件后,她才会现身? “或者,藏在这间屋子里的,并不是器灵,而是‘惊鸿笔’的本体?” 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随后他走进屋子,开始寻找线索。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墙壁上的一张肖像画上——那是一张线条细腻、色彩柔美的工笔画,画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笑容温婉的女子。 因为顾旭早已把所有跟青州陆氏有关的资料牢记于心,所以他很轻松就认出,这个女子正是陆桓的侍妾、陆诗遥的生母。 顾旭记得资料里提到过,陆诗遥在母亲死后,一直沉静少言、郁郁寡欢;而在这间屋子里,她又把母亲的肖像挂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看来这位陆家小姐与母亲的感情非常深厚啊!” 接着,顾旭走到木制的书桌旁边。 在这张满是灰尘的桌上,有一张泛黄的宣纸,纸上用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半首清平乐。 其内容如下: “寒雨初霁,黄花碎满地。 “芳菲散尽残照里,不复旧时旖旎。” 只有上阙,没有下阕。 而且最后几个字写得有些潦草——似乎那位作者写到一半,就被人强行打断了一样。 当顾旭读完这半首清平乐时,只觉得一股悲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看到了当年青州陆氏大厦倾倒时的画面。 如果说“悲剧”就是把美好撕碎了给人看,那么这半首词无疑很符合所谓的悲剧美感,也很符合陆诗遥“忧郁的婉约派诗人”人设。 “‘惊鸿笔’器灵设下的第三个考验,会不会是让我把这首词补全?”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如是猜测,“按照那支笔的文艺青年脾性,倒确实可能提出这样要求。” 只不过,顾旭脑子里虽然装着无数优秀诗词,但是补全别人的作品,对他来说难度可不小。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文抄公。”他心里吐槽道。 顾旭并没有急着填词。 他打算静下心来,再多搜集一些线索。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桌的抽屉,发现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无数张颜色各异的花笺,上头都有着娟秀的字迹。 他从中随意取出一张花笺,仔细阅读。 只见上头写着: “兴德三十九年二月初八。今天天色阴沉,下着小雨。我在院门旁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小猫。它腿上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喵呜叫着,像是在哭泣。我想它一定非常痛苦。 “我去家族的药房拿了些草药和纱布,替它包扎伤口。小喵刚开始很不听话,一直在乱动,但当我把它的毛理顺后,它就渐渐安静下来。希望它的伤能早日恢复吧! “不过,这天晚上,我偷拿家里草药的事被周姨娘发现了。她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而且不准我吃晚饭。我的肚子现在饿得咕咕叫。唉,早知道我就把中午的饭菜偷偷藏一些在屋子里了。” 顾旭记得,陆诗遥死于天行八年,享年十八岁——以此推算,兴德三十九年时,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 那时候她的母亲刚刚逝世,正是她在陆宅中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刻。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又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张花笺。 “天行元年四月十八。在这个家族里,跟人打交道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由于我一向记不清人脸,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人的面孔跟名字匹配起来,所以我经常因此在别人面前出丑,受到长辈的责骂。 “今天,父亲大人的两位同僚来陆府拜访。由于我不小心把吏部尚书邹大人认成了户部侍郎卫大人,惹得父亲很不开心。 “另外,邹大人临走时送给我了一盒点心,我愉快地收下了。毕竟我一直很喜欢吃点心。 “但是,父亲却说我‘很不懂事’,要求我必须再三推辞,这才符合人际交往的礼仪。 “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为何会如此复杂?简单直接一点不好吗?” 看完这张花笺上的内容后,顾旭不禁心想:我一直以为这位陆小姐是个清冷高傲的才女,没想到她不仅是个社交恐惧症,还是个脸盲。 然后他又从抽屉里掏出第三张花笺。 “天行二年正月十四。今天是母亲逝世的三周年。整个陆家只有我记得这个日子。所以我为母亲画了一张画像,将其挂在墙上。 “虽然我的日子很孤独,但我相信母亲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保佑着我。” “天行四年正月十五。今年陆家的元宵灯会,我依旧没有资格参加。但是,有书砚陪着我,在那偏僻的小院里挂灯笼,猜灯谜,我很开心。 “和一个朋友在一起过节,要比跟一大群人一起折腾各种繁复的礼节、说一堆无聊的客套话有趣多了。” “天行四年六月廿八。今天,我在窗前发现了一只死去的蝴蝶。它的翅膀被雨水打湿,看上去很是凄惨。我把它葬在屋后的假山边,为它写了一首诗,然后用树枝为它搭了一座简单的墓碑。 “书砚觉得我太过感物伤情。我告诉她,这只默默无闻死去的蝴蝶让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 “天行五年腊月初三。我顺利通过考验,成了‘惊鸿笔’的主人。父亲专门为我举办宴会,邀请各路宾客前来参与;陆夫人、骆姨娘、周姨娘、武姨娘…也纷纷热情地来祝贺我,并送了我很多点心作为礼物。 “但我并不开心。因为母亲终究没法亲眼看到她女儿出人头地的一天。” “天行六年正月初六。我成功晋入第三境,获得神通‘慧眼’。凭借这个神通,我能够辨认周围的人是否在说谎,能够看到每个人与我接触是否出于真心,也能看到每个人做过的善行和恶事。 “书砚认为我的神通很鸡肋,对于修行没有太多帮助。 “但是我却借助这个神通,看清了这个肮脏虚伪的世界。 “比方说,我父亲在各个小妾面前说的‘你是我最钟意的人’,没有一句是真话;再比如,我父亲那个名叫唐荟的学生,尽管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但私底下却性格暴虐,经常殴打妻子和孩子…” “天行八年十月十三。我父亲因犯下叛国罪,即将被诛九族。所有人都认为,他与西北蛮族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但父亲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事实上,他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上,使得皇上非杀他不可。 “凭借‘慧眼’神通,我推断出他没有撒谎。 “至于皇上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打死都不肯告诉我。” “天行九年正月十八。没想到人死后,竟能以这种神奇的方式拥有第二次生命。 “但我很饿。我想吃点心。 “不,我想要灵魂。 “我想要人类的灵魂。” “天行十八年五月初六。阿鸿说,这一辈的年轻人太差劲了。她设下的考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 “我告诉她,不必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廿六。今天,陆宅里来了一个名叫‘长生公子’的少年。 “阿鸿说他长得非常英俊帅气。 “但我一向认不清人脸,不知道他长得究竟好不好看,只知道他的诗写得很好。 “在诗会后,我很想跟他聊聊,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激昂豪迈的诗句。只可惜,我从未有过主动跟一个陌生男孩子打招呼的勇气。” 读到这里,顾旭深吸一口气,把花笺放回抽屉。 此刻“素雪苑”里,碧纱橱无风自动,仿若有人。 第九十七章 雪女的诞生 在进入陆氏凶宅之前,顾旭曾经做过一个猜测。 他认为,那凶名赫赫的恶鬼“沂山雪女”,是陆家小姐陆诗遥的亡魂所化。 毕竟,司首大人说过,雪女的“霜蚀”诅咒能够在陆家大宅中找到破解的办法——这无疑便证明,沂山雪女与青州陆氏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陆诗遥的雅号叫做“素雪仙子”,住在“素雪斋”,显然是与雪最有缘分的女子。 但此时此刻,在读完抽屉里这些五颜六色的花笺后,顾旭心头的想法却发生了动摇。 如果这些花笺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并且都是由陆诗遥亲自所写,而非别人伪造。 那么陆诗遥的亡魂很可能还待在这座宅院之中,甚至可能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参加每一关考验。 想到刚才自己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寻不到源头的呼吸声,顾旭不禁心头微凛。 “被一个看不见的女鬼一路尾随,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他默默感叹道,“最关键的是,她还以人类的灵魂作为食物。 “我想…说不定在我踏入陆宅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她当成了盘中美餐。这三个考验,是她对食材的精挑细选;而这‘素雪斋’,就是她进食的地方。” 想到这里,顾旭伸手紧紧抓住衣兜里的“破空珠”和“神机令牌”,准备一旦有变故发生,就捏碎“破空珠”逃跑,同时向司首大人求救。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还冒出许许多多的疑问。 “既然如此,那么那个‘沂山雪女’究竟又是什么人所化? “另外,大齐皇帝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他竟不惜代价与世家门阀撕破脸皮,要把青州陆氏诛杀九族? “…”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漠空灵的声音:“你看上去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顾旭立即转过身。 只见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在清冷星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正是“惊鸿笔”的器灵。 “放心,我家小姐不会吃了你的,”看见顾旭警惕的眼神,器灵接着说道,“虽然在死而复生后,她需要用人族的魂魄来维系自己的神魂和理智,不过,拥有‘慧眼’神通的她,宁愿自己挨饿,也绝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 顾旭半信半疑,依旧没有放下戒备。 从那些花笺中,顾旭能够看得出来,当年的陆诗遥是一个善良且感性的女孩——她会为一只小猫包扎伤口,也会为一只蝴蝶伤感流泪。 但是,这世间的一切妖魔鬼怪,都是阴煞之气孕育的产物。 在阴煞之气的侵袭之下,亡魂的理性与善念都会化为乌有,最终将会只剩下怨恨,在本能的支配下猎食人类。 顾旭并不认为陆诗遥能够在阴气侵蚀之下坚守住自我。 “你家小姐也在这里?”他沉默片刻,开口向“惊鸿笔”的器灵问道。 听到他的话,器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十五年前,她就早已抛下俗世里的一切羁绊,化身为沂山之上的神女,”器灵淡淡回答道,“现在留在我身边的,是她的最后一丝人性,以及复仇的执念。” “沂山雪女?”顾旭轻声问道。 “是的,”器灵回答道,“这个世间有太多的肮脏污秽,总会令小姐感到痛苦。唯有那宁静无垢、无人打扰的雪山之巅,才是真正适合她居住的地方。” 在器灵说话的时候,屋内碧纱橱的青白色纱帐轻轻飘动,似乎在对器灵的话语表示赞认同。 “另外,我家小姐还让我转告你一件事情,”器灵停顿片刻后,又继续开口说道,“今天的第三个考验,你已经顺利通过。”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已经通过考验了?”听到器灵的这句话,顾旭感到很是诧异。 要知道,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还在努力冥思苦想,要如何把桌上的那半首清平乐补全。 器灵呵呵一笑,说道:“长生公子,难道你以为,我在这座古宅里设下三个考验,仅仅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才华横溢的新主人?” 因为她的声音太过于冰冷空洞,她的笑声听起来也像是泉水在冰棱之间涌动,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顾旭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我想为小姐寻找到一个能够帮助她实现心愿的人。”器灵抬起头来,正视着顾旭。 她蓬乱的黑发缓缓滑向两边。 顾旭终于看清楚了她那双黝黑深邃仿佛窟窿一样的眼睛。 “她的心愿?” “你想知道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她前进两步,语调渐渐提高,“你想知道青州陆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想知道那句‘地狱无门’究竟是什么含义吗?” “我确实很好奇。”顾旭回答道。 “请坐。” 器灵突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他的另一侧,把书桌旁边的木椅拖到他的面前。 “多谢。”顾旭坐到椅子上。 随后,屋子的墙壁上出现了黑白二色、宛如水墨一样的动态影像,演绎出“惊鸿笔”器灵记忆中的往事。 只听见她淡淡叙述道: “十五年前,因为内阁首辅陆桓发现了大齐皇帝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大齐皇帝扣上叛国罪名,亲自擒拿,处以死刑。 “青州陆氏乃仙人后裔,修行天赋远超常人,对付这样的家族自然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所以,皇帝任命唐荟为钦差大臣,派他前去青州陆府,抄其家产,诛其亲眷。 “或许你已经猜到,唐荟这人,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表面上对陆桓和陆家人谦恭有礼,但内心深处却对陆家、乃至于所有世家门阀都怀着深深的嫉妒与恶意。 “不论是陆府内部的制式兵器,还是陆桓床底下的明黄色袍子,都曾是唐荟在揣测皇帝的心思后,借着陆桓对他的信任,偷偷放进去的。 “当时,唐荟启用青州府大阵,封锁空间,防止陆府中人逃跑;又借助钦差令牌上刻着的‘锁元阵’,禁锢了所有陆家人的修为。 “自那之后,整座陆府就成了唐荟与他的下属肆意妄为的猎场。 “在唐荟的指使下,他的下属们把杀人视作游戏,看谁杀的人最多,杀人的手段最‘有趣’。 “剥皮、凌迟、烹煮、抽肠…种种酷刑层出不穷。 “而陆家的女性,则更是反复遭到他们的凌辱。包括陆夫人、陆桓的所有妾侍、丫鬟书砚、当年替小姐做点心的那个嬷嬷…都受到了地狱般的虐待。 “至于诗遥小姐…则被唐荟废掉修为、灌了哑药,送去京城教坊司。 “小姐以前曾经拒绝过唐荟的求亲,令他怀恨在心,因此唐荟很希望看到仙女坠落凡尘、遭受蹂躏的一幕。 “但以小姐的自尊心,她宁死也不愿意受到这样的侮辱。 “于是,当马车途经沂山的时候,她趁着押送士兵不注意,纵身跳下了山崖。” 第九十八章 诅咒破解之法 “我并不知道诗遥小姐在沂山的山崖底下经历了什么,”器灵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叙述道,“我只知道,一天过后,她在极致的痛苦之中吸纳了大量的阴死之气,从此化身为沂山雪女,掌控着至寒至冷的冰霜之力。 “在那之后,她回到青州,发现她的亲人、以及曾经施恩于她的人,都已经饱受虐待、凄惨死去。 “不知你对神话传说是否有了解——在阳间伤人肢体者、奸盗杀生者、仗势欺人者、见利忘义者、恩将仇报者、冷血残酷者等等,死后都会进入到第二阎罗殿的‘寒冰地狱’,遭受酷寒与冰霜的惩罚。 “于是,小姐怀着愤怒与仇恨,借助‘惊鸿笔’与冰霜之力,把整座陆府变成一座‘寒冰地狱’。她要让那**掳烧杀的恶徒付出代价。 “这就是所谓‘地狱无门休咎自取’。 “而三天之后,小姐的丫鬟书砚,也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在死后化身为旱魃,给整个青州府带来三年大旱。 “但是,恶首唐荟和他的一些下属却借着‘钦差令牌’力量,逃脱了寒冰地狱的惩罚。 “虽然他们无法离开陆府的范围,但是他们却在西北角楼建起了一座避难所。 “因为‘钦差令牌’的存在,小姐与我的力量都无法进入那座避难所里面。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诗遥小姐身上属于人类的情绪正在渐渐消失。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位司掌冰雪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 “她害怕自己忘记仇恨,最终让那些恶徒逃脱应有的惩罚。 “所以,她把我和她的最后一丝人性留在这座废弃的宅院里,等待着一个能够帮助她实现愿望的有缘人的到来。” 顾旭一边听着器灵的叙述,一边默默分析她的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我有一个疑问,”他沉思片刻,开口道,“为何你家小姐要把你留在这里,而不把你带去沂山?” 器灵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一个死去的人,没法再做名器的主人;而没有主人的名器,也没法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小姐不希望我为了帮助她,而被永久地埋没。她希望我今后还能再有绽放光芒的时刻。” 听到这话,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同时默念着“上苍”的名讳,接着悄悄瞥了一眼。 正面朝上。 这说明,器灵并没有撒谎。 顾旭接着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陆小姐在化身雪女后,拥有第六境的实力;而你也是大名鼎鼎的‘十二名器’之一。那‘钦差令牌’究竟有何能耐,能够把你们挡在避难所之外?” 器灵回答:“因为那‘钦差令牌’是皇帝用‘泰阿剑’亲自雕刻的。泰阿剑是天下兵器之首,对于亡魂与天下法宝——包括其他无主的名器,都有极大的克制效果。” “我只是个弱小的第二境修士,在这种事情上,恐怕帮不上你们吧?”顾旭试探性地问道。 “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器灵回答,“你只需要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并跨过避难所的那道屏障。剩下的事情,我和小姐会自己处理。” “为什么选择我?”顾旭接着问,“我想,在我之前,想必有许许多多修士也能够做到这件事情。” “名器择主,可不是一件随意的事情,”器灵冷笑一声,“你以为,陆宅里的这三个考验,真是随随便便设置的吗?”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比如,‘百花诗社’那个考验,就借助了小姐的‘慧眼’神通——它不仅仅能考察修士的才华,也能考察他们的心性。 “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是无法在‘百花诗社’上顺利写出一首诗的。 “就像唐荟,他虽然抽到了‘花中君子’兰花的签条,但是由于他本质上是个卑鄙小人——哪怕他当年考起过进士,才学斐然,他也没法成功写出一首兰花诗。” 难怪。 顾旭心头默默想道。 他之前早就怀疑过,“百花诗社”上的花名签和诗,跟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都有极大的关联。 现在器灵的这番话,无疑证实了这个猜测。 随后,顾旭又提出了一个他一直非常好奇的问题:“那么第三个考验又是什么呢?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做,就直接通过了?” “因为小姐告诉我,你是所有修士里,唯一一个不是为了自身名利进入这座废弃宅院的,”器灵淡淡回答道,“小姐欣赏纯粹干净的人,我也一样。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太多人都已经陷身名利的淤泥之中,不能自拔。” “陆小姐或许看错人了,”顾旭自嘲一笑,“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俗人,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我来到这座宅子里,其实也只是想找陆小姐讨要一下‘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 “‘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器灵显然没想到顾旭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并不是因为这个要求很高。 而是因为,相比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这个要求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 顾旭从座位上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上司为了替我治病,去沂山上摘了一支雪参。在此过程中,他中了‘霜蚀’诅咒,健康情形每况愈下。 “但不管怎样,他做这件事情,终究是为了我。如果他的行为触怒了陆小姐,我为他深感抱歉。 “我相信,陆小姐是一个单纯善良、品性美好的女子。我恳求陆小姐能高抬贵手,宽恕一位因怜惜后辈而犯下过错的长者,给予他‘霜融’法术,解除他身上的痛苦。” 话音落罢,他便双手抱拳,朝“惊鸿笔”器灵、以及那无风自动的碧纱橱躬身行礼。 器灵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候,一张淡紫色的花笺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然后轻轻飘落在顾旭的脚边。 顾旭拾起花笺,仔细阅读。 只见纸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 “抱歉,公子。本体的脾气不太好,一向讨厌擅闯沂山的不速之客,伤到了公子的长辈,还请公子谅解。 “‘霜蚀’法术的破解之法,已经写在这张纸的背面。请公子务必收下。 “陆诗遥,谨上。” 第九十九章 惊鸿笔现世 在读完这段话后,顾旭把花笺翻到背面,果然看到一段简短的咒文。 “这是真的‘霜融’之术吗?” 他再次掏出铜币,尝试通过占卜的方式,验证这段咒文的真假。 铜币正面朝上。 这说明,陆诗遥并没有骗他。 他来到这陆氏凶宅最重要的目的,此刻已经达成。 但顾旭仍然在犹豫。 他仍然在心头默默地权衡着利弊得失。 如果他选择帮助陆诗遥完成复仇的愿望,那么他将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将与唐荟正面为敌。 资料里曾经记录过,唐荟十五年前是一个初入第五境的修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他的修为又提高了不少。 另外,唐荟的手中还握着一块大齐皇帝亲自雕刻“钦差令牌”——倘若对唐荟出手,说不定会被皇帝察觉到。 尽管在情感上,顾旭很同情陆诗遥和陆家宅眷当年的悲惨遭遇。 但理智告诉他,他此刻的最佳选择,是利用“破空珠”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不要掺和到陆家和皇室的恩怨情仇之中。 成为名器的新主人,固然令人向往。 不过对于像他这样实力低微的第二境修士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惊鸿笔”实在是牵扯了太多的因果。 “公子似乎还不太相信我们的诚意,”见顾旭久久不语,“惊鸿笔”器灵再次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先让你看看‘惊鸿笔’,你再来做决定。” 未等顾旭回答,器灵再次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她出现在房间的最遥远的一个角落,蹲下身子,用手在一块毫不起眼地砖上轻敲三下,地砖便悄无声息地渐渐下沉,显露出一个狭小的地下暗格。 器灵从地下暗格里取出一个金属盒子。 这个金属盒子外表有着复杂的机关组件——当器灵触碰到它的时候,盒子上的齿轮便开始自行转动,随后弹簧松开,盒子“啪”地一声打开了。 “虽然我有着将诗画意象具现的强大力量,但是我的本体是非常脆弱的,”器灵一边语气平淡地说着,一边把盒子递到顾旭的面前,“就算是一个凡人,在发现了我的本体后,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握在手中,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折断。我对此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当我处在无主状态的时候,我必须想尽办法藏好我的本体,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你眼前的这个盒子,只有我自己能打开。 “倘若其他人把它强行拆开,只会发现它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顾旭接过盒子。 只见在盒子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支细长的毛笔。 它以黑竹为管,以紫色山兔之毫为料,笔锋尖如锥状,笔头圆润饱满,笔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磨痕。 乍一眼看上去,这支笔陈旧朴素,跟顾旭平日里用来写字画符的毛笔根本没什么区别。 倘若把它随意地插在笔筒里,恐怕根本没有人会认得出它是闻名大荒的“十二名器”之一。 “既然你的本体如此脆弱,那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呢?”顾旭盯着盒子里的“惊鸿笔”,对器灵问道。 器灵回答道:“你能够顺利通过那三个考验,就证明你是个品行端正、不慕名利的人,不会做出恶意破坏这样的事情。我对我自己的眼光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确实。”顾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然而,正当顾旭低头观察“惊鸿笔”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顾旭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 紧接着,他眼前的空间仿佛一张画卷,被一双无形的手“嚓”地一下骤然撕开。 “有人在用‘破空珠’!”站在门口发呆的楚凤歌突然惊呼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穿锦袍、蓄有短须、鬓角微白的中年男子从那空间裂缝中走了出来。 不过此刻在他的脸上,并没有之前那儒雅随和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则是阴鸷而疯狂的表情。 正是驱魔司前镇抚使、在陆氏凶宅蛰伏十五年的唐荟! 此时此刻,唐荟的右手中凭空出现一杆长枪,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顾旭的胸口刺来。 这是唐荟的本命物——“金蛟枪”。 它是很多年前陆桓赠给唐荟的礼物,其表面雕刻着精致的水纹和蛟龙图案,象征“蛟龙入海”,有着“飞黄腾达、大显身手”的寓意,是一位老师对自己学生的美好祝愿。 这“金蛟枪”威力强大,号称削铁如泥,曾经有无数鬼怪与敌人倒在了这杆枪下。 而在唐荟的左手之中,则出现了一条由真元凝聚而成的金色锁链,朝着“惊鸿笔”所在的盒子延伸而去,试图夺走那支纤细朴素的毛笔。 为了这一天,唐荟已经筹谋了很久。 他被沂山雪女和“惊鸿笔”器灵联手关押在这座冰雪覆盖的凶宅之中,已有十五年。 虽然依靠“钦差令牌”,他能够把黑暗与寒冷阻挡在避难所之外。 但是,他终究不愿意被永远地囚禁在这可怕的牢狱里。 他还渴望着走出凶宅,重见天日。 他还渴望着在大齐朝廷里大展鸿图。 若要达成这一目的,他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找到“惊鸿笔”的本体,摧毁它。 他知道,“惊鸿笔”的能力在于制造幻象、具现真实。 它的威力固然强大——甚至落在圣人强者的手中,还能够从虚无之中凭空构建出小世界。 但是它的本体,却是“十二名器”中最脆弱的。 尤其是在无主的状态下,一个普通人都拥有折断它的能力。 所以它一直被青州陆氏当做宝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青州陆氏也考虑过用法术和符文对它进行加固,避免它被意外损坏。 但后来他们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在“惊鸿笔”上添加任何额外的法术或符文——这支外表朴素的毛笔,就像是一位出身高贵、性格冷傲的大小姐,一直骄傲地昂着脑袋,拒绝一切外来之物。 于是他们得出结论:“脆弱”,或许是“惊鸿笔”本身自带的属性。 更有人猜测:这“惊鸿笔”脆弱的本体,说不定是仙人老祖宗试图传达给后代的某种大道真意。 也正因为太过脆弱,所以当没有主人的时候,“惊鸿笔”的器灵也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本体隐藏起来,避免被人找到。 唐荟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在陆氏凶宅里找到它的踪影。 所以,他只能够寄希望于那些进入陆氏凶宅试图通过考验的修士,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找到“惊鸿笔”本体所在的位置。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惊鸿笔”尚未来得及认主的瞬间,将其摧毁。 唐荟在晋入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叫做“洞察”。 它与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有些相似。 当唐荟在启用这个神通的时候,方圆百里内的一切动静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 正因为拥有这样的神通,所以当之前顾旭和楚凤歌抵达南门影壁的时候,唐荟就能恰到好处地赶到他们身边,为他们提供亦真亦假的信息,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另外,他也一直在利用“洞察”神通,关注着顾旭参与考验的整个过程。 所以当“惊鸿笔”本体现身的刹那,他就立即捏碎一枚“破空珠”,赶到“素雪苑”。 “曾经名震大荒的惊鸿笔,马上就要默默无闻地湮灭于历史了,听起来真是可惜啊,”唐荟在心头感叹道,“还有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只可惜他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我就不得不含泪送他们去死了。” 第一百章 认主 “金蛟枪”裹挟着金红二色的光芒,带着如山如海的气势,朝着顾旭隆隆冲来。 在它那锋锐的枪尖,凝聚着属于第五境修士的磅礴真元。 虽然说,顾旭是大齐王朝罕见的修行天才,真元比同境界修士要浑厚得多,也拥有着花样百出的对敌手段。 但是眼前的唐荟终究比他高了整整三个大境界。 他那点微薄的力量,在唐荟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真是万万没想到,我在进入这陆氏凶宅后遭受到的第一次致命攻击,竟然不是来自于鬼怪,而是来自于我的同类!”这一瞬间,顾旭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非常讽刺的想法。 由于“金蛟枪”来势汹汹、速度极快,符咒根本来不及使用。 另外,顾旭也看得出来,这“金蛟枪”的枪势拥有锁定敌人自行追踪的效果——他那半吊子的“流行走月”身法,也没法帮助他在这种情形下逃命。 至于旁边楚凤歌,则站在原地愣了一瞬——除了通过“神机令牌”喊“司首大人救命”之外,他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把顾旭救下来。 “司首大人,您为何要把如此艰难的任务交给我?” 楚凤歌一边欲哭无泪地心想,一边拔出“天魁剑”,朝唐荟狠狠劈去,试图分散唐荟的注意力,延缓其动作。 但唐荟根本没有在意身边的楚凤歌。 他的“钦差令牌”自动生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屏障,把楚凤歌的攻势挡在了外面。 “看来我那能够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的‘替身手环’,今天必须得用在这里了。”看到这一幕,顾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书桌的抽屉突然“嘎吱”一声自己打开。 紧接着,那些五彩缤纷的花笺以星移电掣般的速度从抽屉里面飞出来。 仿佛化作无数只彩蝶,围绕在顾旭的身边,翩翩起舞。 尽管在“金蛟枪”凌厉的枪势面前,这些彩纸看上去太过于脆弱,似乎不堪一击。 但顾旭却惊讶地发现,唐荟那排山倒海般的致命一击,竟然被这些纤弱的花笺挡住了。 只见那“金蛟枪”骤然停在距离顾旭胸口半尺远的地方。 宛如卡在一堵厚厚的墙壁中,再也无法前进。 至于那汹涌澎湃的枪意,则突然逆转方向,朝着唐荟倒灌而去——就像是重重撞在堤坝上的洪水似的。 唐荟立即踉跄着后退十来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看上去有些狼狈。 显然,“金蛟枪”枪意的反噬令他受了一些伤。 而与此同时,那些彩色花笺也在这一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宛如初冬的细雪,在苍白的星光下悠然飘落,如梦似幻。 当年那个忧郁少女在烛光下悄悄记录的心事,就此烟消云散、化作尘埃。 不留下一丝痕迹。 顾旭望着地上零落的碎纸,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多谢陆小姐救命之恩。” 他注意到,地上的碎纸表面出现了淡淡的血迹。 显然,刚才陆诗遥的残魂为了救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听到他的话,“惊鸿笔”器灵淡淡开口道:“小姐说,你是因为她,才被迫卷入这些恩怨情仇的。如果唐荟伤到你,她会非常愧疚的。” 顾旭沉吟片刻,看了眼盒子里的惊鸿笔,看了眼写在纸上的“霜融”法术,又看了眼被击退到墙角的唐荟,轻声自言自语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吧!” 他此行来到陆氏凶宅,本只想替陈济生破解诅咒,不想参与到昔年的纠纷之中。 但现在,唐荟却对他动了杀心。 对于一个想要杀掉自己的敌人,顾旭绝不会心慈手软。 顺带也替陆诗遥了却当年恩怨。 想到这里,他伸手握住了盒子里的“惊鸿笔”。 这支笔细长而光滑,不轻不重,手感恰到好处。 在顾旭取出“惊鸿笔”的刹那,他的视野之中浮现出一副仙气盎然的画面—— 一位仙人衣袂飘飘,站在高山绝巅,手中提笔,以天空为纸,正在肆意作画。 从他笔尖流淌而出的,不是墨水,而是朵朵祥云、无数飞鸟。 顾旭曾经在资料上见过这人的画像。 他很快就认出,这是青州陆氏那位号称“诗仙”、“画圣”,曾飞升仙界的老祖宗。 “海到尽头天是岸,山至高处我为峰。”只听见这仙人高声吟诵道。 刹那之间,周围的数座高山轰隆隆坍塌。 仿佛在听到了他的声音后,在他面前俯首臣服。 在这之后,顾旭的眼中浮现出“惊鸿笔”历代主人生前的画面,看到他们凭借诗画意象与敌人作战的场景。 他们的作品有的奔放,有的柔美,有的写意,有的精致。 有“花影乱,莺声碎”的惆怅,也有“吸海垂虹、剑吼西风”的愤慨。 最终,他看见了初春时节在花园中独自漫步的陆诗遥。 少女身姿修长,体格纤瘦,一袭素衣随风飘舞,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像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 只见她手持“惊鸿笔”,用空灵清澈的嗓音吟诵:“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瞬间,大雪纷纷落地,把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净无瑕的素白。 在看到这些画面的同时,顾旭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惊鸿笔”器灵的声音: “在你成为‘惊鸿笔’主人后,你想到的第一句诗,将成为你今后一道至关重要的法术。” “第一句诗啊…” 这一瞬间,顾旭想到了湮灭于历史的青州陆氏,想到了唐荟当年在陆宅中肆意屠杀的惨剧,想到了沂山雪女,想到了陆诗遥写在花笺上的喜怒哀乐,想到她在诗会上吟诵的那句“一世炎凉独风月,四时荣落付烟波”… 他心头有了答案。 他的神思很快回到现实。 尽管他在幻境中经历的漫长的时间,但是在现实之中,不过短短一瞬。 此时此刻,他手中紧握着惊鸿笔,与唐荟遥相对峙。 唐荟则站在墙边,用真元迅速修复自身伤势,准备用“金蛟枪”向顾旭发动第二轮攻击。 “还不够,”顾旭在心里默默计算道,“就算拥有了‘惊鸿笔’,我的实力仍然不足以杀掉他。” 他抬起头,望向器灵,还有那沐浴着星光的碧纱橱:“你们也会出手,对吧?” 器灵微微笑道:“主人的命令,我怎敢不从?” 那碧纱橱也微微晃动,给予顾旭肯定的答复。 随后,顾旭又使用招灵之体天赋,尝试沟通陆宅内陆家宅眷们留下的怨魂。 这些怨魂基本上是一些失去意识的残念,只需一张“杀鬼符”就能让它们全部烟消云散。 不过,倘若把它们的力量全部汇聚起来,仍然不容小觑。 很快,它们嗅到了“招灵之体”的气息,纷纷汇聚到顾旭的身边。 “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他淡淡道,“你们的仇,我帮你们报。” 听到他的话,陆家宅眷的残魂都顺从地汇聚到“惊鸿笔”的笔尖。 顾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对唐荟的怨愤情绪。 接着,顾旭又望向楚凤歌:“楚大人,您可以把真元借我一用吗?” 楚凤歌愣了一秒,突然想起顾旭拥有通过“请神咒”借用其他修士的真元的能力。 当初在“温故壶”幻境里,顾旭就借用了马钦的真元,杀死了“食梦貘”。 “好呀。”楚凤歌答应道。 他很好奇,顾旭究竟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对付比自己高三个境界的敌人。 只听见顾旭语速极快地念“请神咒”道: “天清清,地灵灵,焚香拜请楚大人。万星毫光万星明,手按宝剑斩奸邪。若有凶星不伏者,脚踏恶鬼鬼灭亡。千星发起毫光视,万星制法鬼神惊。吾奉上苍新勅赐,降落凡间救万民。神兵急急如律令。” 这“请神咒”用在凡间修士身上,似乎有些尴尬。 但楚凤歌竟丝毫不觉得羞耻。 他甚至觉得听起来特别愉快,比他下属拍他的马屁更令他舒服。 “顾旭这小子一边夸我一边求我的感觉,真是爽啊!”他默默想道。 他心头还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比如,“如果我不答应,顾旭会不会再开口求我一次”; 比如,“如果我答应了,我的真元会被顾旭那小子全部抽干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楚凤歌惊讶地发现,顾旭的“请神咒”,竟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当顾旭想要借用他的真元时,他只能同意,不能拒绝! 或者说,顾旭根本上就是在“强制征用”他的真元!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当身体内真元迅速流失的时候,楚凤歌惶恐不安地心想,“那小子分明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他的‘请神咒’为何会如此霸道?” 顾旭并没有注意到楚凤歌脸色的异常。 他正神色专注地盯着前方的唐荟。 当楚凤歌的真元如澎湃的潮水般朝他源源不断地涌来时,他并不知道是自己强行征用了楚凤歌的真元,只以为是楚凤歌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区区蝼蚁,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唐荟眯着眼睛望着顾旭,脸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笑容。 顾旭淡淡一笑,懒得跟他说话。 他提起“惊鸿笔”,轻轻一挥。 与此同时。 洛京,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洛川盘膝坐在桌案之前。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面造型朴素的铜镜。 顾旭和楚凤歌在陆氏凶宅中的一切遭遇,都浮现在他的面前。 当洛川看到顾旭用“请神咒”强行征用了楚凤歌的真元后,他平静如水的双眼中,竟有出现一丝狂热的情绪。 “紫微命格,着实霸道。”他暗暗感叹。 随后,他眼中的狂热一闪而逝,又恢复了往日深如古井的模样。 注释: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唐·韩愈春雪 第一百零一章 万籁空寂 素雪苑内,苍白星光透过窗棂散落在地,仿佛晶莹的积雪。 顾旭站在黑暗里,目光沉静。 灰尘微粒悬浮在他周围,倒映着星光,像是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言,心声也; 书,心画也。 在他握住“惊鸿笔”的瞬间,他就已经领悟了使用这件名器的要领。 他知道,青州陆氏之人,往往不修武学,而是纯粹在诗画之中寻找大道真谛。 他们这样的行径,并非是附庸风雅。 而是他们觉得,诗词画作,是表达心声的载体,是叩问内心的手段。 知心即知道。 物以心生,道亦以心生。 顾旭也明白,现在是自己此生从穿越至今最为强大的时刻。 威名赫赫的大荒名器成了他的法宝。 第四境修士楚凤歌将真元借给他使用。 整座陆宅残存的怨魂愿意听从他的差遣。 陆诗遥的残魂也站在他的身后,成了他的坚强后盾。 他可以把整座陆府当成自己的画卷,尽情地挥毫泼墨。 于是,顾旭轻轻落笔。 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其笔势如风如雷,笔所未到气已吞。 在顾旭落笔的同时,唐荟也早已用真元治愈了自己的伤势,再度提起“金蛟枪”,朝着顾旭猛然刺去。 尽管他脸上的表情癫狂狰狞,嘴上也以嘲讽的语气称对方为“蝼蚁”。 但他心里却明白,顾旭看似境界低微,实际上并不好对付。 这个看上去体格单薄的少年,不仅仅成了“惊鸿笔”的新主人,还有陆诗遥的残魂为他保驾护航。 唐荟知道,自己不能再保留实力了。 如果他想要离开这座暗无天日的陆氏凶宅,他必须把这个成功占有“惊鸿笔”的少年抹杀在此地。 他此时使出的枪法,名叫“绛气龙行”。 这是大齐皇室代代传承的一门上品武学,原本从不传授给外姓之人。 但是,唐荟因为揣测皇帝心意,帮助皇帝给青州陆氏扣上造反的罪名,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所以皇帝破例允许他学习这门武学。 众所周知,上品武学与中品武学最大的区别,在于其往往含有创始人对于大道真意的理解。 而“绛气龙行”枪法的道,在于震慑众生的威严,在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 在他出枪的刹那,屋子里突然浮现出无数道金色蛟龙的虚影。 它们在祥云之中翱翔长啸。 那龙吟声中蕴含着极为强烈的威压,令人心头不由自主产生匍匐膜拜的冲动。 在那磅礴的枪意下,“素雪斋”的屏风骤然倒塌,架子上陈旧的书籍哗啦啦落了一地,雕花的窗棂也砰然裂开,露出了窗外雾霭弥漫的池塘。 楚凤歌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的真元刚刚被顾旭全部抽干。 面对一个第五境修士的倾力一击,光是那汹涌的枪意就令他双腿瘫软,难以抵挡。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顾旭。 现在唐荟用了真正的杀招。 顾旭又有怎样的手段,能够破掉这雷霆万钧的一招? 顾旭没有去想如何破掉唐荟的招式。 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借助“惊鸿笔”,把脑海中的诗句具现出来。 纤细的毛笔,清瘦的少年。 在那雄浑的枪势下,显得无比的脆弱。 但顾旭却依旧目光宁定。 刹那之间,他的笔尖涌现出一副苍白素淡的画面——从他面前的三尺之地,延伸至整座素雪斋,延伸至整座陆宅,连亘天地,高及远山,下及池水,咫尺之幅,涵盖万里。 栖鸟不飞,行人绝迹。 这是彻底的空寂。 这是绝对的虚无。 就连那金光闪闪的蛟龙,在触及到这副清峭极冷的画面时,也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汹涌澎湃的气势,尽数化解于无形之中。 白皑皑,冷清清。 一如消逝的陆府。 一如被世人忘却的往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顾旭平静地望着前方的唐荟,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我在拥有‘惊鸿笔’之后,领悟的第一道法术。你很幸运,成了我的第一个试验品。” 唐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他低着头,望向自己手中的“金蛟枪”。 这杆削铁如泥的长枪,此刻光芒渐渐黯淡,甚至还出现了斑驳的锈迹。 看到这一幕,唐荟知道,他的这件法宝已经被抹去了一切非凡属性,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凡俗兵器,甚至还不如屠夫们手中的杀猪刀锋利。 唐荟叹了口气,神色中少了些癫狂,多了些落寞。 “以虚无破解万法,原来这就是公子领悟的道术啊!”唐荟感慨道,“跟陆诗遥小姐当年掌握的‘雪化万物’之术对比起来,恰恰相反,又相得益彰。 “公子天资果然不凡。如果不是因为你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或许我们会成为齐肩并进的道友。” “呵,道友,”顾旭冷冷一笑,用讽刺的口吻回应道,“我可不希望我变成下一个陆桓。” 看得出来,唐荟现在本命物被损坏,修为也跌落了不少——他想通过跟顾旭聊天的方式,拖延时间,恢复真元。 但顾旭可不想陪他闲聊。 因为他现在身上的大部分力量都是借来的,都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 他必须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他再次挥动“惊鸿笔”,让那苍白空阔的画面向唐荟身上蔓延。 这一次,他要彻彻底底抹掉唐荟的修为,让他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顾旭和陆诗遥在获得“惊鸿笔”后,都是因雪而顿悟了新的法术。 但他们笔下的雪,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陆诗遥的雪,是“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雪,是灵动的雪,是鲜活的雪,代表着创造。 顾旭的雪,则是肃杀,是虚无,是万籁空寂,代表着万物消逝。 这便是名器“惊鸿笔”的威能。 就算是同一种意象,也能诞生出不同的道法。 而唐荟也对顾旭的这一招式心有余悸。 他立即掏出“钦差令牌”,挡在自己的前面。 十五年来,这块“钦差令牌”一直是唐荟的命根子——它象征着皇上对他的青睐与信任。 皇上是大齐王朝的最强者。 雕刻令牌的“泰阿剑”,则是大荒最强的兵器。 他相信,只要这块令牌在他手中,皇上就会一直远远看着他,庇护着他,任何宵小之辈都无法伤到他。 注释: (1)“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西汉??扬雄法言??问神(2)“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唐??欧阳询用笔论(3)“当其下笔风雷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北宋??苏轼王维吴道子画 第一百零二章 消失的圣眷 唐荟举起“钦差令牌”,挡在自己前面。 那五爪金龙的虚影从令牌上飞出来,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护盾,把唐荟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其中。 十五年来,这钦差令牌一直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他,帮他阻隔着黑暗与寒冷。 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鬼怪,也没法打破这道坚实的护盾。 看到这龟壳一般的金色护盾,顾旭也感到有些头疼。 他刚刚领悟的“万物空寂”之法,虽然能够使得这世界上大部分法术化为虚无,但是这“钦差令牌”终究是大齐皇帝用“泰阿剑”亲手雕刻的,位格非同一般。 除非皇帝驾崩,或者皇帝亲自撤销唐荟的钦差身份,否则除了暴力破解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这道护盾消失。 于是,顾旭笔下诞生的素白画卷,在蔓延到金色光盾的时候,突然停滞不前了。 “难道…我需要向司首大人请求帮助,才能让唐荟这混蛋彻彻底底从人间蒸发吗?”顾旭眉头微皱,心头默默思忖。 楚凤歌则瘫坐在墙角,神色紧张地望着这一切。 现在,他的真元被彻底抽空,相当于他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倘若顾旭没能战胜唐荟,或者被唐荟所伤。 就算司首大人最终把他们救下来,楚凤歌也会受到不轻的惩罚——至少会被在驱魔司总部楼底下关两个月的禁闭。 这对于喜欢人前显圣的楚凤歌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唐荟面前那坚不可摧的金色光盾,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他手中的“钦差令牌”也裂成碎片,散落一地。 唐荟愣愣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这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知道,他手中的这块“钦差令牌”,是使用极为珍贵的特殊材料进行炼制的,并附着有皇帝陛下的真元——就算是圣人级强者,也没法将其摧毁。 如果它被损坏,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他的圣眷消失了。 想到这里,唐荟张大嘴巴,双膝一软,瞬间跪倒在地。 脸色煞白,失魂落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这黑暗冰冷的“寒冰地狱”里挣扎求生,为了重建天日的一天,默默等待,默默筹谋。 皇上赐给他的“钦差令牌”,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相信,皇上一直会信任他,恩宠他。 一旦他离开牢狱,立即会直上青云、飞黄腾达,成为皇上身边的亲信。 毕竟,当年他可是为了皇上,出卖了自己的老师,背叛了青州陆氏。 他为了皇上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皇上怎可能不嘉奖他呢? 然而现在,在“钦差令牌”碎裂的瞬间,唐荟的精神支柱崩塌了。 他知道,皇上撤销了他的钦差身份,放弃继续庇护他。 或者换一种说法—— 此时此刻,皇上想让他去死。 “皇上…我一向对您忠心耿耿…您为何会这样做…” 不过,顾旭并不会因为唐荟突如其来的心态崩塌而手下留情。 相反,就在金色护盾消失的一瞬间,他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让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画意境,突破了唐荟的防线,入侵了唐荟的身躯,开始抹除他的真元,试图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凡人。 由于顾旭以前曾经在书中了解过,第五境修士拥有神魂离体、夺舍重生的能力。 所以在施法的过程中,顾旭的双眸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一旦唐荟有魂魄离体的迹象,他就会用“日蚀”法术,对唐荟的神魂发动雷霆一击。 虽然不一定能够让唐荟魂飞魄散。 但至少能让他神魂受到重创,失去夺舍的可能性。 在顾旭看来,既然唐荟对自己怀有杀心,那么他就要做到挫骨扬灰、灭其魂魄,不能给对方任何存活下来报复自己的机会。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唐荟,竟然对顾旭没有任何反抗之心。 他失了神似地跪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着“皇上”,任由顾旭用“惊鸿笔”抹掉了他的一身修为,也仿佛未能察觉。 片刻后,他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顾旭,口中喃喃道:“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顾旭握着惊鸿笔,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回答。 只听见唐荟又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道:“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出生就能拥有一切…我们拼尽全力所能达到的终点,却只是他们的起点… “为了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我甘愿成为皇上的狗,替他走在阴影中,做尽恶事…可到头来,又被像垃圾一样无情抛弃… “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顾旭冷冰冰地回应道:“你所说的这些话,并不能成为你虐杀无辜、荒淫掳掠的理由。” 说罢,顾旭转头望向身后的碧纱橱,说道:“陆小姐,我现在已经废掉了这个恶徒的修为。剩下的恩怨,你们来了结吧。” 纱帐轻轻飘动,作为回应。 随后,屋外的池塘中突然喷涌出几道水柱,紧接着化作无数锋利的冰锥,朝着唐荟狠狠地刺去,穿透他的血肉,把他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紧接着,这冰锥又化作无数刀刃,对唐荟剜骨剃肉,施以酷刑。 唐荟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 鲜血从他身上喷涌出来,染红了整片地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便是陆诗遥和陆家怨魂的复仇。 当年唐荟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酷刑,他们要一一还给他。 与此同时。 当唐荟的“神机令牌”碎裂后,西北角楼避难所的金色屏障也消失不见。 “难道唐大人出事儿了?” 避难所内的修士们都感到不知所措。 突然之间,一场冰雹自天而降。 准确来讲,那是无数片从天上掉下来的冰刃。 这些冰刃穿过屋顶,朝着那些神色仓惶的修士们狠狠刺去。 一刻钟后。 十五年前唐荟带来的那些帮凶们,都被冰刃刺穿心脏,凄惨死去。 而那些后来尝试破案的驱魔司修士们,则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地狱般的场景,不知所措。 第一百零三章 皇帝 俗话说,“天上紫微垣,地上紫宸宫”。 大齐修行者为了研究星象,曾将星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 紫微垣是三垣之一,是指北天中央的星空区域。 其中,紫微星位于紫微垣正中央,乃帝王之星,左辅、右弼为其辅佐,天相、天机、文昌、文曲为其部从,天魁、天钺为其传令,日月为其分司。 而紫宸宫,则是大齐王朝的皇宫。 古书云:“天有紫微宫,是天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 故以“紫宸”命名。 其位于洛京城中轴线上,坐北朝南。 洛水河从它的前方不远处穿城而过,象征着天上的银河。 而那条纵贯南北、直通宫门的街道,则被称作“天街”,对应天上的“天街”星座。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突然接到皇帝谕令,要求他入宫觐见。 他坐着一具两人抬的青帘小轿,沿着宽敞开阔的天街,朝紫宸宫行去。 他这轿子没有金银锦缎作为装饰,椅背高度也只到腰部——以洛川的身份而言,看上去似乎颇为寒酸。 但是,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皇城范围内禁止乘车、坐轿、御剑飞行。所有觐见皇帝的官员,都必须步行入宫,以示对天家的敬重。 洛川被破例允许乘腰舆进入紫宸宫,已经足以看得出他极为尊贵的身份地位,以及皇帝对他非同寻常的信任。 很快,青帘小轿抵达了紫宸宫大门——应天门。 应天门有五个城门洞。 中间为正门,正门两侧分别是东侧门和西侧门,最边上是左右掖门。 通常,应天门的正门仅供皇帝通过。 不过也有几种特殊情况—— 皇帝大婚的时候,皇后可以从正门进入皇宫; 殿试结束,举行传胪大典时,考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个考生可以正门离开皇宫; 在五年一度的“洛水大会”中,夺得前三名的修行者也能从正门走出皇宫。 洛川作为三品以上大员,则被允许从东侧门进入皇宫。 只见紫宸宫内富丽堂皇、庄严肃穆。 红色高墙与金色琉璃瓦交相辉映。 在道路两侧,每隔几米就有一名士兵持刀侍立,银色铠甲在熹微的晨光下闪闪发亮。 不过,在进入皇宫内廷之后,道路两侧的侍卫就被替换成了穿着深蓝色袍服的太监。 青帘小轿最终停在了皇帝寝宫“乾阳殿”的门前。 此殿为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于三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每层有九级台阶——九为天数,是数之极,象征皇权至高无上。 而在殿门两边,则各自摆放着一尊铜龟、一尊铜鹤——其谐音“同贺”、“同归”,象征“乾坤大定、普天同贺、万民同归”,也有长寿的含义。 两个太监来到轿子旁边,掀开轿帘,搀扶洛川下轿。 随后,洛川便在太监的引领下,登上九级汉白玉台阶,步入乾阳殿的大门。 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缭绕,宽敞空阔。 地面以金砖铺墁。 之所以称之为“金砖”,并不是因为它由黄金制成,而是因为它做工精致、造价极高,其表面淡黑、油润、光亮、不涩不滑,能达到“敲之有声,断之无孔”的程度。 洛川注意到,那九级台阶之上的金漆雕龙宝座此刻空空如也。 “陛下应该还在屏风后面修炼吧!”他暗暗猜测道。 他在宝座下方站定,拱手行礼道:“臣洛川恭请皇上圣安。” 片刻之后,那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背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归海不必多礼。青州那座凶宅,你已经派人解决了吧?” “归海”是洛川的字。 不直呼其名,而以表字称呼,足以看得出大齐皇帝对洛川的信任和尊重。 洛川恭敬地回答:“幸不辱命。” “你派去的那人叫什么名字?”皇帝停顿片刻,接着问道,“朕很好奇,他究竟有怎样的能耐,竟能解决这桩很多人都解决不了的案子?” “他叫顾旭,沂水人,平民出身,父母双亡,现在在驱魔司担任八品经历,”洛川回答道,“他拥有不亚于楚凤歌的修行天赋,曾在晋职考核中测得三品‘炽阳之光’资质,再加上头脑比较聪明,擅长写诗,所以得到了‘惊鸿笔’的认可,并用‘惊鸿笔’消灭了陆府中残留的怨魂。” 洛川知道,顾旭成为“惊鸿笔”新主人一事,很快就会举国皆知,不可能瞒得住皇上。 所以,他刻意在话中强调了顾旭卓绝的天赋、清白的背景、低微的出身——证明顾旭与世家大族没有任何瓜葛。 这样一来,皇上就不会因为“惊鸿笔”对顾旭心怀芥蒂,反而可能提拔他、重用他。 “看来朕的大齐真是人才辈出啊!”皇帝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君主圣明,天下太平,上苍当然会不拘一格降下人才。”洛川恭维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似乎认可了洛川这番话。 “归海?” “臣在。” “你拥有洞测天机的能力,应该知道朕的钦差大臣唐荟,并没有在十五年前死去,而是一直被困在陆氏凶宅之中吧?” “臣确实知道。” “昨天夜里,唐荟留在皇宫里的命牌碎了,”皇帝接着道,“这显然说明,他在与鬼怪对抗的过程中不幸牺牲了。朕为此感到很难过。” “能够被陛下像这样一直惦记着,是唐镇抚的荣幸——拥有这样的恩宠,那他也死而无憾了。” 两个修为高深的老狐狸,在这富丽庄严的殿堂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看上去君臣和睦,颇具默契。 但实际上,他们的话里究竟有几成是真的,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洛川知道,唐荟手头有一块皇上亲自雕刻的“钦差令牌”——如果皇帝不想他死,他就很难死掉。 “青州陆府,确实是皇上心里忧虑的源头之一,”洛川默默在心头想道,“不过现在,陆府烟消云散了,专门替皇上干脏活的唐荟也死掉了…皇上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一番简短的谈话后,洛川躬身告退。 随后,他登上青帘小轿,启程返回驱魔司总部。 此时此刻,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与此同时。 青州府,陆氏凶宅,素雪苑内。 陆诗遥和其他陆家怨魂们终于结束对唐荟及其下属的复仇。 唐荟已经断了气。 他的尸身躺在地板上,早已遭受千刀万剐,血肉模糊,不见人形。 顾旭上前一步,微微眯起眼睛,瞳孔变做深邃无光的漆黑色。 他利用“日蚀”法术,将唐荟的残魂彻彻底底湮灭,让他连变成鬼怪的机会都没有。 随后,顾旭又驱动“赤炎真诀”,把灼热的真元凝聚在掌间,将唐荟的尸体完完全全化作了灰。 最终,他念诵救苦安魂咒,消除唐荟留在人间的一切孽念,避免被他的因果执念所牵扯。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注释: (1)“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后汉书·卷四十八 第一百零四章 未写完的清平乐 当顾旭完成挫骨扬灰灭魂超度之后,遥远的天边浮现出淡淡的鱼肚白。 池塘上弥漫的雾霭渐渐散去。 微弱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照亮了屋内的家具陈设。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感到有些疲惫。 与一个第五境修士作战,不论是在真元上还是在精神上,对他的消耗都是极大的。 不过他一直在用强大的意志力,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 直到敌人已经神魂俱灭,他才敢稍稍休息片刻。 他拖过书桌旁边的椅子,坐到上面,休养精神,恢复真元。 而与此同时,楚凤歌则从地上站了起来,重又变回了往日那神采奕奕、自命不凡的模样。 拥有“野草”神通的楚凤歌,真元和体力的恢复能力非同一般。 就算他几分钟前才被顾旭掏空了真元,他现在又变成了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我此行来到这陆氏凶宅,虽然过程凶险了些,但终究还是收获满满,”望着眼前一片疮痍的陆宅,顾旭在心理默默想道,“不仅仅替陈大人拿到了‘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成为了‘惊鸿笔的新主人,而且在离开陆宅后,我还能从驱魔司获得五千功勋和一门上品法术作为奖励。 “等到功勋到手,我就再也不需要为丹药不足而发愁了。 “之前一直依靠时小寒的接济,我还挺不好意思的。而现在,贫穷的我终于有机会体验一下富有的滋味了。 “果然富贵需要险中求啊!” 就在这时候,“惊鸿笔”的器灵来到顾旭的身边,朝顾旭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替我家小姐感谢公子出手相助,”她语气真挚地说道,“倘若没有公子,小姐的心愿简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同时,一张淡蓝色的花笺从空中缓缓飘落在顾旭的膝上。 顾旭将其拾起来,发现纸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谢谢你”。 字迹娟秀素雅,一如其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陆小姐不必客气。我出手对付那唐荟,其实主要也是为了我自己。” 听到他的话,“惊鸿笔”器灵低下头,没有立即开口。 犹豫许久后,她才接着缓缓开口道:“公子,你应该知道,现在夙愿已了,我家小姐的执念很快就会消散。今后在这世上,将只有沂山雪女,不再有青州陆诗遥。 “而我,也将随小姐一同消散。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顾旭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你作为‘惊鸿笔’的器灵,刚才都已经称呼我为‘主人’了——难道不应该跟我一起离开这座旧宅吗?” “抱歉,之前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信息,”器灵轻轻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就算在名器之中,‘惊鸿笔’也是极为特殊的。 “在不同的主人手中,它不仅仅能够展现出不同的法术,甚至器灵的形态与能力也会各不相同。 “器灵的力量强弱,取决于主人对‘惊鸿笔’的掌握程度。 “而在主人死去之后,‘惊鸿笔’器灵也会随之消散。直到新的主人掌控了它,领悟了它的威能,它才会诞生出新的器灵。 “我是因为小姐执念未消,才强行留存在这世间。现在,也该是我离去的时刻了。” 顾旭沉默不语。 他曾听说过,“惊鸿笔”是大荒最为忠贞的名器;可他没想到,“惊鸿笔”的器灵,竟然能够做到与主人生死与共。 想到这里,他瞥了眼窗外熹微的晨光,还有泛着朦胧光泽的雕栏玉砌。 他知道,当太阳升起之后,随着陆诗遥残魂与“惊鸿笔”器灵的消失,陆家的一切将永远地成为往事。 这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那首未写完的清平乐上。 “其实我很好奇,这么多年,陆小姐为何不尝试把这首词写完?”他问道,“以陆小姐的文采,在填完这首词后,想必这世间又会诞生出一首出色的佳作。” 器灵回答:“小姐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陆家即将被抄家的时候。那时候,寒雨刚停,黄花刚落,小姐的心情被忧伤所充斥。 “不过,她刚写到一半,唐荟和他带来的士兵就冲进了素雪斋,给她戴上镣铐,封了她的修为。 “等她起死回生,重新回到这座宅院时,她的内心已经被仇恨所充斥,再也找不回当初写词时的心境。” “原来如此啊。”顾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此刻,望着阴翳渐散的陆氏旧宅,顾旭心头莫名冒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我想,我或许可以尝试把这首词补全。”他语气郑重地说道。 “小姐说,她很期待公子的作品。”器灵笑着回应道。 随后,顾旭手握“惊鸿笔”,深吸一口气,在那张陈旧的宣纸上落笔。 他没有磨墨。 因为“惊鸿笔”并非凡俗的毛笔。 用它写字,并不需要墨汁。 顾旭也没有写他最擅长的行书。 而是像陆诗遥那样,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出一个又一个端正工整的小楷字体。 只是与陆诗遥那纤细秀气的簪花小楷不同。 他的字迹骨力劲健、爽利挺秀,有斩钉截铁之势,每一个文字都充满了坚定昂扬的神采。 补全之后,整首词内容如下: “寒雨初霁,黄花碎满地。芳菲散尽残照里,不复旧时旖旎。 “若问落英何去,来年更作春泥。待到暖风拂面,又见花红柳绿。” 顾旭并没有陆诗遥的文采。 他写的下阙,在措辞上显得单薄直白,对氛围的处理上也比上阙逊色太多。 但他毕竟会化用前人的佳作。 当他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意蕴融入其中后,整首词的情绪基调立即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轻轻的哭泣声。 一滴凭空出现的清泪,突然落在他的肩头,凉冰冰的。 “原来陆小姐一直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写这首词啊…”他心想。 随后,他耳中传来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这声音沙哑、干涩,像是沙漠里许久不喝水的旅人。 “公子,春天…它真的会到来吗?” 听到这声音,顾旭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他想起器灵曾经说过,陆诗遥当年曾经被唐荟废掉修为、灌了哑药,准备送去京城教坊司。 “或许是因为恨得太深,连她残魂的声音都变成了这般嘶哑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难怪她一直在以写字的方式与我交流,不肯说话。 “她是不想让我听到她这样的声音啊。” 似乎顾旭久久未开口回应,又一张淡黄色的花笺落在他的面前。 只见上面写着: “对不起,是我这难听的嗓音惹得公子不喜了。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第一百零五章 随风而逝 黎明将至。 东方天际开始发白,群星随之匿去光辉,寥廓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玫瑰色。 屋内的黑暗,似乎被晨风吹走。 少年身着青衫,手持毛笔,坐在书桌旁边,清俊的面庞仿佛早晨的露水般澄澈干净。 “陆小姐,”顾旭轻声开口道,“其实我不介意。真的。” 陆诗遥的残魂没再回应。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 顾旭叹了口气。 他知道,人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他们可以很坚强,必要的时候可以承受任何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最终却总是轻易栽在很柔软的地方。 比如陆诗遥的残魂,为了复仇的执念,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坚强地等待了十五年,却在看到黎明曙光的一刻,再也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尝试安慰一下这个痛苦的女孩。 根据她在彩色花笺上的心情记录,在她母亲死后,她就几乎没有展露过笑容。 因此顾旭希望,当她消散在世间的时候,能够暂时放下曾经的忧伤。 “陆…诗遥小姐?” “…嗯?” “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没…没有。” “这是你父亲为你起的吗?” “不,是…是我的母亲。” “那现在,我想认真地对你说,”顾旭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灿若朝阳,“‘陆小姐,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谢…谢谢。” “因为…在第一次听说你名字的瞬间,我曾想到了一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陆诗遥没有吭声,但啜泣声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器灵曾说过,因为我们没能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她感到很可惜,”顾旭停顿片刻,接着道,“其实…我也为此感到很遗憾。 “因为,如果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我至少会有个在才学方面旗鼓相当的竞争者,能够体会到棋逢对手的乐趣。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一个人站在山顶上,独自感叹‘无敌是多么寂寞’。” 陆诗遥突然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就像她的人,轻柔,内敛,克制。 但顾旭却能感觉得到,她的心情似乎变得轻松了不少。 “公子真是自信啊。”她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多谢夸奖。”顾旭笑着回应。 楚凤歌站在一边,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顾旭这小子,怎么变得比我还会吹牛了?”他心里不禁吐槽道。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素雪苑的时候,顾旭站起身来,与楚凤歌一同离开这间流过眼泪、也流过鲜血的屋子。 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坚定不移地朝前方走去。 他还急着赶去青州府驱魔司,领取属于自己的功勋,用来兑换丹药,提升自己的修为。 伤感,惆怅,对他来说无疑是极为奢侈的情绪。 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生,刚一开始,就已经是黄昏。 他必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跑,才能在死亡追上他之前,抓住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走过游廊,穿过院落,途径穿堂和垂花门,绕过色彩斑驳的南门影壁,顾旭和楚凤歌终于走出陆宅大门。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早已备上马车,在大门外等待他们。 而那些曾经被困在凶宅里的驱魔司修行者,此时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座可怕的寒冰牢狱,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大人成功解决了凶宅里作恶多端的鬼怪,实乃我青州府的大功臣,”刚一见到顾旭,魏九思立即把他迎上马车,热情地说道,“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年轻有为、智勇双全。 “司首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顾大人,在你返回衙门之后,他想与你用传讯法阵进行一次隔空对话。” 魏九思是五品千户,顾旭是八品经历。 按理来说,魏九思可以对顾旭直呼其名。 但是,或许是觉得顾旭背景不凡,或许是被顾旭一夜之间解决陆氏凶宅的惊人效率所震撼,或许是想到了顾旭即将得到司首大人的嘉奖和重用,他却在不经意间用了“大人”的称呼。 “魏大人过奖了。”顾旭嘴角微扬,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历史果然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经意间,那个孤独忧郁的少女,成了“作恶多端的鬼怪”;而虐杀无辜的唐荟,成了大义灭亲的君子。 在登上马车的时候,顾旭最后瞥了眼废弃的陆氏旧宅。 只见其墙垣颓圮,寥落无人。 冰雪早已消融。 鲜血的痕迹也早已淡去。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时候,顾旭突然发现自己的衣兜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淡粉色的花笺。 他将其掏出来,发现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 “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与此同时,素雪斋内。 “惊鸿笔”器灵站在窗前,望着东方的天空。 在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姿纤长的少女。 她身体呈半透明状,飘在距离地面三寸的高度。 她穿着染血的素白色长裙,半边脸庞清丽绝伦,但另外半边脸则血肉模糊、凹陷变形,伤口狰狞可怕。 在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沉重的镣铐。 伤痕,镣铐,还有嘶哑的声音,都是仇恨在她残魂上留下的印记。 这些年来,正是这些仇恨使她成了青州陆宅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但现在,她却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在她的脚边,还散落着二十多张被撕碎的彩纸。 纸上写着各式各样的留言。 比如“一路福星,召鼎齐钟,富文瞿铄,富贵寿考”,比如“人生乐在相知心”,比如“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比如“公子笑起来像极了晴天”… 但她都感到不满意,将其统统撕成碎片。 最终,她送到顾旭衣兜里的,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阿鸿,你知道现在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吗?”她对器灵轻生说道。 “小姐,是什么?” “我没让他看到我这般丑陋的模样,”她微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他心头记住的我,将会是壁画上那个完美无瑕的我。” 器灵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在冷漠缺爱的环境下长大,任何来自外界的一点点善意,都会被她牢牢地记载心里。 就比如当年的书砚,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在履行丫鬟的本分罢了。但陆诗遥却把她当作了真正交心的朋友,把她形影不离带在身边,生怕她离去。 今日刚离去的这位“长生公子”,或许也同样如此。 别人都以为,她是大名鼎鼎的“胶东第一美人”,是陆家最耀眼的才女,是掌握着名器的天之骄女。 但其实,她只是一个在酷寒冬季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蜷缩在墙角,渴望着初春的阳光。 “阿鸿,你要知道,他是个很耀眼的人,”只听见陆诗遥轻声说道,“像这清晨的太阳一样,能驱散一切阴翳。 “站在他身边,像我这样被仇恨扭曲了的人,真的会自惭形秽…” “小姐…”器灵轻叹一声,静静抓住她的衣袖。 太阳渐渐升起,温暖光线投在她们身上。 这一瞬间,陆诗遥手腕的镣铐消失了,裙子上的血迹消失了,脸上的伤痕也消失了。 她重又恢复了曾经清丽绝伦的模样。 “阿鸿,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对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与器灵一起,化为梦幻般的金色泡沫,然后渐渐消散。 沂山之巅。 这是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堆积着千年不化了冰雪。 这里是雪女的领地,也是人族的禁区。 此时此刻,一个少女站在山顶,居高临下俯瞰着大地。 她身姿纤长,穿着素白长裙,赤足站在皑皑白雪之上,黑色长发随风飘舞。 在她身上,只有两种颜色——最深邃幽远的黑,和最纯粹明亮的白。 在这片雪地里,她看上去格外纯净剔透,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 完美得像是冰雕刻成的人偶。 而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冷漠。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真烦。” 她的声音空灵,悦耳,飘渺,没有掺杂丝毫感情。 一如这寒山的坚冰。 第一百零六章 邸报 清晨。 微寒的风吹散白色的雾气,逶迤的薄云飘浮在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 伴着零零落落的雄鸡报晓声,沂水县渐渐从睡梦中苏醒。 和往常一样,崔天佑早早地就来到了驱魔司衙门上班。 昨天晚上,他因为醉酒口嗨,惹恼了家中的“母老虎”,整个晚上都被关在屋外吹冷风。 虽然身为修行者,睡眠对崔天佑来说不是必须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因为心力疲惫而不停地打哈欠。 “哼,等爷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婆娘休了!”他暗自在心头骂骂咧咧,“先去洛京城的教坊司爽个三天三夜,再纳个七八房貌美如花的小妾,好好过一把官老爷的瘾!” 作为掌管文书和钱粮的照磨官,崔天佑每天到衙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翻阅最新的邸报,了解大齐朝廷近日发生的重要事情,并把这些消息同步给其他的官吏。 大齐朝廷向各府各县传递邸报,使用的是特殊的法阵。 因此,地方官员几乎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晓重要的国家大事。 “也不知那全国热议的陆氏凶宅案件,最近有没有新的进展,”他一边翻阅邸报,一边在心头想道,“那五千功勋的奖励,还有那上品法术,看上去可真是令人眼馋啊! “唉,如果这些奖励都是我的就好了。 “有了这些功勋,说不定我能把修为再提升一个大境界——等到那时候,看那该死的母老虎还敢不敢嚣张。” 就在这时候,他一眼看到,在邸报的首页上写着一行清晰的大字: “陆氏凶宅案件已破。” 崔天佑顿时睁大眼睛。 他知道,陆氏凶宅案件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闹鬼事件。 传闻之中,那座废弃旧宅里的鬼怪又强大又狡猾——它擅长用幻像隐藏自己的真身,能让人不声不响地栽进陷阱,迷失方向。 如果崔天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报纸上写的仍然是“案情扑朔迷离、毫无进展”。 怎短短一夜之间,就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开了? 这听上去也太难以置信了吧! “解决这案件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有如此惊人的效率?”崔天佑心里默默猜测道,“难不成是圣人出手?” 不过,就在下一秒钟,崔天佑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他望着邸报上那个极为熟悉的名字,目怔口呆,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特么的,这邸报是假的吧?怎么可能是这小子?” 崔天佑清晰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顾旭还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念想”、“与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欲望只会让人感到痛苦”、“我们都是弱小无助的第二境修士,陆氏凶宅这种级别的案件水太深,我们把持不住,还是不要掺和了”… 想到这里,崔天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确认自己已经醒酒了。 然后他又认真看了一眼邸报,看到上面盖有大齐朝廷的印章,印章上还散发着特殊的真元气息——这说明,这邸报确实是真的,而不是伪造的。 “顾旭那小混蛋,简直就是在默不作声地发大财!”崔天佑摇了摇头,不禁腹诽道,“表面上说着不要不要,私底下却不声不响搞出个惊天动地的新闻! “哼,等他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去飘香楼请我吃饭!特么的,居然敢欺骗爷的感情!看爷不把你吃穷!”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顾旭居住的狭小四合院走去。 她走起路来一蹦一跳,活像一只羽毛蓬松的小麻雀。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使她的肌肤看上去宛若白瓷一般光洁透亮。 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 她要去找顾旭蹭早饭。 虽然说,顾旭做的养生餐味道太过清淡,不太符合她的口味;但她却很喜欢跟顾旭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的感觉,喜欢跟他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 很快,她便抵达了顾旭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 看到那肃穆庄严的黑漆大门,还有门口的台阶,她内心竟萌生出一种骄傲的感觉,不禁心想:“顾旭这家伙的屋子,终于稍稍有点大齐朝廷命官该有的模样了。” 她登上台阶,轻轻敲了敲屋门。 “顾旭,我又来找你吃饭啦!”她笑嘻嘻地说道。 但顾旭并没有回应她,也没像之前那样来给她开门。 片刻后,她听到门内传来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我家少爷正在外出办事,有事请留言。” 时小寒认出,这个声音属于顾旭用符篆之术在屏风上画出来的那个小书童。 “外出办事!又去外出办事!”时小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郁闷地跺了跺脚,“那家伙真是的,整天就只知道做任务! “唉,如果缺丹药的话,跟我说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拼命呢?” 满怀期待而来,满怀失落而归。 时小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闷闷不乐地回驱魔司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少年手头抓着一张报纸,兴高采烈地朝着时小寒跑来。 正是驱魔司小吏、顾旭的铁杆粉丝汪洋。 只见他一边挥舞报纸,一边神采飞扬地说道:“时大人,快来看最新的邸报!顾兄竟然瞒着我们在外面不声不响地搞了件大事情!” “顾旭?他在外头搞了什么?” 听到“顾兄”二字,时小寒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从汪洋手中抢过邸报。 当她看清楚邸报上的内容时,她深吸一口气,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间消灭陆氏凶宅中的恶鬼,解决青州府心腹大患’…这…这事情真是他做的?” “当然!”汪洋嘿嘿笑道,“这可是朝廷的邸报,盖着朝廷的印章,不可能作假。 “时大人,连您都怀疑顾兄的能力吗?我可是一向对他坚信不疑啊!” “不,我不怀疑。”时小寒不假思索地说道。 同时她心里还有半句没说完的话:这陆氏凶宅里的鬼怪看上去好可怕,我只是害怕他在里面受伤。 第一百零七章 与司首的初次见面 陈济生坐在桌案背后,默默阅读崔天佑递来的最新邸报。 在此过程中,他眉头微皱,时不时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 印在邸报第一页的那条消息简洁而又醒目。 其内容大概为:天行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夜晚,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与驱魔司郎中楚凤歌一同进入青州府陆氏凶宅,与凶宅中狡猾的恶鬼斗智斗勇,展开激烈交锋,最终成功战胜鬼怪,让凶宅恢复平静。 而且邸报中还专门强调,顾旭是这一任务的主导者,楚凤歌只是帮顾旭打辅助的。 “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陈济生默默在心头想道。 他并不是惊讶于顾旭竟然能够解决这样一桩复杂凶险的闹鬼事件。 而是他认为,按照顾旭那小子极度谨慎的性格,他应该根本不可能会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 “难道顾旭受到了某些大人物的胁迫,才不得不违背心意进入那陆氏凶宅?”陈济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并为之深感忧虑。 此时此刻,陈济生的心态就像是一位担心儿子的老父亲——他宁可顾旭待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地修炼,也不希望他在外头受半分委屈。 “等那小子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 顾旭、楚凤歌与青州府千户魏九思乘坐同一辆马车,从陆氏旧宅返回青州驱魔司衙门。 途中,魏九思不断地称赞顾旭为“少年英杰”、“大齐天骄”、“未来国家的中流砥柱”。 在他看来,顾旭能够以区区第二境修为解决凶宅中那难缠的恶鬼,听上去简直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要夸张。 顾旭一边听着他的夸奖,一边谦逊地说着“魏大人谬赞了”。 其实,顾旭心里很想纠正对方——在那座凶宅里,真正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 但他也明白,按照现在的态势,唐荟犯下的罪过几乎不可能被公之于众,而青州陆氏也将继续背负着谋反叛国的污名。 顾旭在陆氏旧宅中一波三折的经历,同样会被简简单单地概括为“与恶鬼的斗智斗勇”。 原因很简单。 当年为陆家定罪的人,是皇帝。 在大齐王朝,皇帝是宛如神明般的存在,是不可能犯错的。 就算真的犯了错,他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 不经意间,顾旭的手触碰到了衣兜里那张淡粉色的花笺。 “其实,我很想把唐荟的真面目告知天下人,”他在心里默默想道,“毕竟,如今的世人都称他为‘君子’、‘义士’——这对于当年受迫害的陆家人,对于那个可怜的姑娘,以及对被蒙在鼓里的民众,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只可惜,我现在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势,甚至还在为了自己的寿命而日夜担忧。 “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又谈何‘兼济天下’? “这件事情,只能留作今后的一个念想了。” 想到这里,他默默叹了口气。 至于楚凤歌,则背过头,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声不吭。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脸上郁闷的表情。 楚凤歌一直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天下第一——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变成别人的陪衬。 但即便如此,他今天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在那陆氏凶宅中,顾旭发挥的作用要比他大一点点。 “顾旭,今天就算你勉强赢我一回,”楚凤歌握紧拳头,忿忿心想,“等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很快,马车停在衙门的门外。 衙门里的官吏们纷纷赶来迎接。 魏九思刻意让顾旭先下马车,自己跟在后头。 同时,他还主动地把顾旭介绍给众人:“这位是来自沂水县的天才修士顾经历。正是他凭借远超常人的勇气和智慧,解决了一直困扰我们的陆氏凶宅闹鬼案件。” 众官吏望着顾旭年轻得过分的模样,只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就连一些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曾经在陆氏凶宅里栽了跟头。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尚未加冠的少年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战胜凶宅里那诡异莫测的鬼怪。 总不至于是因为长得好看,讨得了女鬼的欢心吧? 但魏九思和顾旭并没有在这里耽搁时间。 “我们先进衙门吧!”魏九思说道,“司首大人还在等着与你谈话。” 话音落罢,他便率先登上台阶,走进大门,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堂,然后沿着一处狭窄陡峭的台阶,登上一座小阁楼。 顾旭与楚凤歌紧随其后。 在这小阁楼的地板上,有无数道明显的刻痕,组成一个又一个繁复的符文。 顾旭通读典籍,自然很轻松便认出,这是魏九思之前提到的“传讯法阵”,能够用来与千里之外的人隔空对话。 片刻后,这座“传讯法阵”泛起乳白色的光芒,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在谈话时,司首大人只希望有你们两人在场。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魏九思淡淡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顾旭和楚凤歌站在原地,看到阵法光芒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 只见那人身着鹤氅,头发灰白,端坐于驱魔司总部观星台上,看上去仙风道骨、湛然若神,颇有得道高人的气场。 这是顾旭第一次看到当世圣人的模样。 在第七境圣人、驱魔司的掌舵者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下官见过司首大人!”他立即拱手行礼。 顾旭话音刚落,却见司首洛川“噌”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说道:“小友不必多礼。 “今天,我只想以一个普通老人的身份跟你随便聊聊天。至于官场那一套繁文缛节,咱们就把它抛一边去吧!”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感叹:司首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啊!跟传言中那高冷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顾旭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洛司首。 虽然洛川的表现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也并未感到太过惊讶。 然而,此时此刻,楚凤歌却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楚凤歌的印象里,司首大人一直是个淡然冷漠、自矜身份的人——就算是像大齐国师、剑阁阁主这样的圣人专程去拜访他,他也不会离开坐席起身相迎。 也只有来自紫宸宫的谕令,能让司首大人稍稍挪一挪屁股。 但现在,司首大人却在与一个八品芝麻官的远程交谈中主动起身,还表现得如此热情。 这对楚凤歌来说,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公鸡下蛋、母鸡打鸣! “司首大人说过,顾旭这家伙今后会变成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楚凤歌暗暗想道,“难道他今后会成为超越圣人的存在,成为像皇上那样掌控一方天地的第八境真君?甚至…度过天劫,飞升成仙?” 楚凤歌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需要更努力了,不然“未来天下第一”的头衔再也保不住了。 PS:抱歉最近工作比较忙,加班到11:00,现在才写完(苦X程序猿流泪)QAQ少了的一章先欠着,等上架后努力抽时间补回来。 第一百零八章 问答 “顾小友,当你从陆氏旧宅出来之后,想必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疑问,”驱魔司司首洛川停顿片刻,继续用和蔼可亲的语气说道,“现在,你可以尽管问我。方便回答的,我都会回答你。” 顾旭沉思片刻,开口问道:“司首大人,您应该早就知道,唐荟并没有在十五年前死去,而是一直待在陆宅里吧?” 顾旭的提问非常直截了当。 毕竟洛司首作为精通天机推演之术的圣人,号称“天下之事无所不知”;而楚凤歌也曾说过,洛司首一直在通过他们身上的“神机令牌”关注这陆氏凶宅里的情形。 顾旭在陆宅中的一切所见所闻,基本瞒不过洛司首的眼睛。 在司首面前遮遮掩掩,无疑是一件很愚蠢的行为。 洛川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知道。而且皇上也知道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昨天夜里,在战斗最焦灼的时候,唐荟身上携带的“钦差令牌”突然碎裂,导致唐荟心态崩溃,放弃抵抗——若非如此,顾旭定然无法如此轻易地解决掉一个比自己高三个境界的敌人。 那时候,顾旭心里就早已暗暗猜测,唐荟的死亡必定与大齐皇帝有关系。 洛川这话则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测。 “所以…” “顾小友,你要明白,唐荟曾经是一条凶残而狡猾的狗,替皇上做了很多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洛川笑了笑,打断了顾旭即将说出口的话,“但现在,皇上用不上这条狗了——甚至,这条狗的存在,还会给他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他想要借你的手除掉唐荟。” 顾旭沉默不语。 洛川所说的这番话,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 令顾旭感到惊讶的,其实是洛川的态度。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司首大人似乎对大齐天子并没有臣子该有的敬重——相反,他还把皇帝这些不便与人说的勾当,毫无顾忌地挂在嘴边。 “不过,顾小友,我得郑重提醒你一件事情,”洛川见顾旭暂时没有发话,便继续说道,“你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你在凶宅里见到了唐荟——你就说,你用‘惊鸿笔’解决了陆氏凶宅里的怨魂。” “我明白。”顾旭点头答应。 他清楚洛司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方面,大齐皇帝想要给唐荟留下个好名声,避免被世人认为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导致今后没有人敢再做他的狗; 另一方面,“唐荟存活至今”这一事实,无疑会使得众人怀疑陆氏凶宅案件不是一起简单的闹鬼案件,而是另有隐情。 皇帝显然不想让那些陈年旧事另生枝节。 随后,顾旭沉吟几秒,提出了一个他自己一直非常担忧的问题:“那么,司首大人,皇上会不会怀疑,我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放心,”洛川微笑着回答,“我会用天机术为你担保,你只是在听命做事,杀掉唐荟也只是为了自保,对昔年旧时一无所知。 “皇上虽然修为境界比我高,但他在天机术上的造诣远不如我。保你安然无恙,我还是做得到的。” 顾旭深吸一口气。 洛川实在太过语出惊人,几乎可以算作是在“欺君”了。 他现在已经摸不清楚,洛川对大齐皇帝究竟持有一种怎样的态度——难不成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矛盾? 但以顾旭现在的实力和地位,暂时还无法掺和到那个层次的纠纷之中。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先默默地苟在驱魔司,争取获得更多的资源,尽快修炼到第七境。 思索片刻之后,顾旭又提出了一个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司首大人为何对我如此看重?” 这一瞬间,顾旭心头想到很多事情:比如,自己参与晋职考核的时候,洛司首专门把自己的亲信楚凤歌派到偏远的沂水县;比如,洛司首指名道姓地要求自己来解决陆氏凶宅案件,让自己拥有了获得“惊鸿笔”的机缘,还让大齐王朝鼎鼎有名的天才楚凤歌做自己的保镖;再比如,为了避免皇帝对自己起疑心,不惜用“天机术”欺骗皇帝… 就算自己是一个拥有罕见的三品异象的修行天才,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 洛司首淡淡一笑,回答道:“很简单。因为你的修行潜质,其实远远不止三品。对于像你这种百年难遇的修炼天才,当然得特殊关照一下。” “远远不止三品?”顾旭眉头微皱。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沂水驱魔司衙门进行资质测试的时候,“天衍石”显示的是三品异象“炽阳之光”,且得到了楚凤歌两个随从的认证。 “顾小友,你只知道,‘天衍石’在你参加考核的那一天大放光芒,”洛川说道,“但是你不知道,当楚凤歌的随从把‘天衍石’搬回去后,‘天衍石’裂成了碎片,今后再也无法使用了。” “裂成碎片?为什么?” “因为‘天衍石’测试一个修行者的资质,依靠的是它内部的能够推演天机的法阵,”洛川解释道,“但是,你的修行潜力,已经超出了它能够推演的上限。所以,它的法阵发生了崩溃,‘天衍石’也随之被损坏了。” “原来如此。”顾旭喃喃道。 然后他抬起头,郑重地向洛川问道:“司首大人,那我真实的修行潜力,大概有几品呢?” “能够让‘天衍石’法阵发生崩溃的,只有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品资质。”洛司首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一品…”顾旭默默在心头感慨道,“原来我用寿命换来的天赋,终究没有那么糟糕啊…”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如果洛川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么他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的可能性,将不再像之前那么渺茫。 他内心深处突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 “司首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片刻后,顾旭再次开口问道,“倘若一个人先天不足、根骨有缺,那么除了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吗?” 提问时,顾旭的眼神中饱含期待。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向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之事,无所不知”,是大齐王朝五位圣人中最有知见的一位。 这个曾经让陈济生连连叹息的问题,说不定能够在司首大人这里得到答案。 “你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你自己吧!”洛川呵呵一笑。 “是的。”顾旭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的答案是…没有别的办法,”洛川沉吟片刻,开口答道,“因为你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体质上,而是出在你的命格上。” 果然如此。 听到司首这话,顾旭默默在心头感叹道。 “因为你的命格太过尊贵,”只听见洛川面色平静地接着说道,“以你普通人的身躯,暂时还无法承受得住你的命格,所以你会多灾多病,甚至可能英年早逝。 “唯有修到第七境,让你的身体超凡入圣,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明白了。”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所以司首的这番话,并未在他心头掀起丝毫波澜。 “不过,顾小友,其实我也并非真的像传闻中所描述的那样无所不知,”这时候,洛司首的话音再度响起,“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事情是超出我的认知范围的。 “比如空玄散人飞升成仙后在崂山留下的那座洞府,以我目前的天机推演之术,就看不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等明年正月洞府开启之际,你或许可以尝试去那里面找找机缘,说不定对你的状况有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告知!”顾旭微笑道谢。 今天与洛司首的这番对话,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寿元的问题,但是却至少让他看见了前方的希望。 要在不到十三年的时间里修至第七境—— 若仅仅只是三品资质,确实不太可能。 但若换做是大齐王朝历史记载中从未有过的一品资质,顾旭觉得还是蛮有机会的。 “另外,我也要尽快为明年正月开启的崂山遗迹做准备了,”顾旭心头默默想道,“尽管那里面的东西并不一定能帮我解决寿元的问题,不过若能获得一些强大的法术、稀有的法宝,也终归是极好的。” 至于楚凤歌,则怔怔站在原地,脑子早已一片空白。 他万万没想到,顾旭这家伙竟然是传说中的“一品资质”! “这样一来,我该如何保住我‘未来天下第一’的位置啊…要不,我稍稍退一步,就做个天下第二得了?” 楚凤歌突然难过得想哭。 他真的不甘心啊! 在结束与洛司首的谈话后,顾旭已经归心似箭。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沂水县,用陆诗遥残魂给他的“霜融”法术替陈济生解除诅咒。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再三挽留。 他声称自己已经设下宴席,邀请顾旭共进午餐,庆祝顾旭解决陆氏凶宅这桩大案。 但顾旭却委婉拒绝。 无奈之下,魏九思只得把顾旭送到衙门外,并再三嘱咐他:“沂山区域近期阴气格外浓郁,疑似雪女实力正在突破,不少普通民众都遭受了阴气侵蚀,变成怪物。顾大人返回途中,一定要万分小心。” “多谢魏大人提醒!”顾旭回应道,“我一定会绕道而行的。” 与此同时,顾旭暗暗心想:现在陆诗遥的残魂已经散去,沂山雪女的灵魂随之重归完整——这是否意味着,雪女今后将会变得比以往更难对付? 尽管陆诗遥当年的遭遇令人同情,但是当她变成雪女之后,她大概率已经被阴煞之气同化,失去了原本的人性,变成了以人类魂魄为食物、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神级”恶鬼。 每年六月,都会有不少人在她制造的暴风雪中不幸丧生,成为她的食物。 “倘若今后见到雪女,我可千万不能大意,”顾旭在心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为她曾经是陆家小姐,而对她放松警惕…逃跑才是上策。” 随后,楚凤歌再次以御剑飞行的方式,把顾旭从青州府送回沂水县。 在此期间,楚凤歌一直一言不发、闷闷不乐——顾旭尝试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顾旭对此深感无奈。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这位楚大人。 这一回,他们依旧按照来时的路线,从东边远远地绕开沂山区域。 顾旭站在飞剑上,远远地眺望着那座被黑云笼罩的巍峨雪山,想到那个清丽绝伦宛若芙蕖般的少女,不由得惋惜地叹了口气。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沂水。 飞剑宛若流星一般,载着两人自天而降,稳稳地停在顾旭所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门前。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屋顶。 沂水居民们早已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顾旭和楚凤歌御剑飞行的场景,自然落入了他们的眼中,令他们大开眼界。 “顾旭,这本册子里记录着驱魔司总部所有的上品法术,”临走的时候,楚凤歌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顾旭的手中,“你可以从里面挑出一门你想要的法术,并在三天内用‘神机令牌’告诉我,作为你解决陆氏凶宅案件的奖励。我们会在五天内把你选择的法术送到你的手中。 “至于你获得的五千功勋,已经记在了你的名下。你稍后去衙门,就可以用这些功勋来兑换丹药了。” 顾旭接过小册子,心想自己终于能够体会到一回富有的感觉了。 同时他向楚凤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楚大人,您从昨天傍晚起就一直把这本小册子带在身上吗?” 楚凤歌冷冷回答:“司首大人相信,你一定能解决陆氏凶宅这桩案子。所以他就叫我提前带上这本目录了。” 顾旭又问:“楚大人,您可以把您在神机营的代号告诉我吗?不然我可没法用‘神机令牌’联系您。” “鲲。” 听到他的问题,楚凤歌简短地抛下一个字,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随后他驾驭飞剑,腾空而起,扬长而去。 他根本不想在顾旭身边多待一分钟。 第一百一十章 顾旭的谎言 顾旭沐浴着清晨的阳光,踏着熟悉的青石板路,来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他仅仅离开沂水县一个晚上。 可这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却莫名给了他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他从两只狻猊石雕之间登上台阶,跨过门槛。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发现是沂水驱魔司的那群小吏们在大堂前的庭院里一边在敲锣打鼓,一边大声地为他欢呼喝彩。 而领头的汪洋更是高高举着一张红纸做成的横幅,上头写着“欢迎顾兄胜利归来”。 “你们这架势…搞得我有点尴尬啊!”顾旭无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叫汪洋和其他小吏们赶紧把锣鼓和横幅收起来。 外头不知情的人若听到这敲锣打鼓声,恐怕还会以为有人在衙门里娶媳妇呢。 “我们都不尴尬,顾兄何必尴尬?”汪洋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这陆氏凶宅闹鬼事件,可是曾让青州府驱魔司头疼了很久,无数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对它束手无策。 “但顾兄却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轻轻松松降服了凶宅里的那可怕的恶鬼。我们作为顾兄的同乡,怎能不为顾兄好好庆祝一下?” “真没想到,你们在这衙门里吵吵嚷嚷,陈大人竟然没有把你们撵出去。”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他知道,陈济生是个喜好安静的人,很讨厌别人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他。 “陈大人不仅没有把我们撵出去,还悄悄派人给我们提供了写横幅的笔墨。”汪洋一脸淡定地回应道。 听到这话,顾旭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万万没想到,陈大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私底下竟然也会纵容汪洋这种人瞎胡闹。 他默默摇了摇头,没再理会这群欢呼雀跃的小吏,径直朝那朴素又不失威严的衙门大堂走去。 陈济生仍然和往常一样,在桌案背后埋头工作。 在他的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摞厚厚的、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 “你回来啦?” 当顾旭走进大堂的时候,陈济生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看着他。 顾旭注意到,在最近的短短几天里,陈济生的额头上似乎又多出了几道皱纹,看上去似乎比以往更加苍老、更加憔悴了。 “是的,陈大人,我回来了。”顾旭站在桌前,面带笑容,朝陈济生微微颔首道。 “臭小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接任务的时候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去碰那些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只见陈济生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严厉地说道,“那陆氏凶宅有多危险,你以前难道没听说过吗?许许多多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有去无回。 “这次你能平安回来,算是你运气不错。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顾旭低下头,诚恳认错道:“陈大人教训的是。这回确实是我鲁莽了。” 陈济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个非常稳健的人。就算你面对再大的诱惑,你都不会鲁莽行事。” 顾旭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惜这一回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五千功勋,那可以兑换许许多多的丹药呢!” “顾旭,你老老实实跟我交代,”听到他这话,陈济生突然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这次去做陆氏凶宅的任务,究竟是你自愿去的,还是有人强行要求你去的?” “当然是自愿的,”顾旭笑了笑,回答道,“这回去陆氏凶宅,驱魔司总部不仅让楚郎中与我一路同行,还给我提供了‘破空珠’、‘替身手环’用于保命,就算我任务失败,也能保我性命无忧——若非如此,我还真不敢去那座可怕的凶宅以身涉险。” 陈济生点了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他的答案。 “如果你以后在那‘神机营’被人欺负了,就给我乖乖滚回沂水县,”只听见陈济生声色俱厉地淡淡道,“我虽然不能给你提供什么天材地宝,但是保障你安安心心地修炼,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随后,陈济生又向顾旭询问了他在陆氏凶宅里的所见所闻。 顾旭隐瞒了与唐荟、以及陆家叛国罪真相有关的信息,简要描述了一番自己通过惊鸿笔的考验,并借助“惊鸿笔”降妖除魔的整个过程。 毕竟他在司首大人面前保证过,不能把这些鲜为人知的隐情泄露给任何人。 洛川那老家伙掌握着神乎其神的天机术——这些信息一旦泄露出去,洛川定然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惊鸿笔’…那可是传说中对主人最挑剔的一件名器啊!”当听到顾旭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时,陈济生不由自主地在心头感叹道,“真没想到,它竟然选择了顾旭这小子。” 想到这里,陈济生口中默不作声,但脸上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一直认为眼前这少年是极为与众不同的。 而自从那次晋职考核以来,顾旭也确实如他所期待的那样,从偏僻的沂水县走到世人面前,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对了,顾旭,你这一回赚来的功勋,要用来兑换什么东西呢?”在顾旭叙述完他的经历后,陈济生如是问道。 “全部用来换‘长明丹’吧!”顾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一瓶“长明丹”价值四百八十功勋。 五千功勋可以供他兑换十瓶长明丹,足够他宅在家里修炼很长时间。 只不过,在四千八百功勋瞬间清空的刹那,顾旭再一次深感心痛。 他本以为做完陆氏凶宅的任务后,自己将会变得很富有。 只可惜,功勋这东西,再多都不经花啊! 随后,顾旭拿着纸条,离开了衙门大堂,准备去库房兑换丹药。 在跨过门槛后,他侧过身,藏在柱子后面,望向陈济生,口中默默念诵“霜融”法术的咒文。 陈济生并没有听到顾旭的声音。 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凝固的真元,仿佛初春的冰雪般渐渐消融,随后化作流淌的小溪,在他的经脉里肆意奔腾,酝酿着磅礴的力量。 “霜蚀”诅咒,已然解除。 “臭小子!”陈济生心头暗暗骂了一句,鼻子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发酸。 他曾经对顾旭那小子说过几句谎话,却万万没想到,那小子今天竟然也用谎言来回敬自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扬天下 楚凤歌回到京城驱魔司总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所有的下属统统召集到屋子里,板着脸对他们说道: “你们上次给本官写的诗号,实在是太差劲了!让本官根本没法在别人面前说出口!” 听到他的话,下属们战战兢兢鞠躬认错:“楚大人,我等文采有限,实在没法写出更好的作品,还请楚大人谅解。” “真是一群废物!”楚凤歌冷冷哼了一声。 随后,他从抽屉里掏出纸笔,刷刷几下把顾旭在陆氏凶宅“百花诗社”上写的那几首咏梅诗词默写下来,将其递到下属们手中。 “下一回你们给我写的诗,务必要达到这种水准!”楚凤歌指着纸上的三首咏梅诗词,对下属们说道。 下属们定睛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纸上的三首诗词作品——不论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清冷孤傲,还是“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的迥异流俗,亦或“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豪迈洒脱,都是他们只可瞻仰、不可企及的水准。 “楚大人,这些诗作…是哪一位名家的作品?”领头的徐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他看来,能够写出这种水平诗作的人,估计早已才名远扬,说不定就是大齐朝廷中某位桃李满天下的文学大家。 “无名小卒而已。”楚凤歌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他才不想帮顾旭宣扬名声呢! “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停顿片刻后,楚凤歌接着说道,“三天后,如果写不出同等水平的诗作,你们下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话音落罢,楚凤歌便转身离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仅留下一群下属默默站在原地,望着纸上的诗作,欲哭无泪。 “楚大人,您真是在为难我们啊!” 与此同时。 在驱魔司总部的另一间屋子里,上官槿正席地而坐,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份文件。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成功破解陆氏凶宅闹鬼案件,并成为‘惊鸿笔’新主人”这行文字上。 顾旭获得惊鸿笔的认可——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正式记录在朝廷邸报上,但是在驱魔司高层、以及大齐王朝权贵们的眼中并不是秘密。 大齐皇帝在从洛司首那里获悉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对外隐瞒,反而还刻意泄漏出去,似乎想让整个朝廷都知道,一位平民出生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真是不可思议!”在读完文件上的内容后,上官槿由衷地感慨道。 不久之前,顾旭在“温故壶”幻境中的表现,她依然记忆犹新。 一方面,顾旭那家伙长得确实俊秀,而上官槿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颜控,一直很欣赏除了楚凤歌那个绣花枕头之外一切模样好看的事物—— 比如繁星璀璨的夜空,比如初春的洛河,比如昭宁公主那凹凸有致令人羡慕的身材,比如顾旭眼角眉梢那清爽干净的少年感。 另一方面,顾旭在桃源镇中一次又一次意想不到的巧妙破局,也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可是上官槿万万没有想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顾旭竟然从一个不起眼的第一境小吏,成长到如今这般程度。 “难怪司首大人一直对他这么看重呢!”上官槿心里想道,“此等天赋,此等机缘,真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小槿?” “见过司首大人。”上官槿立即站起身,朝洛川躬身行礼。 “胶东行省崂山遗迹将会在明年正月时开启,”洛川淡淡说道,“按理来说,只有胶东行省境内的神机营预备役成员才有资格去那里探索。但是我从莱州府千户时磊那里要来了一个名额。 “等到那时候,你也一块儿去崂山找找机缘吧!” 听到这话,上官槿心头格外惊喜。 她很清楚,崂山上可是有飞升仙人留下的洞府——仙人留下的东西,想必都是不同凡响的,对她今后的修炼定有极大的帮助。 不过她仍然低下头,柔声对司首说道:“司首大人,您不考虑一下楚师兄吗?他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倘若失去了这次机缘,他恐怕会非常生气的…不像我,就只希望咱们驱魔司和和气气…” “楚凤歌心态崩了,”洛司首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现在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打死都不肯出来。” “心态崩了?怎么可能?”上官槿深感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楚凤歌一向是个没心没肺且自信过度的人——就算是遇到再大的挫折,哪怕是在“论道之境”中被剑阁苏笑一剑击败,他也信誓旦旦地喊着“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心态崩塌这种事情,怎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因为他体会到了梦想的破灭,以及真正的绝望,”洛司首呵呵一笑,回答道,“不过,你的楚师兄一向狂傲不羁,偶尔遭受一点打击,对他来说也算件好事——就当是磨练磨练他的性子吧!” 昭宁公主府坐落于洛河南岸。 依山傍水,景色秀美,与金碧辉煌的紫宸宫遥遥相望,是洛京城中一片难得的风水宝地。 此时此刻,被称作“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萧琬珺正端坐于大堂桌案背后,处理朝廷政务。 只见她未施粉黛,戴着头巾,长发束成男子的发髻,身上也穿着一袭简单朴素的男式长袍,配上浓密的眉毛、俐落的眼神,使得她身上流露出飒爽英气。 然而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蛋,以及胸前傲人的曲线,则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气质。 “你们这次的工作,做得实在太差劲了!”她指着桌上的一份文件,用冷冰冰的嗓音对着面前的几个下属严厉训斥道,“你们自己认真看看,本宫让你们搜集的情报里,究竟缺失了多少细节? “你们只告诉本宫,这个叫顾旭的少年成了惊鸿笔的新主人——他的背景呢?资质呢?掌握的法术和武学呢?过往任务经历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昭宁公主 “唉,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只会吃白饭。” 在她说话的时候,下属们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不敢插嘴。 虽然昭宁公主没有修行天赋,只是个凡人,但是她却依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把大齐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因而在朝廷中颇具威望。 “公主殿下教训的是,”待她话音落罢,下属们都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道,“我们搜集的情报确实有很多欠缺之处。我们这就去依您的吩咐,去寻找更多关于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的资料。” 昭宁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的工作也并非完完全全没有可取之处,”她停顿片刻,忽然话锋一转,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淡淡笑容,“至少,你们把这份情报送到本宫手中的效率,要比本宫预想中快上不少。” 她的笑宛如和煦春风——融化了她目光中的凌厉,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仿佛送走了肃杀的秋冬季节,让那姹紫嫣红的春日提前到来。 下属们愣了片刻,随即不约而同低下头。 尽管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看见昭宁公主的微笑。 可时至今日,这百媚丛生的笑容,依旧令他们不敢抬头直视。 “去吧,”昭宁公主很快收敛笑容,淡淡吩咐道,“希望你们这回拿来的结果,能让我满意。” “遵命,殿下。”下属们立即恭敬告退。 待到下属们离去后,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用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 在执掌大齐世俗朝政的这几年里,她对于掌控下属早已轻车熟路—— 先用言语打击他们,以挑剔的眼光指出他们工作中的错误,让他们惶恐不安、自我否定。 随后,再稍稍施展魅力,给他们一些微不足道的夸奖,或是画下大饼,让他们看到希望——这样他们就会明白,只要再稍稍努力一点,就能够得到她的肯定。 如此招术,昭宁公主屡试不爽。 然而,一边要处理政务,一边要替驱魔司整理卷宗文献,还要长期像这样跟下属斗智斗勇,她也感到身心疲惫。 毕竟她只是个凡人,无法像修行者那样快速恢复精力。 “顾旭…” 她盯着眼前的资料,口中默默念诵着这个名字。 她清晰地记得,不久之前,她曾在驱魔司一张晋职考核理论考卷上见到过这个名字——她是出题人,顾旭是答题人。 因为驱魔司的洛司首曾明确对她提出要求,希望她出的题卷具有足够的区分度,能够分辨出不同知识水平的人才。 所以,在基础题目之外,昭宁公主还凭借过人的学识,设计了很多艰深刁钻的考题——其中涉及到天文地理、风水堪舆、占卜算卦、符文咒术、法宝炼制等生僻冷门的知识。 这些题目,曾让无数考生叫苦不迭,恨不得把题卷狠狠砸她脸上。 迄今为止,在昭宁公主收到的大部分答卷中,这部分题目基本上都是一片空白。 也有考生会在答题区域留下一些令昭宁公主哭笑不得的文字—— 比如“考官大人,您是这天底下最英俊最智慧之人!求您行行好,让我通过这次考核吧!” 比如“驱魔司司首大人是我的亲戚。” 比如“祝考官大人全家平安、永远健康!” 对于这类考卷,昭宁公主一律不予通过。 与此同时,也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完整整地做出这张题卷,昭宁公主一直深感遗憾:泱泱大齐,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学识方面与我并驾齐驱! 直到她看见了顾旭的答卷。 那是一张只能用“完美”二字来形容的答卷。 那是一张令她屏息静气、为之震撼的答卷。 虽然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沂水县小吏。 但是,从他那挑不出瑕疵的答案里,从他那遒劲爽利的字迹里,她却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人的模样。 她可以想象那人眼角中流露出的自信神采,也能想象出那人奋笔疾书时的胸有成竹。 “若有机会,真想与他一决高下呢!” 顾旭的答卷曾一度激起来昭宁公主的好胜心。 所以她才会给洛司首留言,想要把顾旭要来做她的公主府长史——忙碌时能够帮她分担工作,闲暇时能够跟她探讨学术问题。 当然,她的要求不出意外地被洛川果断拒绝了。 而现在,“顾旭”这个名字再一次进入了她的视线。 但这一回,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吏,已经成了声名远扬的天才修士,并且拥有了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 仿佛黎明时冉冉升起的太阳,向整个世界彰显着自己的光芒。 “看来,当初想让他做个公主府长史,真是有些埋没他了呢!”昭宁公主默默在心头感慨道。 就在这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身穿锦袍的少年突然从后院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朝四处张望了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狂奔而去。 “萧尚贞,你给我站住!”昭宁公主一拍桌案,猛然起身,声色俱厉地怒斥道,“你今天天龙心经修完了吗?泰阿剑术学会了吗?经史书籍读完了吗?我允许你出去玩了吗?” 萧尚贞是大齐的四皇子,也是昭宁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虽然他拥有不错的修行天赋,但因为性格顽劣,经常让昭宁公主头疼不已。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萧尚贞笑嘻嘻地回答道,随后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公主府大门处,不见踪影。 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不要为这小兔崽子生气。 最近这段时间,她用了不少人情,从胶东行省为萧尚贞要来了一个前往崂山遗迹仙人洞府的名额。 因为她自己没有修行天赋,所以竞争皇位继承权的希望只能放在弟弟的身上。 然而萧尚贞又是大齐皇帝一众子嗣里年纪最小的,修行境界自然落后于其他人——她必须想尽办法,尽量弥补萧尚贞与他那几个兄长之间的差距,使他能够后发先至。 “唉,如果本宫是个修行者就好了,”昭宁公主抬起茶杯,轻轻啜了口已经半凉的清茶,默默在心头想道,“这样一来,我根本不必要整天为这小混蛋伤心费神——我自己去争那‘泰阿剑’,定能比他们所有人做得更好。”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深秋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杈,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时小寒踩着这些细碎的光斑,沿着走廊蹦蹦跳跳一路前行。 自从在邸报上看见顾旭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后,她就一直漫无目的地在驱魔司衙门里晃悠,满脑子都在想“顾旭那该死的家伙,接了这么大个任务,竟然不叫上本女侠”、“以他那脆弱的小身板,真不怕被鬼怪一击毙命吗”、“真没想到,几天不见,他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开心与郁闷两种情绪交织在她的心头,令她时而秀眉微蹙,时而笑靥如花。 就在这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令他整个人身上焕发出耀眼的光彩,也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澄澈爽朗。 这一瞬间,时小寒脑海中所想的一切夸赞或是质问的话语,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就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 “小寒,干嘛愣在那里?”顾旭轻笑一声,怀里抱着十瓶“长明丹”,对她说道,“来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去外头吃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烧烤的味道 时小寒换了身便装后,就跟着顾旭,沐浴着正午的阳光,行走在沂水县人声鼎沸的街道。 对于顾旭提出的“去外头吃饭”这个提议,她感到非常意外。 毕竟,按照顾旭那家伙抠门的性子,通常要么是去衙门公厨蹭公家的午餐补贴,要么是溜回他自己家里,用那些简陋的食材和调料,做该死的养生餐。 最关键的问题是…顾旭居然主动提出要请客?! 时小寒一边想着,一边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两人路过顾旭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顾旭叫来看门的小书童,把十瓶“长明丹”塞进了家中。 随后,他们穿过两条逼仄的小巷,来到沂水县菜市街旁边的烧烤摊。 时小寒望着烟雾袅袅的火炉,望着大声吆喝的小贩,望着地上堆积的菜叶子和流淌的污水… 有些不太适应这嘈杂的环境,又感到有些新奇。 “这里…” “本官今日心情不错,特意带时大小姐来这里体验生活。”顾旭微微一笑。 时小寒立即撅起嘴,不满地说道:“跟你说了,不要喊我‘大小姐’。要叫‘女侠’!” “好的,女侠!”顾旭立即改口。 两人在烧烤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顾旭跟卖烧烤的大婶打了个招呼,把菜单上的烤肉串、烤豆腐、烤香菇、烤土豆、烤茄子…统统点了一遍。 “俊小伙,我经常见你来菜市街买菜,”大婶笑呵呵地对顾旭说道,“可为何你以前从来不肯来我摊子上吃烧烤呢?” 对于大婶能够认出自己,顾旭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长得帅的人总是容易被人记住。 他默默在心头想道:因为我那时身体不好,要学会养生,要懂得克制。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您做的烤肉闻起来太香了,我怕我吃上瘾。” “小伙子嘴巴真甜,”大婶笑着回应道,“以前恐怕诓骗了不少女孩子吧?” 顾旭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见旁边的时小寒一边“哧溜哧溜”吸着口水,一边开口说道:“哼,他可骗不了我!本女侠精明得很呢!” 大婶听到这话,立即转头望向时小寒,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觉得这姑娘生得肌骨莹润、眉眼俏丽,越看越是喜欢。 “这位姑娘是你媳妇吗?”她指着时小寒,对顾旭问道。 大齐王朝的平民百姓向来结婚很早。女子往往在及笄之年就会定下婚事。 像时小寒这样即将满十八岁还是自由之身的,算得上是异类。 “才不是呢!”未等顾旭开口,时小寒就立即否认道,“我们只是朋友,清清白白的朋友!” 大婶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大婶就把一大盘烧烤端上了桌。 时小寒嗅到肉香后,立即抓起一根烤肉串,顾不得烫,一咬就是一大口。 这烤肉经过了炭火的洗练,本身就香气诱人,再配上辣椒和椒盐,变得更加入味、嫩滑、焦酥。 时小寒只觉得自己舌头上的味蕾都在舒服得呻吟。 “真爽!”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这跟她在家里吃厨师们精心制作的菜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些烤肉虽不精致,却夹杂着一种独特的市井气息——咄咄逼人,刺激爽口,让她想到正午的阳光,想到喧嚣的街道,想到少年说“带大小姐来体验生活”时唇角那抹神秘兮兮的笑。 顾旭也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烤肉的滋味。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自律而节制的。 今天赚了五千功勋,获得了“惊鸿笔”,帮助陈大人解除了诅咒。 他很开心。 他想奖励自己小小地放纵一回。 “小寒,你应该知道大齐的八大菜系是什么吧?” “胶东菜、蜀地菜、淮河菜、江南菜、南粤菜…”时小寒如数家珍。 “这就是全国第九大菜系,街边烧烤!”顾旭笑着打趣道,随即立即被时小寒白了一眼。 “顾旭,别以为你能忽悠我!我可是读过食珍录的人呢!”她一边用手擦着油乎乎的小嘴,一边刻意板着脸道。 随即,她又转头望向卖烧烤的大婶,笑嘻嘻说:“阿姨,你看!我很聪明对吧!像他这样的人,根本骗不了我!” 大婶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蜀地之北。 一片青山连绵起伏,峰峦联结,形若利剑,直插云霄。 大齐三大修行门派之一——剑阁,便座落在这险要之地。 可谓“一人守险,万夫趦趄”。 在那云雾缭绕的山巅,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手持木剑,朝着前方一次又一次地挥出。 他相貌平平,气质平平。 穿着洗至发白的布衫,头发用布巾随意扎着,宽厚的大手上尽是老茧。 他的动作生硬、单调且缓慢,甚至有些笨拙,像是一个刚刚接触剑道不久的初学者。 只不过,他每一次挥剑,数百米外的一座山峰上就会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 那些剑痕散发着凌厉的杀意,连飞鸟与猿猴都不敢靠近。 这个青年,是当代圣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在“论道之境”霸榜第一的天才修士,是号称“一剑破万法”的“剑痴”。 他叫苏笑。 可他并不爱笑。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道童来到他的身边,对他躬身行礼道:“苏师兄,阁主想让我转告您一件事——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今天有了新主人。” “哦。”苏笑淡淡道。 他的目光专注如故,手上挥剑的动作也并未停止。 “苏师兄,阁主说,胶东行省的崂山遗迹即将开启。我们剑阁有一个名额,她决定给师兄您。” “哦。” “苏师兄,阁主还说,四皇子萧尚贞、洛京上官槿、襄阳陈晏平…还有那‘惊鸿笔’的新主人,到时候都会去那崂山遗迹。你去那里时,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落了我们剑阁的威风。” “哦。” “…” 小道童交代完事情,便转身离去。 对于这位苏师兄的脾性,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声名、对手、朝廷、宗门的威风,乃至于传说中的名器…在苏笑看来皆是浮云。 尘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他的心里只有剑。 他要做的事情,便是练剑、练剑、再练剑。 练到极致,便是大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许愿树 顾旭一向饭量不大。 在吃完三串烤肉、两串烤土豆和一盘烤豆腐后,他就感觉肚子已经饱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静静坐在原地,看着时小寒如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烧烤统统扫荡干净,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嘴上和手上沾满了亮闪闪的油渍。 “结账!”吃完后,时小寒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准备掏钱。 顾旭立即阻止了她。 “说好的,今天我请客。” 时小寒认真看了他一眼:“你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顾旭微微一笑:“一顿烧烤而已。我还是付得起这笔钱的。” 说罢,他便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卖烧烤的大婶。 “顾旭,看来你在去了趟那陆氏凶宅后,连花钱都变得阔气起来了,”时小寒从板凳上站起身,低头看着顾旭,“是不是在那里收获很大?怎不叫上本女侠一起去?” 时小寒身材娇小玲珑,平日里跟顾旭说话都得仰着头。 所以此时此刻,当她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俯瞰着对方时,她感到颇为新鲜。 看到时小寒这架势,顾旭心头想的是:那陆氏凶宅的水太深,女侠你把持不住。 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那凶宅里的鬼怪都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大——像我这样的人就能轻松收拾它们,根本用不着女侠大人出手。” 这种话一听就是在胡扯。 可偏偏就能戳中时小寒的爽点。 她不禁笑出了声,露出沾了辣椒片的小虎牙。 “你说的对!” 顾旭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赶紧拿这手帕擦擦你的嘴,你的爪子。你这满嘴流油的模样若被别人看见了,恐怕会以为你是乡下来的野孩子。” 时小寒接过手帕:“你是在嫌弃本女侠邋遢吗?” “我只是觉得,时女侠现在的样子很有江湖人的豪气。”顾旭立即改口。 “那是当然,”时小寒笑嘻嘻道,“人生最快意的事情,不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么?” 顾旭心想:时女侠啊时女侠,你可是喝米酒都会喝得醉醺醺的人,竟然还敢说大碗喝酒!就不怕哪天被人灌醉绑架了? 时小寒则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拎着那洁白干净的手帕的一角,隐隐感觉到手帕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真是舍不得把它弄脏啊! 她犹豫片刻,最后选择收起手帕,用自己的衣袖将油乎乎的小嘴擦干净。 结账之后,两人踏着狭长的小巷,朝城郊方向继续前行。 两边白墙灰瓦,炊烟袅袅。 阳光照着青石板路面上,泛着耀眼的白光。 “这条小巷两边的屋子,都是八年前沂水重建时新修的,”顾旭一边走着,一边介绍道,“当初,那九婴蛇妖朝这边喷了一口火,于是这片街区都变作了废墟。” 时小寒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话。 八年前“九婴之祸”发生的时候,她并不在沂水县,而是跟父亲一起待在莱州府,所以她并没有亲眼目睹那地狱般的可怕场景。 不过,她却听说过,顾旭的父母都在那场灾祸中不幸丧生。 “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她抬起头,用一双清澈的杏眼看向身边的少年,“真是不容易啊。” 小巷尽头,是沂河。 两人走到这里,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在太阳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河畔光秃秃的树木,以及周围错落有致的屋宇。 顾旭伸手指向河边,对时小寒说道:“那里有棵枣树,被沂水居民称作‘许愿树’——据说,只要在木牒写下自己的愿望,将其拴在‘许愿树’的树枝上,愿望就能实现。” 时小寒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株枣树——其树枝上拴着成百上千的红绳,远远望去像是新娘的红盖头。 “你相信吗?”她问。 “将信将疑吧!”顾旭一边回答,一边率先朝“许愿树”走去。 在“许愿树”一根不起眼的树枝上,挂着一张身体原主人在十四岁时写下的木牒,内容为:“我要杀光这世界上所有的鬼怪。” “顾旭,咱们的理想都是杀鬼怪,不愧是同道中人啊!”看到木牒上那些尚显稚嫩的文字,时小寒不禁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另外,你现在的字写的比你以前好看多了。” “多谢夸奖。”顾旭淡淡一笑。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时女侠,马上就要到年底了。要不,我们今天一起再来许个愿望,来看看它灵验不灵验?” “好呀!”时小寒不假思索答应。 听到她的话,顾旭蹲下身子,从地上架设的匣子里掏出两张特制的木牒,一张递给时小寒,一张自己拿着。 随后,他又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 “谁先写?”他问。 “我先来吧!”时小寒抢过他的炭笔,然后“嗖”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这是我的秘密,你不许看!” “好的好的,我不看。”顾旭闭上眼睛。 世界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沂水的水声,还有时小寒写字的沙沙声。 片刻后,时小寒扯了扯他的衣袖,把炭笔塞到了他的手心:“我写好了,该你了。” 顾旭睁开眼睛,看到她空空的双手,不禁问:“你的愿望呢?” “已经挂上去了。”时小寒指了指树上的红绳。 只见密密麻麻的木牒挂在上头,根本找不出哪一张是时小寒写的。 不过,顾旭注意到,时小寒说话的时候,一直东瞟瞟,西瞅瞅,似乎试图想要躲避他的眼神。 “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才不呢!” “那我的愿望,你也不许看。” “没问题!本女侠做事光明磊落,从不会偷窥别人的秘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说到做到。 顾旭轻笑一声,拿起炭笔,直接在她面前开始写字。 他写下的愿望很简单:“三十岁前成圣。” 此时此刻,时小寒听着他笔尖与木牒摩擦的声音,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仿佛猫抓一样。 “真的好想好想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呀。” 她跺了跺脚,突然对自己之前说的话后悔不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好像喜欢我 顾旭写完愿望,将其认真地用红绳拴在树枝上。 接着他转过身,对时小寒微笑说道:“我写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时小寒立即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你写了什么?” 顾旭耸了耸肩:“你都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时小寒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不小心,就被这狡猾的家伙给拿捏了。 只可惜,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含着泪也要吞下去。 随后两人安静地来到河边。 映入眼帘的,是泛着金光的涟漪,是嬉戏游泳的鱼群,是坐在小舟上垂钓的渔夫。 “真美。”顾旭默默感叹道。 他的生活一向步履匆匆。 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能停下来稍稍驻足欣赏身边的风景。 就在这时候,一个鸡毛毽子从身后飞来,落在他们的身边。 两人一齐转身,看到几个在河边玩耍的小孩。 “大哥哥,大姐姐,可以把毽子还给我们吗?”其中一个孩子指着地上的毽子,有些拘谨地对两人说道。 顾旭正要驱使真元去捡毽子。 却见时小寒上前一步,将毽子一端挑至脚背,足弓用力,便灵活地把毽子从地上踹了起来,准准地踢到了孩子们身边。 “大姐姐好厉害!”看到这样一幕,孩子们无不睁大眼睛,显然没想到在这路人中间竟然隐藏着一个高手。 “我当然厉害喽!”时小寒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加入到孩子们的行列里,跟他们一起把鸡毛毽子传来传去。 伴随着她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那毽子就像是一只牵在她脚上的小鸟,在她那精致的绣鞋旁边翩翩起舞。 顾旭站在一旁,面带微笑,静静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此时虽是冷冽的深秋。 但她却仿佛置身于春色中,于那独一无二的春色之中。 这一天,两人一直在沂水县郊区漫无目的地闲逛,逛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刻。 直到在街边食肆吃过晚餐后,时小寒才与顾旭道别,只身返回自己家中。 丫鬟晨熙匆匆赶来迎接。 她先替自家小姐脱下满是油污的外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随后让她坐在梳妆台边,为她卸下头上的钗环。 “小姐今天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晨熙一边轻轻梳理着她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一边微笑着说道,“是又跟那位顾大人一块儿去做任务了?” “不,”时小寒否认道,“是跟顾旭去菜市街吃了顿烧烤,又去沂河边逛了一圈。 “真是没想到,顾旭那个抠门的家伙,今天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掏钱请客了!” 晨熙笑了笑,没有立即回应。 在替她理顺头发后,晨熙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水,放在椅子旁边。 时小寒立即脱下绣鞋,把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伸进热水中,舒服得哼出声来。 少女的脚不大,但比例恰到好处,看上去纤细可爱,仿佛精雕细琢的瓷器。 她一边泡脚,一边用足尖轻轻拨弄水面,使之泛起一层层涟漪。 而她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像是个沉浸在自娱自乐中的傻小孩。 “晨熙,顾旭那家伙可真是讨厌!”少女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昨天晚上自己悄悄溜去那陆氏凶宅,竟然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以他那脆弱的身板,万一一不小心被鬼怪近了身,丢了小命,可没人帮他收尸啊! “哼,除了长得好看一点,除了脑子聪明一点,除了修炼天赋稍微高一点…他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听到她的话,晨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晨熙,你在笑什么?”时小寒用狐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我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小姐总是这样,三句话不离顾大人。”晨熙轻笑着回答道。 “才没有呢!你别瞎说!”时小寒猛地跺脚,木盆里的水花高高溅了起来。 此时此刻,晨熙非常庆幸,时小寒的父亲时磊还远在莱州府,没有听到自家女儿这些话语。 否则,那位一向把女儿当作掌上明珠的千户大人定要拎着宝剑冲出家门,看看究竟是哪一头猪想拱走自家的白菜。 深夜。 天上星光暗淡,地上灯火熄灭。 沂水县早已在一片寂静中陷入沉睡。 陈济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提着灯笼,准备到衙门背后的值房休息。 不过就在这时候,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孤零零低坐在衙门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像一尊雕塑。 “顾旭?”他喊了那人的名字,“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按照顾旭过往的习惯,在这深更半夜里,他应该独自在家勤恳修炼。 今日顾旭这反常的举动,令陈济生颇感意外。 “陈大人,我今天遇到了一点烦心事儿。”听到他的声音,顾旭转过头,朝他笑了笑。 “烦心事儿?” 陈济生一边说着,一边理了理袍子,坐到顾旭的身边。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顾旭心智非常成熟,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他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的手段,游刃有余地解决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问题。 没想到他竟也有被烦恼困扰的时候。 “陈大人,您应该知道,我的生活节奏一直都很快,几乎每分每秒都在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顾旭平静地说道,“今天,我挣了五千功勋,心情不错,便奖励自己放松一天——让自己的步子稍稍慢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 “于是我发现,我在拼命狂奔的过程中,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我从未关注过秋日沂河美丽的风景,从未听过渔夫们在河上的放声高歌,从未纵情享受过街边的烧烤,从来没有跟同龄人嬉戏玩耍踢毽子… “最重要的是,我竟从来没有注意到…” 说到这里,顾旭忽然停住了,犹豫许久后,才缓缓说出后头的几个字: “她好像喜欢我。” 听到这话,陈济生不禁笑着摇摇头。 “傻小子,你到现在才发现啊?” 陈济生平日里时常关注着顾旭的工作和生活,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她”指代的是谁。 时小寒那姑娘,只要看到顾旭,那双水杏般的眼睛里就会闪闪发光,像夏夜的星辰一样明亮动人。 顾旭没有说话。 按理来说,以他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他应该早就发现少女的小心思了。 只可惜,作为两世处男,他虽然脑子里理论知识丰富,但当自己真正撞上这种事情的时候,却迟钝得像个懵懂少年。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的想法是什么呢?”陈济生问道。 顾旭依旧沉默不语。 他的思绪随着他的眼神,飘过前方的屋宇,飘过沂水的大街小巷,飘过宽阔的沂河,飘过遥远的崂山遗迹和洛京城,飘向浩瀚的天边。 路实在太长。 他根本看不到尽头。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不敢动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是无趣 “不敢?” “或者说,不能,”顾旭看着远方,用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说道,“您知道,我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无法给她一个确定的未来。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任性。” 陈济生看着少年清癯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 世人只看得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只知道他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天资和机缘,却不知道他背后的痛苦。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本应是朝气蓬勃、恣意洒脱的年纪。 然而他却过得像是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把一切属于少年人的心绪深深地埋葬在心底。 早熟,果然是有代价的。 “三十岁前成为圣人,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的。”陈济生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他知道顾旭是个信念坚定的人——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安慰。 “谢谢。”顾旭笑了笑。 他的人生一直是单调无味的,就像修行典籍上枯燥的白纸黑字。 但当那个少女出现时,生活突然有了惊喜。 就像是十月初那个小雨淅沥的早晨,递到他手中的、装着鱼生粥和桂花糕的精致食盒。 所见所闻所感,目之所及都开始有了颜色。 不过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贪恋这些斑斓的色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眼睛。 这时,陈济生清晰地感觉到,沂水驱魔司衙门周围的阴煞之气突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这小子竟然又顿悟了!”他感到有些诧异。 虽然他早就知道顾旭拥有非同寻常的修行资质。 但是一闭眼就能入定,一入定就能突破——这依旧有些超出常人的认知。 看到这一幕,陈济生立即从衣兜里的小瓷瓶中掏出一枚“长明丹”,塞进顾旭口中。 作为总领一县斩妖除魔事务的长官,陈济生的身上总会携带着少量各式各样的丹药——这样一来,当手下的修士在修行过程中受阴气侵蚀走火入魔,他才能及时进行处理,避免悲剧发生。 现在,他随身携带的丹药正好派上用场。 就在顾旭吞下丹药的一瞬间,赤炎真诀飞速运转,将这些运气转化成灼热而磅礴的真元。 …黄泉第二曲… …黄泉第三曲… …黄泉第四曲… 在长明灯火的照耀下,顾旭沿着蜿蜒曲折的“黄泉路”大步流星地向前行进,不知不觉间,竟连破数个小境界,修为直接飙升到了“黄泉第四曲”。 陈济生默默关注着这一切,心头感慨万分。 几分钟后,顾旭睁开眼睛。 朔风吹散了天穹中的薄云,露出了弯弯的新月。 银白的月华落在少年脸上,使得他的眸子格外明亮。 他右手握紧拳头,随后缓缓松开。 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感受到,炽热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之中奔腾咆哮。 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等待着喷薄爆发的刹那。 “谢谢。”他转过头,再次对陈济生说道。 这次他感谢的,是陈济生及时塞到他嘴里的“长明丹”。 “不客气,”陈济生淡淡笑道,“作为你的上级,这是我应该做到的事情。” 顾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陈大人,我现在想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您应该记得,不久之前,有一只‘恶灵’级的槐树树妖通过‘跳神’仪式,将自己的一缕分魂寄生在白氏家族的一位少妇身上,”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当时,我跟时小寒接了这个任务,前往寻柳街,抹杀了这一树妖的分魂。 “现在,我想去解决掉那只树妖的本体,免得它继续祸害沂水百姓。” 尽管顾旭的脸色很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但陈济生却感受得到,少年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你有把握吗?”陈济生问。 顾旭点了点头。 “那树妖虽然是‘恶灵’级鬼怪,但是在少了一缕分魂后,它的实力已经大幅下跌,”他认真地分析道,“我现在尽管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拥有‘惊鸿笔’后,我与第三境修士战斗也能不落下风。 “再说,我身上还有司首大人给我的‘替身手环’和‘破空珠’,就算打不过它,我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顾旭微微一笑,把手腕上的“替身手环”展示给陈济生看。 “好吧。”陈济生回应道。 看得出来,顾旭这小子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最后这句话,其实是说出来让自己安心的。 “不过,顾旭,现在驱魔司还没有杀树妖的任务,你的功勋要怎么算呢?” “等我回来再算吧!”顾旭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他一只手握着纤细的“惊鸿笔”,另一只手用铜币占卜槐树树妖所在的方位。 随后,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此时此刻,衙门的台阶上,仅剩下陈济生一人。 朔风迎面吹来。 裹挟着压抑、烦躁、窒息的情绪,钻进了他的衣袖。 他望着洒满月华的青石地面,看那朦朦的白光,只觉得像是一层薄薄的积雪。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陈济生的视线里。 他衣袂飘飘,步履如风,青色布衫依旧一尘不染。 他的眸子依旧澄澈干净,像平静无波的湖面,倒映着天地万物,唯独不见本心。 “陈大人,我回来了。” “那树妖呢?” “死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随意。 不像是在讨论一只“恶灵级”鬼怪的生死存亡,却像是谈起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儿。 与此同时,他从腰上取下玉佩,轻敲两下,放到陈济生的面前。 这一回的影像很短暂。 只见一株高大挺拔的槐树傲然屹立于山坡上。 枝干壮硕,煞气逼人。 清瘦的少年站在它的树荫下,提起纤细的毛笔。 山坡上忽然下了一场雪。 白雪压在枝头。 宛若春风拂过,梨花盛开。 待到雪化之时,那棵高大槐树已然枯萎,接着化成了灰。 “真是无趣。” 少年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品法术 一日的放纵之后,顾旭的生活重又回归正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带着楚凤歌给他的小册子,来到沂水驱魔司衙门大堂,再一次找上了上司陈济生。 “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陈济生放下手头的公文,抬起头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顾旭摇摇头说道:“我只是选择困难,想寻求陈大人的建议。” “选择困难?” 顾旭把楚凤歌给他的小册子放在陈济生的桌子上,微笑着说道:“我在做完陆氏凶宅的任务后,可以挑选一门上品法术作为奖励。但这本目录上写着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简直让我目不暇接。” “顾旭,你不是号称‘通读典籍’吗?“陈济生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旭回应道,“正是因为我读过许许多多的书,了解过许许多多的法术,所以我才知道写在这本目录上的都是极好的东西,更容易产生‘我全都想要’的念头。 “换做陈大人您,或许更能一针见血地看出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老夫书读得少、孤陋寡闻?”陈济生微微眯起眼睛,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不敢,”顾旭摇了摇头,立即否认,“我是想说,陈大人慧眼如炬。” “你这小子,可真会说话,”陈济生淡淡笑道,“难怪这么讨姑娘喜欢。” 顾旭沉默不语。 看到他这模样,陈济生收敛了笑容,随后接过小册子,开始认真阅读其中的内容。 在小册子的每一页上,都写着一种上品法术的名称及简要介绍。 除此之外,还记录着一些前人的修炼心得。 毕竟,上品法术与中品法术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其蕴含着大道真意——唯有在领悟了大道真意之后,才能把上品法术的威力完完全全发挥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修士在修炼上品法术的时候,需要一定程度上与法术创始人理念契合。 倘若三观不合,是很难修成正果的。 就比如说,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永远也无法练成杀气滔天的“修罗身”;一个留恋花丛的人,永远也无法练成需要斩断尘缘的“忘情法”。 因此,前人的修行体悟,在后人挑选法术的过程中,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在这本书的扉页上,还有驱魔司司首洛川写下的一行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强大的。” “你有什么选择倾向吗?”陈济生一边翻书,一边对顾旭问道,“想要身法类的,控制类的,还是——” “——杀伤力越强越好的。”顾旭站在旁边,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需要一门具有极强杀伤力的法术。 虽然“杀鬼符”也拥有很强的威力。 但它终究只对鬼怪有效,对人族毫无威胁。 万一今后再遇到像唐荟这样比鬼怪更怕的人类,顾旭手头暂时还没有足够具有威慑力的手段。 引雷诀倒海咒玉虹贯日炼狱火海泰山压顶星沉地动鸾翔凤舞追风踏雪… 这本目录上每一门法术的名字,看上去都颇具气势,再加上那神乎其神的描述,令陈济生看得眼花缭乱,甚至连他自己都隐隐为之心动。 “这门法术怎么样?”陈济生指着书中的一页,对顾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刚刚练了一门火属性的新功法,应该跟它挺适配的。” 顾旭认真地看了一眼,随即笑道:“焚天七式…陈大人,这门法术驱魔司上百年都没有人练成过。您对我还真有信心啊!” 只见在这一页目录上,第一条留言如下: “这门法术威力强大,简单易学,错过会后悔一辈子。” 而后面几条留言分别是: “前辈误我!” “第一条留言是骗人的,大家万万不可相信!选了它才会后悔一辈子!” “一入‘焚天’深似海,青丝从此是路人。” “如果我在修炼焚天七式的过程中不幸身亡命殒,请各位务必帮我收尸。” “这门法术看上去简直就跟天书似的…如果有谁能看得懂它,我就跪下来喊他爷爷。” “五年过去了…我竟然连焚天七式的第一式都还没有学懂。这门法术真是给人学的吗?” “…” 看上去确实令人有些望而却步。 陈济生抬起头,看着顾旭笑道:“姓顾的小子,你心里其实早就有主意了,对不对? “当我翻到这一页时,你的眼睛都要比平时亮几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根本就不是来咨询建议的,而是来我这里寻找自信的,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陈大人真了解我。”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这门焚天七式的创始人,是赤阳子前辈——他是当代大齐国师的师尊,曾拥有接近第八境巅峰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 “当年,他曾经凭借这焚天七式,在整片大荒几乎战无不胜——在这本目录中,应该不会有比它更强的法术。 “因为赤阳子前辈也是一位符师,且擅长阵法——所以我猜测,这焚天七式之所以这么难学,是因为它涉及到符道和阵法的奥义,比一般的法术要复杂得多。 “再加上它是火属性的法术,我觉得它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顾旭的这几句话听上去似乎有些狂妄,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平静,似乎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犹豫呢?”陈济生问,“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是那种会被它的难度吓退的人。” 顾旭淡淡回答道:“因为赤阳子前辈在距离飞升成仙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走火入魔,自废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并在两年后因病去世。 “所以我怀疑,他寻找的‘大道真意’,可能是有问题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日月换新天 “但是,若要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不太适合我的法术,我又有些不太甘心。”顾旭轻叹一声,说道。 这就是选项太多所带来的烦恼。 得到的永远都是不完美的。 而得不到的永远都在骚动。 驱魔司总部在提供奖励的时候,总喜欢把一整本目录塞到修士们的手中,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通过画大饼促使修士们努力干活的手段? 看到少年凝重的眼神,陈济生笑了笑,说道:“顾旭,你记得我第一次教你画‘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吗?” 顾旭不假思索回答道:“画符,必须遵守严格的规矩,倘若画错一笔,符文将不会生效。” “但是,几周以后,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对‘杀鬼符’做出了改进,使得它的威力比以前增强了几倍,”陈济生语气轻松地说道,“从那时候,我便认为,这世间的一切法术,对你来说都只不过是参考罢了。 “顾旭,你的目标是在三十岁前修成圣人。而你也知道,若要超凡入圣,就必须寻找到自己的‘道’——当你有了自己的‘道’后,就算前人的‘道’真的存在隐患,那也不足为惧了。” 顾旭沉默两秒,点了点头:“确实。” 陈济生确实是他有实无名的师长。 虽然陈济生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在修行上给予他指点,但在这关键问题上,却能够凭借丰富的修行经验和人生阅历,帮助他拨开迷雾、认清本心。 只见陈济生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你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很有信心。” 他知道,顾旭是一个性格稳健的人。 但有些时候,稳健却意味着太多的顾虑——正是这些顾虑,让顾旭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 回到家后,顾旭掏出“神机令牌”,尝试联系楚凤歌。 片刻后,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楚凤歌发送的消息—— 鲲:你终于选好你想要的法术了? 朱雀:是的,楚大人。我打算选择焚天七式。 鲲:焚天七式?那部上百年没有人练成的法术,你竟然要选它? 朱雀:我心意已定。 鲲:呃,好吧…我这就去告诉司首大人。 朱雀:多谢楚大人!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此时此刻,楚凤歌正在静修室里闭关修炼。 顾旭通过“神机令牌”发来的消息,打断了他的冥思。 楚凤歌盘膝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心头默默道:顾旭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狂妄自大了——搞到了“惊鸿笔”,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竟然想来尝试挑战号称驱魔司总部最难修炼的焚天七式?他以为自己是谁?谪仙转世?真君重生? 不过这时候,楚凤歌又突然想起司首大人亲口说过,顾旭那家伙拥有史无前例的一品天赋,还拥有极为尊贵的命格——这种程度的天资,跟神仙转世比起来,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楚凤歌再次长叹一声,烦闷于自己为何会跟这样一个妖孽生在同一个时代。 楚凤歌作为司首洛川的亲信,他自然也曾偷偷摸摸翻阅过那本焚天七式。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能顺利学懂这门法术,那么他就可以昂首挺胸站在世人面前,骄傲地宣称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大齐王朝的第一天骄”。 只可惜,他并不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人。 焚天七式在他眼中,就是一本根本读不懂的天书。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在一部火属性法术里面,会有无数繁复的符文——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头晕脑胀、深感不适。 于是他还未入门,就果断选择了放弃。 同时他还常常对其他人说:“聪明人都在练剑,只有傻子才会修炼像焚天七式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东西。” 而上官槿也因此对他嗤之以鼻:“那么你连傻子都不如。” 楚凤歌对她的话不以为意。 因为他知道,上官槿私底下也曾经偷偷翻过焚天七式,只是她打死都不肯承认罢了。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楚凤歌的身边。 楚凤歌立即从地上站起身来,向洛司首拱手行礼道:“见过司首大人。” 只听见洛川淡淡道:“顾旭选择了哪一门法术?” 楚凤歌回答道:“焚天七式。” 洛川沉默片刻,喃喃道:“这确实是最适合他的。” “司首大人为何这么说?”楚凤歌问道。 “如果这世间有谁能够学得明白赤阳子留下的这门法术,那就一定是顾旭了,”洛川淡淡回答道,“因为他懂符道,懂阵法,修炼的也是火属性的功法,符合学习焚天七式的一切条件。 “除此之外,在修行的过程中,他从来不会在意前人留下的惯例或是规矩。虽然他道行尚浅,但却拥有敢于打破传统的勇气。” 说到这里,洛川停顿几秒,转过头问楚凤歌道:“你知道焚天七式中暗藏的大道真意是什么吗?” 楚凤歌摇了摇头,诚实回答:“我不明白。” 他连焚天七式的内容都看不懂,更别提悟出它的大道真意了。 洛川叹了口气,解答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赤阳子当年追寻的‘道’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这焚天七式的最后一式,名叫‘日月换新天’——我想,或许这便是问题的答案,也是赤阳子当年走火入魔的原因吧!” 楚凤歌犹豫片刻,问道:“那司首大人,顾旭如果修炼了这部焚天七式,那么他今后是否也可能像赤阳子前辈一样走火入魔?” 洛川回答道:“楚凤歌,你要明白,顾旭在修炼任何法术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生搬硬套,而会融会贯通,将其转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你今后要多多向他学习。” “司首大人说的是。”楚凤歌低下头道。 就这样,从今天开始,楚凤歌的人生中多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洛川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作为第七境圣人,他其实还知道,选择上品法术,最重要的是跟随直觉,顺从心意。 倘若花太多心思权衡利弊,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当顾旭选择放下顾虑、知难而上,他感到非常满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萤焰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三十日傍晚,夕阳西下,天色暗淡。 平安巷十七号的院子里落满了枯黄的银杏树叶。 顾旭结束整日的修炼后,来到自家厨房,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一盘青菜,又盛了一碗白粥。 随后坐到餐桌旁边,拿着调羹,细品慢咽。 这便是他生活的常态。 如这白粥一样,淡而无味。 就在这时候,屏风上的小书童突然来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躬身说道:“少爷,有客人来了。” 小书童说的是“客人”二字,却并没有点明身份。 于是顾旭知道,这位来客应该是个从未来访过的陌生人。 他披上外袍,打开大门,发现门外沾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蓄着长胡须的中年人。 “请问您是…” “在下何逸群。早就听说过顾小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中年人微笑着说道。 尽管中年人的态度和蔼可亲、没有架子,但顾旭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立即拱手行礼:“见过何先生。” 他知道,这位何先生是第六境修行者、大齐国师的师弟、符道大师、驱魔司的客卿,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不过由于其一向放荡不羁爱自由,在大齐朝廷并没有任何正式的官职,而是一直独自一人云游四海,连大齐国师有时都很难联系上他。 没想到何逸群今日竟然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我今天来到沂水县,是受洛司首之托,把焚天七式送到你的手中,”何逸群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如果我不想来这里的话,就算是洛司首也没法命令我。” “那么何先生您——” “——我只是对你有些好奇,想来亲自看看你。”何逸群打断了他的话,笑着给出解释。 顾旭把何逸群请进屋子,让小书童给对方倒上一杯热茶。 然后,何逸群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 这时顾旭看到,这部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上品法术焚天七式,竟然总共只有七页纸! “这焚天七式,我以前也曾在师尊的教导下,侥幸学了前两式,”何逸群抬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对顾旭说道,“你先自己看。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不过后面的几式,我自己也没有学懂,就需要你自己琢磨了。” 顾旭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他翻开书册,开始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 何逸群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 这位大齐国师的师弟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做一切事情的动机,都是为了追求内心的愉悦,寻找一切有趣的人或事。 凡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他会立即毫不犹豫开始行动;而凡是他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法逼迫他去做。 他对顾旭的兴趣,主要源自于“惊鸿笔”。 因为他知道,那支纤细脆弱的毛笔,是这世间最挑剔主人的名器,也是符师们最渴望得到的法宝——能够得到它认可的人,定有非凡之处。 比如十多年前青州陆氏的那个少女…如果陆桓当年没有犯下叛国罪,想必她现今也将成为极为耀眼的存在——要知道,何逸群曾经自诩为“流浪诗人”,一度对陆诗遥的作品颇为欣赏。 再加上顾旭还主动迎难而上选择挑战焚天七式… 这更让何逸群觉得,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有趣的人。 他很期待,这个有趣的少年在面对焚天七式时,是否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表现。 顾旭聚精会神地盯着书册的第一页。 书页上有着无数的点和线条,有深有浅,有粗有细。 这些点和线组成一个个没有规律的繁复符文,看上去令人头晕目眩。 在顾旭以前阅读过的所有符道相关书籍中,从未见到过类似的符文。 “不愧是驱魔司最难学的上品法术,”顾旭在心头默默感慨道,“竟然连我都不能一眼看懂它的含义。” 他并没有急着向何逸群请教。 因为他知道,上品法术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它的大道真意——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属于别人的理解,终究是间接的。 只有自己切身体悟,才是最为有效的方式。 说不定,解读法术的过程,都有可能是一种悟道的方式。 于是他默默闭上眼睛。 片刻后,在他的脑海中,焚天七式的第一页化作了一幅由点与线组成的、复杂莫测的图画。 一刻钟后。 太阳已经完全沉到远山背后,天空呈现出暗淡的橙色和深邃的靛蓝色。 寒风吹进小院,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 顾旭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何逸群注意到,少年的曈眸似乎变得炯炯有神。 “顾小友,有收获吗?”他好奇地问道。 顾旭礼貌,回答:“何先生,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焚天七式,既不是法术,也不是符咒,而是一张图,一张特殊的阵图。” “为何做此判断?”何逸群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所说的话,确实是正确答案。 只不过,顾旭仅仅只用了一刻钟就能得到这个结论,让他感到颇为意外。 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因为这世间大部分的符篆我都见过,大部分的法术我也了解过——但这焚天七式的书写方式,与它们迥然不同。 “不过,焚天七式并不是一般的阵图。 “它上面的线条,不是阵法的绘制方式,而是阵法的变化路径。” 何逸群沉默不语。 他想到很多年前,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整整七天,才想明白了这关键的一点。 何逸群能当初被赤阳子收作徒弟,天资定然非同一般。 但眼前这少年的博学与悟性,却令他自惭形秽。 “你认为,这焚天七式的第一页,是一张怎样的阵图?”隔了好一会儿,何逸群才缓缓开口问道。 “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顾旭回答道,“当我尝试把图上的点想象成夜晚的萤火虫,把图上的线条想象成它们飞行的轨迹,我的脑海中很快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我想,这应该就是赤阳子前辈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焚天的烈焰,始于微末的萤火。” 何逸群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的理解确实没错。这焚天七式的第一页,本质上是剑阵的图谱,名为‘萤焰’。当年赤阳子老师使用它的时候,千柄飞剑裹挟火焰飞向远方,远远望去就像无数夏夜的萤火虫。 “只是,顾小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好像并不是剑修…” 顾旭轻笑一声,回答道:“何先生,武器是我们手头的工具,却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 “在我看来,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花,这世间的万物…都可以成为所谓的剑。” 话音落罢,他掏出“惊鸿笔”,轻轻一挥。 地上枯黄的银杏叶便泛着明亮的火光,飞到半空中。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 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何逸群望着眼前如梦如幻的场景,口中喃喃道:“武器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万物皆可为剑…他果然悟了老师的道啊…” 注释: (1)“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唐·彦谦咏萤(2)“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南北朝·萧纲咏萤 第一百二十章 第二次“论道之境” 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何逸群便向顾旭告别,离开了这座小四合院。 今日从千里之外赶来这沂水县,他只觉不虚此行。 这个名叫“顾旭”的少年,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他很好奇,在今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里,顾旭会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何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云游?”在把何逸群送出家门的时候,顾旭客套地问了一句。 “沂山。”何逸群淡淡笑道。 “沂山?”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沂山是雪女的地盘,也是人类的禁区。 就算是第六境的修士,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够从沂山全身而退。 “今天,除了把这部焚天七式送到你的手中之外,洛司首还拜托我去做另一件事情,”何逸群解释道,“洛司首说,有一个后辈妄图去对付雪女,却因为雪女实力突然大幅增长,身受重伤,被困在沂山之上——洛司首希望我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救出来。 “当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那沂山雪女很好奇,想去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美若天仙。” 雪女实力突然大幅增长。 听到这句话,顾旭不禁猜测,这应该是陆诗遥的残魂回归本体所导致的——她了却凡间夙愿,彻底割舍情感,魂魄重归完整。 所以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何先生路上一定要小心!” “顾小友不必担心,”何逸群笑道,“我当年突破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叫做‘缩地成寸’——现在我晋入第六境后,它已经能够让我瞬间穿行数百里的路程。就算打不过那雪女,逃跑也是没问题的。” “真羡慕何先生,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神通。”顾旭说道。 这是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顾旭也很希望自己能获得如此强大的保命神通。 待到何逸群离开之后,顾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研究焚天七式。 他并没有急着往后阅读书册的第二页。 而是继续反复练习第一式“萤焰”——一次又一次让地上的银杏树叶燃着明亮的火光飞到半空中,又让它们缓缓坠地。 他知道,学习上品法术,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只有一步一个脚印,把它的大道真意完全消化,才能彻彻底底地发挥出它的威力。 而住在顾旭隔壁的梁秀才,半夜起身去了趟茅厕。 在院子里,他抬头就看见天空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盘旋飞舞,如梦似幻。 “现在是冬天,怎会有这么多萤火虫?”他感到颇为诧异,“而且竟然这么大?” 翌日。 这天的日期是十一月一日,又到了“论道之境”开启的时间。 顾旭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把“萤焰”练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正想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试试它的威力。 于是,当黎明降临、玫瑰色的霞光抚摸大地的时候,他便手握“神机令牌”,盘膝坐在竹席上,闭上眼睛。 黑暗很快吞没了他的意识。 而在他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几分钟后,顾旭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那座造型古朴的擂台。 它的周围是广阔无垠的黑暗。 而它像是漂浮在黑暗中的一座孤岛。 在擂台的侧壁上,顾旭看到了这次比试的对手的名字——“麒麟”。 “‘麒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目前第二境修士榜单上的第一名,有五个积分,远远领先其他人,”顾旭暗暗心想,“他应该是个很强大的对手,我可千万不能大意。” 由于“论道之境”是用神识构建的幻境,像“惊鸿笔”这样的武器是无法带进来的。 所以顾旭来到擂台边上,从地上捡起了数十片薄如纸片、形如柳叶的无柄飞刀。 这是他上一次在”论道之境“使用的武器。 今天用来施展“萤焰“,也刚好合适。 随后他登上擂台,看到了自己的对手——和上次一样,对手的面孔身形都被迷雾笼罩,难以辨识其身份。 当鼓声响起时,比试开始了。 就在这时候,顾旭的对手突然开口说话了:“哥哥,好哥哥~你可以轻一点吗?我知道哥哥最厉害了。但人家很怕痛,真不想输得太惨呢~” 那嗓音听上去娇滴滴的,怯生生的,格外惹人怜爱。 “真没想到,这个占据榜首的‘麒麟’,竟然是个小姑娘!”顾旭心头想道。 不过他并没有被这清甜软萌的嗓音分散注意力,更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每一个被选入“神机营”预备役的修士,都是狠角色——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好哥哥”,说不定是对方诱骗敌人的手段。 果然,在对方话音刚落的瞬间,顾旭的心神突然受到强烈震慑——若非他曾经修炼过“日蚀”,神识强度远超常人,而且还在识海中刻过数十道“解秽神符”,恐怕他会当场晕厥。 而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手中的飞刃都变得无比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把他整个人往下拽,似乎促使他弯下腰,向对方匍匐膜拜。 “天龙领域”! 这个“麒麟”,竟然是皇室中人! 顾旭很快认出了对方使用的法术。 他通读典籍,知道大齐皇室祖传的功法名叫天龙心经——只能由皇室成员修炼,不能对外人传授。 修炼天龙心经的修士在战斗过程中,其周围会形成一定范围的“天龙领域”,拥有极为霸道的控制效果——能够震慑心神,改变重力,使得敌人的动作变得迟缓。 而且,“天龙领域”的范围和威力,会随着修行者实力的提升而扩大——等达到圣人、真君的层次后,甚至会出现“一念之间,众生匍匐”的景象。 “只是…这人究竟是哪一位公主或郡主?”顾旭一时分辨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定定站在原地,竭力扛着“天龙领域”的巨大压力,腰背却挺得笔直。 他用“萤焰”点燃了手中薄如蝉翼的无柄飞刃,使其向对方径直飞去。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在使用“萤焰”后,这些飞刃竟然能无视“天龙领域”重力场的影响,在擂台上自如轻盈地飞翔! 第一百二十一章 “麒麟”的身份 “这是什么诡异的招术?竟然不受‘天龙领域’的控制!” 看到那些燃着明亮火光朝自己迎面飞来的无柄薄刃,“麒麟”深感讶异——在其认知里,天龙心经一向号称可以压制万法,它对修士、对鬼怪的控制效果极为强大,就算是“解秽神符”都不能完全解除。 这便是大齐皇室血裔们敢于跨越境界作战的底气所在。 而人们在评估他们实力的时候,也往往会因天龙心经的存在,把他们估高一个境界。 也正因如此,“麒麟”一直在“论道之境”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但现在,“天龙领域”竟然在这个代号叫做“朱雀”的神秘对手面前失效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麒麟”目光恍惚了一瞬。 作为皇室子弟,“麒麟”从小在宫中养优处尊地长大,跟人打架基本上都是依靠着出色的天赋、众多昂贵的法宝以及天龙心经欺负对手,但却从未有过生死之间的战斗经历,自然而然也就缺乏镇定从容、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 所以当意外发生的时候,“麒麟”的心神突然变得有些慌乱,难以保持冷静。 顾旭抓住了对手这一瞬间的恍惚。 数十柄飞刃化作夏夜流萤,“嗖嗖嗖”地朝着“麒麟”所在的位置扎去。 这画面看上去美轮美奂。 但“麒麟”却在这迷人的光芒里窥见了死亡的威胁。 尽管“论道之境”是一个由神识构成的世界,修士们在这里面并不会真正死亡。 不过“麒麟”并不想输,不想断了自己的五连胜。 这可是今后对身边人炫耀的资本呢! “真是讨厌,这‘论道之境’不能从外界携带武器,否则我定要用我那几箩筐的法宝把这‘朱雀’砸死!” “麒麟”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一边瞬间施展法术,构建出一道金色的屏障。 同时还用柔弱可怜的嗓音说道:“好哥哥,你为何如此狠心?人家这么可爱,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顾旭一眼认出,“麒麟”的这一道金色屏障,跟刻在唐荟“钦差令牌”上、用于抵御陆氏凶宅中鬼怪的金色光盾,是同一门法术。 之前在他与唐荟战斗的时候,那道金色光盾曾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若非大齐皇帝突然决定放弃唐荟,使他的“钦差令牌”裂成碎片、法术失效,顾旭要战胜唐荟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但此时此刻,“麒麟”的金色光盾并没有挡住这些闪闪发光的无柄飞刃。 它们仅仅迟缓了一瞬,便径直从光盾中穿了过去。 “麒麟”彻底傻眼了。 “父皇传授给我的‘六合盾’,竟然就这么被他破了?” “这…这怎么可能?” 下一秒钟,“麒麟”的身形就被飞刃撕成碎片,随即被萤火焚成灰烬。 广阔无垠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大字: “朱雀,胜。” 几分钟后。 洛京城,昭宁公主府。 大齐王朝四皇子、十三岁的萧尚贞坐在炕上,突然睁开眼睛,用变声期男孩的“公鸭嗓”忿忿骂道:“该死的‘朱雀’,你断了我连胜,我跟你没完!” 此人正是“麒麟”! 刚才他在“论道之境”中发出的娇媚柔弱的女孩子的声音,其实是他用音律法术所做的伪装。 因为他发现,当他用那种娇滴滴的女声朝对手喊“好哥哥”的时候,往往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到对手的心神。 这样一来,只要对手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就可以用“天龙领域”镇压对手,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姐姐昭宁公主萧琬珺曾对他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 昭宁公主认为,萧尚贞作为大齐王朝的皇子,“泰阿剑”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理应具备阳刚之气,以绝对的力量堂堂正正击败对手。 像这样伪装成弱女子,以歪门邪道的鬼伎俩取胜,简直不像话。 倘若被外人知道了,大齐皇室的脸面何在? 但萧尚贞却对姐姐的话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伪装女声,不过是一种战术罢了。 只要能战胜敌人的战术,就是好战术——至于这种战术是否光明正大,是否具备所谓的“阳刚之气”,那一点也不重要。 想当初,大齐皇后陈安之之所以把四皇子萧尚贞赶出皇宫,让他跟姐姐住在一块儿,是希望聪慧博学的昭宁公主能替她好好管教管教这个性情顽劣的臭小子。 但现在,只要姐弟两人待在同一屋檐下,气氛就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昭宁公主觉得弟弟叛逆不懂事。 萧尚贞则认为姐姐管得太宽。 此时此刻,当昭宁公主听到弟弟骂骂咧咧的声音后,便来到这间屋子里,对其冷笑一声道:“萧尚贞啊萧尚贞,瞧瞧你,天天琢磨花里胡哨的鬼伎俩,学那些小姑娘说话,却从不肯脚踏实地地提升硬实力——呵,现在在‘论道之境’遇到强大的敌人,不就尝到苦头了?” 但这一回,萧尚贞并没有跟昭宁公主顶嘴,而是低下头,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姐姐,我今天在‘论道之境’遇到的对手,用一门法术破解了我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但是我看不出来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法术。” “破了‘天龙领域’和‘六合盾’?”昭宁公主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你没有骗我吧!” “哼,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输?” “那么你能描述一下你的对手使用的是什么法术吗?” “我看到数十柄飞刀燃着火光朝我飞来,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那些光芒并不耀眼,但是却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在‘论道之境’中,从来没有一个对手能够让我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威胁。”萧尚贞认真地描述道。 听到这话,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沉默了许久。 几分钟后,她才神色郑重地缓缓开口说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咱们大齐王朝竟然真的有人成功学会了焚天七式。”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古天家多不幸 昭宁公主虽然没有修行天赋,但是她通读修行典籍,自然曾经了解过那部传闻中极难学的焚天七式。 传说中,这部法术几乎能够无视一切控制效果和法术防御,瞬间对敌人造成极为可怕的伤害,使得施术者近乎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自从它的开创者赤阳子死后,就从未有人完整地修成这部法术。 就算是赤阳子的亲传弟子——大齐国师和他的师弟何逸群,都只是浅尝辄止地了解了其中的前几式,却依旧无法展现出它当年的风采。 但现在,四皇子萧尚贞在“论道之境”中遇到的对手却出乎意料地施展出了焚天七式。 虽然那人的修为尚浅,应该只有第二境。 不过,那人能用焚天七式破解大气皇室祖传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证明他已经一定领悟到了其中的“道”。 这让昭宁公主感到非常讶异。 此时此刻,她不再打算去细究萧尚贞这一次又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战术,而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萧尚贞,你知道你的对手的身份吗?” “神机营”预备役里出现一个悟性惊人的天才,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条非常值得重视的消息。 洛司首曾经说过,漫漫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 为了让大齐王朝成功度过这道难关,昭宁公主认为自己有必要尽可能地多挖掘一些有潜力的修士,倾注资源进行培养,使得他们今后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萧尚贞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在现实中的身份。我只知道他的代号叫做‘朱雀’。” “朱雀…”昭宁公主心头默念这个代号。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过她当初也是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导者,对于“神机营”相关的资料拥有很高的查阅权限。 她打算稍后就去一趟驱魔司总部,去查查这个“朱雀”的真实身份,今后作为重点关注对象。 “对了,萧尚贞,”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明年正月前往崂山遗迹探索仙人洞府的名额。” “没错。”萧尚贞说道。 “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你需要在腊月二十之前前往莱州府,与其他年轻修士会合。在那之后,将由莱州府千户时磊带领你们前往崂山遗迹,”昭宁公主淡淡道,“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好好表现,不要给我丢脸。” “姐,你总是低估我的能力。”萧尚贞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这臭小子,就从来没有让我省心过。今天,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地练剑——不把泰阿剑术第七式练熟,就不许出门。” “姐,你太过分了!” “一点也不过分。你应该知道,你大哥萧尚元,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就已经把泰阿剑术练得游刃有余;现在他敢只身一人仗剑前往沂山对付雪女,为民除害。以你这懒惰贪玩、投机取巧的性子,今后拿什么去跟他竞争泰阿剑?” “我大哥并不是只身一人前往沂山的。他还叫上了樊伯伯。”萧尚贞指出她话中的漏洞。 “这不重要。你不要给我钻牛角尖。” 话音落罢,昭宁公主便大步流星离开屋子,“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四皇子萧尚贞孤零零地锁在房间里面。 四皇子并没有听从她的要求起身练剑。 他仍然一动不动坐在炕上,右手拄着腮,目光不由自主瞥向窗外。 在窗外的院子里,几个穿着粗布衣的、门卫家的孩子正在嬉戏玩耍。 他们手持鞭子,反复抽打着地上飞速旋转的陀螺,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四皇子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又是委屈,又是羡慕。 “姐姐,我不想练剑,也不想去跟几位兄长争那‘泰阿剑’,”他伸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喃喃自语道,“我只想跟他们一起去玩陀螺,真的…” 昭宁公主萧琬珺在离开房间后,并没有急着前往驱魔司调查“朱雀”的档案,而是站在门外休息了片刻,用修长的手指按摩着隐隐疼痛的太阳穴。 她的身子侧倚着墙壁,形成一道妙曼的曲线。 最近这段时间,昭宁公主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管教性情顽劣的弟弟,只觉得心神疲惫。 在那她双充满威仪又饱含魅力的凤目周围,也隐约可以窥见淡淡的黑眼圈。 此时此刻,她隔着房门,听到了弟弟的抱怨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无奈感慨道:“弟弟,我也很希望你能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只可惜,你很不幸地出生在了皇家——如果你不去争,别人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假若最后‘泰阿剑’选择了你的那几位哥哥,我不敢保证他们会让咱姐弟俩安然无恙地读过余生。 “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我现在对你严厉一些,都是为你好…” 顾旭在离开“论道之境”后,很快便通过“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的排名变化。 在战胜“麒麟”之后,他获得了第二个积分,排名从第六名上升到了第四名。 而“麒麟”输掉一局后,则被扣除一个积分,如今只剩下四分,但是仍然居于排行榜的榜首。 不过,在他看来,今日在“论道之境”中最大的收获,并不是积分,而是他对焚天七式又有了新的领悟。 他从抽屉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在上头做笔记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实验内容:测试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的效果; “实验对象:某身份不明皇室成员,代号‘麒麟’,疑似年轻女性; “实验结果:‘萤焰’能够无视‘天龙心经’的控制和金色护盾(疑似皇室绝学)的防御,对敌人直接发起攻击; “实验结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焚天七式中隐藏的大道真意,是对权威的蔑视,是对规则的反叛,是对传统的变革。” 写到这里,顾旭暗暗心想:难怪我能够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里领悟它的内涵——作为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我确实对所谓的教条和权威没有敬畏。 随后,他收起册子和笔,准备开始静坐修炼。 就在这时候,他的神机令牌闪烁了几下,给他发送来了一条消息: “通知:崂山仙人洞府预计将在明年正月初一开启。请拥有探索名额的修士在今年腊月二十日之前抵达莱州府,并到该地驱魔司报到。 “介时莱州府千户时磊将会带领你们前往崂山遗迹。” “莱州府千户时大人…这不是时小寒的父亲吗?”看到这个名字,顾旭不禁愣了一瞬。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是“朱雀”? 根据时小寒以前的描述,顾旭知道,莱州府千户时磊是一位手腕强硬、做事干练的官员。 莱州府驱魔司的大小官吏们都对其敬畏有加。 但在家里,这位时千户却是一个十足的“女儿控”。 时小寒是时磊唯一的孩子。 十多年来,他一直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 就算现在父女两人相距上百里,时磊依旧每天都在给时小寒写信,信件的内容都是类似于“你今天三餐吃饱了吗”、“今天同僚有没有欺负你”、“今天晨熙有没有照顾好你”、“出去做任务的时候记得带上我给你的护身符”、“出门时一定要记得熄灭炉火”…这样家长里短的事情。 时小寒经常把这些信件拿给顾旭看,同时对他抱怨说:“我父亲真是太讨厌了!我现在已经十七岁,还是堂堂八品官员!他居然还把我当成小孩子!每天都在信件里唠叨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简直比我家洗碗的老嬷嬷还要啰嗦!” 每当听到她这样的言论,顾旭都会微笑着对她说:“小寒,你要尝试理解,你父亲也有他的苦衷——你们父女俩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亲人,却住得这么远,他难免会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安全,你的健康,以及你是否快乐…” “可是我现在已经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时小寒撅起嘴,依旧感到不满。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前世他在外地读大学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每天都会跟他打视频电话,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询问他“食堂的饭菜好吃吗”、“今天降温了有没有添衣服”、“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同学”等问题。 那时候他也对父母的唠叨感到很不耐烦。 但现在,当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异世界,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却非常怀念那种被人牵挂着的感觉。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见时小寒的父亲了…”顾旭看着“神机令牌”的通知,心里默默想道。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察觉到时小寒对自己的心思,顾旭此时的心情还有些复杂。 毕竟,如果没有薄命天才这一天赋——或者说,如果他没有那令他短寿的“紫微命格”,这趟去崂山遗迹探索仙人传承的旅程,也将会成为他第一次去见未来老丈人的旅程。 “不管怎样,明年正月去仙人洞府,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做足准备,”他想,“虽然不知道空玄散人留下的东西对我的寿命问题是否有帮助,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就要尽力一搏。 “据我了解,这次前往崂山仙人洞府的修士,修为最高的有第四境。 “虽然我拥有‘惊鸿笔’,最近又掌握了焚天七式中的‘萤焰’法术,就算是与第三境修士正面对决,我也能做到不落下风。 “但是,‘神机营’的每一个修士都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的修行天才,都不是省油的灯——与他们竞争仙人的传承,我可不能有丝毫大意。 “空玄散人在他的洞府中,估计也会为后来人设下难度不低的考验。 “而且,自从天行元年崂山周围发生了一场神秘的大屠杀后,那里一直是妖魔鬼怪经常出没的危险区域——虽然到时候,有时小寒的父亲为我们一路保驾护航,但是他也很难把‘神机营’预备役里所有的年轻修士照看周全。 “我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给自己准备足够多的底牌,决不能把性命安全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顾旭从抽屉里掏出另一本小册子,用炭笔在纸上迅速地书写道: “我的十一月修行目标: “第一,努力修炼,争取尽快突破到‘黄泉第六曲’境界; “第二,尽快掌握‘惊鸿笔’的更多用法——如果能让它孕育出新的器灵,那再好不过; “第三,尽快把‘萤焰’使用熟练,并尝试领悟焚天七式的第二式; “第四,画各种各样的符,多多益善; “…” 这天下午。 昭宁公主萧琬珺乘坐着装饰华丽的马车,来到位于洛京城西北城郊的驱魔司总部。 尽管昭宁公主身份尊贵。 但是在她到来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依旧淡定自若地坐在观星台上,全神贯注地弹奏着七弦古琴。 只派遣上官槿到驱魔司门口迎接她。 刚一见到昭宁公主,上官槿便朝她颔首屈膝行礼,同时笑着询问道:“公主殿下今日光临驱魔司总部衙门,有何贵干?” 她们两人都是容貌不俗的年轻女子。 昭宁公主本就号称“洛京第一美人”,身材婀娜,眉眼标致,一双凤目威严又不乏妩媚——尽管她此时身穿男装、未施粉黛,但却并未削减她的丽色,反而给她添加了几分飒爽利落的英气。 至于上官槿,她的五官容貌虽然谈不上特别精致漂亮,但是却胜在身材长挑、腰肢纤细——虽然乍一眼看上去,她似乎未敷香粉、未染胭脂,但实际上,她却颇为心机地用了很多化妆的技巧,使自己看上去清纯脱俗、楚楚动人。 两人站在阳光下,构成了一道异常美丽的风景线。 “我想来驱魔司调查一下‘神机营’人员的档案,”昭宁公主回答道,“‘神机营’预备役里有一个人的代号叫做‘朱雀’,我对他有些兴趣,希望能了解他的身份。” 听到“朱雀”二字,上官槿顿时来了兴趣。 上一次在“论道之境”中,她一不留神被那“朱雀”阴了一把,导致对决失败,丢了一个积分,排名落后于楚凤歌那个混蛋。 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与此同死,她也非常好奇,“朱雀”在现实中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然不仅懂得各类阵法和咒术,而且还拥有破解她“流星走月”步法的能力。 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权限,她一直无法对此进行查阅。 而现在,知晓“朱雀”身份的机会终于来了。 PS:求一下双倍月票!谢谢!!(深夜还有一章,大家可以明早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顾旭的档案 昭宁公主在处理政务之余,也曾为驱魔司修订过文献典籍。 因为上官槿曾经在这件事情上多次给她提供帮助,所以两人私下的关系其实挺不错。 在一番象征性地行礼后,上官槿便笑盈盈地上前挽住昭宁公主的手臂,带着她走进驱魔司总部的大门,同时热情地嘘寒问暖。 “公主殿下,我看您最近神色有些憔悴,是不是萧尚贞那小家伙又惹您生气啦?实话实说,我也真想拥有一个像您一样细心负责又漂亮的姐姐。” “殿下,政务再忙,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您可是咱们洛京城公认最美丽的女子——倘若早早长出皱纹,可就不好看啦。” “殿下,其实我私底下真的很佩服您——不仅能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还读过这么多修行典籍。我作为驱魔司修行者,了解的法术招式都没有您那么多呢!” “…” 尽管昭宁公主知道,上官槿说的这些话基本都是客套话,但落入耳中后,依旧让她听得非常舒服。 近日焦虑不安的心情,似乎也渐渐放松下来。 毕竟谁不喜欢被人夸呢? 而上官槿也注意到了昭宁公主脸上表情的变化。 她感到非常满意。 她现在是有求于对方的——如果能够通昭宁公主顺利得知“朱雀”的身份,那么她不介意多说几句好听的话。 片刻之后,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手挽手抵达了驱魔司总部的资料库。 这是一间三层高的阁楼。 第一层楼所有驱魔司总部的修士都能随意进入。 但若要再往上走,就需要特殊权限了。 上官槿不得不在楼梯前止步。 而昭宁公主作为世俗朝政的执掌者、文献资料的编撰者和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议者,在这座资料库的权限要高于驱魔司的大部分修士,自然而然能够沿着楼梯,登上阁楼的第二层。 至于阁楼的第三层,则只有驱魔司司首洛川本人拥有进入的权限。 很快,昭宁公主便在阁楼第二层找到了“神机营”的档案册。 在这本书册上,记录着“神机营”预备役每一个成员的姓名、代号、修为境界、背景资料等等信息。 由于这本档案册并不是人为记录的,而是在洛司首天机术的操作下自动生成的,所以里面记录的所有信息都可以实时更新。 也就是说,当有修士境界突破,或是职务升迁,这本档案册的内容都会自动发生变化。 昭宁公主从架子上取下这本档案册,将其翻开。 只见其书页上一片空白。 “我想查看‘朱雀’的信息。”昭宁公主轻声说道。 她话音刚落,白纸上突然浮现出动态的黑色墨迹,随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清晰可见的小楷文字。 内容如下: “朱雀,本名顾旭,年十七,第二境修士,胶东行省青州府沂水县人,现为沂水驱魔司经历。身材瘦长,面白无须,五官端正,相貌甚佳。博闻强志,娴于符咒,曾测得三品资质‘炽阳之光’…” 看到这些文字后,昭宁公主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 “顾旭…竟然又是他…”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竟然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时,顾旭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偏远县城小吏——其以一张完美无缺的答卷,与清隽爽利的字迹,牢牢抓住了她的眼球。 第二次见到这个名字时,顾旭成功解决了令无数人望而却步的“陆氏凶宅”案件,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那时候,昭宁公主便认定,此人必然成为大齐王朝最耀眼的天骄之一。 而现在,他还成功学会了传闻中以艰深难懂着称的焚天七式,并借此破解了弟弟萧尚贞引以为傲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只觉得思绪恍惚,迟迟难以回过神来。 年轻俊朗,博闻广识,天资卓着,才能兼备。 这个名叫“顾旭”的年轻修士身上似乎有着极为耀眼的光环。 在他的面前,一切所谓的“天才”都会黯然失色。 “拥有这样的人物,实乃我大齐之幸!”她深深感叹道,“我想…如果给他足够的资源,再让他修炼三十年,说不定大齐将会多出一位新的圣人!等到那时候,我们就算面对像邙山鬼王那样的恶鬼,或许都能多几分胜算吧。” 与此同时,昭宁公主还考虑,稍后回到公主府后,用顾旭的例子好好地教训一下弟弟萧尚贞:瞧瞧,比你天赋高的人比你更努力!你竟然还贪玩,不好好修炼,是不是想彻底变成一个废物? 昭宁公主把顾旭的资料反复阅读了好几遍,直到把它牢牢记在心里后,才把档案册放回书架上,转身沿着楼梯回到阁楼第一层。 上官槿一直站在楼梯下等待她。 在看到公主的身影后,上官槿立即热情地迎上去,笑着问道:“公主殿下,您在楼上有收获吗?”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 上官槿又说:“殿下方便把‘朱雀’的名字告诉我吗?” 说话时,她刻意眨了眨眼睛,用一副期待的眼神望着昭宁公主,神色看上去楚楚动人,令人难以拒绝她的请求。 昭宁公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这么想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因为在‘论道之境’里输给他了?所以你想搜集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今后想办法找回场子?” 昭宁公主执掌大齐朝政,每天都要跟一群老狐狸官员打交道,锻炼出极强的洞察人心的能力,往往能够透过表象看清本质。 所以她只花了一瞬间,就把上官槿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知道上官槿觉醒的神通叫做“天算”——其能够将眼前的画面转化为数据,并根据这些数据预判对手的行动。 上官槿掌握的对手相关的信息越多,“天算”的预测结果就越准确,她在战斗中的胜算也就越大。 “抱歉,为了保证‘论道之境’的公平,我不能告诉你。”昭宁公主停顿片刻,随后淡淡拒绝了上官槿的要求。 听到这话,上官槿有些失落。 不过她并不气恼。 因为此时此刻,从昭宁公主过分严肃的表情中,她能够猜得出,“朱雀”应该是一个非常特殊、极其不凡的人——他已经引起了公主的高度重视。 嫌疑人范围已经大幅缩小。 “‘朱雀’啊‘朱雀’,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你究竟是谁了!”上官槿自信满满地想道,“下次比试的时候,我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大意了——你可要当心啊! “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在莱州府崂山遗迹碰面——到时候,就看看空玄散人的传承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中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紧急事件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顾旭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抓紧一切时间努力修炼。 凭借最近得来的十瓶“长明丹”,他顺利地按照计划,把自己的修为从“黄泉第四曲”提升到“黄泉第六曲”。 他也成功地研制出第四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比起第三代,威力大幅增强,就算面对“恶灵”级鬼怪也足够具备威慑力。 除此之外,他还在十一月十五和腊月初一,进入了两次“论道之境”,分别战胜了两名对手。 第一个对手代号叫做“毕方”,是一位擅长火属性法术的修士。 对决刚一开始,便有熊熊烈火在擂台上铺展开来,近乎把整个“论道之境”都变成了一片明亮耀眼的火海,声势格外浩大。 顾旭一眼便认出,这是中品法术劫焰燎原。 或许因为这是对方的拿手招式,所以这片火海的温度与其中暗藏的杀意,要比预想中更加骇人。 但顾旭并不以为惧。 毕竟,若要对拼玩火的本事,可没什么法术比得过他掌握的焚天七式。 他淡淡一笑,施展出“萤焰”。 与这铺满整个“论道之境”的滔天火海比起来,那萤火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漫天火海骤然熄灭。 那个名叫“毕方”的对手呆愣在原地,一时搞不明白自己的法术为何突然失去控制。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就被顾旭的“萤焰”瞬间焚成灰烬。 于是,顾旭夺得自己的第三个的积分,排名从第四名上升到第三名。 第二个对手代号叫做“青鸾”,是一位罕见的符师。 在进入“论道之境”后,“青鸾”花了一些时间,用摆在擂台边上的纸笔画了十余张各式各样的符篆。 在等待的时间里,顾旭因为闲得无聊,也陪着对方一起画符,顺便在脑子里琢磨各类符篆的改进方案。 随后两人各揣着一沓符纸,登上擂台。 “缚身符”、“解秽神符”、“灵光神符”、“烈炎真符”… 俗话说,自古同行是冤家。 两位符师像发牌一样,接连施展出五花八门的符咒,都不甘心落后于对方。 这时候,“青鸾”惊讶地发现,这个名叫“朱雀”的对手使用的分明是与她相同的符,但那些符的威力却比她画的要强上不少。 比如说,对方“烈焰真符”火焰的温度,要比她自己画的更高一些; 再比如说,对方可以用“解秽神符”轻松解开自己的“缚身符”,但自己的“解秽神符”却无法解开对方的“缚身符”… 所以“青鸾”干脆利落地输了。 而世间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被对手用一模一样的招式所击败。 “这个叫‘朱雀’的家伙…为什么他画的符跟书本上的不一样?” 在离开“论道之境”后,这个疑问一直在“青鸾”的脑海中徘徊不散。 由于两人都只是第二境修士,“青鸾”并不觉得对方拥有自行改进符咒的能力——因为那可是经验丰富的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 “或许…他有个精通符篆之术的好老师吧!”“青鸾”暗暗猜测道,心头充满了羡慕。 就这样,顾旭夺得自己的第四个积分,排名从第三名上升到第二名。 第一名仍然是“麒麟”。 虽然说“麒麟”之前曾因为输给顾旭丢了一个积分,但后来他又凭借压制万法的“天龙领域”和伪装女声的战术轻松赢了两场,现在拥有六个积分。 只不过,顾旭对焚天七式后续招式以及“惊鸿笔”的研究,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焚天七式的第二页和第一页一样,也是由点与线组成繁复的符文,再由符文构成复杂莫测的画面。 但是,当顾旭以相同的方法对它进行破解的时候,却未能成功。 “难道…这焚天七式的每一页破解方法都不一样吗?”他猜测道,“或者,必须得达到某种条件,才能开始学习它的第二式? “唉,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地练成这门法术。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学明白的东西。” 而“惊鸿笔”也同样很不给他面子。 虽然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千山鸟飞绝”的法术,也能依靠“惊鸿笔”使得自己画的符篆具备更强的威力。 但是他很清楚,“惊鸿笔”作为大荒十二名器之一,其能力绝不止于此。 按理来说,每一句诗,每一幅画,都可以依凭“惊鸿笔”,构建出一道全新的法术。 然而,顾旭把前世的唐诗三百首统统默写了一遍,“惊鸿笔”却没有丝毫反应。 至于那新的器灵,更是没有一点将要诞生的迹象。 这让他情不自禁感叹,大荒的名器真是些怪脾气的祖宗——分明我才是主人,可它却一直在耍小性子,根本不肯乖乖听话。 在此期间,顾旭也接了几次杀鬼任务。 但遇到的都是些“游魂”、“野鬼”级别的低级鬼怪。 他只需要花不到两成的实力,就能将这些鬼怪轻松秒杀。 简直索然无味。 顾旭的平静生活一直持续到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明天(腊月初三)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寒,也是时小寒十八岁的生日——因为十八年前,时小寒就是在“小寒”这一天出生的,所以被起了这个名字。 而她的生日也没有固定日期,而是在每一年的“小寒”进行庆祝。 “顾旭,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你来我家一起吃晚餐。” 这一天,顾旭刚一来到衙门,便收到了时小寒的邀请。 那娇小的少女以四十五度仰角抬头看着他,一双明亮的杏眼中写满了期待。 因为知道少女对自己的心思,所以每当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时,顾旭都会有些心情复杂。 但是,当低头看到她那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时,顾旭却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他想:这姑娘孤零零地呆在沂水县,身边也没什么亲人,看上去怪可怜的…我就以朋友的身份去陪她庆祝一下生日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呀。”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立即开心得蹦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笑声宛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她的笑声似乎具备一种独特的魔力,让人愉悦,让人欢喜。 就像一阵和煦清爽的春风,能瞬间吹散一切烦恼与忧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济生匆匆走进这间屋子,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顾旭站直了身子。 时小寒收敛了笑容。 房屋里的盎然春意瞬间消失不见,重又回归到了肃杀冷寂的寒冬。 “顾旭,时小寒,衙门有突发事件,需要你们立即跟我去处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心头萌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时小寒也不禁深吸一口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见陈济生严肃地说道: “沂水衙门的一名典吏在家里修炼的过程中走火入魔,已经彻底被阴气吞噬,变成了怪物。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避免其伤害到周围百姓。” PS:今晚0:00上架,会有爆更,求个首订!(感言稍后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英雄变成怪物 “被阴煞之气吞噬,变成怪物…” 陈济生的这番话使顾旭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从顾旭成为修行者之后,陈济生就经常在他耳边反复强调:修行之路,九死一生,稍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顾旭知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驱魔司小吏汪洋在修炼过程走火入魔、陷入昏迷。 那时候,若非顾旭及时赶到他的身边,用“解秽神符”帮助他化解阴煞之气,恐怕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也正因为修行道路的凶险,陈济生也会在身上携带各类丹药,以应对此类突发事件。 “大齐驱魔司每年基本上都需要处理不少修士走火入魔变成鬼怪的案件,而这些修士很可能是我们身边的同伴。 “当这类事情发生的时候——就算变成怪物的人是我,或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为了大齐百姓的生命安危,果断出手,不要顾及旧情。 “因为,修士一旦变成怪物,将会彻底失去理性,变得敌我不分…等到那时候,他们将成为我们的天敌…” 陈济生三个月前说过的一段话再度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当时,陈济生的态度非常严厉,要求下属们把这段话牢牢记在心里——不背到滚瓜烂熟的程度,不允许他们去公厨吃午餐。 而今天,是顾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陈大人,这次走火入魔的修士是谁?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向陈济生问道。 “是潘小鹏。他住在沂水县西南区域的文林街三十四号,”陈济生淡淡回答道,“还好,根据最新消息,目前还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说到这里,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对顾旭和时小寒吩咐道:“我们这就出发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无愧”。 随后,他踏上飞剑,御风而去。 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和时小寒也没有迟疑,施展身法,穿过大街小巷,朝着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掌握着“流星走月”步法的顾旭跑在前面,时小寒跟在他的后面。 而在时小寒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 正是顾旭在驱魔司的头号崇拜者——汪洋。 与顾旭、时小寒这样的修行天才不同,汪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第一境修士,也并没有掌握着像“流星走月”、“落花飞絮”这种精妙的身法。 他就算全力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痛,也依旧被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可即便如此,汪洋依旧竭尽全力向文林街的方向奔去。 对于顾旭来说,走火入魔的潘小鹏,只是衙门里一个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僚。 但对于汪洋而言,潘小鹏却是他最好的朋友。 潘小鹏变成鬼怪这个消息,对汪洋来说称得上是晴天霹雳——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他想亲自去现场看看。 片刻之后,顾旭抵达了文林街三十四号,仅仅比御剑飞行的陈济生晚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这是一间小四合院,面积与顾旭家相差不大。 凭借强悍的神识,顾旭察觉到周围环境中弥漫着浓郁的煞气——比当初汪洋陷入昏迷时的更加浓烈。 砰砰砰! 小院紧锁的大门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撞击声;除此之外,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这声音粗犷凄怆,震彻长空,像是惊雷般摄人心魄。 住在附近的百姓们无疑受到了惊吓。 他们张皇失措地从家中走出来,聚集在街道上,向彼此之间寻求着安全感。 今日天色阴沉,天空中黑云密布。 在这种天气下听到这种鬼哭狼嚎声,百姓们几乎产生了置身冥界般的错觉。 此时此刻,当顾旭、陈济生和后面的时小寒穿着“七曜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无不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快看,驱魔司的大人来了!” “大人,这屋子里有可怕的恶鬼!” “大人,请救救我们!” “大人,请务必让这屋子里的鬼怪灰飞烟灭!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跟鬼怪做邻居啊!” 当听到百姓的哀求声时,顾旭的心情是复杂的。 因为他知道,百姓们口中所说的“可怕的恶鬼”,几分钟之前还是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吏,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英雄。 只因为他在修行过程中出了点差错,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被人惧怕、被人憎恶的怪物。 “陈大人…”顾旭伸手抓住衣兜里的“杀鬼符”,抬头看向身边的陈济生,等待陈济生的指示。 “跟在我后面!”陈济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挥动“无愧”剑,毫不犹豫地劈开小院大门,带头走了进去。 顾旭、时小寒紧随其后。 在这间狭小的院落里,他们看清楚了鬼怪的样子—— 其身长八尺,头发披散,面色苍白,两眼通红。 可它的相貌、它的衣着,却跟顾旭记忆里的潘小鹏一模一样。 只见它一边哀嚎着,一边用脑袋反复撞击着墙壁,头顶流淌着鲜血,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知道,潘小鹏已经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候,汪洋也终于赶到此地。 当他站在门外,看到自己的好友变成这狰狞可怕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陈大人,让我来帮助他解脱吧!”顾旭轻叹一声,准备掏出“杀鬼符”,朝潘小鹏抛去。 但陈济生却突然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让我来吧!”陈济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在陈济生看来,顾旭还年轻。 他今天带顾旭来这里,是希望顾旭能够把潘小鹏当作前车之鉴,在今后修行道路上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急躁冒进。 至于亲手杀死同僚这种事,不应该由顾旭承受。 还是让自己这个老头子来背负这份罪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童话与现实 话音落罢,陈济生便向前迈了一步,握住“无愧”剑,轻轻一挥。 一阵清风拂过。 “无愧”剑上泛起青白色霜光,撕破暗沉的天色,向着潘小鹏化作的怪物卷去。 顾旭知道,陈济生使用这部剑法叫做《石灰剑诀》,是一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下品武学。 但是在陈济生手中施展出来,却带着一股毅然决然的气势。 看到这凌厉的剑光,怪物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在它那赤红色凸起的眼睛里,混杂着疯狂与痛苦的情绪。 不过,这个怪物虽然看上去模样可怕,但它之前毕竟只是个第一境修士——就算被阴气吞噬,实力也强不到哪去。 而陈济生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第四境修士,显然具备将这怪物一剑斩杀的能力。 所以,在青白色剑芒接触到怪物的刹那,怪物干脆利落地蒸发了,仅仅留下一地的黑色灰烬。 小院和附近的整片街区重新归于平静。 陈济生默默叹了口气,心念一动,将手中的“无愧”剑收回丹田。 “抱歉,潘小鹏,”陈济生低声自语道,“请原谅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把你变回原来的模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你没有痛苦地解脱…若有来生,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宁可别做修行者,也不要再遭受阴气侵蚀的折磨…” 与此同时,顾旭望着地上的黑色灰烬,沉默几秒,开始轻声地念诵《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时小寒则站在顾旭的身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此时在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色。 她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听着丫鬟和嬷嬷们讲述英雄侠客们的故事,因此一直梦想做一个英姿飒爽、受人敬重的女侠——在她的认知里,斩妖除魔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浪漫的童话。 她这样的心境,就好比顾旭前世遇到的那些渴望变成蜘蛛侠或者绿林好汉的孩子——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梦想,更多是因为觉得当蜘蛛侠或者侠盗很酷炫,而不是因为真的懂得他人的疾苦。 但现在,当时小寒亲眼看见潘小鹏变成一个怪物,并且被陈济生一剑斩杀后,她感觉自己心中的童话被彻彻底底撕碎了。 生活的糖衣被悄然剥落,向她露出了残酷而真实的一面。 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在修炼和杀鬼的过程中,是真的会死人的。 “顾旭…”她像蚊子叫一样地小声说道。 “小寒,怎么啦?”顾旭低头问道。 “你以后修炼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啊…”时小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当然,你也要监督我,千万不要让我走火入魔…” 她实在不敢想象,万一今后顾旭或自己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需要对彼此兵戎相向…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听到她的话,顾旭长叹一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柔软乌黑的长发,把她鬓角微乱的头发理到了耳朵的后面。 “我答应你。”他低声道。 按照时小寒以前的脾性,她一直很讨厌别人摸她脑袋——因为她个子不高,害怕被别人摸了头之后就更长不高了。 曾经有不少人,例如崔天佑,就因为碰了她的脑袋挨了她的一顿毒打。 但今天顾旭摸她脑袋的时候,她却没有排斥,反而像一只温顺的小奶猫一样,靠在他身侧,任由他把她的黑发理顺。 今天距离时小寒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一天的时间。 但她却感觉,自己心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死去。 至于一路跟随顾旭和时小寒来到这里的汪洋,则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在怪物变成灰烬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好友潘小鹏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人间,再也无法回到他的身边,跟他一起聚餐、一起做任务、一起嬉戏打闹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汪洋和潘小鹏还在互相跟对方开玩笑,管对方喊“儿子”,要求对方喊自己“父亲”,双方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寸步不让。 但现在,这些无聊幼稚的玩笑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过去的记忆。 此时此刻,汪洋甚至觉得,倘若能够使潘小鹏重新回到身边,就算让他承认自己是所谓的“儿子”,他也心甘情愿。 “潘小鹏你真是个混蛋!”汪洋一边揉眼睛,一边对着地上的黑色灰烬说道,“陈大人和顾兄都曾不止一次说过,修行这种事情,得以稳为主,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可你为何就是不肯听呢?”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宜祭祀、安葬、塞穴、扫舍。 忌嫁娶、作灶、栽种。 这天下午,顾旭、时小寒和汪洋在陈济生的带领下,来到了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由于潘小鹏已经彻底化作灰烬,没有留下尸骸,所以他们只能用潘小鹏的遗物,为他建起一座衣冠冢。 而在这座衣冠冢的不远处,则是驱魔司前任知事、在“九婴之祸”中牺牲的郑誉的墓碑——顾旭在正式成为大齐朝廷命官的那一天,还曾经来这里祭奠过。 这时,陈济生提起抚恤金的事情,询问起潘小鹏有没有在世的亲人。 汪洋摇了摇头:“他和我一样,都是孤儿,没有家人。” 陈济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用真元控制着周围的泥土,将装着潘小鹏遗物的木棺埋在墓坑之中。 随后召唤来一块岩石,将其变成一块方方正正的墓碑,并把潘小鹏的名字认认真真地刻在上头。 众人站在墓碑旁边,沉默了好一阵子。 凛冽寒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也浑然不觉。 直到天色渐渐暗淡,汪洋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陈大人,顾兄,时大人…你们知道我和潘小鹏为何宁可走火入魔,也要不遗余力地拼命修炼吗?” “为什么?”陈济生问。 只见汪洋的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因为…我们都是八年前郑大人在“九婴之祸”中舍命救下来的孩子呀!”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陈济生的过往 汪洋站在墓地中,迎着冬日凛冽寒风,向在场众人低声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如他刚才所说,他与潘小鹏都是孤儿。 他们的父母都在八年前的“九婴之祸”中丧生。 就连他们两人,当初也差点成为“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是沂水县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牺牲了自己,把他们两人和其他的几个孩子从“九婴蛇妖”嘴边救了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幸运儿,认为他们前世一定做了天大的善事,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但这件事情也成了汪洋与潘小鹏日后痛苦的开端。 众所周知,郑誉是沂水县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若无意外发生,将来必定会成为守护一方的强者。 不过,被郑誉救下来的汪洋与潘小鹏等人修行资质却平平无奇——不仅修行境界长期停滞在第一境,而且也学不明白精深的法术或是武学。 他们外出做任务,都只能对付一些弱小的“游魂”级鬼怪,很多时候还得依赖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正因如此,很多人对郑誉当初所做的选择深感不值得。 甚至,还会有人在汪洋和潘小鹏面前开玩笑,提起类似“郑大人当初一定疯掉了才会选择救下你们这样的废柴”、“如果郑大人现在还活着,他杀掉的鬼怪一定比你们加起来的十倍还多”、“倘若郑大人当初稍微自私一点,我们沂水百姓现在的生活一定会更平安更幸福”…的话语。 或许对于那些人来说,这些话语都只是不经意间的调侃。 但对于汪洋与潘小鹏来说,这些话却让他们背负了极为沉重的压力。 他们开始拼命修炼,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修行不仅需要天赋,也需要大量的资源。 境界低微的他们,难以完成高报酬的任务。 他们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攒足功勋,兑换一瓶修炼所需要的“静心丹”。 像顾旭那样不到一年破境的修炼天才终究是个例。 像他们这样的人,才是大齐王朝芸芸众生的最真实写照。 他们渴望变强,渴望证明自己,可是手头却没有足够的丹药。 所以他们才会“急躁冒进”。 所以他们才会在“静心丹”药效耗尽后,依旧强行修炼。 所以十月份那个寂静清冷的夜晚,汪洋才会在顾旭面前痛苦地哭诉“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拼命,才能赶上你们的步伐”。 所以潘小鹏今日才会不幸地丧失年轻的生命。 汪洋在说完自己的心声后,吸了吸鼻子,用手擦干眼角的泪珠子。 “抱歉,我刚才有些情绪激动,让大家见笑了…”他低声地啜泣道。 听到汪洋的这番话后,顾旭心情格外沉重。 他没有料到,在汪洋平日里那副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痛苦心事。 果然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他叹了口气,对汪洋说道“汪洋,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当初郑大人在救下你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期望过你们今后会有多高的修为、多大的成就。只要你们能够好好活着,就是对郑大人最好的报答…” “好好活着…” 汪洋把这句话默念一遍,忽然泣不成声。 陈济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后辈们,久久不语。 其实在这片墓地里,不仅葬着郑大人、葬着潘小鹏、葬着当年“九婴之祸”的众多遇害者,也葬着陈济生的妻子和儿子。 很多年前,他的妻儿也受阴气侵蚀,变成怪物。 陈济生作为驱魔司的官员,不得不履行职责,含着眼泪,朝他们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这件事情,陈济生一直深深掩埋在心底,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提起过。 从那以后,他几乎变成了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每天都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在驱魔司衙门里工作。 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心系天下、大公无私的模范官员。 可只有陈济生自己知道,他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的手段罢了。 只有在忙碌的工作中,他才能忘记当初亲手杀死妻儿的痛苦。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反复叮嘱下属们,“修行时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不嫌麻烦地随身携带着各种丹药; 他实在不想看到悲剧重演。 “世人都以为,驱魔司的修行者,是荣耀加身的英雄,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是黑暗之中的光芒,”陈济生望着云幕低垂的天际,轻声地喃喃自语道,“但他们却不明白,我们每时每刻,其实都挣扎在痛苦之中…” 萧瑟寒风忽然刮过。 吹起了地上的沙土,吹乱了他们的发丝,吹得他们的衣袖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墓地上空那凛然、钝重的阴郁。 “走吧,我们回衙门,”当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陈济生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身边的后辈们说道,“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去公厨吃饭。” 凛冬已至。 世事变化无常,但生活总要继续向前。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三。 时逢小寒。 宜上梁、开工、祈福、立约。 忌嫁娶、安葬、入宅、远行。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顾旭在修炼结束后,便离开自家屋子,前往时小寒家的宅院,如约去陪她过生日。 实话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去时家的大宅。 那宽阔的大门、那精致的锡环、那一尘不染的石阶、那雕刻着狮子的抱鼓石…与他家那寒酸的小四合院形成鲜明的对比。 时小寒早已站在瑟瑟凉风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刚一见到顾旭,她就立即迎上来,跟他打招呼“顾旭,你终于来了!” “抱歉,女侠大人,让你久等了。”顾旭淡淡笑道。 “跟我来吧!”时小寒道。 这时顾旭发现,当他喊时小寒“女侠”的时候,时小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喜笑颜开,而是微微皱起眉头。 s第三更求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时小寒的生日 像时家这样的官宦人家,正门是不常开的。 通常情况下,只有接圣旨,或是接待重要宾客,才会打开大门。 顾旭跟着时小寒,从侧门走进时家大宅。 这是一座雕梁画栋、布局严谨的三进四合院——虽然比不上青州陆氏旧宅那般规模宏大,但是在沂水这样的偏僻小县城,却华丽得像是皇宫一样。 住在这里的时小寒,就仿佛是沂水的公主。 因为她的父亲时磊远在莱州府做官,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这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是时小寒一个人的,数十名仆人都在为她一个人服务——包括贴身丫鬟、厨师、账房、车夫、园丁等等,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这是我在驱魔司的同僚,顾经历,”时小寒昂着头,以一种骄傲的姿态,把顾旭介绍给众人,“三品天赋拥有者,陆氏凶宅案件解决者,惊鸿笔的新主人,《焚天七式》的传承者…” 她的语气中掺杂着炫耀的意味儿,再加上这一串头衔,听上去根本不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同僚。 “见过顾大人!”仆人们纷纷朝顾旭躬身行礼。 平日里,他们早就不止一次在时小寒口中听到过顾旭的名字。 如今亲眼见到这个沂水驱魔司的天才少年,看到他从容自信的风度,只觉得他果然不负盛名。 “这位顾大人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俊啊!”有几个女佣小声议论道。 在顾旭抵达时府的时候,仆人们早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一桌晚餐。 时小寒一向自诩“美食专家”,通读全国各地的《食珍录》,她家的饭菜自然丰盛而精致——来自西北的酥油泡螺、来自江南的木樨银鱼酢、来自淮扬的剥壳蒸蟹、来自蜀地的红烧肉和蒸肘子…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顾旭却突然注意到,在餐桌的一角,放着一盘平平无奇的烤肉。 “那天,你带我去菜市街吃的烤肉味道很不错,”在注意到顾旭的眼神后,时小寒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指着那盘烤肉介绍道,“于是,我回家后,就让厨师们试着做一道一模一样的菜…唉,只可惜他们做的烤肉,都没有菜市街那位阿姨做的好吃。”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吃烧烤的乐趣,不仅仅在于食物,也在于那股市井间的烟火味儿,在于环境、氛围,以及身边的人。 这时候,顾旭把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个纸盒放在桌上,将其推到时小寒的面前。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听到“礼物”二字,时小寒惊呼一声,明亮的杏眼中尽是欣喜的情绪。 按照大齐王朝的传统礼仪,收到礼物一般是不能当面拆开的。 但时小寒在顾旭面前可不讲究这些。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想要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片刻后,时小寒指着盒中的数十片淡黄色的、又硬又脆的饼干,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一向自认为熟知天下美食。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认不出来这些饼干究竟是什么食物,产自什么地方。 “这东西叫做曲奇,是一种点心,”顾旭微笑着介绍道,“我亲手做的。” 在大齐王朝,人们在餐桌上的点心主要是桂花糕、绿豆糕、豌豆黄、海棠酥等等,并没有蛋糕、曲奇这样的食物。 毕竟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烤箱和膨松剂。 而顾旭作为修炼火属性功法《赤炎真诀》的修士,却可以用真元来烘焙曲奇。 时小寒这丫头既喜欢吃辣,也喜欢吃甜食——顾旭相信她一定会喜欢这份生日礼物的。 果然,顾旭话音刚落,时小寒便迫不及待地抓住一片曲奇,将其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嘴角沾了不少淡黄色的饼干屑,看上去毫无淑女形象,根本不像是一个出生在官宦人家的大小姐。 “真香!”她深吸一口气,赞叹道。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盒子里剩下的曲奇上… 顾旭做的这玩意儿太好吃了,真想把它们一口气统统吃掉。 可是,当她想到这是顾旭为她亲手做的生日礼物,隐隐间却突然有些舍不得下嘴…又想把它们收藏起来,一直天荒地老。 她咽了咽口水,心情很是矛盾。 “赶快吃吧,”看到她纠结的表情,顾旭轻笑一声,说道,“再不吃会坏掉的。” “嗯!”时小寒乖巧地点了点头,再次伸手抓起一片饼干。 同时,她把一碟杏仁豆腐推到顾旭面前“这豆腐给你吃!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东西了,每天都在衙门公厨点!” 晚餐后,天色已经全然暗下。 顾旭本打算回家修炼。 他知道自己时间紧促,必须坚定不移地朝前走。 倘若在这丫头的身边待久了,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沦陷。 然而这时候,时小寒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顾旭,陪我放放烟花,好吗?”她抬起头,一脸期待地说道。 从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中,顾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沉吟片刻,答道“现在还不是除夕,放烟花不太好吧…” “顾旭,你难道忘记了吗?今年除夕的时候,你要去那崂山遗迹,没法在沂水跟我们一起放烟花,”时小寒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干脆就提前把这件事情做了吧!” 没等顾旭回答,她就拽着他的衣袖,把他一路拖到了院子中央。 别看时小寒个子娇小,力气却大的吓人——所以平时做任务的时候,她背着一把十多斤重的大刀,却能步履如飞。 而此时此刻,顾旭发现,自己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根本无法反抗她这霸道的行为。 随后,时小寒叫仆人送来烟花,将其点燃。 只见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 焰火映照下,少女坐在梧桐树下,笑靥嫣然。 “顾旭,我已经感觉到突破第三境的契机了。” “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明·刘绘《元夕同杂宾里中观放烟火》 s第四更求 第一百三十章 若在暮春 “突破第三境的契机?” 顾旭知道,早在十月份的时候,时小寒就已经第二境圆满了,随时可以突破第三境。 但是根据修行典籍上的描述,修士从第二境黄泉路晋入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有一定概率获得一个神通。 比如楚凤歌的“野草”,上官槿的“天算”,陆诗遥的“慧眼”,陈济生的“皎月”…都对他们的战斗或修炼有着极大的帮助。 因为时小寒也很想获得一个强大的神通,所以她一直在压制真元,迟迟没有破境。 不过,想要觉醒神通也是有条件的。 需要“坚实的根基”、“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强烈的情绪冲击”。 时小寒作为家族独女、父亲的掌上明珠,从小就被宠着长大,可以说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若要让她去找所谓的“情绪冲击”,估计也就只找得到“今天那飘香楼竟然没有开门,好气哦”、“我摆在厨房里的甜点又发霉了,好难受”、“顾旭这家伙又抢了我的鬼怪,好讨厌”、“父亲竟然又在催我找个夫婿,简直烦死了”… 这种程度的烦恼,以时小寒的脾性,只要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自然而然不足以帮助她觉醒一个强大的神通。 “或许是昨天在潘小鹏家和墓地里发生的事情,使得她的内心里有很大的触动吧…”顾旭在心头默默地猜测道。 此时此刻,绚丽的焰火照亮了时小寒俏丽的鹅蛋脸,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璀璨耀眼。 “因为昨天傍晚从墓地回来后,我终于明白,我必须得变强,”只见时小寒握紧小拳头,在顾旭面前挥了挥,“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比当年的郑大人更强大,才能保护好沂水百姓,保护好家人,保护好你们… “而在当我变足够强之后,你们也没必要再冒着生命危险,拼命修炼——杀鬼这种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那我干什么呢?”顾旭摊开双手,调侃道,“如果你把鬼怪全部杀光了,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个闲人?” “你就负责天天待在这里,替我做曲奇!”时小寒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从早做到晚,不做完一箱不许出门。” 听到她这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扪心自问,他其实真的很想就此躺平,做一条不用拼命修炼、不用做杀鬼任务、不用去寻求机缘,只需要天天做曲奇就能养活自己的咸鱼。 只可惜,他的命格不允许。 若想要长生,就必须得努力奋斗。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把自己的苦衷告诉时小寒——万一把小姑娘吓坏了,那可就非常不妙了。 于是他笑了笑,对她说道“加油,小寒!祝你能够觉醒一个满意的神通!” “承你吉言!”时小寒抬起下巴,焰火使她清澈的眸子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顾旭,你听着,等破境之后,就由本女侠来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本女侠一刀砍死他!” 顾旭微笑点头。 时小寒这话跟以前一样,听上去像是做着侠客梦的小女孩挂在嘴边的玩笑话。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她这次的神色要比以往严肃得多。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四。 宜开工,动土,冠笄,嫁娶,出行。 忌破屋,作灶,入殓,纳畜。 依旧是一个阴天。 厚重的黑色云层铺满了苍穹,压得人们喘不过气。 伴着凛冽的寒风,时小寒穿着一身黑色“七曜服”,穿着黑色官靴,早早地来到了驱魔司的衙门。 今天,她收敛了往日灿烂的笑容,白皙俏丽的脸蛋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登上石阶,跨过门槛,步入大堂,径直走到陈济生的桌案面前,对他微微颔首说道“陈大人,我想申请进入‘明志堂’闭关一段时间,尝试突破第三境‘奈何桥’。” “明志堂”是沂水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很多年前在衙门里设下的闭关之地。 想要进入“明志堂”,只有一个简单的条件。 那就是——“明志”。 通常情况下,每一个进入“明志堂”的修士,都会怀着“不破境就不出关”的坚决想法。 有些人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寂静孤独的“明志堂”里突破瓶颈。 但也有人曾在“明志堂”里久久寻不到突破的契机,最终走火入魔。 此时此刻,时小寒申请进入“明志堂”,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你终于找到想要的契机了?”陈济生抬起头来,向她问道。 时小寒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吧,”看到她严肃的表情,陈济生挤出一丝笑容,眼神中有些欣慰,又有些惋惜,“祝你一切顺利!” “多谢陈大人!”时小寒说道。 随后,她转身离开大堂,沿着狭长的走廊,朝着“明志堂”走去。 一刻也没有回头。 “顾旭,你或许不知道,”在行走的过程中,她嘴角微微上翘,轻声自语道,“根据大齐王朝的传统,生日这天在烟花旁立下的承诺,永远是最灵验的。 “我说到做到。” 与此同时。 顾旭坐在驱魔司藏书阁的窗边,吞下一枚“长明丹”,尝试念诵《赤炎真诀》的口诀,进入修炼状态。 可是,肃杀的寒风却在不经意钻进了他的衣袖,也吹乱了他的心绪,令他迟迟无法静下心来。 他摇了摇头,望向窗外。 时小寒娇小的背影映入他的眼帘。 只见少女穿着一袭黑衣,乌云般的黑发随风而动,正迈着坚定的步伐朝远方走去。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昨晚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一夜之间,女孩长大了。 虽然她脸上笑容依旧。 但是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 果然,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她终究很难守住那无忧无虑的纯真。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惊鸿笔”,在面前的白纸上挥毫泼墨,以龙飞凤舞的草书,恣意写下一首词。 内容如下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1) 此时虽是寒冬。 万木凋零,寸草不生。 但是,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手中的“惊鸿笔”忽然大放光芒。 整座沂水县城里,漫天柳絮随风飞舞。 若在暮春时节。 (1)宋·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s第五更求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惊鸿笔的第二道法术 如何用“惊鸿笔”构建出一道新的法术? 这个问题,顾旭曾琢磨了很久。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脑子里装着很多前世的优秀诗词作品。 他本以为,只要随随便便地用“惊鸿笔”抄一句诗,就能立即具现出对应的意象,产生极为可怕的威力。 就像当初他在陆氏旧宅中施展的“万籁空寂”之法。 只要写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能够幻化出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抹除对手身上的一切非凡要素——比如修士的真元、法宝的特殊属性、鬼怪的法力等等。 但在那之后,他又抄了许许多多的前世诗句,可惜这“惊鸿笔”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变成了一支普普通通的毛笔似的。 直到今天。 当他看着时小寒身着一袭黑衣,终已不顾地走进“明志堂”的时候,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首宋代词人贺铸所写的《青玉案》。 在这首词中,佳人在暮春时节飘然远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只有春天才知道她的去处。 当然,顾旭之所以想到这首词,并不是因为“思慕美人而无缘相见”的闲愁。 他只是觉得,词中那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与他自己此时的心境非常相似。 就像绵绵的春雨。 就像在沂水县中随风飘飞的柳絮。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他隐隐明白了使用“惊鸿笔”的要领—— 在于真情实感,在于发自内心。 正因如此,简单粗暴抄来的词,没有任何作用。 也难怪很多年前,陆家先祖能够做到不修咒法、不修武学,纯粹以诗画明悟大道,最终飞升成仙。 原来在其眼中,写诗作画的过程,就是一个领悟大道真意、叩问自己心声的过程。 “惊鸿笔”曾是陆家先祖的本命物。 自然而然,它也传承了陆家先祖的悟道方式。 于是,在这凛冽的寒冬里,顾旭坐在藏书阁的窗边,望着窗外空旷寂寥的院落,用“惊鸿笔”构建出了它的第二道法术—— “满城风絮”。 寒风呼啸,飞雪飘零。 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距离时小寒进入“明志堂”闭关,已经过去了十余天。 马上就要到顾旭离开沂水县、前往崂山遗迹的时间了,她也没有从那里面出来。 而顾旭依旧跟往常一样。 吃饭,修炼,做任务。 驱魔司修行者的生活总是这样,简单枯燥又无趣。 直到腊月十五这天,“论道之境”再一次开启时,他的生活才出现了新的波澜。 顾旭坐在自家的竹席上,手握“神机令牌”,再度登上那座飘浮在无垠黑暗之中的擂台。 这一回,他匹配到的对手叫做“鲲”。 顾旭当然记得,“鲲”是楚凤歌的代号。 尤其这位对手刚一登上擂台,就开始昂首挺胸自报诗号,更是让顾旭百分之千地确认了他的身份。 只见楚凤歌背负双手,慷慨激昂地吟诵道“我有杀敌剑,玉锋似白虹。谈笑千军灭,寒光破苍穹。” “楚凤歌那家伙不是第四境修士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论道之境’是同境界修士的对决,可是我为何会跟他匹配到一起?”顾旭心里对此感到有些困惑,“难道这‘论道之境’也能开小号炸鱼?” 对面的楚凤歌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目前‘神机营’里的第四境修士太少了,我等了好半天都匹配不到人,所以就被要求压制境界,跟你这个第二境修士打一场。” 听到他的话,顾旭点了点头,觉得这样的安排还蛮不错的。 毕竟大齐王朝圣人们创造“论道之境”的初衷,是为了帮助“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锻炼实战能力。 自从连续击败“麒麟”、“毕方”、“青鸾”三人之后,顾旭觉得,这“论道之境”中应该没有能够与自己一战的同境界修士了。 继续欺负弱小,显然对提升自己的战斗能力没有任何帮助。 不如提前跟楚凤歌这样的高境界修士较量较量。 “那可真巧,楚大人,”在听到楚凤歌的话后,顾旭笑了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另外,楚大人,在我个人看来,您这一回的诗号,水准似乎有些比不过上次的啊!” 在进攻对手之前,先想办法乱其心神。 这是顾旭从“麒麟”那里学来的战术。 “麒麟”口中那一声声甜美清脆的“好哥哥”,对于一般人来说,杀伤力堪比精神类攻击法术。 而对于楚凤歌来说,最具杀伤力的话语之一,无疑是吐槽他最新的诗号。 果然,顾旭话音刚落,楚凤歌就立即提高音调忿忿道“那还不是因为本官的那群下属太过于废物!如果他们有你…不,有陆家小姐一半的文采,我又何愁没有好的诗号?” “那么楚大人需要下官送您一句吗?”顾旭微笑说道,“比如说‘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闭嘴!别说了!”楚凤歌立即厉声打断他的话。 倘若再让顾旭像这样说下去,楚凤歌害怕自己会经不住诱惑,放下尊严请求顾旭帮自己写新的诗号。 他楚凤歌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怎能做出这种自甘堕落的事情? 这一回,顾旭打算以符篆之术进行迎战。 虽然他无法把“惊鸿笔”带入“论道之境”,但他打算试着用符篆之术模拟“满城风絮”的意蕴。 他此时已经明白,“惊鸿笔”不仅仅是一件用来战斗的兵器,也是一件能够用来帮助他感悟大道、叩问本心的法宝。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凭借“惊鸿笔”,他已经能够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丝“道”的气息。 不论是“万籁空寂”,还是“满城风絮”,都是“道”的具象化产物。 所以顾旭想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他想在摆脱“惊鸿笔”的情况下,把这一丝“道”的气息复刻出来。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过分自信。 不过顾旭清楚,自己今后的目标是修成圣人。 “道”,是成圣道路上不可避开的一道重要关卡。 (1)“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三国·曹植《洛神赋》 (2)“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唐·李白《白马篇》 s六更结束,求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才的苦恼 倘若有机会尽早接触和运用到“道”,对于顾旭日后的修行会有极大的帮助。 于是,在对决开始之前,顾旭用摆放在擂台边上的纸笔,迅速给自己画了十几张符篆。 看到顾旭这样的举动,楚凤歌拄着一柄长剑,淡淡地哼了一声。 他早就受够了顾旭这小子在外头装腔作势的嘴脸,受够了他那副永远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表情,受够了他总是在人前出风头的行为。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比自己还能装。 因此今天,楚凤歌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够狠狠地收拾顾旭这小子一顿,出一口恶气。 虽然说在这“论道之境”中,他必须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第二境,也不能使用他的本命物“天魁剑”。 但是,顾旭也同样不能使用“惊鸿笔”。 实话实说,在经历了陆氏凶宅里的事情后,楚凤歌对于那件以玄妙莫测着称的名器还是非常忌惮的。 它幻化出来的“寒冰地狱”,曾把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和他的一群手下困住十多年。 尽管顾旭修为尚浅,不能发挥出“惊鸿笔”的全部威力,但楚凤歌依旧对其不敢掉以轻心。 除此之外,楚凤歌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对了,顾旭,我要提前警告你,你不许在这里使用‘请神咒’。”他非常严肃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用‘请神咒’?”顾旭有些纳闷。 在这“论道之境”的空间里,只有他跟楚凤歌两个人——如果他要用“请神咒”找人借真元,那也只能找楚凤歌借。 可问题在于,他们两人现在是对手关系,楚凤歌可能同意把真元给他吗? 顾旭想了想,只觉得楚凤歌这家伙的脑子果然不太好使。 听到他的回应,楚凤歌冷冷瞅了他一眼,只当顾旭是在充傻装愣。 上次在陆氏凶宅里顾旭把他体内真元强制性掏空的经历,他依旧记忆犹新。 那种任人支配、无法反抗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实在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好了。现在一切不确定性因素都被我排除了,”此时此刻,楚凤歌自信满满地心想,“顾旭虽然天赋高,但潜力不等于实力,他现在依旧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第二境修行者,他的战斗手段和实战经验应该比不过我。 “凭借我修炼的顶尖功法武学以及‘野草’神通,收拾他应该不在话下。 咚咚咚! 就在鼓声响起的刹那,楚凤歌果断地出手了。 他握住那柄平平无奇的铁剑,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然挥去。 剑气喷薄而出,勾勒出朦朦雾霭,茫茫云海。 随后云雾散朝两边,露出一条璀璨银河,纵贯无垠黑暗,也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这是驱魔司司首洛川开创的上品剑术《云海星河剑》。 不仅威力强大,而且变幻莫测。 它能够引动星辰之力,将其转化为凌厉的杀意,并把杀意隐藏在茫茫雾气之中,使得对手难以窥测虚实,最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楚凤歌修炼的功法也是洛川自创的《列星诀》,对洛川的“道”早就有所领悟,自然能够把《云海星河剑》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楚凤歌的攻势如海啸般袭来,惊天动地。 顾旭却静静站在原地,不慌不忙,面色从容。 “云海星河剑”的杀机虽然飘忽不定、防不胜防,但他毕竟拥有远超常人的神识力量,也能用“博闻强记”天赋分析预测剑气的轨迹——要在这虚幻迷离的云雾间避开那些真正的凶险,对他来说难度并不大。 于是,他驱动“流星走月”身法,潇洒自如行走在烟云之间,像是冯虚御风的仙人。 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我上次忘了问你,你这‘流行走月’身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从来没有在驱魔司总部兑换过这部武学。” 顾旭诚实地回答道“我以前看到过的一个对手曾经在我面前施展过这部身法。” 他并没有说谎。 因为他知道,楚凤歌很可能去找司首洛川核实这件事情,而洛司首又掌握着强大的天机术,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但楚凤歌却皱眉道“看了一眼,就学会了?你可不要骗我,你应该很清楚,司首大人洞察天下万事,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我真的没有撒谎。”顾旭认真道。 这就是作为天才的悲哀。 有些时候他分明只是在平平淡淡地阐述事实,却会被别人当作是撒谎或者炫耀。 此等苦衷,根本无从跟人倾诉。 恐怕也只有像时小寒那种又自恋又容易哄的小姑娘,才愿意相信他说的这些话。 楚凤歌没再说话,依旧对顾旭将信将疑。 “你要知道,未经允许偷学驱魔司的绝密武学,是会受到惩罚的。” 他一边淡淡说着,一边举起长剑,从上往下斩落。 那道银河瞬间自天而降,宛若发怒的银龙,气势汹汹朝顾旭涌来,似乎想要将他淹没其中。 这是“云海星河剑”的第二式,“坠九天”。 它的特点,便在于那惊风起雨的气势,力求一击镇压对手,令其无力翻身。 “看来楚凤歌动真格了啊!” 看到那汹涌澎湃的星瀑,顾旭心头暗暗道。 不过他早有准备。 或者说,刚才与楚凤歌的谈话,与他在云海中的捉迷藏,都是战术,都是为了筹备接下来的反击。 他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符篆朝前方抛去。 不知不觉间,黑暗无垠的“论道之境”中生长出一片如烟浅草。 随后柳絮漫天飞舞,像是轻盈的雪花,又像是丝丝缕缕的白云。 这就是诞生于“惊鸿笔”的法术,“满城风絮”。 如果说“万物空寂”的作用是抹除一切非凡要素,那么“满城风絮”的效用则是以柔克刚,对对手的攻势进行化解、甚至能够化为己用。 虽然“惊鸿笔”不在手中,威力大幅削减; 但要对付压制了境界的楚凤歌,已然足够。 此时此刻,在那浩浩荡荡的星河面前,那些飞絮看上去柔软脆弱,似乎不堪一击。 但是,就在星河坠落之际,楚凤歌的剑意竟全被这些柳絮吞没了。 接着绵绵细雨无声飘飞。 裹挟着淡淡的愁绪,以及刚才消失的剑意,朝着楚凤歌落去。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宋·李清照《渔家傲》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紫微大帝与司首的道 刚才使出那式“坠九天”,楚凤歌近乎倾注全力——他渴望一招击败顾旭,重振威风,让对方再无还手之力,只能在自己面前乖乖求饶。 这样的画面,想想就让人激动。 可现在,当楚凤歌看到从天空中飘落的绵绵细雨,他心头一凛,呼吸不由自主地暂停了片刻。 他并不知道顾旭用的是什么法术。 不过他却清晰地感觉得到,在这些宛如千条银丝般的雨水中,卷挟着他自己的剑意。 楚凤歌刚才使出的剑势有多么凌厉,此时回敬在他自己身上的杀意就有多么凶险。 “一个多月不见,顾旭这小子怎么又学会了这么多诡异的法术?”楚凤歌深感讶异。 楚凤歌作为大齐王朝的天才、司首大人一手带大的亲信,无疑接触过很多上品法术和武学,也很清楚它们有多么难学。 他依旧记得自己两年前在修炼《云海星河剑》的时候,曾被司首大人带到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上静思一个月,去思考天穹之中万千星辰的运行规律。 那时候,司首大人对他说“楚凤歌,你应该知道,上苍有两个化身,其中之一叫做‘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号称‘众星之主,万象宗师’,执掌普天星斗、宇宙劫运、天下兴衰。 “当你能透过这满天星斗,感受到祂的存在和伟力,感受到冥冥之中存在的命运,你也就能领悟到《流星走月》和《云海星河剑》的大道真意。” “司首大人,这就是您的‘道’吗?”听到这番话后,楚凤歌如是问道。 洛司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洞悉天机、知晓天下万事?是神通广大的紫微大帝把祂的眼睛借给了我啊!” 楚凤歌似懂非懂。 那位传说中执掌天经地纬的紫微大帝,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轨迹,对他来说都太过玄乎、太过高深,超出了他的脑子能够理解的范围。 他宁可去拎着宝剑单挑“凶神”级鬼怪,也不想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 所以迄今为止,楚凤歌都没能完完全全地学明白《云海星河剑》,也没能领悟出司首大人藏在其中的大道真意。 《云海星河剑》一共有九式,楚凤歌只会前四式,而且只能发挥出不到六成的威力。 否则他这气势汹汹的“坠九天”,也不至于被顾旭那尚显生疏的“满城风絮”轻而易举地化解。 不过,楚凤歌虽然内心惊讶,但却并不慌张。 他把剑横在胸前,迎向绵绵细雨、漫天柳絮。 伴随着“嗡”的一声铁剑清鸣,星光与云雾汇聚在他的头顶,形成一把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这白茫茫的雨帘。 那丝丝缕缕的剑气随即散朝两边,伴着叮叮咚咚、宛如泉水般的清响,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此乃“云海星河剑”第三式,“天河夜转”。 这是九式剑法中唯一的防御招式,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格挡敌人的范围型攻击。 “就这?”楚凤歌故作淡定,抬着下巴,以挑衅的口吻对顾旭说道。 顾旭淡淡一笑,神色波澜不惊。 他没有携带“惊鸿笔”,所以“满城风絮”他只能发挥出三成左右的威力。 被楚凤歌毫不费力地挡住,实属意料之中。 不过顾旭并没有感到失落。 因为他已经通过实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惊鸿笔”不仅是用于战斗的兵器,也是辅助悟道的法宝。 他不能永远依赖它。 他必须尝试把“惊鸿笔”的每一个法术都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能为自己铺就一条成为圣人的道路。 除此之外,顾旭还有另外一个收获。 他通过观察楚凤歌施展的“云海星河剑”,以及之前观察“灵狐”施展的“流星走月”身法,大致猜到了司首大人的“道”究竟是什么。 “流行走月”身法看似变幻莫测,但实际上却可以通过天上星辰的位置预测其行踪。 “云海星河剑”看似扑朔迷离,但实际上也暗藏规律。 再加上司首大人精通天机推衍之术,号称能推衍出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顾旭得出结论—— “原来司首大人的‘道’,是命运。” “他认为,虽然世事无常,但一切皆有定数。” “他相信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被安排好的,就像天上的星辰会循序固定的轨迹运行一样。” “这就是他施展天机术的依托。” “唉,难怪我一直无法彻彻底底掌握‘流星走月’步法,是因为我骨子里一直都不肯认命啊!” 顾旭的思考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下一秒钟,楚凤歌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铁剑,朝顾旭狠狠劈来。 在其身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 这轮明月不仅给楚凤歌镀上了一层银边,也使得他的动作像闪电一样迅捷,像幽灵一样莫测。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 顾旭很快就认出了楚凤歌的招式,并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他想司首大人的“道”,是相信命中注定,相信命运的安排。而我的《焚天七式》,则象征着反叛与变革——或许今天,它正好能够用来克制楚凤歌的这套剑法。 想到这里,顾旭轻轻抬起手来。 擂台边上那些薄如蝉翼的无柄飞刃,纷纷飞到半空中。 它们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像是在黑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虽然俗话说,“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但此时此刻,就在“萤焰”出现的刹那,楚凤歌身后的那轮明月突然消失不见了。 楚凤歌还未挥剑抵挡,就被飞刃撕成碎片,随即被焚烧成一地黑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因为“萤焰”瞬间爆发的伤害实在太高,楚凤歌甚至根本没有机会用“野草”神通修复自己的身体。 广阔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文字  “朱雀,胜。” 顾旭看着这行字,思索片刻,只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在“论道之境”中待得最久的一次。 (1)“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唐·李贺《天上谣》 (2)“遥望极辰,天晓月移。”——《满歌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司首大人,我想学焚天七式 当楚凤歌离开“论道之境”的时候,他神情恍惚地盘膝坐在原地,迟迟没有从刚才的那场战斗中回过神来。 他本以为,顾旭既没有神通,也无法使用“惊鸿笔”——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欺负那小子,让他今后没胆量在自己面前出风头。 可楚凤歌万万没想到,顾旭除了“惊鸿笔”之外,竟然还隐藏了这么多的底牌。 尤其是最后那一招,更是快得不像话。 楚凤歌甚至还没来得及认出那是什么招式,就被彻彻底底烧成了灰烬,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我真是大意了啊!”他懊恼地感叹道。 楚凤歌实在不想承认,在同处一个境界的前提下,自己竟然打不过顾旭! 此时此刻,他通过“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在第四境修士排行榜上的排名变化—— 他的积分被扣去一分,从第二名掉到第三名,正好掉到了“灵狐”上官槿的后面。 至于第一名,则依旧是代号“白虎”的剑阁苏笑。 由于楚凤歌和上官槿一向是明争暗斗、你追我赶的死对头,所以看到排行榜后,楚凤歌的心情更加郁闷了,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修炼。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推开门,走出闭关室。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说对不对,我的‘鲲’?” 楚凤歌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上官槿面带微笑朝他走来。 上官槿依旧和往常一样,穿着花纹朴素但裁剪得体的浅绿色长裙,戴着式样简单但恰到好处的耳坠和项链,乍一看素面朝天,但实际上却化了精心修饰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颇具淡雅清新的气质。 当然,楚凤歌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他既不懂得欣赏,也看不出来上官槿的这些小心机。 在他的世界观里,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我”和“我的对手”。 凡是阻碍他成为天下第一的,不论男女,都是坏蛋。 上官槿曾经是他眼中的“头号坏蛋”。 但现在,这个“头号坏蛋”换成了顾旭。 上官槿那个坏女人虽然胸有城府、诡计多端,但终究天赋有限,修炼速度甚至还没自己快——还是那个号称拥有一品资质的顾旭更具威胁性。 “笑什么笑,”楚凤歌冷冷道,“难道你自己就没有被人在‘论道之境’里揍过?” 看到楚凤歌这气急败坏的脸色,上官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上次她在“论道之境”里输给“朱雀”后,楚凤歌在她面前阴阳怪气了整整一个时辰——今天换做楚凤歌吃瘪,她只觉得心情愉快。 “其实,楚大人,看到你落败,我很难过,”她模仿着楚凤歌自恋的口吻,把楚凤歌当初嘲讽她的话偿还给了他,“咱们两个同为司首大人最看重的天才,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输给一个外人?你要输,就应该输给我才对。” 楚凤歌顿时怒火中烧。 这一瞬间,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上官槿早已死了成千上万次。 楚凤歌花了整整一刻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按照之前的打算,在观星台上找到了驱魔司司首洛川,对他说“司首大人,今天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在‘论道之境’中施展出了‘流星走月’步法。但是,他从来没有被允许学习过这门武学——按照我们驱魔司的规矩,他应该受到惩罚。” “那他自己对此是如何解释的呢?”听到“顾旭”这个名字后,洛司首抬起头来问道。 “顾旭说,他曾看过别人在他面前施展这部身法,”楚凤歌如实说道,“我觉得,他的说法非常离谱,根本无法让我信服——正常人怎可能做得到看一眼就学会一门武学?更何况那还是艰深晦涩的‘流星走月’!” “唉,楚凤歌啊楚凤歌,说到底,还是你见识短浅了,”听到他的话,司首洛川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对你来说难以理喻,对顾旭来说却是理所当然。 “我只能对你说,还好他不是剑修。否则,他今天恐怕也能在你面前,把那‘云海星河剑’使用出来。” 楚凤歌愕然。 他万万没想到,司首大人竟然也这么不给他面子。 沉默许久后,楚凤歌才再次开口询问道“司首大人,今天顾旭还在‘论道之境’中使用了一门杀伤力很吓人的法术,我用‘云海星河剑’都没能拦住他,就被他瞬间秒杀。所以现在我想向您请教一下,他用的是什么法术?下次再遇到他的时候,需要如何进行克制和针对?” 随后,楚凤歌把顾旭那门宛如流萤飞舞的法术详详细细地向洛川描述了一遍。 “放弃吧,”洛司首呵呵一笑,“他的那一招,是《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萤焰’——而且他不像你学剑术那样徒有其形而无其神。他是确确实实领悟了大道真意的。 “同等境界下,你应该是不可能破解他这一式的。” 《焚天七式》? 领悟了大道真意? 听到司首大人的这番话,楚凤歌再次愣在了原地。 他当然清楚,《焚天七式》号称驱魔司最难学的法术,很多先辈们花了数十年,掉光了头发,也搞不明白其中蕴藏的大道真意。 当顾旭选择了这门法术的时候,楚凤歌还曾经想过看顾旭的笑话。 可现在,顾旭才花了一个多月,就已经完全掌握了《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而且还能施展出它的神韵。 在顾旭的面前,好像这世间就根本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司首大人,我也要学《焚天七式》!”楚凤歌有些情绪激动地说道,“既然无法破解,那么我就要用一模一样的招式去战胜他!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得到!” 洛川轻笑一声,再次摇了摇头。 “放弃吧,孩子,”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这点时间,不如拿去好好练剑。我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此同时。 顾旭也借助“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的排名变化。 在战胜楚凤歌后,他获得了自己的第五个积分,依旧排行第二,仅次于“麒麟”。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过年回家 不过顾旭从不在意“论道之境”里的排名。 在他的眼中,“论道之境”就像是一座免费的实验室,会源源不断地送上相同境界的小白鼠,帮助他练习和完善各类法术和武学。 这应该才是圣人们以惊人伟力创建“论道之境”的初衷。 毕竟在“论道之境”中,他就算失败一万次,也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但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在与鬼怪的生死搏杀中,只要失误一次,就很可能身亡命殒。 而顾旭也在最近的几次对决中收获颇丰,对像“焚天七式”和“满城飘絮”这样的法术掌握得愈发熟练。 现在,距离前往莱州府集合的日子仅剩下五天。 为了尽可能争取到仙人留下的机缘,也为了在探索崂山遗迹的过程中保住性命,他必须做足充分的准备。 除此之外,他也尝试从各种渠道搜集有关崂山遗迹的情报。 顾旭从书籍中了解到,崂山遗迹的主人,也就是飞升成仙的空玄散人,曾经是一位性情孤僻、桀骜不驯的强者。 他曾经是大齐三大修行门派之一——“蓬莱岛”的弃徒,因为触犯门规被逐出宗门。 在那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无组织无门派的散修,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开创了全新的功法和法术,并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在此期间,空玄散人还曾与“凶神”级恶鬼梼杌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对决,最终成功地杀死梼杌,潇洒离去。 传言中,空玄散人掌握的“道”是“因果之道”,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杀人于无形。 很少有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对敌手段。 但只要提起“空玄散人”这个名字,人们的脸上基本都会流露出敬畏的神色。 天行元年初,也就是二十三年前,空玄散人胶东行省莱州府的崂山区域渡劫登仙。 据附近的修士描述,当时的崂山被黑压压的云层笼罩,千里之外都能听到轰隆隆的雷鸣声。 而一道道明亮的电光撕破天幕,像惨白的火焰,从茫茫的空间深处,从八极之外,推涌而来,似剑刃相击,似山崩地裂,将整片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是一副宛如地狱般的场景,”那些修士们曾如是叙述道,“恐怕也只有像空玄散人那样的强者,才有能力从那种毁天灭地的雷劫中存活下来吧!” 不知不觉间,旧的一年即将逝去。 驱魔司衙门里的腊梅花,早已在霜雪之中迎风绽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大齐王朝的官吏们共有三个法定长假——春节,夏至,以及皇帝的生日“万寿节”。 其中,春节假期从腊月二十左右开始,一直持续到元宵结束后的正月二十左右,长达整整一个月——当然,像驱魔司这样的特殊机构需要派人轮流在衙门里值班,以处理突发事件。 其实,在大齐王朝初建之时,官员们并没有这么长的假期。 因为出身贫寒的太祖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常常废寝忘食处理政务,不仅自己不放假,也不给手下的官员们放假。这使得官员们怨声载道。 但他那些养优处尊的子孙们可就没有他这么勤奋了。 每一位新皇帝登基,基本都会把假期延长几天。 待到当今皇帝即位的时候,不仅痴迷修炼不理朝政,而且还把春节假期直接延长到了一个月。 所以在最近几天里,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大小官吏们纷纷向陈济生告辞,表示要回家跟家人团聚。 首先离开的是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他声称,自己的老家在青州府——虽然家里亲人基本上都早已逝世,但他还是想回去给他们上坟扫墓。 陈济生再三嘱托“最近沂山附近阴气浓郁,据说是因为那雪女的实力大幅上涨,您老人家一定要小心,能绕道走就一定要绕道走。” 老大爷左手拎着蛐蛐儿笼子,右手抱着《卖油郎独占花魁》等话本书籍,背上背着行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陈大人您放心,”只听见老大爷笑呵呵地说道,“我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第二个离开的人,是掌管衙门账簿钱粮的崔天佑。 “崔天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母不是就住在沂水县吗?”陈济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这么早就要休假回家了?” 崔天佑尴尬一笑“唉,这个嘛…我妻子她非要叫我陪她回娘家过年。她父母住日照县那边。陈大人,您知道我妻子的脾性…我根本不敢不答应她…” 崔天佑的“母老虎”妻子早已在沂水县威名远扬。 陈济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第三个离开的人,是沂水驱魔司缉事马钦。 他同样要回青州府,跟亲人们一起过年。 临走的时候,他专门找上顾旭问道“顾大人,您知道沂水县有过年不回家的年轻姑娘吗?” 顾旭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马钦愁眉苦脸地回答道“每次过年,我家那些亲戚们都热衷于问我有没有娶媳妇。一旦我回答‘没有’,他们就会笑话我。所以,我想花钱请一位姑娘跟我一起回家,假装是我的媳妇,从而堵住那群亲戚的嘴。” 听到这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马兄,你要明白,你家那群亲戚只是过年想找个乐子而已。就算你真娶了位媳妇,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比如俸禄太低,比如买不起大宅子,来打趣你,在你身上寻找优越感。” “唉,顾大人,还是您看得透彻。”马钦叹了口气。 “对了,马兄,陈大人让我转告你,回青州府的路上,一定要绕开沂山,小心雪女。” “我明白。多谢陈大人和顾大人挂念着我。” 说罢,马钦也背起行李,迎着萧瑟寒风离开了沂水衙门。 待到腊月十九,沂水驱魔司衙门里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平日里嘈杂的人声已消失不见。 院落里一片冷冷清清。 这时候,陈济生叫上顾旭“你明天就要去那莱州府了,不如咱们先提前吃顿大饭?正好我有几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女危机 顾旭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以前每逢腊月三十,都是在养济院里跟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包几个白菜馅的饺子,再去院子里凑合着放两串做工简陋的鞭炮,就算是欢度新春了。 在进入驱魔司后,他则会跟陈济生、以及几个无家可归的杂役们一起吃大饭。 而陈济生自从妻儿逝世后,就很少回自己家了。 他几乎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随后就在衙门值房中过夜。 某种程度上,他几乎把这座衙门当成了自己家,也把衙门里的年轻后辈们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于是,这天晚上,顾旭和陈济生一起来到了衙门外的一家小饭馆,点了几道家常小菜,提前吃了一顿简单的大饭。 因为临近过年,饭馆里寥落无人,配上这粗茶淡饭,气氛颇为冷清。 这时候,陈济生神色冷峻地开口说道:“顾旭,根据最近邸报上的消息,沂山阴气的范围正在迅速向外扩散,雪女与其手下妖怪的捕食活动日益频繁。大约一个月后,阴气可能就会蔓延到沂水区域——等到那时候,我们将会面临着一场艰巨的考验。” 雪女… 最近这段时间,顾旭不止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了。 “其实,陈大人,我一直有些困惑——因为在我印象中,雪女一般都是在六月份才开始猎食的。” 与此同时,顾旭脑海中浮现出他在陆氏凶宅中听到的那桩誓愿——“倘若陆家属实冤枉,今后六月三伏天,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陈济生叹了口气道:“朝廷那边说,今年情况比较特殊,随着雪女实力变强,她似乎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嗜杀。时至今日,在沂山附近的区域内,已经有上百人伤亡。” 顾旭思索片刻,又开口道:“陈大人,我还有一个疑问——我记得雪女以前杀人,都是操控大规模的暴风雪和冰雹,但这一次却偏偏依靠阴煞之气。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陈济生摇了摇头,回答道:“谁晓得呢?但你应该很清楚,对于‘凶神’级恶鬼来说,操控阴气是他们的基本能力。” 顾旭沉默不语。 他又想起“惊鸿笔”器灵消散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家小姐宁愿自己挨饿,也绝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 “如果陈大人所说的这一切是真的,看来她终究没能在阴煞之气的侵袭之下坚守住自我啊…”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陈大人,那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他开口问道。 按照陈济生的说法,一个月之后,沂水县将变得不再安全——他今日把自己找来谈话,想必是希望自己提前做好战斗准备,为保护沂水的百姓全力以赴。 然而,陈济生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顾旭,当你去了莱州府之后,暂时就不要回来了,”只听见陈济生面无表情地说道,“要对付雪女那种级别的鬼怪,我们只能依靠京城的支援,你的力量是远远无济于事的。不如好好地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还年轻,没必要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 顾旭知道,陈济生说的没错。 而按照他自己的性格,他也应该趁此机会躲得远远的,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只是没想到,一向教育他们要“大公无私、心系苍生”的陈济生,竟会说出这样一番充满私心的话。 “那么京城方面对此有所表态吗?”顾旭问道。 “目前,驱魔司总部已经派出多名第六境巅峰强者前往沂山对付雪女,”陈济生回答道,“除此之外,大齐国师、驱魔司的洛司首、幽州的燕国公都表示,他们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参与战斗。” “圣人出手…” 顾旭记得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大齐王朝的圣人出手是有顾忌的”。 而他在书籍中了解到,在大荒同样存在着智慧不亚于人类、战斗力堪比圣人的“凶神”级鬼怪——比如洛京附近的那号称“邙山鬼王”的凶神,就让一直大齐朝廷非常头疼。 这种级别鬼怪的数量,甚至要多于人族圣人。 圣人强者在大荒的地位,就像是前世核武器的地位。 万万不可轻易使用。 一旦使用,就意味着整片大荒将会有掀然大波。 等到那时候,整个大齐王朝必将面临着更加可怕的局面。 “不管怎样,陈大人,在我离开之后,您一定要保重,千万不要逞强。”顾旭认真地说道。 “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教育起我来了?”听到他的话,陈济生呵呵一笑,“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你来教我吗?” “不敢。”顾旭立即摇头。 “对了,顾旭,我今天把你找来,还想拜托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陈济生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对顾旭说道,“你应该知道,大齐国师在出手解决‘九婴蛇妖’之后,把它封印在青州府的地底下,对吧?” 顾旭点了点头。 “我今天想要拜托你做的事情,就跟着九婴蛇妖的封印有关系。” 一刻钟后。 两人吃完这顿简单的晚餐,重新回到驱魔司衙门。 陈济生走在前头,顾旭跟在他的身后,径直朝着空荡荡的藏书阁走去。 只听见陈济生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当年,大齐国师封印九婴蛇妖后,将封印法阵阵图一分为八,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分别存放在八座县城之中。 “沂水县就是其中之一。 “只有每座县城的知事知道这些阵图的存在。 “而知事们需要履行的义务,就是每隔三年,把这些阵图拿出来,对封印进行加固,防止‘九婴蛇妖’破封而出——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很小,但我们也必须遵照国师的嘱咐,慎重对待。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应该明年来完成。 “但由于今年沂山雪女来势汹汹,我担心九婴蛇妖这边再起波澜,所以想提前做这件事情。 “我想,顾旭,你对符篆和阵法都有所了解——加固封印这件事情,能让你直接接触国师留下的阵法,对你日后的修行应该很有帮助。”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往莱州府 “九婴蛇妖的封印…” 这是陈济生第一次在顾旭面前提到这件事情。 在此之前,顾旭只知道“九婴蛇妖”被大齐国师以符篆阵法封印在地底,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复杂的环节。 “跟我来吧!” 陈济生穿过排列整齐的书架,带头朝前方走去。 顾旭不经意地瞥了眼两边书架上的书籍。 他依旧记得,这些陈旧的书册曾经遭到老鼠和蛀虫长年累月的啃食,有些书页已经变得破损模糊,难以阅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崔天佑还专门找来沂水县学的生员们来重新誊抄这些书籍,顾旭则充当他的顾问,替他解答了一些有争议的问题。 如今誊抄结束,书架上的书籍也焕然一新。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藏书阁的尽头。 陈济生在墙壁前站定,伸手在一块特定的砖头上轻敲三下。 就在这一瞬间,他敲动的那块砖开始迅速颤动,接着向后凹陷,形成一个小洞。 紧接着,周围的砖头也开始塌陷,洞口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道低矮的小门。 随后,陈济生从书架上取下一盏油灯,用真元将其点燃。 在昏黄灯光下,顾旭看到小门背后有一条蜿蜒曲折、通向地下的狭窄小路。 “真没想到,我在藏书阁里待了一年多,竟然没有发现这里隐藏着一条密道!”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陈济生率先朝密道走去,顾旭紧随其后。 这条密道显然很多年都无人打理。 地面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踩在上面,就仿佛是踩在松软的雪地上。 片刻之后,两人抵达了一间狭小的密室里。 密室里空空荡荡,仅在一个角落里摆放了一只老旧的木箱子。 陈济生蹲下身子,将右手放在箱子侧壁,顿时箱盖自动弹开。 “在这个箱子上,雕刻着国师八年前留下的符篆,”陈济生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册,把它递到顾旭的手中,“它能够识别修士的身份,只有每县驱魔司的知事才能将其打开。 “别看这箱子破破烂烂的,但它实际上坚固得很,就算是第六境巅峰修士的全力一击,都无法将其摧毁。” 顾旭接过书册。 他发现,这座封印“九婴蛇妖”的阵法果然如陈济生所说,被一分为八,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安置于沂水、乐安、安丘、诸城等八座县城里。 而沂水县位于阵法的正南方向,正好对应八卦中的“离”位。 “顾旭,你书读得多,应该知道‘乾天坤地,离火坎水,震雷巽风,艮山兑泽’,”陈济生继续介绍道,“其中,‘离’对应‘火’。你修炼的正好是火属性功法。由你来加固这座阵法,或许能有不少收获。” 顾旭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位上司为了自己的修行真是煞费苦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仔细阅读书中的内容。 虽然说国师布下的阵法非常复杂,但维护的办法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修士们并不需要搞懂其中的原理,只需要念诵几段口诀即可。 就像顾旭画的“杀鬼符”一样,只要念诵正确的咒语,任何人都能使用。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天雷殷殷,地雷昏昏…” 他照着书中的口诀,轻声默念。 在此过程中,密室的地板下隐隐有亮光趁出,极细极快,像一根根橘红色的线条,很快就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待他话音落罢,这些光芒又渐渐淡去,密室内部重又变得无比昏暗。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这么简单?”顾旭微微皱眉。 “是啊,就这么简单。”陈济生微微笑道。 随后,顾旭站在油灯旁边,开始尝试性地琢磨阵法的原理。 由于他现在的阵法水平距离国师还差得很远,再加上摆在他面前的仅仅只是八分之一的阵法,想要彻底搞懂或破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只能对阵法的一些细节和思路进行学习和借鉴,用来完善自己的“杀鬼符”和其他的符篆。 当一个人专注思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这时顾旭合上书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多谢陈大人!”他真诚说道。 国师留下的阵图令他受益匪浅。 他脑海中灵光乍现,对于符篆又有了新的思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回家他应该能顺利研制出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腊月十九。 宜出行、赴任、招赘、上梁。 忌求嗣、修坟、栽种、牧养。 这一天是顾旭出发前往莱州府的日子。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带上“惊鸿笔”和厚厚一摞各式各样的符篆,从自己家出发,来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陈济生早已在这里等待他。 “顾旭,你准备好了吗?” 顾旭点了点头。 随后陈济生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无愧”剑,使其停在半空中,轻轻提步,便稳稳地踩到了剑身上。 他的衣裳在寒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在顾旭的眼中,御剑飞行的陈济生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的气质。 “上来吧,小子,”陈济生笑着说道,“我送你去莱州府。” 听到他的话,顾旭也纵身一跃,站到他的身后。 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跟随别人御剑飞行,所以他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太过于紧张。 眨眼之间,“无愧”剑腾空而起,载着两人飞到数百米高空,朝着目的地莱州府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 莱州府千户时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他早早地就来到了驱魔司衙门,坐在大堂里,一边翻看公文,一边等待着那些将要去崂山遗迹寻找仙人传承的年轻修士们来找他报到。 “听说这一次前去仙人洞府的年轻人们都是全国范围内精挑细选的青年才俊,绝无等闲之辈,”时磊默默地在心头想道,“也不知能否从中挑一个知书达礼的小子做我女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方集结 洛京城,昭宁公主府。 四皇子萧尚贞也即将离开京城,前往莱州府探索仙人遗迹。 昭宁公主对自己这位不懂事的弟弟非常担心。 她花了一个晚上,替萧尚贞收拾行李,在他的包裹中塞了许许多多如破空珠、琉璃瓶、碧烟铠甲、幽金扇等法宝;除此之外,还有十来张大齐国师亲手画的符篆。 临走的时候,她还在萧尚贞的耳边不停地嘱咐道“萧尚贞,你这次去崂山遗迹,一定一定要非常小心,万万不能大意。跟你一起去的年轻修士,都是大齐王朝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他们的手段定然层出不穷。你虽然身为皇室子弟,修行《天龙心经》这种国顶尖的功法,资质也不差,但跟那些人比起来终究少了些实战经验。我很担心,你被那些人阴了…” “姐,你怎么比缝衣服的老太太还啰嗦?”萧尚贞趴在窗台上,一边玩弄着窗棂上的灰尘,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这些道理,你已经跟我说过成千上万次,我早就记在心里了,都听腻了。” “我说这些,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昭宁公主板着脸训斥道,“你每天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从不肯踏踏实实练剑!你想想,你上次在‘论道之境’遇到那个‘朱雀’的时候,不就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吗?” “那是特例!”萧尚贞还想狡辩,“不可能人人都像‘朱雀’那样,掌握着像《焚天七式》这种近乎作弊的招术!” “哼,”昭宁公主冷冷道,“这回去崂山的年轻人,都不是平庸之辈——就算他们不会《焚天七式》,他们肯定也掌握着别的绝活,能够轻轻松松地拿捏你。 “对了,根据我最近得到的情报,‘朱雀’也要去那崂山遗迹。” “‘朱雀’也要去?” 听到昭宁公主这句话,萧尚贞顿时从窗台上蹦了下来,挥舞着拳头说道“我上次在‘论道之境’里输给他,这次我一定要去挑战他,要亲手找回场子!” 看到弟弟这副模样,昭宁公主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提起‘朱雀’,不是为了让你去找场子,而是希望你想办法去跟他交个朋友。他是大齐王朝百年不遇的天才,将来大概率能扶摇直上,成为实力强大的修行者和威震一方的大人物,”她耐心地对弟弟说道,“如果你能趁此机会与他结下友谊,那么将来他就有可能成为我们姐弟俩的重要助力,对你今后争取‘泰阿剑’和皇位继承权都极有帮助。” 又一次从姐姐口中听到“泰阿剑”这个词,萧尚贞感到颇为不愉快。但为了避免姐姐继续在自己耳边唠叨个不停,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姐姐你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地去收个小弟吧。” “对了,萧尚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警告你,”昭宁公主停顿片刻,接着严肃地说道,“你这次去了莱州府后,可千万不要把你在‘论道之境’里的代号暴露给任何人——万一‘神机营’预备役里的其他修士们知道大齐王朝四皇子是一个喜欢伪装女声喊‘好哥哥’的变态,那么我们皇室的脸面就丢尽了。” “姐,这种小事情,我自己会注意的!不需要你提醒!” 就这样,姐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忧心忡忡地唠叨个不停,另一个态度敷衍地点头。 待到清晨的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一个身穿深蓝色锦袍的太监来到了公主府。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 曹通是一名第五境修行者。 这一回,昭宁公主专门委托他把萧尚贞送去莱州府。 “这一次,就拜托曹公公了!” “定不负殿下所托!” 随后,萧尚贞带着昭宁公主连夜为他准备的行李,跟在曹通的身后,踏上宝剑,腾空而起,朝着东北方向迅速飞去。 洛京城在他的视野中越变越小。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脸颊生疼。 “‘朱雀’,你等着,”萧尚贞暗暗在心头想道,“这一回,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的!” 昭宁公主则静静站在公主府门口,望着自己的弟弟像一只飞鸟一样,“嗖”地一声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担忧的情绪平静下来。 “这一回,有曹公公和莱州府的时大人照看着这小子,他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希望他能趁这个机会,获得仙人的传承。毕竟这关乎到他能否后来居上,战胜他的兄长们,夺得‘泰阿剑’…” “除此之外,结交沂水顾旭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也非常重要。其实我很怕萧尚贞这狂妄的小子把事情搞砸…” “或许等明年顾旭来京城后,得找机会跟他见个面。对于像顾旭这种平民出身、缺乏资源的修行者来说,只要给足条件,他一定会选择帮助我们的…“ 蜀地,剑阁。 苏笑依旧站在山崖之巅,一如既往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不厌其烦地练习着一个又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剑式。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道童匆匆赶来他的身边,对他说道“苏师兄,阁主让我来提醒你,崂山遗迹马上就要开启,‘神机营’要求你明天之前找莱州府千户时磊报到。师兄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件事情啊!” “嗯。”苏笑的话语一如既往地简短。 待到道童离开之后,苏笑放下手中的木剑,回到自己修行居住的草庐之中,从一只木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柄装在鞘中的三尺长剑,将其认认真真地佩在腰间。 苏笑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 这柄剑也有一个听上去平平无奇的名字。 叫做“三尺剑”。 多年以来,这柄剑从未出鞘。 不是因为苏笑舍不得用它。 而是因为,他目前没有遇到值得他拔剑出鞘的对手。 这让他感到很失望,也很无趣。 “也不知此行去崂山,‘三尺剑’能否有机会出鞘…” 他轻叹一声。 随后,他踏上木剑,化作一缕青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洛京,驱魔司总部。 上官槿也在为了崂山之行,连夜准备行李。 她不仅携带了诸多的法宝。 同时还在想方设法寻找关于崂山、关于空玄散人、关于同行者的一切资料,试图利用“天算”神通,计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从而提前做准备。 就在这时候,司首洛川突然找上了她。 “上官槿,你这次去崂山,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来做。” “什么事情,司首大人?” “保护‘朱雀’。”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磊的理想女婿 莱州府千户时磊因在外做官,长期与女儿时小寒分居两地。 近期这段时间里,他感到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陪女儿一起度过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丫头独自待在沂水,过生日也没个亲人陪她,真是怪可怜的。”时磊越想越感到心疼,巴不得立即御剑飞回自家大宅,看看时小寒有没有吃饱,过得开不开心,在衙门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但与此同时,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也为女儿的婚事感到忧心忡忡。 一方面,大齐王朝门阀世家的女孩,通常在及笄之年就会订下婚约。 时家虽然在权势上比不过赵、陈、沈三大门阀,但是也算得上传承悠久的豪门世家,不仅因为拥有炼丹作坊而富甲一方,而且祖上还多次与幽州赵氏有过联姻经历。 在这样的家族中,像时小寒这样年满十八岁还未定亲的,算是极少数。 而另一方面,时磊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太过草率——他可不想让自己宝贝女儿的余生在不幸中度过。 “我家那丫头,虽然任性了一点,但修行资质可是远超常人的,再加上她还继承了她母亲那张仙女般的漂亮脸蛋——在我看来,得整个大齐王朝最最最优秀的青年俊彦才配得上她。” 这就是一个女儿控父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于是,在腊月十九日这天,时磊就坐在莱州府驱魔司的衙门大堂里,以挑女婿的挑剔眼光,审视着一个个前来找他报到的“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 第一个抵达此地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 他穿着一件洗至发白的布衫,头发用布巾随意扎着,腰上挂着把佩剑,背上背着把木剑;他的相貌也平平无奇,是扔到人海中根本找不着那种。 “剑阁苏笑,见过时大人。”青年微微颔首,同时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面无表情地递到时磊面前。 时磊接过令牌,看见了令牌上雕刻的白虎图案,确认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苏小兄弟千里迢迢从蜀地赶来,真是辛苦了!”时磊面带微笑,习惯性地说起了客套话。 对于久居官场的时磊来说,说好听的场面话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我会御剑飞行,不辛苦。”苏笑淡淡道。 “徐阁主最近状况如何?听说她最近在剑道上又有突破了。待苏小兄弟回剑阁后,还麻烦向她转告我的问候。” “阁主最近好得很,无需时大人挂念。” “我看苏小兄弟面色从容、精神抖擞,想必对这次崂山遗迹之行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个人私事,不便透露。”苏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会儿,又接着对时磊说道“时大人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交代我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回客栈练剑了。” “回去吧!明天早上按时来衙门找我就行!”时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实话实说,时磊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情商如此之低的人。 他果断把这人从女婿候选名单里踢了出去。 虽然苏笑资质不凡,而且是剑阁阁主引以为傲的亲传弟子,是很多世家豪门都希望拉拢的对象。 但估计在苏笑的心目之中,可能他腰上的那柄剑,才是他真正的爱人。 时磊甚至能够想象,倘若自家女儿遇到这家伙,会发生怎样的场景—— 时小寒“快看,本女侠两下砍死了一只恶鬼,厉害不厉害?” 苏笑“还行吧。” 时小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啊?认真夸我几句行不行?” 苏笑“其实在我看来,你这招还有不少瑕疵,还得回去再练练。” 在时磊眼中,时小寒可是他的掌上明珠,需要好好哄着才行,怎能受这样的委屈? 在苏笑离开后的一刻钟内,第二个“神机营”的修士来到衙门报到了。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正在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年龄太小”。 “太过于好动。” 这是时磊对这少年的第一印象。 而在这少年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真没想到,曹公公竟然亲自来了!”时磊很快就认出了这位大齐王朝的秉笔太监。 与此同时,时磊也能猜出,太监曹通身边这人,正是大齐四皇子萧尚贞。 “见过殿下,见过曹公公!”时磊率先起身行礼。 眼前这两人身份不凡,他可不敢怠慢。 至于跟皇室联姻这种事情,时磊根本不考虑。 他知道每一届的皇子皇女们都为那“泰阿剑”争得你死我活…他才不想时家掺和到这潭浑水里面。 “时大人不必多礼,”秉笔太监曹通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一回前往崂山遗迹,还得拜托您照顾殿下。” “这是当然。”时磊笑道。 随后,时磊望向萧尚贞,对他说道“殿下可以把令牌拿给我看看吗?” 萧尚贞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把“神机”二字展示在时磊面前——不过,他把令牌死死地握在手中,打死都不让时磊看见背面的代号。 时磊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而就在这时候,萧尚贞急切地开口道“时大人,‘朱雀’来了吗?” 时磊摇了摇头“还没有。” 萧尚贞遗憾地摇了摇头“唉,真是太可惜了。我还等着要跟他决一死战呢!” 第三个抵达莱州府的,是上官槿。 因为上官槿是洛司首身边的亲信,所以以前时磊也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双方对彼此并不陌生。 两人客客气气寒暄了一会儿。 时磊夸奖上官槿神采更甚往昔。 上官槿则夸时磊忧国恤民。 除此之外,上官槿还不时提起“听说您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儿”、“听说您女儿修行天赋极为出众”、“听说您女儿杀鬼无数,在功勋榜上遥遥领先”… 上官槿从来没有见过时小寒。 但这并不妨碍她把时小寒夸成一朵花。 而时磊作为一个女儿控——别人夸他自己,他心头毫无波澜;但只要别人夸时小寒,他就会喜笑颜开。 所以虽然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在逢场作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跟上官槿谈话,是一件非常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这次崂山遗迹开启,上官大人准备得如何?”临别的时候,时磊客套地问了一句。 上官槿微笑说道“小女子修为平平,不指望能在各位天骄手中夺得传承,能稍稍分得一碗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上官大人太谦虚了,”时磊也笑呵呵地说道,“我猜在这‘神机营’里,能让上官大人感到忌惮的,应该没几个人吧!” “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问时大人,”上官槿趁势提问道,“‘朱雀’现在来到莱州府了吗?” 这“朱雀”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所有人都在提他的名字? 难道他很厉害? 时磊摇了摇头“我目前还没见到他。” 上官槿遗憾叹了口气,不过仍然优雅地微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既然都要去崂山遗迹,那迟早会见得到他的。” 时磊嘴上不说话,心头对那个神秘的“朱雀”愈发感到好奇。 下一个抵达莱州府衙门的,是襄阳陈氏家主的庶子陈晏平。 他算是时磊的老熟人了。 一年之前,陈晏平曾经向时磊提出,想要娶时小寒为妻。 很多人都认为,这两人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毕竟,陈晏平拥有四品资质——他刚到加冠的年纪,就有了第三境巅峰的修为,在襄阳陈氏的众多子弟中,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甚至很可能成为陈家至宝“圣言簿”的继承者。 而他庶子的身份,也限制了他与其他三大门阀联姻。 与财大气粗、但门第上稍稍逊色一筹的时家结为姻亲,可以说是互利共赢。 不过时磊果断拒绝了。 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陈晏平是一个极为功利的人。 陈晏平从来就没有见过时小寒,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时小寒的性格——他之所以想要娶时小寒,不过是馋时家的钱、丹药和人脉罢了。 陈晏平希望时家今后能成为他争夺继承权的助力。 婚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而时磊一向极宠女儿——他把女儿的幸福快乐,看得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把女儿当做交易的筹码呢? 时磊确实没有看错人。 在遭到时磊拒绝的一个月后,陈晏平立即娶了陇西姚氏的嫡女姚思柔为妻——陇西姚氏擅长炼制法宝,且在他们的地境上盛产赤铜、炎铁等含有炎阳之力的法宝,同样也是大齐王朝境内极为富裕的家族。 在娶了姚思柔后,陈晏平在陈家的话语权得到了大幅提升,开始在全国很多地方奔波,管理着不少家族的产业。 但与此同时,他也与新婚妻子分居两地,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正因为以前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当今天时磊见到陈晏平的时候,气氛一度极为尴尬。 “时大人,这是我的令牌。” 陈晏平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刻着烛龙图案的“神机令牌”递到了时磊的手中。 “哦,我看到了。”时磊点了点头,态度很是敷衍。 这时,陈晏平又问了一句“时大人,听说陆家名器‘惊鸿笔’的继承人这回也打算前往崂山遗迹。时大人见到他了吗?” 时磊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没有。” “多谢时大人告知!”听到时磊这话,陈晏平便知趣地离开了。 他此行的目标是崂山的仙人传承。 倘若他有幸通过空玄散人的考验,获得了仙人留下的功法、招式或是遗物,那他在陈家的地位无疑将更上一层楼。 在此过程中,陈晏平不想节外生枝。 而时磊也在默默思索着陈晏平抛下的这段话。 他作为一府千户,经常阅读大齐朝廷的邸报,自然知道不久之前,有一个平民出身的年轻修士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闹鬼的案件,并且成为了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的继承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年轻人好像叫做“顾旭”,并且跟他女儿一样,也在沂水县做官。 只是在时小寒写的信中,从来没有主动跟他提起过“顾旭”这个名字。 就算时磊向她询问“你们沂水县衙门里是不是有个叫顾旭的年轻人?你平时跟他相处得怎么样?” 时小寒都会简简单单地回一句“普通同僚。偶尔一起去做杀鬼任务。” 时磊又问过“他是不是拥有很强的修行天赋?” 时小寒回应“还行吧。” 时磊还试探性问过“那小伙长得俊吗?” 时小寒答道“马马虎虎吧。” “他能破解那陆氏凶宅案件,想必办事能力应该很出色吧?” “确实还可以。但比起本女侠,还差上不少呢!” 时磊见时小寒回答得如此简单随意,还真以为他们两个是清清白白的普通同僚。 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自家女儿在写信的过程中,内心活动有多么复杂—— “完了,完了,父亲竟然又在我面前问起顾旭…如果我在信件里夸他,说他的好话,会不会被父亲误以为我喜欢他…” “我以前不止一次在我父亲面前说过,我要做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女侠,绝不会耽误于儿女情长…万一我父亲起了疑心,本女侠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要知道,时小寒为了想出一句合适的话语,不仅耳朵泛红,连笔杆子都快被她咬坏了。 毕竟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而时磊也万万想不到,他那胸无城府、纯洁得好像一张白纸的女儿,有朝一日竟会在写给他的信中谎话连篇。 这时候,顾旭和陈济生也终于抵达了莱州府。 这里也同样是大齐王朝一座重镇。 虽然比不上青州府那般气势恢宏,但比起偏僻的沂水县城,依旧显得格外繁华而开阔。 s抱歉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四十章 与时磊的初次见面 “顾旭,我今天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待距离莱州府驱魔司还有百米左右距离的时候,陈济生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顾旭说道。 “您要回去了?” “是啊,”陈济生点了点头,“沂水衙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接下来几天,就需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陈大人,您放心,”顾旭微微笑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自保这方面,我还是有自信的。” 听到这话,陈济生瞥了眼顾旭的衣兜。 他不用想就能猜到,现在顾旭身上装着“破空珠”、“替身手环”、“惊鸿笔”,以及数以百计的各式各样的符篆。 “话不多说,祝你一切顺利!”陈济生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 说罢,他转身离去,终已不顾。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陈济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陈大人,您也要保重啊。”他口中轻声说道。 随后,便也转过身,沿着灰色大理石阶梯,走进驱魔司衙门那座庄严肃穆的大门。 时磊坐在衙门大堂里,默默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少年。 只见其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看上去姿容俊雅、风度不俗。 尽管他的脸庞上尚存几分稚气,但他的目光却宁定深邃——既没有激动殷切,也没有紧张惶恐,令人根本看不透其内心的想法。 虽然时磊作为一府长官,早已阅人无数。 但他必须得承认,在所有抵达莱州府的“神机营”天骄中,眼前这个少年容貌和气质都是最为出众的。 “这小子长得这么俊,从小到大应该祸害了不少姑娘吧!”时磊忍不住在心头评价了一句。 随后,只见那少年上前一步,向时磊躬身行礼道  “下官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时大人!” 听到他的话,时磊愣了一瞬。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姓顾,名旭,在沂水驱魔司任经历一职。” 说到这里,顾旭把自己的“神机令牌”展示在时磊的面前。 时磊在令牌的背面看到了清晰的“朱雀”图案。 “你就是‘朱雀’?”他微微皱起眉头。 “是的,大人。”顾旭礼貌答道。 “沂水人?” “是的。” “陆氏凶宅案件是你解决的吗?” “是的。” “‘惊鸿笔’的新主人也是你?” “是的。” 时磊的神情顿时变得警觉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时小寒在心信中将这个名叫顾旭的少年的相貌描述为“马马虎虎”。 可今日一见,他却不得不发自内心感叹—— “这哪里是‘马马虎虎’,这简直就是‘玉树临风’、‘谪仙之表’啊!” “时小寒那丫头竟然敢骗我!” “她长大了,不仅嘴硬了,而且居然还会骗人了!” 时磊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骨子里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颜控”。 倘若在她的身边,出现一个如此俊美无俦的少年人,恐怕那丫头眼睛都挪不开了。 更何况,他们在同一个衙门做官,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更何况,根据邸报上近期的消息,这个少年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不仅修行天赋极为出众,而且也做了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得到了驱魔司司首大人的赏识。 更何况,来莱州府衙门报道的天骄们,很多人都提到了“顾旭”或是“朱雀”,显然证明此人就算在“神机营”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如此亮眼的人,却被他女儿描述成“还行吧”、“还可以”、“比我还差上不少”…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鬼! 想到这里,时磊眯起眼睛。 实话实说,对于未来女婿的家境出身,他并不是很在意。 甚至,相比让时小寒嫁入世家门阀,卷入权力的旋涡之中,日日夜夜与人勾心斗角,有时还可能得与丈夫的妾室们争宠… 他更愿意让她嫁给一个相对普通,但是足够关心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毕竟以时小寒那性格,可不是玩弄心机手段的料。 倘若跟人宅斗,恐怕两天就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反正时家有的是钱,足以让他们安然度过一生,没有后顾之忧。 而眼前这个少年,虽是平民出身,但不论从外形上还是从修行潜力上看,条件都是极为优秀的。 倘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时磊也不会阻拦他们。 “只是不知道他品性如何…”时磊一边想着,一边扶了扶头顶的乌纱帽,“这个叫顾旭的小子长得这么俊,而且以他的天赋和司首大人对他的青睐,将来必然在大齐的权力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在大齐王朝女孩子的心目中,肯定具有非同一般的魅力… “我实在不确定,他今后会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就算他现在真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敢保证在他飞黄腾达之后,能够抵挡得住外面的诱惑…毕竟力量与财富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人腐蚀的…“ “唉,如果世间的男人都像我这样专情,那该多好啊! “还有,时小寒那个丫头,竟然为了这个臭小子,在我面前撒谎!她是不是有了情郎后,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要了? 顾旭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时磊作为一个彻头彻尾女儿控,在隐隐猜到顾旭和自家宝贝女儿之间的关系可能有猫腻后,他连两人婚后生活可能出现的隐患都已经考虑到了。 顾旭只看见,时磊坐在桌案背后,面色阴沉,久久不语,看上去心情似乎有些不愉快。 过了好一会儿,时磊才认真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顾旭,你在沂水做官,应该认识我的女儿时小寒吧?” “确实认识,大人。”顾旭点了点头,诚实答道。 与此同时,顾旭则在心头想我记得时小寒说过,她父亲是个和蔼可亲、非常好说话的人——可为何今天看上去,像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的样子?是因为她在信中提到我吗?可问题在于,她究竟是如何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她究竟有没有向自己的父亲透露过,她对我有想法?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苍欠我一个女婿 “我听小寒说,你们经常一起去做杀鬼任务,”只听见时磊淡淡说道,“你们两个平时的关系应该挺不错吧!” 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试探我们两个真正的关系吗? 顾旭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在出发前问清楚时小寒她究竟在信中给她父亲写了些什么。 “我们确实是关系不错的朋友。”顾旭回答道。 “仅仅只是朋友吗?”时磊稍稍提高了语调。 顾旭沉吟片刻。 他知道,在没有提前“串通”好的情况下,大大方方地说实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不会在时小寒父亲的心中留下虚伪的印象。 “时大人,令媛秀外慧中、天资卓着,像我这样的少年人,与她在同一衙门共事,很难不对她怀有仰慕之情,”顾旭如是说道,“但我也明白,以我的出身与当前的状况,是配不上时小姐的,所以不敢奢求她的青睐。” 时磊坐在桌案背后,认真端详着前方的少年。 只见其目光澄澈、神情真诚,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撒谎。 于是时磊笑了笑,打趣道“你以为我是话本故事里那些那些嫌贫爱富、喜欢棒打鸳鸯的恶毒长辈吗? “其实在我看来,你的天资和潜力并不差,甚至已经超越了大齐王朝大部分的青年才俊——让小寒嫁给你,倒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 在他看来,穷小子遇上富家千金,心头怀揣着几分自卑,显然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平时见多了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的豪门子弟——顾旭此时的表现,配上他身上那些耀眼的光环,反倒让时磊感觉很新鲜,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当然不是,”听到这话后,顾旭立即摇头,随后解释道,“时大人,以您的修为,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如果不能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蜕去凡胎、重塑身躯,就会英年早逝。 “因为三十岁前成为圣人的希望太过于渺茫,所以我不想耽误时小姐。 “我必须要抓紧生命中余下的时间,拼尽全力修行,去实现这个目标。” 顾旭说话的语气非常平淡,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像吃饭、睡觉这样的日常小事。 但是落在时磊的耳中,却令其如闻惊雷。 “先天不足,根骨有缺…” “三十岁前成为圣人…” “会英年早逝…” 时磊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竟然一直生活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 而在这恐怖的压力,他竟然能表现得如此平静——不仅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目标,而且还一直为了这个目标矢志不渝地努力! “倘若换做是别的同龄人,当他们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恐怕早已精神崩溃、斗志瓦解了吧…”时磊心头默默感叹。 “可以让我看看吗?”沉默片刻后,他向顾旭问道。 “没问题,大人。”顾旭回答。 随后,时磊释放出一缕真元,使其穿过顾旭的皮肤血肉,钻进其经脉,在他的身体内周游了一圈。 顾旭也未做阻拦。 因为他知道,只要把“神机令牌”带在身上,司首大人就可以时时刻刻通过天机术了解到他当前的状况——而时磊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至于命格这种东西,则只有精通天机术的修行者才能一眼看得出来。 几分钟后,时磊收回真元,轻轻叹了口气道“确实是这样。” 此时此刻,时磊心头感到非常遗憾。 如果说,在此之前,当他听说顾旭惊人的修行资质和事迹时,他只是稍稍感到有些惊讶,并没有太过对其另眼相看。 那么现在,在得知顾旭一直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执着修行后,他的内心深处甚至对顾旭萌生出几分敬佩情绪。 天赋这种东西,终究是老天爷赏饭吃,靠的是运气。 但顾旭这份面对绝境依旧泰然自若的心性,以及一份责任感,在时磊看来,才是最为难得的。 “上苍啊上苍,你得赔我一个女婿…” 想到这里,时磊忍不住在心头感慨道。 这个少年要资质有资质,要相貌有相貌,要前途有前途。 而且时小寒那丫头似乎对他也有好感。 可惜他偏偏短命。 这简直就是天妒英才啊。 与此同时,他脸上阴沉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 在他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也多了几分惋惜。 “还有,‘朱雀’,”时磊沉思几秒,接着说道,“你在‘神机营’预备役的几个同伴——上官槿郎中、四皇子殿下,还有襄阳陈氏的少爷陈晏平,都很想认识你。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找机会与他们见一面。” 上官槿?四皇子?陈家少爷? 原来“神机营”里面那群人,真实身份都这么显赫的吗? 可这些人为什么都想见我? 是因为我成了“惊鸿笔”的主人? 还是因为他们在“论道之境”里被我揍了,想在现实中找回场子? 顾旭突然有些好奇。 同时,他心头暗暗猜测—— 那个代号叫“灵狐”家伙,会不会是司首的亲信上官槿郎中? 毕竟她掌握着司首大人自创的“流星走月”身法。 还有,那个叫“麒麟”的、掌握着“天龙领域”的家伙,会不会是这个四皇子殿下? 只是这人整天在“论道之境”里娇滴滴地喊“好哥哥”… 虽然这世界上有改变声音的法术,但一个皇子做这种事情,也太丢人了…所以“麒麟”也有可能是他的某个好姐妹。 “多谢时大人告知!”顾旭向时磊道谢。 随后,他离开衙门,朝着“神机营”安排留宿的客栈走去。 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坦诚,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时磊坐在椅子上,默默注视着顾旭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再次轻叹一声。 他犹豫许久,从抽屉里掏出一张信纸,在上头认真地写道“小寒  “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今后多帮帮他吧!” s抱歉今晚加班,更新晚了一些。因为工作太忙,身体撑不住了,可能最近几天都只有一更,不过周末有空我会尽量多写点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曝身份 在与顾旭见面的短短几分钟里,时磊的心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起初他阴沉着脸,只觉“这小混蛋长着这么俊的一张脸,恐怕早就把时小寒那丫头拐跑了吧”。 不过,在他知晓顾旭的寿元问题后,他的想法却变成了“这么棒的小伙子,竟然只能活到三十岁,实在太可惜了”,对顾旭的好感度蹭蹭上涨。 尽管时磊并不觉得顾旭有希望在三十岁前成为圣人。 但出于怜悯之心,他不介意在资源方面稍稍为对方提供一些帮助——反正时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然,帮助归帮助。 作为一个宠女儿的父亲,不管顾旭有多么优秀,时磊都不可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大概率只能活三十岁的小子。 这毕竟关乎到时小寒终身的幸福。 时磊可不想看到她以后的大半辈子都在守寡。 正当时磊思绪联翩之际,又一个“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走进衙门大堂。 看到这个修士面色蜡黄枯槁、行为举止畏畏缩缩的模样,时磊的心情突然有些烦躁。 并不是因为这个修士太差劲。 只是因为时磊一直在用挑女婿的眼光看人。 此人跟顾旭比起来,落差实在太大。 就像是一个选秀节目的评委,在观看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节目后,对后续节目的评价标准都会变高。 “下…下官乐安县驱魔司缉事褚伟,见过时大人!”只见那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的令牌。”时磊淡淡说道。 听到这话,自称褚伟的人立即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用双手恭恭敬敬第将其递给时磊。 时磊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瞥了眼令牌背面,看见一只毕方的图案。 “好了,”时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回客栈,等待后续安排吧!” “是,大人!”褚伟躬身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同时他心头感慨道:这位时大人,似乎比传闻之中更高冷啊! 而时磊也不经意地望向远方,心中默默想:小寒,我今后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你找一个跟顾旭、跟你父亲一样优秀的夫君!一定要让你开开心心地度过一生! 与此同时。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时小寒已经独自一人在明志堂闭关了大半个月。 在大荒,修士突破第三境的时间是因人而异的——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长达数月。 俗话说“忘川河畔,彼岸花开。” 他们需要穿过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来到忘川河畔,找到传说中“奈何桥”的位置。 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对于修行者来说,度过奈何桥是一道艰巨的考验。 忘川河中的亡魂每时每刻都在对外散播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倘若抵抗不住,就会遭受蛊惑、投河身亡。 但如果成功走过“奈何桥”,修士们的神识会在千锤百炼中发生质的蜕变,甚至还有机会觉醒特殊的神通。 不过时小寒暂时还没有正式踏上“奈何桥”。 她依旧在血红色的彼岸花海中举前曳踵。 两个时辰后,她睁开眼睛。 在这个世界上,闭关并不是埋头修炼一动不动。 中途总要停下来,调整精神状态,补充丹药,以防止在那漫长的幽冥之路上迷失方向,走火入魔变成怪物。 而对于时小寒来说,就算是闭关修炼,一日三餐也是不能少的。 每天清晨、中午、晚上,她都会叫丫鬟晨熙用食盒给她送来精心准备的饭菜。 今天晚上也同样如此。 晨熙来到明志堂的窗户旁边,把一个食盒递了进去:“小姐,这是今天的晚餐。我们按照您的要求,专门去菜市街买了烤肉。” 看到这个做工精致的食盒,时小寒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反而突然皱起了眉头。 “晨熙,你们今天用错食盒了!”她指着食盒说道。 “用错食盒?”晨熙感到有些奇怪,“咱家所有的食盒不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哼,才不是呢!”时小寒叉着腰说道,“我以前跟做饭的胡嬷嬷说过,那个有个小缺口的食盒,是我自己专用的;而你现在送来的这个食盒上,曾被我画了个太阳形状的标记,是我之前那几天用来给顾旭送早餐的。” 晨熙低头一看,果然在这个木制食盒上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用炭笔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抱歉,小姐,胡嬷嬷今天下午离开了府邸,回她自己家过年了,”晨熙解释道,“离开之前,她也没有交代我们这件事情。” “没关系,”时小寒嘻嘻一笑,“我一直都是个胸怀宽阔的人,才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听到她这话,晨熙不禁瞥了眼她那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心想:小姐您还是个孩子呢,还是不要提“胸怀开阔”了吧。 “小姐,那我这就回去用您的餐盒给您重新带份晚餐吧!” 说罢,晨熙便要拿回时小寒的手中的食盒。 但时小寒却抓着食盒,不肯松手。 “不必了,这也太麻烦了。” “那好吧,“看到时小寒固执的模样,晨熙也不再坚持,同时从身上掏出一封信,跟食盒一起递到时小寒手中,“还有,小姐,这是您父亲今天写给您的信。” 待晨熙离开后,时小寒关上窗户。 随后在屋子角落里坐下,首先拆开信件,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 当看到父亲时磊写“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的时候,她心头暗暗窃喜,只觉得比父亲夸自己还要更开心。 而当她看到“今后多帮帮他吧”这句话时,则感到有些意外。 她想: “父亲为什么在见了他一面后,就想要帮助他呢?” “是觉得他很优秀,想要跟他交好关系吗?” “我现在每过半个月,都会给顾旭送去几瓶丹药…或许我帮的还不够多吧!” “只是他现在这么厉害,我还暂时想不出其他方面能帮得上他什么忙呢…” 读完信后,她把信放朝一边,接着打开食盒,进入了每天最期待的干饭时间。 她熟练地拿着筷子,以极快的速度把食盒里的烤肉和其他饭菜往嘴里塞,很快两腮鼓起,嘴角沾满亮闪闪的油渍,不时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她一向从不在意自己的吃相好不好看。 而现在,趁着这明志堂只有她一个人,她甚至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底和碗边,似乎想要把烤肉残留在食盒里的味道统统舔干净。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 这个食盒,顾旭以前用过。 那这样一来,岂不是… 她突然惊呼一声,耳朵开始泛红。 这天傍晚,顾旭按照“神机营”的安排,在莱州府同福客栈入住。 客栈房间面积不大,看上去也很朴素,但胜在舒适。 虽然顾旭现在还没有与“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见面。 不过他知道,其他人应该应该就住在附近。 正当他将要开始修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神机令牌”开始闪闪发光。 他的手刚一触碰到令牌,视野中便迅速出现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令他目不暇接—— “灵狐”邀请“朱雀”加入“论道室”。 “灵狐”邀请“白虎”加入“论道室”。 “灵狐”邀请“麒麟”加入“论道室”。 灵狐:各位,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很荣幸能够来到莱州府,与诸位一起前去探索崂山遗迹。之后还望诸位多多指教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全能高手顾旭 “没想到这‘神机令牌’,竟然还有群聊的功能。”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想道。 而“灵狐”的身份也在他的预想之中。 果然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当初在“论道之境”与她对战的过程中,顾旭就已经感觉得到,“灵狐”上官槿是一个非常精于算计的人。 她刚一抵达莱州府,就率先邀请众人进入“论道室”,并自曝身份,想必是想在“神机营”里占据主导权,从而在之后的遗迹探索中谋求更大的收益。 但顾旭并不急着发言。 以他一贯谨慎的作风,他决定先静静潜水观察片刻。 他的视野中很快又出现了以下内容—— 烛龙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有机会能与上官大人合作,陈某真是倍感荣幸啊! 烛龙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襄阳陈晏平,大家或许曾经听说过我的名字。近日我们陈氏将要在胶东行省和洛京城修建新的工坊。如果各位缺少一件趁手的法宝,欢迎来我们陈氏工坊,我们定会为你量身定制。 “这位陈家的公子…竟然直接开始打广告了,”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真是有意思啊!” 麒麟我姐姐曾对我说过,陈氏工坊炼制的法宝在整个大齐都数一数二。我现在很想要一件能够抵御火属性法术的法宝。不知陈公子是否愿意帮忙? 烛龙当然可以。等我们从崂山遗迹出来后,你私下来找我就好。 麒麟那到时候就拜托陈公子啦! 抵御火属性法术的法宝? 是因为我上次的“萤焰”留给“麒麟”的心理阴影太深了吗?使其处心积虑想要报复我? 顾旭忍不住轻笑一声。 毕方麒麟姑娘!没想到你也来到了莱州府,真是太棒了!你也住在同福客栈吗?我知道莱州府有一家很不错的食肆。你明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去那里吃早餐。 青鸾麒麟小姐,上次在“论道之境”输给您后,我就一直对您精深的修为深感佩服,很想找个机会想您请教一些修行方面的问题。不知明日能否与您见上一面? 毕方麒麟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正在忙呢? 毕方麒麟姑娘,自从在“论道之境”见到你后,我每时每刻都期望着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 毕方麒麟姑娘,如果你明早没空的话,我们后天再去也可以。 毕方麒麟姑娘? 大概足足过去了一刻钟后,顾旭才看到了麒麟的回复。 麒麟我近日身体不适。恕我无法与你们见面。 麒麟若要讨论修行方面的问题,你们可以去找“朱雀”。他曾在“论道之境”中战胜过我,想必他能替我解答你们的困惑。 还未等顾旭读完这则讯息,毕方就立即回复—— 毕方麒麟姑娘,你是在修行过程中遇到问题了吗?我这里正好有一些多余的丹药,你告诉我地址,我这就替你送来! “麒麟”再次沉默了一刻钟。 麒麟不必了。只是身体出了点小问题,不要紧的。 毕方哦,我明白了。 毕方麒麟姑娘,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多喝点姜糖水啊! “麒麟”再也没有搭理他。 顾旭深深感叹,这位代号“毕方”的修士真是个话痨——若放在前世的聊天群里,估计就是头号水群活跃分子。 而且,如果顾旭没猜错的话,这“毕方”似乎已经被“麒麟”那清甜酥软的声音迷住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麒麟”见上一面。 “不得不说,‘麒麟’的那一声声‘好哥哥’,对一般男人的杀伤力还真不低呢!”顾旭心里吐槽道。 灵狐说起“朱雀”,你们中有谁见过他吗?或者诸位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就在这时,“灵狐”又发了一条讯息,把话题引到了顾旭的身上。 这让顾旭有些不愉快。 毕竟,他本只想低调地待在角落里暗中观察,并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毕方我不认识他。但是他把火属性法术掌握得极为出神入化,远胜于我。若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向他讨教讨教。 青鸾我也不认识他。但他掌握着一手炉火纯青的符篆之术,比我的老师还要厉害。 灵狐这就神奇了。在我印象中,“朱雀”是个擅长飞刀和阵法的修士。难道在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全才”? 麒麟这算什么?他还破了我的“天龙领域”呢! “麒麟”的这条消息仅仅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钟。 眨眼间,它就变成了—— “麒麟”已撤回发言。 因为“麒麟”的撤除速度太快,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楚他这条消息的内容。 但也有少部分人,或是凭借高深的修行境界,或是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看清并记住了“麒麟”的这段话。 比如顾旭。 比如上官槿。 比如“烛龙”陈晏平。 比如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虎”苏笑。 在同福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间内,上官槿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认真地卸去脸上的妆容。 香粉胭脂随水而落,像是雨打花树零落成泥。 卸妆之后,她的相貌变化不大。 依旧尖下巴,柳叶眼,五官小巧清秀。 只是眉毛淡了些,眼角锐了些——尤其没了胭脂晕染后,皮肤更是白得像雪。 少了些的清纯甜美,多了些精明锐利。 “原来是他啊…” “竟然真的是他啊…” 此时此刻,凭借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信息,上官槿已经猜到了“朱雀”的身份。 精通符咒之术、掌握着火属性法术、能够灵活运用阵法、还能够破解皇室的“天龙领域”… 在整个大齐王朝,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些条件。 那就是最近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并掌握了《焚天七式》的顾旭。 这在上官槿眼中,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只觉得,顾旭的成长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不愧是能搞坏‘天衍石’的修行天才啊!”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等学习领悟能力,恐怕史无前例。” 上官槿本一直觉得,“朱雀”是个阴险狡猾的混蛋,在“论道之境”中用阴招对付她,害得她的排名落后于楚凤歌。 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然而现在,当她知道“朱雀”的身份后,她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哎呀,那个叫顾旭的小家伙长得那么好看,怎能说他阴险狡诈呢?” “那叫做足智多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赘 乐安县驱魔司缉事褚伟,代号“毕方”,今年二十一岁,擅长火属性法术,曾在“论道之境”中被“朱雀”、“麒麟”、“青鸾”等人击败,无一胜绩。 当同僚们问起他“听说那个‘神机营’里高手云集,你在里面排得上名吗?” 褚伟都会不好意思地笑道“一般般吧,勉勉强强能挤进前十。” 听到这话,同僚们都会看着他惊叹道“那你也混得不差呀!” 然而事实却是—— “神机营”预备役里只有九个第二境修士。 他在榜上排第九。 有时候连褚伟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驱魔司总部要把他这种人挑进“神机营”。 “或许是司首大人那天喝醉了,一不小心在名单上胡乱勾了我的名字吧!”他不止一次这样猜测道。 或许今天褚伟在“论道室”中的活跃发言,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热情开朗的话痨。 然而实际上,在现实世界里,他是一个沉闷、拘谨、甚至有些自卑的人。 纵然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活动。 但只要与人当面交流,他就会紧张、焦虑,不知不觉间忘掉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正由于他这样的性格,再加上乐安县的官吏、衙役都是男性,所以他的社交圈子里除了自家母亲外几乎没有异性。 直到他在“论道之境”里认识了“麒麟姑娘”。 尽管那一天,褚伟在“论道之境”里的发挥得并不好,被“天龙领域”压制得无法动弹,但是“麒麟姑娘”依旧在笑盈盈地夸他“哥哥你好厉害呀”、“哥哥,你的实力一定比这更强”、“好哥哥,你可千万不要气馁,若不是我用了取巧的方法,恐怕根本不可能赢你呢”… “麒麟”的这些话语,给褚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他看来,这位代号叫做“麒麟”的修士,一定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 她战胜了自己,却没有洋洋得意、冷嘲热讽,反而温柔地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因此,褚伟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麒麟姑娘”一面。 他也很清楚,以自己平庸的身份和修为,或许连做对方的朋友都不配。 但只要能看到对方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麒麟姑娘’,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见我呢?”褚伟坐在床边,默默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真的太差劲了吗?” 尽管他刚刚吞下了一颗“长明丹”,但他依旧迟迟无法静下心来,进入修炼状态。 与此同时。 “同福客栈”的另外一个房间里。 “原来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比我预想中要更强啊。” “烛龙”陈晏平坐在一把竹椅上,手中握着“神机令牌”,盯着“朱雀”这个代号,内心默默想道。 在大齐王朝,陈、赵、沈三大门阀均是权势滔天。 但它们各自渗透的领域却各不相同。 襄阳陈氏追求的是“以才入仕,齐家治国”之道,修习经史,培养了大批家族子弟和门生入朝做官。 在大齐朝堂上,几乎每十个文官里,就有三个能跟陈家以各种方式扯上关系。 另外,当朝皇后陈安之是陈氏家主的亲妹妹——也就是说,昭宁公主也是陈氏家主的外甥女。 因此,襄阳陈氏对大齐政治局势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幽州赵氏追求的是战场上的杀伐之道,家族子弟基本都在军中摸爬滚打过,因而与大齐军队渊源颇深。 再加上赵家家主燕国公赵长缨乃当世圣人,很少有人敢招惹他们。 至于金陵沈氏,追求的则是商贸生财之道,数百年来都是大齐王朝最富有的豪门。 他们家族产业不计其数,其中不仅仅包括给修行者的丹药、法宝、符篆等,也涉及乎名声的粮食、盐运、茶叶、丝绸等等。 拥有着几座炼丹作坊的时家,在金陵沈氏面前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毕竟,像金陵沈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每一个关键决策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家族没有自己的产业。 只是在所有家族之中,金陵沈氏显得格外突出罢了。 陈晏平作为襄阳陈氏的一员,他手中掌握的情报自然比大部分“神机营”成员要多得多。 他早就从家族中的渠道了解到,大齐胶东行省青州府沂水县出现了一个名叫“顾旭”的、平民出身天才修士——他深受驱魔司司首洛川的青睐,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成为了“惊鸿笔”的新主人;除此之外,还学习了以艰深难懂出名的《焚天七式》。 “你这次去崂山遗迹,除了寻找仙人传承外,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陈氏家主陈善道曾对陈晏平交代过,“想办法拉拢这个叫‘顾旭’的少年。 “你应该很清楚,像他这样没有背景、但手握名器的年轻修士,对于我们陈氏、对于大齐王朝意味着什么。” “可是,父亲,洛司首现在非常看重他,”陈晏平曾提出疑问,“我们直接去招揽他,恐怕会惹得司首大人不喜吧?” “你不需要刻意招揽他,只需要跟他交个朋友就好,”陈善道解释道,“今后如果有机会,可以介绍他与素绘认识认识。” 陈素绘是家主陈善道年纪最小的嫡女,因为聪明伶俐、悟性极强,一直深受陈善道宠爱。 “父亲,难道…您想让素绘嫁给他?”陈晏平对父亲的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准确来说,我想让那个姓顾的小子入赘陈氏,”陈善道回答,“我们陈氏原本只有‘圣言簿’一件名器。 “但是,只要让那顾旭也成为咱们陈家人,我们就将会拥有两件名器。” 女儿固然重要。 但是在威力强大的名器面前,也是可以作为筹码的。 这是陈善道想要表达的言外之意。 陈晏平点了点头,对父亲的观点表示认同。 他知道,对于像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嗣来说,婚姻不过是缔结关系的工具——比如陈晏平自己,不论是当初求娶时小寒,还是现在与姚思柔成亲,都是为了谋求利益罢了。 于是,在接到父亲的指示后,陈晏平刚一抵达莱州府,就开始打听顾旭的消息。 而现在,当他看到“论道室”中众人的发言——尤其是“麒麟”的那句“他破了我的‘天龙领域’”,他就立即猜到了“朱雀”和“麒麟”两人的身份。 “朱雀”定然是掌握着“焚天七式”的顾旭。 “麒麟”则应该是四皇子萧尚贞——因为陈晏平知道,在前往崂山遗迹的队伍中,只有萧尚贞一个皇室成员。 而《天龙心经》是大齐皇室的不可外传的功法。 “呵呵,‘麒麟姑娘’…真没想到,我那位表弟竟然这么有趣,”陈晏平笑着心想,“还有顾旭那家伙…除了‘焚天七式’和‘惊鸿笔’之外,他竟然还掌握着这么多手段。倘若他真的能入赘我们陈氏,父亲大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顾旭在读完“论道室”里的消息后,就收起“神机令牌”,吞下一颗“长明丹”,闭上眼睛开始静静修炼。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不过他对此不以为意。 很快都要跟大伙儿见面了,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反正他一直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从来不会在“论道之境”里给自己拗人设,自然也不会“见光死”。 于是这天晚上,他心无旁骛地修炼了四个时辰。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的“神机令牌”收到了一条来自“青鸾”的消息。 青鸾“朱雀”道友,在我们月初的那场战斗中,您的符篆之术精深玄妙,令我印象非常深刻。而我最近也遇到一些关于符咒的疑问,不知能否请您指教一二? 第一百二十五字 青鸾、雪女与皇子 “青鸾…” 对于这个代号,顾旭还是有印象的。 他记得“青鸾”也是一位符师,曾经在“论道之境”中被他击败,现在在第二境修士的排行榜上位居第四名。 实话实说,放眼整个大齐王朝的年轻才俊,“青鸾”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精准掌握着数十种不同类型符篆的画法,能够把书本中的繁复符文分毫不差地复刻下来,足以帮助她应对战斗中遇到的大多数情况了。 只可惜,她偏偏在“论道之境”中撞上了顾旭,而且被顾旭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段击败。 这无疑使她的自信心深受打击,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似乎是见顾旭没有立即回应,“青鸾”又用“神机令牌”继续发消息道—— 青鸾当然,我也不会平白无故请求道友的帮助。我知道一些关于崂山遗迹和沂山雪女的最新情报,可以与道友分享。 朱雀没问题。我住在同福客栈二楼楼梯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你现在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 因为沂水县即将面临的危机,也为了让接下来的崂山之行准备更充分。 “青鸾”手中的这些情报,顾旭现在确确实实很想知道。 与此同时,顾旭也开始对“青鸾”的身份感到有些好奇。 咚咚咚! 几分钟过后,顾旭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朱雀’道友,我是‘青鸾’!”门外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拘谨。 “请进,‘青鸾’道友!”顾旭淡淡道。 同时他挥了挥手,房间的门锁便自动打开。 随后,一个年轻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走进来。 她身材微胖,脸型偏圆,有一双小眼睛和淡淡的雀斑,穿着驱魔司的黑色长袍。 或许是为了方便做事,她把长袍那宽大的袖子用绳子绑了起来。 她的头上也没有佩戴钗环,而是像男子一样,用头巾简单地把头发包裹起来。 看得出来,这位“青鸾”是一个痴迷修行、不喜打扮的姑娘。 顾旭在观察“青鸾”,而“青鸾”也在打量顾旭。 尽管在“青鸾”的观念里,她一直认为“世间男人都是肤浅无趣的生物”、“追寻高深莫测的符道知识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但在她看清楚屋中少年的容貌时,她却不可避免地愣了片刻,脚步不自禁地顿在原地。 “青鸾”曾一度以为,类似“君子世无双”、“皎如玉树临风前”这样的诗句,均是夸张的写法。 世间芸芸众生,皆是在人间烟火中吃五谷杂粮长大的。 怎可能会有如此英俊出尘的男子?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必须得承认——这些诗句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只是她以前见识不够罢了。 “我…我是青州府驱魔司的典簿杜菁菁,”她微微颔首,向顾旭自我介绍道,“我的老师是青州府客卿陶骞。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典薄”乃八品官衔,属于文职官员,负责管理驱魔司衙门里公文和档案。 “在下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顾旭也微笑着介绍道。 “沂水县顾旭…” “青鸾”杜菁菁记得,自己曾经从老师陶骞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时老师那表情,又是佩服,又是羡慕,连连感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令杜菁菁印象极为深刻。 “原来道友就是‘惊鸿笔’的继承人顾经历啊!”她睁大眼睛,惊叹道,“真是久仰大名!” “不敢当,不敢当,”顾旭微笑着摇了摇头,“杜道友太抬举我了。” “顾道友,之前在‘论道之境’中一战,您的符道造诣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只听见杜菁菁接着说道,“就算是我的老师,也不可能画出威力那么强大的符篆。 “所以,我很好奇,您在画符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巧吗?” “青鸾”杜菁菁终究是一个热爱符道、痴迷学习的人。 顾旭那俊朗脱俗的相貌仅仅只让她恍惚了几秒钟。 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她就迫不及待、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且以她心直口快的性格,她通常想到什么,就会问什么,从来不回去考虑自己的措辞是否委婉,是否会冒犯到对方。 “杜道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所有符篆都是照着书本上一模一样画下来的吧?”顾旭微微一笑,反问道。 听到他的话,杜菁菁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老师一直教导我,画符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不能有丝毫差错——只要画错一笔,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变成一张无用的废纸。 “至于改进符篆,那可是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老师说,像我这样的初学者,先不要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会儿,又接着说“当然,顾道友不是一般人。这句话您就当我没说就好。”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他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改进符篆,更多是仗着非同常人的天资和悟性。 这使得他往往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凭着直觉找到更优的解法。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尤其是“青鸾”杜菁菁这样的新手来说,照葫芦画瓢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就好比学习书法或是绘画,都得从临摹开始——盲目创新,寻找所谓“自己的风格”,反而得不偿失。 目前,大齐王朝的大部分符师基本都只能算是“符文的搬运工”。 他想了想,说道“你的老师说的对。” 杜菁菁愣了两秒。 现在的天才,都一点也不谦虚的吗? 只听见顾旭又接着说“对于初学者而言,一丝不苟地模仿,确实是最好的学习方式。 “但杜道友也应该明白,符篆也好,法术也好,终究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画符的时候,不妨多思考一下‘这符为什么要这样画’、‘有没有更好的实现方式’…这对于今后探索自己的‘道’,或许会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我画的符篆,都是在原基础上稍稍改进过的…算是我自己对符道本质的一点小小的摸索吧!” “道”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成圣时才应该考虑的东西吗?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天赋远超常人,但归根到底只是个第二境的修士,怎就开始琢磨“自己的道”了? 是他考虑得太过于长远,还是我的目光太短浅了? “青鸾”杜菁菁再度愕然。 顾旭说完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杀鬼符”,递到杜菁菁的手中。 “这是我改进过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可以用来对付‘游魂’和‘野鬼’级别的鬼怪,比原版的威力稍微大了一些,”他接着说道,“或许对你来说有一点点参考价值。” 顾旭给杜菁菁的,只是第二代的“杀鬼符”。 虽然他早就研制出了第五代“杀鬼符”。 但他怕那符篆太过于复杂,以至于对方琢磨不明白。 “顾道友,真是太感谢你了!”“青鸾”杜菁菁接过“杀鬼符”,真诚地感谢道。 毕竟杜菁菁也是能够入选“神机营”预备役的天骄。 她只稍稍瞥了一眼顾旭画的这张“杀鬼符’,就感觉它跟书本上的不太一样——在那些细微的变化中,隐藏着无穷奥秘,值得她之后花很多时间去学习和探索。 “不客气,”顾旭淡淡一笑,接着道,“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那些关于‘沂山雪女’和崂山遗迹的情报告诉我了吗?” 杜菁菁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两条重要的信息。 “第一,自从天行元年崂山附近的村落惨遭神秘屠杀后,那里一直存在着一种名叫‘獏(u)(hui)’的鬼怪。它们穿着破烂的衣服,长着形如虎爪的利爪——” “——而且还会吸食人脑?还喜欢攻击独行的路人?”顾旭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道友您也知道?”“青鸾”杜菁菁脑子懵了一瞬。 “这种鬼怪虽然有些罕见,但是在一些书中还是有记载的,”顾旭回答道,“不过要对付它们,也不是特别难。只需要提前准备好滚烫的大石头,就能够将它们击杀。” 杜菁菁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俊朗少年,沉默了许久。 本来是她来给对方分享一些情报。 怎就变成对方给自己科普鬼怪常识了? 还有,这世间怎会有这种人? 不仅外表英俊、天赋出众,而且还懂这么多知识? 杜菁菁的自信心再一次深受打击。 要知道,在青州府驱魔司,她也算是个万众瞩目的天才,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否则,衙门客卿陶骞也不可能点名道姓要收她做徒弟。 只可惜,在进入了这“神机营”预备役后,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天才与天才之间,也可能存在着天堑一般的差距。 “那第二个消息呢?”这时候,顾旭微笑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关于‘沂山雪女’的那个?” 其实,相比崂山遗迹旁边的“獏”,顾旭更关心这个消息。 因为陈济生曾经对他说过,沂山区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扩散,很可能一个月后波及到沂水县。 而陈济生和时小寒,还有一些过年期间留下值班的吏员和杂役,现在都还待在沂水县的范围内。 “雪女”最近的动静,无疑关系到他们的生命安危。 “哦,第二个消息,”听到他的话,“青鸾”杜菁菁终于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沂山雪女’现在很可能已经拥有了圣人级别的实力。 “而且,在沂山的范围内,出现了一座神秘的黑色祭坛,很可能是近期阴煞之气的源头。”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按理来说,以杜菁菁的身份和修为,应该很难接触到这些与“沂山雪女”直接相关的情报。 “抱歉,顾道友,消息的来源,我暂时无法告诉您。”“青鸾”杜菁菁摇了摇头,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圣人级别的修为… 神秘黑色祭坛… 顾旭陷入沉思。 他知道,自从陆诗遥的残魂回归本体之后,“雪女”的实力得到了大幅的提升——现在拥有圣人水准的实力,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他却不明白,那黑色祭坛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难不成鬼怪晋阶,还需要利用祭坛举行某种特殊的仪式才行? 可为什么在他读过的所有书籍里,都没有提及过相关的信息? 至于杜菁菁这些的消息来源… 顾旭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大齐国师的师弟何逸群来他家中、给他送《焚天七式》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有一个后辈妄图去对付雪女,却因为雪女的实力突然大幅增长,身受重伤,被困在沂山之上。” 这些信息的来源,会不会是何逸群话中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后辈”? 顾旭暂时不得而知。 一番简单的谈话后,“青鸾”杜菁菁便带着顾旭的“杀鬼符”,离开了这个房间。 其实顾旭的猜测没有错。 关于“雪女”的那些消息,确实是被困在沂山上的“后辈”——大齐王朝的皇长子萧尚元告诉她老师陶骞的。 皇长子萧尚元曾经隐藏了身份,带着皇室的供奉樊诚,悄悄登上沂山去对付“雪女”。 然而他们却没料到,雪女实力突然增长,令他们栽了个跟头。 倘若不是何逸群凭借着“缩地成寸”神通及时赶到沂山上,把他们两人救出来,恐怕他们已经丧命在了沂山上。 被救出后的一段时间里,皇长子萧尚元曾在青州府驱魔司衙门养伤。 在此期间,萧尚元曾经提出极为优厚的条件,试图招揽杜菁菁的老师陶骞。 陶骞一向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符道造诣在整个大齐王朝的范围内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有太多比他年轻、比他优秀的符师,根本不知道为何堂堂大齐皇子要指名道姓地招揽自己。 除此之外,陶骞年纪大了,性格渐渐变得安于现状,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拼劲——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待在青州府度过余生,教好徒弟,他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想参与皇子夺嫡这种高风险的事情。 他本想毫不犹豫地拒绝皇长子的招揽。 只可惜,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尽管陶骞心头还有很多疑虑和担忧,但还是答应与皇长子合作,帮助对方争夺“泰阿剑”。 也就是在那时候,萧尚元告诉了陶骞沂山上近期的变化。 陶骞又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徒弟杜菁菁。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就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目修炼。 一日三餐,他都是让同福客栈的小厮们直接送到他的门口。 不论是雪女成圣,还是那神秘黑色祭坛,以他的层次还暂时难以应对。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修炼,努力变强。 除此之外,只能祈祷大齐王朝的圣人们对此有所准备。 两天过后。 三瓶“长明丹”消耗殆尽。 顾旭成功突破到了“黄泉第七曲”境界。 腊月廿五,众人准备正式向崂山出发。 按照千户时磊的要求,他们一大早就在莱州府驱魔司衙门集合。 这是“神机营”预备役成员在现实中的第一次集体会面。 天还未亮的时候,“毕方”褚伟第一个抵达衙门大堂。 随后,他就一直站在大堂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接下来陆陆续续抵达的“神机营”年轻修士们。 只要有女修士从他身边路过,他就会上前询问对方的代号。 最近几天,他曾经用“神机令牌”给“麒麟姑娘”发了无数条消息,但“麒麟”都没有搭理他。 这使得褚伟不自觉怀疑,会不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对方厌烦了。 所以他想趁今天当面向“麒麟姑娘”道歉。 然而,直到时磊宣布“所有人已经到齐”后,褚伟依旧没有能找到“麒麟姑娘”的踪影。 这时候,他忍不住向身边人询问“‘麒麟姑娘’是不是临时退出了?为什么她今天没有按照千户大人的指示来到这里呀?” 听到他这话,“烛龙”陈晏平干咳一声,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显然是在努力憋笑。 而旁边的四皇子萧尚贞则面色严肃地走上前对他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麒麟姑娘’?是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我…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听到他的话,褚伟突然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她在‘论道之境’里撞见过?”萧尚贞上前一步,语气愈发咄咄逼人。 “嗯…没错…”褚伟低下头。 他本身就是个自卑拘谨的人。 当受到四皇子萧尚贞这种盛气凌人的逼问时,他更是卑微得抬不起头来。 “那你应该猜得到,她的身份非常尊贵,像你这样的人可高攀不起。”萧尚贞抬起下巴,以高傲的态度继续道。 此时此刻,萧尚贞已经想明白——为了让自己的身份不败露,为了让自己不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提前铲除一切隐患。 s七夕节送大家5200字大章,求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明明是我先来的 四皇子萧尚贞的办法确实有效。 当他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劝退“毕方”褚伟时,褚伟连连后退,之后再也不敢询问任何关于“麒麟姑娘”的事情。 与此同时。 “烛龙”陈晏平转过身,努力憋笑。 “灵狐”上官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至于顾旭,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就看出了“麒麟”的身份。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在场的大齐皇室成员,只有萧尚贞一人; 另一方面,尽管萧尚贞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凶巴巴的,但从他的目光中,却隐约能够窥见一丝惶恐不安的情绪。 顾旭微微一笑,没有戳穿。 在这样的场合下,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情得罪一位大齐皇子。 不如静静待在一边看热闹。 当然,对像他这样的人来说,想要一直保持低调是非常有难度的。 就算他一直待在房间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那副矫矫不群的皮囊,依旧会使他在不经意间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尤其是像上官槿这样欣赏世间一切美丽事物的“颜控”。 虽然上官槿曾经借助洛司首的铜镜,在“温故壶”幻境中远远地看见过顾旭一眼。 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禁感叹,这少年的真人,明显要比铜镜中的影像好看得多。 “要不去跟他交个朋友?”她心头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司首大人曾经说过,他拥有着百年不遇的修行资质,未来成就必定非同凡响——倘若今日能与其结下友谊,那必定是一笔血赚不赔的投资。” 只是…该找个什么借口去跟他聊聊呢? 上官槿沉思片刻,随后轻捋发丝,落落大方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径直走去。 “‘朱雀’道友,好久不见,”她微笑着跟顾旭打招呼道,“上次你在‘论道之境’中用‘八门幻阵’破了我的‘流星走月’,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啊!” 听到她的声音,顾旭抬起头来。 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小巧的脸蛋虽不惊艳,但胜在耐看。 乍一眼看上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这是初恋该有的模样”。 “‘灵狐’道友?”顾旭微笑道,“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上官大人’?” 别看这少女外表清纯。 但顾旭依旧清晰地记得,她当初在“论道之境”里不仅二话不说就搞偷袭,而且还掌握着能够计算他行动轨迹的玄妙神通。 只有傻子才会把她当做是纯真女孩。 对于这样的角色,顾旭可不敢放松警惕。 听到顾旭这话,上官槿笑着回应  “既然加入了‘神机营’,那咱们就是追寻大道、斩妖除魔的伙伴,何必再区分那些无聊的官位头衔呢? “实话实说,之前见道友博闻广识,各种知识咒术信手拈来,我还以为道友是个呆板无趣的书呆子——没想到竟是个俊美风趣的少年郎,倒真是让人意外呢!” “上官道友过奖了。”顾旭不动声色地淡淡道。 不失时机的夸奖,是获得他人好感的最佳方式之一。 这套路,顾旭很熟。 见顾旭没什么反应,上官槿又低下头,接着说“只是,道友上次跟我说的计算星辰方位的办法,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理解。我知道自己有些笨,而道友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再跟我讲讲吗?” “这个其实很好理解,”顾旭简洁扼要地回答道,“你把八卦阵图跟星宿方位图放在一起做个对比,就应该能明白了。” 他一眼就看出,上官槿是在“假装不懂”。 适当的示弱,以及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请求,同样是拉近两个人距离的手段。 这套路,顾旭也很熟。 “只是她为何突然找上我呢?”他在心头暗暗揣测道,“像上官大人这样的第四境修士…竟也会有求于我?” 而看到顾旭这有些敷衍的态度,上官槿也在默默心想他看上去似乎根本不吃这一套啊…他这心思,可真不像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见势不妙,上官槿决定改变策略。 “顾道友,”她收敛笑容,直截了当地说道,“其实我今天找上你,是希望在崂山遗迹中与你结伴同行,共同应对危机。” “与我?”顾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上官道友,以我现在的修为,恐怕很难帮上你的忙吧?” “顾道友,你或许不知道,”上官槿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说道,“空玄散人的洞府,只允许最多三人进入其中…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获得传承。期间很可能会为了争夺传承而发生争斗。 “在此过程中,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终究是有限的。但我曾随司首大人一起关注过顾道友在‘温故壶’幻境中的表现。我相信,以我的修为,配合你的见识和手段,在整个神机营都将战无不胜。”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以真元操控铜币,在衣兜里悄悄地做了占卜,证实了上官槿说的话是正确的——空玄散人的洞府,确实只允许三人入内。 至于她为何知道这样的消息…顾旭没有多问。以上官槿的身份,着实可能掌握着不少鲜为人知的情报。 “这确实是个让人心动的提议啊!”顾旭在心里感叹道。 他知道,在同行者之中,有不少第三境和第四境修士。 纵然他能凭借各种手段在“论道之境”所向披靡。 可在现实里,他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从这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天骄们手中夺得传承。 不过如果有一个第四境修士做队友,那么他的胜算无疑将得到大幅提升。 只是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跟这个深谙套路的女人保持距离…否则倘若以后栽在她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见顾旭依旧保持沉默,上官槿嘴角上翘,把一缕散落的长发理到耳后,继续说道“我知道顾道友掌握着一门神乎其神的‘请神咒’…顾道友长得这么俊,就算是被抽干,我也不介意的!” 她可真会。 倘若换做是别的男人,估计早就上钩了吧。 顾旭暗暗吐槽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越过人群,挤到了他的身边。 正是陈氏家主的庶子陈晏平。 陈晏平曾从父亲那里接到任务,要求他跟顾旭交好关系。 当他听到上官槿口中的“顾道友”时,他就立即认出,这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顾旭。 “敢问阁下可是沂水县经历顾大人?”陈晏平礼貌问道。 “是我,”顾旭点了点头,“您是——” “在下襄阳陈晏平,”陈晏平拱手行礼道,“早就听说过顾大人响当当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由于陈晏平目前在管理陈家的产业,暂时没有官职在身,所以他不敢在礼数上有所怠慢,以免落下话柄。 原来是陈家的人啊!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谦逊地微笑道“陈道友谬赞了。另外,既然我们都是‘神机营’的一员,那还是忘掉官衔,以‘道友’相称吧!” 而旁边的上官槿则淡淡瞥了眼陈晏平。 她刚才跟顾旭聊得正愉快。 眼看马上就要得手,说服顾旭跟她合作。 却突然被这个讨厌的家伙打断了。 真是让人心烦啊! 想到这里,她心里暗暗地把“陈晏平”这个名字记到黑名单上。 不过,她脸上却依旧挂着友好的微笑,对陈晏平说道  “敢问陈道友突然来到这边,是想要加入我们的谈话吗?” 陈晏平站在顾旭身边,直言不讳地对她说道“我是仰慕顾道友的名声,想跟他交个朋友。” 然后他又对顾旭说道“顾道友,我父亲曾告诉我,崂山遗迹中充满了艰难险阻,而且空玄散人的洞府设有禁制,不可能所有人都进入洞府获得传承。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想请求顾道友与我结伴同行——所有共同取得的收益,我们都平均分配。不知顾道友是否愿意答应?” 陈晏平话音刚落,上官槿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顾旭身上,似乎很期待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顾旭则保持沉默。 他必须得承认,相比上官槿的层层套路,还是陈晏平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听上去更轻松些。 可问题在于,如果他答应陈晏平,必然会惹得上官槿不高兴。 反之亦然。 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今天本只想低调待在角落里,根本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中。 唉,谁叫自己魅力实在太大了呢? 只是,正在这时,又一个人来到了顾旭的身边。 那是一个微胖圆脸、貌不惊人的姑娘。 正是几天前向顾旭请教符道相关知识的“青鸾”杜菁菁。 刚一看到顾旭,她就迫不及待地对顾旭说道“顾道友,终于找到你了!我听说那崂山遗迹比我想象中要危险得多,所以想找个人结伴同行,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顾道友。 “当然,顾道友的实力比我强得多…可能很多时候,我都需要仰仗顾道友的帮助。所以我们的一切收获,顾道友你可以先挑选,把剩下的残羹剩菜留给我就好。 “以我的修为…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归来,我就知足了。” 怎么又来了一个要找顾旭合作的人? 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受欢迎? 上官槿的脸色渐渐变得冷淡下来。 今天明明是她先来的… 本以为自己能够轻轻松松地捷足先登。 可谁能料得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至于顾旭,则站在三人中间,心里默默感叹  唉,“神机营”的修士都不是善茬,还是待在沂水县轻松些。 s凌晨还有一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飞向崂山 此时顾旭所面对的,是有生以来最困难的选择题。 上官槿,陈晏平,杜菁菁。 三选一。 前面两人或许能够成为他崂山之行的强大助力。 但陈氏门阀水太深。 上官槿心思太深。 而且不论他选择谁,都必然会让另一方感到不满。 至于杜菁菁… 虽然顾旭很欣赏这个痴迷符道的姑娘。 可他必须得承认,倘若跟她结伴同行,她大概率将成为自己的累赘。 这听上去或许有些冷酷无情。 但在这种关乎自己未来修行乃至于性命的重要事情上,他必须先为自己考虑,可没义务去做别人的保镖。 他沉思片刻,回答道:“实话实说,我还是习惯单独行动。” 遇事不决,溜为上策。 尽管他一向热衷于在任务中抱大腿,能躺赢绝不带飞。 但与其整天跟这些家伙察言观色、斗智斗勇,掺合到大齐权贵们暗潮涌动的斗争中,显然不如自己单打独斗来得轻松。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默默感叹:还是时小寒那丫头的大腿抱起来舒服。 性格单纯,非常好哄,除了馋他之外,没什么坏心思。 哪像面前这群家伙? 套路一个比一个深。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微微一笑,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情绪,只是抛下一句“我等待你改变主意”,便转身离开,很快就跟其他人热情地攀谈起来。 陈晏平也友好地表示,就算顾旭拒绝合作,他也想要与顾旭交个朋友。 唯有“青鸾”杜菁菁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失落的表情,但她依旧强颜欢笑,对顾旭说:“没关系,我尊重道友的决定。” 今天是“神机营”预备役成员们在现实中的第一次集体碰面。 大多数人都感到非常兴奋,聊得不亦乐乎。 或是讨论起之前在“论道之境”中的一场场战斗,或是谈起了崂山遗迹中可能存在的危险,或是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合作与收获的分配。 一时间,衙门大堂里人声嘈杂、宛如集市。 不少小吏们从大堂门外路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屋内,好奇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会变得如此热闹。 但也有几个人一直保持沉默。 比如四皇子萧尚贞——他深谙姐姐教给他的“言多必失”的道理,一直闭口不言,保持高冷,以防止别人看出他身份的端倪。 比如身为九品小官的“毕方”褚伟——他被四皇子当众狠狠数落了一顿后,更是自卑到了极点,低着头站在房间角落里,一言不发。 还有“白虎”剑阁苏笑——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剑痴,他只觉得在场众人的谈话简直无聊至极,便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推演各式各样的剑招;不知不觉间,对于剑阁传承的剑法,又有了新的领悟。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 莱州府驱魔司千户时磊突然“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在场众人立即噤声。 衙门大堂顿时变得一片肃静。 这时候,时磊介绍说,莱州府与崂山之间相隔三百五十余里的路程,途经平度州、古城集、即墨等城池。 众人将乘坐驱魔司总部专门准备的浮空飞舟前往目的地,大约耗时两天的时间。 “浮空飞舟!” 听到这个消息时,在场众人——尤其是像“青鸾”杜菁菁、“毕方”褚伟这样平民出身、地位不高的修士们,都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他们知道,“浮空飞舟”是圣人级别的修士才能够炼制的珍贵法宝,可用于在空中批量运送人员,在整个大齐王朝范围内数量寥寥无几。 唯有得到像洛司首这样的大人物批准,方可使用。 由此可以看得出,驱魔司总部对他们这次探索崂山遗迹的行动是非常看重的。 “顾道友,你知道‘浮空飞舟’的能量来源是什么吗?”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忽然再次出现在顾旭的身边,对他小声说道。 “阳光?”顾旭记得自己曾经在书中见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错,”上官槿笑了笑,回答道,“它只能在白天使用,无法在晚上使用——所以今天晚上,我们需要在古城集过夜,明天才能抵达崂山。 “也因为‘浮空飞舟’存在这样的特性,所以当‘长夜’降临之后,我们与鬼怪的战争将会变得比以往更加艰难。” “长夜…” 顾旭好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他这时想起,“神机营”创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传说中那可怕的“长夜”。 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 等到那时候,太阳将不再升起,天地间一片黑暗,阴煞之气会更加浓郁,鬼怪们的实力将会大幅增强。 现在,一个实力晋升的“雪女”,就几乎已经让青州府焦头烂额。 待到“长夜”到来,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将面临着极为艰巨的考验。 “神机营”预备役的十余名年轻修士跟随时磊来到莱州府城外的旷野,排好队列,依次登上一艘“浮空飞舟”。 “浮空飞舟”倒映着清晨的阳光,焕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像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从地面上腾空而起,窜至云霄。 其日行上百里。 第一天晚上按计划抵达古城集。 第二天下午停在距离崂山十里之外的地方。 再往前走,就是危险区域。 因为受到空玄散人留下的禁制的压制,“浮空飞舟”无法直接飞入其中。 在那片区域里,有几座二十三年前曾经惨遭屠杀的村庄。 如今,这些村庄里面已经荒无人烟,只有众多热衷于吸食人脑的獏横行霸道,似乎想要把一切来客阻拦在崂山的范围之外。 “你们准备好了吗?”时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对年轻修士们问道。 “准备好了。”众人回答道。 “那就跟我来吧!”时磊一边说着,一边带头朝禁区里走去,“我只能把你们送到崂山脚下。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去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躺赢的乐趣 崂山位于东海之畔,曾有“海上仙山”之称。 它的名字,最早出自“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据说这首诗描述的是大齐太祖皇帝远征东海夜叉国时行军辛劳的场景。 可是,自从空玄散人飞升之后,此山再也没有半点儿仙气,反倒被灰蒙蒙的、仿佛裹尸布般的雾霭所笼罩。 再加上阴寒潮湿的空气、飕飕呼啸的冷风,更让此地看上去仿佛冥界一般。 顾旭了解过,因为空玄散人曾经在自己的闭关之地设下禁制,崂山上不仅没有、而且也无法修建任何阶梯或栈道。 唯有待到正月初一遗迹正式开启,那条陡峭山坡上的神秘登山通道才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 “空玄散人一贯不喜凡俗之人扰其清静,”对此,时磊曾给出这样解释,“但作为高境界的修行者,有时他也需要寻找自己的凡心——毕竟有了锚点,才能避免在修行之路上迷失方向。” 此时距离遗迹开启还有大约一天半的时间。 要赶到崂山脚下,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但时磊仍然反复叮嘱众人,尽量不要单独行动——那些叫“獏”的鬼怪,尤其喜欢袭击落单的路人。 众人点头称是。 当踏入灰色雾霭之后,每个人的心头都万分警觉。 不仅仅是对于“獏”。 更多还有对于彼此的戒备。 “顾道友,你确定不跟我合作吗?”就在这时候,上官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顾旭身旁,凑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由于她挨得很近,顾旭能够清晰地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上官道友,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给过你答案了吗?”顾旭后退一步,淡淡说道。 “其实,顾道友,之前人多口杂,我还有一条重要的信息没有告诉你,”上官槿轻笑一声,朝他眨了眨眼睛,“司首大人说过,空玄散人在崂山范围内设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也就是说,不论接下来崂山遗迹内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外面的人都无法知晓。”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不久之前,在他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后,洛司首确实对他说过一句话——“以我目前的天机推演之术,看不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而他也听得懂上官槿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崂山遗迹能够屏蔽天机—— 这无疑意味着,只要能抹掉证据,在遗迹内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 倘若她说的是真话,那么崂山之行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险。 他不仅需要应对“獏”、应对空玄散人设下的障碍,还可能会遇到来自同伴的背刺。 虽然“神机营”命令禁止其成员自相残杀。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无法取证的情况下,确实可能有人为了夺得传承而对同僚下狠手。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情报吗?”顾旭再次开口问道。 “四皇子殿下,剑阁苏笑,还有赵家那小子,都应该是知情的。”上官槿微笑着说道。 听到她的回答,顾旭忍不住在心头吐槽了一句:既然大家都是身份显赫的体面人,如果再搞那土匪一样的杀人夺宝套路,就太无趣了吧? 只是,顾旭依旧不太信任眼前这个女人。 在他的观念里,人际交往通常始于利益交换。 “神机营”其他人主动与他交好关系,通常都是“有所求”的。 比如杜菁菁希望得到符道方面的指点。 比如陈晏平希望他能够成为襄阳陈氏的助力。 但他却不清楚,上官槿选择与他合作,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正当顾旭凝神思索之际,队伍最前方的时磊突然喊了他一声: “顾旭,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听到这话,顾旭对上官槿说了声“抱歉”,随后立即来到时磊的身边。 “我之前收到了小寒的来信,”只听见时磊淡淡说道,“她说她最近正在沂水驱魔司衙门里的‘明志堂’闭关破境。这件事情,你有所了解吗?” 顾旭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时小寒那丫头,从小到大都过得无忧无虑,”时磊笑了笑,接着说,“以她的天赋,破境应该问题不大;但我却很担心,她会因为无法觉醒神通而感到苦恼。 “实话实说,作为她的父亲,我其实并不期望她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强者。只要她平安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神通拿东西…其实真的不重要。 “唉,只是那丫头最近总在写给我的信里撒谎,甚至连家中的仆人们都被她唆使着一起撒谎。她说的话,我已经信不过了。 “所以,顾旭,我想拜托你做件事情——待你返回沂水后,把她的状况写信告诉我。我想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时磊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此时此刻,他又不禁想起几天前他给时小寒寄去的那封信: “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今后多帮帮他吧!” 而时小寒的回信竟然是: “你放心,父亲!我会努力修炼,努力搞个强大的神通,日后一定会把他保护得好好的!” 在看到这封回信的时候,时磊几乎能够猜到,自家女儿已经彻底没救了。 好在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后,他发现顾旭这小子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极有定力的人。 就算“神机营”里的女修士们常常盯着他看,就算驱魔司总部那位手段不凡的上官大人时常在他身边晃悠,他也能主动与之保持距离。 只是,顾旭越优秀,时磊的心情就越复杂。 本以为自己能拥有一个出色的女婿。 谁料到这小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招来了上苍的嫉妒? 他想了又想,最终开口对顾旭说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话要交代了。祝你在崂山上顺利寻得仙缘吧!” “多谢时大人!”顾旭微笑回应。 随着队伍向着崂山的方向渐渐前行,周围的灰色雾气愈发浓郁。 在那肃杀的风中,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低沉的哀嚎声。 朦胧的雾色里,顾旭看到了二十三年前惨遭屠杀的村落。 房屋破败,围墙半塌,凹凸不平的石阶上长满灰绿色苔藓。 地上杂草丛生,瓦砾遍布,丛生的荆棘与野生的藤蔓相互盘结。 可谓满目荒芜,一片萧索。 面对这阴森的场景,就算是大齐“神机营”的天骄们,也很难完全保持平静。 尤其是像四皇子萧尚贞这样缺乏实战经历的少年人,更是面色发白,双手紧紧攥着姐姐连夜给他准备的、装满法宝和符篆的行囊。 “毕方”褚伟也在不经意间冒了一身冷汗——这崂山之行,看上去明显比他以前接过的所有任务更加危险。 至于“青鸾”杜菁菁,则一手抓着衣兜里的符篆,口中反复默念“老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之类的话语——似乎希望通过心理暗示的方式,让自己保持平静。 不过顾旭依旧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在经历过那诡异莫测的陆氏凶宅后,这地方的气氛已经不足为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阴风呼啸而过。 一团黑影从灰蒙蒙的雾气从蹿出,猛然扑向人群。 尽管视线格外模糊。 但凭借超乎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仍然能够分辨出,那是一只人形的鬼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长着老虎似的利爪。 “獏”出现了! 不过,未等顾旭出手,前方不远处的苏笑就二话不说,抽出木剑朝“獏”劈去。 一道寒光闪过。 那“獏”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劈成两半,化作黑色灰烬。 整个过程仅发生在眨眼之间。 “好快!” “不愧是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 “这出剑的速度,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 看到这样一幕,“神机营”众人纷纷情不自禁在心里感慨道。 尽管他们知道,“白虎”苏笑一直在第四境修士榜单上位居第一,连楚凤歌和上官槿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当真正看到他出手的时候,众人依旧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万一我今后与苏笑当面对决,会不会连他的剑都没看清楚,就被干脆利落地秒杀了?”他们心头不约而同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顾旭也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他意识到,苏笑这个相貌平凡、沉默寡言的家伙,或许才是“神机营”预备役中真正的狠角色。 随后,苏笑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将木剑的正反两面反复擦了几遍,直到它的表面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儿灰尘,才重新把它收回鞘中。 “没想到还是个重度洁癖!”顾旭默默吐槽道。 但“獏”的数量显然远远不止一只。 第一只“獏”被击杀后,又有三四只“獏”一边嚎叫着,一边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一回出手的是上官槿。 在看到“白虎”苏笑那速度极快的一剑后,同为第四境修士的她自然也不甘示弱。 除此之外,顾旭接连拒绝她的合作邀请,让她有些不太愉快。 所以她想趁此机会展露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让那家伙知道,放弃与自己结伴同行,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选择。 随着一道青色光芒闪过,一柄剑长两尺、剑身纤细的短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在大齐王朝的修士群体中,剑是最流行的武器。 原因很简单—— 一个字,“帅”。 毕竟,只要提到“剑”,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通常是衣袂飘飘、出尘脱俗的剑仙;但若提起“刀”,人们却会想到五大三粗的武夫。 跟楚凤歌的“天魁”剑一样。 上官槿的这柄本命剑,同样以天上的星辰命名,叫做“天钺”。 根据占星学中的说法,“天钺星”乃紫微辅星,号称“夜贵人”、“阴贵人”,也被称为“玉堂贵人星”、“女性星”,其性温和仁慈、富有同情心,喜暗中助人;有魅力,有学识,权利欲强,且喜出风头。 较之“天魁”,“天钺”更具桃花性质,易受情困。 当然,对于占星术那一套,上官槿向来不屑一顾。 出身微寒的她,能爬到今天这地位,靠的是天赋、心机、手腕,以及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的冷酷无情。 暗中助人? 为情所困? 放在她身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提步向前,举剑朝鬼怪刺去,身形迅如魅影。 在她身后,清晰地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使她整个人笼罩在银白色光晕之中,仿佛月宫中的神女。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 顾旭立即认出上官槿的这一剑式。 因为不久之前,楚凤歌也曾在“论道之境”中对他使用过这一招。 只是上官槿的熟练度要比楚凤歌高得多,对“道”的领悟也要深得多,所以她的剑意自然而然更胜一筹。 眨眼之间,前方的“獏”再度惨叫着化作黑色灰烬。 待第三波“獏”来袭的时候,时磊终于亲自出手了。 他轻轻抬起右手,地上的碎石便燃着明亮的火光,飘到了半空中。 接着,他朝前一指,飘浮在空中的碎石便朝着鬼怪堆里径直飞去,像是一颗颗从天空中坠落的流行。 灰色雾气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声。 不过这叫声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 很快,一切重又归于寂静。 顾旭站在队伍中,观望着大佬们身先士卒地对付鬼怪。 他并不是一个热衷出风头的人。 相比于人前显圣,他更喜欢抱紧别人的大腿,做一条快乐的躺狗。 就像以前跟时小寒一起组队杀鬼一样。 只是这种躺赢的乐趣,他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了。 今日重新体会,甚是怀念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就这样,顾旭跟在队伍之中,顺利地穿过灰雾弥漫的荒芜村庄。 由于鬼怪都被带队的时磊和“神机营”的同伴们解决了,他一直都没有出手的机会。 不过,在旁边观望同伴们对付“獏”,倒让顾旭大开眼界,使他亲眼见识了不少宗门和势力的绝学。 比如洛司首亲创的、以变幻莫测出名的《云海星河剑》; 比如蜀地剑阁阁主徐曼所创的、朴实无华的《平天剑诀》; 比如襄阳陈氏世代相传的“言出法随”之术; 甚至连四皇子萧尚贞,也忍不住对着“獏”们施展了“天龙领域”——虽然临走时昭宁公主反复嘱咐他要保持低调,但以他十三岁少年人的心性,要让他安安分分、不出风头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在看到“天龙领域”的刹那,“毕方”褚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依旧清晰记得,自己在“论道之境”中被“麒麟姑娘”用这一招按地摩擦的场景——“麒麟姑娘”温柔甜美的嗓音,与她那暴力无情的动作,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可现在,“麒麟姑娘”却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无法参与崂山之行,与他见面。 这使得褚伟的心头十分失落。 次日午后,众人按照计划抵达崂山脚下。 只见其剑峰千仞、山峦巍峨。 山间云雾环绕,树林阴翳,使其气氛神秘而幽邃。 站在山下,顾旭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东海浪潮翻滚的声音。 在最后的几个时辰里,众人皆不再说话,而是伫立原地静静等待。 他们都在默默运转真元,试图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像“青鸾”杜菁菁这样的符师,甚至还掏出纸笔,趴在地上开始画符——毕竟对于符师而言,身上揣着的符越多,就越有自信心。 而时磊则站在一旁,默默替这些年轻人护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待到傍晚时分,那挂在天边的太阳慢慢由稻谷般的金黄,变作深沉的暗红色。 像是雾蒙蒙的天空被划出一道伤口,猩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染红了远方的天际线。 但很快,血液凝固了,伤疤愈合了。 黑暗再度笼罩世界。 而远方那弯细如柳叶的银白新月,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光源。 午夜时分。 月亮爬到众人的头顶。 沉寂的崂山终于有了动静。 狂风呼啸而过,驱赶着山间云雾,远远望去仿佛大海中的汹涌浪潮。 山上的岩石也开始轰隆隆作响。 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按照既定的路径,开始缓缓移动。 几分钟后,那陡峭的山崖上,出现了一条狭窄崎岖的山路,通向雾色深处。 远远望去,仿佛仙境。 尽管在场众人早就对飞升仙人的惊天伟力有所心理准备。 但当他们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仍然忍不住瞠目结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条石径,就是通往仙人洞府的道路,”这时候,时磊指着山上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对年轻修士们说道,“如果你们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如果遇到危险或难以逾越的障碍,千万不要逞强,要以保命为主。我会在山下等你们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烛龙”陈晏平率先从队伍中走出来,语气平淡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罢,他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崂山的石阶走去。 陈晏平千里迢迢从家中赶来崂山,自然对仙人传承志在必得,生怕自己稍稍落后半步,就会被别人抢占先机。 作为襄阳陈氏的庶出子嗣,正常情况下,家主之位是与他无缘的。 但仙人洞府中的传承,或许将成为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紧随其后的则是“白虎”剑阁苏笑。 他一言不发,步履如风,转眼就消失在云雾深处。 看到这两人抢先登山的情形,四皇子萧尚贞自然也不甘示弱,随即便背着装满法宝和符咒的行囊,蹬蹬蹬地朝那漫长的阶梯跑去。 然而,在他踏上第一级阶梯的刹那,他步行的速度骤然变得迟缓下来,每走一步都格外痛苦吃力,像是膝盖上绑着一块非常沉重的巨石。 “这就是空玄散人设下的禁制吗?”萧尚贞心里默默道,“果然威力不凡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看到前方健步如飞、遥遥领先的陈晏平和苏笑,终于深深体会到彼此之间的差距。 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从行囊中掏出由大齐国师亲手绘制的“风行符”,将其贴在身上。 那可怕的威压终于稍稍化解。 在他们之后,其他的“神机营”预备役成员也陆陆续续地朝着那云雾缭绕的石阶走去。 山路上的威压固然可怕。 但“神机营”的修士们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们或是凭借修为,或是凭借符篆,或是凭借法宝,努力克服着这压力,沿着山路向上攀行。 就连实力最弱的褚伟,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颗神奇的丹药——当他吞下这枚丹药后,身上的肌肉迅速生长,瞬间由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子,变成了一个能够倒拔垂杨柳的魁梧壮汉。 顾旭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也朝那条弯曲逼仄的石径走去。 当他的右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他便不由自主眉头微皱,只觉得自己的身躯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像是重力加速度瞬间翻了好几倍一样,险些跌倒在地。 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子。 这时候,他看到脚下的石阶表面有不少毫无规律的裂痕,看上去像是风化后形成的裂隙。 但顾旭却知道,这并不是简单的裂缝。 而是阵法的纹路。 甚至可以说,整座崂山都是一个庞大的阵法。 它按照空玄散人飞升之前设下的规律,定时开启,定时关闭,将凡俗之人拦在山下,把那险峻的山峰变为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既然是阵法,那就有破解的办法。 顾旭虽然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由于他平时修炼的时候非常注重对真元的反复淬炼,他的真元远远比同境界的修士要纯粹凝练得多。 他完全可以像陈晏平和苏笑那样,依靠自身真元硬扛威压。 不过,用蛮力解决问题,并不是顾旭的风格。 而且,他并不想在登山的过程中浪费太多的真元——因为在此之后,很可能遇到更大的障碍。 于是,他从衣兜里掏出“惊鸿笔”,施展“万籁空寂”之术。 一片片雪花悠然飘落,像是一朵朵飞舞的蒲公英,在苍茫的夜色中颤动、沉浮、荡漾。 凹凸不平的石阶,干枯赤裸的树枝,还有乱蓬蓬的灌木,都被染成了璀璨的银白色。 不知不觉间,积雪暂时抹除了石阶上的非凡属性。 沉重的压力瞬间消失。 顾旭的步伐也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他踏雪前行,像是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不过,当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的时候,他身后的积雪也随之融化——一切重又恢复原状,仿佛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远远望去,只见其步履飘逸从容,就像是踏在云霞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跟在他身后的上官槿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原来这就是十二名器的力量吗?”她在心头默默感叹道,“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玄妙啊!” 上官槿曾经在各种野史杂书中了解过,“惊鸿笔”是十二名器中气质最潇洒最飘逸的法宝。 如果说大齐皇室的“泰阿剑”代表的是君临天下的霸道,幽州赵氏的“玉马鞭”是驰骋沙场的勇武,那么青州陆氏的“惊鸿笔”便是诗人的浪漫情怀。 而此时此刻,看着顾旭的背影,她不得不由衷感叹,“惊鸿笔”跟他可真配。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很快超越了褚伟、杜菁菁、四皇子萧尚贞等登山者,来到了云雾深处的一个岔路口。 在岔道旁边,有一块巨石,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刻着一行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指示,告诉顾旭应该往岔道的哪一边前进。 “命里有…命里无…按照这块石头上的说法,恐怕它是想让我凭感觉随缘选一条路吧…” 顾旭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口中默默念诵着“上苍”的名讳,随后抛起铜币,试图以占卜的方式得到答案。 铜币反面朝上。 顾旭选择往右手边前进。 片刻后,四皇子萧尚贞同样来到这块巨石的面前。 他停留片刻,东看看,西看看,见左边的那条路相对比较平坦,便选择朝左边走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修士们陆陆续续地来到这处岔路口。 上官槿沉思许久后选择了右边。 褚伟抓耳挠腮后选择了左边。 杜菁菁不假思索选择了右边。 后续的一段路,风景格外优美。 顾旭从一处山崖边路过。 只见悬泉飞瀑自崖顶坠入深潭,水如玉龙,吐雾喷雨,蔚为壮观。 而当顾旭绕过瀑布、步入深林后,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处岔道口。 路边仍然竖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端端正正雕刻着一行字——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顾旭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心头若有所思。 随后,他再次从衣兜里掏出铜币,进行占卜。 这次铜币正面朝上,他选择往左边前进。 山林愈发幽邃。 此时虽是深冬季节,他却听到了清晰的蝉鸣声。 很快,上官槿也绕过瀑布,来到这处岔路口。 这一次,她站在巨石面前,思索了很久,也没想清楚该往哪一边继续前进。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的瀑布突然改变方向,咆哮着朝着她奔涌而来,仿佛山般高的海啸。 看到这铺天盖地的洪流,上官槿吓了一跳,立即朝右边的道路狂奔而去。 但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只见浪潮自天而降,哗啦啦把她淹没其中。 片刻后,波涛褪去。 上官槿衣服湿透,脸上的妆容也随之模糊。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一颗一颗相继坠落于地。 这时她终于大致领悟了巨石上那些文字的含义—— 欲得传承,靠的是因果,不是算计。 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领悟是否正确。 下一个路过瀑布的,是杜菁菁。 她并没有在巨石面前停留太久,便径直朝右边走去。 又过了几分钟后,顾旭来到第三个岔路口。 路边的巨石上依旧刻着一行字——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他笑了笑,再次用铜币占卜。 铜币反面朝上。 他施施然朝右边走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 四皇子萧尚贞已经走过了四个岔路口,用掉了两张大齐国师亲手绘制的“风行符”,来到一处低矮的山峦。 这里岩石堆叠,形成方形山峰,宛如一座楼房。 传闻中,空玄散人飞升前曾在此与朋友饮酒聚会,所以此地又有“聚仙台”之称。 此时萧尚贞只觉得身体格外疲倦,便爬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打算坐下稍稍休息片刻。 一阵凉风吹过。 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花香味。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只觉得这香气沁人心脾,令他非常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背在身上的行囊消失不见了。 一柄凉冰冰的匕首突然间抵在他的喉咙处。 “不许动。” 他的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这时萧尚贞发现,他浑身上下的真元不知何时被禁锢住,竟完完全全释放不出来了! 这位年轻的四皇子,从小在皇宫中养优处尊地长大,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局面。 他顿时脸色煞白,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你…你是‘青鸾’杜菁菁吧…”他磕磕碰碰地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杀了我,我姐姐,我父亲,都不会放过你的…” 第一百五十章 “兄友弟恭”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她很清楚,凭借自己的修为的天赋,要跟像苏笑、陈晏平、顾旭这样的妖孽争夺传承,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掉萧尚贞,完成大皇子萧尚元交代给她的任务。 大齐王朝皇子们争夺泰阿剑的激烈程度,可以说是如火如荼。 虽然大齐皇帝曾经命令禁止皇子们互相残杀。 但这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私下里,他们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可以说是穷尽手段。 不久之前,大皇子萧尚元从沂山归来后,用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了杜菁菁的老师——青州府客卿陶骞。 自然而然,杜菁菁也跟随自己的老师,投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麾下。 尽管萧尚元的年纪比萧尚贞大得多,修为也比萧尚贞高得多。 但在萧尚元的内心深处,却对自己那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充满了忌惮。 一方面,萧尚贞当初用“天衍石”检测修行资质的时候,曾经测出三品异象“月涌江流”;但萧尚元自己,却只测得四品异象“幽草黄鹂”。 另一方面,萧尚贞的母亲,是当代皇后、襄阳陈氏嫡女陈安之;但萧尚元的母亲,却曾是一位出身低微的普通宫女——就算在生下皇子后,也只被册封为“庄嫔”,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圣眷。 除此之外,四皇子萧尚贞还有一位执掌世俗朝政、颇具心机手段的亲姐姐。 这意味着,就算萧尚贞只会闷头修炼,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拥有一批忠诚的拥护者。 但像大皇子萧尚元,却只能依靠忽悠利诱,才勉强建立起一套自己的班底。 可以说,两位皇子在先天条件方面相差甚远。 虽然说萧尚贞现在对皇位继承权没有兴趣,只想着偷偷溜出去玩耍,为此整天跟昭宁公主斗智斗勇… 但万一他今后突然开窍了怎么办? 因此,在大皇子萧尚元看来,只有死人,才是真正没有威胁的。 不过,要在大齐王朝的范围内杀死一名皇子并不现实。 原因很简单。 大齐皇宫内有不少掌握着占卜术、天机术的修士。 除此之外,驱魔司司首洛川也号称洞悉天下万事。 他对弟弟下杀手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藏不住的。 但崂山遗迹不一样。 萧尚元知道,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在崂山布置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它能够阻断遗迹与外界的一切通信。 就算是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无法洞察到遗迹内发生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萧尚元碰巧知道,陶骞的学生杜菁菁是“神机营”预备役的成员,即将与弟弟萧尚贞一起前往崂山寻找仙人留下的传承。 萧尚元顿时大喜过望。 他明白,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四皇子萧尚贞死在崂山遗迹内,那么只要抹掉一切和自己相关的证据,世人将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等到那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表示“都怪那仙人洞府的禁制太可怕,让我的弟弟不幸遇难”,再去弟弟的灵堂里守几个晚上,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 世人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深厚呢! 崂山遗迹,聚仙台。 “青鸾”杜菁菁站在四皇子萧尚贞背后,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此时在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拘谨畏怯,反而变得沉着冷静。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她的老师陶骞曾对她有大恩,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师失望。 而她也明白,当陶骞加入萧尚元的阵营后,他们师徒两人就再无退路可言,成则公侯,败则为虏。 所以自从接到皇长子的任务后,杜菁菁日日夜夜都在为今天这一刻做准备。 萧尚元曾经亲自告诉过她:“崂山遗迹内的登山阶梯,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空玄散人留下的因果道法幻化生成的。 “在山道岔口处,不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其实都不重要。 “只要两个人之间存在因果关联,他们就一定会在登山的途中相遇。” 那时候,杜菁菁感到有些困惑,低头说道:“可是我跟四殿下并不熟啊…” 萧尚元呵呵一笑:“自从你决定要刺杀他那一刻起,你和他之间就已经存在因果关联了。” 杜菁菁点了点头,表示受教。 而作为一个求知若渴的修士,她又忍不住直言不讳地问了一句:“可是,殿下,您从未去过崂山遗迹,为何能够知道那里面的状况?” 萧尚元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因为我的父皇曾经与空玄散人打过交道。” 于是,当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看到巨石上雕刻的类似“万发缘生,皆系缘分”的文字,她便知道,萧尚元说的是对的。 登山途中,相遇与否,皆是因果。 所以,每一次在岔口做选择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犹豫。 除此之外,为了让她顺利完成任务,萧尚元还特意给她准备了“散功香”——只要有第三境以下的修士嗅到“散功香”,他们的真元就会凝滞于经脉之中,无法正常运转。 而杜菁菁自己,则因为提前服用了解药,所以不受“散功香”的影响。 她并没有理会四皇子萧尚贞的威胁。 因为她知道,“散功香”的持续时间有限,她必须速战速决,容不得跟这个毛头小子废话。 于是,她把真元汇聚于手中的匕首上,朝着萧尚贞的咽喉狠狠地刺去。 萧尚贞则早已被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反抗。 但是下一秒钟,意外发生了。 匕首并没有割破萧尚贞的喉咙。 相反,它仿佛重重撞在一堵坚硬的墙壁上。 真元瞬间倒灌,令杜菁菁的手臂微微抽搐。 但萧尚贞的喉咙却安然无恙,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只是,萧尚贞手腕上的一个墨绿色手镯却突然裂成了碎片。 “替身手镯”! 杜菁菁立即认出了这件法宝的名字。 它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对此,杜菁菁心头早有预料。 萧尚贞作为堂堂大齐皇子,还有一位心思缜密的姐姐,就算自己夺走了他的行囊,他的身上怎会没有其它的保命法宝呢? 而与此同时,在“替身手镯”破碎之后,萧尚贞身上的真元也恢复了正常运转。 此时,他心有余悸,用双手捂住口鼻,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狂奔而去。 在遇到这个可怕的女人后,他现在对空玄散人的传承早已没有半点儿想法,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那装满法宝和符篆的行囊。 他只想以最快速度跑出遗迹,找到在山下等待的时磊,让他把自己送回洛京城,送回姐姐昭宁公主的身边。 他相信,足智多谋的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他,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付出代价。 但是,在杜菁菁的刺杀计划中,“替身手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为了确保自己能百分之百杀死目标,除了“散功香”之外,她还做了很多其他的准备。 于是,看到萧尚贞狼狈逃跑的模样,她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符篆,朝着萧尚贞抛去。 这是“缚身符”。 刹那间,这些符纸绽出耀眼的光芒,随即化作一根根绳索,瞬间将萧尚贞五花大绑住。 萧尚贞顿时跌倒在地。 尽管他在“论道之境”中势不可挡、鲜有败绩。 但那依靠的是“天龙领域”的绝对压制,以及用音律法术伪装女声干扰对手的心神。 幻境中的切磋比试,与现实中的生死相搏,终究是不同的。 再加上萧尚贞平日里贪图玩耍,荒于修炼。 昭宁公主以前督促他练习的“泰阿剑法”、“六合盾”等招术,他都只有堪堪入门的水准。 在这种慌乱的情形下,他一时间甚至连“天龙领域”都施展不出来。 随即,杜菁菁轻而易举地近了他的身。 她再次把真元汇聚于匕首,猛然扎向萧尚贞的心脏。 只听见“锵”的一声。 匕首没有如杜菁菁预期那样穿透四皇子的心脏,反而像撞上了坚硬的金属似的,仅仅只划破了萧尚贞的外袍。 “这家伙居然还穿了一件金蚕丝甲!” 杜菁菁望着萧尚贞穿在外袍底下的淡黄色马甲,不禁睁大眼睛,心头由衷感叹。 她知道,金蚕丝甲是极为昂贵的保命法宝,是由金桑葚上的金蚕吐出的金丝编织成的罩甲。 尽管它质地柔软,摸上去仿佛丝绸一般,但实际上却刀枪不入,甚至能抵挡低境界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使得杜菁菁对像萧尚贞这样的皇室子弟瞬间充满了羡慕。 至于萧尚贞,则在心头默默感激姐姐昭宁公主。 如果没有姐姐临走时给他准备这么多保命手段,他恐怕已经死了不止一回了。 “姐姐,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再也不会顶撞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想到。 同时,他在体内酝酿真元,准备使用“天龙领域”,发起反击。 然而,就在他吸气的一瞬间,他再度把“散功香”吸入体内。 于是他的真元再一次凝滞在了经脉之中。 “真是个蠢货。” 看到躺在地上像一条蛆一样绝望挣扎的萧尚贞,杜菁菁心里默默评价道。 由于萧尚贞身上保命法宝实在太多,杜菁菁决定不再继续使用匕首。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丹药,强行塞到这位年轻的四皇子嘴里。 此丹名为“噬生丹”,是大皇子萧尚元亲自交给她的一枚极为贵重的毒丹。 它能够吞噬修行者的真元乃至于生机。 三分钟后,修为散尽。 一个时辰,气绝而亡。 现在,萧尚贞已经被绑得难以动弹。 他的行囊,也早已落入杜菁菁的手中。 萧尚贞现已根本没有服用解药的机会。 只需在此静静登上一个时辰,杜菁菁的任务便算是顺利完成。 “老师,我说过,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她在心头默念道。 “毕方”褚伟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 虽然他服食了能够增强体力的丹药。 但崂山禁制范围内的强大威压,依旧使得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褚伟只是一个偏僻县城的九品小官,对于遗迹内部并没有任何事先的了解。 因此,山道上的每一个岔路口,都让他感到无比头疼。 他生怕走错一步,就与仙人传承失之交臂。 不知不觉间,褚伟拐过几道弯,来到了一座岩石堆叠的方形山峰。 正是崂山“聚仙台”。 这时他抬起头,正好看见四皇子萧尚贞被用绳索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扭来扭去,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而“青鸾”杜菁菁则半蹲在他的身边,以冷漠的表情看着地上的萧尚贞,似乎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 “你们在干什么?”看到这样一幕,褚伟迈着艰难分步伐,朝他们径直走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褚伟也嗅到了“散功香”的味道。 他的真元顿时凝滞,再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看到褚伟的身影,杜菁菁不禁皱起眉头。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本应是一个秘密。 但现在,却意外出现了一个闯入者。 “褚伟和四皇子之间,竟然存在着因果关联?”杜菁菁颇为诧异地心想。 因为她与褚伟私下里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所谓的“因果关联”,只可能存在于四皇子和褚伟两人之间。 正是这些因果,使得褚伟穿过众多的岔道口,最终与四皇子在“聚仙台”会面。 杜菁菁为此深感头痛。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绝不能暴露。 既然褚伟这家伙意外出现在此地,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反正他已经吸入了“散功香”。 要杀他,就跟杀鸡一样。 杜菁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握着匕首,大步朝褚伟走去。 只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感到有些痛苦。 毕竟她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只是一个修行天赋相对比较优秀的少女。 她与褚伟本无冤无仇。 以保守秘密的理由对同伴痛下杀手,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就在杜菁菁犹豫的刹那,又一个人沿着山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步履翩然。 衣袂飘飘,丰神俊朗,仿若谪仙降临。 当他路过的时候,天上白雪飘落,整座“聚仙台”瞬间变得一片银装素裹。 “散功香”的气息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捆在萧尚贞身上的绳索也顿时化为虚无。 杜菁菁皱起眉头,盯着这人问道:“顾道友,你怎么也来了?” 此时杜菁菁心头已经开始慌乱。 她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只有第二境修为,但却掌握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符篆之术,还是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的持有人。 她就算用尽大皇子留给她的底牌,也不一定能战胜顾旭,更别说杀掉他了。 “杜道友,你难道忘了你曾向我请教过符道方面的知识?”顾旭微笑着回答道,“那是咱们之间的因果前缘啊!” 顾旭拥有“薄命天才”的天赋,悟性本就远超常人。 在走过几个岔路口后,他就已经领悟到了崂山遗迹山道的规律—— 那是空玄散人的“道”的外化。 每一条山路,都代表一个人的人生。 每一处岔口,代表不同的人生选择。 而走在山路上,会因为不同的“因果前缘”,遇见不同的人。 所以杜菁菁和褚伟会碰见四皇子。 顾旭会见到杜菁菁。 而接下来或许还会遇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一刻,“烛龙”陈晏平出现在山路尽头,朝着“聚仙台”径直走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顾旭身上,随后扫过旁边的杜菁菁和褚伟,最后瞥向瘫软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怎么中毒了?”陈晏平接着问道。 杜菁菁不禁后退两步,不知道如何作答。 此时她很清楚,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守住秘密了。 正当杜菁菁惶恐不安之际,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崂山“聚仙台”。 “道友们,你们为何都聚在这里呀?怎还下起雪来了?” 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把耳畔的长发优雅地撩至脑后。 她先以欣赏的目光望向的顾旭,随后瞪了眼陈晏平,最后以狐疑的颜色来来回回打量着杜菁菁和萧尚贞。 第一百五十一章 漫漫登山路 “神机营”预备役的这些年轻人们,尽管在不同的岔道口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但却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最终都汇集在“聚仙台”上。 此时此刻,杜菁菁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像顾旭、陈晏平和上官槿这样的人,就算在“神机营”里,都是极为出类拔萃的存在。 他们要么背景不凡,要么天资出众,要么手段颇多。 杜菁菁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杀掉他们,销毁一切证据。 “这下完了…”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甚至冒出了想要跳下山崖、一死了之的想法。 与此同时,上官槿来到萧尚贞的身边,蹲下身子,观察他的状况。 她看到,这位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四皇子,此刻眼睛里黯然无神,脸上也没有半点儿血色。 不难看出,他的生机正在慢慢流失。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掐住萧尚贞的手腕,让一丝真元穿过他的血肉,钻进他的经脉之中。 随即,上官槿启用“天算”神通。 萧尚贞的生命体征和真元状况,俱以数据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尽管在众人的认知里,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是一位武学高手——洛司首开创的《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招式,她都练得格外娴熟。 但在私下里,她还是一位用毒的大师。 她熟知天下奇毒,深谙各种致死毒药、迷药、媚药、散功药等的炼制方法。 “天算”神通也使她在用毒一道上如虎添翼。 只是她鲜少使用这些手段。 一方面是因为用毒的修士通常名声都不太好;另一方面,她觉得毒药这种东西,应该作为深藏不露的底牌,才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出奇效。 正因如此,她很快就认出四皇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给他喂了‘噬生丹’?”她目光冷峻地望向杜菁菁。 “噬生丹…” 顾旭通读典籍,自然也曾经了解过这种能够吞噬修士真元和生机的可怕丹药。 它毒性极强,原料稀有,造价极为昂贵。 再想到萧尚贞的身份… 顾旭顿时猜到,杜菁菁的刺杀行为,不出意外应该源自于大齐皇室权力斗争。 他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当上官槿告诉他崂山遗迹的禁制能够屏蔽天机的时候,他心头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遗迹中很可能有意外发生。 只是他没料到,情况比他预想的“杀人夺宝”还要更糟糕。 皇子夺嫡这种事情,称得上是一滩危险的浑水。只要稍稍牵扯进去,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以顾旭一贯的性格,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今日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偏偏撞上了这种事情。 这让他感到非常头疼。 杜菁菁迟迟没有回话。 此时此刻,她跌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神色也失魂落魄。 她这样的表现,显然是默认了上官槿的判断。 “真是一群蠢货。”上官槿淡淡评价道。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逼问杜菁菁,而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枚药丸,塞入奄奄一息的四皇子萧尚贞的嘴里。 “殿下,我身上并没有携带着‘噬生丹‘的解药,”只见上官槿低下头,面色严肃地对萧尚贞说道,“这枚‘破厄丸’只能暂时延缓您生机流逝的速度,却并不能彻底抹除‘噬生丹’的毒性。 “您需要在五天之内返回京城,请求司首大人出手帮助你解毒,方可保住性命。 “只是…由于毒药伤到了您的经脉根基,恐怕您这辈子都没法再继续修炼了。” 萧尚贞吞下丹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你…你的意思是,我今后都只能做一个凡人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应该是。” 萧尚贞不再说话。 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比厌烦修炼,讨厌姐姐昭宁公主逼迫他练习的一切法术和武学,恨不得每天都从屋子里溜出去,跟别的孩子一起悠然自得地玩陀螺。 可现在,当他失去修为、再也无法修炼的时候,他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姐姐…她应该会对我很失望吧…” 与此同时,旁边的陈晏平脸色突然变得格外阴沉。 四皇子萧尚贞是当今皇后陈安之生下的唯一的儿子。 在他的身上,不仅仅寄托着昭宁公主的期望,也背负着襄阳陈氏的未来。 按照他们原本的预期,如果萧尚贞能够继承“泰阿剑”,成为大齐王朝的下一任皇帝,那么襄阳陈氏也将一飞冲天,成为大齐境内最为显赫的世家门阀。 但现在,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还有一颗小小的“噬生丹”,襄阳陈氏的谋划就此付之一炬。 倘若陈家家主在此地,定然会恨不得把杜菁菁和她背后的主使者千刀万剐。 想到这里,陈晏平用冷冰冰的口吻对杜菁菁说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杜菁菁低着头,不说话。 陈晏平又接着说“你应该很清楚,谋害大齐皇子,是诛全族的重罪。如果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能帮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饶你家人一命。” 杜菁菁左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紧肉里。 “我…我没有家人…”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主使者呢?”陈晏平稍稍提高音量,“谁命令你刺杀四皇子的?” “没有主使者!”杜菁菁带着哭腔说道,“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我讨厌他!我讨厌四皇子!我想他去死!” 她话音刚落,变故发生了。 只见她突然面色青紫,浑身痉挛,周身浮现出黑色雾气,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她想要自断经脉!”陈晏平立即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下一秒钟,杜菁菁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顾旭站在旁边,默默观望着这一切。 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想起两件事情—— 第一是在莱州府同福客栈里,杜菁菁向他请教符篆之术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并不知道杜菁菁暗中所谋划的一切——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渴求知识的眼神绝对是真诚的。 第二是出发那天,杜菁菁在莱州府驱魔司衙门里请求与他结伴同行。 因为当时上官槿和陈晏平也在场,所以这很明显是一个会遭到拒绝的请求。 顾旭猜测,她这样做的动机,是希望给她自己营造出一个“弱小无助”的形象——这样一来,当皇子遇害的时候,她就可以撇除自己身上的嫌疑。 只是当顾旭回想起当初的场景时,却觉得她的演技着实拙劣——她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语气战战兢兢,无疑是在努力掩藏自己的心事。 顾旭叹了口气。 他知道,像杜菁菁这样的无知少女,终究只是大人物手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罢了。 甚至,当她自断经脉而亡的时候,说不定她背后的大人物还会感到非常高兴——毕竟,她死了,就无法再泄露秘密了。 随后顾旭的目光又落在四皇子萧尚贞身上。 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此刻表情恍惚,似乎迟迟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他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是却修为尽失,今后基本上将无缘“泰阿剑”,无缘大齐皇位。 那位幕后主使者,如果真是他的某位兄弟,想必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在被窝里面偷着乐吧?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顾旭无关。 今天来到崂山遗迹,他只为寻找机缘。 日后不论坐在皇座上的人究竟是谁,他都不在乎。 “殿下,您再不回京城,恐怕就来不及解毒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同时,她从地上捡起昭宁公主为萧尚贞准备的行囊,将其递到萧尚贞的手中。 萧尚贞“嗯”了一声,接过行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衣兜里的“神机令牌”不慎掉落于地。 它反面朝上,露出雕刻在上面的麒麟图案。 由于顾旭、上官槿和陈晏平早就猜到了“麒麟”的身份,所以当他们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默默站在旁边的“毕方”褚伟,盯着这块落在地上的令牌,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原来…原来殿下您就是‘麒麟’啊…”褚伟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想起从衙门出发那天,四皇子抬着下巴盛气凌人地对他说“‘麒麟’姑娘身份尊贵,像你这样的人可高攀不起”——那咄咄逼人的态势,明显是想隐藏自己的秘密啊! 不知不觉间,褚伟内心深处某个美好的幻想悄然破碎。 “唉,我就说,这世间怎可能会有像‘麒麟姑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他心如死灰地想道,“原来终究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恶作剧罢了。” 而与此同时,在听到褚伟的话后,萧尚贞立即从地上捡起“神机令牌”,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朝山下走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宁愿被杜菁菁用匕首捅死,也不想经历这种见鬼的事情。 他虽然在生理上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的灵魂却已经死去了。 尽管四皇子遇刺称得上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但对于“神机营”的年轻修士们来说,天大的事情都比不过自己的修为。 此刻在他们脑子里,只有空玄散人的传承。 短暂的沉默后,“烛龙”陈晏平就率先离开了“聚仙台”。 萧尚贞修为被废,对于襄阳陈氏来说是巨大的损失,也让陈晏平感到有些不愉快——在他看来,唯有夺得仙人传承,才能稍稍缓解他烦躁的心情。 随即,上官槿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来到顾旭身边,对他微笑说道“刚才忙于处理事情,一时竟忘了说——顾道友踏雪而行的姿态,看上去就仿佛神仙一样。” 顾旭淡淡道“上官道友过誉了。” “时间不多,我就不在此与道友闲聊了,”上官槿接着笑道,“希望在后续的路上,我们还有碰面的机会。” “但愿吧!”顾旭嘴上客套道。 不过在他心里,只想独自一人尽快赶往目的地,再也不想经历这种麻烦事儿。 于是,两人很快就再次踏上登山的道路。 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随着顾旭的离去,“聚仙台”上的皑皑白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仅剩下“毕方”褚伟一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麒麟姑娘’竟是男人”这件可怕的事情中回过神来,重新踏上登山的道路。 这时的褚伟,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世俗的欲望。 他深深领悟到,感情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只有追寻大道,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在漆黑的天穹中,弯弯的月亮越爬越高。 来自剑阁的“白虎”苏笑踏着登山的阶梯,健步如飞。 跟其他修士一样,他在爬山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岔路口。 只是不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没有见到其他的登山者。 不过,苏笑却从未纠结过这些问题。 他的想法很简单。 遇到任何障碍,只需一剑斩之,自能登临绝顶。 顾旭沿着山路,在那片充满蝉鸣的树林中继续前行。 在“万籁空寂”法术作用下,雪花如撒盐般自天而降,把高大的树木染成银白色,也让山道上的威压皆化为乌有。 一阵凉风从他耳畔吹过。 成千上万的蝉突然扇动双翼,像狂风暴雨一般,朝他迎面扑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连绵不绝的蝉鸣声,也变得如雷鸣般响亮,令顾旭感到头晕目眩。 他立即察觉到,树林中的蝉,也是崂山禁制的一部分——那蝉鸣声中,蕴含着极为可怕的精神攻击,能够直接攻击修士的神魂。 顾旭预先刻在识海中的“解秽神符”,瞬间裂开十道。 “不过如此啊!”他笑了笑。 随后,他的身边燃烧起熊熊烈火,把这片银装素裹的山林,映成了明亮的橘黄色。 漫天飞舞的蝉瞬间化为灰烬。 山林彻底归于寂静。 密林之后,便是海旁。 一刻钟后,顾旭沿着环山的石阶,来到崂山东边一座靠海的小山丘。 此地云雾微隐。 银白月光洒在大海上。 天上的月与水中的月交相辉映。 微风徐来,海不扬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如入画中,蔚为壮观。 可谓“烟澄山月小,夜静海潮平”。 顾旭从平静的海面上看见了崂山的倒影。 在那倒影中的山巅上,坐落着一座造型古朴的楼宇——宛若海市蜃楼一般,如梦似幻。 只是,当顾旭抬起头看向现实中真正的山顶时,却发现山顶上雾气浓郁,根本看不见任何建筑物。 “真是神奇!”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然而,正当他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之际,那倒映在海面上的月光突然化作无数银色的利刃,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径直飞来。 因为利刃飞行的速度实在太快,顾旭干净整洁的黑色外袍上瞬间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几缕黑色丝绸落在地上,仿佛是折翼的蝴蝶。 不过顾旭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 他立即挥动“惊鸿笔”,把整片天穹当做纸张,施展“满城风絮”之术。 凛冬的雪花,瞬间化作暮春的柳絮。 其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于无形之中化解了来自月光的杀伐之意。 但顾旭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相反,他的心弦绷得更紧了。 飞升仙人设下的禁制,果然非同一般——这崂山上的每一处风景,都有可能暗藏危机,稍不留神就会在此丧命。 他可万万不能大意。 崂山之巅,云缠雾绕。 如顾旭在海中倒影所见,确实有一座古老的楼宇耸立在此处。 天蓝色的瓦,朱红色的墙,灰白色的阶梯;周围绿树环抱,花草拥簇,看上去仿佛人间仙境。 在它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端正的字体写着“洞天福地”四个大字。 而在它的门柱上,则有一副对联—— 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 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大门之外,石阶之下,站着两个的小道童。 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 他们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看上去就像是两尊雕塑。 不过,当顾旭等人沿着山路向上攀爬的时候,白衣小道童身上突然泛起一阵金色光芒,随后睁开眼睛,开口说道“师兄,现在已经有两个人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听到他的话,黑衣小道童也睁开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开口评价道“今天来的这批客人…似乎很有意思啊!” “师兄,此话怎讲?”白衣小道童问道。 黑衣小道童回答“不知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带着两把剑、相貌平平、故意装冷酷的家伙,身上的因果少得吓人——他身上最粗壮的一根因果之线,竟然连接着他鞘中的铁剑。” “看来是个剑痴啊!”白衣小道童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只是仙师当年最讨厌剑修,我可不认为他能够登临绝巅。” 黑衣小道童又接着说“还有那个容貌俊秀、擅长用符的年轻人,身上牵扯的因果多得吓人——我就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居然从头到脚都拴满了因果之线。” “他的悟性确实不错,”白衣小道童淡淡说道,“只是仙师曾说过,在求道的路上,牵扯太多的因果是大忌。我并不是很看好他。” 黑衣小道童继续道“还有一个女人,看上去是个剑修,实际上却是个用毒的——一整片树林里的凶猿,全被她毒死了。” 白衣小道童回应道“看来仙师当年说的没错,漂亮的女人都是危险的。” 两名小道童一动不动站在屋外,用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语气,讨论着正在登山的年轻修士们。 至于四皇子遇刺、杜菁菁自杀这样的事情,他们漠不关心。 似乎在他们的眼里,登山道上的失败者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 几分钟后,黑衣小道童开口淡淡地说道“那个女人也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天海月明’后面是什么?” “是‘松树林’。” “师兄,你觉得他们当中有几个人能通过‘松树林’?” “那个剑痴有机会…至于其他人,我就说不准了。” 与此同时。 “毕方”褚伟在那片充满蝉鸣声的树林中,停下脚步。 刚才那源自蝉鸣的精神攻击,一度直击他的魂魄,令他承受着仿佛酷刑般的痛苦。 他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显然对此心有余悸。 在他的感知里,只差一点点,自己就会神魂俱散、就此身死道消。 “还有必要继续吗?”他深吸一口气,在心头问自己道。 一群鸣蝉,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难。 他深深感受到,这座危机四伏的崂山遗迹,或许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奢求的机缘。 毕竟在“神机营”预备役里,他一直是垫底的存在。 恐怕只有那些背景不凡、各具手段的天之骄子,才有机会登上那遥远的山巅,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缘。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刻在山路岔口巨石上的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褚伟现在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热血少年了。 他有家人,有牵挂——为那仙人的传承去拼命,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理智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最后抬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山顶,随后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此时他心里百味杂陈,既有遗憾,又有解脱。 离开海边的山崖后,顾旭身上的威压突然消失了。 他便撤去“万籁空寂”法术,把“惊鸿笔”收回衣兜。山道上银白色的积雪,也随之融化。 拐过几道弯,顾旭走进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有一位长着白胡子的老道盘膝而坐。 他穿着深蓝色道袍,手中拿着拂尘,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假寐。 顾旭一眼看出,这个老道的模样,跟藏书阁资料里空玄散人的相貌一模一样。 但这人显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空玄散人。毕竟真正的空玄散人早已在二十三年前度过雷劫、飞升成仙。 “这应该又是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吧!”顾旭在心头暗暗猜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老道应该只是一个幻影。” 就在这一瞬间,松树下的白胡子老道突然睁开眼睛,望向顾旭说道“阁下来到我的山林,有何贵干?” 顾旭思忖一秒,随即双手抱拳,朝老道躬身行礼道“弟子为求大道而来,在此请求仙师指点一二。” 听到他的话,老道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回应道“求道一事,比你想象中要艰辛得多。像阁下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可不一定能吃得了苦啊!” 顾旭再次行礼,目光坚定地说道“仙师,我不怕吃苦。” 他的这句话并不是谎话。 因为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后,他就一直在夜以继日地拼命修炼,同时为了修行资源疯狂接任务,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自律性,肯定是无法做到这些的。 “既然如此…”白胡子老道笑了笑,凭空变出一把陈旧的铁斧头,将其递到顾旭手中,“那就先去帮我砍柴吧!” 顾旭接过这把沉重的斧头。 就在他触碰到斧头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真元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封锁住,仿佛变成了一个凡人,再也无法使用任何超凡能力。 这一刻,他非常感谢陈济生,曾冒着生命危险去“沂山雪女”的底盘上替他摘下的雪参,使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 否则,顾旭可能连拎着这把斧头都困难,更别说去砍柴了。 与此同时,“灵狐”上官槿也扛着斧头,在松树林的另一个角落里砍柴。 她虽然是驱魔司司首的亲信、受到大齐无数年轻修士仰望的天之骄子。 但是在真元被封锁住之后,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罢了。 短短几分钟,她就已经感到双臂酸痛、大汗淋漓,再也拎不起这把沉重的铁斧头了。 “我真想不明白,空玄散人作为一个飞升仙界的修行者,为何要设置这么无聊的考验,”她默默在心头吐槽道,“修行考验的是真元,是悟性,又不是体力。这简直就是在折磨人。” ps七千字大章求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会当凌绝顶 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晚一点再订阅啦! 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晚一点再订阅啦! 与此同时,“白虎”苏笑也按照白胡子老道人的吩咐,拎着陈旧的斧头,准备在这片茂密的松树林里砍柴。 他的真元同样被遗迹中的神秘力量所封印,暂时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凡人。 但苏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径直来到一丛灌木旁边,看了看手中的斧头,又看了看灌木的枯枝。 作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从小在众人仰望下长大的天之骄子,苏笑从来没有砍柴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高效率地砍柴。 他沉思片刻后,以挥剑的姿态,拎起斧头朝着前方的枝条斩去。 由于这斧头很沉,也很钝,锋刃上还有明显的锈迹。 苏笑的猛力一劈,仅仅只是让整株灌木摇摇晃晃,抖落了一些枯黄的叶子,却未能成功砍下任何一根木柴。 看到这样一幕,苏笑微微皱眉。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当他刚刚拜入剑阁的时候,他的师尊手把手教他学剑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还是个懵懂的小男孩。 他站在蜀地那险峻的山巅上,手握木剑,竭尽全身之力,狠狠朝前方的木偶刺去。 “砰!” 木剑与木偶狠狠撞在一起。 苏笑踉跄着后退,只觉手腕发颤、手心剧痛。 木偶却毫发无伤、岿然不动。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把木剑狠狠砸在地上,跌坐在地,哇哇大哭,嚷嚷着“我再也不练剑了”。 师尊并没有生气,而是把木剑从地上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语气平淡地对他说道“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那如果还是不行呢?”年幼的苏笑抬起头,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向师尊。 “那就来一百次,一千次。” 想到这里,苏笑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在他看来,劈柴这件事情,就跟练剑是同样的道理。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久练,则成。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近二十年来,他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于是,他再次挥动斧头,朝着前方干枯的灌木劈去。 一次,两次,三次…数十次…数百次… 他的动作渐渐变得娴熟起来,斩下一根又一根的柴木。 只是他的手心,却在反复劳作中,起了不少血泡;血泡一破,就钻心地痛。 不过他不以为意。 当初练剑的时候,他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两只手都长满了茧子,早已对这种疼痛麻木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苏笑脚边的柴木越堆越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穿着粗布衫的樵夫从苏笑身边路过。 他们扛着斧头,各自背着两捆满木柴,高声唱着山歌,朝着山下走去。 但苏笑却对此浑然不觉。 不知不觉间,在挥舞斧头的过程中,他对于剑阁秘传剑法《平天剑诀》又有了新的领悟。 上官槿深吸一口气。 她的斧头从手中滑落,撞在突出的山石上,发出响亮的“哐啷”声,隐隐约约能看到迸出的火星。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流过脸颊,痒痒的;流入嘴巴,咸咸的。 她掌心白皙细嫩的皮肤,也被磨出不止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袖。 而她那身一尘不染的长袍,此刻也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自从上官槿成为驱魔司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随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毕竟她一向是个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 就算在她平时练剑的时候,她也会用真元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和身体,从而避免弄脏衣物、以及在身上留下疤痕。 正因如此,她的心情非常郁闷。 她可不想在登临山顶之后,让顾旭、苏笑、陈晏平等那些人看见她这副邋遢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穿着粗布衫、扛着斧头的樵夫一边唱着山歌,一边从她的身边路过。 看到这两人后,上官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但她并没有立即急着走上前去请求樵夫们的帮助。 相反,她先藏在松树的背后,在自己的衣袍上抹上血水和泥土,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把脸上的尘土和汗珠擦干净,从而避免其遮掩了她清秀纯美的容颜。 这时候,她才小跑着来到两名路过的樵夫面前,朝他们微微躬身行礼,接着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用格外真挚的语气说道“两位兄长,其实本不想打扰你们。只是小女子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就会受到长辈的责罚。我看两位兄长面善,所以特来恳请两位兄长能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用更加柔弱的口吻说道“当然,如果二位有急事要忙的话,就不必了。我自己再去想办法解决…”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需要我们帮助?”其中一个樵夫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道。 上官槿低着头,把砍柴的辛酸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期间,她不断强调自己是一个不会砍柴的弱女子,同时还不忘了夸奖两位樵夫经验老到、技艺娴熟。 听到她的话,两位樵夫都露出笑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凭借熟练的手法,帮助上官槿砍了两堆高高的木柴,并用干草将其捆起来。 此时此刻,上官槿的心情轻松而愉悦。 她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第一个登上崂山巅峰的人。 顾旭并没有急着去劈柴。 他看着这又钝又生锈的斧头,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的估计,若要用这把破斧头砍柴,恐怕需要砍个好几天,才能按照白胡子老道的要求,获得两捆木柴。 虽然他不介意吃苦。 但他总觉得,空玄散人设下这样一道考验,应该不会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站在松树下,环顾四周。 视野之中,尽是一片郁郁苍苍;周围格外幽静,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松树下的一块淡褐色的石头上。 它一面光滑,一面粗糙。 银白色月光透过松树枝叶,在它表面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凭借广博的学识,顾旭认出,这石头是一块“砂岩”,是一种主要由石英、长石组成的沉积岩。 这种岩石有很多用途,比如建筑、器皿、墓石、地砖、花瓶… 以及,磨刀石。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陈济生不止一次在顾旭面前强调过的道理。 陈济生曾一很直担心,顾旭会在寿命的压力下,不顾一切追求修行的速度,而忽视修行时该做的准备。 比如充足的丹药,比如扎实的根基,比如平静的心绪。 当然,从实际情况来看,顾旭表现得比陈济生想象中更加稳健。 所以此时此刻,当看到这块磨刀石的时候,顾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径直走上前去,“嚯嚯嚯”地磨起斧头来——用石头粗糙面打磨斧头的卷口和锈迹,用光滑面使得斧头更加锋利。 这块石头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他手中的斧头很快变得焕然一新、寒芒闪烁。 接下来,就该去砍柴了。 但顾旭并不懂得任何砍柴的技巧。 驱魔司藏书阁的书籍,大部分都与修行相关,根本不可能教他像砍柴、种田、养鱼等等之类凡人所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松林深处传来粗犷嘹亮的山歌。 顾旭抬起头来,也看见了那两个扛着斧头、背着木柴的樵夫,大步流星地穿行在这浓荫蔽天的松林中。 乍一眼看上去,那是两个毫无修为普通人。 “可问题在于…在这与世隔绝的崂山上,怎可能会有凡人长期居住?”顾旭立即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二十三年,山下的村民都在神秘大屠杀中不幸遇难。” 他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个村民,大概率跟白胡子老道人一样,只是幻像罢了。 紧接着,他又开始思考空玄散人制造出两个樵夫的幻像,又有何用意呢? 片刻后,他心头便有了答案。 他径直向两名樵夫走去,朝他们礼貌地拱手行礼,同时声称自己是第一次砍柴,手法有些生疏,希望两位樵夫能够一些指点。 两位樵夫爽快答应。 他们一人做示范,一人做讲解。 他们告诉顾旭,砍柴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不容忽视的细节。 比如,握斧头的双手不能握得太紧,因为在劈柴的过程中,会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形成反弹,会把虎口震得发痛——但如果把斧头捏得送一些,反弹力就会轻一些,不会伤到自己,又能节约力气; 比如,劈柴时如果遇到树瘤,那么还得反反复复地多劈几次才行,因为树瘤通常会很硬; 比如,当砍下木柴、需要分割树段的时候,得先把树段树立起来,蹬开马步,再操起斧头将其分解——马步一定要蹬好,双脚不能并得太拢,否则如果斧头劈空,就会伤到自己的双脚或是身体其他的部位; 再比如,一截木柴的长度最好不要超过五十公分——不论是长了或是短了,都不好放在土灶里烧火; 两位樵夫的话语让顾旭收获颇丰。 凭借“博闻强记”,他把樵夫所说的这一切技巧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樵夫在讲解完这些技巧后,就再度唱着山歌、飘然远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尽头。 顾旭握着斧头把柄,望着身边葱绿的草木。 他忽然想起陈济生曾对他说过的另一句话“修行的道路,永远都不止有一条。” 其中,有笔直的捷径,有错误的歧途,也有漫长坎坷的弯路。 选择,有时比努力更重要。 寻找到正确的方法途径,好过朝着错误的方向盲目奔跑。 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晚一点再来看啦! 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晚一点再来看啦!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她很清楚,凭借自己的修为的天赋,要跟像苏笑、陈晏平、顾旭这样的妖孽争夺传承,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掉萧尚贞,完成大皇子萧尚元交代给她的任务。 大齐王朝皇子们争夺泰阿剑的激烈程度,可以说是如火如荼。 虽然大齐皇帝曾经命令禁止皇子们互相残杀。 但这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私下里,他们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可以说是穷尽手段。 不久之前,大皇子萧尚元从沂山归来后,用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了杜菁菁的老师——青州府客卿陶骞。 自然而然,杜菁菁也跟随自己的老师,投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麾下。 尽管萧尚元的年纪比萧尚贞大得多,修为也比萧尚贞高得多。 但在萧尚元的内心深处,却对自己那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充满了忌惮。 一方面,萧尚贞当初用“天衍石”检测修行资质的时候,曾经测出三品异象“月涌江流”;但萧尚元自己,却只测得四品异象“幽草黄鹂”。 另一方面,萧尚贞的母亲,是当代皇后、襄阳陈氏嫡女陈安之;但萧尚元的母亲,却曾是一位出身低微的普通宫女——就算在生下皇子后,也只被册封为“庄嫔”,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圣眷。 除此之外,四皇子萧尚贞还有一位执掌世俗朝政、颇具心机手段的亲姐姐。 这意味着,就算萧尚贞只会闷头修炼,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拥有一批忠诚的拥护者。 但像大皇子萧尚元,却只能依靠忽悠利诱,才勉强建立起一套自己的班底。 可以说,两位皇子在先天条件方面相差甚远。 虽然说萧尚贞现在对皇位继承权没有兴趣,只想着偷偷溜出去玩耍,为此整天跟昭宁公主斗智斗勇… 但万一他今后突然开窍了怎么办? 因此,在大皇子萧尚元看来,只有死人,才是真正没有威胁的。 不过,要在大齐王朝的范围内杀死一名皇子并不现实。 原因很简单。 大齐皇宫内有不少掌握着占卜术、天机术的修士。 除此之外,驱魔司司首洛川也号称洞悉天下万事。 他对弟弟下杀手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藏不住的。 但崂山遗迹不一样。 萧尚元知道,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在崂山布置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它能够阻断遗迹与外界的一切通信。 就算是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无法洞察到遗迹内发生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萧尚元碰巧知道,陶骞的学生杜菁菁是“神机营”预备役的成员,即将与弟弟萧尚贞一起前往崂山寻找仙人留下的传承。 萧尚元顿时大喜过望。 他明白,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四皇子萧尚贞死在崂山遗迹内,那么只要抹掉一切和自己相关的证据,世人将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等到那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表示“都怪那仙人洞府的禁制太可怕,让我的弟弟不幸遇难”,再去弟弟的灵堂里守几个晚上,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 世人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深厚呢! 崂山遗迹,聚仙台。 “青鸾”杜菁菁站在四皇子萧尚贞背后,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此时在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拘谨畏怯,反而变得沉着冷静。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她的老师陶骞曾对她有大恩,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师失望。 而她也明白,当陶骞加入萧尚元的阵营后,他们师徒两人就再无退路可言,成则公侯,败则为虏。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成圣之路 人类的情绪有时很微妙。 当他们失败的时候,他们会感到伤心、失落、痛苦。 但如果失败者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们就会稍稍感到心理平衡。 就比如此时此刻—— “烛龙”陈晏平瘫坐在山道旁边的地面上,望着面前的上官槿,心里默默想“原来深受洛司首信任的上官大人也没能成功获得仙人的传承啊!看来不是我太废物,而是空玄散人设置的考验实在是太难了…” 上官槿也低头看着陈晏平,心里想道“原来襄阳陈氏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子也栽在半路了啊!看来这条登山之路比我想象中要艰难得多,就算是大齐王朝全国瞩目的天才也不一定能够顺利登顶啊…” 他们打量着彼此,脸上落寞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变成了自嘲的笑容。 短暂的沉默后,上官槿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陈公子,你完成那白胡子老道人的砍柴任务了吗?” 陈晏平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上官大人也应该见到两个高唱山歌的樵夫了吧?我尝试用钱把他们请来帮我砍柴,结果他们二话不说断然拒绝,表示‘不要用钱这种肮脏的东西来侮辱我们’。” 听到这话,上官槿就算此刻心情郁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陈家这小子长得一般,还曾与她作对、妄图跟她抢人。 但看他吃瘪的样子,倒是蛮有意思的。 “那你为何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被那两个樵夫们收拾了一顿吗?”她接着问道。 陈晏平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不,不是他们。我是在路过大海旁边的山道时,被那杀气腾腾的月光伤到的。” “那月光着实可怕。”上官槿点头赞同道。 陈晏平所说的,无疑是山顶小道童口中的“天海月明”。 上官槿无疑也曾在海旁山道上目睹了那海上升明月的壮观美景——不过,在她欣赏风景的时候,那银白色的月光忽然化作无形的利刃,朝她狠狠刺来。 凭借“天算”神通,她清晰地感知到越是反抗,那月光的杀伤力就越强;唯有采用以柔克刚的方式,方能从那海滨顺利通行。 所以,她压制了自身真元,纯粹以法宝进行应对,自然而然能够毫发无伤地通过那段危险的路径。 但陈晏平却不一样。他并没有类似“天算”这样可以一眼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 他可能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够看清楚其中的蹊跷——所以被月光搞得遍体鳞伤,也不奇怪。 “唉,也不知那个好看的少年郎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不知不觉间,上官槿想起两个多月前,她在“论道之境”中与顾旭对决时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虽然没有“天算”神通,却能凭借某种不为人知的能力,准确预判了她的位置,以独辟蹊径的手段破解了她的“流星走月”身法,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正因如此,尽管顾旭只是个第二境修士,比她还要低两个境界,但她却对顾旭莫名有信心,觉得今天顾旭或许能比自己想象中走得更远。 “上官大人,既然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这么难,那么您觉得我们这群人中,真的有人能够登上山巅吗?”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再次开口说道。 “陈公子觉得呢?”上官槿反问道。 陈晏平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想,恐怕只有像‘白虎’苏笑那样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吧!他拥有罕见的三品资质,又是圣人手把手教导的亲传弟子…而且他的勤恳用功,也是众所周知的。 “如果连苏笑都无法通过考验,那么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不会有人能够成功通过这些考验了。” 上官槿微微一笑“陈公子或许小瞧咱们大齐的天骄们了。” “上官大人此话何意?”陈晏平皱起眉头,对她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上官槿沉吟几秒,回答道“在我看来,苏笑虽然确实很厉害,但却只痴迷于剑,或许并不是空玄散人因果大道最合适的传承者。 “如果我是空玄散人,一定会挑一个能够博采众长、将世间万法兼容并蓄之人。” “这世间真有这种人吗?”陈晏平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上官槿轻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咱们先下山吧!” 在跟陈晏平简短地聊了几句后,她的心情也没有先前那么郁闷了。 既然已经无法亲自登上山顶,那么在山下静静观看一场好戏,又何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顾旭仍然在专注劈柴。 对于“神机营”同伴们的处境,他一无所知,也不在乎。 “咔”! “咔”! 斧头闪烁着凛凛寒光,伴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次又一次落在前方的木头上。 他的动作极具规律,像是一台精准的节拍器。 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脚下是纵横交错的树根和墨绿色的苔藓,远处传来风和浪花的声音,银白月光穿过树冠,落在少年身上,定格成一幅幽深雅致的画。 劈柴就跟修行一样,是件无聊的事情。 重复且乏味。 把相同的流程,相同的姿态,重复上千次、上万次。 但他早就习以为常。 别人或许能在登山的途中,边走边看风景,饮几壶酒,留几句诗。 可他却只能先闷着头一股脑地奔跑上山顶,才能有时间俯瞰天地间的无限风光。 他曾经在内心深处埋怨过命运。 但当他走过崂山“聚仙台”的时候,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 这世上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的相比较罢了。 他见到在因果捉弄下自断经脉而亡的杜菁菁,也见到吞下“噬生丹”修为被废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想起受阴气侵蚀暴毙而亡的驱魔司小吏潘小鹏,想起沂水县郊区墓地上埋葬着的那群死于“九婴之祸”的修士和平民百姓。 于是他感谢命运,还为他保留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仿佛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抬起头来,仍然看得到微弱的星光,照亮他的前路。 他的胳膊开始酸痛。 他的手掌开始发麻。 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坚定,始终如一。 “继续。”他在心头对自己说道。 “咔嚓!” 斧头再次重重落下,把面前的柴木均匀地劈成两段。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边多出两堆高高的柴木,像是两座小小的山丘。 少年笑了笑,把斧头放在脚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随后他从附近砍了几根藤蔓,麻利地削去枝叶,将藤蔓两端扭绑在一起,变成形如“aa”符号、缚柴用的“柴抱”。 紧接着,他把刚刚砍下的柴放在“柴抱”上,一边用手猛拉,一边用脚猛踩,瞬间把柴木捆得严严实实。 这同样是樵夫们教给他的技巧。 两名樵夫强调过,如果捆绑柴木没有章法,就会松松垮垮、捆不结实,拎起来就会散落一地。 顾旭无疑把他们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接着,他把柴木背在身上,踏着凸起的树根与枯枝败叶,朝着白胡子老道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老道依旧闭目坐于松树下。 月光洒在他的胡须上,使其闪闪发光;在他的身后,是长长的阴影。 虽然他的穿着很朴素,但气质却雍容端庄。 当顾旭靠近的时候,老道睁开眼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顾旭把柴木放在地上,朝他拱手行礼。 老道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你是第一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只要走过最后一段山路,你就能抵达顶峰了。” 第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顾旭其实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洛司首曾经说过他的修行天赋举世无双,但在“神机营”里,他从来不会因此而骄傲。 毕竟天赋不代表一切。 “神机营”的大部分人背景比他深、年龄比他大、修为比他高、经验比他更丰富。 没想到他竟然能第一个完成劈柴任务。 “去吧。”老道朝他挥了挥手。 随后,老道消失了,木柴消失了,斧头消失了,整片松林也消失了。 顾旭重新回到崎岖的山路上。 他的真元封印也随之解除。 他朝前方望去,只见山巅已在不远处。 远观山景藏亭阁,近看浮云遮半山。 而他脚下的这段山路,要比之前走过的所有路更加陡峭,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荆棘。 他深吸一口气,提步向前。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白虎”苏笑仍然在聚精会神地劈柴。 在他脚边,放着高高一堆参差不齐的木柴。 他那洗得发白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还沾上了灰尘与泥土。 乍一眼看上去,他似乎跟普通的山民并无异处。 但如果有剑道行家从他的身边经过,就会发现,他那钝而生锈的斧头上,竟裹挟着凌厉的剑意! 纵然他全身上下的真元已经被封锁,但他依旧把蜀地剑阁《平天剑诀》的意蕴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白胡子老道交给他的砍柴任务,已经被他当成是练剑的手段。 可见其天资卓着。 整座剑阁老老小小都把他当成祖宗供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间飞速流逝。 月光在树木枝叶的缝隙间缓缓流动。 当苏笑砍下最后一根柴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之前迟迟无法练成的《平天剑诀》第五式,此刻已经把握到了其中的关键。 那一式,名叫“山石”。 不在于精妙的技艺,也不在于磅礴的气势。 而在于返璞归真、大巧若愚。 就像这钝重的斧头一样。 苏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淳朴憨厚,像是一个得到父母奖励的孩子。 随后他捆起木柴,来到白胡子老道面前。 老道微微皱眉,似乎对他那些狗啃似的柴火感到有些不满,不过依旧点了点头,认同道“还行。你是第二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可以继续上山了。” 第二个? 听到这话,苏笑愣了片刻。 他一直是同龄人的佼佼者,是做灼灼耀眼的新星,被视作剑阁的未来、乃至于大齐王朝的未来。 就算是在“神机营”里,他也能在榜单上遥遥领先,从无败绩。 他一直因为无敌而深感寂寞。 他剑鞘里的“三尺剑”,也一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手,而迟迟没有出鞘的机会。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有人先他一步走出这片松树林。 那人究竟是谁呢? 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上官槿? 还是那个喜欢结交朋友的陈晏平? 苏笑突然对那个人有了一丝兴趣——或许,那人有资格成为他今后的对手? 不过,苏笑却朝老道微微躬身,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语。 这句话如果落入“神机营”其他人耳中,定然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他的话是“多谢仙师。只是,弟子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老道微微眯起眼睛,语调也稍稍提高,似乎也没想到竟会有年轻修士主动放弃仙人的传承。 苏笑认真地回答道“空玄散人的道高深莫测,但却不适合我。我还是更想心无旁骛地走自己的路。” 老道沉默许久,开口道“超凡入圣,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苏笑真诚道谢。 待到松树林和老道都消失后,他转身朝山下走去。 他步伐轻快,目光笔直望向前方。 耳畔的风声,路边的野草,脚下的泥泞,远方的云雾,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一直在此默默等待。 此时在他旁边,已经聚集着不少失败者,包括萧尚贞、上官槿、陈晏平、褚伟等等。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时磊早就听说了“青鸾”杜菁菁在山上行刺四皇子未遂,随后自断经脉而亡,也知道了四皇子萧尚贞已经失去了修为,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这让时磊感到非常头疼。 虽然驱魔司司首洛川早就跟他说过,遗迹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哪怕“神机营”修士在里面团灭,他都不需要负责。 但是皇权争夺这潭浑水,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儿,就身不由己了。 实话实说,自从妻子死后,时磊就对争权夺利失去了兴趣。 他当前唯一的心愿,就是默默看着女儿时小寒一天天长大,嫁给一位如意郎君,过上平淡温馨的美好生活。 至于拉帮结派、夺嫡站队…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或许是四皇子遇刺的事情使得气氛变得很凝重,时磊身边的年轻修士们也一直沉默不语。 也就“灵狐”上官槿偶尔开口说两句话,随便提一下山上的事情,尝试缓解这僵滞的气氛。 不得不说,上官槿称得上是个“人情练达”之人,精通说话的艺术,很懂得如何让人心情愉悦。 凡是对她没有戒备心的人,都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 正当时磊陷入沉思的时候,“白虎”苏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下山的道路上。 s4400字大章求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览众山小 崂山之巅,古楼门前。 “师兄果然说的没错,”白衣小道童语气平淡地说道,“那个相貌平平的用剑的修士,心里只装着剑,别无他物。 “他竟然抵挡住传承的诱惑,主动放弃登山,折返山下。” “那是因为他的野心,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衣小道童回应道,“只有下定决心要以成圣为目标的修士,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唉,那现在山道上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白衣小道童微微皱眉,“这一代的年轻修士,真不太行啊!” “是啊,”黑衣小道童点头赞同道,“他们天资不差,却总想着投机取巧——倘若他们是仙师的弟子,仙师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默默祈祷最后剩着的那位年轻符修能够顺利通过最后一段山路,来到这里。” 崂山脚下。 “烛龙”陈晏平站在莱州府千户时磊身边,看着从山路上迎面走来的“白虎”苏笑,不禁睁大了眼睛。 “真没想到,竟然连苏笑都在这条登山路上失败了,”他心头默默想,深感不可思议,“看来想要获得飞升仙人的传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啊!” 但旁边的上官槿却注意到了比他更多的细节。 她发现,苏笑脸上并没有任何郁闷或是失落的表情。 相反,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展露出轻松、宁定、乃至于喜悦的神色。 看上去,他并不像是一个无功而返的失败者,反而像是满载而归。 “有意思。”她暗暗地想道。 四皇子萧尚贞则面色黯然地站在众人背后。 自从遇刺失去修为之后,他就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局外人——“神机营”众人身上不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 至于时磊,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率先走上前去,用开玩笑的口吻对苏笑说道:“想不到连苏兄这样的人物,都没能成功登顶。空玄散人对咱们这些后辈的要求,还真是严格得吓人啊!” 苏笑面无表情道:“是我自己放弃的。” 自己放弃? 什么意思? 陈晏平脑海中懵了一瞬。 “为什么?”他不禁问了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在仙人传承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竟然会有人选择主动放弃! 苏笑淡淡答道:“空玄散人的道,不适合我。” 听到这话,陈晏平内心更加震撼。 如果换在别人身上,“仙人之道不适合我”这样的话,或许只是一句类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借口。 不过在大齐王朝,苏笑众所周知是一个非常骄傲、且直率坦荡的人。 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失败或不足,也从来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昧着良心说话。 “看来传言没有错,苏笑这人,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剑痴,”陈晏平心中默默感慨道,“这痴狂的程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夸张几分。” “现在崂山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时候,时磊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年轻人们,突然开口道。 只剩下一个人? 那人是谁? 众人都开始思考这个唯一“幸存者”的身份。 由于顾旭仪表出众,就算他一向作风低调,他在这个群体中也拥有极高的存在感。 所以众人的心头很快就有了答案。 “没想到顾旭这家伙,竟然真的能成为在崂山上坚持得最久的人。”上官槿不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曾对顾旭有过不小的期待,觉得他或许能在登山道路上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而顾旭的表现,也确实没有令她失望。 陈晏平则在不经意间想起上官槿对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小瞧咱们大齐天骄”。 “原来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才是‘神机营’里真正的狠人啊!”他在心里默默感慨道,“难怪司首大人对他评价极高…难怪父亲大人想要招他做女婿…” 而队伍最后边的“毕方”褚伟面色淡定,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毕竟在他眼中,“神机营”预备役里除了他之外,统统都是厉害人物——不论最终登上山顶的人是谁,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至于时磊则淡淡一笑。 他嘴上没有说话,心头则默默祝愿那个惨遭天妒的少年,能够顺利抵达仙人的居所,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缘。 想要在这世界上找到第二个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可相当不容易啊! 最后一段山路极为陡峭。 大部分路段的坡度绝不低于五十度,有些地方甚至趋近于垂直。 顾旭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在这坡路上稳住身子。 除此之外,来自崂山禁制的可怕威压再度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扛着上百斤的沙袋,负重前进。 这一回,他甚至无法用“惊鸿笔”施展出“万籁空寂”的法术,帮助他破解禁制、卸下压力。 因为他知道,当修士晋入第八境之后,就可以凭借自身的“道”,演化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中,修士可以随意制定规则,就仿佛一位生杀予夺的君王。 所以第八境强者常常被称作“真君”。 而俗话又说“王不见王”。 “真君”及以上强者的道则,彼此之间自然而然是相互排斥的。 当顾旭一步步接近崂山山巅的仙人居所时,便算是进入了空玄散人的“道则领域”——这里的规则,几乎都是由空玄散人制定的。 属于“惊鸿笔”的规则,无疑被排斥在外。 顾旭曾在书中了解过,“真君”境界强者的战斗,不再像低阶修士这样真刀真枪、拳拳到肉,而是存在于规则领域的层面上。 听上去非常抽象,但实际上破坏力极大。 或许正因如此,当代大齐皇帝在登基之后,出手的次数寥寥可数。 想到这里,顾旭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双腿用力一蹬,在空玄散人的规则压制之下,奋力向上攀爬。 “嘶啦!” 身旁的荆棘割破了他的长袍,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从伤口处滴落下来,把灰色的岩石染成了赭红色。 顾旭对伤口的疼痛浑然不觉。 他长期修炼《赤炎真诀》,需要经受烈火灼烧般的痛苦,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他只是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袍子,默默祈祷驱魔司能够帮他报销损坏的衣物。 五丈。 十丈。 二十丈。 他在险峻山崖上越爬越高。 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东海,上方是晦暗朦胧的夜空。 云雾在他四周飘荡,飞鸟在他身边盘旋。 待他攀爬到三十丈高度的时候,他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呲声。 紧接着,上百只蜘蛛从荆棘丛中钻出来,爬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它们的体型比一般的蜘蛛大得多,最小的都有两个巴掌那么大,颜色五彩斑斓,有着毛茸茸的腹部、四对眼睛和两根红色的獠牙。 除此之外,它们吐出的不是丝,而是云雾。 崂山之巅常年不散的雾霭,竟是由这些蜘蛛编织而成的! 看到这些诡异的蜘蛛,顾旭并不感到奇怪。 毕竟在崂山山顶的区域内,一切规则都由空玄散人制定。 如果空玄散人愿意,他甚至可以让人类长出三头六臂,或是打破物种之间的生殖隔离。 顾旭沉默片刻。 他知道,在空玄散人的规则领域内,他的对敌手段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限制。 既然如此,用纯粹的力量打破一切障碍,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的指尖蹿出明艳的火光,燃遍整座山崖。 像是时小寒生日那天,他们在院子里燃放的绚烂焰火。 宝烟飞焰万花浓。 拦在前方的蜘蛛眨眼间化作灰烬。 那弥漫在山巅的浓雾,也随之缓缓散去。 这时候,朦胧的夜空也变得清晰起来。 顾旭朝大海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微微泛白的东方天际,以及高高挂在天穹之中的启明星。 “我看到他了!” 当云雾散去的时候,上官槿站在山脚下,伸手指向顾旭正在攀登的那处陡坡。 尽管他们相隔很远——顾旭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但凭借第四境修行者的强大感知能力,她却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顾旭的身份。 而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那座巍然矗立于山巅的建筑物——顾旭的身影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它靠近。 “他很快就要到山顶了啊!”听到她的话,陈晏平也微微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山崖。 “陈公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道岔口看的是因果机缘,树林蝉声考验的是神识强度,海边月光考验的是观察力,松林砍柴考验的是对修行的态度,”上官槿接着说道,“那么你觉得,这最后一段山路考察的会是什么呢?” “莫非是毅力或道心?”陈晏平猜测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上官槿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等着瞧吧!” 陈晏平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卖关子,令人永远都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四皇子萧尚贞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片陡峭的山坡。 他默默想着:如果山路上的那个人,不是顾旭,而是我自己,那么一向严厉的姐姐,会不会夸我几句呢? 五十丈。 六十丈。 七十丈。 八十丈。 顾旭继续登山。 伴随着他继续前行的步伐,东边的天际也浮现出淡淡的朝霞,像是少女害羞时脸上的红晕。 不过,当他距离山顶还差最后十丈路程的时候,他突然止步不前了。 恐怖的威压重重压在他身上,令他就算竭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向前迈进半步。 顾旭停下脚步。 他双手抓住岩缝,倚靠着身边的一块巨石,陷入沉思。 他知道,这些威压来自于规则的力量。 他清楚,既然空玄散人在崂山设下考验、寻找传人,那么他就不可能把登山之路彻底堵死。 他相信,只要认真思考,那就一定能找到突破障碍的办法。 “他停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又开口道。 “他也打算放弃了?”陈晏平微微皱眉问道。 他知道,如果顾旭也选择放弃,那么整个“神机营”就算是在此全军覆没了。 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崂山遗迹才会再次开启,让人有机会一睹其真面目。 上官槿沉吟片刻,回应道:“我想…他应该只是在观察。” “观察?” “你作为陈家人,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神通叫做‘天算’吧!” “没错。”陈晏平点了点头。 他的父亲曾不止一次对他嘱咐过,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掌握着一种能够推算万物、预判招式的神奇法术,再加上这女人心机深沉,千万不要与她起冲突,否则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根据我刚才的观察,那山顶上的天地规则,与外界不太一样,”上官槿接着说道,“我想,这可能就是他破局的关键吧。” “看来这最后一段路程,考验的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吧!”陈晏平猜测道。 “或许吧!” 几分钟后,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原来如此。” 他注意到,这片区域内的植物都是向下生长的。 他注意到,当飞鸟合起翅膀向下滑翔的时候,反而越飞越高。 他还注意到,山崖上的落叶并没有向下飘落,而是悬在空中,甚至还向着山顶飘去。 在这里,飞都是从坠落开始的。 想要前进,需先后退。 这便是崂山之顶的规则。 于是,少年张开双臂,朝着东海的方向纵身一跃。 自信,坚定,义无反顾。 凛冽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地面朝他迎面袭来,整个世界摊开在下方,如同一张五彩缤纷的织锦。 “这人…他是想不开了吗?” 萧尚贞望着从山崖上坠落的顾旭,不禁目瞪口呆。 像他这么惨的人,在失去了一身修为后,都还坚强地活着。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会突然间选择跳崖自杀。 “殿下,您再仔细看看!”上官槿微笑说道。 萧尚贞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再次惊愕不已。 大约坠落十余丈的高度后,顾旭伸展手臂,飞了起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抱饮长风,带着他飞向高处。 地面的景物渐渐缩小,头顶的苍穹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间,旭日跃出海面。 海水被染成桔红色,天地之间一片通明。 几分钟后,顾旭稳稳地落在山顶。 他山崖之畔,欣赏着无垠东海、万道霞光。 整座崂山尽收眼底,无数山丘被他踩在脚下。 隐隐约约间,他可以窥见山脚下“神机营”的同伴们——在他的视野中,他们小得就像是蚂蚁一样。 唯有登临绝顶,才能“一览众山小”。 一路艰辛攀爬,终能目睹这绝巅风光。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最终说出口时,却化作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真美。” 顾旭笑了笑,转过身。 一座碧瓦飞甍的古楼映入他的眼帘。 两个小道童,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朝他躬身行礼。 “阁下请随我来。” 与此同时。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明志堂”的窗户时,娇小的少女忽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细而长的睫毛在凉风下微微眨动。 清澈的杏眼倒映着火红旭日,像是泛着粼粼波光的秋水。 她手肘拄在窗台上,支着下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远方,想着某个喜欢杏仁豆腐和养生餐的抠门家伙,嘴角微微上翘,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本女侠已过‘奈何桥’,你可一切安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空玄散人的传承 “他到山顶了。” 上官槿抬头望向崂山之巅,口中轻声说道。 清晨的阳光太过于明亮,使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挡在额前。 在她身旁,陈晏平不再开口说话。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族人的谈论中听到过顾旭的大名,知道他曾经解决了令很多人都感到棘手的陆氏凶宅案件,也知道了他成了当年青州陆氏至宝“惊鸿笔”的新主人。 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站在山顶俯瞰大地的顾旭时,他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低估了那个只有第二境修为的年轻人。 山崖上的纵身一跃,看似轻而易举。 但实际上,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更需要绝对的自信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唯有对自己的判断拥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才敢在那高耸险峻的山峰上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毕竟,一旦判断出错,就会坠崖惨死,被崂山禁制范围内恐怖威压碾成肉泥。 陈晏平觉得,倘若换做是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在拥有了‘惊鸿笔’后,如今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陈晏平心里默默思索道,“倘若他真能如父亲大人所计划那样,与素绘妹妹结为夫妻,只要他不中途夭折,将来定会成为我们襄阳陈氏的一大助力。 “看来,我得想办法尽早与他交好关系。说不定他以后会对我争夺家主之位起到关键性作用。” 时磊则望着伫立绝巅的少年,脸上露出淡淡的欣赏的笑容。 不久之前,他还因为自己辛苦养大的小白菜被这臭小子拱了而感到有些郁闷,觉得时小寒那丫头简直就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父亲。 但此时此刻,时磊心头的想法却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小寒的眼光,果然和她母亲一样出色。” 至于四皇子萧尚贞则默默感叹,自己在“论道之境”里输给顾旭并不冤——鬼知道这家伙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一身修为,再也没有正面击败顾旭、为自己找回场子的机会了。 崂山之巅。 顾旭跟随两个小道童,来到那座花草拥簇、古香古色的楼宇门前。 只见其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 恢弘而不乏精致,富丽而不显庸俗。 顾旭站在石阶下,抬头望去,一眼便看见了挂在门上的“洞天福地”匾额,以及柱子上那副“身比闲云”的楹联。 “阁下,这座楼房名叫‘闲云居’,是当年仙师闭关修行的府邸,”顾旭身旁的黑袍小道童介绍道,“其实它本质上是一件法宝,可以将其随意放大缩小。 “当年仙师云游四海的时候,曾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而仙师遗留的其他物品,也都在这座‘闲云居’里面。” 说到这里,小道童停顿片刻,随即望向顾旭道:“当然,它现在属于您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空间法器么…”顾旭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座“闲云居”,心情格外愉悦,只觉得自己此行不亏。 在此之前,他每一次去做杀鬼任务的时候,他都会担心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宝符篆不够用——毕竟衣服口袋的容量是有上限的。 不过,在拥有“闲云居”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因这样的问题而感到烦恼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向小道童说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黑衣小道童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色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钥匙,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闲云居’的钥匙。拥有这把钥匙的人,就是‘闲云居’的主人。” 顾旭伸手接过钥匙。 随后,他踏上灰色石阶,将其插入“闲云居”门锁处钥匙孔中。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随即一股玄妙的感觉涌入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与这座“闲云居”建立的神魂上的联系——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将其缩小到巴掌那么大。 下一秒钟,朱红色大门缓缓向两侧敞开。 顾旭举步跨过门槛,走进屋子,好奇地观察着这座仙人曾经的闭关之地。 与外表的精致华美不同,“闲云居”的内部陈设却简单朴素。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灰色的大理石桌案,桌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一个笔筒、一方砚台、几支毛笔、几本旧书和几张零散的宣纸。 在桌案的旁边,摆放着两把式样简单的竹椅和一个空荡荡的鸟笼子。 临窗处则有一张不宽不窄的卧榻,榻上挂着青纱帐慢,也散落着几本泛黄的书籍。 而在屋子一侧,还立着一块木制的屏风。 屏风上以龙飞凤舞的草书,题写着一首《清平乐》,内容如下: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行人酒兴阑珊。 “莫叹夏蝉易老,求仙正当年少。飞跃轮回六道,升龙玉阙九霄。” 这首词除了字迹比较难辨认外,意思其实很容易理解——上阕感慨光阴易逝、韶华不再;下阕则告诫年轻人要抓紧时间努力修行,才有机会超脱轮回、飞升成仙。 在顾旭看来,这首《清平乐》与前世的佳作比起来,水平实属一般,语言也较为直白。 不过,由于空玄散人主业是修仙和研究因果大道,写诗应该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所以自然不能指望他写出多么优秀的作品来。 这时候,黑衣小道童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指着屋子中央的那张桌案对他说道:“阁下,那张桌子上有仙师留下的两本道法秘籍,还有他在飞升之前留下的一些关于因果大道本质的笔记。 “按照仙师原本的计划,他打算把这些秘籍分别交给三个不同的后辈来继承。但由于只有阁下一人顺利通过山路上的考验,登上崂山之巅,所以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您的了。”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曾经一度以为,“神机营”预备役的大部分成员境界比他高,背景比他深,掌握着比他更多的底牌——想必在这崂山顶上,定然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恶战,为这些传承争个你死我活。 然而,顾旭却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在这登山路上失败了。 这使得他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强烈的寂寞感。 随后,他便朝大理石桌案旁边走去,一眼便看见了黑衣小道童所说的两本秘籍—— 《溯因》。 《操偶》。 比起驱魔司总库中珍藏的类似《焚天七式》《玉虹贯日》《泰山压顶》《星沉地动》等上品法术,空玄散人遗留的这些秘籍名字都很简单朴实、毫无气势。 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仙人的传承。 顾旭思忖片刻,随即从桌上拾起《操偶》秘籍。 不出所料,这是一门操控傀儡的法术。 这门法术有两种用法—— 第一,用木头、黏土、陶瓷、纸张、尸体等材料制造傀儡,并凭借“因果支线”对其进行远程操控,就像是民间的木偶戏一样。 由于“因果之线”的存在极为隐蔽,除了修炼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之外,其他人很难发现修士与傀儡之间存在的联系。不过,修士与傀儡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能太远,否则就会对傀儡失去控制。 第二,将自身的神魂分割出一部分,与傀儡融为一体,形成一具分身。相比于普通的傀儡,分身不仅能完全与本体心意相通,还具备自己的真元,能够自行修炼,使用本体所掌握的一切法术,且不存在距离限制。 除此之外,若要杀死一个拥有傀儡分身的修士,必须得把他的分身和本体全部都杀死才行。 不过,这一种方式只有修为达到第五境、能够神魂离体的修士才可以使用。 作为一个行事谨慎的人,这门《操偶》法术无疑很合顾旭的口味——不论是用于探查情报、伪装身份,还是最重要的保命,都非常派得上用场。 如果要让顾旭从空玄散人的所有遗留之物中选择一件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的。 他甚至默默计划着,等自己修炼到第五境后,一定要制造至少几十个分身,将其藏在全国各地——这样一来,他想死都难。 顾旭并没有立即开始研究《操偶》。 毕竟现在整座“闲云居”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他完全可以把这些法术带回家去慢慢地领悟。 他把《操偶》秘籍放在一边,拾起《溯因》。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门法术竟然比《操偶》还要神奇! 正常情况下,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先有因,后有果”的,无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其具有时间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结果只能在后,二者的时间顺序不能颠倒。 比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比如必须要先挥动宝剑,才能够砍伤敌人。 但是,在使用《溯因》法术后,却能够先确定结果,再推演过程。 像传说中的“百分之百被空手接白刃”,或是“写谁的名字谁就死”,都可以通过这门法术来实现。 只不过,这门《溯因》法术必须得在完全领悟“因果大道”之后,方能够使用。 而且,它还存在很多限制条件和反噬作用。 比如不能对境界远高于自己的修士使用;比如“因”和“果”之间的时间间隔不能太长;比如设定的“结果”必须要具有合情合理的实现方式… 否则就会造成反噬,伤及己身神魂,甚至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读到这里,顾旭默默合上这本秘籍。 这门《溯因》法术,他在短时间内应该暂时还无法掌握。不过,待他领悟了“因果大道”后,它应该会成为他的一种强有力的对敌手段。 除此之外,顾旭还非常庆幸,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并没有收过任何弟子。 而且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传人。 否则,如果今后遇到掌握着“溯因”这种诡异莫测的法术的对手,他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最后,顾旭开始阅读空玄散人飞升之前留下的笔记。 由于这些笔记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纸张,所以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排列。 “兴德三十八年四月初六。 “这天天气不错。我离开崂山,来到了洛京城,与大齐国师见了一面,跟他简单地探讨了因果大道与符道之间存在的联系。 “以师长的身份,指点大齐王朝万众景仰的国师大人,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我想,在大齐王朝,应该没几个人能够享受得到国师亲手泡的茶水。 “我对国师提问道:‘既然你是一名符修,那么你知道,这世间最简单的符是什么吗?’ “国师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莫非是文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名字’。 “国师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为了解释这个道理,我抬起桌上的茶杯,对国师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国师回答:‘是茶杯。’ “我接着说:‘那么,如果我拿这个茶杯去砸人,还把人砸死了,那它又是什么?’ “国师想了想,说道:‘难道…是武器?’ “不愧是以符入道的圣人强者。国师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一点点。 “于是,我顺势接着解释,符道的本质,就是把‘武器’两个字,用一种独特的语言,铭刻在这个茶杯上,作为茶杯新的名字——这样一来,茶杯就拥有了‘武器’的属性。 “再比如,最基本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相当于把‘杀鬼’的属性,以‘命名’的方式,赋予给一张纸。 “这时候,国师又提出了疑问:‘那么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也是一种符吗?’ “我对此表示肯定。 “姓名,就是刻在我们每个人灵魂上的符咒。它赋予我们身份和存在的意义。 “别人能通过我们的名字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亲情、友情、爱情,受到的欣赏与憎恶,一切因果缘分,都是指向我们名字所代表的身份的。 “而某些鬼怪也能利用这一点,通过名字对我们施加影响。” 注释: (1)“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晋·左思《三都赋》(楶,读音jie,指斗拱) 第一百五十六章 空玄散人的警告 读完这段笔记后,顾旭站在原地沉思许久。 他曾经在藏书阁中读过许许多多与符咒之道相关的书籍。 但却从未有过一本书,用这样的方式对符道做解释。 他不禁想起,在兴德三十八年到天行元年期间,大齐国师的符道修为曾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正式成为一代宗师。 而这很可能与空玄散人的指点有关。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深深感叹,这世界的万千大道,既相互排斥,又具有联系,常使人在不经意间触类旁通,可谓玄妙至极。 难怪大荒的修士们基本上都以探索大道奥义为毕生的追求。 想到这里,顾旭开始继续阅读空玄散人的笔记—— “兴德十三年六月十九。 “今天,禁卫军统领潘毅邀请我去洛京城教坊司听琴赏舞。 “我毅然拒绝了。像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应该以探索天地大道为己任,万万不可贪图享乐,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但潘毅却笑着对我,高境界修士去教坊司,怎么能叫做贪图享乐呢?那叫做保持凡心、寻找锚点;倘若一直在荒无人烟的山顶上闭关,反倒容易迷失自我、走火入魔。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我们修行者的清白名声,就是被像他这样的人祸害了!” “兴德三十年正月廿五。 “我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中杀死了‘梼杌’,那只祸害大齐百姓的‘凶神’级恶鬼。 “那家伙的实力明显要比一般的‘凶神’强大得多。若不是我在三年前顺利成为了第八境真君强者,恐怕最后死的就是我了。 “在‘梼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尝试性地对它使用了搜魂法术,发现这家伙竟然在悄悄摸摸地计划着晋升鬼王! “根据它魂魄里的记忆,‘凶神’级恶鬼想要成为‘鬼王’,需要以十万生魂作为祭品。 “看来,我真是大荒人族的大功臣!若不是我及时把这只该死的恶鬼消灭了,恐怕大齐王朝就要生灵涂炭了。” “兴德十八年九月初三。 “潘统领说的对,经常去勾栏和教坊司,有助于保持凡心,防止走火入魔。 “尤其是像我这样经常玩弄因果的修士,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在修行路上迷失。 “这时我不得不表示,《操偶》真是一门相当厉害的法术——它使我能够在同一天晚上,使用三个不同的分身,与洛京城的花魁、江南水乡的舞女、西北边疆的歌姬同时幽会。 “这种美妙的滋味儿,一般人可体会不到。 “作为《操偶》法术的开创者,我真是个天才!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让自己多拥有一些凡人的爱好,也有助于稳固锚点、避免迷失。 “比如最近这段时间,我就爱上了投壶。凭借《溯因》法术,我闭着眼睛都能够百发百中,周围人都夸我是高手。 “兴德九年八月初七。 “昨天我的朋友龚茂德对我说,他对住在他家街对面的王寡妇一见钟情,但他不敢上门拜访,希望我能用因果之术帮他创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呵,一见钟情,说的倒是好听。在我看来,这混蛋纯粹就是好色。 “若不是他给的实在太多,我根本不可能帮他。 “于是,今天下午,我对王寡妇用了《溯因》法术——当她用叉竿收帘关门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使她手中的叉竿不慎滑落,正好砸在从楼下经过的龚茂德的脑袋上。 “因为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巧合,所以我没有遭到因果大道的反噬。 “至于这对狗男女后续关系发展如何…那就与我无关了。” “兴德三十五年十一月初四。 “蓬莱岛长老孙朋义在修炼过程中变成了鬼怪,造成了很多弟子伤亡。 “由于这件事情过于棘手,以岛上现有的力量难以解决,所以蓬莱岛掌门请求我去协助应对。 “实话实说,自从很多年前我被逐出蓬莱岛之后,我就只想斩断与这门派之间的一切联系,不想再掺和岛上的任何事情。 “但是,我终究不希望当年的同门们在鬼怪肆虐之下死伤惨重。所以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掌门的请求。 “作为第八境真君强者,解决一只勉强达到‘凶神’级别的恶鬼,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然而,在顺利杀死孙朋义之后,我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一本诡异的秘籍。 “那本秘籍叫做《昭冥禁术》。 “‘昭’,即白昼;‘冥’,即黑夜。 “‘昭冥’,意为昼与夜的转变,在古籍中也常常被引申为人与鬼之间的转变。 “这部《昭冥禁术》,顾名思义,能够把一个人无伤地转变成鬼怪——在变成鬼怪后,他不仅可以保持生前的理性和记忆,还能够像人族修士一样修炼真元、施展法术。 “它可以用在活人的身上,也可以用在死后不超过七天的人身上。 “但直觉告诉我,这部《昭冥禁术》绝对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无伤变为鬼怪的过程中,定然需要付出某种不为人知的代价。 “由于这部法术太过于危险,所以我让蓬莱岛掌门尽快把它销毁。 “拥有记忆与理性、且能够像人族一样修炼的鬼怪,绝对比一般的鬼怪要可怕得多。” “兴德四十年十一月十五。 “我花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成功突破瓶颈,成为一名第八境圆满的修士。现在,就连大齐皇帝陛下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可以渡过雷劫、飞升成仙了。 “第九个境界,名叫登仙道。 “按照书中的说法,在地狱的最深处,有一条神秘的道路,直通九霄之上。修士只要在九幽狱中熬过最痛苦的折磨,能沿着这条道路脱离人间苦海、抵达仙界。 “仙界,那是幸福而丰饶的极乐世界。传说中,那里没有漫长的黑夜,没有鬼怪的威胁,更没有疾病、痛苦与死亡。一切都是美好的。 “千百年来,无数修士都在为了这个目标不懈奋斗。但最终,真正飞升成仙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现在,我也有幸成为飞升者中的一员了。 “可以想象,后世人在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脸上一定会露出崇拜的表情;无数年轻后辈,也会为了我遗留在人间的物品争得你死我活。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情愉快。 “我计划在明年年初渡劫飞升。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吧!” 空玄散人的笔记在此戛然而止。 顾旭将其放回桌上。 在这几页笔记中,有几件事情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第一,顾旭没有想到,掌握因果大道、受到万人景仰的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是个如此不正经的修士!玄妙莫测的‘操偶’法术,竟然被他用来同时跟多个女人幽会!神乎其神的‘溯因’法术,竟然被他用来投壶作弊! 第二,顾旭没有想到,为了提醒后辈“保持凡心、切勿迷失”,空玄散人竟然不惜以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为代价!倘若换做顾旭自己,一定会在飞升之前,把所有跟勾栏和教坊司有关的笔记全部销毁,连灰都不会剩下。 除此之外,顾旭还对第九境的名称登仙道感到有些讶异。 毕竟,大荒的大部分修行境界名称,都具有着浓浓的阴间气息,听上去一个比一个“接地府”——“登仙道”这三个字放在里头,简直格格不入。 不过顾旭暂时不打算去细思这个问题。 他的目标只是成为第七境圣人。 他只想尽快解决寿命问题,在那之后努力赚钱,好好生活,做一条快乐的咸鱼,顺便看看能不能终结两世处男之身。 并没有渡劫飞升的雄心壮志。 第九境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他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宝贵的时间去考虑。 想到这里,顾旭便打算离开崂山。 现在这座“闲云居”已经是他的法宝了。哪怕回家之后,他也能继续探索这里面的秘密。 然而,就在顾旭抬起头的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他清晰地看到,屏风上的那首《清平乐》的字迹,突然之间由黑色变成了猩红色——仿佛鲜血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旭微微皱眉,向身边的黑衣小道童询问道。 这诡异的变化,让他一度怀疑这不是仙人的居所,而是闹鬼的凶宅。 黑衣小道童没有说话。 这一刻,他与站在门外的白衣小道童一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型,变成两团皱巴巴的彩纸。 原来,这两个言谈举止都与真人相仿的小道童,竟然只是两个纸人傀儡! 顾旭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屏风上那首《清平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试图找出其中的蹊跷。 既然没人告诉他,那就只能依靠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先是眉头紧锁,既而睁大眼睛,最后恍然大悟,同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此时此刻,他惊讶地发现,这首空玄散人留下的《清平乐》,竟然是一首藏头词! 这首词表达的意思,根本不是“感慨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或是“劝诫年轻修士们珍惜时间、刻苦修仙”。 倘若把它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是一句令人万万想不到的警告话语—— “小心天行,莫求飞升。” “唉,我早就该想到的。”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从这句令人震撼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小心天行。” “天行”,是当代大齐皇帝的年号,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由于大齐王朝的皇帝在位期间很少修改年号,常常会把一个年号从登基用到驾崩。 所以很多时候,年号也可以用来代指皇帝本人。 空玄散人的飞升时间,是天行元年。 也就是说,他飞升的那年,兴德帝刚刚驾崩,天行帝刚刚即位。 在顾旭的记忆中,天行帝刚即位的时候,只是个初入第八境的修士。 但空玄散人,却是一个马上就要渡劫飞升的准仙人。 按理来说,空玄散人应该根本不会惧怕天行帝。 可是,他为何会在这首《清平乐》中藏下“小心天行”这样的话语? 难道当代皇帝隐藏了实力? 或是皇帝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 这一瞬间,顾旭突然想到青州陆宅中,陆家小姐陆诗遥曾经在彩色花笺上写过这样的内容——“父亲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上,使得皇上非杀他不可”。 当年,正是这个秘密,导致青州陆氏被以叛国罪名诛杀九族。 二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莫求飞升。”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因为前世读过很多玄幻仙侠类小说,顾旭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种猜测。 比如仙界并没有书本描述得那么美好,反而存在着更加可怕的鬼怪; 比如大荒世界是一座妖魔养殖场,成功飞升的修士,都会成为上界大佬的食物; 比如飞升者其实都是上界仙人培养的奴隶; 这些猜测,一种比一种可怕。 但由于空玄散人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顾旭根本无法推测其中的真相。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当代国师的师尊、《焚天七式》的创始人赤阳子。 他记得,赤阳子当年在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自废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别人都以为赤阳子是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了。 但此时顾旭却忍不住猜测,这会不会是因为赤阳子突然发现了飞升的真相? 他越想越感觉心情凝重。 他深深感受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PS2:如果有合适的,大家可以多发点角色图片,能增加星耀值、出圈值,提高曝光。 注释: (1)“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象传》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下山 顾旭站在大理石桌案旁边,沉默许久。 空玄散人留给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全部消化。 几分钟后,屏风上的猩红色字迹重新变回黑色。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先离开崂山。 关于空玄散人、大齐皇帝和飞升的这些事情,对于他这个第二境修士来说,层次还是太高了些。 就算他修到圣人境界,也不一定能探明白其中的真相。 过早牵扯到这些隐秘之中,只会招来杀生之祸。 所以,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抓紧时间修炼,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 想到这里,顾旭转身走出“闲云居”的大门,将金色的钥匙从门锁中拔出来,揣进衣兜里。 随后他心念一动。 “闲云居”顿时焕发出耀眼的光芒,接着色泽渐渐变淡,变成了半透明状,像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最终,它缩小到核桃大小,稳稳地落在顾旭的手心,像是一个迷你版的古建筑模型。 顾旭并没有急着下山。 他花了一点时间,研究了“闲云居”的用法。 他发现,当“闲云居”处于缩小状态的时候,他可以凭借意念,直接取出屋子里面的物品比如桌子、椅子、被褥、空玄散人留下的秘籍和笔记等等。 他也可以直接把身上的物品,比如符篆和法宝,直接放入“闲云居”中。 只是他本人无法在“闲云居”缩小的时候进入屋内。 而在此过程中,他发现空玄散人竟然还在“闲云居”卧榻旁边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书籍,包括素女经玄女经鸳鸯秘谱香闺秘记杂事秘辛河间妇传等等。 其中很多书,都曾被大齐朝廷列为禁书。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物品。 比如银托子、相思套、悬玉环、勉铃、白续带、硫磺圈等等。 顾旭之所以能够认出这些东西,是因为驱魔司同僚崔天佑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介绍过它们的外观和用法崔天佑常常跟他的“母老虎”妻子在床笫之间使用此类物品助兴,声称“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欢愉”,并开玩笑地问顾旭要不要也买几个体验一下。 顾旭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不过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东西。 空玄散人在他心里的高大形象,就此彻底颠覆。 “真没想到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如此不正经!”想到空玄散人写在笔记里的内容,顾旭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感叹道。 随后顾旭把这些奇怪物品连同禁书一起全部扔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作为一个心里只有修行的正经人,他才不会碰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呢! 几分钟后,待顾旭彻彻底底地掌握了“闲云居”的用法后,他再次把这间古香古色、画栋飞甍的楼宇变作核桃大小,将其收入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 这时候,空玄散人留在山间的“道则领域”渐渐消失。 清晨的太阳一点一点跃上山顶,给连绵起伏的山峦镶嵌上耀眼的金边。 金灿灿的光芒落在树木枝叶上,和着微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晨露缀在草尖,于细碎阳光下迸发出五彩缤纷的光晕。 顾旭转身下山,踏着阳光,步履如风,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威压。 与此同时,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其他年轻修士们一直抬着头,默默观望着山顶上的动静。 他们都清楚地看到,山巅上那座碧瓦朱檐的楼宇,突然之间消失的无隐无踪,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似的。 “看来顾旭已经顺利取得空玄散人的传承了。”他们不禁默默在心头猜测道。 “灵狐”上官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的情绪。 她乌黑的鬓发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乱,脸上的妆容也有些许脱落的痕迹,但她此时已经无心去打理自己的形象。 她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原本也应该有机会成为一个获得传承的幸运儿。 只可惜,因为一念之差,她在松树林里选择了投机取巧的办法,从而永远地失去了一睹绝巅风光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她身边的陈晏平淡淡开口道:“上官大人,这位顾道友身上的机缘,可真是非同一般啊!您看,不论是青州陆氏的惊鸿笔,还是飞升成仙的空玄散人,都愿意选他做传承者,简直羡煞旁人。” 听得出来,陈晏平很明显是想给他的失败寻找借口只要他把顾旭的成功原因归于“机缘”,那么他自己看上去就不会显得太差劲。 “陈公子,我想顾旭能拥有这一切,依靠的应该不仅仅是机缘,”上官槿微微一笑道,“比起我们,他至少愿意在那片松树林里老老实实地砍柴。单看他这份心性,就已经胜过了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 其实按照上官槿一贯“高情商”的作风,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一般会选择想方设法地安慰对方几句,而不会直接反驳对方的言论。 只是由于现在她自己内心深处也充满了遗憾,再加上陈晏平长得其貌不扬,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去取悦他,所以她才在不经意间说出了这种打击人的“大实话”。 “确实。”陈晏平苦笑一声,默默摇了摇头。 既然没能顺利取得仙人传承,那么陈晏平现在更需要集中精力完成他的第二个目标与顾旭交好关系,并说服努力顾旭成为襄阳陈氏的女婿。。 四皇子萧尚贞神情呆滞地看着空荡荡的山巅,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姐姐昭宁公主要让他想方设法地跟顾旭成为朋友。 如果他要去跟兄长们争夺“泰阿剑”,那么一个像顾旭这样获得仙人传承和名器认可的追随者,无疑会成为他的强大助力。 可现在,他因为杜菁菁的刺杀,不幸失去了一身修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后应该再也没有机会争夺皇位继承权了。 像顾旭这样的天之骄子…想必也不屑于跟他这种废物皇子交朋友吧? 至于时磊,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内心深处却不禁波澜起伏。 一方面,他对顾旭活不过三十岁的凄惨命运充满了同情,希望这个天资卓着的年轻人能够在仙人留下的传承中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会。 另一方面,时磊想到如果顾旭真的成功解决了寿命问题,那么自己很可能就得把宝贝女儿嫁给他小寒那丫头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苦,这小子真的能照顾好她吗?会给她准备好吃的东西吗?会暗地里偷偷地欺负她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啊。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得多。 由于空玄散人留在崂山上的禁制已经彻底消失,所以顾旭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神秘的松树林、暗藏杀机的月光、摄人心魄的蝉鸣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自由使用符咒和法宝。 所以他果断地在自己身上贴了一枚“风行符”。 这样一来,就算走在陡峭的山崖之上,他也能健步如飞。 几分钟后,他便来到山下,看到了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 他走上前去,首先朝时磊抱拳行礼道:“抱歉,让时大人久等了。” 时磊打量着他清癯俊朗的脸庞,微笑着问道:“在山上收获怎么样?” 顾旭礼貌地回答道:“收获不小,但却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时磊自然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停顿片刻,伸手拍了拍顾旭肩膀,宽慰道:“别太难受。我相信你今后一定可以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多谢时大人吉言!”顾旭真诚地说道。 时磊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 此时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使其整个人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只是…他身上的光芒还能存在多久呢? 是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还是像太阳一样持久燃烧? 时磊不得而知。 “顾道友,恭喜你啦!竟然成了我们所有人中唯一获得仙人传承的幸运儿! “如果没有你,我们神机营就全军覆没了那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上官槿把陈晏平抛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旭面前,朝顾旭祝贺道。 说话的过程中,她也在注意到顾旭脸上淡淡的笑容。 少年的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像是小雨初霁、朝阳当空,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 比陈晏平那张阴郁的苦瓜脸看上去顺眼多了。 “多谢上官道友,”顾旭微笑回应道,“其实我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上官槿摇了摇头,认真地否定了他的说辞,“顾道友能够战胜诸多艰难险阻顺利登顶,显然证明你的实力非同一般。 “像我自己,就不幸倒在了劈柴那道考验上比起顾道友,无疑少了几分脚踏实地的修行态度。” 听到这话,顾旭不得不再次承认,这女人真的很懂得夸人的技巧,知道如何在谈话之中讨人开心。 与此同时,陈晏平也开到顾旭身边。 他先是恭喜顾旭成功取得传承,随后递给顾旭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襄阳陈氏几家炼器工坊的地址。 “如果顾道友今后想要一件新的法宝,一定要来我们陈氏工坊,”陈晏平脸上挤出笑容,尝试用热情洋溢的口吻,对顾旭发出邀请,“我们会为顾道友量身定制,保证用起来非常趁手。” “早就听说过陈氏工坊炼制法宝的技艺在大齐王朝数一数二,”顾旭礼貌笑着回应道,“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来见识一下的。” 看得出来,陈晏平是一个非常理性、非常现实的人他认为一切人际关系的本质都是利益交换。婚姻也好,友谊也好,都源自于双方的利用价值。 所以陈家家主要求他跟顾旭交朋友,他却表现得跟推销商品一样。 四皇子萧尚贞站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人谈笑风生,心情十分复杂。 “白虎”苏笑轻轻抚摸着腰间“三尺剑”的剑柄,漫不经心地瞥了顾旭一眼。 其实今天,他原本也有机会登上山顶,跟顾旭一起分享空玄散人的传承,顺便观赏那迷人的绝巅风光。 但苏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早就选择了今后的道路。 除了剑之外,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 不过,对于顺利登顶的顾旭,苏笑心里也对他萌生出一丝小小的期待  “三尺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鞘了。 不知这个潜力无穷的少年人,今后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值得自己拔剑的对手? 众人在山下休息几分钟后,踏上了返回的路途。 由于四皇子萧尚贞服下了“噬生丹”,需要尽快去驱魔司总部找洛司首解毒,所以他们并不敢在此耽搁太多的时间。 可以预感到,四皇子遇刺一事,或许会在大齐朝堂上引发不小的动静。 路过附近的村庄时,众人再一次见到了外形与人类相仿、穿着破烂衣服、长着利爪的鬼怪“獏”。 这一次,时磊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笑着望向身边的顾旭道:“你能解决它们吗?” 时磊从来没有见过顾旭出手战斗过。 所以对于顾旭的能耐,他感到非常好奇。 听到时磊这话,顾旭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做一个快乐的混子了,只能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随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朝“獏”们抛去。 这些“獏”的实力尚未达到“恶灵”级别,用“杀鬼符”足以轻松对他们,无需使用更多的手段。 刹那间,光芒喷薄而出,填满了众人的视野。 天空、地面、村庄里破旧的房屋,都是白亮亮的一片,白里又透着金色,仿佛整片天地成了一炉沸腾的铜水,令众人睁不开眼睛。 片刻后,光芒淡去。 前方只剩下一滩灰烬,再也没有“獏”的踪影。 ps:抱歉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顾旭的命宫主星 在时磊的带领下,众人顺利离开了崂山区域,随后搭乘“浮空飞舟”,返回莱州府。 轻纱似的浮云从他们身畔迅速掠过。 一望无际的东海,连绵起伏的山峦,荒芜破败的村落,也在他们的视野中越变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 飞行途中,时磊常常把顾旭叫到身边跟他聊天。 两人谈话的内容包括顾旭的生活日常、修行经历、过往任务等等。 当然,时磊也没忘了询问时小寒近期在沂水县过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饿肚子… 顾旭皆如实回答。 随着谈话的渐渐深入,时磊惊讶地发现,顾旭不仅修行天赋惊人,而且知识面极为广泛。 各式各样的功法招式,各种鬼怪的特征和弱点,乃至于占卜算卦、风水堪舆这样的冷门知识,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但他并没有因为懂的东西多而张扬炫耀,反而表现得内敛谦逊,根本不像是一个处在爱吹牛逼年纪的十七岁少年人。 这使得时磊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看到这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旁边的陈晏平心头很不是滋味。 他不禁想起,一年之前,自己以陈、时两家合作互利为理由,向时磊提出请求,想要娶时小寒为妻。 那时候时磊二话不说,直接把他赶出门外,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陈晏平一度颜面大失。 可现在,时磊却与顾旭聊得其乐融融——他们在谈话过程中不止一次提到“时小寒”这个名字,显然顾旭那小子也大概率在觊觎时磊的女儿。 时磊对待顾旭的态度,明显比当初对待陈晏平好得多。 虽然在娶了陇西姚氏的姚思柔后,陈晏平早已对跟时家联姻没有了任何念想。 不过这样的区别对待,依旧令陈晏平无比郁闷。 “顾旭这小子究竟哪一点比我好?”他闷闷不乐地在心头想道,“不就比我长得英俊一点点,天赋比我高一点点,在崂山上比我走得远一点点… “可我比他有钱啊…” 时磊与顾旭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晏平怏怏不乐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聊到了二十三年前发生在崂山附近村庄的神秘屠杀案件。 顾旭问道:“时大人,听说莱州府驱魔司最近这些年一直都在调查这起事件,敢问近期有没有什么进展?” 时磊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最近十多年来,所有被派去调查这起屠杀案件的修行者,都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放弃了这个任务。 “比如说,有人突然身受重伤不得不中途退出,有人在调查过程中接到了其他更加紧急的任务,还有人因为违反驱魔司纪律或损坏重要文件档案而被革职… “所以我们至今对这个案件都毫无头绪。” 时磊所说的一系列巧合般的理由引发了顾旭的好奇心。 顾旭本想顺藤摸瓜地接着问下去,试图了解更多相关的信息。 然而就在这时候,时磊突然伸手指向前方:“瞧,我们马上就要降落在莱州府了!” 顾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四衢八街的莱州府城池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从天空中远远望过去,鳞次栉比的房屋仿佛块状的积木,雄伟的城墙则成了旷野上的线条。 顾旭俯瞰着这令人震撼的风景,怔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即将说出口的问题。 与此同时。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楚凤歌正站在走廊上,厉声训斥他的下属们。 “你们写的这些诗号,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他把一摞纸狠狠地砸在地上,“我上次交给你们的那几首咏梅诗词,你们有没有认真读过?为何你们写出来的东西,连那几首诗十分之一的水平都达不到? “你们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 听到楚凤歌怒气冲冲的责骂声,下属们都低下头,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抱歉,楚大人,我们能力有限,实在达不到您的要求,还请楚大人恕罪…”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写不出足够出色的诗号,下属们已经不止一次遭到了楚凤歌的训斥。 虽然楚凤歌只是象征性地扣了他们几个铜板,并没有如之前所说那样“罚光整个月的俸禄”。 但这依旧让下属们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那几首咏梅诗词太过于优秀。 他们觉得就算是竭尽一生所学,也难以望其项背。 “这几首咏梅诗词的作者,不是着作等身的大家,就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下属们不止一次在心头猜测道,“绝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布衫的杂役突然匆匆走到楚凤歌的面前,对他说道:“楚大人,司首大人现在在观星台等您。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跟您交代。” 听到这话,楚凤歌立即把诗号和下属们抛在一边,朝着观星台所在的方向径直走去。 驱魔司司首洛川仍然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凭栏而坐,弹奏着古琴。 琴声婉转连绵,仿佛山泉在幽谷中潺潺流淌。 不过,在看到楚凤歌的身影后,洛川便停下手上的动作,琴声随之戛然而止。 “你最近修炼状况怎么样?”洛川语气平淡地向楚凤歌问道。 楚凤歌颔首行礼,恭敬回答道:“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我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出《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了。” “确实有一点进步,”洛川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另外,楚凤歌,你在‘神机营’的那些同伴们,已经顺利从崂山遗迹返回了。” 因为洛川精通天机推演之术,所以他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情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司首大人,他们收获如何?”楚凤歌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不久之前,楚凤歌曾以修炼为理由,主动放弃了探索崂山遗迹的资格,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上官槿——当然,根本原因其实是他不想见到顾旭那个讨厌的家伙。 只要待在顾旭身边,他就永远只能做个陪衬,无法快快乐乐地人前显圣。 不过,即便楚凤歌放弃了前往崂山的机会,他依旧时时刻刻挂念着“神机营”预备役的那群同伴们——万一同伴们在崂山上获得了天大的机缘,那么楚凤歌“成为未来天下第一”的梦想无疑将会变得更加难以实现。 “只有一个人顺利登上山顶,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洛川淡淡回答道。 “一个人…”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司首大人,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顾旭,”洛川笑了笑,没有隐瞒,“不过,以我的天机术,暂时还无法看到他在山上得到了什么东西。” 顾旭! 又是顾旭! 居然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楚凤歌愣在原地,思绪恍惚,双眼瞬间失去了焦点。 在他的脑海中,不禁构想出一幅极为可怕的画面—— 顾旭在万众瞩目下登上崂山之巅,迎着海风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享受着众人羡慕或是崇拜的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登上山顶的那个人不是我…” 楚凤歌一边痛苦地想着,一边对自己当初放弃前往崂山的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他想,如果自己也在场,定然不会让顾旭那小子抢尽所有的风头。 正当楚凤歌神情恍惚之际,洛川再次微笑着开口说道:“楚凤歌,在我看来,你现在的修行进度还是太慢了些。你瞧瞧,你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勉强练好了‘云海星河剑’第四式——以你的天赋,完完全全可以做得更好些。 “如果你再不肯放下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静下心来好好修炼,恐怕不到三年时间,顾旭就会在修为上远远超过你。 “等到那时候,你估计就只能替他看守大门了。” 洛川显然很了解楚凤歌的性格,知道该如何用言语鞭策他去努力修行。 果然,在听到洛川的话后,楚凤歌立马面色严肃地说道:“司首大人,我这就去闭关!不把‘云海星河剑’第五式练出来,我绝不出关!” 话音落罢,未等洛川回应,他就转身离开观星台,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洛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 片刻后,洛川收敛了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信封。 这是今天早些时候大齐皇帝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封封口处有特殊的符文封印,只有指定的收件人才能将其拆开——倘若其他人想要强行拆开信封,信封就会连同里面的信件一起瞬间自焚。 洛川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把信件从里面取出来。 信纸上只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沂水顾旭日后可否成为朕之肱股?” 洛川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心头不禁想:顾旭终究还是引起皇上的注意了啊。 不过,洛川并不感到意外。 顾旭在继承了青州陆氏的“惊鸿笔”后,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如果皇上对此毫无反应,那才奇怪呢。 而洛川也大概能够猜到皇上的心思:如今各大门阀世家、宗门教派年轻一代人才辈出,皇上也很需要一个有天赋、有才干的年轻亲信,与这些大家族、大宗门分庭抗礼。 能够力压各路天骄、登上崂山之顶的顾旭,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由于顾旭与青州陆氏、空玄散人沾上了因果,皇上心里多多少少会对他有一些顾虑,所以才会写信询问洛川的看法。 皇上希望洛川能以天机术推算一下,顾旭今后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洛川闭目沉思几分钟,随后睁开眼睛,提笔回信道: “陛下,臣以占星术观之,顾旭乃‘天机星’坐命宫。 “天机星古称‘善星’,为智慧、仁善、辅弼之星,属‘机月同梁格’。古书云:‘七杀破军宜外出,机月同梁作吏人’。若妥善用之,可做忠臣干吏、股肱心膂…” 这天下午,“浮空飞舟”稳稳地降落在莱州府城外的空地上。 随后,时磊带领着“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回到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路途中,时磊早已写信给昭宁公主,把四皇子萧尚贞遇刺中毒的状况告诉了她。 所以,众人刚一抵达衙门,就看见了身穿深蓝色长袍、匆匆赶来的秉笔太监曹通。 只见曹通向时磊微微颔首道:“时大人,我奉公主之令,前来接四皇子殿下回京。” 说话的时候,萧尚贞站在队伍的最后方,面色苍白,思绪恍惚。 他此刻非常害怕与姐姐昭宁公主见面。 就像是一个学生在考试发挥失常后,不敢回家见父母一样。 他不敢想象,姐姐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失望?气愤?抑或心如死灰? 他愈发感到惶恐不安。 “殿下,跟我来吧!” 就在这时候,太监曹通很快来到萧尚贞的面前,先向他躬身行礼,随后拽着这位魂不守舍的皇子,离开衙门,朝着莱州府城门径直走去。 曹通作为第五境修士,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足以在“噬生丹”彻底吞噬萧尚贞的生机之前,把他送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紧接着,“白虎”苏笑也离开了莱州府。 临走之际,他来到顾旭的面前,认真地说道:“你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我期待你在修为境界上追上我的那一天。” 随后苏笑便头也不回地朝城门走去。 除了顾旭之外,他没有跟其他任何人道别。 在崂山砍柴的过程中,苏笑收获颇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剑阁,去试一试自己新领悟的剑法的威力。 至于其他人则回到“同福客栈”之中。 在崂山之行后,他们每个人都身心疲惫,只想躺在柔软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成王败寇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客卿陶骞仍然和往常一样,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独自画符。 按照他与青州府驱魔司之间达成的约定,他每个月都需要上交至少一百张不同种类的符篆,才能领取到全部的报酬。 除此之外,在他成为大皇子萧尚元的追随者之后,他也需要按时按量完成大皇子殿下交给他的画符任务。 对于陶骞来说,画符是一项精细活。 他必须严格执行净心、诵咒、祷告等步骤,并把每一个符文一丝不苟地复刻在符纸上;稍有差错,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陶骞非常讨厌在画符的过程中被人打扰。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不要影响我画符!”他放下手中的笔,心情烦躁地说道。 然而,当陶骞打开屋门、看清楚门外那人的模样时,他瞬间收敛起心中的怒火,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见过樊先生!”陶骞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来人正是大齐王朝皇室的供奉樊诚。 陶骞知道,这位樊先生是大皇子萧尚元的头号亲信——在大皇子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樊诚一直在替大皇子办事。 樊诚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的学生杜菁菁不幸死在了崂山遗迹里。” 陶骞顿时呆在原地。 最为杜菁菁的老师,他自然知道,杜菁菁前往崂山遗迹,并不是为了去争夺仙人传承,而是为了完成大皇子交代给她的任务——刺杀四皇子萧尚贞。 这种刺杀皇室成员的任务,无疑存在着不确定性。 但即便陶骞早有心理准备,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犹豫片刻后,陶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杜菁菁…她的任务成功了吗?” “四皇子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他中了‘噬生丹’的毒,修为大概率保不住了。”樊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陶骞沉默不语。 他知道,杜菁菁的任务既可以算是成功,也可以算是失败。 失败是因为四皇子还活着。 成功则是因为四皇子在失去修为之后,几乎再无争夺“泰阿剑”的可能性——大皇子就此少了一个潜力惊人的竞争对手。 许久之后,樊诚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这张‘风行符’,其实不是你画的,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符篆递到陶骞手中,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陶骞的呼吸暂停了片刻。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缓缓接过这张符纸,只觉得心里凉凉的,仿佛坠入了冰窟。 这张“风行符”确实不是陶骞画的。 两个多月前,顾旭前往青州府解决陆氏凶宅案件。 途中,顾旭随楚凤歌御剑飞行的时候,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 抵达目的地后,顾旭就把这张符随手扔到废物筐中。 然后被大皇子萧尚元捡到。 樊诚曾对这张“风行符”评价极高,觉得它线条流畅、笔法娴熟,且威力比普通的“风行符”要强大,故认为它出自大师之手。 由于青州府驱魔司中的符师仅有陶骞一人,所以萧尚元当时猜测,这张“风行符”是陶骞画的。 于是,从沂山归来之后,萧尚元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想要招揽陶骞成为自己的追随者。 一名优秀的符师,无疑将成为他今后争夺“泰阿剑”的强大助力。 陶骞本想拒绝。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画不出这张与众不同的“风行符”。 奈何萧尚元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其中甚至包括大齐国师笔记抄本这种全天下符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面对这样的诱惑,陶骞脑子一懵,竟在贪念的驱使下,谎称那张“风行符”确实是自己画的,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大皇子的请求。 事后他对此悔恨不已。 当初的谎言,使得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了掩饰这个因一时冲动撒下的谎言,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画每一张符都必须超水平发挥,才能在大皇子面前蒙混过关。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地研究大齐国师的笔记,只希望能够尽快提升自己符道水平,让自己的符篆之术达到那张“风行符”的水准。 毕竟只有让谎言变成现实,他才能从这寝食难安的痛苦生活中解脱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谎言被揭穿了。 他犯下了欺瞒皇子殿下的罪过。 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还未等陶骞回过神来,就听到樊诚继续说道:“陶骞,其实殿下很早以前就看破你的谎言了。 “你的符道水平,与画出那张‘风行符’的修士相去甚远——就像是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生,刻意去模仿大师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在堆砌辞藻,却缺乏一股独特自然的神韵。 “这样的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殿下本是惜才之人,但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骗。 “正因如此,他才会派你的学生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他希望你们师生两人在死之前,充分发挥你们剩余的价值。” “原来这是殿下对我的惩罚啊!”听到这话,陶骞背靠着屋门,只觉双腿瘫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便缓缓地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陶骞知道,正是当初一时的贪念,既害了杜菁菁,也害了自己。 杜菁菁真是个傻姑娘。 很多年前,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陶骞看中了她的符道天赋,便把她收留下来,替自己打杂,做了很多脏活累活。 他把杜菁菁当做是免费劳动力。 但杜菁菁却把他视作再生父母,对他言听计从。 现在,她为了报恩,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想到这里,陶骞不禁长叹一声。 “陶骞,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吧?”就在这时候,樊诚再次语气冷淡地开口道。 “我…我知道。”陶骞低下头,脸色白得像纸。 “知道就好。” 樊诚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陶骞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自己手中的“风行符”——这张符线条复杂流畅、浑然一体,其中那股自然而生的意蕴,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也不要去碰。” 陶骞惨淡一笑,随后心念一动,自断经脉。 他面色青紫,周身黑气环绕,很快就没了呼吸。 就这样,师生二人以相同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洛京城。 这天晚上,秉笔太监曹通按照昭宁公主的命令,把四皇子萧尚贞送到了洛水边上的昭宁公主府。 此时夜深人静。 暖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院落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 萧尚贞脸色苍白,一直躲在曹通的背后,不敢上前与自己的姐姐见面。 最终,还是曹通又哄又劝,才说服他走进公主府的大门。 昭宁公主仍然和往常一样静静坐在桌案背后,翻看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肤如凝脂,面若桃瓣;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而她身上那件朴素大方的男装,又使得她在妩媚之余多出了几分英气。 在桔黄色的油灯下,她的目光静如止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萧尚贞深吸一口气,坐到昭宁公主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曾以为姐姐会生气,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在回家的路上,他脑海中也曾构想过千千万万种应对的说辞,比如“敌人太阴险,我防不胜防”,比如“抱歉姐姐,我让你失望了”,比如“我根本不是争夺‘泰阿剑’的料”… 可现在,昭宁公主的平静神情,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去了多久,昭宁公主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抱歉。” 萧尚贞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昭宁公主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或许我不应该对你怀有这样的期待。 “这条路,或许确实不适合你。” 萧尚贞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全部噎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他愣了很久后,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 “曹公公现在在门口等你。稍后他会带你去驱魔司总部,请求司首大人帮你解毒。”公主回答道。 “然…然后呢?”萧尚贞又问。 “然后呀,”昭宁公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后院,去跟小亮、阿丑、来福他们一起玩陀螺吧!” 她的笑温婉和煦。 像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又像一抹霞光从她的嘴角上飘了过去。 在萧尚贞的印象中,姐姐一直都是严厉苛刻的,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蔼然可亲的表情。 “你…你没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昭宁公主收敛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尚贞,我欠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最后有谁成功取得了崂山上的仙人传承吗?” 萧尚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沂水县的顾旭,代号叫做‘朱雀’的那个。” “顾旭…”昭宁公主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只觉得,最近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呀。 几分钟后,萧尚贞跟随秉笔太监曹通前往驱魔司总部。 屋内只余下昭宁公主一人。 她低下头,继续阅读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牍。 她那双明亮的凤目里,终于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倦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她的面前,朝她屈膝行礼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娘娘有重要事情要跟您商议。” “现在?” “是的,现在。”侍女恭敬地回答。 昭宁公主瞥了一眼屋外深沉的夜色,心里不禁好奇母后会对这件事情做出怎样的应付。 “给本宫备轿!”她淡淡吩咐道。 与此同时,她穿上棉衣,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不能像修士那样用真元抵挡冬日的酷寒。 所以在离开公主府暖阁后,她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粽子。 只是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比粽子里包裹的糯米更加白皙莹润,在凛凛寒风中仿佛吹弹可破。 很快,她坐上两人抬的青幔小轿,沿着宽阔平坦的“天街”,朝着大齐皇宫——“紫宸宫”行去。 远远望去,紫宸宫的金色琉璃瓦倒映着如水般的月华,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小轿从西侧门进入皇宫大门,在一行内侍的引领下,绕过皇帝的寝宫“乾阳殿”,停在皇后寝宫“坤元殿”门前。 坤元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单层须弥座上,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殿前出月台,四周围以穿花凤纹汉白玉石栏杆,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 可谓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昭宁公主在坤元殿西暖阁见到了大齐王朝当今皇后、她的母亲陈安之。 此时皇后坐在炕上,身着便服,未戴冠冕,上身穿着白色直领大襟式短袄,袄外罩一件方领对襟的比甲,下身穿着一条大红撒花百褶裙。 与陆氏凶宅壁画上那个温婉谦逊的少女相比,此刻的陈安之看上去雍容大方、贵气逼人,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灼灼耀眼。 这些年来,齐人一直对这位皇后评价极高,认为她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不争权夺利,不干预朝政,大度容人,友善嫔妃。 否则,她不可能在先皇后病故后,在群狼环伺下,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自己的母亲颔首屈膝行礼道。 “坐吧,琬珺,”皇后赶走了屋内的仆役们,指着对面的椅子,面色平静地说道,“萧尚贞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猜得到那幕后黑手的身份。” 昭宁公主理了理衣裙,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母后对此有何打算?” “萧尚贞失去修为,对我们来说可谓元气大伤,——甚至在接下来很多年内,都会被萧尚贞那几位兄长压一头,”只听见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凶手报仇,而是巩固我们现有的一切,避免那些宵小之辈见我们式微,觉得我们是块肥肉,都想扑上来咬上一口。” 说到这里,皇后陈安之稍稍停顿了会儿,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首先,你舅父陈善道作为陈家家主,将在今年开春选秀之际,把他的女儿陈雅言送入皇宫。” 对于母后的这番话,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在大齐王朝,前朝与后宫之间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本质上是她们背后家族的利益角逐。 陈雅言在进入皇宫后,无疑能够成为皇后的助力,协助巩固陈家在宫中的势力。 可问题在于,据昭宁公主所知,她的父皇近期一直沉迷修炼,已经几年不近女色了。 就算送十位陈家的姑娘进宫,恐怕都很难诞下新的皇嗣。 “母后还有别的安排吗?”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接着问道。 “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容易被人拦腰斩断,但盘互交错的藤蔓却很难被彻底根除,”皇后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只要我们与别的门阀世家结下足够深的利益关系,那么就算我们暂时失势,别人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通过联姻。从你开始。” “我?”昭宁公主愣了几秒。 母后的话让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自从她开始执掌大齐世俗朝政以来,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不,我不要去联姻,”昭宁公主连连摇头,“我还需要留在这里,协助父皇处理世俗政务。” “萧琬珺,”皇后认真地叫出了她的全名,“你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皇宫里吗? “另外,你以为你父皇让你帮他处理政务,就是信任你,看重你,想要予以你重任? “其实,他只是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没有修炼天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的权力、地位,统统只是无根浮萍。等到有一天他厌烦了你,或是等到新皇登基,只需一句话,他就可以轻松收回你手中的一切权力。” “可我现在不想嫁给任何男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还想争辩。 “——你必须结婚,”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将要把公主牢牢钉在椅子上,“幽州赵氏的赵宽,金陵沈氏的沈桦,蓬莱岛的梁鸿运,剑阁的苏笑,都是你可以选择的对象。” “可梁鸿运是个喜欢去教坊司的胖子,苏笑是个脑子里只有剑的剑痴——” “——那就从剩下的两个里面挑一个,然后我去跟皇上请示,”皇后语气冷淡地说道,“在你结婚之后,你每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地位都会稳固一分。只要让赵家或者沈家的继承人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脉,那么未来的皇上不管是谁,他都不敢轻易动你。” 昭宁公主没有立即回答。 母后说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像她这样没有修行天赋的公主,往往都会被当作是皇室的联姻工具人,用于笼络门阀世家或是亲信重臣。 因为见识过许许多多后宫嫔妃、豪门贵妇们郁郁寡欢的生活,昭宁公主一直对这样的命运充满恐惧。 她渴望自由,希望有选择的权利。 就算是嫁人,也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某个从未谋面的男子,成为某个家族传承血脉的生育工具。 于是,她读遍皇宫中的修行典籍,希望能够找到改变自身资质的办法,让自己走上修行的道路。 但她一无所获。 只是一不小心变成了修行理论专家。 在那之后,她穿上男装,开始阅读经史书籍,研究治国之道;她写的八股文章,不亚于大齐王朝的大部分举子。 除此之外,她还常常前往国子监、翰林院、龙门书院、驱魔司总部,与司业、博士、学士等官员们探讨学术和政治问题,官员们都对她的才华赞不绝口。 她想要证明,自己除了联姻和生孩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价值。 甚至几年前,她还悄悄穿上一套生员的服饰,给自己化了个扮丑的妆容,试图混入洛京城乡试考场,希望能考个功名。 只可惜,由于她那妆容都掩盖不了的绝美容颜,以及凹凸有致的妙曼身材,她刚一抵达考场门口,就被人认出身份,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个荒唐的计划。 但是她这个举动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在见识到自己女儿的惊人才学后,大齐皇帝就趁机把世俗政务丢给了她,自己痛痛快快地去闭关修仙去了。 从那一刻起,昭宁公主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乐,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原本的命运。 但是今天,皇后的这番话,却仿佛一巴掌把她从梦中打醒。 她深刻感受到,在这个具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上,一切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权力,都只是无根浮萍罢了。 就像是内阁、六部的凡人官员们,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只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负责维系国家机构正常运转,却没有任何决策权。 倘若有一天皇帝看他们不顺眼,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贬为庶民,甚至要了他们的脑袋。 之前,她不断督促四皇子萧尚贞修炼,又何尝不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感在作怂? 扪心自问,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弟弟是否能成气候。 那句“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只是,她日后必须依赖弟弟,才能维系住自己当前的地位、权势,以及自由。 她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现在…… “这个请容许我再考虑几天。”昭宁公主裹紧身上的大氅,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皇后平静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作为大齐的公主,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责任。”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随后离开了这座丹楹刻桷的坤元殿。 同时她心头不禁默默感叹:母后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她可以在自己儿子修为被废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她也可以像买卖商品一样,跟女儿谈论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 或许,正因为她足够无情,她才能长期稳坐坤元殿,把后宫整顿得井井有条吧! 昭宁公主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接着,她登上青幔小轿,启程返回公主府。 一路上,她右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困倦。 今日来宫中一趟,她受益匪浅。 她明白,在权力的游戏里,有棋子与棋手两种角色。 现在的她太弱小,只能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她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够成为棋手,拥有真正的自由,甚至主宰别人的命运。 这就是棋手的特权。 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变强。 也许是研读更加冷门的修行之法,也许是寻找一批忠于自己的追随者,也许还得适当利用自己的美色… 但她相信,以自己的才智,只要努力去找,总会有合适的方法的。 于是,在这个凛冽的寒冬里,年轻的公主忽然发掘出自己灵魂深处的一种东西—— 野心。 莱州府,同福客栈。 这天晚上,“烛龙”陈晏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给自己父亲写信。 他首先简要描述了在崂山之上的所见所闻,包括那象征着因果的蜿蜒山路、空玄散人设下的一个个考验、四皇子萧尚贞遭遇刺杀的经过。 除此之外,他还介绍了“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简单分析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修为、擅长招式等等。 这封信对于襄阳陈氏日后选择投资或合作对象,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只见他在信中写道: “…‘毕方’褚伟,乐安县驱魔司缉事,第二境修士,擅长火系法术,天赋中上,但在‘神机营’预备役中属于垫底水平,无招揽价值… “…‘青鸾’杜菁菁,青州府人,第二境修士,师从青州府驱魔司客卿陶骞,擅长符篆之术,已故;曾在崂山试图刺杀四皇子殿下,疑似效忠于某位皇子… “…‘白虎’苏笑,第四境修士,剑阁阁主关门弟子,脑子里只有剑,曾主动放弃获取仙人传承的机会,是个难以沟通的修炼狂魔… “…‘灵狐’上官槿,第四境修士,驱魔司郎中,洛司首亲信,心机深沉,手段莫测,擅长用剑,对毒药也有不少了解,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女人。日后与之合作,定要万分小心。此外,她近期似乎对顾旭比较感兴趣… “…‘朱雀’顾旭,第二境修士,沂水县驱魔司经历,‘惊鸿笔’新主人。在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他顺利登上山顶,获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 “此人的天赋与心性皆远超常人,且掌握着一手极为精妙的符篆之术。他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很多倍,足以瞬间秒杀崂山之下的鬼怪‘獏’。 “近日他与莱州府千户时磊走得比较近,疑似与时磊的女儿时小寒之间存在私情。在我看来,像他这样潜力巨大的年轻修士,就算不能成为陈氏的姻亲,也应当与他交好关系。在我看来,他身上或许有成为圣人的可能性。 “只是据我观察,他对除了修炼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招揽他,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今夜,上官槿没有急着返回京城。 她也待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静静休养精神。 此时此刻,她穿着一件单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默默观察着镜像中的自己。 凭借“天算”神通,她的一切身体特征——包括身高、体重、五官比例、胸围、腰围,乃至于手臂围、腿围…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对于像她这样注重外表的女子来说,“天算”无疑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凭借“天算”,她可以及时感知到自己的身材变化,也可以精准地利用妆容把自己的五官和脸庞轮廓修饰得更加完美。 不然,她又为何总能以一副清纯脱俗的美人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唉,又瘦了啊…”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莱州府的伙食条件远不如洛京城,再加上崂山之行消耗极大,变瘦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胖总是先胖脸,变瘦总是先瘦胸。 这让她深感烦恼。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对身材丰满的昭宁公主充满了羡慕。 随后,她坐在床边,从外袍口袋里翻出一本画册。 其中的内容,都是她自己亲笔所画。 作为一个爱美之人,她喜欢在这本画册中悄悄记录下自己见到的一切美好事物——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 而“天算”神通,则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绘画技艺,能够近乎分毫不差地复刻自己的目之所见。 就连大齐王朝的宫廷画师,在见到她的画后,都会感到自愧不如。 主这本画册的第一页,是昭宁公主的画像。画中的公主倚靠着皇宫汉白玉栏杆旁边眺望远方,展露出绝美的侧脸和诱人的身材曲线。 第二页是洛河春景图。 第三页是她在洛京城街边见到的一群小奶猫。 第四页是她在做任务的时候见到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鬼。 第五页是洛司首在浩瀚星空下演奏古琴的背影。 第六页是很多年前她在东海游历时见到的一个鲛人。 第七页是她的一张自画像。 第八页是被她亲手杀掉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伥鬼。 第八十九页是她从崂山归来路上画的东海日出图。 这一刻,她忽然又有了作画的冲动。 于是她来到书桌旁边,准备好笔墨,开始一笔一画认真画图。 一组又一组数据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根又一根精准的线条出现在画册的空白页上。 一个时辰后,纸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伫立于群山之巅,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面朝大海波涛,背对玉宇琼楼,衣袂随风飘飞。 这张画尽管只有黑白二色,但却把少年自信宁定的气质真实展现了出来。 与其他的画师不同,上官槿并不懂得“意境”、“神韵”、“情感”这些东西。 不过她相信,只要她的画足够真实,抓到那最完美的一刹那,也同样能够成为艺术。 她笑了笑,把画册收进衣兜里。 顾旭也点着蜡烛,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写信。 第一封信写给陈济生。 在信中,他简要描述了崂山之行的所见所闻——当然,略过了空玄散人的笔记和警告,对四皇子遇刺的事件也同样简略带过。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济生询问了沂水县近期的状况。 因为陈济生曾对他说过,沂山范围内产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蔓延,很快会抵达沂水县。 这使得顾旭很担忧陈济生和沂水驱魔司同僚的生命安危。 第二封信写给时小寒。 在这封信中,他对自己遇到的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更多则写旅途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他知道时小寒会喜欢看他这些见闻。 比如四皇子殿下伪装女声不幸暴露,比如“神机营”众人各显神通对付“獏”的场景,比如自己登上山顶后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丫头读信时嘴角上翘、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然后,他花费不少笔墨对时磊一顿猛夸,称其是一名强大的修士、一名称职的官员、一名让人羡慕不来的父亲。 虽然时小寒整天都把“我父亲太烦了,太唠叨了”挂在嘴边。 但她却不允许别人说她父亲坏话。 当别人夸她父亲的时候,她也会由衷感到开心。 最终,顾旭在信中询问了时小寒破境的情况。 他很想知道,她会在走过“奈何桥”的过程中,觉醒一个怎样的神通。 顾旭写完这两封信后,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准备明日就去衙门寄出。 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在莱州府停留一段时间,研究一下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 毕竟陈济生近日工作繁忙,不可能来这里接他。 PS:求 第一百六十章 操偶术 由于一不小心跟大佬撞名导致章节经常被屏蔽,所以后续章节把“汪(和谐)洋”改名为“汪阳”。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陈大人,这是朝廷最重要的邸报。”汪阳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朝坐在桌案背后的陈济生颔首行礼道。 过年期间,作为无家可归、留守衙门的孤儿,汪阳承担起了比平时更多的责任。 像收发文件这样的事情,最近都是由他来做。 陈济生低着头,没有回应。 汪阳稍稍提高音量,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先放在桌上吧!”陈济生淡淡地吩咐道,仍然没有抬头。 汪阳很好奇陈大人看什么能看得这么入迷。不过当然,他可没有偷看的胆量。 于是,他把邸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随后便转身离开衙门大堂。 陈济生正在看顾旭写的信。 因为大齐驱魔司衙门里有特殊的邮寄渠道,所以这封信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从莱州府出发抵达了沂水县。 信中,顾旭以精简的文字,叙述了跌宕起伏的崂山之行。 那一波三折的过程,仿佛一个精彩的话本故事,牢牢地抓住了陈济生的注意力。 最近这几天,陈济生一直都很担心顾旭的安危。 虽然顾旭身上携带着“破空珠”、“替身手环”等保命物品,但崂山毕竟是仙人留下的遗迹,那里面的规则很可能跟外界不一样——外界能用的法宝招术,在崂山遗迹里面不一定用得了。 不过在读完顾旭的这封信后,陈济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除此之外,当陈济生看到顾旭成为唯一一个成功登顶者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又是喜悦又是骄傲。 “呵,那些宗派嫡传、门阀子嗣,平时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可到头来还不是被顾旭那小子踩在脚下。”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嘚瑟地想道。 只可惜,现在是过年时间,衙门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否则,陈济生定要掏出积蓄,去酒楼里摆上几桌宴席,把整个衙门的官吏们全部请去那里大吃大喝。 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争气的年轻人了。 遇到这样的好消息,怎能不为他大肆庆祝一下?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还在家里睡懒觉。 其实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 但由于今天她休假,再加上大冬天睡在暖烘烘的火炉边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于是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呼呼大睡。 只是少女的睡姿向来非常不安分。 当丫鬟晨熙拿着顾旭寄来的信件走进她的寝室时,她的枕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着躺在床上,被子早已被她踹到墙角,仅仅只盖住她的一只脚丫。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出瓷器般白皙光滑的手臂和小腿;蓬松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小脸。 而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一个小巧的饼干盒子。 “小姐,该起床啦!”丫鬟晨熙来到她的身边,轻声地呼唤道,“今天早上有人给您寄来了一封信。” 晨熙的这句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用符咒封印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大人从莱州府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丫鬟晨熙笑了笑,继续说道。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心神一震,顿时不再装睡了。 “快拿给我看看!” 还未等晨熙回答,她就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猛然坐直身子,一把抢过晨熙手中的信封。在她那双如水杏般清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一眼就看到了顾旭那清秀隽雅的字迹。 她知道顾旭的行书写得最好看。 但在这封信里,顾旭写的却是一个个端端正正、清俊挺拔的楷书字体。 “他一定是想让我读起来不那么费力吧!”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信。 很快,她便读到了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在“论道之境”欺骗对手,还被“神机营”的同伴唤作“麒麟姑娘”的事情。 她顿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只小猫一样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哎呦,真没想到大齐的皇子殿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冷静下来,用一只手拄着腮,趴在床上继续阅读后续的内容。 乌黑如云的黑发散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背上,隐约露出肚兜的粉色绳带;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待她读到顾旭越过重重障碍、登上崂山之巅的时候,她突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他好厉害呀!” 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顾旭在信里写了一句:“小寒,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她立即收敛笑容,“呸”了一声,心里暗暗评价道:“这混蛋真是飘了呀!”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了很多笔墨描述了与她父亲的相处过程,言辞里尽是对她父亲的称赞和敬佩。 少女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清泉的波纹,从她嘴角的小酒窝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对于顾旭和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非常开心。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的末尾询问起她破境时获得的神通。 “哼,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摆在床边柜子上,跟簪子、手帕、饼干盒放在一起。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丫鬟晨熙微微一笑,回应道:“小姐,现在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随后,在晨熙的帮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红衣裙,头发梳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鎏金钗,看上去既不乏娇俏,又不缺贵气。 晨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顾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小姐这么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时小寒黛眉微蹙,回答道,“顾旭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就爬上个崂山嘛,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倘若本女侠也进了那‘神机营’,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嚣张!” “那小姐的意思是,顾大人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用调侃的口吻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听到这话,时小寒怒而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暂时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体内磅礴的真元。 所以在她强大的力量下,这张造价昂贵、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瞬间“砰”地一声碎成了木屑。 时小寒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晨熙,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呀!”她伸手拽着晨熙的衣袖,抬起头看着她,明眸似水波盈盈。 晨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想:小姐,您把这么大一张桌子弄没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来,我想瞒也瞒不住啊! 莱州府,同福客栈。 顾旭正坐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空玄散人留下的《操偶》秘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上去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很庆幸,驱魔司官吏可以在衙门免费更换破损制服。 这无疑让他成功节省下了一笔钱。 根据秘籍中的描述,顾旭了解到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与其他的傀儡术有着极大的不同。 一般的傀儡法术是用真元或神识力量来控制傀儡。 修士与傀儡之间往往会存在明显的联系。 这样一来,修为高深的敌人就可以通过傀儡追溯到修士本体的位置。 但这门“操偶”法术却是用“因果之线”来控制傀儡的。 比起真元和神识,“因果”这种东西显然要神秘得多,也要隐蔽得多。 除非遇到精通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否则根本不可能暴露傀儡与修士之间的关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因果之线”是通过“命名”的方式来创建的。 “因果,是一种束缚。” 这是空玄散人写在秘籍之中的原话。 他声称,当名字赋予人身份的同时,也会使人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住。 比如,拥有臣子的身份就得效忠君主,拥有子女的身份就得孝敬父母。 除此之外,就算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可以通过“命名”来创建因果,进行束缚。 比如,男人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男人,就可以用“恋情”这个名称,来束缚这种感情。 “操偶”术的本质,就是以“命名”的方式,在修士与傀儡之间创建主从关系——就好比旧时代的奴隶主会在奴隶身上打上烙印,给奴隶一个代号,用来防止奴隶逃跑并宣称其为私有。 而构建“因果之线”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可以用咒,可以用符,可以用阵,也可以通过特定的仪式。 顾旭沉思片刻,心头渐渐有了思路。 然后他又取出“惊鸿笔”,开始在这只千纸鹤的翅膀上认真画符。 在他以前读过的所有符道书籍中,从来没有教给他类似符篆的画法。 但凭借惊人的悟性,在他读完《操偶》秘籍的第一卷后,他的脑海之中就已经有了这枚“命名”符篆的雏形。 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 但他明白,唯有反复尝试,方能得到真理。 几分钟后,他停下笔。 符篆已经完成。 可千纸鹤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顾旭知道,自己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始折叠第二只千纸鹤,开始做第二次尝试。 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三; “实验内容:研究‘命名’符篆的绘制方法(用于‘操偶术’); “实验过程记录: “第一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二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三次:该死的千纸鹤,居然敢来啄我眼睛?你不知道我是你爸爸吗?好吧,我不小心把‘主从关系’画成‘敌对关系’了,失败; “第四次:千纸鹤突然自焚,变成一滩灰烬,失败(真可真是一只宁死不屈的千纸鹤啊,宁可自杀都不愿意做我的傀儡,这种精神值得尊敬); “第五次:千纸鹤自己飞进废纸篓,然后就不动了,失败(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垃圾了,要学会自己分类); “第十四次:千纸鹤终于按照我的想法,让它分别以平飞、侧飞、倒飞的姿态,在房间里飞行了一圈,随后又来了几次俯冲、横滚、跃升、急上升转弯…感觉可真是酷炫。 “只是这玩意儿对真元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我的真元要比同境界修士浑厚得多,但今天我只使用了这门‘操偶’法术一个时辰,就有了一种近乎真元耗尽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因为‘操偶’法术本身就不是给第二境修士用的。” “备注:看来我要开始着手准备晋升第三境了。” 写到这里,顾旭合上笔记本。 此时此刻,他已经掌握了“操偶”法术的最基本用法——至少对于他日后探测情报,有着极大的用途。 “或许我该回家了。” 不知不觉间,顾旭心头再次冒出了返回沂水县的念头。 虽然陈济生曾嘱咐他不要回家,但他在莱州府待得越久,就越牵挂那边的状况。 “反正我手里有‘破空珠’,就算雪女真的杀到沂水县,我也能安全逃跑。 “再说,以陈大人的性格,我真怕他会再次为了别人以身涉险…我必须得回去好好盯着他。”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收拾行李,把带来的所有物品收进“闲云居”中。 然后他离开同福客栈,准备去衙门找一辆马车,载他返回青州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上官槿朝他微微一笑。 PS2:想试着佛系提升下榜单排名,这个月就在全勤基础上每400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顾侍读 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订阅! 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订阅! 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订阅! 大概还需要12小时。 在洛京城紫宸宫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 与皇宫中大部分红墙金瓦的建筑不同,此楼为黑色琉璃顶,绿色琉璃瓦剪边,阁前设有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 背后湖石堆积成山,宛若屏障,其间植以松柏。 远远望去,可谓简洁素雅、清新悦目。 这座楼名叫“文渊阁”。 它最早的用途是藏书、编书。大齐建国初期的很多史料文献,都是在这里面编撰而成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演变成内阁大臣们的入直办事之所。 在大齐王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的职责是处理世俗政务。阁臣们会阅览百官奏章,把处理建议写在一张纸条上,附在奏折里面,再交给皇帝定夺——这叫做“票拟”。 然后,皇帝会根据内阁的“票拟”,用红笔进行批示,同意或是不同意——这叫做“批红”。 只是大齐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事,就干脆把“批红”权交到了昭宁公主手中。 把国家世俗政务最高决策权交到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手中,按理来说是极不合祖制的。 奈何皇帝修为最高、拳头最大,整个朝廷没人敢反对他。 就像前任兴德皇帝把“批红”的权力交给司礼监的宦官们,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皇帝就如愿以偿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此时此刻,内阁大臣们正聚集在这座外观朴素的“文渊阁”中,讨论国家大事。 一位白发苍苍、身着蟒袍的老者坐于上首,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后,淡淡地开口道:“今天有几件事情要与诸位商量。” 这位老者名叫谭鹤鸣,是大齐王朝的内阁首辅。 他虽然只是一名凡人,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最近这些年,他能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把大齐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说话好听,又擅长写华丽的文章,一直深得皇帝的信赖。 说到这里,谭首辅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奏折,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首先是关于今年将要举行的‘洛水大会’…由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驱魔司司首洛川建议把给‘洛水大会’魁首们的奖励稍稍提高一些,从而激励大齐年轻修士们刻苦修炼。” “洛水大会”每五年在洛京城举办一次,是大齐王朝修行者们论道切磋的最高规格盛会。 全国各地的修士,不论出身,不论修为,都可以前来参与。 像大齐皇帝、五方圣人、宗派掌门、门阀家主等这些平时难以见到的大人物们,届时也会莅临。 可以说,“洛水大会”将会成为天之骄子们扬名天下的契机、寒门弟子们出人头地的途径、以及大人物们选拔人才的渠道。 “阁老,这怎么行?”谭首辅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立即开口反驳道,“前段时间,驱魔司那边才提议创建什么‘神机营’,要用到一大半国库里的修行资源。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他们居然又来狮子大开口,就仿佛国库里的资源都是他们驱魔司的私有财产似的。我们可不能任由这些修行者胡来啊…” 对于这位尹大人暴躁的口吻,在座众人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执掌大齐王朝财政大权的尹大人是个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他长年累月看守着大齐王朝的国库,收税时大张旗鼓,花钱时一毛不拔。 但皇上却一直对他赞赏有加,不止一次夸他“虽不是修士,却拥有着凭空变出钱的本事”。 所以,尽管他常常与别的阁臣拌嘴,吵得不可开交,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就算他偶尔偷偷摸摸把国库里的钱装进自己腰包,皇上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谭首辅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洛司首希望能够给‘洛水大会’魁首们一个进入皇室内库挑选法宝的机会。” 听到谭首辅说的是“皇室内库”而不是“国库”,尹尚书顿时松了一口气:“那这件事情就直接交由公主殿下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提笔迅速写好“票拟”纸片,将其贴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奏章上。 “第二件事情,”随后,谭首辅掏出第二份文件,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这份奏折来自胶东行省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他说,沂山雪女地盘上的阴煞之气扩散速度正在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遭受阴气侵蚀而变成怪物。 “魏千户希望京城方面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物资,帮助附近的居民撤离危险区域。如果再拖下去,可能青州府就会被怪物占领了。” “怎么又是一个来要钱的?”尹尚书再一次闷闷不乐地嘟囔道。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疯狂讨价还价,以“国库非常缺钱”为理由,最终成功地把魏千户提出的物资总量压低到原先的一半。 谭首辅用无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心想:以这位尚书大人讨价还价的本事,恐怕就算在洛京城菜市场的大妈们面前,也能所向披靡。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谭首辅翻开第三份文件,继续说道,“今天早上,陛下派人送了一份谕旨到我们文渊阁。” 听到“陛下”、“谕旨”两个词,在座众人全部抬起头来,望着坐在上首的谭首辅,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由于最近年来天行皇帝一直全心修炼、不理朝政。 所以他派人送来内阁的谕旨,简直比沂山上的雪参还要稀罕。 “你们以前或许在邸报上读到过,沂水县驱魔司有一位名叫‘顾旭’的经历,曾经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的案子,成为了名器‘惊鸿笔’的主人,”谭首辅接着道,“而现在,他又成功登上崂山之巅,成为了飞升仙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 “陛下看重了他的资质和才干,想要任命他为‘侍读’,希望他日后能够陪伴皇子皇女们读书论学,做皇嗣们的榜样。” 因为今晚加班,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看! 因为今晚加班,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看! 大概还需要12小时,可以明早看。 时小寒还在家里睡懒觉。 其实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 但由于今天她休假,再加上大冬天睡在暖烘烘的火炉边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于是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呼呼大睡。 只是少女的睡姿向来非常不安分。 当丫鬟晨熙拿着顾旭寄来的信件走进她的寝室时,她的枕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着躺在床上,被子早已被她踹到墙角,仅仅只盖住她的一只脚丫。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出瓷器般白皙光滑的手臂和小腿;蓬松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小脸。 而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一个小巧的饼干盒子。 “小姐,该起床啦!”丫鬟晨熙来到她的身边,轻声地呼唤道,“今天早上有人给您寄来了一封信。” 晨熙的这句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用符咒封印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大人从莱州府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丫鬟晨熙笑了笑,继续说道。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心神一震,顿时不再装睡了。 “快拿给我看看!” 还未等晨熙回答,她就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猛然坐直身子,一把抢过晨熙手中的信封。在她那双如水杏般清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一眼就看到了顾旭那清秀隽雅的字迹。 她知道顾旭的行书写得最好看。 但在这封信里,顾旭写的却是一个个端端正正、清俊挺拔的楷书字体。 “他一定是想让我读起来不那么费力吧!”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信。 很快,她便读到了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在“论道之境”欺骗对手,还被“神机营”的同伴唤作“麒麟姑娘”的事情。 她顿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只小猫一样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哎呦,真没想到大齐的皇子殿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冷静下来,用一只手拄着腮,趴在床上继续阅读后续的内容。 乌黑如云的黑发散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背上,隐约露出肚兜的粉色绳带;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待她读到顾旭越过重重障碍、登上崂山之巅的时候,她突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他好厉害呀!” 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顾旭在信里写了一句:“小寒,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她立即收敛笑容,“呸”了一声,心里暗暗评价道:“这混蛋真是飘了呀!”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了很多笔墨描述了与她父亲的相处过程,言辞里尽是对她父亲的称赞和敬佩。 少女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清泉的波纹,从她嘴角的小酒窝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对于顾旭和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非常开心。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的末尾询问起她破境时获得的神通。 “哼,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摆在床边柜子上,跟簪子、手帕、饼干盒放在一起。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丫鬟晨熙微微一笑,回应道:“小姐,现在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随后,在晨熙的帮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红衣裙,头发梳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鎏金钗,看上去既不乏娇俏,又不缺贵气。 晨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顾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小姐这么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时小寒黛眉微蹙,回答道,“顾旭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就爬上个崂山嘛,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倘若本女侠也进了那‘神机营’,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嚣张!” “那小姐的意思是,顾大人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用调侃的口吻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听到这话,时小寒怒而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暂时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体内磅礴的真元。 所以在她强大的力量下,这张造价昂贵、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瞬间“砰”地一声碎成了木屑。 时小寒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晨熙,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呀!”她伸手拽着晨熙的衣袖,抬起头看着她,明眸似水波盈盈。 晨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想:小姐,您把这么大一张桌子弄没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来,我想瞒也瞒不住啊! 莱州府,同福客栈。 顾旭正坐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空玄散人留下的《操偶》秘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上去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很庆幸,驱魔司官吏可以在衙门免费更换破损制服。 这无疑让他成功节省下了一笔钱。 根据秘籍中的描述,顾旭了解到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与其他的傀儡术有着极大的不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小寒的神通 “沂水县马上就到了。” 半个时辰后,莱州府副千户熊庆转头望着身后的顾旭,笑呵呵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顾旭坐在大铁锤上,低头向下方望去。 迤逦的云层下,宽阔的沂河像是一条碧色丝绸,焕发着温润的光泽;而在河道旁边,则是一座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 虽然隔得很远,他依旧能轻松地一眼认出自家的小四合院、驱魔司的衙门和时家的大宅。 “坐稳了,我要降落了。”熊庆再次开口说道。 未等顾旭回答,大铁锤就瞬间化作一颗流星,朝着地面飞速坠落。 顾旭顿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只觉得耳旁有狂风呼啸。 若不是他曾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符,恐怕早就从这大铁锤上摔落了下去。 不过旁边的熊庆却露出了一脸享受的表情,似乎很喜欢这种仿佛极限运动般的感觉。 几秒钟后,他们稳稳地降落在沂水县城郊。 “顾小兄弟,其实俺本想请你带俺去你家坐坐,顺便参观参观这沂水县,”熊庆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朝顾旭嘿嘿笑道,“唉,只是我现在得急着赶去沂山,恐怕只能等以后有机会才行了。” “熊大哥,后会有期!”顾旭微笑回应。 随后,熊庆便再次回到那大铁锤上,腾空飞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 顾旭则朝沂水县城里走去。 他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此时虽然是新年假期,但陈济生仍然还在桌案旁边工作,聚精会神阅读手中的文件。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时不时皱起眉头,似乎是看到了一些烦心的事情。 顾旭则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片刻后,陈济生放下手中的公文,抬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想要借助茶叶的清香来缓解疲惫的心情。 正当他抬起头之际,他清楚地看到桌案旁边顾旭的身影。 只见少年面容清俊,五官标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灵动而有光泽。 比起离开的时候,似乎更加自信了。 这一瞬间,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回来吗?”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皱眉道。 “抱歉,陈大人,”顾旭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回来的,只是我实在放不下您,也放不下小寒。” “臭小子,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陈济生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一次,我得祝贺你成功登上崂山之巅,取得仙人留下来的传承——连那些大齐皇子、世家子弟都不是你的对手,咱沂水县也称得上是与有荣焉啊。” “谢谢陈大人,这次是我运气比较好。”顾旭习惯性地谦虚说道。 “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继续道,“我记得你在信里写过,有个皇子在崂山上遇刺了——皇子夺嫡这种事情风险极大,有很多人都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可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去瞎掺合。” “我明白。”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陈济生又简单问了他几个关于登山过程、莱州府的伙食、跟“神机营”预备役同伴们相处等方面的问题。 顾旭一一如实回答。 至于仙人留下来的传承究竟是什么东西…陈济生则选择尊重顾旭的隐私,没有主动提起。 “陈大人,小寒也在衙门吗?”一番简短的问答后,顾旭提问道,“听说她最近成功突破第三境了。” “时小寒是正月初一那天早晨成功破境,大概跟你登上崂山之顶是在同一个时间,”陈济生笑了笑,回答道,“只是她今天休假在家,不在衙门。如果你要找她,应该得去时家大宅一趟。” 顾旭点头道谢。 然后他便向陈济生颔首告退,离开这清冷空阔的衙门大堂。 与此同时。 时小寒正在自家厨房里,一边翻看着记录着上百种食谱的书籍——《调鼎集》,一边在丫鬟晨熙的帮助下,认真地研究番茄炒鸡蛋的做法。 不久之前,时小寒曾经在顾旭的家中吃过这道做法简单、但口感极佳的美味,对其印象极为深刻,就想让自家的仆人也做一道一模一样的番茄炒鸡蛋。 但是,由于现在是过年期间,她家中最有经验的几个厨子已经休假回家陪伴家人去了。 而剩下的仆役们因为厨艺不佳,无法做出符合她要求的番茄炒鸡蛋。 所以,时大小姐一怒之下,便决定亲自动手,给那些无能的仆人们好好地做一个示范。 “反正我曾经认真看过顾旭做番茄炒鸡蛋的整个过程,”她自信满满地在心头想道,“不仅曾对他建言献策,还帮他打过下手;用什么食材,炒到什么火候,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比这些仆人们做的好吃一万倍。” 想到这里,她就立即兴冲冲地跑进厨房,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 然而这时候,时大小姐终于痛苦地发现,动手明显要比动嘴困难多了。 比如说打鸡蛋。 她发现自己拿着鸡蛋在碗边敲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把蛋壳敲开;然后她一怒之下,猛地把鸡蛋砸在桌子边缘上,顿时液体到处飞溅——桌子上、椅子上,以及她的脸上、衣领上、袖子上,都沾满了鸡蛋清。 可顾旭当初只是轻轻一敲,就让那浑圆的蛋黄随着透明蛋清滚落到碗中,手上依旧干干净净。 再比如剥番茄皮。 她拿着小刀,花了接近半个时辰,才勉强把手中的一个番茄削成了狗啃般的模样,裙子上也沾满了番茄汁。 可顾旭当初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就把整个番茄的表皮轻轻松松撕了下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为什么不仅修行厉害,而且连做饭都这么厉害? 时小寒一边小心翼翼地切番茄,一边深感佩服地想道。 “小姐,有客人来咱们家了,”就在这个时候,丫鬟晨熙突然走进厨房,朝她屈膝行礼道,“是顾大人!”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清澈的杏眼中透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从莱州府回来啦!他可真是本女侠的及时雨呀!” 话音未落,她就急匆匆地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随即飞也似地跑出厨房,奔向时家府邸的大门。 顾旭果然在时府门外静静等候。 他目光炯炯如炬,双眉斜飞入鬓,头戴逍遥巾,身着七曜服,身姿挺拔,秀颀飘逸,宛若玉树临风。 刚一看到他,时小寒就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朝着厨房方向拽去:“顾旭啊顾旭,你可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本女侠就要被那讨厌的番茄炒鸡蛋折磨至死了…” “女侠大人,您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打趣道,“就算放眼整个青州府,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连不少‘恶灵’级别的鬼怪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会连一道番茄炒鸡蛋都对付不了呢?” “顾旭,你居然敢取笑我?”时小寒撇了撇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哪里有这胆量,”顾旭摊开双手,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时女侠现在可是晋入了’奈何桥‘境界,我可打不过你呀。” “哼,这还差不多。”时小寒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最爱听他说这种话了。 “对了,小寒,你脸上怎会有些黏糊糊的东西?”就在这时候,顾旭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认真地说道,“还有你的衣领上、袖子上、裙子上,也都脏兮兮的。” 时小寒立即伸手摸了摸脸,耳垂立即涨得通红。 “是鸡蛋清,还有番茄汁,刚才在厨房里弄的…”她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刚才听丫鬟晨熙说顾旭来了时府,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去迎接,一时竟然忘了把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 如今让顾旭看到她这副邋遢的模样,简直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简直丢到姥姥家去了! 想到这里,她立即用自己的袖子开始擦脸。 只是她脸是脏的,袖子也是脏的,像这样擦下去,自然越擦越脏——整张俏丽的鹅蛋脸上都糊满了鸡蛋清和番茄汁,看上去就仿佛一只大花猫。 “还是让我来吧!”看到这样一幕,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感叹:真是个小笨蛋啊。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走到她的面前。 “别动。”他轻声道。 “嗯。”时小寒乖巧地答应道。 不知为什么,站在顾旭的面前,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当手帕接触到她脸颊的刹那,她的心神一阵悸动,像闪电般地,沿着她的神经脉络,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那块手帕像是艺术家手中的柔软毛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她五官的轮廓。 一笔一画。 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到嘴角,到下巴。 痒痒的,暖暖的。 隔着手帕,她隐隐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她舒服地哼了一声。 “好了。”片刻后,顾旭收起手帕,淡淡笑道。 时小寒终于睁开眼睛。 借着院子池塘里的倒影,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蛋再次变得干干净净,仿佛粉妆玉琢,白里透红。 顾旭虽然表面上神色平静,但内心深处却在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刚才的手感。 女孩儿的脸蛋略带婴儿肥。 虽然隔着手帕,但依旧有着软软嫩嫩的触感。 随着他的指尖轻轻移动,她细而长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动。 “看来我必须加倍努力修炼了,”他默默地在心头想道,“三十岁成为圣人,还是太晚了呢。” 随后,顾旭跟着时小寒,来到厨房之中。 此时此刻,在时小寒的折腾之下,整间厨房已经是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番茄皮和鸡蛋壳,桌上、墙上都沾满蛋清和番茄汁。 丫鬟晨熙正拿着抹布,蹲在地上费力地擦着地板。 “我真不是故意的…”时小寒用蚊子叫般的嗓音弱弱说道。 “还是让我来吧!”顾旭笑了笑,从桌上的箩筐中取出一个番茄,熟练地剥起皮来。 番茄炒鸡蛋本身就是他前世最拿手的一道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而时小寒则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拄着下巴,专注地盯着他那双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他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连剥番茄都剥出了美感。 “对了,小寒,你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的神通是什么?”就在这时候,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之前还不肯在信里跟我说,想必一定非常厉害吧?” 时小寒原本想让他猜一猜。 但看到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后,她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的神通叫做‘饕餮之印’。” “‘饕餮之印’,听上去似乎很有意思啊,”顾旭饶有兴趣地说道,“是吃的美食越多,就会变得越强吗?” “不完全是。”时小寒回答道。 随后她解释道,‘饕餮之印’这个神通能够让她吃进去的一部分食物转化为神魂之中的印记——吃的东西越多,印记叠加的层数就越多。 在战斗的时候,这些印记就会被释放出来。 或是变成形如饕餮鼎的护盾,替她抵挡来自敌人的攻击; 或是变成饕餮的虚影,附着在她的招式上,使她对敌人的攻击威力翻倍。 “这个神通真的很适合你呀!”听完她的描述后,顾旭忍不住开口评价道,“像这种攻防兼备的能力,在实际战斗中可是相当实用呢!” “自从破境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个神通的威力呢!”时小寒笑嘻嘻地说道,一双明亮的杏眼变成了弯弯的月牙,“要不待会儿吃完饭后,我们再来切磋一下?” ps:求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圣旨 这章还没写完,还差一点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看! 这章还没写完,还差一点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看!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一般情况下,十二名器的拥有者都有着跨境界作战的能力。 但顾旭在获得“惊鸿笔”后,除了在“论道之境”外,还从未有过与第三境及第三境以上的修士面对面战斗的机会。 他着实很好奇,一个拥有神通的第三境修士,在现实之中究竟能发挥出多么强大的实力。 “你放轻松,我下手会很温柔的。”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时小寒笑靥如花。 而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丫鬟晨熙一边蹲着擦地板,一边看着这对言笑晏晏的少男少女。 时小寒是个没有架子的大小姐。 平日里,她一向把晨熙当作是无话不谈的姐妹,跟她倾诉每一天的所见所闻。 然而,只要这位驱魔司的顾大人来到时家府邸,晨熙就会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被时小寒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少女那双水杏般的眼睛里,似乎只余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看来小姐真的长大了啊。”晨熙笑着摇了摇头,默默在心头想道。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顾旭在时家仆人们的协助下,迅速做好了番茄炒鸡蛋、炒土豆丝、肉末豆腐等几道家常小菜,将其端上餐桌。 时小寒早就坐在餐桌边等着了。 她嗅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不禁开始哧溜哧溜地吸口水。 尽管这些菜肴材料便宜,比不得她平时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看上去一点也不精致,比不过她以前吃的江南点心。 但不知为何,这几盘菜却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就像生日那天的曲奇饼干一样。 她瞥了眼坐在桌子对面的俊朗少年,只觉得他似乎掌握着一种神奇的法术,能够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胃。 随后她拿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几盘菜瞬间被她扫荡一空,连碗底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 顾旭注意到,在她吃饭的过程中,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一个饕餮纹形状的图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线条变得越来越复杂。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正在叠加“饕餮之印”的层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虽然吃得比以前更多了,但大部分食物的能量都会被‘饕餮之印’吸收,不会使她长胖,”顾旭看着她娇小的身躯,心里默默猜测道,“前世地球上的女孩们一定会非常羡慕她的吃不胖体质吧!” 饭后,两人来到时府宽阔的院落中。 院中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显得肃杀凄冷。 时小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寒风吹起了她的裙角,露出了精致的淡粉色绣鞋,也让她头顶上的鸳鸯钗环在碰撞中叮咚作响。 而她背上则背着一把沉重的大砍刀。 不是她爱不释手的“昆吾”,而是一把平日里用来练习刀法的普通兵器。 “你先动手吧!”她看着顾旭,微笑着朝他说道,“看看你能不能破了我的防御。” 话音刚落,繁复的饕餮纹图案再次浮现在她的身后。 随即,她的周身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球形壁障。 这道屏障仿佛水中的气泡,把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内;而在屏障表面隐约能窥见复杂的纹路,焕发着彩色的光芒。 此时此刻,她看上去就像童话中住在泡泡里的精灵仙子。 这是“饕餮之印”的防御形态。 “那我来啦!”顾旭笑了笑。 随即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缚身符”、一张“烈炎真符”,朝着时小寒所在的位置抛去。 这是他除了“杀鬼符”之外,掌握得最熟练的两种符篆。 经过他的多次改进后,这两种符的威力比起原版已经高了不止一倍——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论道之境”里,凭借相同的符篆,使得同为符师的“青鸾”杜菁菁完完全全没有还手之力。 时小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躲闪的想法。 不出所料,这两张符飞到一半的距离,就被时小寒的“气泡”阻拦住,很快燃烧起明亮的火光,然后化作黑色灰烬。 “就这么点儿不痛不痒的攻击,你是看不起本女侠吗?”时小寒抬起下巴,微微眯起眼睛,用抑扬顿挫的口吻对顾旭说道,“给我卖力点,拿出你的真本事吧!” 顾旭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知道这丫头以前经常听英雄大侠们的故事——因此,只要在战斗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进入中二状态。 “既然时女侠这么说,那我也不再手下留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回应,也干脆陪她过一把大侠瘾。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发现除了使用“惊鸿笔”和“焚天七式”,自己其他的大部分手段都无法破解时小寒“饕餮之印”的防御屏障。 直到他使用“萤焰”法术,把满地的枯枝败叶变成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才使得时小寒周身的彩色“气泡”消失不见。 “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时小寒睁大眼睛,望着院落里到处飘荡的桔色微光,朝顾旭开口问道。 “‘萤焰’。”顾旭回答。 “哪个‘萤’,哪个‘焰’?”时小寒显然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萤火虫’的‘萤’,‘烈焰’的‘焰’。” “好浪漫的名字!”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当她听到顾旭的解释时,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去年夏夜的美丽画面——她拿着团扇,坐在时府院落的梧桐树下,天空中是璀璨的星辰,周围则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星星的海洋里游泳。 于是她默默决定,这个夏天一定要把顾旭叫来院子里一起看萤火虫——流萤光芒洒在他眸子里的模样,一定会非常好看。 “是啊!”顾旭笑道。 他心头不禁感叹,男孩子和女孩子关注的重点果然不一样。 接下来两人按照计划,开始试验“饕餮之印”的攻击形态。 “我会把我的真元力量控制在第二境,肯定不会伤到你的。”时小寒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待顾旭做好准备后,她就从背上抽出沉重的大砍刀,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劈来。 在大刀的寒芒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只饕餮的身影,一时间竟使得大刀裹挟着飒飒狂风,具有了排山倒海之势。 “她似乎也低估了我的能耐啊!”顾旭望着迎面劈来的大刀,默默想道。 “饕餮之印”使得时小寒大刀上的力量比以往翻了一倍。 但由于时小寒刻意压制实力,它对顾旭没有任何威胁。 顾旭站在原地,既没有闪避,也没有动用任何法术。 而是把体内的真元汇集到指尖,构建出一道缓冲的屏障。 “看我空手接白刃!” 下一秒钟,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时小寒的刀刃。 大刀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刀刃上方的饕餮虚影随之消失。 “小寒,你其实可以再使力点儿,我承受得住的,”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必像这样刻意压制境界。”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手。 少女也随之收回了大刀。 “那再来一次?” “好呀。” 这一回,时小寒不再压制体内的真元,把力量完完全全的汇集到大砍刀上,饕餮的虚影也变得格外清晰,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 顾旭清晰地感受到大刀上酝酿的磅礴气势—— 就仿佛在那刀刃上,承载着一座大山的重量。 只要这刀劈下来,这座大山就会轰隆隆地坍塌,湮灭山下的一切生灵。 顾旭不由自主提高了警觉。 他体内的真元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他也时刻准备着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 一旦他无法纯粹依靠真元拦住时小寒的猛烈攻击,他就必须得使用“惊鸿笔”的“满城风絮”之术,将她的刀势化解为无形。 然而,顾旭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等来预想中那雷霆万钧的一击。 时小寒举着大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迟迟没有挥刀朝他劈来。 片刻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大刀,然后把它收回了背上的刀鞘中。 “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她轻声说道。 “为什么?”顾旭低头看着她,感到有些疑惑。 “因为…因为我累了。”时小寒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他。 顾旭微微皱眉。 这丫头此时看上去精神抖擞,脸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而且刚才还在对他酝酿着石破天惊的一刀。 怎么可能是累了? 她一定是在撒谎! 时小寒轻笑一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带着他朝梧桐树的方向走去。 “其实…我只是舍不得对你动手啊…”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当然,这话她可没敢说出口。 随后,时小寒也问起了顾旭在崂山上的所见所闻,问起了他在登山途中遇到的阻碍,问起了她父亲时磊最近的状况,也问起了顾旭在“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 “大齐皇子,司首亲随,门阀子弟,剑阁阁主关门弟子…顾旭,你在神机营的这群同伴真了不起呀!” 此时时小寒抱着双腿,在梧桐树下席地而坐。她的半边脸颊枕在膝盖上,侧着脸望着身旁的顾旭。 凉风吹起她的裙边,露出一截白皙光滑如瓷器般的小腿,秀气精致的脚踝,以及小巧玲珑的绣鞋。 “当然,你更了不起!”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你居然能把他们统统踩在脚下,成功登上崂山之巅!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这是又到了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商业互吹环节吗?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但还是比不过时女侠。时女侠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还拥有像‘饕餮之印’这样强大的神通。你在他们面前,一样能大显身手。” “可是我没能入选‘神机营’啊…” “那不是你的问题。那是驱魔司总部没有识人的眼光。” 这章还没写完,还差一点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候再来看! 后面是重复内容。 “听说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你的手下败将,襄阳陈氏家主的儿子也被你踩在脚下,就连司首大人的亲随都在你面前哭着求饶…如果俺儿子有你一半的本事儿,俺做梦都会笑醒呢…” 壮汉抓着顾旭的手,激动得唠叨个不停。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尴尬。 毕竟上官槿这位“司首大人的亲随”还在旁边听着呢! “阁下如何称呼?”顾旭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了壮汉的话。 “俺叫熊庆,莱州府驱魔司副千户,”壮汉回答道,“小兄弟叫我熊大哥就好。” 随后,熊庆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物——一把巨大的铁锤。 顾旭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需要“御锤飞行”! 如果说“御剑飞行”是一副仙气飘飘的画面,那么“御锤飞行”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万一这锤子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估计会把人砸死吧! 而这时候,时磊又从屋里取出一个盒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我们莱州府特产梭子蟹,小寒一直都很爱吃。还得麻烦你把这个盒子顺便带给他。”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心念一动,便把盒子装进了“闲云居”里。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有小寒不爱吃的食物吧! 随后,他跟着熊庆踏上大铁锤,很快腾空而起,窜入云霄,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快速飞去。 “时大人,我也该回去了。” 上官槿望向身边的时磊,露出一丝恬淡的微小,静若湖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ps:求 第一百六十四章 破境的准备 圣旨大概意思是:因为顾旭资质优秀、博闻广识,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以让他兼任侍读一职,作为榜样,调教扶持皇子们;至于他以前的职务,则保持不变。 顾旭上前接旨。 随后他手持圣旨,面朝洛京城方向躬身行礼,算是谢过皇恩。 这时候,太监曹通又对他开口说道:“顾侍读,皇上最近非常关注你。你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让皇上对你感到失望。” 顾旭立即回答道:“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作为手握内廷大权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一向事务繁忙。 当按照皇帝的命令把圣旨交给顾旭后,他就再度踏上飞剑,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回洛京城。 时小寒站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太监曹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她才走到顾旭的身边,莞尔一笑,对他说道:“恭喜你呀,侍读大人。” 作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自然知道,“侍读”在大齐王朝是个很稀罕的职务。 它虽然只是个荣誉头衔,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却代表着大齐皇帝的认可,相当于把一个人树立为皇子们的典范。 只有公认的贤良方正、资质优秀、学识出众的年轻人,才有资格担任这一职务。 大齐王朝的官员们也常常把类似“侍读”、“洗马”、“詹事”等的官职视作特殊的进身之阶。 只要他们没有做违规之事、僭越之举,他们的日后晋升道路将会很少遇到阻碍。 时小寒曾一度以为,顾旭崛起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 他才进入驱魔司一年时间,就已经从一名普通小吏,被破格提拔为八品官员;除此之外还成为“神机营”预备成员,深得司首大人信任,做了一件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这已经足以傲视大齐王朝许许多多的豪门子弟。 可现在,顾旭去了那崂山遗迹短短几天,回来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半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顾旭穿着一身小吏的青布衫,虽然陈旧朴素,但洗得干干净净。 他来到她面前,提出合作完成杀鬼任务的请求。 其他的小吏们,比如汪阳、潘小鹏、吴东海等人,都藏在一旁的柱子背后窃窃私语,觉得顾旭“太过于异想天开”,一致认为“人家时大人可是官宦千金,堂堂第二境强者,根本不可能跟我们这种平平无奇小吏合作”。 但时小寒当时却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 或许是因为长期独自一人做任务太过无聊,让她心里产生了想要找个同伴的念头。 也或许是因为少年的外表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好呀。”她嫣然一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 那一刻,驱魔司众小吏集体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来,比起那些小吏们,本女侠的眼光还是要强得多啊!” 漆黑的夜空下,时小寒望着身边手持圣旨的顾旭,在心头窃喜地想道。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青衫小吏,竟然能够成为今天这个耀眼的天骄?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也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虑。 顾旭的步伐迈得实在太快。 她害怕自己今后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无法与他并肩同行、成为梦想中那斩妖除魔、济世安民的“沂水双侠”。 瞧瞧那“神机营”里的年轻修士们,背景比她深,天赋比她强,还掌握着各式各样的道法神通。 万一顾旭在“神机营”待久后,嫌弃她太弱小,不肯与她合作了怎么办? 第三境还远远不够。 若要保护他,还得变得更强才行。 想到这里,时小寒咬着嘴唇,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悄悄握紧了拳头。 她暗暗决定稍后回屋子里再吃一顿夜宵,多叠几层“饕餮之印”。 这时候,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时磊给他那盒梭子蟹,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小寒,这是你父亲专门让我从莱州府带给你的礼物,”他微笑着介绍道,“他说你最爱吃这种梭子蟹了。” 听到“梭子蟹”三个字,时小寒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像夏夜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立即伸手接过顾旭手中的盒子,心情愉快地说道:“顾旭,真是太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必谢我,”顾旭语气轻松地回应道,“应该感谢你父亲才对。最近这几天,他一直惦记着你呢。” “才不谢他呢!”时小寒把梭子蟹的盒子抱在胸前,撇了撇嘴道,“他总是嫌弃我,觉得我很讨厌,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把我嫁出去…哼,他也不瞧瞧他自己,不仅脚臭,还喜欢跟我抢饭吃,简直烦死人了…” 时小寒在顾旭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她父亲的坏话—— 比如喜欢大半夜在院子里放声高歌,嗓音还特别难听;比如曾经喝醉酒后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绕着院子狂奔;比如曾经一边抠脚一边嗑瓜子,导致时小寒在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里看见瓜子就反胃… 时磊这些不可告人的黑历史,都被时小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顾旭听。 顾旭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则不禁感叹:如果时大人知道他女儿背着他说的这些话,一定会被气得吐血吧! 几分钟后,顾旭向时小寒道别,准备回家修炼。 “你稍等一下!”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时小寒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随后,少女一溜烟儿窜进屋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顾旭感到有些困惑的时候,她突然又“嗖”地出现在顾旭面前,怀里满满当当地抱着十多个装丹药的瓷瓶子。 “这些丹药你都拿回去用吧!”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顾旭说道,“我现在已经突破第三境了,用不上这些‘长明丹’了。” 顾旭这一回没有矫情,爽快地把这些丹药收入“闲云居”中。 “时女侠真是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着实有古之大侠的风范!” 听到顾旭这话,时小寒心头乐开了花。 她最喜欢被人夸作“大侠”了。 她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道:“回去好好修炼,不用谢我。等你去了京城后,记得带我去‘神机营’吃饭。” “一定。”顾旭笑着答应。 离开时家府邸后,顾旭穿过几个街区,返回自己居住的小四合院。 此时天色已晚,整座县城寂静无声。 古朴陈旧的青石板路面倒映着如水月华,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弱光泽。 平安巷十七号的黑漆大门紧紧关闭,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肃穆。 顾旭登上台阶,打开门锁,走进家中。 屋子里的蜡烛亮了起来,摇曳的火苗焕发着暖黄色光泽。 “少爷,您回来啦!”穿着灰色布衫的小书童朝他躬身行礼。 顾旭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去替我拿双干净的鞋子过来。”他吩咐道。 “是,少爷。”小书童答应道。 片刻后,小书童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少爷,请您用茶!”小书童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面前。 顾旭看着小书童,无奈地摇摇头。 他当初用“点睛赋灵”之术画出这个小书童的时候,修为尚且不精,只能使得小书童按照固定的程式来做事情。 稍微变更一下指令,小书童就听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对这个小书童进行一些改进,让他的脑子更灵光一些,不再是个傻乎乎的‘人工智障’。” 想到这里,他轻轻挥了挥手。 小书童便走到了屏风前,变成了屏风上面的一幅肖像画。 接着,顾旭取出“惊鸿笔”,把不久前根据“操偶”法术研究出来的“命名”符篆,一笔一画地认真画在小书童的眉心处。 待他画完符文的最后一笔时,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悄然出现,连接在他与小书童画像之间。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凭借意念来控制小书童的行为——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坐到书桌旁边,掏出小册子,开始专注书写最近的修行笔记。 与此同时,小书童也再次从屏风上走下来。 先是站在顾旭身后,替他揉肩捶背,帮他缓解了近日身体的疲劳。 之后取来一双干净的鞋子,蹲在他的脚边,替他换上。 最后拿起抹布,开始认真擦拭屋中家具上近日积攒的灰尘。 在这整个过程中,顾旭根本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之令指令。 在简单记录了一些对《操偶》法术的领悟后,顾旭来到竹席上,盘膝坐下。 他拿出一个时小寒给他的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长明丹”,一口吞下。 然后闭上眼睛,进入了修炼状态。 意识世界里的黄泉之路依旧坎坷崎岖。 他在微光的照耀下,听着阴森可怖的鬼哭狼嚎声,一路摸索前行。 不知不觉间,他拐过一道弯,登上一座低矮的山峦。 此刻,在那深邃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波涛声。 于是顾旭知道,“忘川”已经很近了。 他成了“黄泉第八曲”的修士。 只要再拐过一道弯,他就能穿过鲜红色的彼岸花海,走近那横跨忘川的奈何桥。 那座桥,是修行之路上的第二道生死关隘。 成功过桥,就能晋入第三境,拥有更加强大的真元和精神力量,能够外观天地、内观己身,甚至可以获得一个独特的神通。 但若失败,就会坠入忘川,身死道消。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开始为破境做准备了。 在见识了楚凤歌的“野草”、上官槿的“天算”和时小寒的“饕餮之印”的可怕威力后,他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强大的神通。 毕竟,作为一个史无前例的一品资质拥有者,他怎能在神通方面落后于人? 只是他也面临着跟时小寒同样的问题。 他不缺“坚实的根基”,不缺“明确的目标”,也不缺“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是“强烈的情绪冲击”,却让他有一点点迷茫。 按照书中的说法,“神通是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可是以他一贯稳健的性格,怎可能把自己逼到绝境呢?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这里养伤的大皇子萧尚元此时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坐在书桌旁边,默默阅读朝廷最新的邸报。 “父皇任命了一位新的侍读,”在看完邸报后,萧尚元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白发老者樊诚道,“樊伯伯,你对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有多少了解?” “‘惊鸿笔’的新主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擅长符篆之术…这些信息殿下您应该了解过。就算在‘神机营’中,他的资质和机缘也是数一数二的,”樊诚微微颔首,回答道,“只是我目前还猜测,之前那张改进过的‘风行符’,很可能也是他画的。” “‘风行符’?”萧尚元微微皱眉,“就是陶骞谎称是他自己画的那张符?” “没错。” “不会吧!”萧尚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改进符篆,那可是符道大师才有的本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顾旭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怎可能有这么精深的符道造诣?” 樊诚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自从陶骞那个骗子死后,我尝试打听了一些情报,发现在我们捡到‘风行符’的那天,这衙门里不仅仅只有陶骞一个符师——那个叫顾旭的少年也因为陆氏凶宅案件,来到了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随后,我找人要来了一些沂水县的资料,发现在沂水驱魔司的库房中,可以用功勋兑换‘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其威力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得多。 “而改进那些‘杀鬼符’的人,就是这位新的侍读。” ps:求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召集令 听到樊诚的这番话,萧尚元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这个顾旭可真是了不得啊!就算是以符道入圣的国师大人,在十七岁的时候,也没有他这本事儿。难怪他会引起父皇的重视。” “殿下,我还了解到,顾旭曾经在资质测试中测得三品异象‘炽阳之光’,”樊诚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他在修行方面的潜力不亚于剑阁的苏笑和驱魔司的楚凤歌。” 萧尚元没有说话。 作为“泰阿剑”的有力竞争者,他自然知道三品资质意味着什么。 像他弟弟四皇子萧尚贞,就曾测得三品异象“月涌江流”——虽然那小子性情贪玩、无心修炼,但凭借着惊人的天资,他依旧轻轻松松地在十三岁时修到了第二境巅峰,遥遥领先于绝大多数的同龄人。 这使得萧尚元曾无数次感叹命运的不公平。 还好现在那小子失去修为成了一个废人,否则将来定然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不知过去了多久,萧尚元终于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一本正经地对樊诚说道:“樊伯伯,您认为我们有机会把顾旭争取到我们这一边吗? “他与大齐王朝其他的天骄不一样——他平民出身,没有背景,没有特定的立场;而且不同于陶骞那个骗子,他是得到驱魔司司首洛大人认可、并入选‘神机营’的天才。 “我想,只要能够得到他的忠诚,那么我争夺‘泰阿剑’定然将多出几分胜算。” 樊诚思索片刻,开口道:“顾旭现在太过于耀眼,而且一直受到洛司首的关注。把他变成您的追随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殿下您能给他的条件,别人大概率也给得起。他根本没必要冒险参与到夺嫡之争中。” 说到这里,樊诚停顿了几秒钟,不出所料地在大皇子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的神色。 然后樊诚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殿下,既然皇上任命他为侍读,那您作为皇子,就理所当然地可以凭借‘探讨修行理论知识’之类的理由去接近他,跟他交好关系。 “只要你们之间关系融洽,且他不去帮助您的兄弟,我觉得就可以了。” “您说的对。”萧尚元点了点头,认可了樊诚的这番话。 樊伯伯与其说是他的亲随,不如说是关照他的长辈,总能在关键时候为他指点迷津。 沉默几秒后,萧尚元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樊伯伯,我的伤现在基本上已经养好了。我想要明天返回京城,您觉得如何?” “我觉得您可以再等等。”樊诚回答。 “再等等,什么意思?”萧尚元对他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樊诚解释道:“殿下,您虽然初次前往沂山时出师不利,但是对抗雪女的战斗并没有结束。现在沂山上的阴煞之气范围正在不断扩大,不少百姓遭受污染变成了鬼怪。青州府已经进入全面备战的状态。 “与其隐姓埋名返回洛京城,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让那些正在作战的修士们知道,大齐皇长子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这样一来,您在青州府修士眼中的威望无疑将会大幅提升,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收拢一批忠实的拥簇者。” 萧尚元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就照樊伯伯您说的做吧。” 与此同时。 洛京城,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宇中。 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人穿着华丽的锦衣,正舒服地躺在临窗的软塌上。 塌上铺着昂贵的绮縠锦罽,设有大红色金蟒靠背引枕,旁边摆放着一对精致的木制黑漆小几,几上茗碗瓶花皆备。 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千娇百媚的侍女,正在替他揉肩捶背,同时剥好一颗颗珠圆玉润的葡萄,将其喂进年轻人的嘴里。 “替本宫把最新的邸报拿来!”微胖年轻人朝侍女挥了挥手,以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遵命,殿下!”侍女答应道。 此人正是大齐王朝二皇子萧尚亨。 此时此刻,他一边咀嚼着葡萄,一边快速浏览着大齐朝廷的最新消息。 首先,他看到沂山区域阴煞之气日渐扩散,整座青州府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看来我的那位皇兄,真是在抓住一切机会表现自己啊!”他轻声感叹道,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随后,他又看到今年的“洛水大会”照常举办,只是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提议下,比起往届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给魁首们的奖励。 “这又是出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吗?” 二皇子萧尚亨一边想着,一边再次张开嘴。侍女又把一颗剥好的葡萄塞到他口中。 接下来,他看到一个名叫“顾旭”的沂水县八品小官顺利登上崂山之巅,又被大齐皇帝任命为“侍读”,承担起辅助教导皇嗣的义务。 “区区一个第二境修士,也配教导本宫?”萧尚亨呵呵一笑。 侍女们看着他那不屑的表情,本打算附和几句。 不过几秒钟后,萧尚亨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父皇说过,三人同行,其中必有我师。他做出这样的任命,必有他的道理。” 侍女们立即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开口说话。 二皇子殿下果然是个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只听他接着说道: “既然顾旭是‘神机营’的人,那么再过几个月他应该就会来到洛京城。到时候,本宫倒要去好好看看,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哎哟,你在搞什么?你弄疼我了!” 萧尚亨话未说完,突然转过头,对着身后给他捏肩的侍女大声地吼道。 那侍女吓得脸色煞白,立马躬身认错道:“是我技艺不精,请殿下恕罪。” “给我出去!”萧尚亨道,“本宫不需要技艺不精之人!” “可是…”侍女仍然想要辩解。 “没有可是!”萧尚亨打断了她的话,“今天是你第三次在本宫府中犯错。 “第一次你打碎了一个碗,第二次你把本宫的玉佩拿错了。前两次本宫已经原谅你了。但本宫耐心有限。事不过三,请你离开吧。” 看到萧尚亨那冷漠的表情,侍女知道这件事情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于是她低着头,深色落寞地走出房屋大门,再也没有回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静静修炼。 时小寒给了他很多的“长明丹”,足够支撑他顺利地修到第二境圆满。 当然,由于现在是过年期间,驱魔司衙门里人手不足。 顾旭偶尔也需要接几个杀鬼任务。 还好近期的任务都不算太麻烦,要解决的基本上是“游魂”级别的鬼怪,最高也就是“野鬼”级别,只需要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能轻松搞定。 而在其他时间里,他则在提前为突破第三境做准备。 顾旭一向性情稳健,做事情追求万无一失。 虽然人们常说过“奈何桥”觉醒神通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但他还是喜欢把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近期他凭借“神机令牌”,向“神机营”预备役里的同伴们了解了一些关于破境和神通的信息。 虽然说“神机营”里奇葩很多,来历各异,而且都在崂山遗迹里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但在修道这件事情上,顾旭对于请教别人从来没有什么顾忌。 古人说“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既然这些同伴们境界比他高,那么他就一定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有用的经验教训。 顾旭首先联系了代号为“鲲”的楚凤歌。 在看到顾旭的问题后,楚凤歌欣喜若狂,心头想:呵,别看顾旭这小子平日里特别能出风头,现在遇到不懂的东西,还不是得向我这个“未来天下第一”请教。 鲲:你找我请教这个问题,可算是找对人了。我告诉你,每个人的神通,都是他内心人格的具现。比如我的“野草”神通,就代表着我不屈不挠、不畏强暴、顽强坚韧的优良品质;而上官槿的“天算”神通,就意味着她是个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卑鄙小人… 楚凤歌洋洋洒洒地给顾旭回复了一大段消息,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有点道理,但若仔细阅读,会发现他基本上是在变相夸他自己。 顾旭失望地摇了摇头,敷衍地感谢了他几句,随后把一模一样的问题发给了“灵狐”上官槿。 灵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好像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哎?真是让人惊喜啊! 顾旭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不过上官槿立即接着给他发消息道: 灵狐:你找我请教这个问题,可算是找对人了。在我看来,每个人的神通,象征着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我以探索大道为一生的追求,希望像司首大人那样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所以我觉醒了“天算”神通;而楚凤歌那家伙,因为热衷人前显圣,总是被人揍,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变得皮糙肉厚一些,这样一来,不论别人把他打得有多惨,只要休息几分钟,他立马又能活蹦乱跳… 看到上官槿的答案后,顾旭感到更加头疼了:你们两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到底该相信谁? 他想了想,又把一模一样的问题发给了剑阁的“白虎”苏笑。 据他所知,苏笑是目前“神机营”中公认的最强之人,而且差一点点也登上崂山之巅了,说不定他能给出一些有用的见解? 而苏笑的答案也特别简洁。 白虎:我没有神通。 朱雀:没有神通?不可能吧? 顾旭只觉得难以置信。 当世圣人关门弟子、剑阁近年来天赋最优秀的传人…竟然没有在突破第三境的时候成功觉醒神通?这种事情说出去,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 白虎:神通不重要。对我来说,有剑就够了。 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剑痴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心中只有剑的人,在“论道之境”中战胜了拥有“野草”的楚凤歌和拥有“天算”的上官槿。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剑破万法吗? 倘若我与他处在同一个境界,是否能够战胜他? 顾旭对此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不过对于什么“天下第一”、“同境界第一人”的名号,顾旭并没有任何兴趣。 此时此刻,他只在乎修炼,在乎破境。 于是他把相同的问题又发给了“烛龙”陈晏平。 陈晏平隔了很久才回复消息。 烛龙:我以前养了一只小狗,名叫阿黑。它喜欢舔我的鞋子,喜欢吃我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后来它死了,我就破境了。至于更多的细节,还有我的神通是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陈晏平的回答很简洁,但顾旭还是能够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破境时那伤心的情绪。没想到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家公子,也曾有过为一只小狗伤心流泪的时候。 在结束与这几个人的对话后,顾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性格”、“情绪”、“渴求”。 神通这种东西,确实是有规律可循的。 只是他却依旧难以预料,当自己踏上那奈何桥后,又将会有怎样的遭遇。 顾旭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正月初七那天,陈济生把沂水县驱魔司所有的官吏们召集到衙门大堂,告诉他们一条重磅消息: 沂水区域对付雪女和变异鬼怪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青州府魏千户发布紧急召集令,要求青州府境内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尽快赶往战区,协助对抗鬼怪,并帮助幸存百姓撤离。 陈济生的话仿佛雷霆击破长空,冬雨哗啦啦落下,凛然寒意涌入屋内,令每个人的脸上都结了一层霜。 在场众人无不感到忧心忡忡。 时小寒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看了顾旭一眼,背上沉重的“昆吾刀”把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娇小。 顾旭神色依旧平静。 不过他内心深处却默默感慨感叹:该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啊。 ps:求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想把他吃掉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 消息来得实在太过于突然。 很多人都对此感到猝不及防。 像时小寒,今早才让仆人买了五斤牛肉,还未来得及炖熟,拿它叠加“饕餮之印”,就不得不被迫离开沂水县。 但陈济生的神色却依旧平静肃穆。 他站在宽阔的桌案旁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胡须。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照亮了他身侧“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这副字,也让他额头上的皱纹看上去格外清晰。 只听见他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 “按照青州府驱魔司的规定,像我这样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的第四境修士,必须得在一天之内赶到沂山战区的营地,所以我必须立即出发。 “顾旭,时小寒,你们两个则在衙门稍作等待,稍后会有专门的车辆来接你们。 “至于其他人,因为你们修为不足第二境,所以不需要去参与这次战斗。你们就留在沂水,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写信寄去青州府驱魔司。” 在陈济生交代完这些事情后,像汪阳这样只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忽然松了口气。 沂山雪女这种层次的敌人太过于可怕。他们站在雪女面前,就仿佛蝼蚁站在大象脚边。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战斗的余波碾成碎渣。 可与此同时,他们也对上司和同僚们的生命安危感到格外担忧。 尽管陈大人留给他们的印象一向是强大而可靠的,尽管时小寒积累的功勋是他们一辈子也追不上的,尽管顾旭已经成为大齐王朝年轻一代中极为耀眼的新星—— 但这一回,他们面对的是名副其实的“凶神”。 “凶神”,既然被扣上了“神”这个字,就注定与其他的低层次鬼怪有着质的区别。 似乎是注意到在场众人担忧的眼神,陈济生笑了笑,平静地说道:“各位不必担心。雪女自有高境界强者去对付。我们的工作,不过是协助解决一些小喽啰罢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跟平日里跟下属兑换功勋时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陈大人,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汪阳忍不住开口问道。 “也许一周,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这取决于大人物们什么时候能够解决雪女,”说到这里,陈济生停顿了一会儿,转头瞥了一眼顾旭,“之前顾旭在崂山上获得仙人传承,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庆祝一下。 “等从沂山回来后,咱们飘香楼美餐一顿。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来结账。” 听到“飘香楼”三个字,时小寒条件反射地兴奋了一瞬。但想到自己即将去沂山战区面对雪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那边的伙食如何,能否让她痛痛快快地吃饱…她又开始感到有些郁闷。 “我得先走了。” 陈济生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便率先走出衙门大堂,挥了挥衣袖,召唤出他的本命剑“无愧”。 然后他踏上飞剑,转眼间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中。 一个时辰后,顾旭和时小寒也坐上奔赴沂山的马车。 马车通体呈黑色,侧壁绘有驱魔司的日月星辰图案,在它的底部还刻有特制的阵法——因为阵法的存在,这辆马车的速度不仅比普通马车快很多倍,而且就算再崎岖坎坷的山路上行驶,也不会让人产生丝毫颠簸的感觉。 马车上一共坐着五个人。 除了车夫外,剩下的四个人都是驱魔司的官员。 顾旭和时小寒并肩而坐。 在他们对面则坐着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 高个子中年人长着一张方方正正国字脸,两弯眉毛浑如点漆。 此人名叫柴彪,来自沂水附近的沂南县,在驱魔司担任缉事一职,官秩九品。 矮个子中年人则圆眼细眉,蓄有短须,体格偏瘦,面色微黄。 此人名叫冯不器,来自莒县,担任九品司狱一职。 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神色格外凝重。 “顾旭,对于沂山雪女,你有多少了解?”突然间,时小寒伸手戳了戳顾旭的胳膊,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我经常听丫鬟和嬷嬷们说,雪女喜欢把相貌英俊的少年人抓去山洞里做成冰雕,然后吃掉他们的灵魂。你在进入沂山区域后,一定要非常小心啊!” 从她的声音中,顾旭能感觉到担忧的情绪。 他笑了笑,不禁在心头吐槽道:这些传言都是在胡说八道,雪女其实是个脸盲。 不过为了缓和气氛,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女侠大人,你是在变相夸我长得英俊吗?” 时小寒斜靠着马车侧壁,翘着二郎腿,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她的口吻虽然冷冰冰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她眼底的忧虑在不知不觉间淡去了不少。 几分钟后,马车驶入一片山林。 树木拔地而起,又粗又壮,仿佛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巨人。 光线变得暗淡,气温也愈发寒冷。 甚至偶尔还会冰雹裹挟着寒风飘进车窗,落在时小寒乌黑如云的发丝上,看上去像是剔透的水晶,与她的金属钗环交相辉映。 时小寒秀眉微蹙,甩了甩脑袋,像是一只初生的小雏鸟在抖动蓬松的羽毛。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化作一块透明的挡板——挡住窗外风雨的同时,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视线。 就在这时候,坐在对面的高大中年人柴彪突然望着顾旭开口道:“您真是沂水县那位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的顾经历吗?” “是我。”顾旭点了点头。 “我…我有个朋友很崇拜您,”柴彪思索片刻,接着道,“他经常在邸报上见过您的名字,觉得您的经历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要精彩。 “倘若他有机会见到您,肯定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顾经历看上去竟然如此年轻。” “我也不敢相信,”旁边的冯不器插话道,“我家侄子跟顾大人同样年纪。可他现在就只会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待在一起,整天斗蛐蛐儿、捅鸟窝。” “唉,我儿子也一样,”柴彪也跟着叹了口气,“他没有修行天赋,我只能送他去私塾读书,希望他以后能考个功名。可昨天私塾先生跟我说,他已经连续逃课三天了…” 就这样,两个中年男人在找到共同话题后,都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抱怨起自家的熊孩子,还不忘拿顾旭作对比。 车厢内的紧张气氛似乎渐渐散去。 顾旭掏出小册子,开始拿着炭笔上面随意地写写画画,思索着关于破境的问题。 时小寒则凑过脑袋,看他的笔记。 但她终究不是个喜欢动脑子的人。 几分钟后,她就对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乱七八糟的符号失去了兴趣,开始感到无聊烦躁。 “还有多远?”她打了个哈欠说道。 “时大人,我们已经走了一般的路程了,”车夫回答道,“大概今天晚上能到。” “真慢,”她撇起嘴,“本女侠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车窗外的寒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宛若饥饿的野兽一般,发出“呜呜”的吼声。 暴风雪降临了。 雪片又厚又密,仿佛天界的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整片山林也在刹那间被笼罩在沉甸甸的大雪之中。每一棵树木,每一根枝条,都被冰雪包裹起来,变成寒光闪闪的尖刀,指向暗淡的天穹。 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就连他们鼻尖呼出的气息也是白的。 “嗷呜——” 大雪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声音很快连成一片,久久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凭着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在茫茫大雪中看见了上百只白狼。 它们都有一双空洞洞的幽蓝的眼睛,长着亮闪闪的锋锐的獠牙,朝着马车所在的位置齐刷刷奔来。 “雪女。” 在座众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名字。 作为青州人,他们都听说过一首这样的童谣—— “狂风是她吟唱的歌谣,暴雪是她飘动的裙裾。她住在寒冰雕琢成的宫殿里,白狼、麋鹿与雪人皆是她的子民…” 如果说在青州人心中,“九婴蛇妖”是恐怖与灾难的化身,是不加掩饰的残酷暴虐;那么沂山雪女就是一场梦,一场披着美丽外皮、却能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噩梦。 “青州府驱魔司的大人告诉过我,这条路是安全的,雪女一般不会再这里出没…”车夫望着白茫茫的飞雪,不知所措地喃喃道。 “顾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高大中年人柴彪也望向顾旭,神情惶恐不安。 逃跑。 这是顾旭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捏碎破空珠,逃到千里之外安全的地方。 但他身边还有时小寒,还有两个初次见面的驱魔司同僚。 “先下马车,准备迎战!”顾旭淡淡道,“大雪已经封锁了我们所有的退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可是我们根本不可能是雪女的对手——” “——我们面前的敌人,并不是雪女本人,而是她麾下的狼群。只要我们保持冷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旭曾进入过扑朔迷离的陆氏凶宅,也曾在崂山之巅纵身一跃,再加上他身上带着保命底牌,使得他能够在这危急关头保持冷静,理性地分析当前局势。 他记得在那陆氏凶宅之中,陆诗遥的残魂操控无数冰刃,一刻钟内将唐荟的帮凶刺穿心脏全部击杀。 而如今的雪女,不仅比当初的陆诗遥更加无情,而且很可能拥有圣人级别的实力。 如果她真的怀有杀心,完全可以采取更加凌厉更加直接的手段。 一场大雪,一群白狼,与当初那些可怕的冰刃比起来,似乎显得有些太过于温柔。 “她究竟打算做什么?”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还未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白狼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来到他们身边。 时小寒抽出沉重的“昆吾”刀,朝着带头的白狼狠狠劈去。她的刀刃上方出现了饕餮的虚影,使得她的刀势仿佛泰山压顶。 顾旭也掏出“杀鬼符”,抛向前方的白狼。 柴彪抽出鞘中的佩剑,冯不器从袖子里掏出附着法术的手弩。 熊熊烈焰伴随着刀光剑影,吞没了最前方的数十只白狼。 片刻后,火光散去。 白狼们并没有像鬼怪那样化成黑灰。 相反,它们化作一滩滩清冽的雪水,随后重新凝结成白雪,堆成雪球,再由雪球变成一群新的白狼。 “它们不是鬼怪,”顾旭得出结论,“它们只是雪女用法术制造出来的产物。” 他掏出“惊鸿笔”,准备施展“万籁空寂”破解雪女的法术。 然而就在这时,为首的白狼突然化作一道白色闪电,瞬间出现在冯不器的身边,用寒光闪闪的牙齿咬住冯不器的脖颈。 冯不器还未来得及挣扎,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座冰雕,表情僵在脸上,身子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下一秒钟,白狼,冯不器,林中的狂风,地上的积雪,统统消失不见。 天空重又变得一片清净。 若非马车上确确实实少了一个人,顾旭恐怕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眯起眼睛,百思不得其解,“雪女为什么偏偏抓走了冯不器?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顾旭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正月初七那天,陈济生把沂水县驱魔司所有的官吏们召集到衙门大堂,告诉他们一条重磅消息: 沂水区域对付雪女和变异鬼怪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青州府魏千户发布紧急召集令,要求青州府境内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尽快赶往战区,协助对抗鬼怪,并帮助幸存百姓撤离。 说话时,陈济生的表情肃穆凝重。 而在场众人也感到忧心忡忡。 时小寒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看了顾旭一眼,背上沉重的“昆吾刀”把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娇小。 顾旭神色依旧平静,只是他内心深处却不禁默默感叹:该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啊。 ps:求  !(马上就要到第一卷最后的高潮剧情了,很多线索将会串联起来,希望我能顺利写出构想中的感觉吧…)晚一点再来! 烛龙:我以前养了一只小狗,名叫阿黑。它喜欢舔我的鞋子,喜欢吃我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后来它死了,我就破境了。至于更多的细节,还有我的神通是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陈晏平的回答很简洁,但顾旭还是能够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破境时那伤心的情绪。说不定这个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家公子,当初还跌坐在自己小狗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开战在即 抱歉今晚加班QAQ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抱歉今晚加班QAQ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临近天黑的时候,顾旭一行人抵达了沂山营地。 这里的阴煞之气明显比外界浓郁得多。 黑压压的乌云遮盖了整片天空,林间弥漫着灰蒙蒙的雾霭。空气中掺杂着一股森然的寒意,令人在呼吸过程中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顾旭知道,凡人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过久停留的。 他们不能像修士一样用真元阻挡阴气的侵蚀。 阴气会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他们的体内,湮灭他们的理智,吞没他们的灵魂,使得他们最终变成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你们总算来了。” 当顾旭和时小寒先后走下马车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一排排临时搭建的屋子,来到他们身边。 “陈大人,”顾旭立即颔首道,“今天战况如何?” 来人正是陈济生。 此时陈济生的“七曜服”看上去皱巴巴的,沾着不少泥巴和灰尘,手中拿着个半旧的水壶,脸上能看出明显的倦色。 “根据魏大人的命令,我今天跟另外两个第四境修士组成一队,前往沂山山麓的桂花村,本打算把那里面的幸存村民救出来,”陈济生一边拧紧水壶盖子,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然而待我们抵达桂花村后,却发现情报是错误的——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早已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鬼村。” “情报有错?”旁边的时小寒感到有些疑惑,“我记得青州府有好几个擅长天机术的修士…” “天机术是有局限性的,”顾旭解释道,“它并不是真正的无所不知。 “很多高境界的强者是可以凭借自身能力干扰甚至屏蔽天机的。比如,因为空玄散人曾经在崂山区域设下禁制,所以司首大人就无法通过天机术对崂山遗迹进行观测。” “那么沂山附近情报出错,是因为受到了雪女的干扰?”时小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应该吧。” “沂山的情况要比我们想象中严峻得多,”陈济生的神色格外凝重,“因为情报不准确,修士们无法像平时做任务那样准确预知鬼怪的位置和数量,每次战斗都好比摸着石头过河。 “除此之外,从京城送来的物资也比预想中少了很多。所幸有皇长子殿下和魏九思千户大人慷慨解囊,没有影响到驱魔司修士们的战斗和日常修行。” “皇长子殿下?”听到这个名字,顾旭略感讶异。 “没错,”陈济生点了点头,“最近这几天,皇长子殿下一直在跟沂山营地的修士们并肩作战,不仅斩杀了很多怪物,还亲自把几个长官救回营地。我今天也曾有幸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气度不凡。” “皇长子殿下竟然亲自来了!”旁边的时小寒忍不住睁大眼睛。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高大男子柴彪更是愣在原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狂热的情绪,喃喃自语:“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会有与大齐皇子并肩作战的一天…” 看到身边众人的反应,顾旭心里暗暗评价了一句:看来这位大皇子在齐人心中威望很高啊。 不过,或许是因为身为穿越者,或许是因为曾在“论道之境”中听过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欺骗对手,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大齐皇帝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顾旭对大齐皇室并未怀有像同伴们这样的敬畏。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来到他们身边,朝顾旭躬身行礼道:“顾大人,殿下想要见您。” 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顾旭身上。 “才想起来你现在还有个皇子侍读的身份。”时小寒拽了下顾旭的衣袖,噘着嘴道。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皇室子弟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不起。 高大中年人柴彪则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他深刻感受到眼前这个容貌清俊的少年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同车而行,只是一个意外。 在此之后,少年将沿着光芒万丈的康庄大道继续前行;而自己将回到偏僻的小县城,在昏暗狭窄的值房中通过朝廷邸报关注着他的事迹,默默幻想自己也能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片刻后,顾旭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见到了大皇子萧尚元,以及他身边的皇室供奉樊诚和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这屋子是用法术临时搭建而成的。 屋内陈设简单。 一张粗陋的大桌子,几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就组成了一间临时的会议室。 当顾旭踏入屋子的时候,萧尚元立即面带微笑起身相迎;顾旭准备拱手行礼之际,萧尚元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口中连连道:“顾贤弟不必多礼。” 萧尚元的外貌与他弟弟萧尚贞之间有三分相似,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脸庞的轮廓更加硬朗。 尽管这位大皇子殿下看上去和蔼可亲,嘴上跟顾旭称兄道弟,让他把官职和礼节抛得远远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萧尚元的眼神是凛然的,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仿佛是一只威风凛凛地盘踞在领地的雄狮,只要有人敢冒犯自己,就会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待坐定之后,萧尚元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对他说道:“顾贤弟,这张‘风行符’是你的作品吗?” 顾旭接过符篆,仔细观察。 这张符纸并不是他的。 纸上的字迹有些生涩,也肯定不是他写下的。 但那天马行空的改进思路确实是他的手笔。 他从未把改良版“风行符”的画法教给任何人。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画出出这样的一张“风行符”。 “这张符是我们临摹的,不是原版,”似乎是察觉到顾旭有些疑惑的眼神,大皇子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最早那张‘风行符’,是我从青州府驱魔司衙门的废物筐里捡到的,当时樊伯伯一口认定,它绝对出自大师之手。 “而为了查出它背后那位符道大师的身份,我们可谓大费周章,历经很多波折。 “现在,我们可总算找到你了,顾大师! “真不敢想象,你在这尚未加冠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精深的符道修为!你这符道天赋,恐怕连国师大人见了都会羡慕不已吧!” 听到大皇子这番话,顾旭也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在前往青州府的路上用过一张“风行符”,然后把它随手扔到了废纸篓里。 “去年十月,殿下也在青州府?”他问道。 “是的,”萧尚元坦诚地回答道,“那时候,我见沂山雪女在青州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便向父皇请缨,希望能够凭借我手中的宝剑为民除害。 “但我不希望别人误解我的动机,觉得我是为了追求名声才做这种事情。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只可惜那雪女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她,反而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若不是国师的师弟何先生凭借那神乎其神的‘缩地成寸’神通把我救出来,恐怕我的灵魂已经变成雪女的食物了。” 原来当初何逸群匆匆赶往沂山,是为了救这位皇子啊! 顾旭心里默默想道。 只听见萧尚元停顿片刻后,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我从来不是个愿意轻易认输的人。我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放弃我为民除害的愿望。 “而我也意识到,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拥有接近圣人实力的沂山雪女相对抗的。 “所以现在我来到这座营地,希望与这里的修士们一同作战,替青州府的百姓攘除雪女这个心腹大患。” “殿下真是心系民生,”顾旭语气平淡地恭维道,“如果青州府的百姓知道殿下的这份心思,一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尽的。” 不得不说,这位大皇子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拉拢人心也很有一手,跟他那个幼稚的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世家门阀,也没有超凡力量,那么萧尚贞在这位颇具手段的兄长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竞争力。 “不过,顾贤弟,今天我并不在意青州府百姓的心思,我只在意你的心思,”萧尚元微微弯下腰,专注地盯着顾旭的眼睛,“我想明日与顾贤弟一同并肩作战,亲眼见识一下顾贤弟的符道修为,不知顾贤弟可否愿意答应?” 萧尚元这番话留有一定的余地,没有直接要求顾旭在夺嫡中站队,成为他的追随者。 但这也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毕竟这是对抗雪女的关键时刻。 一旦他开口拒绝,他的话很可能就被人断章取义,被别人当成是把柄。 “殿下有命,我怎敢不从?”顾旭微笑着回应道。 他不想掺和到皇室夺嫡这潭浑水中。 所以大皇子想要跟他称兄道弟,他就得谨守君臣之别。 “那我就期待顾贤弟明日大显神威了!”萧尚元的神色淡定依旧,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而在一旁,樊诚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魏九思则面带微笑,对顾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几分钟后,顾旭离开这间简陋的屋子。 这时他一眼看到,时小寒正抱着一个食盒,闷闷不乐地坐在墙角边上。 瑟瑟寒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吹得她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抱歉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看啦! 抱歉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看啦! 抱歉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看啦! 沂山之巅。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 纤弱清丽的少女穿着素白长裙,坐在一块巨大的冰晶石上。 她的容貌精致无瑕,白皙的肌肤泛着莹润光泽,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 只是她的眼睛却是空洞无光的,仿佛两个黑窟窿。 就在这时候,一只毛色纯净无瑕的白狼出现在他的身边,把一个被冻成冰雕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抛在她的身边。 那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正是刚刚被抓走的冯不器。 看到这样一幕,少女从冰晶上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冯不器的额头。 随后,她从冯不器体内抽出一道模糊的光影。 那是冯不器的灵魂。 刹那间,冰雕哗啦啦碎了一地。 少女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便把冯不器的灵魂吸入体内。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双眼不再空洞无神,而是焕发着璀璨的神采。 人类有人类的烦恼,妖魔也有妖魔的苦衷。 自从化身为鬼怪后,她必须定期吞噬人类的魂魄,才能维持住自身的神魂。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些幼稚的坚持—— “不伤害无辜的灵魂。” 那些白狼,既是帮助她捕食人类的爪牙,也是她的眼睛。 她可以借助那些白狼,用“慧眼”神通观察世界。 在“慧眼”看到的世界里,每个人的身上或是缠绕黑气,或是泛着金光。 金光代表功德,黑气代表罪孽。 世人都以为她杀伐无由。 但实际上,她会挑选身上黑气极为浓郁的人,作为自己的食物。 比如这个名叫冯不器的家伙,外表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曾经为了获得父亲的全部遗产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和嫂嫂。 当然,这样做并不能掩盖她杀人的事实,只能稍微减轻她心头的负罪感。 多少年来,她一直作为鬼怪,坚守着这个愚蠢的原则。 可是今天,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欲望了。 因为在那片山林中,她看见了一个少年,看上去有一点眼熟,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真的好想把他吃掉啊。 只是在“慧眼”的视野中,那少年身上却闪烁着耀眼的功德金光。 忍耐。 忍耐。 忍耐。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陆诗遥,你曾经是一个人。 如果你一时冲动把他吃掉,那你跟没有脑子的野兽还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九婴 抱歉,今天加班回来得太晚qaq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抱歉,今天加班回来得太晚qaq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今天阴气似乎更瘆人了。”大皇子萧尚元望着雾蒙蒙的山林,皱起眉头。 “确实,”樊诚点头附和道,“我想在沂山附近,应该很难再有幸存者了。” 顾旭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昏暝的古木巍然耸立,散发着湿意与腐败的气味。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地撑起厚实的伞盖,错综复杂的树根化作绊脚的陷阱,冻结的寒霜在枝桠上凝结不化。 按照昨天晚上定下的计划,从京城来的那几第六境修士将进入沂山深处,寻找雪女的踪迹以及那个神秘的黑色祭坛;第四、第五境的修士们将绕行到沂山西面作战,据说那里聚集着数以百计的变异怪物;而第二、第三境的修士们将以小队为单位,去解救东面和南面村落中的幸存者。 顾旭则是一个特例。 他被指名道姓要求加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队伍,去营地附近的山坡上对付鬼怪。 在那里,有一条官道成了鬼怪的巢穴,严重影响到青州府境内的物资运输。 而他的同行者中,除了萧尚元之外,还有第六境的供奉樊诚,有第五境的青州府千户魏九思,还有两个第四境修士。 顾旭作为一个第二境修士,混在这群人中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若要用一个词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群除我佬”。 顾旭知道,这是大皇子想要趁此机会观察一下自己的能耐。 自从他被皇帝任命为“侍读”之后,他就已经进入了大齐权贵们的视野之中,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保持低调。 这无疑让他感到有些郁闷。 谁让自己太过于优秀了呢?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树影幢幢,宛若狰狞的活物。 “青州府的三大凶神,都不是好惹的,”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插话道,“殿下,我们曾经一直以为雪女只会操控暴风雪和召唤物,从未想过她还有凭空制造大范围阴煞之气的能力。她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危险得多。倘若再不能解决她,恐怕真得像当年对付‘九婴蛇妖’那样,请求圣人们亲自出手了。” 听到他的话,顾旭在心头默默评价:魏大人真是随时随地都在暗示京城方面提供援兵啊。 “青州府三大凶神…有雪女,有九婴蛇妖,还有一个叫什么?有没有雪女这么可怕?”萧尚元有些好奇地问道。 “还有一个…”魏九思皱紧眉头。 他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抱歉,殿下,”沉思许久后,魏九思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道,“我一时想不起来那只鬼怪叫什么了。这是我的失职。等我返回营地之后,一定会尽快告诉您的。” “没事儿,”萧尚元微笑说道,对于他的话不以为意,“我只是随口提一句。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对付雪女。” 第三凶神叫什么? 顾旭也开始默默思考这个问题。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找陈济生,找崔天佑,找其他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 但他们都以“忘记了”、“不知道”等理由搪塞过去,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顾旭自己也曾考虑过去藏书阁搜索跟第三凶神有关的信息。 可是,每当他进入藏书阁后,他都会忙于翻阅其他修行相关的知识,而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这件事情真是诡异,”顾旭暗暗心想,“没想到我拥有‘博闻强记’天赋,也会有健忘的时候。等沂山任务结束后,我一定要去好好查查这个第三凶神。” 就在这时候,山林间有了异动。 树枝随风沙沙悸动,仿佛伸出手指彼此搔抓。 远方传来泉水的潺潺声响,以及若有若无的呜咽悲鸣。 “鬼怪靠近了。”樊诚淡淡道。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也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 “它们实力都不强。如果我的感知没错的话,最强的不过是‘野鬼’级别。”魏九思也微微眯起眼睛,在一旁补充道。 “顾贤弟,今天我们有机会见识一下你那神乎其神的符道造诣吗?”大皇子萧尚元也微笑着开口道。 顾旭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默默吐槽:你们一群大佬袖手旁观,让我一个第二境小修士去对抗鬼怪,这说得过去么?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大皇子之所以待在沂山,并不是真的想要“为民除害”,而只是想要为了今后的夺嫡争取政治资本。 “当然可以,殿下。”顾旭淡淡道。 几分钟后,数十道阴影从树林暗处出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它们体格偏瘦,外表形似人类,肤色苍白宛若尸体,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周身黑气缠绕,眼睛呈现出恐怖的暗红色。 在它们行走的过程中,还不时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顾旭知道,这些鬼怪不久前都是居住在附近的村民。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点再来继续看!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点再来继续看! 片刻后,顾旭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见到了大皇子萧尚元,以及他身边的皇室供奉樊诚和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这屋子是用法术临时搭建而成的。 屋内陈设简单。 一张粗陋的大桌子,几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就组成了一间临时的会议室。 当顾旭踏入屋子的时候,萧尚元立即面带微笑起身相迎;顾旭准备拱手行礼之际,萧尚元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口中连连道:“顾贤弟不必多礼。” 萧尚元的外貌与他弟弟萧尚贞之间有三分相似,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脸庞的轮廓更加硬朗。 尽管这位大皇子殿下看上去和蔼可亲,嘴上跟顾旭称兄道弟,让他把官职和礼节抛得远远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萧尚元的眼神是凛然的,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仿佛是一只威风凛凛地盘踞在领地的雄狮,只要有人敢冒犯自己,就会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待坐定之后,萧尚元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对他说道:“顾贤弟,这张‘风行符’是你的作品吗?” 顾旭接过符篆,仔细观察。 这张符纸并不是他的。 纸上的字迹有些生涩,也肯定不是他写下的。 但那天马行空的改进思路确实是他的手笔。 他从未把改良版“风行符”的画法教给任何人。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画出出这样的一张“风行符”。 “这张符是我们临摹的,不是原版,”似乎是察觉到顾旭有些疑惑的眼神,大皇子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最早那张‘风行符’,是我从青州府驱魔司衙门的废物筐里捡到的,当时樊伯伯一口认定,它绝对出自大师之手。 “而为了查出它背后那位符道大师的身份,我们可谓大费周章,历经很多波折。 “现在,我们可总算找到你了,顾大师! “真不敢想象,你在这尚未加冠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精深的符道修为!你这符道天赋,恐怕连国师大人见了都会羡慕不已吧!” 听到大皇子这番话,顾旭也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在前往青州府的路上用过一张“风行符”,然后把它随手扔到了废纸篓里。 “去年十月,殿下也在青州府?”他问道。 “是的,”萧尚元坦诚地回答道,“那时候,我见沂山雪女在青州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便向父皇请缨,希望能够凭借我手中的宝剑为民除害。 “但我不希望别人误解我的动机,觉得我是为了追求名声才做这种事情。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只可惜那雪女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她,反而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若不是国师的师弟何先生凭借那神乎其神的‘缩地成寸’神通把我救出来,恐怕我的灵魂已经变成雪女的食物了。” 原来当初何逸群在自己家抛下《焚天七式》后匆匆赶往沂山,是为了救这位皇子啊! 顾旭在心理默默回忆道。 只听见萧尚元停顿片刻后,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我从来不是个愿意轻易认输的人。我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放弃我为民除害的愿望。 “而我也意识到,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拥有接近圣人实力的沂山雪女相对抗的。 “所以现在我来到这座营地,希望与这里的修士们一同作战,替青州府的百姓攘除雪女这个心腹大患。” “殿下真是心系民生,”顾旭语气平淡地恭维道,“如果青州府的百姓知道殿下的这份心思,一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尽的。” 不得不说,这位大皇子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拉拢人心也很有一手,跟他那个幼稚的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世家门阀,也没有超凡力量,那么萧尚贞在这位颇具手段的兄长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竞争力。 “不过,顾贤弟,今天我并不在意青州府百姓的心思,我只在意你的心思,”萧尚元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顾旭的双眼,“我想明日与顾贤弟一同并肩作战,亲眼见识一下顾贤弟的符道修为,不知顾贤弟可否愿意答应?” 萧尚元这番话留有一定的余地,没有直接要求顾旭在夺嫡中站队,成为他的追随者。 但这也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毕竟这是对抗雪女的关键时刻。 一旦他开口拒绝,他的话很可能就被人断章取义,被别人当成是把柄。 “殿下有命,我怎敢不从?”顾旭微笑着回应道。 他不想掺和到皇室夺嫡这潭浑水中。 所以大皇子想要跟他称兄道弟,他就得谨守君臣之别。 “那我就期待顾贤弟明日大显神威了!”萧尚元的神色淡定依旧,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而在一旁,樊诚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魏九思则面带微笑,对顾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这天晚上,修士们都聚集在空地上,统计伤亡人数,并讨论第二天的任务分配。 直到深夜,他们才各自散开,或是领取伙食,或是回到临时的住处修炼。 顾旭听从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安排,上交了一些“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并借此换取了不少功勋。 “我听陈济生说,你改进的杀鬼符比原版强很多,”魏九思微笑说道,“你能告诉我它究竟强了多少倍吗?” “嗯…至少十多倍吧!”顾旭自己也算不清楚了。 待他返回时,他看到时小寒正抱着一个食盒,闷闷不乐地坐在墙角边上。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小脸气鼓鼓的,远远看上去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 瑟瑟寒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吹得她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顾旭来到她身边说道。 时小寒抬起头看着他,一双清澈的杏眼中露出委屈的神色:“这营地里的伙食实在太难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食盒举到顾旭面前。 只见里面装着两个馒头,一个水煮蛋,几根青菜,几块随意烤熟的半瘦猪肉。 “好像比我当初军训的伙食好一些啊…”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看上去还蛮有营养的。” “时大小姐,”他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条件比较艰苦,你得忍一下。” “可这些东西我真的下不了嘴啊!”时小寒哼了一声,对顾旭的回答感到不满意,“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大小姐!” 可你现在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啊! 顾旭暗暗评价道。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第一次参与这种高危险等级的任务——作为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唯有经过磨砺,才能真正地成长起来。 “你不要把它当成食物,要把它当做修炼的一部分,”他劝说道,“你明天想不想让鬼怪们感受到‘饕餮之印’的威力?想不想在皇子殿下和魏大人面前大显神威?想不想让青州修士们都感受到沂水时女侠的凛凛威风?” “想啊!”时小寒不假思索地说道。 话说完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上套了。 “哼!”她忿忿地瞅了顾旭一眼。 顾旭笑了笑,朝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给自己也递来一份一模一样的晚餐。 两人静静坐在墙角。 在这萧瑟的寒风中,享受着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 这一回,顾旭难得率先吃完晚餐。 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继续写写画画,思考修炼问题。 不经意间,他翻到了夹在书页中的那张淡粉色花笺,纸上是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写着“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想到今日林中的暴风雪和白狼,顾旭轻叹一声,只觉无比惋惜。 ps:求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灾难 此时此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陈济生的心头有着太多的疑问。 作为沂水县驱魔司知事,他知道八年前大齐国师封印“九婴蛇妖”的大阵,共分为八个部分,根据后天八卦的方位,位于沂水、乐安、安丘等八座县城之中。 而阵图也同样被一分为八,存放于八座县城。 只有各个县城的知事们才知道阵图的位置。 每隔三年,知事们需要把阵图拿出来,对封印进行维护。 就比如过年前,陈济生曾经把顾旭带到藏书阁地下的密室里,让顾旭对照阵图念诵口诀,维护封印阵法。 顾旭也曾从阵图中得到启发,开发出了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八年前,大齐国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想要释放出‘九婴蛇妖’,只有两种办法——第一,获得全部八张阵图,并将它们一一破解;第二,倘若五十年不对封印进行加固,封印将自然失效。” 所有人都认为,解开“九婴蛇妖”的封印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阵图被分散在八座县城,且有国师的禁制守护; 其次,大齐国师作为以符入道的圣人,在他的老师赤阳子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在符道造诣上超越他。 可是现在,听到着凄厉的婴儿哭声,望着大地表面上出现的一道道黑色裂缝,感受到空气中的灼热温度,陈济生简直感觉自己在做梦。 由于现在距离“九婴蛇妖”被封印只过去了八年,所以“封印自然失效”的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 “这是怎么回事儿?”陈济生皱紧眉头,心头想道,“在最近的八年里,除了我和顾旭之外,就从来没有人进入过沂水县的地下密室。按理来说,阵图根本不可能被泄露出去…这九婴蛇妖究竟是如何被放出来的?” “陈知事,现在任务已经暂停了,您还不赶紧逃命?” 就在这时候,有人狠狠拍了一下陈济生的肩膀,使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陈济生回过头,看见一个面色仓惶的胖子。 胖子名叫高昌顺,青州府蒙阴县知事,今日被安排与陈济生同队做杀鬼任务。 还未等陈济生回答,高昌顺就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像个肉球一样地蹦了上去,然后“嗖”地一声消失在了天边。 “逃命…”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陈济生迟疑了一秒。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事情。 他经历过八年前那场可怕的浩劫,知道“九婴蛇妖”有多么可怕—— 它的体型可以变到近千里之大,近乎可以盖住青州府的整片天空,从地面上仰头望去,就仿佛是遮天蔽日的乌云。 它共有九个头,五个呈黑色,善用水;五个呈红色,能喷火。 只要它现身,就能把整座青州府都变成水与火的地狱。 “我得去救人,”陈济生当机立断,“既然九婴蛇妖已经被放出来了,那么沂水县的百姓也定然会面临灭顶之灾。” 他并没有考虑去救顾旭和时小寒。 因为他知道,这两人都各自有保命手段。 而“九婴蛇妖”的能力主要是喷吐水火的范围性伤害——它对普通人具有很大的威胁,但很难留住一心想要逃跑的修士。 所以在这关键时刻,陈济生决定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 黑色裂缝迅速蔓延到他的脚边。 炽热的水流自地缝窜起。 燃烧的火光映照在水幕之中,折射出绚丽斑斓的幻光。 陈济生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冒着白色烟雾,分不清是地底之水,还是他的汗水。 他挥了挥手,召唤出“无愧剑”。 然后他踏上飞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径直飞去。 一刻也没有回头。 在沂山的另一边,时小寒也跟几个第二、第三境的修士一起,在山林之间寻找着鬼怪的踪迹。 作为莱州府千户的独生女,以及同行者中唯一的女性,她在这个队伍中极受欢迎。 同伴们都想趁此机会跟她交好关系。 每当她挥舞沉重的“昆吾刀”砍死一只鬼怪,同伴们都会集体为她鼓掌,争先恐后地喊着”时大人武功盖世”、“时大人真是天纵之资”、“时大人的刀法竟如此恐怖”、“没想到像时大人这种花颜月貌的姑娘竟掌握着如此霸道的刀法”之类的话语。 时小寒表面上会谦虚几句,但心里却洋洋得意。 以一己之力带飞全场,再抬起下巴享受他人的追捧,无疑是一件能让她感到非常快乐的事情。 唯一令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顾旭今天没能跟她一起行动。 自从接到来沂山的召集令后,时小寒就一直很想在顾旭面前展露身手,然后听他换着花样夸自己。 只可惜,顾旭被那个讨厌的大皇子叫走了,没能跟她待在同一个队伍。 这让时小寒感到很郁闷,暗暗把大皇子的名字记到了自己心里的黑名单上。 当然,也有人向时小寒打听顾旭的消息。 “时大人,您现在是在沂水做官吧?听说你们沂水县有个叫顾旭的年轻人,解决了青州府的陆氏凶宅案件。” “你们沂水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不仅有时大人这种钟灵毓秀的姑娘,还有顾大人那种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 “没错,没错。”每当听到这种问题时,时小寒不假思索点头回应。 别人夸起顾旭,就跟夸她自己一样,能让她心头充满喜悦。 她干脆利落地砍死面前的最后一只变异鬼怪,在同伴们的吹捧声中收起昆吾刀,准备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山林,整座沂山如地震一般摇摇晃晃。 一道道裂缝出现在地面上,升腾起火光与水汽。 “这是怎么回事儿?”有人大声惊呼道。 没有人回答。 这一瞬间,队伍里的所有修士都在四散逃跑,生怕被这些可怕的裂缝吞噬。 时小寒也懵了片刻。 她没有经历过八年前的“九婴之祸”,自然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此时满脑子都在想:“顾旭那家伙有保命的手段吗?他现在只有第二境,不会御剑飞行,能从这山上顺利逃走吗?” 想到这里,时小寒当机立断,立即施展时家祖传的“落花飞絮”身法,踏着剧烈震动的地面和滚动的岩石,朝着营地方向飞奔而去。 顾旭曾经跟她提起过,他今天是距离营地几里的一处山坡上做任务。 她步履轻盈,宛若飞燕。 裂缝,火光,水雾,山石…都仿佛成了她身后的背景板,无法对她造成任何障碍。 而在她的身后,则浮现出模糊的饕餮虚影。 她的速度不经意间翻了一倍。 片刻之后,她来到了营地所在的位置。 眼前不见人影,只有满目疮痍。 她看到临时搭建的房屋被熊熊烈火所吞没,看到大齐王朝的旗帜坠入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到乳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看到负责后勤的修士们在落荒而逃。 但她没有看到顾旭的身影。 随后,她再度施展身法,把营地附近的几处山坡都搜索了一遍。 但她依旧没有找到顾旭。 她的心情瞬间凉了半截。 “或许…顾旭他应该已经逃走了吧,”她在心里试图宽慰自己,“他拥有‘惊鸿笔’,又有空玄散人的传承…要保住性命,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吧…” “哇——” 就在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天地之间。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九婴蛇妖。”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词。 虽然她未曾亲自经历过“九婴之祸”,但她曾经从驱魔司同僚们的口中知晓过这只“凶神”级鬼怪的可怕之处。 她知道,沂水县前任知事郑yu郑誉,就是为了救出两个就是为了救出几个孩童,不幸丧命于九婴腹中。 她本以为,自从大齐国师设下封印阵法后,“九婴蛇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历史。 没想到它竟然破封而出,重现世间。 如果不能及时将它解决,整个青州府将再一次变为人间地狱。 “该怎么办呢…” 时小寒焦虑得连连跺脚。 她一直在别人的呵护下长大,有父亲教导她修行,有丫鬟照顾她生活,就算做任务时也有顾旭帮她拿主意。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过。 不经意间,她从衣兜里掏出一颗莹润光滑的珠子。 这是她父亲莱州府千户时磊给她准备的保命之物。 父亲说过,这颗珠子名叫“破空珠”,只要把它捏碎,就能够瞬间穿越虚空,逃到方圆千里之内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该去哪了?” 第一时间,她想到要逃去莱州府,逃到父亲的身边。 从小到大,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都是高大而威风的,总能给她极强的安全感。 但她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不止一次在信里跟父亲说过,“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需要你照顾的小女孩了,我现在是替天行道的时女侠”。 虽然她当初写这话,只是在跟父亲顶嘴,觉得他多管闲事太过讨厌。 但是她怎么能打自己的脸呢? 只要她逃去莱州府,无疑就是向父亲认输,承认自己依旧是个弱小的女孩,承认所谓的“女侠”就是一句玩笑话。 “我要回沂水。” 她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虽然她现在找不到顾旭的踪影,但她还有很多亲朋好友在沂水县。 比如照顾她起居的丫鬟晨熙,比如每天替她煲汤的嬷嬷,比如喜欢躲在背后八卦的小吏汪阳… 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比如在菜市街做烧烤的大婶,比如和她一起踢毽子的孩童… 突破第三境界“奈何桥”,需要坚定的决心。 而时小寒当初立下的决心,就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沂水百姓,保护家人,保护好驱魔司的同僚。 “今天,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侠。” 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随后她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破空珠”,瞬间消失在原地。 沂南县缉事柴彪也在拼命逃跑。 他出身平平,天赋平平;因为积攒的功勋不多,也未曾兑换过保命的法宝。 他目前所能仰仗的,只是一部下品身法《疾风》。 凭着这部身法,他竭尽全力在沂山山坡上飞速奔跑,在高温的炙烤下跨过一道又一道裂缝。 “真是想不到,这次被召集到沂山对付雪女,却碰上‘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他一边奔跑,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胶东行省境内有三大凶神,我怎么就如此倒霉,一次性就撞上了两个…这是上苍想要我的命啊…” 然而,正当他跑到沂山脚下的时候,他突然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上百米宽的裂缝,就算他全力一跃,也无法跨过这道障碍。 裂缝之中,火焰熊熊燃烧。 而在裂缝旁边,除了柴彪之外,还有几个神情绝望的修士。 “我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今天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再度响起,尖锐刺耳,贯穿天地。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脑袋出现在裂缝之中。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蛇头,长着利齿,吐着蛇信子。 在它的口中,不时冒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火焰。 凡是被火焰触碰到的树木,都在瞬间化作了灰烬。 “九婴蛇妖”共有四个喷火的脑袋。 这是其中之一。 下一秒钟,九婴蛇妖转过头来,望向深深沟壑旁边的修士们,然后再次喷出一团灼热的火焰。 柴彪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他此时非常后悔,没有在过年前多陪陪家人。 但是,预想中的烈火焚身并未到来。 柴彪忽然感受到一阵凛冽寒风扑面而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裂缝两侧已被冰雪覆盖。 九婴蛇妖喷出的火焰,也被冰雪冻结。 ps:求 第一百七十章 黑色祭坛 非常抱歉,今天下班回来得太晚了,还差一点没写完,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订阅啦! 非常抱歉,今天下班回来得太晚了,还差一点没写完,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订阅啦! 寒风裹挟飞雪呼啸而至,沂山的气温骤然下跌。 焦溪涸,汤谷凝。 沸潭无涌,炎风不兴。 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 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 驱魔司修士们站在裂缝旁边,望着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大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柴彪知道,这是雪女到来的征兆。 昨天那群突然出现的白狼,就曾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是柴彪实在想不明白,九婴蛇妖和雪女为何会在这种情况突然打起来。 难道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侵占了雪女的领地,使得雪女怒而出手? “哇——” 看到这突然降临的暴风雪,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婴儿的哭声。只是相比之前,这哭声更加凄厉瘆人,充斥着愤怒的情绪。 雪女的突然出手,无疑转移了九婴蛇妖的注意力。 它忽视了裂缝边上瑟瑟发抖的修士们,狭长的瞳孔倒映着白茫茫的飘雪,口中再次喷吐出一团橘红色火焰。 裂缝上空数十丈内的飞雪瞬间蒸发。 在这灼热气流冲击下,柴彪跌倒在地。 他身上再次热出了一身汗,仿佛从严冬来到了酷暑。 凶神打架,蝼蚁遭殃。 柴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冰与火的战斗余波中丢掉小命。 “真希望某个过路的驱魔司大人物能发发善心,把我从这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捞出来…”他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道。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鹅毛般的飞雪忽然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汇聚于裂缝上方,逐渐形成一座冰雪雕琢而成的拱桥,连通了裂缝的两侧。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这样一幕,柴彪和其他在场的修士们全部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传说中以人类灵魂为食物的沂山雪女,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到桥上去,再把我们一网打尽、统统吃掉吧?” 但在这危急的情况下,由不得他们继续犹豫。 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凄厉的啼哭声。 它的躯体在裂缝中来回扭动,想要从地底挣脱出来。 随着它的动作,地面再度剧烈摇晃,地表的岩层逐渐破裂,然后哗啦啦地塌陷到黑洞洞洞裂缝之中。 柴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如果他继续停留此地,很快就会随着这些破碎的岩石,滚落到地底深渊之中。 他只能赌上一把。 “快走吧!”他对旁边的修士们大声地吼道。 同时他从摇晃的地面上爬起来,施展“疾风”身法,朝着冰雪凝固成的拱桥飞奔而去。 “听说那雪女貌若天仙,”他一边跑着,一边在脑海中胡思乱想,“死在她手里,总好过死在这丑陋的蛇妖手里…” 狂风呼啸,热浪奔腾。 冰雪桥梁却巍然不动。 柴彪拼尽全力奔跑,很快就抵达了裂缝的对面。 在此期间,九婴蛇妖又对着冰桥喷了一团灼热的火焰。 但拱桥周围的雪花却瞬间构建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其这团火焰阻拦在外。 待所有修士都通过顺利越过裂缝后,冰雪拱桥便消失了,重新变回漫天飞雪。 柴彪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雪女…她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他对此感到难以理喻。 众所周知,雪女以人类灵魂为食物。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雪女还以沂山为中心,制造了大范围的阴气,使得众多附近百姓变成了鬼怪。 按理来说,她是人类不共戴天的敌人。 可现在,她竟然会选择救人! 在这破地而出的九婴蛇妖面前,为他们这群无路可逃的修士,搭建了救命的桥梁! 这种诡异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不过地表的裂缝依旧在迅速蔓延,由不得柴彪花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把全身上下的真元都用来催动身法,继续向前拼命奔跑。 与此同时,沂水县城郊。 这里同样是一副末日般的场景。 原本平静无波的沂河,此刻卷起万丈波涛。 一道道黑色裂缝,以沂河为中西,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朝着沂水县城奔涌而来,仿佛无数只发怒的雄狮,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河边的许愿树已经被大水淹没,县城城门也被巨浪冲垮。 整座沂水已经沦为泽国。 而在沂河的中央,冒出了一个庞大的蛇头。 它长着獠牙,吐着蛇信,狭长的眼睛倒映着滔滔洪水,不时发出如婴儿般尖锐凄厉的哭声。 每当它张口的时候,它就会吐出更多的洪水,使得沂河水位迅速上涨,向四面八方奔涌,淹没了更多县城里的房屋。 此时此刻,汪阳正攀爬在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屋檐上。 狂风在他耳边呼啸,洪水在他身旁奔涌。 他必须得抓住屋檐上的雕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而在他的视野之中,远方那个巨大的黑色蛇头格外清晰。 这使得他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八年前那噩梦般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很多亲朋好友们都因这只蛇妖而丧命。 若不是沂水县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把汪阳和他的几个同伴从蛇妖嘴边救下,恐怕汪阳自己也早就成了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可现在,随着水位一点一点地上涨,汪阳心头越来越绝望。 四面八方都是水。 露在水面的屋顶,像是孤零零的岛屿,很快也会被浪潮淹没。 他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第一境修士,没什么保命的能力。 他掌握的最强战斗手段,是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他以前虽然时常会跳到沂河中,跟同伴们嬉戏打闹,也会一些狗刨式游泳。 但是,在这片泱泱泽国中,就算他会游泳,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么地方。 更何况,他的家也快没了。 汪阳的第一个家,是沂水县城郊的一座小平房。那是他父亲娶他母亲的时候,省吃俭用攒钱买下来的。他记得小时候他父亲曾在那屋子里爬来爬去,他骑在父亲肩膀上玩骑马游戏,口中喊着“驾驾驾”,同时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也记得母亲曾与他一同坐在火炕边上,一边替他缝补破旧的衣服,一边跟他讲修行者斩妖除魔的故事。 但八年前,那个家被九婴蛇妖摧毁了。 然后他有了第二个家——沂水驱魔司衙门。 这里有外表严肃但内心细腻的上司陈济生,有表面上喜欢吹牛说大话实际上却古道热肠的崔天佑,有天天在库房打瞌睡偷看话本的驼背老大爷,有娇俏美丽但从不摆架子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有他最好的朋友潘小鹏,有他最崇拜的偶像顾旭… 但现在,这个家也被洪水淹没。 陈济生、顾旭和时小寒也前去沂山做任务,此时生死不知。 随着九婴蛇妖一点一点挣脱束缚,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咆哮的巨浪也也更加骇人。 汪洋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这一回,可没有第二个郑大人会来救他。 “陈大人,时大人,顾兄…你们一定要保重…”他闭上眼睛,在口中喃喃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他背后的衣领,把他从屋顶上拽了起来。 耳旁的风呼啦啦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天上飞。 “这…”汪阳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好我回来得及时,”他的耳边响起陈济生毫无波澜的声音,“不然我们沂水驱魔司又要损失一名大将了。” 随后,一股柔和的力量把汪阳托了起来,使他稳稳地落在“无愧剑”上,站在陈济生的背后。 汪阳看了看脚下的“无愧剑”,又看了看陈济生的背影,只觉得思绪万千。 当年郑大人的身影,仿佛重现在他的眼前。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距离沂水数十里远的一处高地。 “这地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对汪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陈大人,您要去哪儿?”汪洋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人。” 陈济生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随后再度踏上“无愧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汪洋的视线尽头。 几个月前,陈济生在沂山上突破第四境。 他以前任知事郑誉留下的“无愧剑”为本命物,离开“奈何桥”,步入“望乡台”。 寻找初心,定下锚点,是晋入第四境的关键。 陈济生的初心很简单—— “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他的妻儿曾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那时他不得不含泪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失去家人的陈济生,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替顾旭采摘雪参。 所以他才会御剑飞向沂水县,解救汪洋,以及受困的百姓。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过来看啦。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过来看啦。 而时小寒当初立下的决心,就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沂水百姓,保护家人,保护好驱魔司的同僚。 “今天,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侠。” 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随后她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破空珠”,瞬间消失在原地。 沂南县缉事柴彪也在拼命逃跑。 他出身平平,天赋平平;因为积攒的功勋不多,也未曾兑换过保命的法宝。 他目前所能仰仗的,只是一部下品身法《疾风》。 凭着这部身法,他竭尽全力在沂山山坡上飞速奔跑,在高温的炙烤下跨过一道又一道裂缝。 “真是想不到,这次被召集到沂山对付雪女,却碰上‘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他一边奔跑,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胶东行省境内有三大凶神,我怎么就如此倒霉,一次性就撞上了两个…这是上苍想要我的命啊…” 然而,正当他跑到沂山脚下时,他突然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上百米宽的裂缝,就算他全力一跃,也无法跨过这道可怕的天堑。 裂缝之中,火焰熊熊燃烧。 而在裂缝旁边,除了柴彪之外,还有几个神情绝望的修士。 “我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今天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再度响起,尖锐刺耳,贯穿天地。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脑袋出现在裂缝之中。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蛇头,长着利齿,吐着蛇信子。 在它的口中,不时冒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火焰。 凡是被火焰触碰到的树木,都在瞬间化作了灰烬。 “九婴蛇妖”共有四个喷火的脑袋。 这是其中之一。 下一秒钟,九婴蛇妖转过头来,望向深深沟壑旁边的修士们,然后再次喷出一团灼热的火焰。 柴彪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 他只是非常后悔,没有在过年前多陪陪家人。 但是,预想中的烈火焚身并未到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凛冽寒风。 柴彪打了个哆嗦,然后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裂缝两侧已被冰雪覆盖。 九婴蛇妖喷出的火焰,也被冰雪冻结。 在婴儿凄厉的哭声之中,他又听到了寒风的呼啸声,以及群狼的嗥叫声。 “青州府的两大凶神,竟然自己打起来了?”柴彪只觉得难以置信。 ps:求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三凶神 “是不是感到有些意外呢?”表演“鼠戏”的中年人笑着对顾旭说道。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我?”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眯着眼睛看着顾旭。 “我的传人,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当年没有飞升成功了吧?”白胡子老道轻叹一声。 顾旭站在原地,怔怔不语。 就算他心理素质再好,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也难以保持冷静。 不知不觉间,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拭去他心头的尘埃。一些曾经被他忽略的记忆,重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你们…都是同一个人?”顾旭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说道,“都是空玄散人…的分身?” “准确来说,我们现在已经不算是‘人’了,”白胡子老道笑了笑,回应道,“二十三年前,我们就已经成了鬼。”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瞬间。 寒风瑟瑟袭来,令顾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第三凶神?”顾旭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那是你们外界给我起的名字,”白胡子老道人呵呵一笑,“其实,不论是按照出现的先后顺序,还是按照实力的强弱,我都应该排第一才对。‘九婴蛇妖’与‘雪女’,根本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你以前有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像‘九婴蛇妖’这样强大的怪物,八年前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在那之前,它在历史中竟从来没有存在的记录?”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见顾旭沉默不语,白胡子老道继续笑道:“还有,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何当年雪女和旱魃从人转变成鬼后,实力相比以前大幅提升?” 这确实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顾旭默默想道。 雪女暂且不提。 陆诗遥的丫鬟书砚,当年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可为何她在变成鬼怪“旱魃”之后,竟然会拥有造成青州府三年大旱的力量? 而且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以顾旭一贯刨根问底的性格,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其中的究竟! “小子,你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吧!”驼背老大爷也笑呵呵地开口道。 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他便轻轻挥了挥手。 大量的记忆碎片以文字的形式,宛若潮水一般涌入顾旭的脑海之中。 “喂!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把我们的笔记随便展示给别人!”就在这时候,白胡子老道突然急匆匆地大吼一声,想要阻止驼背老大爷的举动。 “你丢人现眼,关我们什么事儿?”驼背老大爷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大家都等着接下来看好戏呢!” 另外七个分身以一模一样的动作齐刷刷地点头:“是啊!” 白胡子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自从他从人变成鬼后,他的分身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反倒经常跟他作对,惹他生气,甚至热衷于看他在别人面前出丑。 比如说,把他当年去勾栏和教坊司的笔记放在“闲云居”里,留给他的传人——这就是他的分身干的好事儿。 “天行元年三月初三。 “明天是个良辰吉日。 “从今以后,我就要去那美好富饶的仙界,跟这恶鬼横行的人间永远说再见了。 “我把因果之道的传承连同‘闲云居’一起,放置在崂山之巅,也不知日后能否等到一个有缘分的继承人。 “万事俱备,只待飞升。” “天行元年三月初四。 “飞升是一个骗局。 “没想到天行皇帝竟然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能够… (此处有几行文字被涂抹掉) “那雷劫比我预想中要可怕上百倍。我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修士能够在这雷劫中存活。 “还好我修炼的是因果之道。我的一具分身勉强幸存了下来。 “但也同样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可我不甘心。 “我的一生都在拼尽全力探索大道,追求飞升。我不甘心我的一切努力就此成为一个玩笑。 “我想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找到这背后的真相,才能把这个世界对我的愚弄报复回去。 “当然,在现在这种境况下,如果想要活下去,我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修炼《昭冥禁术》。 “把自己的生命形态,从人转变成鬼。 “虽然这本秘籍已经被焚毁了,但作为一名第八境修士,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经把它的内容牢牢地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以前的大半辈子都在杀鬼。现在要把自己变成鬼,听上去似乎有些可笑。 “不过在飞升失败之后,我早已对此不以为意。 “因为人族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鬼怪,而是… (此处文字被抹去) “天行元年三月初五。 “学过‘因果之道’的人都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是象征他身份的符号,也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其他人将通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存在。一切亲情、爱情、友情,一切仇恨、利益往来,一切因果缘分,都是指向他的名字。 “而当世界上最后一个人记得他的人,把他的名字忘记,他就将真正地死去,整个世间都将与他不再有任何关联。 “今天,我很快就要凭借《昭冥禁术》,成为新生的鬼——不仅能保留一定的修为,还能像生前一样继续修炼。 “但这无疑意味着,从此以后我将站在人族的对立面。 “皇帝,司首,国师…很可能会把我当作敌人,想方设法地想要将我铲除。 “这意味着,至少在现阶段,我必须隐藏自己的存在。 “所以我用‘因果之术’抹去了我的名字。 “从今以后,‘空玄散人’已经死去,只有‘无名之辈’。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会把我忘记。 “虽然我以前曾经了解过,修炼《昭冥禁术》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相比能继续活下去,这些代价又算的了什么?” ps:求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从飞升仙人到第三凶神 抱歉QAQ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抱歉QAQ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天行元年三月初六。 “今日醒来时,我发现崂山脚下的村庄一片死寂。这些村民都已经变成了尸体,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而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身上力量充沛。 “凭借因果之术,我很快就了解到,这些村民是在我无意识的时候被我杀死的。其中一部分人的灵魂被我抽出,成了我的食物。 “或许这就是修炼《昭冥禁术》需要付出的代价的一部分吧! “不得不说,《昭冥禁术》是一部非常神秘的法术——就算以我的修为,也很难完全摸索清楚其中的究竟。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昭冥禁术》,我决定用崂山脚下村子中死去的村民做一个实验。 “按照我之前的了解,这法术可以用在活人身上,也可以用在死后不超过七天的人身上。 “这些村民应该符合要求。 “天行元年三月初七。 “实验成功了。 “当我把‘昭冥禁术’用在这些村民的尸体上后,他们重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比起之前,他们的外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却莫名长出了老虎似的利爪;而且他们的战斗能力远远强于普通的人类,堪比‘野鬼’级别的鬼怪。 “我把这些新诞生的鬼怪命名为‘獏’。 “从今天开始,这些‘獏’们将成为崂山的守护者,以及通向崂山之巅的第一道考验。任何想要登上崂山获取我传承的后辈们,首先得拥有能够战胜‘獏’的实力。 “天行五年六月初十。 “在修炼《昭冥禁术》后的几年里,饥饿成为最让我感到痛苦的事情。 “我必须摄入人类的灵魂,才能维持住我自己魂魄的稳定。否则,我将会精神紊乱,失去理性,变成完全由本能操控的怪物——那无疑意味着,我将不再是我。 “但是,如果我持续性地杀人,迟早会引起天行皇帝和洛司首的注意。 “我得想一个解决的办法。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过来!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过来! 难道这沂山跟崂山遗迹一样,也存在着能够屏蔽天机的禁制?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他已然跨越虚空,来到了目的地。 然后他愣住了。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并不是预想中的莱州府衙门,而是一座庞大的黑色祭坛。 它位于沂山的山谷中央,周围灰雾朦胧,阴气浓郁。 纵然外界地动山摇,它也格外稳固。 祭坛上有着繁复的纹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座阵法。 而在祭坛前方,有九个黑袍人背对着他,正在默默念诵咒语。 “黑色祭坛…” 此时顾旭想起来,当他在莱州府的时候,死去的“青鸾”杜菁菁曾经告诉他一条情报—— “沂山范围内出现了一座神秘黑色祭坛,很可能是近期阴煞之气的源头。”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个祭坛,也没有去查阅过相关的资料。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顾旭,你怎么也到这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刚才捏碎了‘破空珠’,本打算回沂水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来到了这个地方…” 听到这声音,顾旭立即转过头,一眼就看到时小寒娇小的身影。 只见她脸色惨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显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顾旭脸上也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也是捏碎‘破空珠’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时,顾旭还在祭坛旁边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是大皇子萧尚元,一个是他的亲随樊诚。 这两人也跟他们一样,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于是顾旭得出结论:有人干扰了空间,使得用“破空珠”逃跑的人都来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祭坛前方的九个人突然齐刷刷地转过身来。 其中六个人的面孔是陌生的。 剩下三个人,则是顾旭见过的。 站在最左边的那个人,是一个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人。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衣衫,背上背着一个口袋,肩上扛着一个小木架。在那小木架上,有几只小鼠在上下跳跃—— 正是曾经在沂水县寻柳街表演“鼠戏”的那个艺人! 当初,就算顾旭以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也看不明白这中年男人是如何来控制这些小鼠的。 但现在他明白了。 这个中年男人控制小鼠的手段,竟是“因果之线”! 站在最右边的那个人,顾旭就更熟悉了—— 竟然是在沂水县驱魔司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老大爷身上的时候,老大爷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顾旭记得,过年前老大爷曾向陈济生提出,要去青州府老家给亲人们上坟扫墓。 但其实在那天之前,顾旭从来都不知道老大爷的老家在哪里,也从没有听老大爷提起过关于他亲人的事情。 “对了,老大爷叫什么名字?” 顾旭心神一震,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他在驱魔司待了一年多,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老大爷的本名! 而站在最中央的,也同样是一张顾旭曾经见过的面孔—— 那是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道人,穿着深蓝色的道袍,手中拿着拂尘。 此时此刻,这九个人的嘴角以相同的弧度微微地翘起,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对顾旭齐声说道: “你终于来了,我的传人。” 注释: (1)“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南朝·谢惠连《雪赋》 请:m.touxsw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成为鬼王 抱歉,今天章节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来订阅啦! 抱歉,今天章节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来订阅啦! “天行十三年五月十六。 “我承认,我害怕死亡。 “即使在修炼《昭冥禁术》后,我依旧害怕撞上难以对付的敌人,导致自己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所以在最近的几年里,我又陆陆续续地制造了好几个分身,将其分散在胶东行省的各个区域。 “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各自独立地生活着。 “除非有人能够在‘因果之道’上具有比我更强的造诣,否则没有人能够察觉到这些分身与我之间的关系。 “但是拥有分身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 “而且,我也厌倦了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 “我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当初我击败‘梼杌’的时候,曾经通过搜魂法术从它的记忆中得到一条重要的信息——‘凶神’若想要晋升成为‘鬼王’,需要以十万生魂为祭品。 “我想,如果我能成为那传说中的鬼王,或许就可以不再畏惧天行皇帝和大齐王朝的圣人们了吧! “天行十五年正月初九。 “我的试验成功了。 “我把沂河中的九条水蛇,利用《昭冥禁术》和八卦法阵,将它们合二为一,改造成了一只巨型的妖怪。 “俗话说,八卦之阵,精诚所结,日久通灵;遇到盛世,就成祥瑞;遇到衰世,就为灾患。 “现在的大齐王朝,看似一切太平,实则暗藏隐患—— “皇室、大家族、大宗门占据了九成以上的修行资源,底层修士却得为了一颗小小的‘静心丹’拼尽全力做任务,稍不留神就会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偏远地区鬼怪横行、祸害百姓,京城的皇亲国戚和官僚们却依旧沉浸在安逸的环境,甚至在想方设法地克扣物资… “民间的怨气,已经足以孕育一只‘凶神’级别的强大鬼怪。 “这只蛇妖,就是坎、离二卦的精气与人间怨气结合后诞生的产物。坎卦四短画,一长画;离卦二短画,二长画,共总九画,与蛇妖的九个头正好互相对应。 “坎为水而色玄,所以五个头善用水,呈黑色;离为火而色赤,所以四个头善用火,呈红色。 “我把它命名为‘九婴’。 “它是继‘雪女’之后我最得意的作品,也将是我晋升‘鬼王’的重要工具。 “天行十五年六月廿一。 “成为‘鬼王’的计划失败了。 “我发现,成为‘鬼王’不仅仅需要献祭十万生魂,而且还需要举行一个特殊的仪式。 “我费尽心力制造出来的‘九婴蛇妖’,也被大齐国师击败,被他用符咒法阵封印在青州府的地底。 “再制造一只‘九婴’这样的凶神可不容易——因为它不仅会消耗我的力量,也需要在民间积累足够多的怨气。青州府积累的怨气,显然还不足以制造出两只‘九婴蛇妖’这样具有巨大杀伤力的‘凶神’级鬼怪。 “我得想个办法,解开它的封印,把它重新释放出来。” “天行十六年十一月初八。 “大齐国师不愧是以符道入圣的强者。我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封印阵法的破解方式。 “天行十九年五月廿五。 “安丘县驱魔司知事贾博明在一次执行杀鬼任务的过程中受伤,上书乞骸骨,致仕归乡。 “我的一个分身找到了他,试图从他口中打听一些关于‘九婴蛇妖’封印阵法的信息。 “但由于他在致仕的时候立下了保密誓言,死也不肯开口。 “当然,这种小问题可难不倒我。 “我凭借‘操偶’法术,把他变成了我的傀儡,自然而然便继承了他的全部记忆。 “于是,我从他的记忆中了解到,大齐国师把‘九婴蛇妖’封印阵法的阵图一分为八,分别藏在青州府八座县城的驱魔司衙门中。至于具体藏在什么地方,只有各县驱魔司的知事才知道。 “这让我感到有些头疼。 “驱魔司衙门属于大齐朝廷的重点关注区域,各县的知事们也肯定长期处在司首天机术的注视之下。 “我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地击杀他们,并把他们做成傀儡。 “我必须想一个足够隐蔽的办法,找到这八张阵图究竟被藏在什么地方。” “天行二十一年十月十九。 “今天,我的分身在沂水县寻柳街闲逛时,发现了一个在玩弄老鼠的艺人。这让我的脑海中产生了新的灵感。 “按照崔明博的记忆里的说法,每个县城的知事们每隔三年需要加固一次‘九婴蛇妖’的封印。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肯定会把国师留下的阵图取出来。 “我只需要把一些老鼠、蜘蛛、蚂蚁之类的物种做成我的傀儡,让他们潜入驱魔司衙门,随时随地观察知事们的一举一动,或许就能跟随他们,找到阵图隐藏的位置。 “因为我是通过‘因果之线’来控制这些傀儡的,所以不会有人发现它们的异常之处。 “于是,我把这个玩弄老鼠的艺人也变成了我的分身,让他带着傀儡们前往各座县城的驱魔司衙门,跟踪知事们的一举一动。 “一段时间后,我便通过这些老鼠的眼睛,发现蒙阴县的阵图隐藏在公厨地下的一间密室中——只需要敲击特定的地砖三下,就能够进入密室。 “当然,这个密室的入口会对闯入者进行身份验证。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因为密室入口的阵法是国师亲自布置的。强行闯入,必然会被国师所知晓。 “不过这可难不倒我。 “在因果大道中,名字是象征每个人身份的符号。我可以凭借因果之术,暂时借用别人的名字。 “四十多年前,我就借用了我邻居吴七郎的名字,跟他的妻子共度良宵——虽然我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容貌,但那位貌美的妇人却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是他的丈夫。 “于是,我就暂借了蒙阴县知事的身份,潜入了密室之中,看到了封印阵图。 “不过我并没有带走这张阵图,只是把它的内容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我想,接下来我可以用同样的办法,看到剩下的阵图。 “天行二十三年五月十一。 “截止今日,我已经用相同的办法,看到了六张阵图的内容,目前只差乐安县和沂水县了。 “同时,我在‘梼杌’留下的记忆的基础上,基本上还原了晋升‘鬼王’仪式的流程——我需要找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来搭建祭坛,举行仪式。 “我把这个位置定在沂山。 “沂山,在众人的认知中,是雪女的领地。 “但实际上,也是我的底盘。 “根据‘梼杌’的记忆,在搭建祭坛的过程中,会有大量的阴气向外界扩散,导致附近的居民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不过,只要我把祭坛建在沂山,配合上因果之术,就能误导别人认为,阴气扩散是雪女实力提升所造成的。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初八。 “我在沂水县的分身突然发现,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面有一个名叫顾旭的小吏,修行天赋强得吓人。只花了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快要修炼到第一境圆满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纠缠着极为复杂的因果之线。连我这种曾经以因果入道的准仙人,都不能完完全全地看透他。 “他分明只是一个人。 “可是,当我用因果之术去观察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两个人。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玄乎。但是我清晰地看到,在他的身上,叠加着两种不同的因果。 “我必须得把这个人列为我的重点关注对象。 “虽然以他的实力,不足以阻碍我的晋升仪式,但是以我现在的处境,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保持万分的谨慎。”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三十。 “沂山区域的阴气变得越来越浓郁,逐渐惊动了朝廷。 “为了避免圣人知晓此地情况,干扰到我的晋升计划,我在沂山境内设下禁制,屏蔽了此地的天机。 “从今以后,一切天机术和占卜术,都无法准确预测沂山境内的情况。 “除此之外,我还利用‘溯因’法术,不断阻碍和拖延京城方面对青州府的支援。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廿九。 “今天,沂山上来了两个碍事的家伙。 “一个人身上有很淡的龙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齐王朝的皇子;另一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他的随从。 “这两个人一路潜入沂山,来到了黑色祭坛的附近。不出所料,他们把黑色祭坛当做是雪女的造物。 “但不管怎样,我得想个办法尽快把他们赶走。 “不过,我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如果这个皇子真的死在了我的底盘,那么天行皇帝就会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发现我的存在。 “在晋升‘鬼王’的过程中,我不容许有丝毫意外发生。 “于是,我利用‘溯因’法术,设定了‘他们会撞上雪女,发生一场恶战,并最终会被一位神秘强者’救走这个结果。 “至于过程是怎样的,那对我来说不重要。 “只是我没想到,为了达成‘溯因’法术设定的这个结果,大齐国师那位一直云游四海、不问世事的师弟何逸群,竟然一改本性,成了皇子和他随从的救星! “真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看来,随着我的实力逐渐提升,我在‘因果之道’方面的造诣也在不断精进啊!” 抱歉,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 抱歉,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剑破万法吗? 倘若我与他处在同一个境界,是否能够战胜他? 顾旭对此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不过对于什么“天下第一”、“同境界第一人”的名号,顾旭并没有任何兴趣。 此时此刻,他只在乎修炼,在乎破境。 于是他把相同的问题又发给了“烛龙”陈晏平。 陈晏平隔了很久才回复消息。 烛龙:我以前养了一只小狗,名叫阿黑。它喜欢舔我的鞋子,喜欢吃我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后来它死了,我就破境了。至于更多的细节,还有我的神通是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陈晏平的回答很简洁,但顾旭还是能够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破境时那伤心的情绪。说不定这个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家公子,当初还跌坐在自己小狗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过。 在结束与这几个人的对话后,顾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性格”、“情绪”、“渴求”。 神通这种东西,确实是有规律可循的。 只是他却依旧难以预料,当自己踏上那奈何桥后,又将会觉醒怎样的神通。 顾旭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正月初七那天,陈济生把沂水县驱魔司所有的官吏们召集到衙门大堂,告诉他们一条重磅消息: 沂水区域对付雪女和变异鬼怪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青州府魏千户发布紧急召集令,要求青州府境内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尽快赶往战区,协助对抗鬼怪,并帮助幸存百姓撤离。 说话时,陈济生的表情肃穆凝重。 而在场众人也感到忧心忡忡。 时小寒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看了顾旭一眼,背上沉重的“昆吾刀”把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娇小。 顾旭神色依旧平静,只是他内心深处却不禁默默感叹:该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啊。 PS:求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昭冥禁术 顾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静静消化着这海量的信息。 他眉头紧锁,目光格外凝重。 “顾旭,你还好吧?”旁边的时小寒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我没事儿。”顾旭深吸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 空玄散人灌输到他脑海中的这些信息实在太过于震撼。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过去的这些年里,空玄散人在飞升失败之后竟然变成了最神秘最恐怖的“第三凶神”,并且制定了一个庞大周密的计划,试图晋升成为鬼王。 这个计划就在他身边不声不响地进行。 可他却对此浑然不觉。 甚至,他还会在空玄散人因果之术的影响下,不由自主地忘记一些关键的事情。 这让顾旭深感后怕。 他握住衣兜里的“神机令牌”,试图用意念联系“鲲”楚凤歌和“灵狐”上官槿,却发现“神机令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铜块。 而在不远处,大皇子萧尚贞和他的亲随樊诚也掏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宝,尝试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向外界求援,但看他们死灰般的面色,显然也没有成功。 不出所料,空玄散人已经切断了青州府与外界的联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九婴蛇妖”将在青州府的境内肆意屠杀,直到凑齐十万生魂作为祭品,帮助他晋升成为“鬼王”。 这让顾旭的心情更加沉重。 八年前“九婴蛇妖”吞噬原主父母的可怕场景,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他的上司陈济生还在这附近战斗。 他的同僚们要么还在衙门值班,要么还在家中休息陪伴家人们。 在这场恐怖的灾难中,他们很可能成为那十万个祭品中的一个。 顾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无力。 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他和时小寒的生死存亡,就在空玄散人的一念之间。 他现在的力量,连自保都不一定做得到。 更别说阻止空玄散人的这个计划。 正当顾旭苦苦思索破局之法的时候,旁边的大皇子萧尚元忽然望着空玄散人的分身们,神情惶恐地开口说道:“你们…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可…可否先放我们离开?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或许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大皇子的话听上去有一些语无伦次。 听到他的话,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道:“如果我放你回去,你去跟别人通风报信怎么办?” “我发誓,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里发生的事情!”萧尚元不假思索说道。他的话语瞬间变得流畅了起来。 “哪怕青州府就此毁之一旦,哪怕青州府的百姓在‘九婴蛇妖’的肆虐下死伤无数,你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白胡子老道放慢语速,以玩味的口吻接着问道。 “我保证不会!”萧尚元语气坚定地说道。 白胡子老道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没想到,天行皇帝的儿子,竟会是个这么怕死的人…” 说到这里,他轻轻挥了挥手,萧尚元和他身边的樊诚就瞬间昏迷过去,倒在地上。 同时他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是两个碍事儿的家伙!” 第六境修士樊诚,第五境且修炼《天龙心经》的萧尚元,在化作鬼怪的空玄散人面前,完完全全没有反抗之力。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旁边的时小寒更是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时候,白胡子老道和另外八个分身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落在了顾旭的身上。 驼背老大爷率先微笑着说道:“姓顾的小子,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了吧!” 表演“鼠戏”的中年男人一边玩弄着手心里的小鼠,一边淡淡道:“作为我们的传人,你恰好在今天这样的良辰吉日里,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该不该说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白胡子老道挥了挥拂尘,笑道:“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或许,现在是时候把我们真正的传承交给你了吧!” 顾旭以警觉的眼神望着他们:“你们…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直觉告诉他,空玄散人想让他做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在读了我们的故事后,或许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修行法门是有问题的,”白胡子老道慢条斯理地说道,“第九境登仙道,本质上就是一个谎言。” 顾旭沉默不语。 他早就觉得,第九境界这个名称,与其他的类似“鬼门关”、“黄泉路”等的境界格格不入。 在那冥界的最深处,怎可能会有一条通向仙界的道路? 听上去就很不合理。 而现在,空玄散人似乎以亲身经历证实,所谓“登仙道”,确确实实是一个骗局。 “这个阴气弥漫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属于鬼怪的世界,”驼背老大爷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人族只是其中的异类罢了。 “人族修行,需要依赖丹药,向死而生,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但是鬼怪却只需要遵循本能,吞噬人类,或是吞噬同类,就能不断变强。” 白胡子老道也跟着开口道:“这世间一切所谓的大道,像什么‘因果之道’、’符文之道‘、’杀伐之道‘…都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 话音落罢,白胡子老道轻挥拂尘,随即一道灰色的光芒没入了顾旭的额头。 顾旭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篇复杂的修行法门—— 正是他在笔记中多次提及的《昭冥禁术》。 “我的传人,这就是我想交给你的真正传承,”白胡子老道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我想,以你这远超常人的天赋,只要你肯认真修行这门法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跟我一起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 PS:求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绝境 顾旭眉头微皱,没有立即回应。 旁边的时小寒则听得一脸茫然,眼神里又是疑惑又是担忧。 自从顾旭口中说出“空玄散人的分身”一词后,她就已经感觉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全然超出了他们两人能够掌控的范围。 “顾旭,他…他想让你做什么?”她抓着顾旭的衣袖,小声地问道。 “这位曾经的‘准仙人’,想叫我修炼一门新的法术。”顾旭轻声回答道。 白胡子老道见顾旭仍然在犹豫,便继续说道:“年轻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似乎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如果不能尽快修到圣人境界,就最多活到三十岁,对不对?” 听到这话,顾旭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旁边的时小寒却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用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盯着顾旭,心情紧张地问道:“顾旭,他说的是真的吗?” “呵,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听上去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表演鼠戏的中年人像说双簧一样地插话道,“但是,如果你肯修炼这部《昭冥禁术》,你就能瞬间变成永生不死的存在。 “所谓的寿命,对你来说将变成一个笑话。” 顾旭依旧沉默。 他必须得承认,空玄散人不愧是修行因果之道的强者,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软肋在哪里。 但与此同时,顾旭的脑海中却浮现出空玄散人飞升前在笔记里写过的那句话—— “在通过《昭冥禁术》变成鬼怪的过程中,定然需要付出某中不为人知的代价。” 顾旭想起,空玄散人曾经击败梼杌,拯救了十万民众——那时候,他还以此为荣,称自己为“大荒人族的大功臣”。 可现在,变成鬼怪的空玄散人却为了晋升“鬼王”,不惜制造出肆虐青州府的“九婴蛇妖”——对于死在自己手中的一条条人命,完全没有怜惜之心。 顾旭又想起当年的陆诗遥——她是一个善良敏感的姑娘,会为小猫包扎伤口,也会亲自安葬一只死去的蝴蝶。 可现在,她却成了杀伐无情的沂山雪女,在一场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中,捕猎人类,吞噬其灵魂。 修炼《昭冥禁术》的人,似乎都渐渐丧失了自我,被鬼的本能所同化。 “我可以拒绝吗?”顾旭抬起头,望向空玄散人的分身们,认真说道。 长生,确实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 但这种建立在杀害他人基础上的长生,并不是他想要的。 然后他望向身边的时小寒,轻叹一声道:“他说的没错。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此时此刻,顾旭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又释怀的笑容。 关于寿命的事情,一直是他谨守在心头的秘密。 只有陈济生、驱魔司司首洛川、莱州府千户时磊等几人知道这件事情。 一方面,顾旭不想给身边的人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另一方面,他更想在余下的生命中像个正常人一样安安静静地活着,不愿意活在怜悯的目光下,时常受到旁人的指指点点。 比如—— “这就是那个修炼天才顾旭吗?听说他只剩下十三年的寿命了。” “哦,他好可怜。” 顾旭的话仿佛五雷轰顶,令时小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觉得浑身发冷,微微颤抖。 时小寒曾经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构想未来的画面:她和顾旭一起前往京城,一起努力修炼;然后在未来数十年的时间里,云游四海,斩妖除魔,顺便尝尽天下美食,让整个大齐王朝都知道“沂水双侠”的名声。 他们的未来,无疑是美好幸福、无忧无虑的。 至于寿命、死亡之类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顾旭的手臂,仿佛生怕他下一秒钟就会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顾旭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柔软蓬松的头发。 “先别想这么多,”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先想想我们该如何活着离开这里…十三年后的事情,还早着呢…” 就在这时候,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发出了揶揄的笑声。 他们的笑声整齐得吓人,听上去格外诡异。 “小子,既然你现在已经来到了我的祭坛面前,那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驼背老大爷笑着开口说道,“我们很讨厌不听话的传人。 “如果你不肯听从我的吩咐乖乖做事,那么我不介意把所有跟你有密切因果关联的人都变成祭品,再把你的灵魂吃掉。 “不得不说,你的灵魂闻上去非常美味。若非你身上的因果太过于复杂,再加上你又一直处在驱魔司司首的注视之下,恐怕我几个月前就想对你动手了。” “就算你真打算这么做,我也不会答应!”一个身材矮小、面孔陌生的分身在一旁插话道,“这么好的食物,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吞了?” 又有一个分身在旁边附和道:“我实在搞不明白,你们为何非要逼他学《昭冥禁术》?像这种美味诱人的灵魂,就应该把他分割成九份,我们一人一份,好好享受。” 听到他们的话,顾旭心头升起一阵寒意。 他已经明白,空玄散人在变成鬼怪后,早已彻底失去人性,甚至在分身法术的影响下,还有人格分裂和疯狂的倾向。 所谓的“传人”,或许本质上就是一个有趣的玩具、食物或者实验品。 “你们给我闭嘴!”白胡子老道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分身们的议论,“整天只知道吃,就跟九婴蛇妖和猪一样! “这个少年,是我们日后对付天行皇帝、寻找到真正超脱之路的关键!日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内,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一个灵魂力量如此强大、悟性如此出众的年轻人了!” 然后他看向顾旭,语气平和地说道:“我的传人,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在你做出选择之前,我想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因果大道。” 说罢,他就上前几步,把一只手放在顾旭的肩膀上。 顿时,无数根金色光芒凝聚成的线条以顾旭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 一根非常粗壮,连接着身边的时小寒。 一根相对细微得多,指向昏迷的大皇子萧尚元。 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连着萧尚元的亲随樊诚。 还有很多或粗或细的线条,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这些都是你的因果之线,连接着一切与你有因果的人,”白胡子老道以和蔼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不肯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那我就每隔一息时间,切断一根因果之线。” 说话时,白胡子老道伸手指向一根粗壮的金线。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根线的另一端,是他的上司陈济生。 ps:求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奈何桥 抱歉,今天下班太晚,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抱歉,今天下班太晚,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空玄散人指着这根的因果之线,语气平淡地评价道: “这位名叫陈济生的长者,关系似乎与你非常亲近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个兢兢业业的模范官员——不仅平时辛勤工作,而且在这危机时刻还不忘了去拯救沂水的百姓。 “我想,像他这样的人,应该配得上一个英雄史诗般壮烈悲情的故事结局。 “比如,当九婴蛇妖即将把几个平民吞入腹中时,他义无反顾地御剑飞了过去,竭尽全力想要救人。只可惜九婴太过强大,他不仅没有成功救出受害百姓,而且还坠——” “——别说了!”顾旭面色铁青,用冷冰冰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我听你的,我这就修炼《昭冥禁术》!” 顾旭已经察觉到,空玄散人正在施展“溯因”法术。 他口中的“故事结局”,将会在因果大道的作用下,变为现实。 不得不说,空玄散人再一次把握到了顾旭的软肋。 “果然得让你见识一下因果之术的真正威力,你才肯乖乖听我的话啊!”白胡子老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遗憾的笑容,“只是,对于不听话的传人,总得稍稍惩罚一下,你说对不对?” 顾旭把手臂从时小寒的怀里挣脱出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朝着白胡子老道长揖至地:“仙师大人,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愿意听从您的指示,修炼《昭冥禁术》,探寻真正的道道。只是能否请您放过——” “——放过你身边的人?”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这得看你表现。” 就在这时候,老道的目光突然落在顾旭身上的一根因果之线上。 他脸色一沉,目光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真没想到,你跟雪女似乎也交情不浅啊!”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寒风裹挟飞雪呼啸而至,沂山的气温骤然下跌。 焦溪涸,汤谷凝。 沸潭无涌,炎风不兴。 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 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 驱魔司修士们站在裂缝旁边,望着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大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柴彪知道,这是雪女到来的征兆。 昨天那群突然出现的白狼,就曾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是柴彪实在想不明白,九婴蛇妖和雪女为何会在这种情况突然打起来。 难道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侵占了雪女的领地,使得雪女怒而出手? “哇——” 看到这突然降临的暴风雪,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婴儿的哭声。只是相比之前,这哭声更加凄厉瘆人,充斥着愤怒的情绪。 雪女的突然出手,无疑转移了九婴蛇妖的注意力。 它忽视了裂缝边上瑟瑟发抖的修士们,狭长的瞳孔倒映着白茫茫的飘雪,口中再次喷吐出一团橘红色火焰。 裂缝上空数十丈内的飞雪瞬间蒸发。 在这灼热气流冲击下,柴彪跌倒在地。 他身上再次热出了一身汗,仿佛从严冬来到了酷暑。 凶神打架,蝼蚁遭殃。 柴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冰与火的战斗余波中丢掉小命。 “真希望某个过路的驱魔司大人物能发发善心,把我从这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捞出来…”他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道。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鹅毛般的飞雪忽然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汇聚于裂缝上方,逐渐形成一座冰雪雕琢而成的拱桥,连通了裂缝的两侧。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这样一幕,柴彪和其他在场的修士们全部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传说中以人类灵魂为食物的沂山雪女,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到桥上去,再把我们一网打尽、统统吃掉吧?” 但在这危急的情况下,由不得他们继续犹豫。 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凄厉的啼哭声。 它的躯体在裂缝中来回扭动,想要从地底挣脱出来。 随着它的动作,地面再度剧烈摇晃,地表的岩层逐渐破裂,然后哗啦啦地塌陷到黑洞洞洞裂缝之中。 柴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如果他继续停留此地,很快就会随着这些破碎的岩石,滚落到地底深渊之中。 他只能赌上一把。 “快走吧!”他对旁边的修士们大声地吼道。 同时他从摇晃的地面上爬起来,施展“疾风”身法,朝着冰雪凝固成的拱桥飞奔而去。 “听说那雪女貌若天仙,”他一边跑着,一边在脑海中胡思乱想,“死在她手里,总好过死在这丑陋的蛇妖手里…” 狂风呼啸,热浪奔腾。 冰雪桥梁却巍然不动。 柴彪拼尽全力奔跑,很快就抵达了裂缝的对面。 在此期间,九婴蛇妖又对着冰桥喷了一团灼热的火焰。 但拱桥周围的雪花却瞬间构建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其这团火焰阻拦在外。 待所有修士都通过顺利越过裂缝后,冰雪拱桥便消失了,重新变回漫天飞雪。 柴彪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雪女…她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他对此感到难以理喻。 众所周知,雪女以人类灵魂为食物。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雪女还以沂山为中心,制造了大范围的阴气,使得众多附近百姓变成了鬼怪。 按理来说,她是人类不共戴天的敌人。 可现在,她竟然会选择救人! 在这破地而出的九婴蛇妖面前,为他们这群无路可逃的修士,搭建了救命的桥梁! 这种诡异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不过地表的裂缝依旧在迅速蔓延,由不得柴彪花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把全身上下的真元都用来催动身法,继续向前拼命奔跑。 与此同时,沂水县城郊。 这里同样是一副末日般的场景。 原本平静无波的沂河,此刻卷起万丈波涛。 一道道黑色裂缝,以沂河为中西,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朝着沂水县城奔涌而来,仿佛无数只发怒的雄狮,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河边的许愿树已经被大水淹没,县城城门也被巨浪冲垮。 整座沂水已经沦为泽国。 而在沂河的中央,冒出了一个庞大的蛇头。 它长着獠牙,吐着蛇信,狭长的眼睛倒映着滔滔洪水,不时发出如婴儿般尖锐凄厉的哭声。 每当它张口的时候,它就会吐出更多的洪水,使得沂河水位迅速上涨,向四面八方奔涌,淹没了更多县城里的房屋。 此时此刻,汪阳正攀爬在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屋檐上。 狂风在他耳边呼啸,洪水在他身旁奔涌。 他必须得抓住屋檐上的雕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而在他的视野之中,远方那个巨大的黑色蛇头格外清晰。 这使得他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八年前那噩梦般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很多亲朋好友们都因这只蛇妖而丧命。 若不是沂水县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把汪阳和他的几个同伴从蛇妖嘴边救下,恐怕汪阳自己也早就成了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可现在,随着水位一点一点地上涨,汪阳心头越来越绝望。 四面八方都是水。 露在水面的屋顶,像是孤零零的岛屿,很快也会被浪潮淹没。 他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第一境修士,没什么保命的能力。 他掌握的最强战斗手段,是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他以前虽然时常会跳到沂河中,跟同伴们嬉戏打闹,也会一些狗刨式游泳。 但是,在这片泱泱泽国中,就算他会游泳,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么地方。 更何况,他的家也快没了。 汪阳的第一个家,是沂水县城郊的一座小平房。那是他父亲娶他母亲的时候,省吃俭用攒钱买下来的。他记得小时候他父亲曾在那屋子里爬来爬去,他骑在父亲肩膀上玩骑马游戏,口中喊着“驾驾驾”,同时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也记得母亲曾与他一同坐在火炕边上,一边替他缝补破旧的衣服,一边跟他讲修行者斩妖除魔的故事。 但八年前,那个家被九婴蛇妖摧毁了。 然后他有了第二个家——沂水驱魔司衙门。 这里有外表严肃但内心细腻的上司陈济生,有表面上喜欢吹牛说大话实际上却古道热肠的崔天佑,有天天在库房打瞌睡偷看话本的驼背老大爷,有娇俏美丽但从不摆架子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有他最好的朋友潘小鹏,有他最崇拜的偶像顾旭… 但现在,这个家也被洪水淹没。 陈济生、顾旭和时小寒也前去沂山做任务,此时生死不知。 随着九婴蛇妖一点一点挣脱束缚,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咆哮的巨浪也也更加骇人。 汪洋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这一回,可没有第二个郑大人会来救他。 “陈大人,时大人,顾兄…你们一定要保重…”他闭上眼睛,在口中喃喃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他背后的衣领,把他从屋顶上拽了起来。 耳旁的风呼啦啦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天上飞。 “这…”汪阳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好我回来得及时,”他的耳边响起陈济生毫无波澜的声音,“不然我们沂水驱魔司又要损失一名大将了。” 随后,一股柔和的力量把汪阳托了起来,使他稳稳地落在“无愧剑”上,站在陈济生的背后。 汪阳看了看脚下的“无愧剑”,又看了看陈济生的背影,只觉得思绪万千。 当年郑大人的身影,仿佛重现在他的眼前。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距离沂水数十里远的一处高地。 “这地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对汪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陈大人,您要去哪儿?”汪洋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人。” 陈济生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随后再度踏上“无愧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汪洋的视线尽头。 几个月前,陈济生在沂山上突破第四境。 他以前任知事郑誉留下的“无愧剑”为本命物,离开“奈何桥”,步入“望乡台”。 寻找初心,定下锚点,是晋入第四境的关键。 陈济生的初心很简单—— “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他的妻儿曾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那时他不得不含泪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失去家人的陈济生,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替顾旭采摘雪参。 所以他才会御剑飞向沂水县,解救汪洋,以及其他受困的百姓。 沂山,山坡上。 在这山崩地裂的瞬间,大皇子萧尚元吼了一声“快逃”,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破空珠”,将其捏碎,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 供奉樊诚则脸色铁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占卜结果竟然在这沂山上连续出错两次。 但现在他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也跟着掏出“破空珠”,跟随大皇子逃命去了。 队伍中其他几个第四境修士身上可没有“破空珠”这样的法宝。 他们看着迅速蔓延的裂缝,愣了片刻,然后召唤出本命剑,御剑飞走了。 只有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注意到了第二境的顾旭。 “你跟我一起走吧!”他一边召唤出本命剑,一边对顾旭说道,“九婴蛇妖已经破封而出,你再不逃跑就没命了。” 请:m.touxsw 第一百七十七章 顾旭的神通 “你是谁?”顾旭开口问道。 “我就是你呀!”被钉在三生石上的少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白发少年的笑容似乎具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暂时缓解了顾旭压抑的心情。 “我?”顾旭眉头微皱。 “你知道为什么每个修士在突破奈何桥境界的时候,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白发少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是为了抵挡奈何桥上的负面情绪?”顾旭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是修行典籍上写的说法。 但直觉告诉顾旭,这应该不是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 “不完全是,”白发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每个人灵魂深处,都隐藏着一个真实的自己。度过奈何桥的过程,便是自我觉醒的过程。” 顾旭将信将疑。 因为白发少年的话,跟所有书籍中的描述都截然不同。 只是他现在无法确认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那你为什么会被钉在这三生石上?”顾旭再次开口问道。 “因为一些外部的因素,也有一些你的缘故,”白发少年回答道,“顾旭啊,你是否觉得,截止今日,你的人生实在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憋屈?” “憋屈?” “因为你不成为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所以一直过着苦行僧一般枯燥乏味的生活,不敢休息,不敢娱乐,把一切情绪和欲望都藏在心底。就算遇到喜欢的漂亮姑娘,也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现在又被空玄这个老东西逼到绝境里,被他拿捏着命门,不敢反抗他的命令。 “你拥有绝顶的天赋,拥有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命格,却活成了这般模样,不觉得憋屈吗? “你现在的状况,跟被钉在三生石上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 白发少年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调侃顾旭。 顾旭看了眼插在白发少年身上的钉子,想到那算无遗策的空玄散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选择。”他摊开双手,笑容苦涩。 “其实,我曾经怀疑过,像你这样时时刻刻都在压抑自我的人,根本不可能穿过那片殷红的彼岸花海,抵达奈何桥,帮助我解开束缚,”白发少年认真地打量着顾旭,“还好,空玄那老东西在这关键时候成功激起了你的愤怒。”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空玄散人对你说的那句话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许多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的火焰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他现在依旧是一个未受侵蚀的人类。 驼背老大爷万万没有想到,顾旭竟然会用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破除了昭冥禁术对他造成的影响。 但老大爷轻笑一声,对此不以为意。 他瞥了眼晕倒地上的时小寒,对顾旭说道:“你就这么不想修炼冥昭禁术吗?那好,你小情人的性命,我就收走了。” ps:求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光阴(本卷完) 还差一点,马上就写完啦!大家可以晚一点订阅! 差一点点,马上就写完啦!大家可以晚一点订阅! 林间雾气弥漫,朔风呼啸。 黑色祭坛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 当驼背老大爷朝着昏迷的时小寒一步步走去之际,顾旭的脑海中闪过了白发少年说过的这句话。 刹那间,他左眼瞳仁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隐隐约约能从中窥见普天星斗、浩瀚银河。 与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别无二致。 “你觉得,这一回我还会任由你为所欲为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可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笑意。 在他说话的同时,仿佛有人悄悄按下了暂停键。 祭坛上的光芒停止闪烁,飘荡的雾气顿时定格;飒飒风声归于寂静,地动山摇的声音也忽然停歇。 驼背老大爷提起的左脚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了。 空玄散人分身们念诵咒文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们的口型久久保持在这一刻的状态。 整个世界就此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 只有顾旭仍然是动态的。 他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以神明的视角观察这个万籁俱寂的人间。 这便是“光阴”的力量。 假若时间是一条流向远方的长河,那么“光阴”就能使它出现一个岔口,从中诞生出一条全新的支流。 这条新的支流,将与原本的时间拥有不同的流速。 可以更快,也可以更慢。 顾旭此刻就置身于一条全新的时间河流中。 由于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这个世界相对于他几乎是静止不动的。 当然,他并不能长久地使用这个能力。 维持这样的时间流速,需要燃烧大量的真元。 以他目前的修为,最多持续七十息左右。 约等于三分钟。 他必须在短暂的三分钟内,破开这个死局。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明白,为何白发少年会认为,“光阴”是他今生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也是能够帮助他脱困的救命稻草。 因为他必须得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所以时间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东西。 因为空玄散人的“因果大道”诡异莫测、防不胜防,所以他必须得用“时间”这种霸道的权柄,让空玄散人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与此同时,顾旭隐隐还能感觉得到,“光阴”的用途似乎不止于此。 它还具有无穷的潜力,待他今后慢慢挖掘出来。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逃出空玄散人的魔爪,并想办法阻止他的晋升计划。 于是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了“神机令牌”。 几个月前,当他通过晋职考核、加入大齐“神机营”的时候,楚凤歌把这块略带锈迹的金属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候,顾旭一度对“神机令牌为何能超远程传递讯息、接收任务”这样的问题感到过好奇,因而曾花了一些时间,研究了“神机令牌”上印刻的法阵,也有了一定的收获。 现在,这些研究成果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顾旭知道,单单凭借自己的能力,就算把“光阴”发挥到极致,也不可能正面战胜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 空玄散人分身众多,保命能力层出不穷。 除非能在光阴“持续”的三分钟内将其彻底杀死。 否则,“光阴”结束的那一刻,就是顾旭的死期。 所以顾旭决定请求支援。 目前,空玄散人用法术封锁了青州府境内的通信,使得顾旭无法用“神机令牌”对外传递消息。 但顾旭可以对令牌上的阵法符文进行改进。 他相信,空玄散人屏蔽天机的法阵绝不是无法破解的——像顾旭自己的占卜结果,就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至于改进的方式… 顾旭从“焚天七式”中找到了灵感。 “焚天七式”的创始人是大齐国师的师尊赤阳子,当年也曾经是第八境的“真君”强者,只差临门一脚就能飞升成仙。 “焚天七式”中蕴含的大道真意,在层次上并不亚于空玄散人的因果之道。 它那“反叛规则、破除万法”的意蕴,正好适合用来破解这无形的牢笼。 顾旭心念一动,取出“惊鸿笔”——这是一件真正的名器,在位格上也同样不会受到空玄散人“因果之道”的压制。 二十息过去了。 顾旭结束了短暂的思考,笔尖落在了令牌之上。 在“惊鸿笔”与令牌表面相接触的位置,顿时迸发出耀眼的桔红色火光。 金属的表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符文。 这对于顾旭来说,无疑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因为他不仅时间有限,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要画错一笔,就会前功尽弃。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运笔如飞,宛若行云流水。 他压抑在心头的怒火,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与“焚天七式”的真意交相呼应。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十息过去了。 顾旭终于画完了最后一个符文。 这一瞬间,令牌上的锈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残夜里升起的旭日一般,在灰蒙蒙的雾霭中大放光芒。 “神机令牌”的通讯功能,已经重新激活。 顾旭没有犹豫,心念一动,进入了“论道室”,然后发送了一条简明扼要的消息—— 朱雀:青州府出事儿了。空玄散人就是“第三凶神”。他解开了“九婴蛇妖”的封印。现在,他正在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举行仪式,准备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 发完这条消息后,顾旭直接收起“神机令牌”,并没有等待回复。 他相信,洛司首得到这条情报后,会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五十五息过去了。 顾旭望向黑色祭坛,决定利用“光阴”生效的最后一段时间,干一件大事情。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空玄散人依靠着强大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到了顾旭的底线——其逼迫顾旭修炼《昭冥禁术》,同时多次威胁到陈济生、时小寒的生命安危。 顾旭痛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在“光阴”的持续时间里,他仿佛成了世界的主宰,拥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于是,他打算摧毁这座黑色祭坛,阻止空玄散人的晋升仪式。 虽然这件事情,稍后大齐的圣人们也同样可以做。 但顾旭却希望可以亲自动手。 空玄散人连连触碰到顾旭的逆鳞。 唯有亲自摧毁这座祭坛,才能解胸中之恨,释放出心中的怒火。 “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曾经说过,顾旭在过去的人生里活得太过憋屈——他一直因为内在和外在的各种因素,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做着最理性、最稳妥的选择。 今天,他想顺从自己的内心。 他非常好奇,当空玄散人发现自己处心积虑筹备多年的晋升仪式被破坏后,其脸上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于是,他径直走到黑色祭坛前,站在空玄散人的分身们中间,嘴角上翘。 不同于他往日温和内敛的笑容。 此时他笑得大大咧咧,笑得肆无忌惮。 他轻轻挥动手中的“惊鸿笔”。 山林里的树叶,纷纷从静止不动的枝杈上掉落下来,然后飘在半空中,亮起了桔红色的火焰。 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只飞舞在林间的萤火虫。 焚天七式,萤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随着顾旭心念一动,这些“萤火虫”纷纷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扑向前方的黑色祭坛。 祭坛上晦暗阴森的光芒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照亮了整片灰暗的山林。 六十八息过去了。 祭坛上的烈火渐渐熄灭。 此时这座精心布置的祭坛,已经变成了一片凄惨的墟骸。 顾旭的真元几乎燃烧殆尽,只觉得精疲力竭。 但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畅快。 在“光阴”持续的最后几秒钟里,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时小寒的身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此时的时小寒无疑也是静止的。 心跳暂停,呼吸暂停,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顾旭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蓬松的鬓发从她耳畔垂落,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数她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他忽然觉得,如果“光阴”持续的时间能更久一些,那该多好。 七十息过去了。 “光阴”的力量消失了。 时间开始继续流动。 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九婴蛇妖尖锐的哭喊声再次远远传来。顾旭看到时小寒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也看到驼背老大爷的左脚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只是空玄散人站在祭坛前的分身们并没有继续念诵咒语。 他们望着在烈火焚烧下变得支离破碎的祭坛,神情先是茫然,继而震惊,然后齐刷刷的变成了愤怒。 九个分身的表情完全同步。 这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副诡异恐怖的画面。 但此时此刻,顾旭却只想放声大笑。 “顾旭——” 九个分身齐刷刷地喊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虽然空玄散人以人和鬼两种形态活了上百年,早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当他看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毁之一旦时,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到怒火中烧。 顾旭坐在地上,虽然真元耗尽,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但是却一点也不慌张。 “现在,是我的回合了,”他笑着说道,“空玄,你还不赶紧逃跑吗?” 空玄散人认真看了他一眼。 此时在他视野中,他看到顾旭身上突然多出了几根非常清晰的因果之线。 其中一根连接着驱魔司司首洛川。 一根连接着大齐国师。 还有一根连接着燕国公赵长缨。 都是大齐王朝的圣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根稍微淡一些的线条,连接着大齐王朝的天行皇帝。 空玄散人在晋升仪式和屏蔽天机中耗费了太多的力量。 此时此刻,单独对付这些人中的一个,就已经足以让他感到头疼。 而且凭借“因果大道”,他还能够感觉得到,如果他现在为了泄愤杀掉顾旭,那么他一定会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 “保命要紧,”他告诉自己,“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躲躲藏藏地苟活了数十年。 现在,为了活下去,他不介意再隐忍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他化作一道黑色烟雾,瞬间消失在原地。 在他消失的瞬间,顾旭也松了一口气,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这片林间的空地上出现了三道身影。 一个气质出尘,仙风道骨。 一个气质朴实, 正是大齐王朝的三位圣人,驱魔司司首洛川,大齐国师,以及燕国公赵长缨。 (第一卷·潜龙勿用·完) ps:第一卷终于写完啦!求  差一点点,马上就写完啦!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 差一点点,马上就写完啦!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 六十八息过去了。 祭坛上的烈火渐渐熄灭。 此时这座精心布置的祭坛,已经变成了一片凄惨的墟骸。 顾旭的真元几乎燃烧殆尽,只觉得精疲力竭。 但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畅快。 在“光阴”持续的最后几秒钟里,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时小寒的身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此时的时小寒无疑也是静止的。 心跳暂停,呼吸暂停,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顾旭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蓬松的鬓发从她耳畔垂落,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数她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他忽然觉得,如果“光阴”持续的时间能更久一些,那该多好。 七十息过去了。 “光阴”的力量消失了。 时间开始继续流动。 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九婴蛇妖尖锐的哭喊声再次远远传来。顾旭看到时小寒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也看到驼背老大爷的左脚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第一卷总结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新书期后,本书将在8月1日零点上架,也就是今晚12:00后就会有vip章节啦。 非常感谢这段时间大家对布丁的和认可!感谢大家的每一个收藏、每一张推荐票和月票、每一次打赏、每一次条章说和评论! 写书本身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但看到大家的评价,看到大家对剧情的讨论,布丁就会感觉到有一群天南地北的朋友们在陪着我一起码字,心里也会充满动力。 同时也得感谢我的责编田七小姐姐,在新书之前跟我不厌其烦地讨论题材和剧情,帮助我一次又一次修改开头,也在发书后一路给了我很多推荐位,一直从试水持续到上架…这对于一个小扑街来说,是远超预期的;还有主编水墨大大,也帮我参考过大纲剧情,提了很多非常有帮助的建议。 写一本有意思的小说,与兴趣相投的书友们分享心中的世界,是布丁从中学开始就有的梦想——在布丁的抽屉里,装着十多本笔记本,记录着五花八门的脑洞、世界观、参考资料、词句摘抄… 但理想与现实间总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中学时动过笔,但因为高考,被迫放弃; 大学时动过笔,但因为毕业设计,被迫放弃。 现在工作了,还是凄惨的996程序猿,按理来说更不可能动笔写书。 但布丁却很不甘心。 因为我知道,如果再不动笔,可能今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在这两点一线、挣钱养家的枯燥生活里,还是想追求一下自己的“诗和远方”。 所以为了写这本书,布丁努力把时间管理大法发挥到极致。 早上6:00左右起床,开始写第一章,9:00去上班;晚上9:30左右到家,写第二章,0:00后睡觉。 因为布丁码字手速慢,喜欢纠结措辞,还有查资料强迫症,所以每写一章往往要三个小时左右。 有些时候没法在家一次性写完,就必须在外面抓住一切碎片时间见缝插针用手机码字——比如在路边等红绿灯,在公司等电梯,在食堂排队打饭,甚至有时得上班摸鱼,或者熬夜… 游戏、电影、社交活动基本上都戒掉了,简直感觉自己比高考时还要自律。 但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也因为大家一直以来的,布丁也一直累并快乐着,也没必要诉苦抱怨。 布丁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摆脱枯燥疲惫的社畜生活,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养活的自己。 至于本书后续走向…布丁其实从去年年底,就已经在筹备这本书了(呜呜那个时候起点真没有现在这么多斩妖除魔文,所以真不是跟风,而且后续会有意料之外的剧情,肯定跟现在流行的妖魔文不一样),三月份内投,然后反复改开头,五月份才发书——大纲、设定和废稿加起来比正文还多。 肯定不会写崩或者太监的! 明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 布丁只希望大家能够给个订阅!首订数据对这本书蛮重要的!(首订只要一两毛钱,可以在起点读书看白嫖) 明天至少有六章更新! 因为没有存稿,而且手速慢,应该会分两次发。 我会从现在开始一直码字,如果能写出更多的章节,也会一起发出来! 最后再求一下订阅!拜托了各位! 布丁鞠躬感谢! 第一章 雨过天晴 抱歉,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 等工作稍微闲一些我会尽量多攒存稿避免这种问题的! 时小寒处在昏迷之中,噩梦连连。 梦中,黑色祭坛灰雾缭绕,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露出整整齐齐的微笑。 顾旭坐在昏暗的林间,修炼那《昭冥禁术》,脸色白得像纸,体温冷得像冰。 “你不要修炼这门法术!”时小寒看到自己冲上前去,紧紧抓着顾旭的衣袖,“它会让你变成吃人的鬼怪!” 但顾旭却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只能活到三十岁。但如果我修炼了这门《昭冥禁术》,我就能长生不死。” 话音落罢,顾旭突然变成了狰狞可怕的鬼怪。 就像那天走火入魔的潘小鹏一样,双眼通红,长着锋锐的獠牙。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朝她迎面扑来,把她按倒在泥泞的地面上。 在此过程中,她本想驱动真元进行反抗,却发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束缚住,根本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这时候,眼前的场景突然转变。 时小寒发现自己来到了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在她的面前,是一块陌生的石碑,上面却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正是“顾旭”。 而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也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她说:“顾旭终究还是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被上苍收走了性命。” 时小寒怔怔盯着着这块墓碑。 一道惊雷贯穿长空,暴雨哗啦啦地落下。 她浑身湿漉漉的,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随后梦中的情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她坐在自家宅院中那棵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下。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你拥有绝顶的天赋,拥有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命格,却活成了这般模样,不觉得憋屈吗? “你现在的状况,跟被钉在三生石上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 白发少年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调侃顾旭。 顾旭看了眼插在白发少年身上的钉子,想到那算无遗策的空玄散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选择。”他摊开双手,笑容苦涩。 “其实,我曾经怀疑过,像你这样时时刻刻都在压抑自我的人,根本不可能穿过那片殷红的彼岸花海,抵达‘奈何桥’,帮助我解开束缚,”白发少年认真地打量着顾旭,“还好,空玄那老东西在这关键时候成功激起了你的愤怒。”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呢?”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几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第二章 顾旭的选择 抱歉,今晚加班(现在还在公司),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再订阅啦! 抱歉,今晚加班(现在还在公司),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再订阅啦! 但顾旭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完全消失。 因为空玄散人现在依旧藏身暗处、不知所踪。 再加上他还掌握着一手诡异莫测的因果之术。 顾旭很担心,空玄散人还会继续暗中搞事情,危及到自己和身边人的生命危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洛司首淡淡一笑,“空玄散人的因果之术虽然非常玄乎、防不胜防,但它也有许多限制条件。 “比如说,在这座洛京城内,有太祖皇帝当年亲自主持布置的‘天龙大阵’。空玄散人的那些歪门邪道,都会被阻挡在阵法之外。 “更何况,你现在作为大齐的功臣,皇上和圣人们都在关注着你的生命安危。如果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动你一根毫毛,那他一定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洛司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至于青州府区域,我最近会着重关注。燕国公赵长缨也应该会在那边停留一段时间,尽可能地把危险的鬼怪扫荡干净。在此之后,陛下也会派遣皇室供奉长期驻守青州府。你的朋友和同僚,会比过去安全得多。 “这一回,陛下对于空玄散人在他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做了这么多事情,感到非常生气。我想,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大齐境内的鬼怪们恐怕将不得安宁了。” 顾旭默默点了点头。 他端起桌上精致的白玉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清清浅浅的苦涩在他舌尖荡漾开来。 这茶水似乎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悄然间洗去了他烦躁不安的情绪,使他的内心重新变得平静、理性。 “顾旭,你对自己接下来的几个月,有什么规划?”短暂的沉默之后,洛司首接着问道。 “规划…”顾旭想了想,回答道,“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努力修炼,努力做任务,为了长命百岁而努力奋斗。” “其实我想说的是,以你这一次立下的汗马功劳,加官进禄是必然的事情,”洛司首笑了笑,“如果陛下不反对的话,你应该能够再一次被破格提拔,成为大齐驱魔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品官员。 “说不定还能获得封爵,并拥有大齐所有官吏们都梦寐以求的食邑和丹书铁券。 “所以现在,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在‘神机营’计划正式启动之前的几个月里,你更想去地方做官,还是留在京城?” 后续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再来! 后续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再来!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呢?”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几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他现在依旧是一个未受侵蚀的人类。 驼背老大爷万万没有想到,顾旭竟然会用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破除了《昭冥禁术》对他造成的影响。 但老大爷轻笑一声,对此不以为意。 他瞥了眼晕倒地上的时小寒,对顾旭说道:“你就这么不想修炼《冥昭禁术》吗?那好,你小情人的性命,我就收走了。” PS:求 第三章 余音 顾旭沉吟片刻,继续轻声道:“小寒,我刚才跟司首大人谈了一些事情。沂水县的洪水已经退了,陈大人、汪阳他们也都还活着。在接下来几个月时间里,我应该会留在洛京城做官。这里比起沂水,有更充裕的修行资源,能让我修炼得更快一些… “当初,在你昏迷之后,我顺利地突破了第三境,拥有了自己的神通。借助神通的力量,我把青州府境内的情况告诉了外界。在圣人们即将到来的时候,空玄散人被吓得直接逃跑了…他当时的样子,可真是狼狈…” 顾旭像唠嗑家常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许多事情。 时小寒眯着双眼,认真地听着。 不得不说,顾旭成功地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很想看看他此刻的模样,很想问问他的神通是什么,也想知道他在这次事件中获得了怎样的封赏。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候,顾旭提到了最令她感到忧心忡忡的事情。 “…至于我的寿元问题,你不必太担心。司首大人亲口说过,我的修行天赋史无前例。你瞧,我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晋入第二境,用了三个月时间突破第三境,说不定再过几年时间,我就能超凡入圣了。小寒,你也要加油修炼,可千万别被我甩开太远了…” 顾旭话音未落,时小寒突然睁开眼睛,气嘟嘟地瞪了他一眼:“顾旭,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我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修行这种事情,境界越高提升越难。第三境之后,就不仅仅需要丹药,还需要悟性。像我父亲,他已经在第四境巅峰卡了快六年了…”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 装睡真的太难了。 一不小心就破功了。 都怪顾旭这个大坏蛋! 她立即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半个脑袋,仅露出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 看到她这般模样,顾旭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刻的少女,看上去软软糯糯,似乎浑身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令他心里产生出一种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只是,这丫头越可爱,顾旭的心情就越复杂。 一方面,时小寒作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嫁人是必然的事情。她曾经踮着脚尖替他整理头巾,曾和他一起在沂水县时家大宅的院落里看烟花,也曾为了他如螳臂当车般与空玄散人拼命。如果她日后成了别人的妻子,那么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的。 可另一方面,他的人生有着太多的未知数。不仅仅有寿命方面的忧虑,而且他还跟空玄散人、青州陆氏、皇帝的秘密、飞升的骗局等等危险的东西牵扯上了因果。他很难带给她一个幸福安定的未来。 此时此刻,两世处男顾旭站在理性与感性的岔道口,患得患失。 他饱览三千典籍,却从来没有一本书教他这种事情该怎么做。 “这终究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啊…”他想起“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说过的话,默默在心头感叹。 沉吟几秒后,他对时小寒开口解释道:“那是因为你父亲作为莱州府千户,平日里工作非常繁忙,没有太多的修炼时间。而我再过几个月,就能正式进入‘神机营’了——不仅能全心全意修炼,还有圣人们为我答疑解惑。等到那时候,任何瓶颈都无法阻碍到我变强的步伐。” “你别吹牛…”时小寒在被子里闷声道。 “女侠大人,我的修为马上就要超过你了,你一点也不慌吗?”顾旭微微一笑,趁机转移了话题,“你以前在功勋榜上压了我这么久,现在轮到我翻身做主人了。” 时小寒秀眉微蹙,想要坐直身子,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动伤口,疼得哼了一声。 “你想得美!”她嘟囔道,“本女侠就算在这洛京城的驱魔司,也要做那功勋榜的榜首!才不要被你压在下面呢!” “那请女侠大人先好好养伤,不要乱动,”顾旭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重新摁回床上,“过几天就是元宵了。司首大人跟我说,洛京城的元宵夜景色极美。倘若你的伤好得快,等到那时候就可以去看洛水边上看花灯了。” 时小寒望着他俊秀的侧颜,看到阳光给他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晕,不禁开始默默地向上苍祈祷,快点让这该死的伤好起来。 半个时辰后,顾旭离开了这间屋子。 时小寒躺在床上,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竟然忘记了询问顾旭的神通是什么。 这让她感到无比懊恼。 正当她感到心头空落落之际,上官槿理了理衣裙,再次坐到了她床边的藤椅上。 “还在想着他?” “才没有呢…”时小寒依旧双手揪着被子边缘,把半张小脸藏在被子下面。 “跟我说说你们以前的故事吧,小寒妹妹,”上官槿胳膊支在床边,用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她,“我曾听别人说过,顾旭在你们沂水县,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做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是当然,”时小寒不假思索地回应道,眼睛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了骄傲的情绪,“你敢相信吗?顾旭那家伙居然只看了一遍,就把我们藏书阁里所有书籍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其他官员们在修行方面遇到不懂的问题,都懒得去翻书了,统统跑去问顾旭。他们都把他称作是‘人形藏书阁’。 “还有一次,我跟顾旭两个人去一个财主的宅邸里执行杀鬼任务,遇到了一只名叫‘画皮’的鬼怪。那鬼怪不仅能够变成人类的形态,而且还能以人的名字为媒介施展诡异的咒语。顾旭见到它时,曾化名为‘萧长寿’。我当时还觉得他太过于谨慎,没想到他早就识破了那画皮鬼的伎俩…” 说到这里,时小寒停顿了一会儿,鼻子有些酸酸的。 她此时终于明白,为何顾旭会把自己的化名取作“长寿”—— 他不修成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所以“长寿”无疑是他最渴求的东西,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只是,除了给他更多的丹药之外,时小寒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助他。 这让她的内心深处萌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那他确实很厉害啊,”上官槿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探出被子边缘的小手,“像楚凤歌那家伙,整天自称‘绝世天才’、‘大齐第一天骄’,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实际上,他连各类鬼怪的基本特征都认不全。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欣赏顾旭这种又博学又低调又有天福苑的年轻修士——不声不响就拯救了青州府境内数万百姓。这种事情,我觉得换任何同龄人来都做不到。”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同时也握紧了上官槿纤长的手,对其多了几分亲近感。 对于时小寒来说,只要在她面前夸顾旭,那就是她的好朋友。 “对了,小寒妹妹,”上官槿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刚才我听到你和顾旭谈到了元宵夜,那可是我们洛京城一个非常盛大的活动。待到那一天,我可以跟你们一同去参加吗?”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伤能否痊愈…” “不必担心。小寒妹妹你或许不知道,我上官槿可是整个驱魔司总部里最厉害的医生。有我照顾你,保证你元宵那天不仅能从床上走下来,还能像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 “那当然可以呀!上官大人,真是太谢谢你了!”时小寒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上官槿一眼。 作为一个性情活泼好动的少女,这种下不了床的日子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折磨。 只听见上官槿接着给她科普道:“在即将到来的这个春天里,五年一度的‘洛水大会’将会在洛京城举办。届时,全国各地的修士们都将齐聚一堂,进行论道切磋。皇上和圣人们也会莅临,为这个国家大规模地选拔人才。 “正因如此,今年的元宵灯会也将比以往隆重得多。除了看花灯、猜灯谜、舞狮子、踩高跷等传统的活动,大齐皇室还将在洛水边上搭建擂台。所有路过的二十五岁以下年轻修士,都可以登上擂台进行挑战。 “成功守擂到午夜的人,将成为最终的胜者,能够获得大量的钱财、丹药作为奖励。 “洛京的居民们都把这场元宵盛会看作是‘洛水大会’的前奏曲和风向标。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认识大齐王朝的年轻天骄们。而擂台上的获胜者,也往往能够在正式的‘洛水大会’上取得不错的成绩。 “我猜测,洛司首之所以建议顾旭去看看元宵夜的风景,就是希望他趁着这个机会,在洛京人面前展露身手。 “除此之外,京城的文人墨客们也将齐聚洛水之畔,吟诗作对,为他们助兴。 “小寒妹妹,到时候我们应该有好戏看了。” 时小寒认真地听完了她的介绍,心头瞬间对那即将到来的元宵夜充满了期待。 “上官大人,我有个问题。” “你说吧。” “那元宵夜的擂台赛…我也可以上场参加吗?” “当然可以呀!”上官槿笑着回答道,“只要是大齐王朝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修士,不分境界,不分籍贯,都能登台挑战。 “只是我没想到,像小寒妹妹这种看上去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竟然也对登台打架感兴趣。” “我只是对擂台赛的奖励感兴趣,”时小寒撇了撇嘴,说道,“顾旭那家伙,对别的东西没兴趣,唯独喜欢金钱和丹药。我要成为最终的获胜者,把那奖励赢下来,然后送给他做礼物。” “小寒妹妹,你对顾旭可真上心啊!” “毕竟他是本女侠罩着的人,”时小寒嘴角上翘,露出两颗白生生的小虎牙,“只是他现在突破了第三境,翅膀硬了,想要骑在本女侠上面耍威风。呵,本女侠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在这元宵夜里,我可要让他好好看看本女侠的厉害!” 顾旭必须得承认,跟时小寒那丫头待在一起,就跟吸猫一样,是一件容易令人上瘾的事情。 但白发少年的那句话——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在意的人。” 却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于是,他不再贪恋少女那甜香的气息,而是开始在驱魔司总部的院落里寻找库房所在的位置。 他要兑换丹药,他要修炼,他要变得更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二十余岁、身材微胖、穿着黑色“七曜服”的青年来到了他的面前。 “敢问您就是沂水县来的顾大人吗?”微胖青年朝顾旭态度恭敬地拱手行礼。 “正是在下,”顾旭微微颔首,礼貌地说道,“请问您是?” “下官姓‘屈’,名‘景龙’,在驱魔司总部担任‘缉事’一职,根据司首大人的指示,近期将协助顾大人熟悉洛京城驱魔司的事务,”微胖青年脸上挂着有些谄媚的笑容,回应道,“能跟在顾大人这样以一己之力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的传奇人物身边做事,真是下官的荣幸。很多同僚们都对这份差事求而不得呢。 “顾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使唤我就好。我一定会把顾大人伺候得好好的。” 顾旭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心头默默吐槽:洛京城里的官员都这样么? “屈兄,你知道驱魔司总部的库房在什么地方吗?”他趁机向眼前的屈景龙提问道。 “顾大人,你不要叫我屈兄,叫我小屈就好了。这个‘兄’字,我可承受不起,”屈景龙连连摇头,然后伸出食指,指向院落尽头的垂花门,“库房就在那道门后边不远处。顾大人,请您跟我来。” 说罢,屈景龙便带头朝库房走去。 第四章 洛京风光 顾旭跟随屈景龙,来到驱魔司总部的库房。 这间库房从外观上看上去,就比沂水县那间气派得多。 不仅占地面积大了好几倍。 而且在它的门外,还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余座石碑。 顾旭随意瞥了眼石碑上的文字,一眼就看到了《泰阿剑法》《引雷诀》《云海星河剑》《玉虹贯日》《流星走月》等上品法术和武学。 而这些东西的兑换价格也同样高昂得吓人,最低的都需要数万功勋。 跟沂水县那些只需要五百功勋就能兑换的《归元诀》《闪电鞭》《打狗棍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顾旭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个习惯在平价商城里买东西的人,突然进入了奢侈品商店一样。 “顾大人,您在第三境时,就能粉碎空玄散人的阴谋,立下不世之功,”屈景龙站在顾旭身边,继续笑容可掬地拍马屁道,“依下官愚见,恐怕再过几年,这几块石碑上的所有上品法术都会是您的囊中之物。”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上品法术这种东西,其实并不是越多越好。 其蕴含着创始人的大道真意。 正如洛司首曾经写下的那句话——“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强大的。” 唯有与创始人理念契合,才能发挥出上品法术的最大威力。 不过今天顾旭的目的很简单。 他只打算兑换一种东西——“度厄丹”。 就像第一境修士需要“静心丹”,第二境修士需要“长明丹”。 第三境修士同样也需要在修炼过程中使用“度厄丹”,才能稳固心神,避免魂魄遭受阴煞之气的侵蚀。 当然,它的价格也要比“静心丹”和“长明丹”贵一些。 七百二十功勋一瓶,每瓶九枚丹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名义上突然比以前多出了八万功勋。 “顾大人,这十万功勋,是您阻止空玄散人的晋升计划并解救青州府百姓所获得的奖励,”看守库房的小吏翻开档案记录,很快便给出了解释,“今天早上,由司首大人亲自记到您的名头上。” 驱魔司总部记录功勋的档案册是一件由洛司首和客卿何逸群共同打造出来的法宝。 它内部刻有天机术法阵,不仅记录着大齐王朝境内所有驱魔司修士的功勋数目,而且能够实时地进行更新和同步。 顾旭低头瞥了眼档案册,只觉得惊喜来得太过于突然。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富有过。 要知道,他之前解决陆氏凶宅案件,也只获得了五千功勋的奖励——听上去似乎很多,但在兑换了十瓶“长明丹”,就所剩无几了。 而现在这八万功勋,可以兑换上百瓶“度厄丹”,足够他使用很长时间。 “司首大人这一回真是慷慨大方啊!”顾旭轻声感叹道。 “顾大人这次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是天大的功德!”旁边的屈景龙继续笑呵呵地恭维道,“在下官看来,不论获得怎样的奖赏,哪怕是拜将封侯,都是不为过的。” 顾旭突然很想让这家伙闭嘴。 随后,他向看守库房的小吏兑换了十瓶“度厄丹”,把它们塞进了“闲云居”中。 洛司首在破解空玄散人因果法术的同时,也顺便抹去了“闲云居”等物品与原主之间的联系。 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属于顾旭了。他可以放心地去使用。 接下来,顾旭又开始向小吏打听,驱魔司总部的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宝。 众所周知,修士在突破第四境望乡台之后,可以挑选一件本命法宝,温养在自己的丹田之中。 修士可以用意念直接控制本命法宝,也可以借助它飞行。而本命法宝的品阶,也会随着修士们修为的增长而不断提升。 它就像是修士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尽早为晋升第四境做准备,寻找一件合适的本命法宝。 虽然他手中已经有了名器“惊鸿笔”。 但它毕竟曾经是陆家先祖的本命物,其中暗藏着陆家先祖的“道”。 因为顾旭立志要修成圣人,所以对于别人的“道”,他只能稍稍借鉴,但绝不能全盘接受。 他的本命物,必须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用于贯彻自己的“道”。 “顾大人,对于本命物,您不必太着急,”这时候,屈景龙又开口提议道,“今年,在‘洛水大会’上夺魁的修士,都可以进入皇室内库,选一件法宝作为奖励。皇室内库里的东西,要比驱魔司库房里的更值钱。 “像顾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当然得使用最好的法宝。您不妨等到那时候,再进行挑选。” “在‘洛水大会’上夺魁…”顾旭瞥了屈景龙一眼,微微一笑道,“你竟然对我这么有信心?” “顾大人乃天纵之才,天赋、胆识远超同辈,年纪轻轻就能与‘凶神’级鬼怪正面对峙,”屈景龙一本正经地说道,“像您这样的人都不能夺魁,还有谁能夺魁呢?” 顾旭突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因为顾旭在京城还没有自己的宅邸,所以他现在暂时住在驱魔司总部里。 驱魔司总部位于洛京城西北郊区的一座山丘上,抬头可以仰望星空,低头可以俯瞰雄城。 其规模不小,围墙之内有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假山水池。 洛司首专门为顾旭准备了一座两层小楼作为临时的住处。 这座小楼面朝池塘、山石环护,周围种着迎春、海棠、木槿、菊花、腊梅等植物,一年四季都有花香弥漫。 所以它被命名为“清香阁”。 一般情况下,这座“清香阁”是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的,比如皇亲国戚、宗门领袖等等。 正因如此,顾旭的入住引来了驱魔司众多修士们惊讶和羡慕的目光。 “这少年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为什么能住到‘清香阁’里?”有人对司首大人的安排感到不解。 “因为他干掉了一只‘凶神’级的鬼怪,以一己之力解救了青州府成千上万的百姓,”旁边立即有人解释道,“这种事情,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你也一样能住进去。” “一个第三境修士,就能以一己之力干掉‘凶神’?你别忽悠我。” “没忽悠你。这位顾大人可是‘惊鸿笔’的新主人。‘惊鸿笔’是大荒十二名器之一,是飞升仙人曾经的本命法宝。它有多强,应该用不着我解释吧。” “哦,原来是名器的主人啊!那没事儿了。” “还有,我还听别人说过,这位顾大人还成功修炼了那部特别难的法术《焚天七式》。司首大人一直对他的悟性赞不绝口。” “唉,这人又有相貌,又有悟性,还有名器…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上苍可真是不公啊!” 周围人的议论自然而然落入了顾旭的耳中。 这使得他又一次默默在心里感叹:传言这种东西,总会在口耳相承中变得越来越夸张。 他没有理会这些言语。 在与屈景龙暂作告别后,他便走进“清香阁”内,关上屋门。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清香阁”二楼的窗户旁边,正好可以望见整座洛京城的风光。 波光粼粼的洛水穿过城市,像是一条青碧色的光滑绸缎。 河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仿佛棋盘的格子般井然有序。 宽阔的“天街”纵贯南北,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而在“天街”的尽头,坐落着大齐皇帝庄严华丽的居所——紫宸宫。 远远望去,只见其红墙金瓦交相辉映,在太阳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它仿佛是一位身穿黄袍、头戴旒冕的帝王,伫立在洛京城最显眼的地方;旁边那些青砖灰瓦的民宅,则像是它的臣民,在它的面前恭顺地匍匐膜拜。 “在天行皇帝光鲜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不仅让空玄散人深深忌惮,还使得青州陆氏整个家族都葬送了性命?” 顾旭望着这座戒备森严的皇宫,心里不禁冒出这样的念头。 片刻后,顾旭在窗户旁边的竹席上盘膝坐下,取出小瓷瓶,服下一枚“度厄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修炼状态。 他的意识再度降临在黑暗无光的幽冥世界,沿着通向地府深处的道路继续前进。 忘川两岸的彼岸花已经尽数枯萎。 河水的波涛声渐渐远去。 脚下的道路也愈发狭窄崎岖。 而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陡峭的山丘。 山丘顶上,有一座高台,高楹曲栏,巍峨宏伟。周围雾气缭绕,好似耸立云端。 顾旭知道,这座山丘叫做“思乡岭”,这座高台叫做“望乡台”。 传说中,阴间的鬼魂可以在“望乡台”上远远地眺望阳间的亲人。 有诗云:“望乡台上鬼仓皇,望眼睁睁泪两行。妻儿老小偎灵柩,亲朋济济聚灵堂。” 描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只要登上“望乡台”,就能成为第四境修士。 不过,前往“望乡台”的道路非常艰险。 只有一条石级小路通向山丘之顶,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在它两侧,均是刀山剑树,更能听到鬼魂的悲戚哀鸣。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 “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白发少年的话语再次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顾旭深吸一口气,举步踏上古老的石阶。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 突然之间,鬼魂的哭喊声化作精神的巨浪,朝他迎面冲来。 顾旭的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不过,“度厄丹”的药效很快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的身子,稳住了他的步伐,也让他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明。 五级,六级,七级… 他神情坚定,继续攀登。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渐渐暗淡,洛京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唯有顾旭的真元气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攀升。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在洪水退去的三天之后,陈济生终于在值房中苏醒过来。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裹挟着一股潮湿的腥味儿。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旁边的小吏汪阳。 “陈大人,您终于醒了!”汪阳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在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明显的红血丝。 陈济生望着这间宁静完好的值房,微微皱起眉头。 “汪阳,你知道那‘九婴蛇妖’去哪里了吗?” “被国师重新封印了。” “洪水呢?” “已经退了。” “那些被困在洪水中的百姓呢?” “有一部分人不幸逝世了,不过大部分人都存活了下来,”汪阳回答道,“现在,驱魔司总部调派了不少修行者来帮助我们灾后重建,他们的生活已经逐渐地回归正轨。” “原来是圣人出手拯救了我们啊!”陈济生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么顾旭和时小寒现在在哪里呢?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在洛京城,都还好好地活着。” 汪阳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了一份文件。 “陈大人,这是大齐朝廷最新的邸报。根据朝廷官方的说法,这次‘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其实是传说中那‘第三凶神’的阴谋——那‘第三凶神’为了晋升‘鬼王’,想要借助‘九婴蛇妖’的力量,获得十万生魂作为祭品。 “顾旭是这次事件的大功臣。倘若没有他及时阻止‘第三凶神’的计划,恐怕整个青州府都将哀鸿遍野。” 说到这里,汪阳停顿了会儿,又从口袋里取出两个信封。 “陈大人,这两封信都是从洛京城寄来给您的。一封是顾旭写的,另一封是驱魔司总部郎中上官大人写的。” “把它们都拿来给我看看吧!”陈济生淡淡吩咐道。 汪阳说的事情听上去太过于离谱。 不亲眼看到黑纸白字,陈济生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第五章 论功行赏 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值房里狭窄的床上,陈济生倚靠着陈旧的枕头,缓缓坐直身子,开始阅读大齐王朝最新的邸报。 他起初神色平静无波,随后目光里流露出担忧的情绪;待他读完整篇文章后,则完完全全地转变为震惊。 “真不敢相信,顾旭这小子竟然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深吸一口气,由衷感叹道。 陈济生从来没有低估过顾旭的能力。 自从他手把手教顾旭学习符篆之道以来,顾旭就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带来惊喜。 那恐怖的修炼速度,那举一反十的悟性,那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还有解决陆氏凶宅案件和登临崂山之巅的惊人之举…一次又一次地令陈济生瞠目结舌。 陈济生曾一度觉得,顾旭今后不论做出多么夸张的事情,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陈济生看到这张邸报的内容时,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婴蛇妖”。 “第三凶神”。 “空玄散人”。 “鬼王”。 这些名词对陈济生来说,一个比一个遥远,一个比一个危险。 可顾旭却与之当面对峙。 在那九死一生的绝境里,他竟也依旧保持冷静,而且竟然真的找到了破局的办法,并等到了洛京城的圣人们赶来救援。 陈济生又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今后真的再也不能以看待常人的眼光来看待顾旭这个妖孽了。 随后他拆开顾旭的信件。 顾旭在信中表示,他自己和时小寒目前都在京城,一切安好,而且很快就会得到提拔和封赏,预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留在京城做官;洛京城有“天龙大阵”,有圣人坐镇,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除此之外,顾旭还极为关切地询问了陈济生和沂水县的状况。 至于对付空玄散人时的种种凶险,顾旭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陈济生把这封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 望着顾旭那遒美健秀的字迹,他不禁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个少年终非池中之物。沂水这样的小县城,是无法束缚住他的。他理应去那更加广阔的天空中尽情翱翔,让整个大齐王朝都能见识到他的风采。 接着,他又从汪阳的手中接过上官槿写的信件,将其拆开。 陈济生在驱魔司做官多年,自然知道上官槿是司首大人的亲随——她写的信,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以一种非官方的形式,来传达司首大人的态度。 在这封信中,上官槿对此次事件中的受灾民众进行慰问,对陈济生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切,也对陈济生奋不顾身拯救百姓的行为表示欣赏和敬佩。 而在信的末尾,上官槿则向陈济生询问,是否愿意调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担任“编修”一职。 “编修”跟陈济生现在担任的“知事”一样,都是七品官位。 其职责非常简单,就是在驱魔司总部看守藏书阁,定期整理书籍文献。 看上去像是平调。 但实际上,从沂水县这样的偏僻县城,调派到繁华的洛京城,完全可以算是升迁。 此外,像“编修”这样的文职工作,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外出杀鬼的。很多长年累月在任务中疲于奔命的修士,都对这种坐在衙门藏书阁里就能轻轻松松领薪水的清闲差事梦寐以求。 读完这封信后,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清楚,自己资质平平,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背景——正常来讲,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获得这样的机会。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这应该是沾了顾旭那小子的光吧…”他暗暗地在心里猜测道。 “陈大人,这次驱魔司总部那边对您是怎样的态度?”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汪阳忍不住好奇地向他问道。 “他们想把我调到京城做官,去帮他们看守藏书阁。”陈济生如实回答。 “这听上去非常不错呀!”汪阳倒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地感叹道,“洛京城乃天下第一雄城,人口众多,建筑瑰丽,极为繁华。时大人说在那里能吃到全国各地的美食,崔大人说那里的教坊司里有全国最漂亮的歌姬和舞女,顾大人说驱魔司总部库房里有充裕的丹药和高品阶的法术…住在京城里,就仿佛住在仙界里一样。 “陈大人,真是恭喜您了!这样的机会,很多人都求而不得呢!” “洛京城,那确实是人间天堂一样的地方啊…”陈济生轻叹一声。 “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汪阳继续问道。说话时,他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和不舍的情绪。 “但我不打算去京城做官。” “为什么?”汪阳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京城不缺闲人,但沂水县很需要一位知事,”陈济生淡淡地说道,“我年纪大了,天赋也平平无奇,在修为上应该很难再有突破了。洛京城里人才济济,我去了那里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就留在这沂水县——至少,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还有能力救下几个人。” 汪阳望着他脸上平静的神情,依旧对他的选择感到有些不理解。 去京城做官。 那可是汪阳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情。 陈大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似乎察觉到了汪阳的心思,陈济生微微一笑,说道:“汪阳,你还记得衙门大堂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副字吗?” “记得,”汪阳立即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这句话,其实最早是顾旭说的,”陈济生接着说道,“享受天下之利益的人,就应当承担天下人的忧患。像顾旭,他就阻止了空玄散人晋升‘鬼王’的计划,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无疑践行了他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而像我这样能力平平的老头子,做不出顾旭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有待在沂水这种地方,才可以帮助百姓解决忧患,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我得对得住自己的七曜服和乌纱帽,对得住自己每个月拿到的俸禄,对得住民众对我的信赖。” 听到陈济生的这番话,汪阳低着头,久久不语。 他深刻体会到,陈大人和顾大人的思想境界,与他完完全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但与此同时,汪阳心头也有些暗暗窃喜。 因为自从八年前郑大人牺牲后,陈大人就一直都是沂水驱魔司的顶梁柱——只要他待在这座衙门中,汪阳心中就会充满了安全感,仿佛世间的所有鬼怪都无法伤害到他。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自从得知青州府出事儿后,时磊的心情一直烦躁不安。 他每天都在衙门大堂里踱来踱去,早已没有心思去处理公务。公文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变成了嗡嗡鸣叫的苍蝇,令他恨不得将其狠狠撕碎,扔进废物篓中。 白天,他望着香气飘飘的丰盛午餐,毫无食欲;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变得跟大熊猫似的。 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久久萦绕不散—— “时小寒现在还好吗?” 若不是驱魔司总部强制性要求他坚守岗位严阵以待,恐怕时磊早就驾驭宝剑飞往青州府寻找女儿去了。 直到今天,他收到了时小寒报平安的信件。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因为时小寒最近几天一直在驱魔司总部卧床养伤,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她亲笔写的,而是由她口述、上官槿代笔的。 在信里,时小寒简要叙述了这次事件的经过,表示自己待在洛京城,一切安好,让父亲不必太过担心——虽然受了点伤,但有上官大人在旁边照顾,应该能很快地康复。 同时她还强调了顾旭在这次事件中发挥的作用——若不是顾旭在关键时候突破第三境,利用自己的神通把消息传递给圣人们,恐怕整座青州府将生灵涂炭,自己也将难以幸存。 而在信的末尾,时小寒提到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父亲,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想要继续留在洛京城,不打算回青州府了。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在洛京驱魔司总部争取到一个职务,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然后去参加那‘洛水大会’,让本女侠到威名传遍天下!” 时磊盯着女儿信中的这段话,沉默了几秒钟。 以他对女儿的了解,他知道这丫头之所以想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眼馋洛京城种类丰富的美食,另一方面绝对是想跟顾旭那小子黏在一起。 虽然时小寒总在信里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才不想结婚呢”、“鬼怪不灭,誓不成家”,但实际上,她的满门心思都已经扑在顾旭的身上了。 这让时磊心头百味杂陈。 顾旭那小子确实优秀——天资卓绝,自律上进,没有拈花惹草的癖好;而且,在青州府的这次事件中,他可以算是时小寒的救命恩人。 就算是时磊这种挑剔的人,也觉得顾旭达到了做他女婿的标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在面对“凶神”级鬼怪的时候,能够做出如此沉着、理性又坚决的应对措施? 只可惜这小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遭到了上苍的嫉妒——如果不修成圣人的话,就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时磊欣赏顾旭,但更爱自己的女儿。 他不希望时小寒的后半生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 他默默叹了口气,把这封信又从头到尾重新读了一遍。 然后他发现,自己刚才读信读得太快,竟差点儿忽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顾旭破第三境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小子好像三个月前才突破第二境的吧!”时磊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为何这么快就晋入第三境了?这速度…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时磊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从第二境修到第三境,足足花了五年半时间。 顾旭的这三个月,连他的零头都不到。 “这小子不会是仙人转世吧?” 面对顾旭这恐怖的破境速度,时磊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甚至隐隐觉得,倘若顾旭在后续的修行道路上也能保持这种夸张的速度,说不定真有机会在三十岁之前突破第七境。 倘若能拥有一个圣人做女婿,那对于时家来说简直就是… “不,不行,我不能太早下定论,”时磊立即掐断了心里这个荒唐的念头,“修行道路,越往后走越艰难。境界越高,就越容易遇到瓶颈。想当初,我可是在第三境圆满止步了好几年,才登上那该死的‘望乡台’… “倘若想要成为圣人,那更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探索自己的‘道’。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或许,我应该再等等,看看这小子需要多长时间能突破下一个境界…晋升第四境,可要比第三境难得多… “我就不信他能在一年内登上‘望乡台’!” 洛京城,紫宸宫,文渊阁。 在过年期间长达一个月的假期里,大部分官员们都离开岗位,回到家乡陪伴亲人。 但是,作为大齐王朝行政中枢的内阁却不得休假。 尤其是在青州府的灾难发生之后,内阁阁臣们几乎每一天从早到晚都待在文渊阁里,讨论灾后重建、资源配给、防御警戒措施、对有功之臣的奖赏等等事情。 今天,他们讨论的议题是—— “对顾旭的封赏。” 顾旭虽然只是个第三境的修士,但在青州府这次事件中,却是公认的头号功臣,连驱魔司司首洛川和大齐国师都对他给予很高的评价。 如何嘉奖他立下的功绩,无疑是一个值得认真商榷的问题。 此时此刻,内阁首辅谭鹤鸣仔细地翻看着桌上的奏折,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驱魔司司首洛川希望将顾旭连升两品,把他破格提拔为驱魔司六品主事…诸位可有异议?” PS:求 第六章 元夕将至 “诸位可有异议?”首辅谭鹤鸣缓缓说着,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几个月之前,这个名叫顾旭的驱魔司官员才刚刚被破格提拔过…”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微微皱眉。 “没错,”内阁次辅刘渠点了点头,“去年秋天,顾旭因为在晋职考核的过程中表现非常优异,再加上他拥有罕见的三品修行资质,所以洛司首把他从一名普通小吏,直接擢升为驱魔司八品经历。 “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此前,像楚郎中、上官郎中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是被司首大人以相同的方式从众多不起眼的小吏间提拔起来的。 “而顾旭这次立下的功劳,绝不亚于攻陷一座城池或一处鬼怪的巢穴。如果没有他,不仅整座青州府将毁之一旦,而且在这世间还会出现一个难以对付的鬼王。在我个人看来,给予他破格提拔,是完完全全没有问题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两个人附和道:“我也赞同刘大人的看法。” 尹尚书想了想,指出道:“但这个顾旭,好像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到加冠的年纪。尚未加冠就官居六品,听上去会不会有些太过于夸张了…” “我认为,这个少年十七岁时做出的事情,已经比大齐王朝大部分六品官员一辈子做出的事情要强得多,”次辅刘渠反驳道,“对于像他这样拯救数万百姓的英雄人物来说,用年龄这种东西来限制他,无疑是一种非常迂腐的表现。 “更何况,不久之前,皇上任命他为’侍读‘,让他做皇子们学习的典范,就足以证明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尹尚书没再说话。 因为顾旭这次做出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若不是出自圣人之口,恐怕尹尚书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就算尹尚书想跟别的阁臣唱唱反调,心头也没有太多的底气。 “其他人还有异议吗?”谭首辅又问了一遍。 没人吭声。 于是,谭首辅提起笔,很快把内阁的意见写在了“票拟”纸片上,将其与洛司首的奏折贴在一起,放朝一边。 随后,谭首辅拿起另外的两份奏折,缓缓开口说道:“今天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件事情,还是跟顾旭有关。 “国师大人认为,顾旭在符篆之道上造诣极深。他在这次事件之中展露出来的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大师的水准。 “国师希望顾旭去龙门书院兼任‘客座教习’一职——每个月抽出一点时间,去给书院主修符道的学生们讲讲课,分享一下画符的思路。 “毕竟‘长夜’即将到来,而符修在战场上又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国师想要在‘长夜’之前,尽快提升符修们画符的能力和效率。” 龙门书院位于洛京城的郊区,是大齐朝廷官方设立的修行者学府,可以理解为修士们的国子监,某种程度上能够与三大宗门分庭抗礼。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基本上都不缺天赋和背景。 而书院中的教习,往往修为不低,并且在一个特定的领域——如符道、阵法、剑术、炼器等,颇有建树。 至于大齐国师,则在龙门书院里担任“名誉院长”一职。 首辅谭鹤鸣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但国师大人终究只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并不是真正的院长。很多教习、连同李院长在内,都对他的这个提议感到不服气。 “他们承认顾旭天赋卓绝,也对顾旭在青州府这次灾难中的所作所为感到钦佩。 “但是在他们看来,顾旭终究年纪太小,资历太浅,修炼时间太短,又只有第三境的修为——而在龙门书院的所有教习中,实力最低的都是第四境修士。 “再加上符篆之道一向以艰深难懂着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和琢磨。 “他们觉得,顾旭还需要再花几年时间去磨砺一下,多积攒一些经验,才能担起教导书院学生这样的重任。” “十七岁的书院教习,听上去确实有些离谱,”尹尚书淡淡说道道,“恐怕龙门书院里的那些学生,年纪都比他更大些。” 次辅刘渠则沉吟片刻,然后望向谭鹤鸣,一针见血地说道:“谭阁老,让顾旭做那龙门书院的教习…是不是会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刘次辅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谭鹤鸣点了点头,“因为龙门书院的教习待遇优厚、地位崇高,所以人数一直是非常有限的。 “尤其是‘客座教习’这样的头衔,更是荣誉的象征。 “那个教习的位置,目前有好几个符师都想争取,其中有一个还是李院长的表弟。如果者职位给最终了顾旭,那么这些人可能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再次等到一个这样的机会。” “这个好办,”刘次辅微微一笑,“在元宵节过后,只要找个时间,让顾旭和那几个符师当着龙门书院所有教习的面,展示一下他们的符道造诣——谁最强,那这个位置就给谁。这样一来,他们输了,也能心服口服。” “刘次辅的这个办法,可真是简单粗暴啊!”尹尚书评价道。 “刘次辅的想法确实不错,但要执行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谭首辅面色平静的说道,“首先,我们需要征求国师的意见。国师大人毕竟是当世圣人。如果他的态度非常强硬,要不顾一切反对意见把顾旭塞进龙门书院里,那么除了皇帝和其他几位圣人之外,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天行皇帝高高在上,垂拱而治。 几位圣人各司其职,相互制约;权力虽大,却又不能完全仗着力量随心所欲,很多时候都得遵照规矩和流程来办事情。 这便是大齐王朝当今金字塔尖的权力格局。 “我想…如果国师大人对顾旭的符道修为有着足够的信心,那么他应该会答应的吧!”刘次辅思索片刻,认真地说道。 这些内阁阁员们终究只是在修行者的夹缝间生存的一群凡人。 他们既不想得罪国师,也不想得罪龙门书院的李院长和教习们。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他们最终认可了刘次辅的想法:在得到国师同意的前提下,给顾旭和其他竞争者们准备一场公平公正的同台竞技,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人将成为龙门书院新的教习。 “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最后一件事情,还是跟顾旭有关系,”在写完“票拟”后,谭首辅又取来了一份奏折,缓缓地说道,“这份奏折来自礼部。礼部官员认为,顾旭在这场灾难中立下的功绩,足以获封爵位。” 在大齐王朝,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又有“国公”、“郡公”、“郡伯”、“县伯”等细分等级。 根据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 其中,爵位又分“世爵”和“流爵”,以功劳大小而定。 “世爵”,顾名思义,是能够世袭的爵位,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不仅有封地,而且有禄米。 大齐王朝的三大门阀——幽州赵氏、襄阳陈氏、金陵沈氏,其家主均是世袭国公。 而“流爵”则是终身制爵位,只有称号和禄米,没有封地,也不得世袭。 驱魔司的高阶官员,很多都有“流爵”在身。比如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就曾获封“靖远伯”;再比如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也曾经有“忠献伯”的称号。 除此之外,获封爵位的人还能获得可用于免罪的“丹书铁券”。 当然,“丹书铁券”这种东西是否真的有用,终究取决于皇帝的心思。像青州陆氏,在触怒了天行皇帝后,依旧免不了被诛九族的悲剧结局。 此外,自从青州陆氏湮灭于历史之后,天行皇帝就再也没有授予过任何人世袭制的爵位。 这也意味着,现在不管顾旭立下多大的功劳,他也只能受封终身制的爵位。 “只是对于该给予顾旭何种爵位,礼部的官员们仍然有争议,”只听见谭首辅继续说道,“根据大齐王朝‘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的规矩,顾旭这次立下的功劳,很难按照以前的标准,用杀死的鬼怪数目进行衡量。 “有人认为,他阻止了一只‘鬼王’级别鬼怪的诞生,是救济天下苍生的大功劳,可以直接授予伯爵头衔。 “也有人说,他并没有直接对空玄散人出手,而只是起到了传递消息的作用——真正出手对付‘凶神’们的,依旧是圣人们。如果贸然授予他太高的爵位,恐怕无法服众。 “因为他们久久无法讨论出一个结果,所以他们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我们内阁。 “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场的阁臣们均保持沉默,久久无人应答。 过了好一会儿,尹尚书终于缓缓地开口说道:“根据大齐的律法,‘封号非特旨不得予’。这种事情,还是把它直接交由皇上和公主殿下来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今天是正月十三。 距离元宵佳节的到来,还有两天时间。 这一天清晨,昭宁公主按照规矩,早早地乘坐青帘小轿来到皇宫里的坤元殿,向自己的母后陈安之请安。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皇后屈膝行礼。 “坐。”皇后指着面前的椅子,淡淡吩咐道。 昭宁公主应声坐下。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虽然坤元殿西暖阁中燃烧着温暖的炉火,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冷冽如冰。 “萧琬珺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也比以前硬多了啊,”过了好一会儿,皇后终于轻叹一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为了不结婚,你可真是穷尽手段啊!” “母后此话怎讲?”昭宁公主面色不改。 “不要再装傻了,萧琬珺,”皇后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前,我给你提到过两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一个是幽州赵氏的赵宽,一个是金陵沈氏的沈桦。 “可就在几天之前,赵宽突然跟戍守东北边境的女将军邹雯定下亲事。而沈桦则被曝出了经常出入花街柳巷,并且在私下里蓄养宠——显然也不再符合做驸马的标准。 “你敢说这两件事情跟你没关系?” 昭宁公主面色平静地回答道:“赵宽和邹雯两情相悦,他们走到一起是必然的事情。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桦私底下做的这些恶心的事情,迟早都会大白于天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鬼伎俩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本宫,”皇后冷冷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赵宽是在你的间接授意下,才去戍守东北边疆的。而近期派去金陵城的那位巡按御史,也是你在暗中培养的亲信。” 昭宁公主浅浅一笑,没有否认。 “母后,你曾经教过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公主微笑着回答道,“我只是在听从您的教导后,试图通过自己力所能及的手段,避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但现在萧尚贞修为尽失,襄阳陈氏也面临着危机,”皇后开始跟公主讲道理,“萧琬珺,你是一国公主,也是陈氏的血脉。在这关键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识大体一些,不要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耍性子。” “可是,母后,您有没有想过,我姓萧,不姓陈,”昭宁公主望着自己的母亲,认真地说道,“我先属于大齐皇室,然后才是陈家的血脉。当皇室和陈家产生矛盾的时候,我理应站在皇室那一边。而我的婚事,也应该由父皇来决定…” “可是你的父皇已经很长时间不理会凡俗之事了。”皇后态度冷淡打断了她的话。 “公主的婚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而大齐的最高权力‘批红权’,现在就在我手中,”昭宁公主恬淡地笑道,“母后,您知道吗?您作为大齐皇后,其实早就已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您太过为陈家的利益考虑了。” 说到这里,昭宁公主站起身来,再次向皇后躬身行礼。 随后她转身离开暖意融融的坤元殿。 自从青州那场灾难发生后,公主府里还有着大量的奏折等待着她去处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由她来定夺。 PS:求 第七章 花市灯如昼 很快,昭宁公主便乘坐着两人抬的青帘小轿,穿过繁华的天街,回到了坐落在洛水边上的公主府。 这里风光独好,静谧安详。 公主走下轿子,穿过大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途中,她看到四皇子萧尚贞和几个仆人家的孩子爬在假山上面,嬉戏玩耍。 她笑了笑,没有去打扰他们。 正所谓“人生有得亦有失”。 萧尚贞在失去了修为的同时,也过上了他一直以来都非常渴望的快乐生活。 只是昭宁公主却无法预测,他这简单朴素的快乐,究竟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她顺着台阶,进入书房。 这是一间开阔明亮的房屋,中间并无隔断;几排书架靠墙摆放,上面陈列着成百上千本半旧的书籍,书页微微泛黄,书角都有卷起的痕迹。 房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理石桌案,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此外还有几个笔筒,里面插满了毛笔。 在书房西面的墙壁上,则挂着几张朴素写意的黑白山水画。 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是昭宁公主亲笔所书,字迹挺拔雄健,颇具气势。 其内容如下: 上联:为学深知书有味; 下联:观心澄觉室生光。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她脱下厚厚的鹤氅、卸下头顶上沉重的发饰。 然后坐到书桌背后的木椅上,开始翻阅今天之内送到公主府上的奏折。 她早就知道了青州府发生的事情,也早就猜到了今日送来的奏折定然与之有关。 只是,当她看到奏折上面的内容时,她依旧感到无比惊讶。 第一份奏折:“驱魔司司首洛川希望把沂水县经历顾旭破格提拔为六品主事…” 第二份奏折:“国师想要让顾旭在龙门书院担任‘客座教习’,在工作闲余时间教授书院学生们绘制符篆…” 第三份奏折:“礼部提议给顾旭封授爵位…” 昭宁公主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一份份奏折,只觉得今天字里行间“顾旭”二字的出现频率似乎太高了点儿。 准确来说,自从她三个月前看到顾旭在晋职考核中那张完美的理论考卷开始,她就经常在桌案上的公文和旁人的言语中看到或听到“顾旭”这个名字。 起初她只是对这个博览群书的少年感到有些欣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顾旭解决了困扰青州府多年的陆氏凶宅案件,然后登上崂山之巅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她就隐隐有预感,这个少年将成为大齐王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现在,她当初的预感好像真的应验了。 顾旭竟然在“凶神”级别的鬼怪面前存活了下来,并且还阻止了那“凶神”筹谋了数十年了晋升计划。 这让昭宁公主感到非常难以置信。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第五境、第六境的修士,在撞上“凶神”级鬼怪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更别说顾旭竟然还当着那“凶神”的面摧毁了一座祭坛。 况且,根据驱魔司司首洛川的说法,那“凶神”级鬼怪是空玄散人在飞升失败后,利用一门特殊的法术转变而成的。 其定然比一般的“凶神”强大得多,也要狡猾得多。 昭宁公主绞尽脑汁,穷尽自己的学识和想象力,也无法想象出顾旭是如何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破解这必死之局的。 “按照这奏折里的说法,顾旭在摧毁了沂山深处那座祭坛后,便被洛司首带来了洛京城。最近几天,他应该都待在驱魔司总部…” “真想见他一面啊…” 不久之前,昭宁公主很希望把顾旭这样的年轻天才招揽到四皇子萧尚贞的麾下,作为萧尚贞的追随者,帮助萧尚贞争夺“泰阿剑”。 但萧尚贞在攀登崂山的过程中遭到了“神机营”同伴杜菁菁的刺杀,失去了一身修为,也失去了争夺皇位继承权的可能性。 所以现在,昭宁公主想要结识顾旭,仅仅只是因为好奇罢了。 “只是,在顾旭来到京城之后,我至今还没有获得任何他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消息,估计他一直待在驱魔司总部默默修炼。这样一来,我也不方便上门去打扰他… “不过,元宵节很快就要到了。 “因为‘洛水大会’即将在洛京城举行,所以今年的元宵之夜会非常热闹。除了往年的猜灯谜、舞狮子等传统活动之外,大齐王朝境内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天骄都会齐聚在洛水之畔,登上擂台进行比武切磋。 “也不知道顾旭到时候会不会也去那擂台上展露身手。 “或许,我可以在这个元宵之夜去洛水边上逛逛,去擂台边上凑凑热闹,说不定能够碰见他呢…”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默默下定决心。 她站起身,走到墙壁前的书架旁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将其打开。 木匣子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白玉手镯,在阳光下焕发着莹润的光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众人非常期待的正月十五。 这是大地回春之日,也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 在洛京城,上元节看上去似乎要比除夕都要隆重得多。 不仅民间家家户户都在制作五颜六色的彩灯,就连大齐官府都征调了很多民夫,制作彩灯,准备灯会。 据说,去年洛京城燃灯五万盏,花灯花样繁多,皇帝命人做巨型的灯楼,广达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极为壮观。 节日期间,京城的市民聚满街上,两廊下歌舞、百戏、奇术异能鳞次栉比,乐声悠扬。有击丸踢球者,还有表演傀儡戏、魔术、杂剧、讲史、猴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等,总之,活动丰富到令人彻夜难眠。 在上官槿的照顾下,时小寒的伤势恢复的很快。 正月十五这天早上,她就兴奋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像小兔子一样满屋子地蹦蹦跳跳。 不得不说,这几天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生活,实在是把她给憋坏了,令她根本无从释放旺盛的精力。 “对了,顾旭现在在什么地方?”当然,时小寒并没有忘记向上官槿询问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最近几天,他一直都待在总部衙门的‘清香阁’里,没有出门,”上官槿笑了笑,回答道,“一日三餐,都是衙役们直接送到他屋子里的。估计他正在忙着修炼吧! “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他。洛京城过年期间那么热闹,他却能无视一切诱惑,勤勤恳恳地修炼。这种自律程度,我只在灵山寺的苦行僧身上见过。” “他果然在修炼啊…”时小寒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在沂水县的时候,顾旭每天基本上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任务积攒功勋。她想要约他去飘香楼吃顿饭,都非常不容易。 那时候,她以为顾旭纯粹只是热爱修炼、想要变强。 不过现在,她终于理解了顾旭的苦衷。 他不修成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 所以,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他才会争分夺秒地修炼。 每当想到这件事情,时小寒的鼻子就会酸酸的。 顾旭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一直瞒着她这件事情。 如果他早点告诉她,那她就会把家里的各种丹药统统给他——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需要去起早贪黑地去做杀鬼任务赚取功勋了。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否还会按照之前的约定,跟我一起去洛水边看花灯,”时小寒默默地在心理想道,“当然,如果他食言的话,我也不会怪他…他现在确实需要抓紧一切时间来修炼…” 怀着这样的想法,时小寒并没有去“清香阁”打扰顾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就静静地待在这间养伤的屋子里,由上官槿为她梳理头发、化妆打扮。 时小寒以前很少涂抹脂粉。 一方面,因为她本来就容貌俏丽,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大而明亮,并不需要脂粉来装点自己; 另一方面,她一向自称“大侠”,做事情一向大大咧咧,吃饭时也狼吞虎咽,很少注意自己的形象。 所以今天,当上官槿把她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后,她差点儿没有认出镜子中的自己。 “这是哪里来的仙女?”上官槿指着她在镜子里的倒影,笑着打趣道。 此时的时小寒,在经过打扮后,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雍容的贵气。 不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侠大人,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上官姐姐莫要取笑我…” “哪里取笑你了,我说的是实话,”上官槿认真地说道,“按照以前的习俗,在上元节这天,洛京城的所有姑娘们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洛水边上看花灯。远远望去,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不过我相信,以小寒妹妹此时的样子,就算在她们中间,也是最为出众的。” “可是我今天要去打擂台,没必要像这样打扮吧…” “以小寒妹妹现在这美若天仙的模样。你的对手在看见你的一瞬间,说不定就放下武器直接投降了。” 与此同时,清香阁。 顾旭睁开眼睛,从竹席上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结束了修炼。 他必须得承认,攀登“思乡岭”的这四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跟他之前在第一境、第二境的修炼过程完全不一样。 起初非常顺利。 在“度厄丹”的药效下,他几乎毫不费力,就一鼓作气地登上了两百多级台阶。 只是,当他爬到第二百四十级阶梯的时候,他的步伐开始变得无比缓慢。 周围的鬼哭狼嚎声变得更加刺耳,比以前更令人头晕目眩。 山上的雾气更加浓郁,令他难以看清楚眼前的道路;温度也渐渐变冷,似乎连他的神识都能冻结。 有些时候,还有幻像出现在他的面前,影响他对眼前道路的判断。 在这样的情形下,顾旭觉得,自己稍不留神就会坠入山路旁边那可怕的万丈深渊。 谨慎起见,他暂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这时候,顾旭想起了之前陈济生对他说过的话:攀登“望乡台”的修行者,需要找到自己的凡心,作为锚点,才能避免自己在今后的修行道路上迷失方向。 “凡心…”顾旭反复默念这个词。 修行的道路,果然越往后走越艰难。 时至今日,以他远超常人的悟性,他也依旧还没有把握到这个“凡心”一词的真正要义是什么。 像陈济生,他的修为也在第三境巅峰停滞了很多年。 直到他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进入雪女的领地摘下雪参时,他才突然顿悟,找到了自己的“凡心”。 “或许,我应该暂时休息一下,出去找找灵感,”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一直闷在屋子里修炼,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只修炼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 “这句话对于想要突破‘望乡台’的修士来说,绝对是至理名言啊! 这时候,他想起来,今天是元宵节。 “时小寒那丫头,应该还在等着我去看花灯呢!”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然后推开屋门,走出清香阁。 然后沿着走廊,朝着时小寒养伤的房屋走去。 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看到他,都在旁边议论纷纷。 “这位顾大人终于肯走出‘清香阁’了啊…” “我以为顾大人这么强,只是天赋厉害,没想到他竟然还这么努力。” “比我天资优秀的人,也比我更努力。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简直不用活了…” “不知道今天晚上,我有没有机会在洛水边的擂台上看到这位顾大人出手,想必一定非常精彩…” (先更后改) 第八章 月上柳梢头 在驱魔司总部衙门走廊的尽头,站着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女郎。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穿着浅绿长裙,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无疑是上官槿。 另一个娇小玲珑,穿着淡紫色百褶裙,乌云般的头发梳成随云髻,插着亮闪闪的金步摇,正踮着脚尖朝着顾旭连连挥手——正是时小寒。 “顾旭,你来啦!”只听见时小寒大声道。 “是啊,我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可我还是来了。” “这…这会不会耽误你修炼?” “当然不会,”顾旭走到她的身边,微微一笑,“陈大人之前说过,修行的第四境叫做‘望乡台’,其中的关键就在于要寻找自己的‘凡心’。一直待在屋子里闷头修炼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出门走走。像空玄散人当年,就经常游戏于市井之间,还会跟凡人们一起去投壶呢。” “那就好。”时小寒松了口气。 这时候,顾旭注意这丫头的脸蛋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眉毛经过修剪描画,变得更加精致,仿若弯弯的柳叶。 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像是清晨的霞光。 “女侠大人,你今天看上去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好看吗?”时小寒叉着腰,抬头望着他,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看。” “是现在好看,还是以前好看?” “女侠大人天生丽质,妆容只是锦上添花。” 听到他的这番话,时小寒俏丽的鹅蛋脸上顿时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这可是上官姐姐帮我弄的呢!”她指了指身边的上官槿,“她懂的东西可多了!她会剑术,会医药,会打扮…这世界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她不懂的东西!” “哪里哪里,”听到她的话,上官槿立即谦虚地笑道,“这些都是奇伎淫巧罢了,根本不值一提,比不得顾道友通读三千道藏,法术、符篆、阵法、占卜无所不知。” “上官大人过奖了,”顾旭也笑着摇头,“我知道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而以。” 同时他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这是又来了一个商业互吹的高手啊。 这时上官槿又顺势提起:“顾道友,今天晚上去洛水看灯,是否介意我与你们结伴同行?我在洛京城住了十多年,对那片区域很熟悉,也知道那里有几家不错的食肆,或许可以带你们去尝尝…” 未等顾旭开口,时小寒就立即笑嘻嘻地替他答应道:“当然可以呀!我早就想去尝尝洛京城的美食了。” 顾旭瞥了她一眼,心里默默感叹:这个傻丫头…如果日后有人给她准备足够多的美味佳肴,她甚至可能把自己都给卖掉。 当然,话说到这种程度上,他也无法拒绝了,只能客客气气地对上官槿说了句:“那就有劳上官道友了。” 傍晚时分,三人乘坐着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从排列整齐的民宅边穿过,前往洛水边上的闹市区。 途中,上官槿与时小寒并肩而坐,畅聊全国各地特色菜肴。 提到美食,时小寒就像只小麻雀一样,两眼放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上官槿微笑看着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对她的话表示认同,并进行补充。 至于顾旭,则孤零零地坐在她们对面,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家看上去不起眼但生意火爆的餐馆,点了满满一桌价格并不昂贵但是味道极佳的菜肴,然后很快把它们扫荡一空。 毫无疑问,其中的一大半食物都进了时小寒的肚子里,凝聚成为“饕餮之印”。 结账之后,他们就去了河边。 在这里,彩楼、灯廊连缀数里,看上去五光十色,未有间断。路边的店铺和民宅门口,俱是张灯结彩。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除此之外,还有卖小吃的、卖艺的。 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都在这上元佳节来到街上凑热闹,把洛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塞得水泄不通。 时小寒不住地东张西望,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倒映着五彩缤纷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 偶然间看见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她便立即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掏钱买了五根。 一根形如金蛟,递给顾旭。 一根形如鸿雁,递给上官槿。 剩下三根,分别是小猫、小兔、小麻雀,全部归她自己。 对此,顾旭暗暗评价:别看时小寒这丫头整天自称“大侠”,嚷着要“济世安民”,实际上心里还是个小女孩,喜欢可爱的东西。 接着,他们一边啃着糖人,一边来到五光十色的灯廊旁边。 “现在距离擂台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上官槿说道,“我们可以先在这里猜几个灯谜。如果猜对了,还可以去领取奖品。” “奖品是什么?能吃吗?”时小寒问。 “有糖果,有小玩具…” “那不错哎!” 说完,她笑嘻嘻地说着,同时拽着顾旭和上官槿的袖子,走进了彩灯的海洋里。 然后她拽过彩灯底下地一张彩纸,眯着眼睛说道:“来看看这个灯谜… “‘小小金坛子,装着金饺子,吃掉金饺子,吐出白珠子‘… “顾旭,上官姐姐,你们知道谜底是什么吗?” 顾旭想了想,猜测道:“橙子?” 上官槿则回答:“应该是橘子吧!” “听上去好像都对的样子…”时小寒挠了挠脑袋,“嗯,橙子和橘子的区别是…” “橙子是甜的,橘子是酸的。”上官槿不经意地瞥了顾旭一眼,笑着回答道。 他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纠结这个问题。 接着,时小寒又转过身,盯着另外一张彩纸,轻声念诵纸上写着的灯谜: “‘冬天蟠龙卧,夏天枝叶开,龙须往上长,珍珠往下排’…” 这次,她没有向顾旭和上官槿询问答案,而是神情喜悦地喊道:“这个灯谜的答案我知道!是葡萄!” 然后她又望向第三个灯谜:“‘小时青来老来红,立夏时节招顽童,手舞竹竿请下地,吃完两手红彤彤’… “这个我也知道!一定是桑葚! “本女侠真是太聪明了! “还有…‘长得像竹不是竹,周身有节不太粗,不是紫来就是绿,只吃生来不能熟’… “这个我也知道…谜底绝对是‘甘蔗’!如果不是的话,本女侠明天倒立吃饭! 或许是因为这些花灯上的谜语大都跟食物有关系,所以时小寒很轻松就能猜到谜底。 很快,她便扯下了这些彩纸,写下答案,然后去兑换了满满一口袋的糖果。 在时小寒忙着猜灯谜的过程中,上官槿来到顾旭的身边,跟他聊起了驱魔司中的事情。 “顾道友,我听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会留在洛京城做官?” “没错。” “具体的官职是什么?俗话说,能者多劳。顾道友这次在青州府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想必司首大人一定会让你肩负起更重要的职责吧!” “目前我还没有拿到新的任命书。” “那应该还在流程之中,”上官槿若有所思,“以顾道友这次立下的功绩,大概率会再一次被破格提拔,所以内阁需要多花一些时间来斟酌一下…短短一年期间,顾道友就连续两次被破格提拔,这在大齐驱魔司算得上是史无前例呢!” “还是先等它尘埃落定吧!” “对了,顾道友,你一周后有空闲吗?” “一周后…除了修炼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事情吧!上官道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上官槿沉吟两秒,回答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和楚凤歌作为司首大人的亲随,由司首大人一手带大,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司首大人有实无名的弟子。他在教导我们修行的过程中,也一直给我们提出很严格的要求。 “顾道友应该记得,你之前在沂水县参与晋职考核的时候,曾经进入了一件名叫‘温故壶’的法器,并在里面解决了一只名叫‘食梦貘’的鬼怪吧?” “嗯,当然记得。”顾旭点了点头。 “温故壶”是洛司首的一件珍贵法宝。 它能够把驱魔司历史上的鬼怪案件,以幻境的形式,记录在壶内。 修士们只要念诵特定的口诀,就能让自己的神识进入壶中,去重新经历曾经的案件。 根据楚凤歌当时的说法,驱魔司总部的修士就常常在壶中幻境进行实战训练。 而顾旭在晋职考核中,也曾经和沂水县缉事马钦一起进入过这个“温故壶”。 那时候,顾旭在壶中幻境中展示出的符篆造诣、惊人的洞察力和战斗才情,一度给在壶外观战的楚凤歌、上官槿和洛司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司首大人要求我和楚凤歌,每个月都需要进入‘温故壶’一次,重温过去的一个案件,”上官槿接着说道,“这个案件的难度当然不能太低——至少,我们需要在‘温故壶’里面解决一只足以威胁到我们生命安全的‘恶灵’级别鬼怪。 “司首大人认为,这种生死之间的战斗,是一种极佳的磨砺,能够最快速度提高我们的实战技巧和应变能力。 “当然,楚凤歌那家伙至今还是没有学会任何技巧。他依旧只会不动脑子地冲上去直接蛮干。不过他仗着自己有‘野草’神通,皮糙肉厚,能让伤势迅速自愈、真元迅速恢复,最后总能把鬼怪给活活熬死。 “顾道友,你的修行天赋要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司首大人也对你寄予了比我们更高的期待。 “司首大人希望你一周之后也能参与到我们在‘温故壶’中的实战训练里,不知你是否愿意?”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在“温故壶”中参与这种生死之间的实战训练,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待遇。 一方面,驱魔司的修士们外出执行杀鬼任务,不仅仅需要修为,还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冷静处理事情的能力。 很多新人可能资质不差,但是到了实际作战的过程中,却因为见到面目可怕的鬼怪,太过于紧张,导致无法做出正确的决策。 尤其有时候,他们需要处理到自己同僚受阴气侵蚀而走火入魔的案件——这无疑非常容易让他们失去理智。 但很多老人,他们可能修为并不是很高,但是却能够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心理素质,立下赫赫功勋。 只是,经验这种东西,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实战中来获得。 稍不留神,就可能在积累经验的过程中丧命。 但“温故壶”这样的法宝,却能够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大幅度地加快这个过程。 而另一方面,在修行过程中的很多顿悟和突破,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才会发生的。 比如,顾旭在被空玄散人逼到绝境的时候,踏上了“奈何桥”,成功获得了“光阴”。 比如,陈济生在沂山冒着生命危险闯入雪女领地采摘雪参时,找到了自己的“凡心”,成功晋升成为了“望乡台”境界的强者。 但是,上官槿和楚凤歌作为司首大人的亲随,却能够借助“温故壶”,来模拟这个九死一生的过程。 像楚凤歌的“野草”神通,就是在“温故壶”里面,遭受鬼怪一遍又一遍的蹂躏而觉醒的。 而现在,顾旭的修炼正好止步不前。 他站在通向“望乡台”的第二百四十级阶梯之上,前方云雾缭绕,周围尽是鬼哭狼嚎。 周围的环境干扰着他的心神,令他难以继续向前,登山这险峻的“思乡岭”。 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产生顿悟的契机,来尝试突破这个障碍。 或许是今天的元宵夜。 或许是后续需要执行的某个杀鬼任务。 也或许是在“温故壶”之中的生死磨砺。 上官槿的今天的这一个邀请,对他来说算得上是雪中送炭。 (先更后改) 第九章 剧透式解说 “你们下周在‘温故壶’需要处理的是什么案件?”顾旭沉吟片刻,提问道。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上官槿回答,“通常情况下,司首大人会让我们当天随机抽一个。” “那可以让小寒也来参加这次实战训练吗?” 现在,时小寒跟顾旭一样,也处于踏着层层台阶朝着“望乡台”努力攀爬的阶段。如果能够进入“温故壶”,参与一次生死之间的磨砺,对她日后的修行也会有极大的帮助。 “恐怕不行,”上官槿摇了摇头,“‘温故壶’中的案件,是有危险等级划分的。以这次训练的危险程度,只有拥有第四境及以上实力的修士才能参加。” “可是,上官道友,我也只是个第三境修士啊…” “现在,在整个洛京城里,根本没有人把你当做是普通的第三境修士,”上官槿斜瞥了他一眼,“像你这种手握‘名器’、敢于直面‘凶神’的人,就算是第四境修士在你面前,都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那好吧。”顾旭无奈一笑。 他知道上官槿说的是实话。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洛京城的钟声悠扬响起。 余音绵长,经久不绝。 一时间,它盖过了喧嚣的车声、马声、人声,仿佛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上官槿淡淡笑道,“我们先去河边占个好位置吧!” 听到她的话,顾旭转身去喊徜徉在灯廊中间的时小寒。 此时此刻,时小寒已经猜出了数十个谜语,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 以她娇小的身材,还有那笑靥如花的模样,混在孩子堆里,完全没有违和感。 当顾旭喊她时,她立即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嘴里兴冲冲地喊道:“太棒了!终于等到了本女侠在洛京城一战扬名的时候了! “顾旭,我的‘昆吾刀’呢?” “在这里。” 来时路上,为了行动方便,她暂时把“昆吾刀”放到了顾旭的“闲云居”里面。 现在顾旭把“昆吾刀”取了出来,递到她的手中。金属刀鞘倒映着洛京灯火,焕发着绚烂的光彩。 钟声之后,则是乐声。 在河畔的灯楼之中,上百名来自洛京乐坊的女子身着华服,或是吹奏洞箫木笛,或是弹奏琵琶箜篌。 欢快又隆重的音乐旋律宛若升腾的气流,氤氲在洛水上空,然后化作磅礴的雨点,挥洒向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一座形如莲花、雕刻着复杂镂空花纹的高台从洛水中央冉冉升起。它的外表涂抹着金漆,看上去璀璨夺目。 在高台的周围,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天金龙的虚影,在空中盘旋。 顾旭曾经在书籍里了解过,洛京城是很多年前大齐太祖皇帝亲自主持修建的雄城,其与“天龙大阵”浑然一体。 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隐藏着精巧的法术机关,以及复杂的阵纹。 而“天龙大阵”的阵枢,则是大齐皇帝手中的“泰阿剑”。 这样一来,当外敌入侵的时候,整座城市将会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化作一架巨型的防御兵器。 今日,趁着上元佳节的庆祝活动,顾旭便见识到了这“天龙大阵”的冰山一角。 “上官道友,最近洛京城里的年轻一辈里,有没有什么厉害人物?”顾旭望着眼前缓缓上升的高台,对身边的上官槿问道。 “你呀,”上官槿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上,洛京城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你这位拯救了青州府的大英雄登台亮相。” “别开玩笑。我只是替小寒问问。” “今日的优胜者能够得到大量的金钱和丹药作为奖励,顾道友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当然心动。只是出手之前,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万一遇到难以战胜的强敌,岂不是就在全城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上官槿看了他一眼,态度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若要论厉害人物,楚凤歌算得上是一个。按照他的性格,如果今天他在此地,百分之百会第一个冲上擂台,然后借助自己能够快速恢复真元的‘野草’神通,挑战京城里所有人,从而证明自己是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 “然而,自从听说你在青州府立下的功绩后,他突然受到了强烈刺激,跑去静修室里闭关了。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幽州的赵嫣最近也来到了洛京城。她也拥有三品资质,在修行速度上不亚于楚凤歌和剑阁的苏笑。如果她今天要出手的话,绝对算得上是个强敌。” “赵嫣?燕国公的女儿?” “没错。” 顾旭以前确实听说过“赵嫣”这个名字。 她是幽州赵氏的嫡出长女,自幼天赋异禀,痴迷武学,掌握着一手精妙的枪法。 她的枪技,与剑阁苏笑的剑术,一度号称大齐王朝的“两绝”。 像楚凤歌这种力求做天下第一的人,一直把她视作劲敌。 另外,顾旭还听说过此女性情乖张、不好招惹。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她曾经一人一枪闯入蓬莱岛的宗门,以一己之力挑战数十名蓬莱岛弟子,并且废掉了不少人的修为。 当然,蓬莱岛并不敢来找她算账。 毕竟幽州赵氏有圣人坐镇,如日中天。而蓬莱岛在长老孙朋义修炼《昭冥禁术》失控后,已经日渐衰落,根本没有能力与幽州赵氏抗衡。 只是最近几年,因为赵嫣一直跟随军队在大齐的边境作战,她的身影渐渐在洛京居民的视线里淡去。 没想到今天她又重新回到了京城。 想到这里,顾旭走到抱着“昆吾刀”跃跃欲试的时小寒身边,对她叮嘱道:“小寒,如果你稍后遇到打不过的敌人,认输就好,千万不要逞强。” “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么?”时小寒撇了撇嘴。 “时女侠武艺高强,我自然很有信心,”顾旭低头看着她,认真说道,“只是今天这擂台赛,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都可以上场,而你只有十八岁——总有人会仗着自己比别人多修行几年,来这里欺负人。”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虽然性格好强,平日里懒得动脑子,但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傻瓜。 顾旭用如此严肃的态度交代她事情,定然有他的道理。 这时候,灯楼之中传来一阵激烈的鼓声。 一级级阶梯如莲瓣一般从高台上徐徐降下,连接到洛水两岸。 万众瞩目的上元擂台赛,终于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登上擂台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 他头戴方巾,身着一件灰白二色的长袍——根据上官槿介绍,这是龙门书院学生的服饰。 刚一登台,他就向四周拱手行礼,口中道:“在下龙门书院贾秀光,请诸位赐教。” 在法术的作用下,他的声音被放大,使得河边所有观众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顾旭凭借强大的精神感知力察觉到,此人是一个第二境巅峰的修士。 第二境巅峰的修为,在沂水那样偏僻的小县城算得上是强者,但在京城这样的人才云集的地方并不起眼。 不过现在擂台赛刚刚开始,真正的高手大部分都还在观望。 所以像贾秀光这样的人,便抓住这个机会,在京城人面前混个眼熟,也顺便积攒一些实战的经验。 很快,一个身着粗布短衣、体格精干的散修也登上台阶,来到这高台之上,向贾秀光拱手说道:“在下洛京晁州,除了一手拳法,别无所长。请贾兄指教。” 咣咣咣! 响亮的锣声响起。 晁州握紧拳头,摆好架势,凝聚真元。 他的肌肉迅速膨胀,瞬间变成一个魁梧的壮汉;在他的身上,还浮现出了黑色的纹路,形成了老虎模样的纹身。 顾旭博览群书,自然很快就认出了他正在使用的招式。 “这是中品武学,恶虎拳。”他低声道。 然而,正当他开口的时候,身旁不远处也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晁州使用的招术叫做恶虎拳,是一门中品武学。这曾经是洛京城黑虎帮的绝学。它能够刺激修士身体的潜力,使其能够在段时间内发挥出数倍的力量,并且抵御外界的真元攻击。只是在黑虎帮覆灭之后,恶虎拳也随之散落民间,一度疑似失传。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上元擂台再次目睹这门拳法。真是不枉此行啊。” 听到这个声音,顾旭感到有些讶异。 因为这《恶虎拳》是一门冷僻到近乎失传的武学。 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恐怕都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别说看一眼就能把它认出来。 怀着好奇的心情,顾旭转过头,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拥有这般不同寻常的见识。 然后他看到一个凭栏而立的白衣青年。 只见其广额修眉,面如美玉,唇若施脂,一双凤目顾盼神飞。 虽然这青年的身上除了一个白玉手镯外,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但看上去依旧气质雍容、风度翩翩。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朴素的折扇,扇面上以雄健挺拔的字体写着一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秀丽的侍女。 当顾旭看清这个青年面目的一瞬间,他不禁默默在心中感叹道: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的人——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容貌也不比我逊色太多。 顾旭静静打量着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也在气定神闲地看着顾旭。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为了避免气氛过于尴尬,顾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兄台见多识广,在下深感佩服。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齐名琰,就读于国子监,”白衣青年微微颔首,回答道,”我见阁下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莫非是来自青州府的顾旭顾大人?” “齐兄认得我?” “顾大人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国子监的监生们,都曾听说过顾大人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齐兄谬赞了。” “顾大人,您觉得这场比试中的两个人,谁的赢面会更大一些?”自称“齐琰”的白衣青年伸手指着擂台上的两个人,微笑着向顾旭问道。 “我觉得…贾秀光应该能够获胜。”顾旭思索一秒,回答道。 “和我猜的一样,”白衣青年齐琰说道,“不过…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贾秀光就读于龙门书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是个水平不差的符修,并且应该有一位很好的老师在指导他,”顾旭淡淡地分析道,“在刚才短暂的准备时间里,他一直在默念发动符篆的咒文。根据他的口型,我判断出他即将使用的,是用于防御的‘金光符’。 “晁州的恶虎拳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强的力量,但是毕竟是刺激身体潜力的法术,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这也就意味着,晁州接下来的攻击,会完完全全地被贾秀光的‘金光符’阻挡在外。 “而当晁州真元耗尽、恶虎拳持续时间结束后,就是贾秀光的反击时间。” 听到他的这番话,白衣青年齐琰再次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感慨道:“顾大人比我想得更细一些。 “现在,就看他们的比试会不会按照您所预测的样子发生了。” 擂台上。 如顾旭所料,在铜锣声敲响后的刹那间,贾秀光掏出了一叠符纸,在自己面前形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护盾,看上去非常耀眼,与洛水两岸的彩灯交相辉映。 而晁州气势磅礴的拳击,则被这道金光护盾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外面。 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无法对贾秀光造成任何伤害。 顾旭刚才对战局的分析,自然也落入了旁边上官槿的耳中。 她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佩服的情绪。 第十章 扬名 在观战的过程中,上官槿也在习惯性地用“天算”神通,预测擂台上的战局。 擂台上两人的战斗,俱以数据形式,呈现在她的眼中。 只是,她并不像顾旭这样深谙符篆之道;对于“恶虎拳”这样的冷门武学,她也只是有所耳闻, 这使得她预估的情形,和实际发生的状况,依旧存在着一些偏差。 正因如此,顾旭的这番话令她惊叹不已。 顾旭并没有“天算”神通。 他能做出如此准确的预测,只能说明他对擂台上两人所使用的招式了如指掌。 至于白衣青年齐琰的身份,上官槿也非常好奇—— 毕竟这人看上去风度翩翩、谈吐不凡。 就算跟顾旭这种妖孽讨论修行知识,也没有完全落于下风。 他绝对不可能是国子监的普通监生。 就在这时候,擂台上的战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龙门书院的贾秀光依次使用了“烈光符”和“玄冰符”,先以瞬间爆发的强光让晁州恍惚了一瞬,接着用极寒的玄冰将其冻住,最终把他一脚踢出擂台栏杆的范围。 锣鼓声再次响起,宣告了他的胜利。 由于大齐王朝符修数量非常稀少,所以他这些花里胡哨的符篆,惹得围观群众们啧啧赞叹。 毕竟,刀修、剑修的战斗,终究是兵器之间的对决。 倘若相隔的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其中的种种细节。 但是符修的战斗,却能让观众们看到玄冰烈火、风雨雷电。 不说别的,至少视觉效果拉满。 所以洛水两岸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只有顾旭微微皱眉。 因为他感觉,贾秀光画的这些符篆,存在这不少的瑕疵——如果稍作改进,就能使它们具备更大的威力。 “顾大人看上去似乎有话想说啊,”白衣青年齐琰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大人您也是位技艺精湛的符修,或许对这场比试有些独到的见解吧!” 顾旭想了想道:“个人愚见…如果贾秀光能够对他手中那张‘玄冰符’做一些微小的调整,它的冰冻持续时间能够延长至少一倍。” 听到他的话,齐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顾大人,您知道贾秀光手中的‘玄冰符’是谁教他画的吗?” “谁?” “是他的老师,龙门书院教习傅韬。” 顾旭尴尬一笑,没再说话。 他曾了解过,龙门书院的这位傅教习是个第五境修士,在符道领域内名气不小,算是有一定话语权的权威级人物。 然而,顾旭现在却在给他找茬儿。 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定然会在大齐王朝的符师们中间掀起轩然大波。 在擂台比试短暂的间隔里,洛水两岸的灯楼中响起了悠扬动听的歌声——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 唱歌的人,是来自洛京乐坊的歌姬。 这时,上官槿微笑着跟顾旭介绍道:“今年的上元佳节,不仅是修士们的比武,也是文人墨客们的切磋较劲。 “洛水边上的文人士子们,会以今日的场景为题作词,再把写好的词交给灯楼里面的歌姬,由她们将其唱出来。 “因为阵法的存在,她们的歌声会被洛水边上所有人听到。 “有才气的文人,就能趁着这个机会扬名京城——这对他的前途有着极大的好处。” 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片刻,然后看着顾旭的眼睛说道:“顾道友作为‘惊鸿笔’的主人,想必在诗词方面的才气也不亚于任何人。如果你对此有兴趣,也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让洛京众人都见识到你的才学。” 顾旭笑了笑:“初来京城,还是低调些好。文人士子们出人头地本身就不容易,我等修士还是尽量把属于他们的舞台让给他们吧!” 在战胜晁州之后,龙门书院的贾秀光暂时地成了擂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又有几个修士依次顺着悬浮在空中的阶梯,登上着金光闪烁的高台,向贾秀光发起了挑战。 这些修士的修为也不高——他们选择登台挑战,大多数是怀着请教招式和混点名气的目的。 凭借提前准备好的符篆,贾秀光没花太多力气,就顺利地击败了他们。 河边的掌声也愈发热烈。 贾秀光在龙门书院的同窗们,还在台下大声地高呼他的名字,试图压过音乐的声音以及鼎沸的人声。 他扬名洛京的计划,似乎伴随着这一场场胜利,逐步地实现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贾秀光突然面朝台下,说出了一段令众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其实,今日贾某在此,最想挑战的一个人,是来自青州府的顾大人。贾某曾听说,顾大人不仅仅是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的英雄人物,而且在符篆之道方面有接近于大师的造诣。 “作为一名符修,我很希望能够拥有向顾大人亲自讨教的机会。如果顾大人今日正好也在此地,听到了我的这番话,希望您能不吝赐教。” 洛水两岸一片哗然。 在最近的这几天里,顾旭虽然一直把自己关在驱魔司总部衙门里修炼,从来没有在洛京城里公开露过面,但是洛京城里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传说。 洛京人都对这个敢于直面“凶神”的年轻修士充满了敬佩和好奇。 他们开始到处打听顾旭的过往,知道了顾旭做过的一件件惊人之事,也听闻了很多真真假假、越传越离谱的消息—— 比如顾旭乃神仙转世之身,比如顾旭是个隐藏实力的圣人,比如顾旭是国师秘密收下的徒弟… 此时此刻,贾秀光的这番话无疑调动了所有人的期待。 他们开始齐声呼喊“顾旭”这个名字。 他们都想看到顾旭的登台亮相,想看看这个传奇人物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看到这样的场景,白衣青年齐琰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旭一眼:“顾大人,看来龙门书院的人想要试探一下您的实力啊。” 顾旭面无表情:“可我从来没有招惹过龙门书院的人…” 齐琰淡淡一笑:“我听小道消息说,因为您的符篆之术炉火纯青,所以有人提议让您去龙门书院教学生画符。但龙门书院的教习们觉得您年纪太小、资历不够,所以一直很排斥这项安排。” 未等顾旭回应,另一边时小寒就抱着“昆吾刀”骂骂咧咧道:“顾旭,这个混蛋真是太嚣张了!本女侠这就上去替你收拾他!” 第十一章 时女侠大显神威 时小寒话音刚落,便施展身法,沿着那莲瓣似的阶梯,直奔高台。 在刚才观战的过程中,她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现在,当她看到贾秀光那家伙在台上指名道姓想要挑战顾旭的时候,她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战斗欲望了。 洛水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他们原本都在等待着顾旭的登台露面。 没想到走上高台的,竟是一个看上去娇滴滴俏生生的小姑娘。 她那娇小的身躯,与她怀里那把一米多长的大砍刀,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这使得众人有些失落之余,又感到非常期待。 他们非常好奇,在接下来的比试中,究竟是这个怀抱大刀的少女能占据上风,还是掌握着多种符篆的贾秀光能更胜一筹。 顾旭对时小寒并不担心。 因为她不仅比对手高出整整一个境界的修为,而且今天晚上还把肚子吃的饱饱的,叠满了“饕餮之印”的层数。 甚至,顾旭还有些担心,时小寒会不会把控不住力量,一不小心就把对手砍死了。 不过好在高台周围隐藏着一些来自禁卫军的强者——他们都有着第五、第六境的修为,能够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及时阻止,避免元宵节的庆祝活动变成悲剧。 而顾旭自己,也拥有“光阴”这样的能力。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擂台上的人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救下来。 与此同时,顾旭也愈发觉得,白衣青年齐琰的身份非同一般—— 他气质雍容,谈吐不凡,了解偏门生僻的修行知识。 除此之外,他还以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分析贾秀光选择公开挑战自己的背后原因;谈及被外人视作修行圣地的龙门书院,也毫不避讳。 最关键的是,大齐朝廷对顾旭的嘉奖和新的任命,此时尚未公开。 齐琰口中这“小道消息”,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总不至于是他自己瞎编的吧? 锣鼓敲响,比试开始。 顾旭暂时放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洛水中央金光璀璨的高台上。 时小寒已经抽出“昆吾刀”,将其紧紧地握在手中。 在满城灯火的映照下,刀刃焕发着赤红色的光芒,像是凝固的烈焰。 “沂水时小寒,请赐教!”她朝对面的贾秀光微微颔首,神情专注认真。 “沂水…”贾秀光思索两秒,然后看着她说道,“姑娘,你跟顾大人是同乡?” “我跟他在同一个衙门做事。” “所以你是来替他迎战的?”说到这里,贾秀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我以为顾大人是一位无所畏惧的英雄人物,没想到竟然会让一个女孩子来替他出头。这真是让人有些失望啊。” 时小寒没有继续跟他打嘴仗。 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挥动手中的砍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毫不犹豫就朝贾秀光直接劈去。 在那炫目的刀光之中,隐约能看见一只饕餮的虚影。 “饕餮之印”积攒的浑厚力量,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出来,令贾秀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他万万没想到,像时小寒这样娇小可爱的少女,竟然也能使用出这种气势磅礴的刀法。 他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金光符”,试图再次构建出一道金光护盾,阻拦住时小寒这声势浩大的一击。 然而,这道金光护盾尚未成型,就被时小寒的大刀轻而易举地击穿——就仿佛撕破一张薄薄的纸一样。 下一秒钟,贾秀光在这霸道的刀势冲击下,重重地仰面倒在地上。 时小寒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昆吾刀”的刀锋指着他的喉咙。 虽然少女的身高只有一米五。 但此时落在贾秀光的眼里,却像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或是一只危险可怕的远古凶兽。 “你太弱了,”只听见时小寒冷冷地说道,“以你这入门级别的符道修为,用不着顾旭亲自出手。” “入门级别的符道修为…”贾秀光默念着这句话,心里越想越恼火。 他在书院教习傅韬的指导下,修行符道已有十余年,怎可能只有“入门级别”的水平? 只可惜,他输给了时小寒,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反驳对方的话。 “我认输。”他无奈说道。 高台中央迸发光芒。 四面灯楼鼓乐齐鸣。 洛水岸边的民众们一齐为胜利者喝彩。 尤其这位胜利者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更让他们感到兴奋。 时小寒手握赤红如火的昆吾刀,走到栏杆旁边,高高抬起下巴,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情绪。 而她的目光,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看到了站在栏杆旁边的顾旭。 顾旭微笑着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嘴角上翘,露出白白的小虎牙。 至于贾秀光,则沿着悬空的阶梯,灰溜溜地回到台下。 没有人会关注失败者。 “宝刀出鞘,赤芒明如焰。红颊驻长春,绿鬟轻绾云…” 悠扬的歌声再度回荡于洛河上空。 文人墨客们在第一时间为她写好了应景的诗词。 时小寒作为新的擂主,昂首挺胸站立于高台之上,等待着新的挑战者。 “顾大人,真没想到,《霸王刀法》这样的武学,竟然能够在您这位同僚手中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威力,”白衣青年齐琰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时小寒施展的刀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在晋升第三境的时候,觉醒了一种能够提升招式杀伤力的强大神通。 “顾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霸王刀法》是时小寒掌握的最熟练的武学。 这门武学的要义就和它的名字一样,简单、粗暴、霸道—— “不论遇到何种强敌,我皆一刀斩之。” 与时小寒的“饕餮之印”搭配,效果极佳。 就在这时候,一个新的挑战者登上高台,来到时小寒的面前。 注释: (1)“红颊驻长春,绿鬟轻绾云。”——宋·无名氏《菩萨蛮》 请:m.touxsw 第十二章 刀与剑 “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动起手来竟然如此暴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应该是个拥有神通的第三境修士吧。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晋入第三境,沂水县那地方真是人才辈出啊!” “龙门书院傅教习的得意学生贾秀光,在这位时姑娘眼中,居然只有‘入门级’的符道水平…傅教习听到她这话,恐怕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吧。” “这不怪她。我听说那位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符篆之术登峰造极。时姑娘跟顾大人在同一个衙门里朝夕相处,平日里见惯了顾大人画的精妙的符篆,自然对贾秀光的那些平平无奇的符看不上眼。” “唉,我现在对那位青州府的顾大人越来越好奇了。不知道今天能否有幸目睹到他的真面目。” 人们在洛水边上议论纷纷。 今日擂台上的切磋比试,令他们大饱眼福。 接下来,时小寒面前的对手,是一个身穿布衫、腰间佩剑的男子。 虽然他身材瘦小、相貌平平。 可是他站在高台上,却显露出凌厉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只见这男子朝时小寒拱手道:“在下剑阁戚远山。今日来洛京城,终于见到了一个值得我拔剑的对手。请时姑娘指教。” 听到“剑阁”二字,观战众人皆提起了精神。 他们知道,今天重头戏来了。 剑阁,坐落于蜀地崇山峻岭之间,乃大齐王朝三大宗门之一。其阁主徐曼乃当世圣人,也是大齐五位圣人中唯一的女性。 根据祖训,剑阁收徒弟一向贵精不贵多。 而且,剑阁弟子唯有在剑术上登堂入室,才会被允许下山。 正因如此,每一位行走世间的剑阁弟子,都是不可小觑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上官槿上前一步,扶着栏杆,也专注地望着水中的高台。 时小寒的眼神也变得警觉起来。 因为她能感觉得到,自己面前这位挑战者,同样是一个第三境的修士。 而且他鞘中那把剑散发的凛然气息,给了她一种危险的感觉。 “请!”她昂着头,挺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今天,她立志要守擂到深夜,做那最终的获胜者。 所以就算遇到强敌,她也绝不能露怯。 “戚远山,是剑阁长老戚靖的儿子,”这时候,齐琰在顾旭的耳边淡淡说道,“剑阁祖传的上品武学《平天剑诀》,年轻一辈中没几个人能学明白。除了苏笑之外,也就只有这个戚远山,能够完整地使出它的前三式。 “顾大人,您应该知道,剑阁的人,大都是痴迷于剑的疯子。 “时姑娘的这一战,恐怕不会太容易。”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戚远山就从鞘中抽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了。 他的剑,是一把剑身窄小、色泽深沉的铁剑。 其薄如蝉翼,闪烁着凛凛寒芒。 在出鞘的那一瞬间,它发出龙吟般清亮的响声,响彻在洛水上空,在众人的耳中回荡不绝。 “《平天剑诀》第一式,‘龙嗥’。” 顾旭和齐琰同时认出了他使用的招式。 这招看上去朴实无华,没有绚丽的光影。 但顾旭隔着老远,却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剑锋上裹挟磅礴剑意。 宛若潜龙出穴,云海翻腾。 他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剑阁的人果然都是心里只有剑的疯子,”旁边的上官槿忍不住评价道,“面对小寒妹妹这样的姑娘,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竟然一上来就使出了这么强的杀招。” 时小寒秀眉微蹙。 在她的周身,瞬间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球形壁障——仿佛水中的气泡,焕发着绚烂的光彩,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 而在这球形屏障的表面,隐约可以看到繁复的饕餮图案。 “饕餮之印”,防御形态。 戚远山迅若雷电的一剑,重重地撞在了这道球形壁障之上。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 戚远山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色。 他没料到自己的这一剑会被对方毫发无伤地挡住。 时小寒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随身携带一些食物来这擂台上。 “我以为时姑娘的神通只能增加招式的威力,没想到它竟然攻防兼备,连戚远山的猛力一击都能挡住,”看到这样一幕,齐琰评价道,“这样的神通,算得上是比较顶尖的一档了,配合上时姑娘的刀法,在实战中能够发挥出来的作用,甚至不亚于大皇子殿下的‘猎杀’。 “只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使用这样的神通,对时姑娘的消耗也不小。 “但是戚远山仍有余力。 “而且,‘龙嗥’只是《平天剑诀》的起手式。它的后续招式,一招比一招更强。 “或许,时姑娘今日的守擂之战,只能到此为止了。” 顾旭盯着擂台,没有回应他的话。 在齐琰说话的同时,戚远山再次出剑了。 这一回,他的真元尽数释放,化作氤氲的烟雾,裹挟在剑锋之上。 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看上去像是日落时分的晚霞。 乍看如梦似幻。 实则杀意尽显。 顾旭知道,这是《平天剑诀》第二式,“苍烟”。 此乃震慑心神、以势压人之剑。 刹那之间,仿佛有一阵无形的狂风刮过,卷起剑锋上的烟霞,使其化作滔天巨浪,朝着时小寒铺天盖地地压去。 “时姑娘的神通,不可能挡住这一剑。”齐琰分析道。 “不必去挡,”顾旭眯起眼睛,反驳道,“只要后退三步就好。” 在观战的过程中,顾旭其实一直在代入时小寒的视角,思考应对的措施。 他能感觉到,戚远山的这一剑看似气势雄浑,看上去能够封锁住整座擂台——但若仔细观察,却还欠缺一些火候,不够熟练。 那滔天的剑气中,还存在着一些空隙。 毕竟,像《平天剑诀》这样的上品武学,并不容易掌握。 如果不能完全领悟它的大道真意,就不能将它用得尽善尽美。 擂台上。 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一剑,时小寒俏丽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因为精神紧绷,时间仿佛也走得很慢。 周围喧嚣的人声,也变得格外遥远。 她紧握手中的昆吾刀,打算以硬碰硬的方式,抵挡戚远山这咄咄逼人的一击。 而就在这刹那间,她凭借第三境修士的强大感知能力,从人群的喧哗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后退三步。” (先更后改) 第十三章 刚柔并济 其实,时家祖传的武学,从来都不以强悍霸道着称,反而走的是敏捷灵活、以柔克刚的路线。 比如时家的祖传功法,叫做“落照烟光诀”; 比如时家的祖传身法,叫做“落花飞絮”; 再比如时家的祖传剑术,叫做“彩云微雨剑”; 只可惜,时小寒这丫头自从进入青春期以来,性情就变得格外叛逆。 她不喜欢跟着父亲好好练剑,反而非要去青州府驱魔司,兑换这把一米多长、十多斤重的“昆吾刀”和以刚猛暴烈着称的《霸王刀法》,觉得这些东西更能凸显出她的“大侠气质”。 时磊因为担心她嫁不出去,曾不止一次在信件里苦苦恳求,希望她能学一些比较淑女的招式。 但时小寒一直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反复表示“本女侠早就放弃了做那该死的淑女”、“鬼怪不灭,决不嫁人”。 当然,她喜欢《霸王刀法》,并不代表她只会《霸王刀法》。 既然她今晚下定决心要做那最终的获胜者,那她不介意稍稍牺牲一下霸道刚猛的“大侠”人设。 于是,她施展“落花飞絮”剑法,迈着轻盈的步伐,迅速后退。 戚远山剑气凝聚成的烟雾,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瞬间爆裂开来,迸发出极为磅礴的力量。 时小寒目光微凛。 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及时闪避,那么在这道剑气炸开的瞬间,她定然会受不轻的伤。 台下。 白衣青年齐琰看了顾旭一眼,神情有些意外:“您说的对。我确实还不够了解她。” 顾旭笑了笑:“小寒最近几年,都一直待在沂水县杀鬼,还没有跟大齐天骄们切磋较劲的经历。声名不显,也很正常。” “您认为她能够在这场比试中获胜吗?” “下一个回合,她定能获胜。” “您对她这么有信心?” “准确来说,我是对《平天剑诀》的难度有信心。” “《平天剑诀》的难度?”齐琰显然没有听明白顾旭这话。 “《平天剑诀》不愧是剑阁的不传之秘,它的威力果然非同凡响,只要学会它的一点皮毛,就足以击溃同境界的修士,”顾旭望着擂台,淡淡地分析道,“但是,想要彻底征服一门上品武学,难度也是极大的。 “倘若无法完全领悟到其中的大道真意,不仅施展的招式会漏洞百出,而且对真元也会有极大的消耗。 “‘平天剑诀’这个名字,是取自剑阁祖师飞升前留下的那句诗——‘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剑阁苏笑的那把名叫‘三尺剑’的本命剑,也同样得名于此。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平天剑诀》的大道真意,在于嫉恶如仇的侠气,在于除暴安良的决心。 “但是,戚远山施展出来的剑式,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相反,我觉得他在以势压人——这显然与《平天剑诀》的大道真意相违背。 “所以,在施展了《平天剑诀》的前两式之后,戚远山应该已经油枯灯尽了。 “然而,时小寒施展的招式,虽然都只是中品,但她都掌握得极为娴熟——在她手中能发挥出的威力,绝不亚于戚远山的那些半吊子剑招。” 齐琰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望向他的目光愈发感到惊异。 虽然齐琰早就知道顾旭博览群书,对天下道法武学均有了解。 但现在,顾旭在观战的过程中,直接对“大道真意”进行分析,依旧令齐琰感到非常意外。 齐琰深吸了一口气。 “在我印象中,好像顾大人也掌握着一门很强大的上品法术?” “《焚天七式》,”顾旭坦然答道,他知道这在京城不是秘密,“不过本人不才,只侥幸掌握了它的第一式。”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来太上两人的比试依旧在继续。 时小寒在后退之后,并没有给对手喘息的时间。 趁着戚远山恍惚之际,她再度挥动手中的“昆吾刀”。 不过这一次,她施展的不是“霸王刀法”,而是“彩云微雨剑”里的招式。 用一把十多斤重的大刀,来施展“彩云微雨剑”这种灵巧的剑法,听上去似乎非常不可思议。 但是,此刻“昆吾刀”在她手中,却显得非常轻灵飘逸。 只因为她对这“彩云微雨剑”实在太熟悉了。 自从她开始修炼起,时磊就一直手把手地教她练习这套剑法。 她早已将其牢牢刻在了骨子里。 就算把剑换成一根树枝,一根木棒,或是一把扫帚,她都能把这套剑法完完整整地施展出来。 如顾旭所言,《平天剑诀》的前两式对戚远山的真元消耗非常大。 戚远山已经无法使出它的后续招式。 他只能依靠肌肉记忆,使出剑阁的基础剑式,试图抵挡时小寒的攻击。 但他的动作依旧慢了。 “昆吾刀”的锋刃,很快就像鬼魅一样,指在了戚远山的咽喉。 戚远山在原地愣了两秒。 然后他看着对面的时小寒,说道:“我输了。时姑娘的招式刚柔并济,在下非常佩服。” “阁下的剑法,也同样让我印象深刻。”时小寒收起刀,也恭维道。 “听说时姑娘在沂水县时,跟那位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是同僚,”戚远山向时小寒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你见到他的话,能否替我给他带句话?” “举手之劳,当然可以。”时小寒点了点头。 “我的师兄苏笑对顾大人非常感兴趣,”戚远山接着说道,“他非常希望能够在洛水大会跟顾大人见一面,与顾大人探讨大道。” “没问题。” 在听到时小寒肯定的答复后,戚远山转身走下高台。 今日这场战斗,令他受益良多。 他决定在洛水大会之前,好好闭关琢磨一下,尽可能改进自己剑术中存在的缺陷。 与此同时,齐琰再度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身边的顾旭一眼。 今日顾旭尚未登场。 但他的名字,已经反反复复响彻在洛水上空。 (先更后改) 注释: (1)“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唐·吕洞宾《绝句》 请:m.touxsw 第十四章 劲敌 当戚远山在擂台上说出“苏笑”这个名字的时候,洛水两岸的人们再度议论纷纷。 苏笑自从被剑阁阁主收作关门弟子以来,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天才人物。 很多人都觉得,在大齐王朝当今的年轻一代中,他是最有可能修成圣人的,也大概率会成为剑阁的下一任阁主。 只是由于他最近几年基本都待在宗门里练剑,很少下山,故鲜有音信。 在众人眼里,自然也具备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然而现在,戚远山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示,苏笑将要参与不久之后的洛水大会,而且还指名道姓要跟顾旭见上一面。 风云人物之间的碰面,无疑最能调动众人的期待情绪。 “你们觉得,如果顾大人和剑阁苏笑见面后打上一架,谁会赢?” “当然是苏笑。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第四境修士了。” “顾大人可是干掉了‘凶神’啊!” “‘凶神’不是他解决的,是圣人们解决的。” “不管怎样,他能在‘凶神’面前存活下来,就已经证明他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倘若他和苏笑处在相同的境界,还真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呢!” “妈的,真希望明天就是洛水大会!” 时小寒在擂台上连续战胜两个对手后,一时间风头无两。 民众们在为她喝彩,乐师们在为她奏乐。 文人墨客们更是在为她争先恐后地写诗作词。 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凭借一把粗犷沉重的砍刀,以精湛的武艺击败劲敌——如此绝妙的题材,简直可遇不可求。 毕竟,对于大部分文人们来说,假若是两个大汉在擂台上互搏,写起来会有些枯燥无味。 但是夸赞女子美貌的华丽词藻,在前人的文章里写得可多了,他们随便一想就是一箩筐。 于是,乐坊歌姬们悠扬婉转的歌声在洛水上空经久不息,把时小寒夸上了天,形容得跟天上的神女一样。 就算时小寒一向有些小自恋,在听到这些歌词之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暂时没有新的挑战者走上高台。 一方面,时小寒在刚才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实力成功地劝退了不少人。 另一方面,在场的高手基本能够看得出来,时小寒在战胜戚远山后,真元消耗不小——此时登台挑战她,多多少少有些胜之不武,不利于他们在京城扬名。 其实这样的擂台赛,对于先登场的修士,确实是有些不公平的。 因为他们要成为获胜者,就必须连续地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挑战者,在车轮战中站到最后。在此期间,很难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慢慢地恢复体力和真元。 不过这次擂台赛只是元宵节的庆祝活动。 大多数人都是奔着扬名洛京而来的。 所以,当时小寒展露出明显疲态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留给她一些休息的时间。 时小寒也干脆原地盘膝坐下,静静地恢复真元。 只是她的肚子依旧在“咕咕”地叫。 没办法,“饕餮之印”只能依靠食物来叠加层数。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后,终于又有挑战者陆陆续续登上擂台。 第一个登台的人,是个只有第一境修为的胖子。 刚一上台,这胖子就举起双手表示:“时姑娘,我并不是来挑战你的。我只是被你的刀法吸引了,想近距离看看你的模样。” 听到这话,时小寒眉毛微蹙,拎起昆吾刀,用浑厚的刀意把胖子直接拍飞。 这胖子还未来得及抵挡,就像皮球一样,从擂台上高高弹起,又径直坠入洛河之中,扑通一声,激起了高高的水花。 人群之间传来一阵哄笑。 第二个登台的人,是一个来自驱魔司总部的九品官员。 这位官员也曾经从衙门库房兑换了《霸王刀法》。 只是他近期在修炼这门刀法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很难更进一步。 然而,他刚刚在台下看到了时小寒的刀法后,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似乎隐隐把握到了突破的思路。 于是,他勇敢地登上擂台,选择挑战时小寒,希望能借助这个契机,突破这个障碍。 时小寒答应了。 然后她施展全力,一招就将这位值得尊重的对手击倒在地。 这位官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非常开心,回去的路上甚至还在自言自语:“我悟了!我终于悟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霸王刀法’!” 随着时小寒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场下的欢呼声也愈发激昂。 她的名声,也在这一夜之间,迅速在洛京城传扬开来。 哪怕她没能在这擂台上站到最后,洛京的居民们也牢牢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很快,她今晚的第六个挑战者登台了。 这人和先前的贾秀光一样,也穿着龙门书院灰白二色的长袍。 只是这人看上去比贾秀光更年长一些,蓄着短须,有着稀疏的眉毛和一张长脸。 当这人沿着悬空阶梯拾级而上的时候,顾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龙门书院的学生,竟然拥有第四境修为! “这些真正的高手终于忍不住想要出手了么?”他心里暗暗道,“看来时女侠的守擂之战,要止步于此了啊!” 他知道,出于‘饕餮之印’等因素,时小寒的战斗力比大部分初入第三境的修士强得多,但并没有达到能够越境作战的程度。 但是,看着时小寒辛辛苦苦守擂这么久,最终依旧无法达到她的目的,他依旧为她感到遗憾。 “这人是龙门书院李院长传承衣钵的弟子,名叫高朗,”这时候,齐琰再次在他身的耳边开口介绍道,“他跟随李院长修习多年,精通各式各样的法术,很多书院的学生都把他当作是偶像…时姑娘输给他,其实不算丢人…” “在下龙门书院高朗,请指教!”高朗在时小寒面前微微颔首。 “请!”时小寒握紧“昆吾刀”,心头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高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默默吟诵咒文。 时小寒提刀准备向他冲过去。 然而这时候,她只觉得周围的重力发生了严重错乱。 就仿佛站在一艘风暴中行驶的船上。 她身子不稳,东歪西倒,步履踉跄。 手中的“昆吾刀”时轻时重,难以掌握力度,用它发挥出完整的刀法招式。 然后高朗缓缓抬起右手。 时小寒再也无法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砰”地一声向后跌倒在地,屁股重重砸在地上,令她忍不住痛哼一声。 然后她一直滑到了栏杆边上。 “承认了!”高朗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还没输呢!”时小寒双手撑着地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高朗二话不说,继续念诵咒文。 时小寒再次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竟然不受控制地直接滚到了高朗的身边。 而她手中的昆吾刀,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朗的手中。 只见高朗提着“昆吾”,用刀锋指着她的咽喉,再次用平淡的口吻说道:“承认了。” 时小寒没再说话。 她咬着嘴唇,眼眶有些湿润。 她想过自己会输。 但她没想过自己会输的如此憋屈,输的毫无反抗之力。 那变化莫测的力场直接克制了她的武学,令她有劲儿使不出。 而且,对方作为第四境修士,连本命物都还没掏出来,显然证明对方并没有使出全力。 “我…我认输…” 重力场终于恢复如初。 时小寒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从对方手中接过“昆吾刀”,然后沿着悬空台阶,朝着人群密集的河岸走去。 欢呼声再次响起。 但并不是给她的。 这一次,她成了别人的背景板。 “抱歉,顾旭,你喜欢的金钱和丹药,我没法替你赢来了…”她低着头,失落地心想。 请:m.touxsw 第十五章 在下顾旭,请赐教 “高朗使用的法术是《千钧秘术》——这是龙门书院李院长开创的中品法术,”齐琰在顾旭的耳边淡淡地介绍道,“它能够操控一定范围内人或物品的重力大小和方向,对像时姑娘这种依靠绝对力量作战的武者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顾旭点了点头,眉头微皱。 他知道,洛京作为一国之都,天才众多,强者云集。 时小寒虽然能够在沂水县长期霸占功勋榜榜首,但是在这人才济济的洛京城,却有些不够突出了。 他早就意料到她今晚的守擂之路不会特别顺利,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看到时小寒失落地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的心情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平静。 清亮的歌声再次荡漾于洛水之上。 但歌词中的主角,不再是时小寒,而是背负双手站在高台之上的高朗。 “繁灯掩月色,戏鼓侵明发。名师出高徒,风姿冠京华…” 一曲唱罢。 却见那领头的歌姬走出灯楼,面带微笑向众人宣布,此词的作者是翰林编修许良杰。 在扩音法术的作用下,河边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使得观战的众人无不深感惊愕。 因为她口中的这位许编修,是最近一次科举考试的榜眼,也是洛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子。 他出生书香门第,自幼聪慧好学,年纪轻轻就写出了很多出色的作品;连天行皇帝都常常把他召入宫中,让他书写祭祀用的诗词文章。 按理来说,像许良杰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借助这样的方式扬名。 没想他今天会来这里为高朗捧场造势。 “看来李院长的这位徒弟,立志要趁着今夜大出风头啊!”上官槿笑了笑,评价道。 这时候,时小寒终于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了顾旭的身边。 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早已没有往日那自信满满的神采。 “他太强了,”她伸手抓住顾旭的衣袖,用蚊子叫一般的微弱声音说道,“我打不过。” “小寒妹妹不必太难过,”旁边的上官槿立即弯下腰,看着她的脸,安慰道,“这个高朗不仅是个第四境修士,而且他的法术还正好克制你的刀法。输给他并不丢人。” “可是我拿不到最后的奖励了…” “没事儿,”上官槿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如果你特别想要那奖励的话,姐姐这就上台去,帮你收拾那个欺负你的混蛋,再帮你把那奖励赢回来。” 时小寒抬头看着她,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淡淡地开口道:“我去吧。” 时小寒、上官槿和齐琰齐齐看向他。 时小寒的目光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不会在这种场合出手的。” 上官槿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看来我终于有机会一睹顾道友的风采了。“ 齐琰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期待。 顾旭伸手摸了摸时小寒的脑袋,把她微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我确实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打架,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勾栏里被人围观的戏子…可是,谁叫那奖励太过诱人了呢?” 随后他转过身,朝着身边的围观民众微微一笑道:“麻烦让一让。” “这人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他好像跟刚才的那位时姑娘是认识的。” “时姑娘是沂水人,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也是沂水人…这位年轻公子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顾大人?” “有可能。我听别人说过,顾大人是位谪仙般的美男子。这位公子的相貌,也同样宛如天人。” “果然,真正的高手总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登场啊。” 凉风徐徐吹过,水面波光粼粼。 顾旭从人群中间穿过,沿着悬空阶梯拾级而上,衣袂飘飘,目光宁定。 人群的喧哗声离他越来越远,金光璀璨的擂台离他越来越近。 高朗站在台上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作为龙门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他早就见过了顾旭的画像,所以自然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顾旭的身份。 高朗今日登上这擂台,最想看到的人,无疑就是顾旭。 可是当顾旭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惊叹于对方的年纪和从容不迫的气度。 “沂水顾旭,请赐教!”顾旭在擂台上站定,微微拱手。 “久仰大名!”高朗拱手还礼。 虽然顾旭的修为比他低一个境界,可鉴于对方身上的种种光环,高朗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人的对话落入了河畔观众们的耳中。 众人无不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望着擂台上的青衫少年。 “竟然真是顾大人!没想到今天真的能在这里见到他!” “可惜我今天来晚了,没抢到个好位置,隔得这么远,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在此之前,顾旭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 所以在他报出名字的瞬间,高台之下一片轰动。 男人的目光中充满佩服,女人的目光中充满欣赏,更有人一遍又一遍高喊着他的名字,澎湃的音浪席卷了洛水两岸。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高朗再次念诵咒文,施展“千钧秘术”。 顾旭周围的重力场迅速被扭曲。他感觉地面似乎在摇晃,自己也变得头重脚轻,就像站在湍急河流中行驶的小船上,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 顾旭并不慌张。 “千钧秘术”对于武者们有很大的负面效果。但对于像他这样主修符篆和法术的修士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 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惊鸿笔”,施展“万籁空寂”之术。 似有苍白色的墨汁从笔尖涌出,然后化作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刹那之间覆盖了整座擂台。 清冷,萧索。 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 “千钧秘术”的效果就此不复存在。 上官槿站在河畔栏杆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心里感叹:这就是“名器”的威力吗?竟然能轻描淡写间就抹除了一个第四境修士的法术?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她耳中:“小槿,你往那边挪挪,给老夫让点位置。” 上官槿转过头,睁大眼睛:“司首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PS:求 第十六章 大千之书 上官槿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鹤氅、头发披散的长者。 他身形高瘦,仙风道骨,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 “我当然是来这里观战的了。”洛川淡淡地回答道。 “可是…” 按理来说,圣人亲临观战,应该是一件轰动全场的大事情。 但上官槿环顾四周,发现附近的所有人,包括距离他们最近的时小寒和齐琰在内,都在聚精会神地望着水中的高台,根本没有注意到洛司首的到来。 “他们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你我之间的对话,”洛川注意到她困惑的神情,微微一笑,解释道,“当然,你不要表现出太大的动作,否则别人会以为你是在对着空气摆造型。” 上官槿微微点头,仍然平视前方。 圣人境界深不可测。 对于洛司首诸多神乎其神的手段,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 洛司首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理论上就算待在衙门里,都能时刻关注到洛水上的战局。 他为什么偏偏要亲自来到这里、隐藏在人群之中观战呢? 是因为顾旭吗? 齐琰屏息凝神,盯着台上顾旭手中的那支笔。 那笔色泽深沉,又细又长,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 但他却一眼认出,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器——“惊鸿笔”。它能以诗画意象具现出玄妙的法术,且在不同修士的手中,会有不同的效用。 此时擂台上的皑皑白雪,是肃杀,是虚无,是万籁空寂,代表着万物的消逝。 它能抹去周围环境里的一切非凡属性。自然而然,也能破解高朗的“千钧秘术”。 “名器之威,果然不同凡响!”他在心里默默地感慨道。 擂台上。 当“千钧秘术”被顾旭轻轻松松地破解时,高朗站在白雪之上,愣了一秒。 然后他注意到了顾旭手中纤细的毛笔。 “原来如此。”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旭是名器“惊鸿笔”的主人。 自己的法术被“名器”抹除,并不丢人。 这使得高朗望向顾旭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忌惮,又多了几分羡慕。 于是,他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这本书的封面为金属制成,呈古铜色,略带锈迹,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泛着黯淡的光芒。 “这本书是我的本命法宝,它叫做‘大千之书’,”高朗淡淡地介绍道,“它是由龙门书院里的炼器大师所制作,能够记录我所见到的法术,并在后续的战斗中使用出来。 “你是最近三个月以来,第一个让我掏出这本书的人。” 话音落罢,他就翻开“大千之书”,并从中撕下三页泛黄的纸,将其朝顾旭抛去。 这三页纸上记录的,都是龙门书院李院长曾经在他面前展示过的法术。 第一个法术名叫“黄沙囚笼”。 它能够在一定范围的空间内凭空变出沙尘暴,将对手束缚在内——只要对手试图突破这一范围,漫天黄沙就会化作无形利刃,对对手造成可怕的伤害。 第二个法术名叫“烈日之光”。 它能够凭空变出剧烈的强光,宛若天上的太阳落在地面,使得对手精神恍惚乃至眩晕。如果对手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或是境界地位的修士,这门法术甚至令其双目失明。 第三个法术名叫“九霄之雷”。 顾名思义,这个法术能够在天穹中聚集雷霆,使其降临地面,对对手造成极为恐怖的伤害。 虽然它存在短暂的蓄力时间,想要准确命中对手并不容易。 但是,配合上“黄沙囚笼”和“烈日之光”,效果却极佳。 而且正常情况下,施展法术是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来念诵咒文的——想要同时施展三门法术,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大千之书”却能让这件事情成为可能。 毕竟,书页上的法术是提前记录好的,只需要撕下来就可以直接使用,并不需要念诵咒语。 于是,三张书页化作绚丽的光芒,朝着顾旭飞去。 顾旭的身边出现了飞扬的黄沙。 天空之中,也出现一道紫色的明亮的闪电,发出了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看到这样声势浩大的画面,观战的民众们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顾旭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依旧紧握“惊鸿笔”。 这一回,他使用的是“满城风絮”法术。 这是当初目睹时小寒前往“明志堂”闭关修炼,顾旭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顿悟的法术。 刹那之间,皑皑白雪消失不见。 然后,擂台上凭空出现了漫天飞舞的柳絮。 远远看去,像是缥缈的云彩,又像是轻盈的飞雪。 在那漫漫黄沙和九霄雷霆面前,这些柳絮看上去似乎非常柔弱,仿佛不堪一击。 可是,“大千之书”记录的三门法术,却被这柳絮完完全全所吞没了。 紧接着,绵绵细雨从天空无声飘落。 乍看温和无害。 可实际上,这雨点中却裹挟了高朗三门法术中隐藏的杀意,朝着高朗径直飞去。 高朗自然察觉到了这诗情画意的细雨之中暗藏的危机,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惊鸿笔”的玄妙手段,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三门法术拥有多么可怕的杀伤力。 他主修法术,并不像武者那样拥有强悍的体质。 如果这绵绵细雨落在他的身上,他自己也会受伤不轻。 想到这里,高朗狠了狠心,又从“大千之书”上撕下了一页纸张。 这张纸上记录的法术,名叫“玄武秘术”。 在撕下纸张的瞬间,高朗周围瞬间出现了一个乌龟壳形状的护盾,把他严严实实地护在里面,挡住了来自“惊鸿笔”的满天飞雨。 “这人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此时高朗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白。 如果说,他的诸多法术克制了时小寒。 那么,顾旭的这些手段,就正好克制了像高朗这样以法术为主的修士。 PS:求 第十七章 真快 洛水之畔。 齐琰望着高台上的蒙蒙细雨和飘飞柳絮,眼底浮现出惊异的神色。 “惊鸿笔”号称大荒最玄妙的名器。很多修士都只知道它很强,但是却不知道它确切的用途。 但齐琰通读典籍史书,却知道“惊鸿笔”的每一道法术,都是“道”的具象化产物。 它能够施展的法术数量和威力,很大程度取决于其主人对“道”的感悟。 在齐琰的记忆里,顾旭是去年十月底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的——也就是说,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顾旭就已经掌握了两种法术。 而且这两种法术还有着截然不同的属性。 一个肃杀寂冷,一个缥缈迷朦。 这使得齐琰再次深感震惊。 想想看,一个修炼了一年左右、仅有第三境修为的修士,居然能够领悟到多种“道”的意蕴! 此等悟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围观的民众们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擂台上的战局,一时间不敢眨眼睛。 在刚才短短一瞬间,他们先后看到了满地霜雪、电闪雷鸣、飞沙走石、朦胧烟雨…这飞速转变的场景,令他们目不暇接,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就错过了精彩的画面。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学这些法术!”人群中,一个小孩一边情不自禁地模仿着顾旭挥动“惊鸿笔”的手势,一边对身边的同伴嚷嚷道。 他显然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了顾旭的视角里,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在学堂里施展这些华丽的法术时,小伙伴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的感觉,真是爽极了。 “阿丑,你别忘了你根本就没有修行天赋,”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泼了盆冷水,“你还是先老老实实地把《声律启蒙》背下来吧!” 时小寒也在努力地踮脚尖,时不时还用力跳起来,只求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顾旭的身上,有些紧张,又有些开心。 看到刚刚欺负她的高朗,此时被顾旭揍得只能缩进“乌龟壳”里,她嘴角上翘,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顾旭,干得漂亮!继续加油!”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小人在疯狂地呐喊。 只是有一件事情,令她不太理解。 在她的印象中,顾旭一向性情稳健,喜欢藏底牌,做什么都喜欢留一手。 可是今天,他刚一上台,就直接使用了“惊鸿笔”这样的大杀器。 这明显不太符合他过往的习惯。 “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时小寒的心头不禁浮想联翩。 擂台上的比试仍在继续。 “玄武秘术”是一门上品法术,是一百多年前龙门书院一位拥有圣人实力的客座教习所开创出来的,因防御力极强而出名。 高朗并不会这门法术。 他只是在李院长几年前施展这门法术的时候,用“大千之书”把它记录了下来。 当然,“大千之书”虽是一件珍贵且实用的上品法宝,是高朗长期以来依仗的杀招,但它仍然存在着一些局限性。 第一,它记录的每一个法术,只能使用一次——当对应的书页撕下之后,就不能再次使用,除非再次对同样的法术进行记录。 第二,它对于上品法术,只能记录其形,不能记录其神——换句话来讲,就是它只能复刻出上品法术的基本特征,却无法再现它的大道真意。 第三,它能够记录的法术数量是有上限的,且法术品阶越高,能够记录的数量也就越少。 第四,它的书页一旦撕下,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再生出来——也就是说,如果高朗某一天把“大千之书”里的法术全部用掉,那它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就是一件无用的废品。 所以,当高朗用出“玄武秘术”的时候,他尽管脸色淡定,但心里却在滴血。 与此同时,高朗也动了一些小心思—— 顾旭刚刚施展的的“万籁空寂”和“满城风絮”令他非常心动。高朗打算用“大千之书”把它们记录下来。 这两门法术均有克制万法的效果,对他今后的战斗定会有着极大的帮助。 然而,在高朗心里迅速默念了记录法术的口诀后,“大千之书”却毫无反应——它的书页上不仅没有出现新的文字,甚至还变得更加黯淡了几分。 于是高朗缩在龟壳护盾的范围内无奈感慨:这种需要借助“名器”才能施展的法术,复刻起来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此时顾旭也在心里吐槽:对面这家伙作为龙门书院院长的弟子,手段果然层出不穷——这“乌龟壳”之坚固,竟然连“惊鸿笔”的法术都能挡住。 不过他并不慌张。 他今日登上擂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在实战之中,寻找顿悟和突破的契机。 这使得他很期望遇到一些有挑战性的对手。 于是,当高朗缩在“乌龟壳”里的时候,顾旭轻轻抬起了手。 刹那间,洛河里升腾起成千上万颗水珠子,悬浮在高台周围的半空中。 它们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像是一颗颗明亮的宝石,又像是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从岸边远远望去,水中的擂台就仿佛坐落于繁星之间,璀璨夺目,如梦似幻。 这一刻,时小寒睁大了眼睛,上官槿屏住了呼吸;隐藏在人群中的洛川,嘴角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齐琰则怔怔望着这些明亮的水珠子,口中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以艰深难懂着称的‘焚天七式’吗…” 今日,他见识到了顾旭广博的学识,见识了名器“惊鸿笔”,见识到了鲜有人能学明白的“焚天七式”…愈发觉得不枉此行。 看到这样一幕,躲在龟壳中的高朗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打算使用的法术叫做‘沧海横流’。 它能够瞬间召唤出汹涌的洪水,扑灭火焰,淹没对手——用来对抗火属性的法术,效果极佳。 然而,这洪水刚被召唤出来,就瞬间化作了蒸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钟,顾旭朝前方伸手一指。 无数闪烁着明亮火光的水珠子瞬间击穿了“玄武秘术”的龟壳护盾,径直朝着高朗所在的位置飞去。 “怎么这么快…” 高朗早就猜到对手的这一招会很强。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玄武秘术”,竟然眨眼之间就被击破了。 炽热的温度很快笼罩了高朗。 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死亡的威胁。 而隐藏在周围禁卫军修士已经准备着冲上擂台,把即将受到致命攻击的高朗救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顾旭停手了。 无数水滴仿佛听到一声号令似的,突然整整齐齐悬停在距离高朗几厘米远的位置,闪烁着绚烂而危险的光芒。 “我…我输了。”高朗愣了两秒,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预感到,如果顾旭没有及时停止施展这门威力惊人的法术,任由这些水滴冲向自己,那么他将会在瞬息之间被可怕的高温焚烧成灰。 “承让了。”顾旭淡淡一笑,把高朗之前对时小寒说过的话,重新回敬给了他。 随着他心念一动,悬停在空中的水珠子瞬间消失不见。 高朗脸色阴沉。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经历了高峰,然后很快又坠入了低谷。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最耀眼的主角,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别人的陪衬。 他朝顾旭微微颔首,随即沿着悬空阶梯,转身走下高台。 洛水两岸一片死寂。 围观的众人都愣在原地。 就连负责敲锣打鼓的杂役们,也都沉浸在刚才那场精彩刺激的较量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隔了好一会儿,锣鼓声才突然响起,人群中也跟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洛川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高台上的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官槿脑海中依旧在回想那漫天飞舞的水珠子,同时也想到了那本自己怎么读都读不懂的《焚天七式》,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洛京城里她也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人物,但是在见到了顾旭后,她深刻感觉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感觉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骄傲的资本。 时小寒则依旧有些恍惚。 “真快…”她喃喃感叹道。 她口中的这个“快”字,是有多重含义的。 一方面,她是觉得这战斗结束得太快了——几分钟前,高朗这家伙才仗着境界高,把她虐得毫无还手之力,转眼之间就被顾旭毫不留情地赶下擂台。 另一方面,她觉得顾旭实力的进步速度实在太快了——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顾旭还需要在杀鬼任务中抱紧她的大腿蹭功勋;没想到现在,他的真实战斗力不仅超过了她,而且还能以如此轻松自如的姿态越境作战,为她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她本想做一个强大的女侠,罩着顾旭这个曾经一度体弱多病的家伙——谁敢欺负顾旭,她就一刀劈死谁。 可不知不觉间,她却成了被保护的那个人。 最关键的是,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隐隐间好像让她感到很舒服、很享受。 “哼。”她握紧小拳头,在前方的栏杆上忿忿地敲了几下。 “时女侠啊时女侠,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之前说好要变强,要保护好身边的人,你怎么都忘记了? “你要抓紧时间修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恐怕再过几个月,就会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与此同时。 一个仆役打扮的人突然走进河畔的灯楼,把一张精致的彩纸递到领头的歌姬手中,同时口中说道:“这是我家主人在目睹青州顾大人的比试后,写下的作品。” 歌姬接过彩纸,只见是一首《西江月》:“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 这首词清新自然,简练传神,把顾旭出众的风姿气度,以及在台上的精彩表现,都极为形象地展现了出来。 显然不是出自一般人之手。 歌姬抬头朝这仆役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仆役回答道:“是翰林修撰余大人。” 这仆役口中的“余大人”,全名余常青,是闻名洛京的才子,也是最近一次科举考试的状元。 听到这话,歌姬脸上露出讶异的神采,不由得感叹:“今年元宵词集的含金量可真是高啊!竟然连状元和榜眼都来参与填词了!” 仆役笑了笑说道:“青州府这位顾大人今日在擂台上的表现,给我家主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另外,我家主人与许大人虽然平日里关系很不错,但是在诗词这方面,却暗暗较劲了很多年,没有人想输给对方。” 歌姬点了点头。 她体会到,文人们之间的较劲,其精彩程度并不亚于擂台上的战斗。 此时距离午夜钟声敲响还有半个时辰。 顾旭在擂台上静静站了十多分钟,才等来了自己今天的第二个对手。 来人是一个身材瘦削、披着浅褐色袈裟的年轻和尚。 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焕发着光芒。 从这和尚的自我介绍中,顾旭知道他的法号叫做“净如”,是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的弟子,也是灵山寺派来参与“洛水大会”的代表之一。 他声称,顾旭刚才施展的种种玄妙手段令他深感叹服,所以他突然起了心思,想要向顾旭讨教一二。 灵山寺是大齐王朝三大门派之一。 觉明大师是当今的圣人。 因此,净如和尚的登场,无疑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又一阵轰动。 “先是龙门书院,现在又是灵山寺。今年的这个元宵夜,可真是热闹啊。”上官槿不禁默默地感叹道。 注释: (1)“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宋·苏轼《失题三道》 请:m.touxsw 第十八章 顿悟 “还差一点点。”顾旭在心里暗暗道。 今天晚上,他从驱魔司总部出发,来到这人潮汹涌的洛水边上。 他暂时放空心神,放下了长期以来对自身情绪的克制,感受到了元宵佳节的喜庆气息,尝到了洛京城的美味饭菜和甜蜜精致的糖人;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中,登上这金光璀璨的擂台,享受着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享受着众人欣赏、羡慕或是佩服的眼神。 他的心情也在随之起起伏伏——有愉悦,有担忧,有烦躁,有爽快。 与此同时,他停滞许久的真元气息,也有了一丝上涨的迹象。 仿佛一个长期被关在黑屋里的人,突然看到了门缝中透出的一缕阳光。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突破瓶颈的方法了。 于是,他瞥了眼洛河两岸望不到尽头的茫茫人海,然后看向眼前披着灰褐色袈裟的年轻僧人,礼貌地说了句:“请。” “请!”净如和尚笑了笑,脱掉了身上繁琐的袈裟,将其抛在地上,露出穿在里面的精干短衫。 然后他心念一动,凭空召唤出一根数尺长的结实木棍。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和尚,竟然也是个拥有本命物的第四境修士。”顾旭在心头暗暗感慨道。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只见净如和尚双手握棍,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径直劈来,其动作迅猛有力,宛若雷霆。 顾旭看到了木棍末端闪烁的真元光芒,听到了木棍划破空气的呼啸风声。 他知道,对方施展的招式叫做“齐眉棍法”,是灵山寺里一门比较基础的武学。它的每一式,如劈、崩、点、拨、撩、封等,看上去都朴实无华,但是组合在一起却灵活多变,且身棍合一、力透棍尖,令对手难以预测、难以招架。 木棍来的速度实在太快。 根本来不及顾旭掏出符篆、念诵咒文。 那棍尖上的光芒,竟然留下了清晰的残影,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弧线。 高台下观战的修士们一时忘记了呼吸。 净如和尚的这一棍,看似简单,却极为扎实。 或许在外行人眼中,其观赏效果比不上龙门书院高朗施展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法术。 但内行人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它可怕的威力,以及净如和尚扎实的修为。 众所周知,顾旭是一个主修符咒法术的修士——不仅身板相对脆弱,而且也并不擅长这种短兵相接的搏斗。 他要如何抵挡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棍? 下一秒钟。 顾旭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净如和尚棍尖的光芒“啪”地一声炸开,高台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凹陷。 与此同时,顾旭则出现在数米远的位置,与净如和尚拉开身位,避开了“齐眉棍法”的攻击范围。 据顾旭所知,自己脚下的这座高台,属于洛京城“天龙大阵”的一部分,理论上是极为坚固、极难被破坏的。 但净如和尚的这一棍却能在高台上留下痕迹。 可以想象,如果顾旭刚才选择硬接这一棍,那么他此时很可能已经身受重伤。 所以顾旭很庆幸,自己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施展“流星走月”步法,躲开了这气势汹汹的一棍。 净如和尚不禁在原地愣了一瞬——他似乎没有想到,像顾旭这种看上去体格相对瘦弱的修士,竟然掌握着如此诡异莫测的身法。 洛水之畔。 “竟然是‘流星走月’…”齐琰在栏杆边上望着顾旭消失又出现的身影,口中喃喃道  他很清楚,“流星走月”是驱魔司司首洛川自创的上品武学——只有深得洛川信任的亲随,比如楚凤歌和上官槿,才有资格学习。 “看来顾旭之前在洛司首心中的地位,比我想象中更重要啊,”他在心头感慨,“而且按照常理来说,上品招式一向以艰深难懂出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钻研琢磨,才能够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可顾旭只修炼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掌握不止一种上品武学或法术…这简直不可思议。” 旁边的上官槿同样怔怔出神。 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够猜到,顾旭的“流星走月”身法,就是不久前跟她在“论道之境”中切磋时,从她身上学来的。 “他居然只看了一眼,就学会了‘流星走月’!” 每当想到这件事情,上官槿都会觉得,自己跟楚凤歌都是废物。 因为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花了很长时间,犯过很多错误,被司首大人批评指教了许多次,才逐渐地掌握了“流星走月”这门玄妙莫测的身法。 天才与天才之间,也可能存在着天堑般的差距。 时小寒双手拄着前方的栏杆,踮着脚尖望着高高的擂台,心情也格外紧张。 她能够感觉到,这个和尚的实力,比先前龙门书院的高朗还要强得多——他棍法中蕴藏的力道,不亚于她使用“饕餮之印”配合“霸王刀法”的全力一击。 顾旭的一次次闪避,就仿佛在钢丝上跳舞,容不得有丝毫失误。 “顾旭,你一定要小心啊…”她在心里默默道。 唯有隐藏在人群中的洛川依旧神色淡定。 仿佛在他眼中,不管顾旭用出多么离谱的招式,都是理所当然的。 净如和尚很快又出招了。 他双手紧握木棍,指节微微泛白,向前迈进几步,迅速近了顾旭的身。他的棍沿身体左侧划出一个圆,然后猛然向前撩出。他的真元聚集在棍的尖端,冒出闪亮的火星。 顾旭清楚,如果自己被这一棍击中,就会瞬间被那强大的力量挑飞到空中。 他不假思索滴再次施展“流星走月”。 这一回,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净如和尚的身后。 木棍再次扑了个空。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木棍在净如和尚的手中灵活舞动、反转腾挪,倭、劈、归、舞,棍声呼啸,刚劲勇猛。 顾旭的身影则忽明忽暗、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令人难以预测他下一秒钟会出现在什么位置。 木棍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却无法击中他的身体。 这使得净如和尚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当然,顾旭并不仅仅只是在一味地躲闪。 他在闪避的同时,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符篆,心里默念咒文,然后朝着净如和尚所在的位置抛去。 其实,如果他愿意动用“光阴”的话,可以更轻松地应对这个问题。 只是顾旭觉得,“光阴”涉及到时间这种高层次的“道”,且对真元消耗极大,应当作为底牌,留到日后生死攸关的战斗中使用。 顾旭一共用了三张符。 一张“缴械符”,一张“缚身符”,一张“烈炎真符”——经过他的改进,这些符的威力比起原版要大得多。 正常情况下,净如和尚很快会被卸下武器、定住身形,然后遭受烈火的炙烤。 但净如和尚的反应速度比顾旭想象中还要快。 而且他作为灵山寺觉明大师的亲传弟子,也掌握着比常人更多的对敌手段。 刹那间,净如和尚全身上下都被金黄色的真元光芒包裹住,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铠甲。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顾旭的三张符篆,也被挡在外面,无法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微微皱眉。 凭借广博的学识,他认出净如和尚的这一招式,叫做“金刚不坏神功”,是灵山寺祖师开创的上品武学,号称“无坚不摧,万法不侵”,拥有极强的防御力。 只是在他的印象中,这“金刚不坏神功”极为难学——在过去的十多年时间里,只有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一人掌握。 没想到今天这净如和尚竟然也能把它施展出来。 天下英杰,果然不容小觑。 “时隔多年,灵山寺这‘金刚不坏神功’又有了新的传承者,”齐琰在高台之下轻声感叹道,“顾旭想要战胜这个和尚,恐怕不会轻松。” 顾旭没有多想,直接施展“萤焰”。 从刚才的回合中,他知道净如和尚的“金刚不坏神功”对他的大部分手段都存在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若要击败对方,他必须先破除对方身上那层金灿灿的真元铠甲。 随着他心念一动,洛河中再次升腾起成千上万颗水滴,闪烁着桔红色的微光,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整整齐齐地朝着净如和尚飞去。 这画面如梦似幻,却隐藏着极为可怕的杀伤力。 台下的观众们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不久前,就连李院长的得意门生高朗,都在这些微弱的萤火光芒下瞬间溃败,再无还手之力。 他们非常好奇,这位来自灵山寺的和尚,是否有能力抵挡住顾旭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净如和尚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变得警觉起来,却并没有太过慌张。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舞动着手中的木棍。 只是他身上的金色光辉,变得比先前更加明亮。 霎时,顾旭的万千“萤火虫”与净如和尚的“黄金铠甲”碰撞在了一起。 擂台上瞬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像是正午的太阳突然出现在地面上,把整条洛河都照得亮如白昼。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 站在最前面的人,甚至因为这强光的刺激而留下眼泪。 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波以擂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在平静的洛水上掀起了澎湃的浪潮,层层叠叠,连续不断。 几秒钟后,强烈的光线才渐渐淡去。 但人们的瞳孔依旧处在收缩的状态,久久无法恢复过来,以至于视野中一片模糊,一时无法看清楚接下来的战局。 台上。 那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已经消失不见,净如和尚身上的“黄金铠甲”也变得暗淡无光。 两人在猛烈的冲击力下,都退到了擂台的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就会坠入洛河之中。 此时此刻,顾旭和净如和尚都望着对方,心情复杂。 顾旭心头感慨:“灵山寺祖师作为曾经的第九境修士,他留下的绝学果然非同一般——就连像‘萤焰’这样法术,都无法瞬间击破这和尚的防御。” 净如和尚也在感叹:“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修士,果然非同一般——就连这‘金刚不坏神功’,都无法完全挡住他的攻击。怪不得最近这段时间里师父口中经常念叨着他的名字。” 两人不约而同地留给了对方一些调整恢复的时间。 沉默片刻后,净如和尚认真地看了眼顾旭,开口问道:“你刚才施展的这一招,是不是赤阳子前辈开创的‘焚天七式’?”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难怪。”净如和尚低下头,若有所思。 过了几秒,净如和尚又望向顾旭道:“那你是否知道,几十年前,我师父和赤阳子前辈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探讨大道奥义?” “听说过。” “小僧曾经听师父说,赤阳子前辈生前一直在研究一种能够破除世间万法的法术,”净如和尚语气平静地叙述道,“为了做成这件事情,他经常与我师父切磋斗法。赤阳子前辈为了破开我师父的防御,他把《焚天七式》设计得一式比一式更强。 “而我师父也借此机会,对灵山寺内包括’金刚不坏神功‘在内的许多招式进行改进——它所具有的防御力,也比原本的强得多。” 顾旭点了点头。 从净如和尚的话中,他明白了“金刚不坏神功”能够挡住“萤焰”背后的原因。 或许,要等他学会《焚天七式》的后面几式,才能够真正做到轻而易举地破除万法。 他思索片刻,然后礼貌问道:“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以。”净如点了点头,没有询问他原因。 “多谢!”顾旭拱了拱手。 然后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先更后改) 请:m.touxsw 第十九章 惊鸿笔的新法术 时小寒抬着头,望着定定站在台上的顾旭。 “这家伙…居然又顿悟了…”她心里默默道。 对于世间的大部分修士来说,“顿悟”这种事情,是可遇可不求的,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发生一两次。 可顾旭这家伙,不仅三天两头就能顿悟一次,而且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进入顿悟的状态。 时小寒依旧记得,当他们两人在沂水县结伴做任务时,顾旭常常杀完一只鬼,就站在原地陷入沉思,几分钟后,便能画出一张全新的符篆,或是对某种法术做出意想不到的改进。 没想到今天在这万众瞩目的擂台上,他竟然也能有所感悟。 看到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顾旭,洛水两岸的众人都在私底下小声议论,露出了或是疑惑、或是惊讶、或是期待的眼神。 但顾旭却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对旁人的眼光,浑然不在意。 神话传说中的“望乡台”,是阴间的鬼魂回头眺望阳间亲人的地方;修行路上的“望乡台”,则是修士们回顾凡尘的地方。 其关键就在于“回头”。 众所周知,修行是一条超脱凡俗的道路,是由“人”转变成“超人”、“非人”的过程。随着修士境界的提升,他们需要从天地之间吸纳越来越多的阴煞之气,也时时刻刻面临着被侵蚀、被同化的风险。 所以,前人们选择寻找很多年前身为凡人时的感觉,用于稳定自己的精神,借此对抗这个世界阴寒冷寂的本质。 欲超脱,先回头。 唯有历遍红尘,方得铅华洗尽。 或许是有意识,或许是无意识,陈济生全身心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楚凤歌执着于人前显圣,上官槿热衷于把自己打扮好看从而赢取他人的好感…至于空玄散人,更是常常游戏于红尘之中,就算是变成了鬼,都还在惦记着漂亮女人。 今天,顾旭结束数日的闭门静修,来到这人潮涌动的洛河之畔,一切所见所闻所感,均化作全新的领悟,涌入他的心头。 当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后,河边那些造型各异的花灯会让他感到惊喜,餐馆里物美价廉的菜肴会让他感到愉悦,姑娘们头上的发饰和身上的华服会让他眼花缭乱,时小寒在台上的战斗会让他感到紧张,战胜强敌会让他感到舒畅,台下观众们惊叹佩服的目光会让他感到爽快… 这些情绪,仿佛是一盏明灯,一根手杖,驱散了他眼前的阴霾,使得他在攀登“思乡岭”的过程中,步伐变得愈发稳健。 “原来如此。” 顾旭笑了笑。 他一度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寻寻觅觅,却摸不出究竟。 可到头来,待他走出屋子,回首凡尘,却发现这答案竟然来得如此简单。 在他的意识世界里,“思乡岭”上的雾气似乎在渐渐淡去,阶梯上的阻力似乎在渐渐消失。 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往上攀爬,应该能够健步如飞、不受阻碍。 但由于此时他身处万众瞩目的擂台之上,他并没有选择沿着阶梯继续登山。 而是睁开眼睛,目光清亮,憬然有悟。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望着前方的净如和尚,礼貌笑道。 “没关系。”净如平静道。他同样趁着这段时间,让自己的体力和真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此外,他清晰察觉到,顾旭现在展现出来的气质,似乎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比试再次开始。 因为见识过顾旭威力惊人的“焚天七式”,这一次净如和尚没再留手。 他开始念诵咒文,施展灵山寺祖师开创的另一门不外传的上品法术——“焚风火莲”。 由于掌握这门法术的修士极为稀少,这咒语听上去也有些冗长晦涩,大部分观众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唯有站在栏杆边上的齐琰认出了他施展的这门法术。 “觉明大师收的这个徒弟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啊,”他在心里暗暗地感叹道,“竟然连‘焚风火莲’这么难道法术都能学会。” 在净如和尚念咒的过程中,他周围气流迅速涌动,身上逐渐凝聚起磅礴的气息,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但顾旭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 他再次取出“惊鸿笔”,在空中随性挥舞,仿佛把整片天地当成了一张巨大的宣纸,在上头肆意地挥毫泼墨。 “他这是在做什么?”看到顾旭的举动,时小寒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在用‘惊鸿笔’作诗,”齐琰解释道,“或者说,他在借助诗画意象,创造一门全新的法术。” “创造一门全新的法术…”时小寒轻轻咬住嘴唇,把这句话在脑海中默默重复了一遍。 她忽然意识到,顾旭不仅早已在实力上把她甩在了身后,而且两人的差距还在变得越来越大。 随着顾旭的动作,“惊鸿笔”的笔尖流淌出璀璨的光芒,然后定格在夜空之中,看上去绚烂夺目。 这些光芒很快凝聚成如下字迹: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 当顾旭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惊鸿笔”忽然大放光明。 这些闪亮的文字化作五光十色的烟火,噼里啪啦地绽放在漆黑的天穹之中,把整条洛河映照得宛若白昼。 与此同时,净如和尚也念完了那冗长的咒语。 洛河之水开始沸腾冒泡。 炽热的气流开始向四周涌动。 一朵由金橙色跳动的火焰构成的莲花,从水中冉冉升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若不是来自禁卫军的强者在擂台周围提前构建了法术屏障,恐怕围观的人群早已被这可怕的高温吞没。 “原来这和尚也会玩火啊!”顾旭心里淡淡评价道。 然后他不慌不忙,用“惊鸿笔”朝前方轻轻一指。 (先更后改) 注释: (1)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请:m.touxsw 第二十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一瞬间,天上的焰火宛若数不清的花朵,在月亮的周围盛开,薄薄的云雾也被染上了斑斓的色彩;随后又化作光芒璀璨的雨点,自天穹中坠落,朝着净如和尚所在的位置飞去。 与此同时,净如和尚施展的“焚风火莲”也炸裂开来。 热浪翻腾,烈焰狂舞。 洛河的水蒸发成朦胧的雾气,模糊了顾旭的视线;炽热的火焰宛若金色的巨蛇,张牙舞爪地朝顾旭扑来。 台下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不论是外行人还是内行人,此刻都能感觉到,天上的烟花和地上的火海,都是威力极为强大的法术——普通人只要稍微沾到一点儿,就有可能瞬间被焚烧成灰烬。 然而,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顾旭和净如和尚的身影就同时消失在原地。 顾旭用的身法自然是“流星走月”。 他宛若鬼魅一般,忽隐忽现,穿梭在熊熊烈火之间。 面对这滔天烈火,他知道自己不可硬扛,也来不及施展复杂的法术,便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利用身法进行闪避。 此外,他还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两百多张“玄冰符”,抛向迎面扑来的火焰。 “玄冰符”是一种极为基础的符篆。 它能够变成冰霜,使得温度降低;如果触碰到敌人,还能在短时间内束缚住他的行动。 经过顾旭的改进,他手中这些“玄冰符”效果持续时间要比原版更久一些,温度也要低得多。 虽然在净如和尚的“焚风火莲”面前,这“玄冰符”制造出来的冰霜根本不够看。 但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已经足以保证顾旭在行动过程中不被高温所伤。 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顾旭能够察觉到,净如和尚施展的“焚风火莲”仍然不够娴熟,还存在着不少的瑕疵。 毕竟世间大部分人可没有顾旭这种惊人的悟性。 能学懂一门上品法术,就已经算得上是天才。 像净如和尚这种,要施展“金刚不坏神功”和“焚风火莲”这两个一攻一守、意境截然不同的招式,无疑是非常吃力的。 于是,顾旭就在“玄冰符”的保护下,一边寻找“焚风火莲”的破绽,一边在烈火的缝隙之间灵活穿行。 他知道,只要自己熬过短暂的几分钟,“焚风火莲”就会自然消散。 但净如和尚就没有顾旭表现得这么轻松了。 他施展灵山寺祖传的“游龙飞步”,迈着灵活的步伐,试图躲开那自天而降的绚烂烟火。 可他却发现,这些烟花却一直牢牢地锁定住他——不论他逃到什么地方,这烟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甩也甩不掉。 净如和尚突然很想骂一句脏话。 可他想起灵山寺中“不妄语”、“不恶口”的戒律,硬生生地把骂人的冲动憋回了肚子里。 只是使用上品法术对真元消耗极大,他现在已经无法再次用出“金刚不坏之身”来抵挡顾旭这来势汹汹的攻击。 但他又不愿意轻易认输,丢了灵山寺和师父的颜面。 于是,他只能握紧手中的木棍,横在自己身前,尝试利用本命物和纯粹的真元,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壁障。 刹那间,烟花与真元壁障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灿烂的火星向四面八方迸射,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宛若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在这剧烈的冲击下,净如和尚的嘴角渗出鲜血。 他被击飞到了数米高的空中,飞出了老远的距离,然后重重地坠入冒烟的洛河之中。 他此时非常庆幸自己是个练武的修士,修炼的是能够增强体质的功法,要比一般人皮糙肉厚得多。 否则,不论是这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这近乎沸腾的洛河水,都能够让他瞬间暴毙。 “真不敢想象,这顾旭竟然只是个第三境的修士…难怪师父最近总是提起他的名字,”净如和尚一边以狗刨的姿势朝着岸边游泳,一边默默心想,“这种人,已经不能简简单单地称作是‘天才’了。应该叫他‘妖孽’才行。” 净如和尚离开擂台范围,落入河中,无疑宣告了他的失败。 而顾旭仍然定定站在高台之上。 在他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周围的烈焰渐渐地熄灭——仿佛早朝之后,臣子们在君王的面前恭敬告退。 洛河两岸的众人依旧沉浸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中,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欢呼声,鼓掌声,喝彩声,还有那响亮的敲锣打鼓声,方才迟迟地响起。 只是这一回,灯楼中却没再传来动听的歌声。 歌姬们默默等待着京城的文人们献上新的词作,以庆祝顾旭在又一轮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可等了许久,她们却等不到任何文人的踪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刚才那场精彩的战斗,不应该是绝佳的题材吗?” “难道他们都不想抓住这个出名的好机会吗?” 一位年纪不大的官员穿着便服,正在河畔默默观战。 此人正是大齐王朝翰林修撰、最近一届的科举考试状元余常青。 刚才的对决令他印象深刻。 他手中拿着纸张和炭笔,考虑再次填词一首,好好地夸一夸台上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 然而,刚写几个字,他就皱起了眉头,随后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撕掉了手中的纸张。 顾旭用烟花书写出来的那首《青玉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萦绕不散。 此词构思精妙,语言华美;每一个字都用得恰到好处,勾勒出花灯耀眼、乐声盈耳的元夕盛况。 至于下阕,则更是含蓄婉转,令人回味无穷。 余常青感觉,就算自己绞尽脑汁,用尽肚子里的所有墨水,对文字反复地雕琢,都无法写出这种水准的作品。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把自己的作品送到灯楼歌姬们的手中,只会遭来众人的耻笑。 “真想不到,一个年仅十七岁、主要工作是杀鬼的修士,竟然在文采上超越了我们这些多年来日夜苦读诗书、钻研文章的文人!” “这可真是耻辱啊!” 余常青长叹一声,望向顾旭的目光里充满佩服地情绪。 对于这场战斗,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关注重点。 比如龙门书院的符修贾秀光,脸色就格外阴沉。 自从被时小寒用“霸王刀法”一招击败后,他的心情一直闷闷不乐。 然而顾旭刚才使用的“玄冰符”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这‘玄冰符’的效果,怎能持续这么长的时间?”贾秀光目瞪口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画的‘玄冰符’,也没这么厉害吧!” “最关键的是,他怎能随身揣着两百多张‘玄冰符’?” 贾秀光不敢想象,如果把顾旭身上所有种类的符篆加起来,数量究竟有多少。 请:m.touxsw 第二十一章 万众瞩目 在符道领域,贾秀光一直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自从开始修行以来,别人绞尽脑汁都看不明白的符道书籍,他总能轻松读懂;别人费尽心力都难以临摹的符篆,他总能轻松地画出来;就连龙门书院里一向以挑剔出名的傅教习,都愿意收他做学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上苍的宠儿,拥有了无数人都羡慕不来的天赋。 可是今天,擂台上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却把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击得粉碎。 “这家伙究竟师承何人?”贾秀光皱着眉头心想,“为什么他画出来的符,跟我以前见到的都不太一样?” 齐琰依旧站在栏杆旁边,回味着刚才在夜空中的绚烂烟火。 绽放时璀璨夺目,凋零时清寂阑珊。 他能猜到,这应该又是一门诞生于“惊鸿笔”的新法术。 “书里曾经提到过,‘惊鸿笔’的每一任主人,都是极具才情的,”齐琰默默想道,“写诗作画,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他们用来感悟天道的手段。 “在我看来,顾旭的这首《青玉案》,足以让今天所有的元宵词作都黯然失色——甚至回顾最近几年,我也从未读到过比这首《青玉案》更优秀的元宵词。 “难怪‘惊鸿笔’会认他做主人。” 在见到顾旭之前,齐琰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世间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能够把卓绝的修行资质、渊博的知识、出众的文学才华集于一身。 “就算谪仙在世,也不过如此吧!”他轻声感叹。 在顾旭与净如和尚战斗的整个过程中,时小寒一直心情紧张。她不经意地握紧拳头,心砰砰跳着,仿佛一只窜来窜去的小鹿。 尤其是当顾旭的身影被熊熊燃烧的“焚风火莲”吞没的时候,她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火焰散去,净如和尚坠入洛水,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赢了!他赢了!” 看到高台上毫发无伤的青衫少年,她心里欢呼雀跃,同时拄着栏杆高高地蹦起来,只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时候,她终于有心思细细回想顾旭刚才用漫天烟花书写的那首《青玉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真想不到,顾旭那个脑子里只有修炼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好的文采!而且他竟然知道这么多女孩子的发饰!他是私底下偷偷研究过吗? “还有,这首词里的‘那人’,指的究竟是谁? “会是…我么?” 时小寒突然心跳加速。 之前的几天里,她一直被“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这个问题所困扰,经常夜里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一方面,她不断提醒自己“男人只会影响本女侠拔刀的速度”、“只有俗人才会耽误于情情爱爱,真正的大侠就应该提起大刀抓紧一切时间杀鬼”;另一方面,“顾旭”这个名字稍不留神又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想跟他待在一起,想与他分享好吃的东西,想跟他倾诉自己每一天的喜怒哀乐,也想尽力为他做些什么,帮助他在三十岁前修炼成圣人。 就在时小寒思绪纷乱的时候,擂台上的顾旭正好偏过头,朝她所在的位置望过来。 他青衫飘飘,嘴角微微上翘,眼神一如既往自信从容。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时小寒感觉一股热流涌遍自己全身。 仿佛一颗石头坠入平静的湖泊,荡漾起层层涟漪,久久不停。 她立即扭过头,不去看他。 上官槿也同样在自己的脑海中,把刚才的那场战斗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凭借“天算”神通,她可以获取战局中的数据信息,也自然明白净如和尚的“焚风火莲”究竟有多么的可怕。 经过一番推算后,她觉得就算是自己站在那擂台上,也不一定能扛过这一招。 可只有第三境修为的顾旭,却能在“焚风火莲”中毫发无伤。 此外,他还能在那铺天盖地的火焰中,精准地找到对手的每一处破绽,并凭借身法和符篆进行准确无误的躲避。 这无疑意味着,他拥有着冷静的头脑,精准的感知,敏捷的反应。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还能在战斗的过程中,突然领悟出一门全新的法术。 “我想,在今日之后,洛京城的年轻人恐怕无人敢自称‘天才’了吧!”她在心里默默道。 驱魔司司首洛川依旧静静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擂台上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看来,凭借顾旭的资质和能力,做到这些事情并不意外。 没必要大惊小怪。 此时距离午夜的钟声敲响还有不到一刻钟。 顾旭再次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之上,等待着下一个对手。 高台上视野极佳。 洛水两岸五光十色的彩灯,皆可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元宵夜的洛京城就像是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的宫装女子,透出美艳绝伦的雍容贵气。 只有像顾旭这样的胜利者,才有时间、有闲情,从这绝佳的角度,一睹她的芳容。 或许是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所震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迟迟没有人登上擂台,向顾旭发起挑战。 顾旭干脆闭目养神,开始恢复自己体内的真元。 今日他收获极大——不仅找到了突破瓶颈的方法,而且用“惊鸿笔”开创出新法术“东风夜放花千树”。 他此刻的心境,就与这首《青玉案》一样—— 寻寻觅觅,上下求索。 直到在这个热闹的元宵夜,蓦然回首,终于窥见柳暗花明。 目的已经达成。 他感到非常满意。 他希望时间能过得更快一些,希望台下的挑战者们能多犹豫几分钟。 只要熬过午夜,他就可以把那大量的金钱和丹药的奖赏收入囊中,短期内再也不需要为修炼发愁了。 如果大齐朝廷足够慷慨,说不定他还能在洛京城买套新的房子。 毕竟作为朝廷命官,而且大概率将受封爵位,他有必要拥有一座自己的府邸。 像楚凤歌和上官槿这样的司首亲随,虽然长期待在驱魔司衙门里,但在洛京城的繁华地段也拥有自己的房产。 只是他在餐馆里听人议论,因为洛水大会和长夜将至,洛京城“天龙大阵”范围内的房价地价在飞速上涨。 八分钟。 七分钟。 六分钟。 五分钟。 在距离午夜只有三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人沿着悬空阶梯施施然登上了擂台。 请:m.touxsw 第二十二章 辉煌 来人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她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头发梳成双丫髻,穿着淡黄色的衣裙。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并不是因为她实力太强、难以战胜。 而是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姑娘只是一个第二境的修士,理论上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顾大人,我并不是来挑战您的,”似乎是注意到顾旭有些不解的神情,这丫鬟打扮的姑娘刚一登上擂台,就立即开口解释,同时还比了个认输的手势,“是我家小姐让我给您带句话。” “你家小姐是谁?”顾旭问。 “幽州赵嫣。” 当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身着黄裙的小丫鬟不由自主地昂起头,展现出一副颇为骄傲的模样。 顾旭若有所思。 就在今天晚上,上官槿才刚刚跟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知道赵嫣是大齐圣人燕国公的女儿,也知道她拥有极高的、不亚于楚凤歌和剑阁苏笑的修行资质,一手枪法出神入化。 她在大齐边境的军队里待了几年。没人知道她现在的修为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对于像赵嫣这样的人,顾旭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再加上经过连番作战,顾旭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如果此时赵嫣选择亲自登台挑战,那她很可能会轻轻松松地夺取魁名。 没想到她竟然只是派了一个丫鬟来传话。 不过顾旭转念一想:像赵嫣这样的门阀小姐,不缺金钱,不缺丹药,也不需要借助这元宵擂台赛来扬名。以她传说中的乖僻个性,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虽然按照规矩,闲杂人员是不得登上擂台的。 但想必隐藏在周围的禁卫军修士也忌惮赵家的威势,故而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我家小姐认可了你的实力,”只听见丫鬟继续淡淡说道,“在你突破第四境后,她会来挑战你。” 她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在宣读圣旨,没有征求顾旭的意见,也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话音落罢,她便转身离开。 擂台上再次只剩下顾旭孤零零的一人。 顾旭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这丫鬟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心头不由得感叹:这赵家人的做事风格可真是霸道。 不得不说,在为人处世方面,大齐王朝的这几个门阀都各具特色—— 陆家人就像是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文人,热衷于曲水流觞、以诗会友。他们会模仿自家那位仙人祖宗,为了寻求所谓的“灵感”,或是在青楼酒馆里倚红偎翠,或是在冰天雪地里对月独酌。有才华有天赋的人,会被他们奉为座上宾;没才华没天赋的人,根本就不会存在于他们的视线之中。 襄阳陈氏则是典型的官宦世家,在经史书籍的熏陶下长大。他们外表总是彬彬有礼,讲“仁义”,守“规矩”,对上恭恭敬敬,对下平易近人。可若剥开他们这层温良恭俭的外皮,会发现他们体内流着商人的冰冷血液,还有着政客的无情灵魂。 至于赵家,顾旭目前接触得并不多。 但从诸多传闻中,能够看得出他们作为唯一一个有圣人撑腰的家族,比起其他几家,做起事来无疑要更加简单粗暴、不拘小节。 在最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顾旭就静静站在擂台上看风景,借着这热闹的节日气氛,继续消化今天的感悟。 洛水两岸的观众们也在议论纷纷。 一方面,他们对许久未曾在京城露面的赵家大小姐充满了好奇;另一方面,他们也对顾旭今夜展现出来的实力感慨万千,竟然连一向骄傲的赵小姐都在大庭广众面前给他下战书——要知道,在此之前,只有楚凤歌和苏笑有过这样的待遇。 很快,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顾旭终于成功地站到了最后。 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喊着他的名字。 年轻的男孩们用崇拜和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暗暗下决心要努力修炼;女孩们则笑盈盈地跟同伴议论,一边探讨着那首充满浪漫气息的《青玉案》,一边询问着这位英俊又强大的顾大人可曾婚配。 长辈们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自家的儿女,为何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不仅能上元夺魁,还能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而自家娃儿却还在想方设法地从学堂逃课。 文人们的话语则基本上透着酸味儿——他们痛恨上苍的不公,竟然把绝佳的修行资质和文学才华都放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总而言之,顾旭首次公开亮相,就成了整座洛京城的焦点。 在离开擂台的过程中,他刻意地放松心神,去体会这种被众人仰望的感觉。 有发自内心的愉悦,也有小小的得意。 他已经明白,在攀登“思乡岭”的过程中,每分每秒的喜怒哀乐,都将成为前行的助力。 唯有领悟凡俗,方可超脱凡俗。 一个来自禁卫军的修士已经在阶梯下默默等待。 当顾旭走近他身边的时候,他向顾旭询问了住处,同时表示:“顾大人,元宵擂台赛的奖励会在三天之内送到您的住处。” 顾旭微笑着表示感谢,同时告诉对方,自己目前暂时住在驱魔司总部衙门。 他必须得承认,听到“奖励”二字的时候,是他今晚最开心的一刻。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时小寒、上官槿和齐琰所在的位置径直走去。 四面八方的人群都朝这边涌来。 他们都想尽可能地靠近顾旭,看看这个震惊全场的年轻天才究竟长什么模样。 不过,在距离顾旭数尺远的距离,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在通道的尽头,时小寒正踮着脚尖望着他。 粉色的罗裙随风摆动,头上亮闪闪的金属发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清亮的杏眼倒映着元宵的彩灯,看上去就像是装着一条绚烂的星河。 “恭喜顾大人拔得头筹!”她努力掩饰笑容,装出一副正经的姿态,朝他拱了拱手。 “多谢时大人!”顾旭笑着走了过去,一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一瞬间,周围隐隐约约传来洛京少女们心碎的叹息。 ps:抱歉因为近期身体和工作原因(前面单章提到),更新慢了些,让大家久等了。但肯定不会太监的。10月底(最迟11月1日)就会恢复正常更新啦! 第二十三章 天亮了 当顾旭夺得魁名的时候,洛川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上官槿的视野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对此上官槿并不感到惊讶。 洛司首作为执掌驱魔司的圣人强者,他的实力,还有他的心思,就像是大海一样,令人极目远眺也看不到边际。 上官槿的注意力重新落在前方的顾旭身上。 今夜的青衫少年,像戏曲中的主角,盛装打扮后华丽登场,万盏明灯为他闪耀,丝竹管弦为他而鸣。 他第一次登上这座名叫“洛京城”的舞台,就成了众人眼中的传奇,凭借手中一支纤细脆弱的毛笔,就把那如梦似幻的绚烂烟火印刻在所有人的心底。 按照洛京以往的习俗,每年元宵的午夜时分,不仅要敲钟,还要放烟花——那烟花由官府出资,排场极大,式样繁多,每年都推陈出新,总能让洛京百姓大饱眼福。 但今年,这个放烟花的环节却悄无声息地取消了。 除了上官槿之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或许是因为顾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在前吧!”上官槿在脑海中默默猜测道,“毕竟,官府放的烟花,如果比不过一个十七岁少年,那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擂台赛结束后,元宵夜的庆祝活动仍在继续。 五颜六色的彩灯依旧亮着,直到黎明的时候才会熄灭。在太阳升起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里,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会在花灯间嬉戏,小贩们会大声吆喝着向络绎不绝的路人推销商品;大齐的官员们也会抓住春节假期的尾巴,享受这难得的放纵时光。 毕竟,天亮之后,各大衙门将开始正常运行,一切都将重归正轨。 白衣青年齐琰停留片刻后,就带着他的仆人,离开了洛河之畔。 临走的时候,他留给了顾旭一张纸条。 “顾大人的天赋与才学,在下深感佩服。今夜见到您,感觉就像找到了知音一样,”只听见齐琰对顾旭淡淡地笑道,“这纸条上写的,是我家一处庄园的地址。它位于洛京城郊区,风景优美、僻静安宁,是研究学问的好地方。 “每月月底,我都会在那里待上几天,读几本书,修养身心。倘若顾大人不嫌弃,不妨来这庄园坐坐,咱们也能更深入地交流,继续聊聊道法典籍。” 顾旭展开纸条,发现上面写着三个挺拔苍劲的字——“平泉庄”。 “平泉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大齐皇室建在城外的避暑园林吗?”他微微皱起眉头,“难道今天这位齐兄,竟然是皇室中的人?” 他抬起头,却发现齐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寻不着踪迹。 他想起齐琰身上那难以掩盖的雍容气质,想起他广博的见识,想起他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起各种“小道消息”…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他,齐琰是一位微服出行的皇子,顾旭觉得自己很可能会相信。 顾旭能感觉到,当自己被皇帝任命为“侍读”之后,就成了几位皇子眼中的香馍馍。像大皇子萧尚元,就非常希望招揽顾旭做他的追随者,帮助他争夺那柄象征皇权的“泰阿剑”。 其他几位皇子,除了萧尚贞那个失去修为的倒霉孩子之外,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想法。 今晚这次“偶遇”,会不会是某位皇子对自己的试探呢? “真是麻烦啊!”顾旭轻叹一声,默默心想。 今夜的洛京城华灯璀璨,像是一座姹紫嫣红的大花园;可在这美轮美奂的外表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在这地方,想要静静修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顾旭一行人也没有急着返回衙门。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融入人潮之中,在这座华灯笼罩的城市里瞎逛。 时小寒是想趁着店铺通宵营业,抓紧时间尝尝洛京城里各式各样的小吃——由于今晚使用了“饕餮之印”,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上官槿则着迷于香粉胭脂、珠宝首饰,看到好看的金钗玉簪,就抓起来插到自己的发髻里,然后在铜镜面前反反复复地打量——顾旭不禁感慨,不论是心思多么复杂的女人,终究都是爱美的。 至于顾旭自己,则一言不发,静静地感受着红尘烟火气。 通往“望乡台”的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说它难,是因为如果找不到其中的诀窍,将会在那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上寸步难行;说它简单,是因为一旦领悟了关键要领,那么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另一种形式的修炼。 虽然洛河中的擂台距离岸边很远,大部分观众都无法完全看清楚台上修士的面孔;顾旭也从“闲云居”里取出一件鹤氅,挡住了自己身上显眼的青衫。 但在此途中,依旧有人根据他那张显眼的脸,还有显眼的气质,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们立即热情洋溢地来跟顾旭打招呼,仿佛是顾旭前世那些亲眼看见偶像的粉丝们。但走近之后,这些人又想起顾旭尽管看着年轻,却已经是驱魔司的官员,而且经过了青州府的那场灾难后,大概率要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跟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物。 于是,他们的惊喜很快转化为恭敬。 他们一个个在顾旭面前躬身行礼,口中说着“见过顾大人”;顾旭则礼貌地颔首回应。 这样的几个回合后,顾旭愈发感到麻烦,心想出名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 终于,在东方天际蒙蒙发亮的时候,他们终于乘坐马车,离开喧嚣的城中心,返回坐落在城郊山丘上的驱魔司总部。 在他们身后,一盏盏彩灯逐渐熄灭。 洛京城似乎从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变成了衣着素雅的浣纱女子,随着太阳的升起,色调逐渐变得简约。 衙门里的官吏们都已经听说了顾旭在擂台赛上大显身手。 几个当时在现场的人,此刻爬到衙门院落里的假山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描述着顾旭与一个个强敌间激烈的对决; 不在现场的人,则都竖着耳朵听着,同时对自己错过了如此精彩的事情而感到无比懊恼。 顾旭没有理会他们。 跟时小寒、上官槿暂时道别后,他径直钻进了“清香阁”,闭上房门,吞下一枚“度厄丹”,开始修炼。 请:m.touxsw 第二十四章 封爵 齐琰并没有心思享受节日的乐趣。 在与顾旭道别之后,他就登上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沿着洛河一路前行。 灯光愈发暗淡,人群也渐渐变得稀疏。 待到周围欢度节日的百姓彻底被排列整齐的站岗卫兵所替代,齐琰也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昭宁公主府。 他径直登上阶梯,跨过门槛,然后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那间整洁素雅的书房。 他坐到书桌背后的椅子上,摘下手腕上的白玉桌子,将其放回木匣之中。 这一瞬间,他的身上亮起色彩缤纷的幻术光芒。 片刻后,光芒淡去。 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雪肤花貌、朱唇皓齿的年轻女子。 正是昭宁公主萧琬珺。 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她早早起来处理政务,晚上又为了看擂台赛,在拥挤的人群中站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疲惫不堪。 好在屋内没有其他人,她也不必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便干脆解开发髻,用手肘枕着下巴,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边,打了个哈欠。黑发随意披散,像是悬挂的瀑布。 而她的目光,则再次落在桌上那一沓跟顾旭有关的奏折上。 “有意思。” 想起今夜的所见所闻,她轻笑一声,默默感叹。 短暂的休憩后,她提起毛笔,蘸了红墨水,开始和往常一样代替沉迷修炼的大齐皇帝完成“批红”工作。 首先,她翻开洛司首那份提议把顾旭提拔为驱魔司六品主事的奏折,在上面不假思索地写下“同意”二字。 然后,她又取来国师那份推荐顾旭担任龙门书院客座教习的奏折——对此,龙门书院内部存在着不少反对的声音。 内阁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把顾旭和所有竞争者聚在一起,比一比画符的技术,谁强谁上。 “这下有好戏看了。”这是昭宁公主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她早就听说过顾旭的符篆之术出神入化。 顾旭今夜在擂台上展现出的符道造诣,确实力压龙门书院的得意学生,令无数人叹服。 龙门书院这地方虽然号称是“大齐修行者第一学府”,但最近几年里,却很少出现像顾旭、苏笑这样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 书院里传授的道法符篆,也与几十年前相差无几,很长时间都没有推陈出新。 反倒是战斗在杀鬼第一线的驱魔司,常常会有人改进或开创出新的法术。 昭宁公主作为大齐朝政暂时的执掌者,自然很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一方面,龙门书院内部讲究论资排辈,使得里面充满了混吃等死的老家伙;另一方面,书院学员名额本就稀少,大部分还被京城权贵们把持,导致有天赋的寒门子弟难以入学。 昭宁公主猜测:国师作为龙门书院名誉院长,之所以推荐年仅十七岁的顾旭担任客座教习,其中的一个原因很可能便是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 “其实,我也早就看不惯龙门书院那群故步自封、不求上进的教习们了,”公主默默心想,“我很期待,如果顾旭在他们面前大显身手,把他们骄傲的资本碾得粉碎,他们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想到这里,她便在这份奏折的票拟上也写下“同意”。 最终,昭宁公主的眼神落在了提出要给顾旭册封爵位的奏折上。 这是个相对棘手的问题。 因为大齐王朝存在“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的规定,一般情况下按照杀鬼数量评定功绩。 顾旭虽然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但空玄散人和九婴蛇妖却是圣人们解决的——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供她参考的先例。 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想起顾旭今夜惊人的表现,只觉得这种百年不遇的人才,应该想尽办法拉拢才对,决不能因为吝啬赏赐,寒了他的心。 随即她大笔一挥,迅速写下自己的意见: “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长才伟度,博文强学,周百虑以匡社稷,竭一心而在万民。时遭艰虞,歼殄凶鬼。智可以不俟终日,诚可以格于上苍。可封晋阳子,赐丹书铁券。主者施行。”(1) 驱魔司总部。 顾旭回到衙门后,凭借自己元宵夜的所感所悟和“度厄丹”的药力,毫不费力登上了“思乡岭”的一百余级阶梯。 环绕山间的浓郁雾气,和之前那恐怖的阻力,今天不再是他前进的障碍。 待他结束修炼,时间已是正午。 他伸了个懒腰,走出“清香阁”,决定去尝尝驱魔司总部公厨里的午餐。 途中,他看到上官槿穿着一身麻布短衫,长发高高束起,正在空旷的院落中练剑。 她没有动用真元,也没有练习《云海星河剑》这种高深莫测的上品剑术,而是在反复练习点、刺、劈、扫等这些基础剑式。 不像是练剑,更像是在锻炼身体。 虽然此时是寒冷的冬季,但她的头发和衣服已被汗水浸湿,看上去仿佛刚刚从水塘里爬出来一样。 “顾道友,是打算去吃饭吗?”刚一见到顾旭,上官槿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微笑着跟他打招呼道,“正好小寒妹妹也在公厨里面呢!”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客套地问了一句:“上官道友吃过饭了吗?” “我今天不打算吃饭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昨晚吃的太多了,又是狮子头又是千张肉又是鱼香茄子又是糖人,”上官槿自嘲一笑,“你或许不知道,我的体质就跟小猪一样,胖起来是很快的… “真羡慕小寒妹妹,拥有像‘饕餮之印’那样的神通,永远都不用担心长胖的问题。”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看了眼上官槿纤细的腰肢,心想:以前只知道她爱美,热衷打扮,却不知道她背后还付出了这么多汗水。 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眼清瘦的自己。 紫微命格掠夺了他的寿命,也赐予了他吃不胖的体质——当然,对于男人来说,太瘦其实也是一种苦恼。 只是顾旭忙于修炼,无暇举铁,也不知要怎么做,才能长出一身肌肉。 或许得再吃些雪参? 还是得等修成圣人后重塑身躯? 注释: (1)参考唐玄宗《加封魏知古陆象先制》《加刘幽求实封制》,其中: “艰虞”:艰难忧患; “不俟终日”:看到时机就立即行动,不可迟延; “格于上苍”:感动上苍; “主者施行”:朝廷法令送交主管部门执行。 第二十五章 燕国公 “对了,顾道友,”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开口说道,“你的任命书今天下来了。司首大人让你半个时辰后去观星台上找他拿,正好他有些重要事情要跟你谈谈。” “多谢告知!”顾旭客气道。 同时他心头想:终于又可以升职加薪了。也不知我这次的俸禄能否再翻一倍。 驱魔司总部确实恢弘气派,连公厨的面积都比沂水县衙门大好几倍,菜肴种类也比沂水丰富得多。 像时小寒这种几乎从来不在公厨吃饭的官宦人家大小姐,在看到驱魔司总部公厨里丰盛的食物后,也兴奋得两眼放光。 她把每道菜都点了一份,摆了满满一桌子,然后像往常一样,毫不在意形象地狼吞虎咽。 看到这样的场景,旁边路过的修士们都大跌眼镜。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俏生生的姑娘,吃饭时的姿态竟然如此“豪放不羁”。 顾旭点了一份臊子面,一份杏仁豆腐,坐到了时小寒的对面。 这时候,时小寒已经把桌上大部分碗碟扫荡得干干净净。 “顾旭,上官姐姐今天告诉我,驱魔司总部正七品‘主簿’一职有空缺,”她一边用袖子擦去嘴上的油渍,一边抬起头对顾旭说道,“我现在的修行境界已经达到要求。我想要去试着竞争这个职务。” “‘主簿’可是个文职工作,”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意外,“像时女侠这样立志斩妖除魔,应该不会对这种职务感兴趣吧?” 在他看来,以时小寒这活跃的个性,恐怕宁可拎着大刀一个人杀进鬼怪的巢穴,也不肯乖乖坐在办公桌后阅读文件。 “没办法,”时小寒双手一摊,“在整个驱魔司总部的编制里,只有这么一个符合我当前境界的职位空缺。我又没有‘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这样的大功劳,不可能像你一样被破格提拔。 “按照上官姐姐的说法,如果我想要留在洛京城,就只能暂时先做着这无聊的文职工作。除非我辞官不做,否则肯定会被赶回沂水县,或是调派到其他地方。” 顾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想要留在京城的意愿竟然如此坚决。 “你父亲对此怎么看?”他问。 “他想动用他的人脉,把我调去莱州府,在他眼皮底下工作,”时小寒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不想时时刻刻地被他盯着。再说,本女侠一向光明磊落,就应该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手,才不要做走后门这种事情呢!” “小寒,你应该知道,现在驱魔司内部的竞争非常激烈。我当初不过是想做个九品小官,就得跟拥有十年工作经验的马钦大战三百回合。在这洛京总部里,只会更加藏龙卧虎。而且,像‘主簿’这样的职务,应该会非常注重理论知识的考核,需要你花不少时间去背书。” “本女侠才不怕呢,”时小寒放下手中的筷子,然后抓起一个炊饼,往嘴里塞,“我父亲不止一次说过,我是深藏不露的天才——只要我愿意下苦功夫,任何事情都难不倒我。” 顾旭轻叹一声。 眼前这丫头,明明可以回去继承家产,享受富贵安逸,却偏偏要想尽办法赖在京城,甚至不惜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他无权左右她的选择。 他只是担心她日后会不快乐。 “我会支持你的,”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只是让我先想想,这件事情或许还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要光明磊落,不要走后门!”时小寒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旭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她说话小声一点。 饭后,顾旭沿着楼梯,来到了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如既往披着鹤氅,坐在矮桌背后,悠闲地品着茶水。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看上去气质出尘,仿佛世外仙人。 在洛川的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身材魁梧,穿着一身大红色袍子,蓄着长长的胡须,大大咧咧地侧坐在矮桌旁边;衣带松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胸前结实的肌肉。 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一个大碗。 只见这个红袍壮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将其一饮而尽。很多酒水从他嘴角渗漏出来,沾在他的胡须上。 喝完后,他还打了个非常大声的饱嗝。 站在顾旭的位置,都能闻见那浓烈的酒香。 “洛川啊,这可是来自幽州的陈年老酒,比你那寡淡无味的茶水带劲儿多了,你要不要尝尝?”红袍壮汉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 “还是算了吧,”洛川端起小巧精致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修习天机推演之术,还是得时刻保持清醒。” 顾旭在楼梯口静静等待,没有上前打扰。 不过洛川却很快注意到了他。 “顾小友,你终于来了!”洛川立即起身相迎。 顾旭还未来得及行礼问候,就被洛川带到了矮桌的旁边,坐在一个蒲团上。然后洛川又提起茶壶,亲手给顾旭倒了一杯茶叶。 红袍壮汉用诧异的眼神看了顾旭一眼。 他显然没想到一向自矜身份的洛司首,竟然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 “这位是燕国公赵长缨。”洛川指着红袍壮汉,向顾旭介绍道。 “在下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国公爷!”顾旭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面前这两位圣人,一个仙风道骨、儒雅潇洒,一个酒气熏天、粗犷豪放,画风差别可真大。 “原来你就是那个顾旭啊!看上去果然气度不凡,不愧是拯救了青州府的少年英雄!”燕国公赵长缨爽朗地笑道,“其实在空悬散人的黑色祭坛旁边,我就已经见过你一面了。只是那时候我走得急,没有看清楚你的相貌。” 说到这里,赵长缨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面前的酒壶:“顾小友,要不尝尝我们幽州的烈酒?这是不久前从咱家老窖里取出来的,味道又香又醇。 “在我看来,真男人就得大碗喝酒,只有娘炮才会小口小口地品茶。” 洛川淡淡一笑,回应道:“喝酒的是俗人,品茶的是雅士。顾小友,你先坐吧,别听他的。” 第二十六章 谶言 顾旭可没有想到,两个高高在上的圣人,竟会在他的面前,就茶和酒这样的小事情争论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愿落于下风。 顾旭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机会,对燕国公赵长缨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国公爷,我从小身体不太好,喝不了烈酒…” 燕国公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道:“哎,确实。你这小子长得挺俊,但着实太瘦了点儿,回去记得多吃点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今后可是要娶妻纳妾、传宗接代的,得壮一些才行。” 说到这里,他停顿两秒,又接着道:“正巧最近有人送了我一些黄精,我用不上,回头叫人送来你的住处,帮你补补身体。” 顾旭本想客气两句,但看到燕国公赵长缨那不容拒绝的霸道神色,不得不点头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赵长缨笑着点了点头,对他的态度感到满意。 与此同时,洛川清了清嗓子,把话题重新引回正轨:“老赵,你前几天在青州府战况如何?” 赵长缨瞥了顾旭一眼,没有立即开口。 “顾旭也是这次事件的亲历者。咱们不必瞒着他。”洛川淡淡一笑。 赵长缨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第三凶神’…或者说空玄散人那老东西,别的不行,逃跑水平却是天下一流。我找遍了整个青州府,都没找到他的踪影,就仿佛他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可我作为大齐当代圣人,若是无功而返,那也太丢人了。 “于是我又去了趟沂山,跟雪女打了一架。不得不说,那雪女长得真是漂亮——与其说她是女鬼,不如说她是下凡的仙女。看到她那张脸,我都有点舍不得对她动手。 “最后我们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回到冰洞之中,布下结界,进入了休眠状态。我体内三分之一的经脉,也被她用冰雪法术冻住,难以正常运行真元。 “在那之后,我本来打算回幽州养伤,但又想到洛水大会即将举行,便干脆来京城了。” 听到他的话,洛川微微皱眉:“雪女实力这么强?竟然能跟你打成平手?在我的印象中,她大概两个月前才勉强具备了圣人级的实力。” “不是她太强,是你高估了我的实力,”燕国公赵长缨自嘲一笑,又一次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瞒你说,当我晋入第七境后,我的修为就再也没有突破过。在大齐的五位圣人中,谁最强我不清楚,但最弱的人一定是我。” “老赵你太谦虚了。” “这是事实,”赵长缨用手擦了擦自己沾着酒水的胡须,“对了,洛川,你想要趁这个机会把雪女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吗?她现在正处在虚弱期,是对付她的最佳时机。 “我不懂阵法,破不了她的结界,但我相信你们驱魔司肯定有能破阵的人才。彻底消灭一只凶神级的鬼怪,那可是件大功劳呢!” 顾旭坐直身子,专注听着。 洛川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深邃,仿佛透过漫无边际的时间长河,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他沉吟片刻,微笑道:“暂时不必。像雪女这种会在灾难中救人的鬼,简直百年不遇,若是杀了,那也太可惜了。不如再留她一段时间,说不定在长夜降临之后还能派得上用场。” 燕国公哂然一笑:“那就听你的。反正杀鬼是你们驱魔司的事情,若是出了问题也轮不到我负责。” 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接着道:“洛川,你一向号称洞悉天下万事。最近大齐王朝境内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谶言,比如‘东北有天子气’,比如‘四夷云集龙斗野,日升之际火为主’,比如‘火燎宫阙,狼嗥边疆;四七数尽,日月无光’…你知道是什么人搞出来的吗?我怀疑有人想害我。” “谶”,意思是“预言”、“征兆”。 谶言,是指用谶术制作的、会在将来得到应验的隐语。 在顾旭前世的历史中,谶言就常常被用于政治斗争中,比如着名的“大楚兴,陈胜王”,比如“告安汉公莽为皇帝”,比如“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比如“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皆是统治者或谋求权力者用来制造舆论、收揽人心的有力武器。 然而,大荒是一个存在着修行者和玄妙法术的世界。 这无疑意味着,这个世界上的谶言,可能是编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顾旭知道,幽州位于洛京城的东北方向。 幽州赵氏作为最古老的门阀,它的历史要比大齐王朝更加悠久。 在人族刚刚开创出修行之法的时候,赵家就已经存在于大荒。他们最早信仰着一位叫做“火神”的神只,后来才改为信奉上苍。 燕国公赵长缨口中的两条谶言,“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与幽州赵氏的情况几乎完全相符。 另外,“四七”,即“二十八”。 天行帝是大齐王朝的第二十八位皇帝。 “四七数尽,日月无光”,意思便是大齐王朝会在天行帝当政期间灭亡。 再加上十多年前青州陆氏被诛杀九族,令赵长缨知道久居深宫的天行皇帝绝不是吃素的——他手段凌厉,对待谋逆者毫不留情。 难怪他会感到心慌,觉得有人想要陷害他。 “现在这些谶言广泛流传于民间,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它们的源头,”洛川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过众所周知,当今皇上慧眼如炬、明辨忠奸,只要你确确实实没有异心,他是不可能拿这些荒诞的谣谶来怪罪你的。” “但愿如此吧,”赵长缨长叹一声,再次咕噜咕噜地把一大碗烈酒灌进肚子里,“洛川,你应该很清楚,像我这种修为停滞了近二十年的人,怎可能会有那样的贼胆…” 洛川笑而不语。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两位圣人一个大碗喝酒,一个小口品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大约一刻钟后,燕国公赵长缨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别,然后消失在原地。 观星台上便只剩下了洛川和顾旭两人。 这时,洛川从怀里取出一张做工精致的纸,双手将其递给顾旭。 “顾小友,这是你的任命书。” 第二十七章 前程 顾旭接过任命书,仔细  只见上面写着: “古人云:‘在知人,在安民。’ “此皆念在邦本,光于帝载。朝乾夕惕,无忘厥旨。而今鬼怪作乱,苍生靡宁,深思循良,以矫过弊。 “沂水县经历顾旭雅量夙成,宏才早着,机彩明悟,坚刚竭节,临难不惧,处变不惊,乃瑚琏之器、栋梁之材。 “故超擢为驱魔司主事,官秩六品。” (点击章说查看翻译) “又是一次破格提拔啊…”顾旭默默心想。 由于洛司首几天前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所以顾旭并没有感到太过于意外。 当然,顾旭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工资待遇。 “敢问司首大人,主事一职,月俸几何?” “十二两银子。” “十二两…” 顾旭在脑海中算了算:十二两银子,跟他之前的月薪相比,一次性翻了三倍。 听上去似乎很不错。 只是京城的物价也比沂水县高得多。 再加上他今后可能还要花一大笔钱买房子… 赚钱之路,依旧任重道远。 洛川笑了笑,接着说道:“顾小友,因为你不是洛京本地人,所以如果你想要在京城购买房产和土地,可以向驱魔司衙门申请一笔补贴。 “另外,上官槿对京城各个区域的状况都很熟悉。你挑选房屋的时候,不妨叫上她一起去。我想她或许可以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 原来驱魔司还有购房补贴? 听到这话,顾旭心头暗暗高兴。毕竟钱这种东西,能省一笔是一笔。 “还有,”洛川继续道,“对于你的爵位封授之事,朝廷终于有了结论。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会被授予终身制子爵的头衔,还能获得丹书铁券和不少禄米。 “你的封爵仪式,将会在五天后举行。届时会有宦官带你去紫宸宫觐见皇上,接受册文和印玺。 “当然,皇上最近一直在闭关修炼,你很可能根本见不到他的面,只见得到掌印太监或是昭宁公主殿下。” “终于要进皇宫了啊…”顾旭暗暗心想。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虽然并不像大荒本土居民一样对皇权充满敬畏,但对于皇宫里的状况,他终究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他很想看看,“真君”境界的皇帝气场究竟有多可怕,号称“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究竟有多么漂亮,大齐宫廷里的生活是否跟影视剧里一样,秩序严谨又豪华奢侈。 “司首大人,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记得穿好官服,戴好乌纱帽,注意仪容仪表,”洛川微微一笑,回答道,“另外,按照大齐的祖制,就算是见到皇上本人,修行者也是不需要下跪行礼的。这一点你可千万别忘记啊。” 顾旭点了点头。他总感觉洛川话里有话。 “还有一件事情,”洛川停顿几秒,继续交代,“国师去青州府封印九婴蛇妖的时候,见识到了你的符道造诣,对你赞不绝口。 “因此,他推荐你去龙门书院担任‘客座教习’,每个月抽一些时间,去给书院主修符道的学生们讲讲课。 “龙门书院教习待遇极佳,每月都能获得不少银两和丹药,比你在衙门的俸禄更高。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确实。”顾旭表示同意。 他最喜欢这种工资又高又清闲的工作了。 此外,他目前正在攀登“思乡岭”,需要积累各种各样的生活体验。去龙门书院里做教习,或许能带给他很多不一样的感受。 “但是,”洛川突然话锋一转,“龙门书院里的教习们,包括李院长在内,都不太认可你的资历。他们觉得应该把这个职务交给年纪更大、修为更高、经验丰富的人。 “对此,朝廷决定让你和你的竞争者们聚在一起,面对面地展开一场符篆之术都公平较量。谁的符道修为最强,谁就将成为龙门书院的新教习。 “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五。 “虽然我对你的符篆之术很有信心,但还是希望你好好做准备,千万不要轻敌。” 听到这话,顾旭想起了元宵夜里龙门书院学生对自己和时小寒的挑衅,想起白衣青年齐琰跟自己提到的“小道消息”,脑海中豁然开朗。 他知道了龙门书院学生总是针对自己的原因,也愈发觉得齐琰的身份非同一般。 “司首大人,您知道我的竞争对手有哪些人吗?”他礼貌地询问道。 洛川认真回答道: “龙门书院李院长的表弟莫厉,第五境修士,十五年前开始修习符道,并就读于龙门书院,据说他早就把书本上的所有符篆画法都背得滚瓜烂熟; “金陵沈氏庶子沈丘,第四境修士。虽然他五年前才开始学习符道,但天赋极高,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开创出了全新的符篆,并曾经得到过国师的指点; “还有一个散修,名叫赵欣然,第五境修士,是洛京城很有名气的符篆大师。她在城郊开了一家替人画符的小店,每两周只开业一天,届时修士们会都会在她的小店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她的符篆。据说她画符时都是随性起笔,不拘一格,画出的每一张符都各不相同,关键时刻能够救人一命。 “这三个人,是比较值得你关注的对手。” “多谢司首大人告知!” 同时顾旭默默心想:看来我的这些竞争对手都不是软柿子啊!也不知我这学了不到一年的符篆之术,与他们比起来孰强孰弱。 “顾小友,你还有别的问题么?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短暂的沉默后,洛川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向顾旭问道。 顾旭想起了时小寒今天做出的决定,犹豫片刻,开口道:“司首大人,有一件事情,是关于时小寒的,不知当不当讲…” “顾小友,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顾忌,”洛川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注释: (1)任命书参考《授王邱等六人刺史制》; 第二十八章 青冥 纵然心头早有预料,但是当顾旭听到洛司首的这句话时,他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对白。 但圣人的心思深不可测,顾旭也很难揣摩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司首大人,时小寒很想留在京城做官,但目前驱魔司总部的编制中,只有一个‘主簿’的职位与她的境界相匹配。不过我觉得,她在晋职考核中胜算不大,而且这种文职工作也不太适合她。 “所以我很想问问,在驱魔司总部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机会,能够让她留在京城?” 顾旭知道,在一个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的圣人面前,阐述实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同时他也知道,驱魔司中很多所谓的“规矩”,其实比不上司首大人的一句话。 “原来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啊!”待顾旭说完,洛司首轻笑着回应道,“顾小友,你对你的小女友可真上心…昨夜登上擂台替她出头,今天又为了她来向我请求帮助。全京城的漂亮姑娘们都在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你,想要引起你的注意,你却对她们视而不见。” 顾旭笑了笑:“小寒以前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她遇到困难,我也得想办法帮帮她。” “这事好办,”洛川爽快道,“驱魔司总部每年都会派两个年轻人去龙门书院进修。今年的人选还差一个,我就把时小寒加上去。 “她天资不差,但掌握的招式手段略有些单一。去龙门书院学习一段时间,应该能帮她有效弥补短板。 “你也要去那边做教习,正好可以互相照看一下。” 这件令时小寒深感头痛的事情,竟然如此简单地就解决了。 顾旭恍惚片刻,随即向洛司首诚恳道谢。 “不必客气,”洛川笑着摇摇头,“顾小友,你只需要明白,当你今后具备了足够的权力与力量时,你也可以轻松获得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会儿,然后对顾旭语重心长道:“当然,少年人的感情是美好的,但也是容易冲动的。希望你今后能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轻易被冲昏头脑,也不要总因为私情而破坏规矩。关键时候,还是得以我们的大业为重。” 顾旭点头称是。 同上次一样,洛川从蒲团上起身,把顾旭亲自送到楼梯边上。 顾旭一边走下楼梯,一边默默回想着洛川对自己的嘱托,心情愈发复杂。 因为他感觉,洛司首的口吻,不像是驱魔司的领导在给下属训话,反而更像是财阀老管家在苦口婆心地劝导自家少爷。 离开观星台后,顾旭重新回到“清香阁”,关上房门,服下丹药,然后闭目修炼。 洛京城的局势果然扑朔迷离、暗潮涌动。 但顾旭并没有花太多精力去思考今日在观星台上的所见所闻。 谶言,门阀,权与力,司首对他的期待…这些对他来说,要么太过遥远,要么太过复杂。 他现在境界太低,时间太短促,连坐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提高自身修为。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汹涌的漩涡里站稳脚跟。 洛京城形如棋盘。 纵横交错的街道把城市分割成若干区域,通称为“坊”。 其中,修善坊是最繁盛的区域之一。 这里聚集着大量的餐馆、酒肆,也有茶庄店铺、舞榭歌台。 此时此刻,燕国公赵长缨在离开驱魔司衙门后,并没有立即返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出现在了修善坊。 他收敛了气息,稍稍调整了容貌,袍子松松垮垮,浑身散发着酒味儿,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大齐王朝的圣人,而是一个在街上瞎逛的醉汉。 很快,他来到了位于修善坊中央的勾栏。 在大齐王朝,勾栏是戏曲、歌舞、杂技等的表演场所,相当于一座简陋的剧院。(1) 其形如方形木盒,四周以木板为墙壁;一侧有门,供观众出入。 此时艳阳高照,正是勾栏最喧闹的时候。 人山人海,挨肩擦背。 嘈杂的人声宛如浪潮,滔滔不绝涌入他的耳中。 连那勾栏的门楣上,都早已挂上了“座满”的牌子。 但门外仍然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待看下一场戏。 燕国公赵长缨作为第七境修士,想要进入这勾栏,有很多的办法,自然不需要像平民百姓那样花时间排长队。 他拎起腰上的酒壶,喝了一大口酒,随后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钟,他出现在了勾栏里面。 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 戏台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其前部为表演区,后部为演员装扮、休息的场所,称作“戏房”。 前后台之间,以屏风隔开。 而连接戏房与前台的通道,被称作“鬼门道”。 ——鬼者,言其所扮者,皆是已往昔人。 此刻恰逢两场戏之间的休息时间,舞台上空无一人。 赵长缨四处看了看,然后便踏上舞台,沿着“鬼门道”,径直朝着戏房走去。 在“鬼门道”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张陈旧的戏曲脸谱面具,色彩各异,五花八门。 赵长缨摘下一张红色的脸谱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随后他步入戏房。 一个身穿青色戏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铜镜前静静化妆。 她的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梳着极为复杂的发型,令人难以看清楚她的真实容貌。 看到赵长缨的到来,青衣女子立即起身,对他说道:“请问阁下想要找什么人?” “我想要见‘文昌星君’。”赵长缨淡淡回答。 在面具附带的法术作用下,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与原先的样子截然不同。 每一座城市都有着它的阴影面。 阳光下的洛京城乍看光鲜夺目。 但在那些狭窄曲折的巷子里,在昏暗无光的水渠里,在人多口杂的码头里,在散发铜臭味的赌场里,在觥筹交错的酒楼里,在日夜歌舞的勾栏里…却充斥着涌动的暗潮,数不清的江湖斗争。 在这修善坊的勾栏里,便隐藏着一个名叫“青冥”的组织。 “青冥”,意为天空、仙境。 虽然名字听上去高大上,做的却是暗杀、放贷、情报、私下贩卖丹药等见不得的勾当。 “青冥”的成员常常出现在茶馆、勾栏、青楼等场所。 他们以“贪狼”、“破军”等星辰的名称为代号,会戴着特制的面具,或是化着特殊的妆容,令人无法辨认他们的真实身份。 赵长缨刚才提到的“文昌星君”,则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号称,只要给的银两足够,就能知道天底下的任何事情,也能杀掉圣人境界之下的任何人。 对此,赵长缨起初嗤之以鼻。 因为“青冥”完全可以通过开出天价的方式,拒绝掉他们做不到的交易。 但后来,不少赵家子弟出于好奇,去向“青冥”打听了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洛京城教坊司花魁的肚兜是什么颜色,比如龙门书院的李院长私底下有多少情人和私生子,比如昭宁公主的三围是多少,比如二皇子跟多少位侍女发生过关系… 对于这些问题,“青冥”均给出了答案,并且大部分都在不久后被证明是正确的。 这使得赵长缨心头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整座京城的秘密都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了“青冥”的面前,无处遁形。 它掌握的洛京城内的信息,甚至超过赵家自己的情报系统。 按理来说,在皇帝和圣人们眼皮底下,根本不应该存在这种违法乱纪的组织。 但最近几十年里,“青冥”却一直牢牢地扎根在洛京城的地下世界,从来没有被朝廷动手铲除。 这无疑意味着,“青冥”要么有强者坐镇,要么背景深厚——当然也可能两者兼备。 然而直到现在,赵长缨依旧不知道“文昌星君”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青冥”幕后究竟藏着什么人。 “抱歉,‘文昌’大人今日不在此地,”青衣女子彬彬有礼地回应道,“阁下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我也可以把您的话转告给他。” “你的代号叫什么?” “‘铃星’。”青衣女子回答。 在占星术中,“铃星”乃煞星,五行属火,为南斗浮星之一,又被称作“杀神”。 “铃星”入命宫者,常常果断、阴郁、刚烈,是“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的杀手般的人物。 “好吧,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赵长缨道,“我想让你们帮我杀几个人,你可以告诉我价格是多少吗?” 青衣女子轻笑一声:“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吧?按照我们的规矩,就算只是询问刺杀价格,也是需要花一笔钱的。” “我知道。”赵长缨点了点头,同时把几张银票放到了青衣女子手中。 他很清楚,“青冥”给出的刺杀价格,代表着一个人的刺杀难度,其中往往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相当于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很多暗杀对象,或许展示在公众面前的,只是冰山一角的实力。 但从这个价格数字中,却能窥见他们的隐藏在水面下的真实力量。 赵长缨今天之所以找上“青冥”,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人,而只是纯粹想问问价格。 “那阁下想杀谁呢?”青衣女子笑了笑,接着问道。 注释: (1)勾栏最早是宋元戏曲在城市中的主要表演场所,相当于剧院。不过,由于宋朝官妓散布于市,常在勾栏招待客人,明代以后,又把妓院称做勾栏。 请:m.touxsw 第二十九章 大事业 赵长缨向青衣女子要来了纸笔,写下了几个名字。 他的字迹龙飞凤舞,仿佛交错的刀剑,透露出凌厉的杀气。 “有意思。”青衣女子接过他写的纸条,看了一眼,轻声评价。 随即她也提起笔,在每个名字旁边写下一个数字。 赵长缨低头细看。 “高朗”旁边的数字是“一百二十”; “萧琬珺”旁边的数字是“二百五十”; “净如和尚”旁边的数字是“三百六十”; “楚凤歌”旁边的数字是“六百八十”; “上官槿”旁边的数字是“八百二十”; “萧尚元”旁边的数字是“一千六百”; 这些数字代表的并不是银子或是黄金,而是一种名叫“玄黄丹”的昂贵丹药。 它材料珍贵、做工复杂,能够调理真元、补充气血、巩固神魂,很大程度上解决阴气侵蚀和神魂离体带来的负面影响,是第五、第六境修士在修炼过程中所需要的物品。 大齐权贵们常常会在一些大额交易中,用“玄黄丹”来代替金银作为货币使用。 “在我印象中,上官槿的天赋和修为都比不上楚凤歌,为什么刺杀她的价格反而要更高一些?”赵长缨微微皱眉问道。 “因为要杀死她,我们需要付出比杀死楚凤歌更多的代价,”青衣女子淡淡回答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信息,就要额外付费了。” “不必了。”赵长缨笑了笑。 他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来调查上官槿的。 准确来说,他写下的大部分名字,都是他的障眼法,用来掩饰他的真实目的。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 “为什么这个名字旁边没有价格?”他开口问道,“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东西,让你们不能对他动手?” 这个名字,正是“顾旭”。 燕国公赵长缨必须得承认,自从顾旭当着空玄散人的面成功把求援信息传送到洛京城时,他就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当时他派下属调查过顾旭的背景,发现他平民出身,父母皆是凡人,跟各大门阀、宗派没有任何瓜葛。 可今天,驱魔司司首洛川在观星台上展现出来的态度,却让赵长缨倍感惊愕。 虽然顾旭的天赋确实百年难遇。 但洛川对待别的天才,也不像今日这样和蔼可亲。 这使得赵长缨不禁怀疑,顾旭那小子看似平平无奇的身世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选择找上“青冥”。 “不,并不是,”青衣女子摇了摇头,“是因为有人出了一笔大价钱,让我们对顾旭提供保护。在此期间,我们不会执行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的行动。” “你们的协议持续多久?” “还剩下十二年零两个月。” “这么长时间!那确实是一笔大价钱啊,”赵长缨顿了顿,然后又往青衣女子的手中塞了一张银票,“可以告诉我是谁出的这笔钱吗?” 青衣女子态度坚决地把银票递回赵长缨手中:“抱歉,阁下,按照‘文昌星君’定下的规矩,我们需要对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信息进行保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赵长缨轻松一笑,没再追问。 片刻后,他便离开了戏房,摘下了红色脸谱面具,重新挂回到“鬼门道”的墙壁上。 此时戏曲表演已经开始。 乐师们在戏台一侧弹琴奏乐,戏子们化着浓妆在台上咿呀咿呀地唱戏,那声音千回百转,像是一条飞蛇在蜀地群山间盘旋穿插。 台下的观众们都目光专注,不敢走神。 赵长缨从腰上摘下酒壶,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两天以后,按照之前的约定,顾旭收到了元宵擂台赛的奖励。 其中有一百枚“度厄丹”,和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相当于他日后八个多月的俸禄。 由于他现在已经是六品官员,而且很快还会被授予爵位,自然不可能永远住在驱魔司衙门里面。 所以,趁着今日有空,顾旭便乘着马车来到洛京城区,为自己挑选房屋。 上官槿按照洛司首的指示,跟在他的身边,给他提供参考意见。 至于时小寒——刚一听说顾旭要去城区,她便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嚷嚷着要尝尝洛京的胡辣汤、浆面条和羊肉串。 马车在洛京街头缓缓行驶。因为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润而透着寒意。 途中,上官槿向顾旭介绍,洛京城形如棋盘,被大街小巷分割成众多被称作“坊”的方形区域——其中,三分之一的“坊”分布在洛河以北,大抵贫寒人家居多,其余分布在洛河以南,大多是达官显贵的邸宅,不少被精心营建为园林。 顾旭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深深感受到,元宵夜的全民狂欢都是假象。 绝大多数时候的洛京城,其实是一座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城市。城南与城北的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受到各自规则的约束,井水不犯河水。 由于驱魔司总部位于洛京城西北郊区,要前往南边,就必须从北边城区穿过。 “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端茶倒水、招待客人,”当马车路过一家简陋的客栈时,上官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轻声回忆道,“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洒了一地的茶水,被掌柜用扫帚打了一顿。然后我就躲到街对面那棵小柳树旁边,哭了几乎一个下午,还被不少路人嘲笑。 “没想到当年那棵病恹恹的小树苗,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顺着上官槿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一棵立在路边的高大柳树,光秃秃的枝条随风飘摇。 与此同时,时小寒则猛然一拍大腿,用大姐大般的口吻义愤填膺地说道:“上官姐姐,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这么对待你!” “有什么不敢的,”上官槿自嘲一笑,“那时候,我没有修为,没有父母,长得也不漂亮——因为又黑又胖,同伴们都叫我‘黑熊’。当他们欺负我时,我除了哭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有司首大人把我从苦海中救出来了。” “司首大人?他是用天机术发现了你的修行天赋吗?”时小寒问道。 “准确来说,他是看到了我的命运,”上官槿回应道,“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认为我今后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便把我带到了驱魔司,让我从一名普通小吏开始,一点点地修炼,逐步地晋升。 “只是,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告诉我所谓的‘大事业’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在有生之年,杀光天下的鬼怪,给百姓一个太平的天下吧。” “上官姐姐,这也是我的理想呢!”听到她的话,时小寒兴奋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握着上官槿的手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道中人了!” “砰”地一声,她的脑袋撞在车厢顶上,令她忍不住皱眉痛哼了一声。 “小寒妹妹,你没事儿吧?”上官槿关切地询问道,同时伸手想去替她揉揉脑袋。 “不许摸我头!”时小寒立即躲开,坐到车厢里离上官槿最远的位置,目光警觉得像一只黑夜里的小野猫,“摸了会长不高的!” 请:m.touxsw 第三十章 京城买房 马车沿着宽阔的石桥,驶到了洛河的南岸。 房屋密集破旧、地面污浊泥泞的贫民区在顾旭等人的身后渐行渐远,迎面而来的是宽阔洁净的街道,以及一座座围墙高耸的深宅大院。 “我们右手边是‘道德坊’,”上官槿指着车窗外的景物,向顾旭和时小寒介绍道,“大皇子殿下的府邸就位于此地;再往前走一段路是‘择善坊’,那里有内阁首府谭大人、皇室供奉樊先生和刑部尚书蔡大人的宅邸…” 顾旭静静听着她的讲解。 他的目光瞥向窗外——不仅仅是在看风景,也是在观察洛京城的风水。 按照堪舆学书籍中的说法,洛京城位于大齐形势的中心位置,周围有群山和多条河流的环抱——泰山耸左为青龙,华山耸右为白虎,衡山居前为朱雀,恒山居北为玄武。五岳为阳,黄河、洛河为阴,洛京正处于这个山环水抱的“太极宝穴”之位,故可以成为能汇集天下气运的“龙兴之地”。 大齐太祖皇帝也曾在诏书中写道:“洛京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 而洛京城内的布局建设,也同样极重风水。 顾旭曾经在书中读到过,“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以为民极”。 对于国都来说,中轴线极为重要。它仿佛是城市的脊柱,支撑骨骼,保护脊髓,构建神经脉络,使得皇都龙气得以向四面八方贯穿流通、循环往复,成为“天龙大阵”的力量源泉。 天街、宫门、大业殿、乾阳殿、坤元殿等,都处在洛京城的中轴线上。 马车一路南行,驶过一座正在修建中的新宅。 围墙之内尘土飞扬,大门之外还停着几辆马车,车上载着沉甸甸的砖石和名贵的木种。 顾旭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上官道友,这座新修的四合院,是哪一家的府邸?”他开口问道。 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是幽州赵氏的新宅。据我所知,赵家的那位赵嫣大小姐近期来京城备战洛水大会,嫌弃以前的房屋太破旧,便在这里买了块地修建新居。反正赵家修士众多,盖一座大宅子用不了多少时间。” “真是财大气粗啊!”顾旭默默感慨。 想想看,他自己还在为了在京城买第一套房努力赚钱,别人就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修建第二套豪宅了。 随后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感觉这间宅院的风水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上官槿扬起眉毛,露出虚心请教的神情,“顾道友,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知道顾旭博览群书,因而很希望从顾旭口中听到一些惊人的见解。 “这座宅院与隔壁房屋的外墙挨得太近,只留下了一条长而狭窄的缝隙,远远望去,就仿佛是被斧头劈成两半一样,”顾旭淡淡解释道,“这在风水学中,叫做‘天斩煞’,会使得煞气正冲大门,引发血光之灾——缝隙越窄,越是凶险。 “虽然在洛京城有‘天龙大阵’,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阴煞之气的汇聚,但是这‘天斩煞’也会阻碍洛京龙气的运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笑了笑道:“不过,既然这是赵家新修的宅院,那么其中肯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毕竟,我只是粗浅地读过几本有关风水的书籍,在这方面的造诣肯定比不过赵家族内的风水大师。” 上官槿默不作声,心里却再次对顾旭的知识面惊叹不已。 旁边的时小寒则一脸茫然。 顾旭刚才这番话,对她来说仿佛一门陌生的语言,她根本听不明白。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她只能歪着脑袋看向窗外,假装自己正在聚精会神地看风景。 “唉,假如我跟顾旭一样博学,驱魔司里的文职工作,又何尝不是手到擒来?”她在心理暗暗感慨。 想起前两天为了准备晋职考核,待在藏书阁里疯狂背书的痛苦经历,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知识就像是长翅膀的小虫——好不容易把它们关进脑子里,它们又会趁她睡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飞走。 第二天醒来时,脑袋里便空空如也。 若不是为了留在洛京城,她宁可不眠不休地练习刀法,也不愿意翻开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本。 上官槿一共给顾旭推荐了三处宅邸。 一处位于思顺坊,毗邻集市,交通便利,旁边是上官槿和楚凤歌的住处。 一处位于延庆坊,邻近洛河,靠近城墙,与昭宁公主的府邸相距不远,周围栽种着很多垂柳,想必到了春暖花开之际,便是一片绿意盎然。 还有一处位于正平坊,接近南城门,距离皇宫相对较远一些,与国子监仅隔着几条巷子,周围居民凡人居多。 三处宅院皆是两进四合院,正房、厢房、倒座房等应有尽有,面积基本上都在六百平方米以上。 “我一个人,没妻子,没孩子,没仆人,有必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吗?”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心想这些房子面积不小,地段基本不差,价格肯定不会便宜。 “当然有必要,”上官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顾道友,你现在是大齐六品官员,而且很快就能获得爵位,跻身勋贵的行列——大齐王朝的房屋营缮制度非常严格,你的住处必须符合你的身份,否则不仅会被人看不起,还会被勒令改建。” “唉,真是麻烦。”顾旭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该死的规矩,总是在想方设法地压榨他的钱包。 “这三处宅邸,你更喜欢那一处?”上官槿轻笑一声,接着问道,“我个人很希望你选择思顺府的那一间——这样一来,咱们就是邻居了。平时遇到困难,可以互相照顾,互相帮扶。逢年过节,也方便聚在一起吃顿饭。”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那座宅院确实不错…位置也好,朝向也好,附近食肆也多…” “可它有一个不足之处…” 注释: (1)“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周礼·天官》 请:m.touxsw 第三十一章 蹊跷事 “什么缺点?”上官槿好奇问道。 刚才顾旭口中那番关于风水的论述令她深深叹服。她非常期待能够再次从顾旭的口中了解到更多冷门高深的知识。 然而这一回,她却听到顾旭皱着眉头说道:“…它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它的价格。倘若我想要买下它,还得再去打五场元宵擂台赛。” 上官槿轻叹一声,道:“唉,最近几年,洛京城里的房价地价确实涨的飞快。五年前我买思顺坊的房子,只需要不到四百两银子。没想到现在竟然涨到了六百多两银子。 “不过,顾道友,你作为大齐王朝的朝廷命官,是有信誉保障的,这笔钱并不需要一次性结清。另外,驱魔司还会给来自外地的官员提供一笔非常丰厚的补贴…” “你说的这些,我以前也曾了解过,”顾旭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但别忘了,几个月后‘神机营’就要开启了。等到那时候,想必咱们不是在营地里埋头苦修,就是在外面奔波做任务——这京城里的房子,大概率会变成摆设。 “像咱们这样的打工人,挣钱本就不容易。既然如此,那么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在吃穿住用行方面,就稍稍节俭些,把更多金钱和精力用于自我提升,为实现驱魔司的杀鬼大业而艰苦奋斗。” 上官槿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她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竟然能把“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么你的意向是?” “我选正平坊的那间,”顾旭毫不犹豫地答道,“相同的面积,它要便宜二百五十两银子。” 其实,除了省钱之外,他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 洛京城大人物们的住处普遍靠近洛河。 顾旭只想安安静静地修炼,不想跟他们挨得太近。就算地理位置稍微偏僻一些,他也不以为意。 片刻后,马车抵达来位于洛京城南的正平坊。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树梢。 凉风从街道上掠过,吹得街边光秃秃的柳枝簌簌低语。琅琅的读书声从附近的国子监传来,由远及近,若有若无。 上官槿率先走下马车,顾旭和时小寒跟在她后面。 三人走进一条小巷,拐了一道弯,随即停在一道黑漆大门的面前。 由于这座四合院的原主人是一位的富裕商人,没有官职在身,所以并不敢在居所上大摆阔绰——他不敢修建庄严气派的“广亮大门”或“金柱大门”,只敢修建规模更小的“蛮子门”,门上也没有任何装饰。 当顾旭等三人抵达的时候,这位商人早已带着几位仆人,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了门外。 待到顾旭提出购房的意愿后,商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随即热情洋溢地带着顾旭参观这间六百多平方米的两进四合院。 与此同时,他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屋内每一件家具、院落内的每一处装饰,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文思,将其吹得天花乱坠。 “顾大人,墙上的这幅字,是十年前洛京城书法大师甘文荣留下的真迹。我当初花了一大笔银子,才从别人那里买了过来…” “顾大人,您看见桌上的那面铜镜了吗?别看它模样丑陋,表面上有不少锈迹,实际上它可是件拥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古董,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这面镜子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太祖皇帝都还没有出生,大荒还是大楚王朝的天下。据说,这铜镜是当初京城的花魁用来梳妆打扮的。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穷书生,就把这面镜子当成了定情信物。待到那书生死后,镜子随之流落在民间…直到几年前,我花费重金,从市场上把它买来…” “顾大人,主屋里的这些桌椅板凳,都是价格昂贵的花梨木家具。它们的原材料都是从南海之滨运来的,并请了京城最优秀的木匠打造加工。它们的名贵程度甚至要超过王府中常见的紫檀木家具,木性极为稳定,不论寒暑都不变形、不开裂、不弯曲…” “顾大人,茶几上的那些瓷器,都是来自官窑的斗彩瓷,数量极为稀有,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够在市场上买到…” 商人把屋子里每一件贵重物品都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好半天。 直到他们把整间四合院都绕了个遍,商人才稍稍歇息片刻,然后脸上挂着极为热情的笑容,对顾旭说道:“顾大人,只需要三百五十两银子,这座宅院里的所有东西就都属于您了。在洛京城的其他地方,您可找不到如此实惠的价格。” 顾旭静静观察着四周,没有立即回应。 他的眸子忽然变得深如古井,倒映着天地万物,令人难以看透。 几分钟后,他回过头来,盯着商人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看上去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里搬走啊!竟然愿意做出这种亏本的买卖!” 商人挠了挠头,笑容可掬道:“顾大人,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回老家那边做生意。这间宅院以后就用不上了,不如把它尽快卖掉,拿这笔钱来进一批新的货物。” 听到他的解释,顾旭眯起眼睛,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你叫什么名字?” “杨长福。” “杨先生,你可知道,在驱魔司官员面前撒谎,触犯了大齐的律法?” “可是…” “没有‘可是’,杨先生,”顾旭放慢语速,认真道,“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如果你希望我放你一马,那请你尽快把实话告诉我。” 商人杨长福深吸了一口气,沉吟许久后,方才磕磕碰碰地开口道:“顾大人,这…这是因为我最近特别倒霉,总是遇到各种各样麻烦事情…后来出钱找了个算命先生,他说是我家风水出了问题,影响到了我的运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杨长福把他自己总是在台阶上滑倒、隔三差五出门忘记带钥匙、给家里写信不小心寄错地址、去集市的时候被偷走两张银票、走在大街上头上落鸟屎、被仆人摔碎了几个名贵的瓷碗、生意无缘无故日渐冷清等等倒霉的事情向顾旭倾诉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不跟驱魔司衙门反映情况呢?”顾旭微微皱眉问道,“你应该了解过,风水问题关乎到阴煞之气的流向,关乎到洛京龙气的运转和妖魔鬼怪的孕育,大齐驱魔司一向非常重视。” 是啊,我为什么没有想起来要去跟驱魔死衙门反映情况? 商人杨长福低下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 请:m.touxsw 第三十二章 风水与蛊术 商人杨长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旭没再搭理他,而是转头望向侧边的围墙——在这面高高的墙壁上,爬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彼此之间相互纠缠,编织成了一张大网。 而在墙边的不远处,还栽种着一棵大榆树,树上也缠着青藤,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披头散发的鬼怪。 一阵大风刮过,大榆树上披挂着的藤枝也随之呼呼作响,宛若深夜里恶鬼的哭泣声。 “在风水学上有一句老话,‘墙生花草,家风不牢’,”顾旭沉思片刻,对身边的上官槿说道,“如果家中围墙上冒出杂草或是爬满藤蔓类的植物,就称之为叫做‘披萝煞’,不仅看上去阴森可怖,还会导致阴煞之气汇集,使得主人霉运缠身、是非不断。 “如果院子里有一棵大树被其他植物寄生或是被藤蔓缠绕,则叫做‘淫风煞’,同样也会阻塞风水,使得运势不畅。 “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杨先生最近身上发生的这些接连不断的倒霉事件,就是由这‘披萝煞’和‘淫风煞’导致的。” 上官槿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这番话,心头仍然有些疑惑,忍不住开口道:“可是,顾道友,院子里栽种藤蔓,在洛京城达官贵人的园林里,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就连驱魔司衙门和我家的围墙上,都有不少爬山虎。但我们并没有像杨先生这样遭遇这么多倒霉事情。这背后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因素?” 顾旭想了想,回答道:“确实。单纯的‘披萝煞’和‘淫风煞’,招阴作用并不明显——在‘天龙大阵’的范围内,它们对风水的影响更是极为微弱,完完全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感觉,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悄悄施展了某种能够扩大风水场的玄术,使得‘披萝煞’和‘淫风煞’的招阴效果大幅增强,以至于明显地影响到了这片区域内的运势。” “影响风水场?这世间竟然还会有如此神奇的法术?”上官槿只觉得大开眼界。 “是有的。我以前在书中就读到过一个案例,”顾旭笑了笑,回应道,“屋前有瀑布,叫做‘悲吟煞’——因为瀑布的水声潺潺不息,就像是有个人在家门口哭泣一样。住在这样的地方,容易使得阴气聚集,财气外泄,夫妻不合,家境贫穷。 “正常情况下,‘悲吟煞’对居民的影响非常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许多年前,有一位姓徐的富商,为了在生意场上战胜自己的竞争对手蒋某,不惜花费大价钱请了一位擅长风水玄术的修士。 “正巧,蒋某的院落里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有一处瀑布。这位风水师就借这瀑布施法,使得‘悲吟煞’化为杀局,覆盖了整座院落。 “在后续的几个月里,蒋某的生意日渐萧条,同时每天都在跟妻子因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争吵个不停。 “一年后,蒋某因为还不清债务,被送进了监狱。妻子则离他而去,成了当地一位财主的小妾。” “这样的法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上官槿沉默了几秒,轻声地感慨道。 实话实说,上官槿也读过许多书,称得上是见多识广、手段繁多——她不仅掌握多种剑法,而且医术精湛,了解这世界上几乎所有毒药的用法。驱魔司的很多年轻官吏们都对她佩服不已。 可是,只要待在顾旭面前,她就会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她默默计划着,等回到驱魔司总部之后,一定要找些风水堪舆方面的书籍来读一读。 这类法术实在太阴险,连她的“天算”神通都无法精准地察觉。她可不想今后在这样的事情上栽跟头。 这时顾旭继续开口道:“其实,这院落里的‘披萝煞’和‘淫风煞’挺容易解决的,只需要把墙壁和树木上缠着的藤蔓清除干净就可以了。 “现在最令我头疼的问题,其实是杨长福的表现。 “他不仅没有选择把这里的事情告诉驱魔司,甚至还在不由自主地对我们进行欺骗和隐瞒。 “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那你认为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上官槿问道。 “两种可能性,”顾旭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种可能性,这是因果类的法术导致的。 “不久前,我登上崂山,看到空玄散人在崂山山顶上留下一门名叫‘溯因’的法术。正常情况下,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先有因,后有果’。但若使用‘溯因’法术,却能先设定结果,再推导过程。 “假若有人用‘溯因’法术设置了‘这间院落里存在的问题不能被驱魔司知晓’的结果,那么在这法术的影响下,杨长福就会在潜意识中忽略掉‘我可以向驱魔司报案’这样的想法。” 当青州府的灾难发生后,空玄散人已经成为大齐驱魔司的重点关注对象——其掌握的种种诡异招式手段,都曾逐级给驱魔司的大小官员们做了科普。 在这大敌当前之际,顾旭自然也不会隐瞒“溯因”法术的细节。 “但我听说因果之术非常难学,”上官槿微微皱眉道,“在这个世界上,掌握这‘溯因’法术的人应该不多吧!” “准确来说,只有空玄散人一个,”顾旭回答道,“虽然我也获得了这一传承,但是我并没有完全领悟‘因果大道’,目前还不能使用。 “不过,按照司首大人的说法,空玄散人是无法进入‘天龙大阵’的范围的,而且他现在也没有理由出手对付像杨长福这样的普通商人。 “我个人感觉这种可能性不大。” “那么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种可能性,是心理暗示类的法术,”顾旭介绍道,“比如有一种法术,叫做‘梦蝶’,它能够以梦境为媒介,在别人的脑海中植入一个想法。 “另外,在大齐王朝南疆的蛮荒之地,还存在着一种巫蛊,叫做‘心蛊’,传说能让两个人心意相通。蛮荒之地的少女常常用它来帮助自己俘获心上人。但本质上,它也是一种心理暗示类的术法——除了催生感情之外,还有许多别的用途。”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没有立即回答。 她在学习用毒之法的同时,也曾了解过一些巫蛊之术。 此时此刻,当她开启“天算”神通的时候,确实凭借视野中的数据信息,在杨长福身上发现了一些蛊术的痕迹。 请:m.touxsw 第三十三章 隔空对决 “确实是心蛊。”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此刻,在她的视野之中,商人杨长福身上流动的气息,已经化作了成百上千的数据。 随后,这些数据又化作无数线条和轨迹,最终勾勒出了一只无形的蛊虫,潜藏在他的神魂深处。 她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真没想到,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玄机。” “上官道友,我初来京城,对这里的一切还不太熟悉,”顾旭说道,“你觉得,在洛京城里,有什么人可能掌握着这种诡异的手段?他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对杨长福动手?” “据我所知,大齐皇室、门阀世家和不少官宦权贵都会聘请一些擅长风水之术的修士,帮助他们营造良好的修炼幻境,”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至于巫蛊之术…通常情况下,大齐修士是非常瞧不起它的,觉得它是歪门邪道,难登大雅之堂。 “就算有人想要用它,也只会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用。所以,我还真不知道京城里有谁擅长这样的法术。 “如果你要问,谁最可能有作案动机…那么无疑是杨长福的仇家,或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说到这里,上官槿未等顾旭回应,便转头望向在一旁发呆的杨长福:“杨先生,你以前有没有与什么人结过仇?或是有没有与别人存在生意上的纠纷?” 杨长福愣了两秒,终于回过神来:“啊,没有啊!像我这种性格随和、慷慨仗义的人,怎么可能与人随随便便结仇?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跟我交朋友呢!” 上官槿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从这家伙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上官道友,我想,我们还是先把这间院子里的风水问题和杨长福身上的巫蛊之术解决了吧!”这时顾旭开口道,“剩下的状况,我们就如实上报到衙门,让衙门派遣专人来做调查。” 由于洛京城驱魔司总部人手众多,其内部的分工状况与沂水县有很大的差别。 沂水县里修士数量稀少,而且大部分修士境界都不高。这样一来,很多官员身上都肩负着多种职责。 像顾旭当初,又要破案,又要杀鬼,又要画符,有时候还要帮助百姓改善住房风水,或是协助他人整理文献,或是带新人做任务…甚至隔壁县衙门想要抓强盗,都会请他去帮忙。 但是在洛京城内部,修士们的分工就非常细化——杀鬼的只需要负责杀鬼,管账的只需要负责管账…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藏书阁管理员、新人培训导师、情报分析师等等。 每个人就像是机器上的一个微小的零件,各司其职,按照特定的节奏,驱动着驱魔司这台复杂的机械飞速运转。 顾旭作为驱魔司六品主事,主要职责是对付鬼。 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不论是商人间的利益纠葛,还是平民间的恩怨情仇,亦或是寻找其他的幕后黑手…都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也不喜欢去掺和到这些东西里。 所以,今天撞上的这个案件,他只需要解决其中的和超凡力量相关的部分。 剩下的部分,自然可以交给更擅长的人来处理。 上官槿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旭的主意。 她在腰间的玉佩上轻敲三下。 玉佩上泛起光芒,开始对今日的案件做影像记录。 顾旭接着吩咐道:“小寒,麻烦你去那边,把墙上和树上的藤蔓清除掉。” “好嘞!”时小寒愉快地答应道,同时朝顾旭伸出手。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昆吾刀”,然后递到了她的手中。 时小寒把大刀抱在怀里,然后蹦蹦跳跳地朝墙边走去。 她刚才一直站在顾旭的身边发呆——顾旭和上官槿说的话,像风水堪舆、因果大道、巫蛊之术等等,她都听不明白。 这些高深冷僻的知识,落入她的耳中,就仿佛催眠曲一样,令她脑袋昏昏沉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顾旭也是见她闲着无聊,才帮她找了件事情做。 或许是为了发泄烦躁不安的心情,时小寒直接动用了“饕餮之印”,背后浮现出了清晰的饕餮虚影,然后施展刚猛暴力的“霸王刀法”,挥着“昆吾刀”朝着墙上的、树上的藤蔓狠狠劈去。 仿佛在她的眼中,这些藤蔓都是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鬼怪。 甚至,她在挥刀的同时,还不时喊着“看招”、“吃我一刀”、“恶鬼哪里跑”、“太弱了”等话语。 很快,院落里的藤蔓都被她砍了个干干净净。 当时小寒兴致勃勃劈砍藤蔓的时候,顾旭也在动用强大的神识力量,观察院落内的气息流动,以及商人杨长福的神魂状况。 这一瞬间,顾旭清晰地看到,有一条黑藤从杨长福的脚底下盘旋而上,一圈圈地环绕着他的身躯,一直延伸到他的脖颈。 他清楚,这条黑藤并非实体,而是风水之术构成的杀局,是凶煞之气的具象化投影。只有学习过风水玄法、且神识力量非常强大的修士才能看得到它。 杨长福最近这段时间的霉运,都来源于此。 在某种法术的作用下,这些凶煞之气的作用被大幅度地增强,直接逼得杨长福想要贱卖家产,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里逃离。 洛京城内的龙气脉络,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阻塞。 待到时小寒即将砍掉最后一根藤蔓的刹那,那根无形的黑藤仿佛突然化作了活物一样,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枝叶,朝着时小寒所在的位置猛然扑去。 时小寒没有学过风水之术,看不见这根黑藤,只感觉自己身边刮过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但顾旭的反应却更加迅速。 他心念一动,取出一张改进过的“化煞符”,口中喃喃念咒,朝着黑藤猛然抛去。 在符篆接触到黑藤到刹那,黑藤上蹿起了无形的火焰,开始逐渐地融化、崩碎,最终被净化,彻彻底底地从人间蒸发了。 与此同时,商人杨长福也突然感觉身上一轻。 前些日子心中压抑烦躁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就连视野都变得比往常清晰了许多,好像整个世界都突然亮了起来,精神也随之振奋。 “顾…顾大人,您…您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杨长福恍惚了一瞬,向顾旭问道。 “替你赶走了你身上的霉运,”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我。” 杨长福再次愣了两秒,把即将说出口那句“感谢大人恩德,在下永生难忘”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他早就听说过驱魔司的修士神通广大。 但他没想到,驱魔司的修士不仅能消灭鬼怪,还能消灭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霉运。 时小寒则把“昆吾刀”收回鞘中,同时在原地东张西望。 在她的眼中,顾旭刚才的表现,仿佛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这时候,顾旭又转头望向上官槿:“上官道友,你对于‘心蛊’的破解之法,有多少了解?” “略知一二,”上官槿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心蛊’与南疆其他的蛊虫都不一样,它并没有实体,而是以精神体的形式存在。在把它植入人体后,它会与宿主的魂魄形成寄生关系,吸取宿主的神魂力量,用来壮大己身。 “真元的力量是无法对它造成伤害的。 “若要消灭它,必须得依靠纯粹的神魂之力,同时还要谨小慎微,避免伤及宿主的灵魂。 “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顾旭点了点头。 虽然他也修过“日蚀”法术,神魂力量的强度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士。 但是上官槿毕竟是第四境修士,同样掌握着多种多样的对敌手段。 她留给顾旭的印象,一直都是深不可测的。 所以,既然此时上官槿主动提出要解决“心蛊”的问题,顾旭也乐意退朝一边,享受“躺赢”的感觉。 “杨先生,还请你放松心情,先不要动,”上官槿对杨长福吩咐道,“你身上还有些小问题,我来帮你解决。”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格外深邃。 她的一缕神识,穿透了杨长福的皮肉,钻进了杨长福的识海之中,看到了那只藏在他灵魂中的小小的透明的蛊虫。 “找到你了!”她嘴角微微上翘。 刹那间,她的神识力量化作了一柄利剑——就像她平日里用真元驾驭的天钺剑一样,朝着那只蛊虫狠狠地刺去。 倘若有精通神念法术的行家看到这场景,定然会对她细致入微的神识操控力深感惊叹。 凡人的灵魂是脆弱的。 只要稍有差错,就可能对杨长福的灵魂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但上官槿的神识锋芒精准且迅捷。 不出意外的话,这只蛊虫会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消灭。 与此同时。 在洛京之北数里远、接近邙山的一座草庐里,一个身着布衫、体型壮实的中年妇人正坐在蒲团上闭目修炼。 忽然之间,她睁开眼睛。 “真没想到,老娘的‘心蛊’竟被人发现了,洛京城里果然卧虎藏龙,”她自言自语道,“只不过,你们想杀老娘辛辛苦苦养大的蛊虫,总得先问问老娘同不同意吧!” 话音落罢,她的眼角闪过一缕明亮的银色光芒。 请:m.touxsw 第三十四章 唤醒 在商人杨长福的识海之中,上官槿的神念与那只透明蛊虫展开了激烈交锋。 神念小剑疾速穿梭。 透明蛊虫四处躲避。 眨眼之间,便是千回百转。 而杨长福的灵魂则在一旁瑟瑟发抖。 作为一个弱小无助的凡人,当两位大佬在他的躯壳内打架时,他只能默默靠边站,根本不敢吭声,更不敢插手。 上官槿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 她的神念小剑已经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即将向蛊虫发起最后一击。 那透明蛊虫气息已经变得极为微弱,似乎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上官槿的表情忽然将僵在了脸上。 随着一道银色光芒闪过,那奄奄一息的蛊虫,突然间气息开始迅速攀升,体型也急剧增大从一只挥手就能拍死的蚍蜉,变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蜈蚣。 它通体呈黑色,有一对粗短的触角和上百体节,每一节均长着一对步足,看上去狰狞可怕。 “该死的。”上官槿心头暗暗骂道。 她知道,这是幕后之人出手了。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对方在神魂层面上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却足以令她心悸。 还未等她完全回过神来,那蜈蚣的第一对钩状足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分泌出透明的毒液,淹没了整片意识空间。 上官槿的思绪暂停了片刻。 随即,一股绝望的感觉从她内心深处涌出来,仿佛泉水一样,几乎吞没了她的灵魂。 她似乎成了一个溺水的人,浮在冰面下的水里。 冰面上有人走过。 她无力捶打着冰面,却无人发现她的身影。 而在她的脚上,仿佛绑着沉重的铁链,拽着她往下坠,要把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此刻上官槿已经明白,那蜈蚣的毒液,就跟她的神念小剑一样,也是某种精神类法术的具象化产物。 它能够引动对手的负面情绪,使其迅速扩散、壮大,直到对手彻底沉沦于绝望之中毕竟,绝望中的灵魂,往往是最为脆弱的。 她竭尽自己的意志力,努力与之抗衡。 然而,很多曾经被她深埋心底的记忆,依旧不可避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母亲临终时,抚摸着她的脸颊,对她轻声说道:“小槿,今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她想起小时候在客栈打工时,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陶瓷茶壶,开水溅在她的手上,烫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泡,疼得她哇哇大哭;但客栈老板却根本没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只是心疼地望着自己的茶壶,然后拎起扫帚,一边狠狠地打她,一边骂骂咧咧:“笨手笨脚的死肥猪!” 她想起自己初入驱魔司做小吏的那年元宵节,与同僚们相约去洛河边看彩灯;她用几个月攒起的钱,买了香粉、胭脂和金步摇,想要像同龄的少女们一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同伴们在见到她后,却忍不住哄然大笑,称她看上去像个“涂脂抹粉的粗壮大汉”、“戏台上的丑婆子”。 她想起自己做了两年典吏后,终于等来了一个晋升的机会她本以为自己凭借功勋和修为境界,能够顺理成章地通过考核,成为九品官员,不料半路却冒出一个“某千户大人的远方亲戚”,夺走了她的机会。 几年后,司首大人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正是你以前经历的苦难,成就了今天的你。” 上官槿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感谢司首大人的教诲之恩。她知道,司首大人说的对倘若没有这些痛苦的经历,自己绝对不会像今日这样,拼尽全力想要只想变得更强、变得更加完美。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这些事情。 可是现在,“心蛊”却悄然唤醒了她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使她的心神沉入到了负面情绪的旋涡之中。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 唯有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淌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衣襟上。 顾旭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 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力,他也清晰地发觉,商人杨长福的精神力量正在迅速地攀升,变得比低境界的修士还要强大。 他当然知道,这股力量,绝不是杨长福自己的力量,而是来自于操控“心蛊”的幕后之人。 那人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算是平日里表现得深不可测的上官槿,也在这场神魂交锋中节节败退,沉沦在负面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顾旭微微皱眉,望向身边的时小寒:“小寒,上官道友可能在战斗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麻烦,我需要帮帮她。如果七十息后,我和她一样无法从神识的战斗中脱身,请你立即赶回驱魔司衙门,把这件事情告诉司首大人。” 时小寒“嗯”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 精神层面的战斗对她来说太过玄乎。她没有修炼过这方面的法门,自然无法掺和其中。 她只能做到不添乱。 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贡献出一份力量。 当然,就算是通风报信,她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因为洛司首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能够时时刻刻关注着顾旭的生命安危。 顾旭做出这样的指示,其实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空玄散人曾给他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很害怕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也掌握着屏蔽天机的法术。 下一秒钟,凭借精神法术“日蚀”,顾旭的双眸变成了深邃的黑色。 他的神思也飘进了杨长福的意识世界里,看见了那只庞大狰狞的蜈蚣,看见了上官槿的神念小剑,也看见杨长福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灵魂。 蜈蚣的“毒液”弥漫在这片空间。 顾旭的神念刚一进来,也不可避免地被淹没其中。 痛苦的记忆被悄然唤醒。 他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时,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友,惶恐、落寞和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不知所措。 他想起自己在获得“薄命天才”天赋时,脸上笑得风轻云淡,心里则暗暗把上苍咒骂了上千遍。 他想起自己在沂山上的黑色祭坛旁边,被空玄散人逼迫着学习昭冥禁术,时小寒握着大刀愤怒上前,却在空玄散人面前无力跌倒。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怀着沉默的愤怒,踏上了奈何桥。 如果说上官槿的负面情绪,主要源自于童年的阴影,源自于旁人的言语,源自于无人关照的孤独。 那么顾旭的负面情绪,便主要来源于命运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正如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所说的那句话“你的人生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憋屈”。 他憎恨这种感觉。 “谢谢你。”他笑了笑,对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幕后之人轻声说道。 他现在在攀登“思乡岭”,正好需要体验各式各样的情绪,借助凡尘磨砺道心。 对方恰好在这个时候,唤醒了他埋藏心底的怒火,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他的瞳仁变成了靛蓝色。 “日蚀”的强度,已经不足以战胜对方。 他需要的,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夜空。 ps:求双倍 第三十五章 星垣 这一瞬间,漆黑厚重的夜幕降临在杨长福的精神世界里。 普天星斗点缀其间,焕发鲜明璀璨的光芒,照耀着那只巨大的黑色蜈蚣。 蜈蚣的身上忽然窜起深蓝色的火焰。 火焰中夹杂着点点星芒,看上去像是跳跃的星河。 这是一副冷色调的画面,却焕发着骇人的高温。 蜈蚣在火焰中挣扎、抽搐,上百只步足在剧烈颤抖。 无处不在的精神剧毒,也开始逐渐蒸发。 上官槿终于从痛苦的记忆中稍稍回过神来。 看到浩瀚无垠的星穹,以及蜈蚣身上的苍蓝火苗,她感到无比惊讶。 除此之外,还有震撼,还有敬畏。 自她的灵魂深处,油然而生。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准确来说,像是走在九天之上的神殿里。 一切庄严肃穆,神圣华贵。 令人不敢抬头,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高座上的神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她心头冒出疑问。 但现在局势紧张,容不得她心想。 她的神念再次凝聚成锋锐的小剑,朝着黑色的蜈蚣狠狠地扎去。 在这场战斗中,最悲惨的人,其实是杨长福。 作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自然也无法抵挡黑色蜈蚣的精神毒液。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头上落鸟屎、在台阶上接连摔倒、生意日渐冷清、银票被偷走等等一系列倒霉的经历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令他烦躁不安,忍不住把各式各样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直到现在,负面情绪终于散去。 他看到这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感受到其中的磅礴气息,竟然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心中的杂念,低头屈膝,展现出臣服的姿态。 这里分明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可现在,却仿佛成了别人的领地。 这是顾旭在刚才的一瞬间,借助心中的情绪波动,顿悟出来的神识类新法术。 它基于“日蚀”,却又超越了“日蚀”。 毕竟,日蚀是转瞬即逝的,星空却是永恒存在的。 星空之下,便是他的领土。 在此疆域内,众生都将听从于他的号令,臣服于他的脚下——违逆者的下场,就跟那只黑色的蜈蚣一样,将会遭受到烈火的炙烤。 顾旭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攻城略地,把别人的意识世界占为己有。 当然,这一法术依旧是有限制的——如果对手的神魂力量远远超过他,那么对手便能摆脱束缚,法术便不再生效。 他把这门法术命名为“星垣”。 “心蛊”背后那人确实强大——不仅巫蛊之术诡异莫测,而且能隔空释放精神之毒,引动负面情绪,连上官槿和顾旭这样的年轻天才都险些中招。 如果要跟那人进行硬碰硬的神识对决,用“星垣”直接去攻占对方的识海,顾旭应该没有胜算。 但现在,他们却处在一个第三者的意识世界里。 杨长福只是个凡人,灵魂力量极为微弱。顾旭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识海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他不能一举击溃对手。 但却能以烈火削弱黑蜈蚣的防御力,并让上官槿保持神志清明。 况且,那个幕后之人留在这里的,只是一缕分神——其不可能把全部的神识力量都投入到这场数里之外的战斗中。 所以这一刻,战局悄然逆转。 黑蜈蚣身上的火焰愈燃愈烈。 上官槿的神念小剑随之锋芒毕露。 那蜈蚣显然也不愿束手待毙。 它忽然浑身上下散发黑气,体型越变越长,越变越大,每一对步足都变成了锋锐的利刃,身体的外壳也变得如铠甲一般坚固。 它腾跃而起,用一对步足阻挡迎面而来的小剑。 “砰!” 小剑与蜈蚣步足重重地撞在一起,剧烈的冲击席卷整片识海。 蜈蚣的身形淡去几分,变成了半透明状。 上官槿的神识也有些涣散。 至于杨长福的灵魂…则早已躲到了一个角落里,蜷缩成一小团,只希望这场可怕的战斗能够尽快结束。 而在现实世界里,时小寒也在神情紧张地关注战局。 她看到上官槿脸色煞白,表情变幻不定。 她看到杨长福跪倒在地,身体瘫软无力,不住地颤抖。 她看到顾旭面色凝重,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从来没有参与过精神层面的战斗。 但是从同伴们的神色变化中,就足以令她感受到其中的凶险。 她知道上官槿是司首大人的亲信,手段繁多,深不可测;她也知道顾旭曾经修炼过“日蚀”法术,精神力量要比同境界修士强大得多。 可他们两人联手,依旧与敌人僵持不下。 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听到了顾旭在轻声念诵咒语: “以吾之名,敕召万神,东震西兑,南离北坎,开天门闭地户,留人门塞鬼路。上不通风过,下不容水流。大魔神祟,风刀斩头。人来无踪,鬼来迷路。” 她没学过符咒之术,自然听不懂这句咒文的含义。 但她却看到了顾旭肃穆的面色,感受到他声音中不容拒绝的威仪。 上官槿则很快认出了这句咒文—— 这是“下罩咒”,能够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封锁真元、阴煞之气乃至于精神力量。 由于这条咒语太过难学,上官槿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它的名字和作用,却无法把它使用出来。 不过她清楚,只要顾旭能够顺利施展出“下罩咒”,那么他就能切断“心蛊”与其控制者之间的联系。 以他们两人的力量,对付一只无主的蛊虫,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毕竟,目前这蜈蚣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它的主人。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令上官槿感到有些困惑——顾旭念的咒语,和她印象中的“下罩咒”有些不一样。 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咒语”,是沟通神仙的媒介,是代神明宣言的咒术。 在使用咒语的时候,往往要念诵某位神仙的名讳,才能借用神仙的力量。 比如《往生咒》中的“太上敕令,超汝鬼魂”,用的就是“太上昊天玉皇上帝”的名义。 但顾旭的这句“下罩咒”,却是以他自己的名义在颁布敕令。 按理来说,顾旭像这样擅改咒文,是一种大逆不道的举动,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 然而,他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这咒语竟然还生效了。 浩瀚星河覆盖了整片识海。 蛊虫与主人间的联系就此被切断。 由于没有了主人的力量供给,气焰嚣张的蜈蚣就此失去了锐利的步足,失去了坚硬的外壳,也失去了可怕的精神毒液,重新变回了那只弱小的透明蛊虫。 上官槿知道,现在是绝佳的出手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神识力量汇聚在小剑上,风驰电掣地向蛊虫刺去。 那蛊虫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似乎体会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上官槿毫不留情。 “嚓”! 小剑径直穿透蛊虫的躯壳。 蛊虫瞬间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心念一动,随之撤去“下罩咒”和“星垣”法术。 ps:求双倍 第三十六章 花钱容易挣钱难 满天星斗消失不见。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杨长福顿时瘫倒在地,脸色苍白,神情呆滞,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虽然“心蛊”已经被消灭,虽然顾旭和上官槿的神念很快从他的意识世界里撤离,杨长福依旧有一种“我的身体不属于我”的错觉。 上官槿也深吸一口气,神思终于回到现实世界。 她看了眼身旁的顾旭,想到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还有那句被修改过的“下罩咒”,心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不过她犹豫片刻后,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谢谢”。 因为她知道,若不是顾旭及时伸出援手,恐怕她将会一直沉沦在负面情绪的海洋之中,难以自拔。 等到那时候,局面将会变得非常被动。 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不必客气。若不是因为你专程来带我看房子,也不会陷入这样的麻烦中。”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 不论上官槿如何用力观察,都无法从中觅到他的心思。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她默默心想。 当她第一次在洛司首的铜镜上看到顾旭时,只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很有天赋。 但之后每一次见面,比如崂山遗迹上的考验,比如从青州府的劫难中死里逃生,比如元宵擂台赛上面对强大的对手,比如今天这场意识世界中的战斗…他总能源源不断地带来“惊喜”,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手段。 至于时小寒,则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心情紧张,时刻准备着跑回驱魔司衙门通风报信,生怕顾旭在凶险的神念交锋中遭遇不测。 倘若在意识世界里也能施展刀法,她恐怕早就挥舞着“昆吾刀”,气势汹汹地加入战斗了。 直到现在,她长舒一口气,上前两步,一双明亮的杏眼变成弯弯的月牙。 “顾旭,战况如何?”她问。 “我们已经顺利消灭了杨先生识海里的蛊虫,”顾旭回答道,“但幕后的敌人隐藏得太深,我们还暂时无法找到他的踪迹,还需要驱魔司衙门派人做进一步的调查。” 这时候,商人杨长福终于扶着身边的柱子,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颔首躬身,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向驱魔司的修士们诚恳道谢。 “如果没有几位大人的帮助,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倒霉生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他还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银票,朝着顾旭和上官槿手里塞去,口中道:“小小心意,还请大人们笑纳!” 但上官槿立即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拒绝了。 她表示,今天四合院中发生的一切,已经作为异常事件,被录入驱魔司的档案。按照大齐驱魔司的规定,官员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是不得向百姓收受贿赂的。 “另外,杨先生,今天这个事件背后,恐怕还另有隐情,”上官槿继续说道,“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驱魔司还会派人来这里做调查,寻找线索,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倘若对你的生活造成不便,还请见谅。” 杨长福沉默了几秒钟,抬头问道:“大人,从今天开始,我应该不会再经历那些倒霉事情了吗?” 上官槿看了身边的顾旭一眼。 见顾旭点了点头,她便微笑答道:“理论上不会。当然,像生意冷清这种事情,可不仅仅跟风水有关系。其他的问题,还需要你自己去处理。” 厄运缠身的问题已经解决,杨长福自然不会再贱卖房产。 再加上按照大齐王朝的律法规定,在幕后黑手落网之前,这座四合院作为案发地点,是暂时会被限制交易的。 所以顾旭想要买房,只能另择他处。 这让他感到有些可惜。 因为他很难再在京城的其他地方,买到如此便宜的招远。 所幸,在解决了风水问题和杨长福体内的“心蛊”后,他能获得一笔功勋奖励,能够勉强弥补他错过便宜房屋的精神损失。 除此之外,经历了刚才负面情绪的洗礼后,他不仅在“日蚀”的基础上,开创出了新的神识类法术“星垣”,而且还对第四境“望乡台”有了更深的领悟。 他相信,待自己今晚回去修炼时,定能在“思乡岭”的阶梯上继续前进一大步。 最终,在反复的权衡比较后,顾旭购买了延庆坊的那座宅院。 其邻近洛水,周围树木环绕,风景秀美宜人。 虽然附近有不少权贵的豪宅。 但顾旭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后待在家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太多,这房屋很多时候应该只是件摆设,他应该很少有机会跟邻居们产生交集。 当然,对他来说,最关键的因素还是价格。 这间屋子价格四百八十两银子,比思顺坊那间便宜不少。 扣除驱魔司的住房补贴之外,他还需支付三百两银子。 当然,今日他只需要付一百两银子,剩下的部分他可以日后分期结清。 时小寒见他手头拮据,非常仗义地伸出援手,表示要帮他支付一半的费用只要顾旭不介意她经常上门蹭饭。 顾旭笑了笑,拒绝了她的好意。 出资买房这种事情,意义上终究跟送丹药不太一样。万一她父亲时千户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定会从莱州府杀上京城。 “在这洛京城,挣钱不容易,花钱倒是真的快!” 半个时辰后,顾旭坐在返回驱魔司衙门的马车上,心头默默感慨道。 新买的宅院暂时还不能入住。 还需要花一段时间,按照大齐王朝的房屋营建规制,对它的门楣、阶梯等进行改造。 此时此刻,元宵擂台赛上挣来的银票已经离他远去,落入了房屋原主人的口袋里。 顾旭叹了口气。 他深刻感受到,想要再洛京城过得安逸舒适,仅仅依靠驱魔司的工资肯定是不行的。 一方面,洛司首跟他提到的“龙门书院客座教习”一职,又清闲,待遇又好,他得想办法争取到。 另一方面,京城不同于沂水县,这里修士众多,有钱人也很多,对符篆的需求量应该很大,他或许可以像那位名叫赵欣然的符道大师一样,依靠卖符赚一些钱。 与此同时。 在洛京城北边、靠近邙山的草庐里,掌握“心蛊”的中年妇人脸色变得非常阴沉。 她植在杨长福和其他人体内的“心蛊”,是她花了几年时间、以神魂之力日夜滋养而成的,与她有着密切的关联,几乎可以算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她才能借助“心蛊”,施展能够释放负面情绪的精神法术。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手不仅能够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而且还能切断她与“心蛊”之间的联系。 尤其是在联系断开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威压,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在颁布敕令,使她萌生出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情。 “该死的,”她心里忿忿道,“这究竟是哪来的敌人,竟然在神识方面有这么强的造诣?得尽快告诉主上才行。” 就在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那是一个体格削瘦、脸又长又尖、蓄着胡须的男人。他穿着华贵的锦袍,手中握着一个风水罗盘。 “麻夫人,京城有变故,”只见他脸色阴沉地说道,“我布置的绞龙杀局,有一个节点被人破坏了。” 第三十七章 进宫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一。 今天是顾旭入宫面圣、受封爵位的日子。 天还未亮,他就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乘坐皇宫派来的马车,从驱魔司总部衙门出发,朝着庄严宏伟的紫宸宫驶去。 此时洛京城尚未从睡梦中苏醒,大街小巷人迹稀少,一片寂静。 天空呈现出深邃的靛蓝色,只有东方天际微微泛白,散布着几颗星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霭。 大约半个小时后,马车停在紫宸宫的大门——应天门面前。 顾旭走下马车,一眼就看到应天门的五个大小不一的城门洞。 中门最为高大,一般情况下只走皇帝銮驾;左右侧门仅供皇亲国戚和四品以上官员通行;像顾旭这样的六品官,只能从最右边极不起眼的低矮掖门进入皇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洛水大会’中夺得前三名的修行者,可以从中门离开皇宫,”顾旭默默在心头想道,“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体验一回走中门的感觉。” 按照规矩,皇城范围内是不允许乘车、骑马或是御剑飞行的。 顾旭只能在一个青袍小太监的带领下,在红墙金瓦间一路步行,以表对皇帝的尊重。 很快,他们又穿过两道宫门,看到了紫宸宫内最为高大巍峨的建筑——奉天殿。 它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基,开间十一间,进深五间,均采用最高形制。屋脊上有着众多仙人走兽的金属雕像。 殿前是开阔的广场,可以容纳数万人朝拜庆贺。 民间俗称的“金銮殿”,指的就是它。 当然,“奉天殿”一般只用来举行重大典礼,比如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等。 顾旭的封爵仪式,不配使用“奉天殿”,只配在奉天殿背后、规模较小的“光政殿”举行。 这时候,顾旭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面白无须,穿着深蓝色的锦袍。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 “顾主事,请随我来!”只见他面带微笑,朝顾旭开口道。 顾旭点了点头,跟着曹通踏上汉白玉阶梯,跨过门槛,走进了“光政殿”的大门。 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头顶有向上凸起呈穹窿状的藻井,雕刻着繁复周密的龙纹,由细密的斗拱承托。 地上是昂贵的“金砖”,光亮如镜、平坦如砥。 两侧是高大的立柱,其表面绘有精美绝伦的蟠龙图案。 每根柱子的旁边,都站着一名手持长矛、身着轻甲的卫兵,均目不斜视、面色凛然。 正前方的九级阶梯上,则是天行皇帝的雕镂金漆宝座。 只是现在宝座上空空如也。 不出意外的话,天行皇帝依旧跟往常一样,待在内廷里,闭关修炼,不理朝政。 像顾旭这种小人物的封爵仪式,显然不足以让天行皇帝中断自己的修炼计划,破关而出,亲自主持。 “顾主事,请您在此静候片刻,”太监曹通再次开口道,“昭宁公主殿下很快就到。” 话音落罢,曹通便从偏门离开了光政殿。 殿内一片寂静。 只余下顾旭,以及一群一言不发、宛若雕塑般的士兵。 这样的环境,无疑很容易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压力。一般人见了这样的阵势,恐怕早已颤颤巍巍,就此臣服于天家的威仪之下。 不过,顾旭终究是直面过“凶神”的人。 就算周围士兵们的目光宛若剑芒般冷冽,他也能保持心态平和。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藻井上雕刻的金龙,立柱上绘制的金龙,忽然之间仿佛具备了生命力似的,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顾旭。 一阵强烈的威压朝顾旭袭来。 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受到了十余倍的重力,把他的脊梁用力向下拽;与此同时,这可怕的压力也在试图侵入他的心神,消磨他的意志力。 这种感觉与萧尚贞施展的“天龙领域”极为相似,却又更加强烈。 似乎只有跪在地上低头叩拜,才能缓解这可怕的压力。 “这算是大齐皇帝给我的下马威吗?”顾旭暗暗猜测道。 这股压力并没有令他感到畏惧或臣服。 甚至,在他的意识世界深处,还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 顾旭想起洛司首交代的话——“就算是见到皇帝本人,修行者也是不需要下跪行礼的”。 或许,这也有可能是一种考验?而洛司首早有预料? 当然,置身皇宫之中,顾旭并不能使用“焚天七式”来破解这股威压。 他必须得凭借自身的真元和精神力量,与之做硬碰硬的对抗。 所幸,他近期在替商人杨长福解决“心蛊”的过程中,在负面情绪的磨砺下,精神力量有了很大的提升。 再加上他还领悟了“星垣”法术,能够构建出一片浩瀚的星穹,坚守自己的意识世界,免遭外界威压的入侵。 一刻钟后,威压散去。 顾旭依旧定定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这时他听到有太监拖长声音,高喊道:“昭宁公主到——” 紧接着,一个仪态雍容的女子,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步入光政殿,停在了御座前方的阶梯旁边。 顾旭听到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 他知道她的美貌冠绝京城,知道她没有修行天赋、却饱读天下道藏,知道她最近几年一直凭借利落的手段,把大齐王朝的世俗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 但直到今天,他才初次见识到这位“洛京第一美人”的真面目。 她长发漆黑如墨,以金钗束成高高的发髻;皮肤白皙莹洁,宛若凝脂。 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绣有金纹的长袍,虽然并非是修身的款式,但仍然遮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 顾旭曾不止一次听到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悄悄谈论,昭宁公主“胸怀天下”,实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在此之前,顾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是陆氏旧宅壁画上号称“青州第一美人”的陆诗遥。 或许单从五官容颜上看,昭宁公主要比陆诗遥稍逊一筹,但是她皇室的身份、端庄华贵的气质,却又赋予她别样的风韵。 只见她手持金册,在顾旭面前宣读册文: “高悬爵秩,以待勋庸,能者得之,固其宜也。驱魔司主事顾旭,学综九流,才苞七德。其谋虑之深,既能转祸,当义勇之发,何异疾雷…可封晋阳子,赐丹书铁券,禄米一百石,帛一百匹。” “晋阳子…”顾旭心头默念自己的新封号。 自从青州陆氏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后,天行皇帝就不再对臣子授予封地。所以,顾旭的封号就只是个单纯的封号而已,并不代表他跟那座数百里之外的晋阳县有任何关系。 顾旭先向御座的方向拱手行礼,谢过皇恩。 随后,他从昭宁公主手中接过金册、印玺和诰券;同时,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把今日获得的这些禄米、丝帛统统卖掉,能换来多少两银子。 “再接再厉!”昭宁公主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顾旭忽然觉得,昭宁公主的眉目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因为她跟她弟弟四皇子萧尚贞长得比较相似?”他在脑海中暗暗猜测道。 几分钟后,顾旭在青袍小太监的带领下,沿着原路离开紫宸宫。 此时太阳已经爬到半空。 在阳光的照耀下,皇宫中的金色琉璃瓦闪烁着明晃晃的光芒,令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至于昭宁公主,则与秉笔太监曹通并肩而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新晋勋贵,竟然能在‘天龙藻井’的威压下站了整整一刻钟,”太监曹通一边走着,一边轻声感慨道,“公主殿下,您还记得上一个如此具有潜力的年轻人是谁吗?” 昭宁公主想了想,回答道:“幽州赵嫣。那时她十五岁。 “只是她在最后的一刹那晕了过去。所以比起顾旭,她的潜力还是要稍稍逊色一筹。” 顾旭乘坐马车,返回驱魔司衙门。 此时大小官吏们已经开始了忙碌的工作——抄书的抄书,炼丹的炼丹,记账的记账…更多的修士则是匆匆往京城之外的赶路。 毕竟,在洛京城“天龙大阵”的范围内,几乎不可能存在鬼怪。 他们想要做杀鬼任务领功勋,便只能前往城郭之外。 关于商人杨长福身上“心蛊”的源头,驱魔司也派人开始调查。只是那幕后黑手隐藏得太深,又使用了扰乱天机的法术,所以暂时还没有结果。 顾旭在衙门公厨里见到了时小寒。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餐桌前,嘴里塞着一根鸡腿,手上还抓着一只鸡翅,小嘴油乎乎的,衣襟上也沾满了油渍。 顾旭点了一碗油泼面,一份杏仁豆腐,坐到她的对面。 看到顾旭后,时小寒立马把鸡翅放回碗里,又三下两下啃完鸡腿,抬起头问道:“顾旭,封爵仪式顺利吗?” 顾旭点了点头,同时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自己的金册,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挺顺利。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齐王朝名正言顺的子爵了。时姑娘,你要称呼我为‘顾爵爷’。” 时小寒“噗嗤”笑出了声。 “顾爵爷…这称呼听上去真像个老头子,”她评价道,随后话锋一转,向顾旭询问,“对了,顾旭,你今天去皇宫中,有没有见到皇帝陛下呀?” “没有,”顾旭摇了摇头,“陛下最近一直在闭关修炼。或许,在他那样的‘真君’境强者眼里,天地大道的吸引力,要远远超过我这个小小的子爵。” “我父亲一年前进京述职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陛下,”时小寒说道,“那么,陛下没有出关,今天是谁来主持你的封爵仪式的呢?” “是昭宁公主殿下。” “昭宁公主?她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特别凶?” “嗯…还好吧。” “她是不是喜欢仗着自己的才华欺负别人?” “这个倒没有。我们之间就没说几句话。” “她有没有刁难你?” 顾旭再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想起来,时小寒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位执掌朝政的公主。 每当提起昭宁公主,她就会秀眉蹙起,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只是时至今日,顾旭依然想不明白,这素未谋面的两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矛盾。 难不成是在梦里吵过一架? 时小寒沉默了几秒钟,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不管怎样,顾爵爷,”她把“爵爷”两个字咬得很重,“从今天开始,咱们可是门户相当的人了。“ “我父亲也是子爵。当然,他的爵位是祖上传承的,你的爵位是自己争取来的。相比之下,还是你要厉害一些呢!” 顾旭谦逊一笑,表示不敢与时千户比较。 “为了庆祝这件大喜事,咱们来干一杯吧!”时小寒模仿着大侠们豪迈的口吻提议道,同时端起了面前装满米饭的大碗。 “干杯!”顾旭笑了笑,也端起面前的杏仁豆腐,轻轻碰了碰时小寒的饭碗。 随后时小寒拿起筷子,三下两下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顾旭则拿起小勺,慢慢品尝着杏仁豆腐,只觉得味道很不错。 餐后,他便返回“清香阁”,关上屋门,服下丹药,继续修炼。 这一天,他又在“思乡岭”上攀登了数十级阶梯。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今天是顾旭与上官槿、楚凤歌约定的进入“温故壶”参加实战训练的日子。 一大早,顾旭就从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口中听到了两个重磅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楚凤歌出关了。 第二个消息是,楚凤歌破境了。 第三十八章 第五境:孟婆亭 不久之前,当楚凤歌发现顾旭只花了短短几个月,就晋升成为第三境修士,心态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不敢想象,在这世界上,竟然有人的晋升速度比自己还快,而且快这么多倍。 这使得楚凤歌的心头萌生强烈的恐慌感。 他生怕再过一段时间,顾旭就会在修为上超过自己。 等到那时候,他将永远地失去“大齐第一天骄”的名号——虽然这个名号目前也是他自封的。 于是,他向洛司首提出,要去静修室里闭关一段时间。 不突破第五境,就绝不出关。 洛司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不过,在楚凤歌即将进入静修室的时候,洛司首却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有志争做天下第一,是件值得赞赏的事情。但是有些时候,你也需要放平心态,莫要让执念成了你的心魔。” “司首大人,您是对我没有信心吗?”楚凤歌犹豫片刻,抬头问道。 “不,”洛司首摇了摇头,“你的修行天赋非常优秀,在我见过的所有后辈中,绝对能够排得进前三。 “只是,你没必要把顾旭当作是你的对手。像他那样的人,终究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听到这话,楚凤歌沉默了许久。 洛司首的这番话,并没有能成功地让他放下执念,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好胜心。 楚凤歌心想:整天跟普通人比较,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但顾旭那家伙可是连司首大人都认可的天才人物——倘若我能战胜他,岂不是连司首大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楚凤歌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一关就是十多天。 他原本就是第四境巅峰的修士。 只是他的修为在此阶段停滞了好几个月,迟迟没有找到突破的契机。 直到今天。 在顾旭那个妖孽的刺激下,楚凤歌突然在昏暗无光的幽冥之路上,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一举跨过障碍,成为第五境的强者。 众所周知,修士一旦突破第五境,神魂力量能够得到很大程度的加强,能够在短时间内神魂离体。 甚至,就算在肉身死后,神魂仍然能够短暂地存活,可以夺舍重生——当然,夺舍的对象只能是境界更低的修士,而且也存在着失败的可能性。 楚凤歌一向性格张扬,喜欢炫耀。 所以今早刚一突破,他的身体尚未离开静修室,神魂就已经离开躯壳,在驱魔司总部衙门的上空飞来飞去,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忙忙碌碌的官吏们,仿佛自己是九天之上的神仙。 他首先在院子的一角,看到了身穿麻布短衫、刻苦练剑的上官槿。 看到这个死对头仍然只是个第四境修士,楚凤歌只觉得心情愉悦,神魂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他想:这个丫头,分明资质比不上我,却天天在我面前耍各式各样的花招,凭着阴险的伎俩跟我作对!呵呵,现在我可是整整比她高出了一个大境界…我要让她明白,绝对实力上的差距,可不是单单依靠诡计就能弥补的! 随后,楚凤歌又飘到了“清香阁“的旁边,隔着窗户,看到了盘膝坐在席子上默默修炼、苦登“思乡岭”的顾旭。 他的心情更加畅快了。 “顾旭啊顾旭,你现在的修为可是比我整整低两个境界,”他心里喜滋滋道,神魂直接窜上了天,“就算你天赋真的比我强,想要追上我,至少还需要好几年吧?等到那时候,我早就把你远远甩在身后了。” 普通修士看不见他的神魂,自然见识不到他此时猖狂的模样。 不过,坐在观星台上闭目养神的司首洛川,却忽然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这家伙…什么才能稍稍成熟一点儿?”洛川轻叹一声,无奈地感慨道。 楚凤歌的神魂在衙门上空嚣张了整整一刻钟后,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随后,楚凤歌从蒲团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砰”地一声,一脚踹开静修室的大门,径直来到了衙门的院落里。 他纵身一跃,跳到高高的假山上,然后背负双手,面向众人,大声地吟诵道: “昨日我四境,众人皆笑我。今朝破五境,敢问谁能敌?” 听到楚凤歌的声音,衙门里的官吏们都停下手上的工作,纷纷转头望向他。 由于楚凤歌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奔放不羁的举动,所以众人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只是他今天这首“诗”的水准,相比以往下降了很多,听上去仿佛稚童之作,简直令人不敢恭维。 当然,楚凤歌作为司首亲随、新晋第五境强者,众人不敢对他写的诗妄作评价。 他们都只敢努力憋着笑,恭恭敬敬地说:“恭喜楚大人出关!” 偶尔还有几个人违心地夸赞道:“好诗!好诗!楚大人的文采果然非同凡响!” 只有上官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知道,楚凤歌以前的诗号,都是下属们帮他写的——虽然并不是很出彩,比不得洛京知名才子们写下的诗词,更比不上“惊鸿笔”主人顾旭惊艳四座的作品,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不至于让楚凤歌在大庭广众面前丢人显眼。 但是,因为楚凤歌今天实在太过于兴奋,刚一出关,就“出口成章”,直接暴露了自己拙劣的写诗水平。 上官槿摇了摇头,只觉得吟诗作词这种事情,真是人越菜瘾越大,半吊子的人最爱招摇。 反观顾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震惊全场。 想到这里,上官槿径直走上前,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对楚凤歌说道:“楚大人,你应该没有忘记,按照原本对约定,今天我们要去‘温故壶’里参加实战训练吧!” “当然记得,”楚凤歌从假山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她的面前,高高抬起下巴道,“今日在那‘温故壶’中,你无须动手,只需替我鼓掌就行。身为第五境强者,我一个人就能把里面的鬼怪统统杀光。” 上官槿不置可否。 她很清楚,“温故壶”中的考验,可不仅仅是依靠武力就能通过的。很多时候,还需要多动脑子,否则就会落入局中,久久无法脱困。 就像几个月前,顾旭和马钦在晋职考核中进入的“桃源镇”一样——如果顾旭没有及时发现镇子里的一切都是“食梦貘”打造出来的梦魇,他们将永远地被困在无限循环之中,面对永远也杀不完的鬼怪。 可是楚凤歌这家伙,就算曾经栽过无数次跟头,也从来没有学会过动脑子。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上官槿笑着说道,“对了,按照司首大人的指示,这一回顾旭也会跟我们一起进入‘温故壶’,参加实战训练。” “顾旭?”楚凤歌微微皱眉,“我承认他是我见过修行速度最快的人。但不管他的天赋有多高,有多少出人意料的手段,他现在终究只是一个第三境修士。他跟我们一起进入‘温故壶’,除了挨揍之外,还能做什么?” 楚凤歌说出这样的话,纯属是因为嘴硬。 他一方面是不想在众人的面前承认顾旭很强,另一方面是习惯性地想跟上官槿斗嘴。 但事实上,当他与顾旭共同经历了陆氏凶宅的案件后,当他在“论道之境”的切磋对决中输给顾旭后,当他看到司首大人对顾旭的态度后,他内心深处对顾旭是非常忌惮的。 “司首大人的心思一向深不可测,”听到他的话,上官槿耸了耸肩,“他做出这样的指示,自然证明顾旭能够在今日的试炼中发挥作用。只是以你我浅薄的见识,暂时还无法揣摩到。 就在这时候,顾旭也结束了彻夜的修炼,离开“清香阁”,穿过人群,来到了院落之中,正好看到站在假山旁边的楚凤歌和上官槿。 他先跟上官槿打了个招呼。 随后望他向楚凤歌,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开口道:“恭喜楚大人成功突破第五境!” 其实,顾旭刚才在“清香阁”里修炼的时候,早已凭借远超同境界修士的神识感知能力,察觉到有人以神魂的形态,藏在窗外偷窥自己。 明明是偷窥。 可那神魂却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反而气焰嚣张,上蹿下跳,还不忘大声地嘲讽几句。 顾旭毫不费力就认出那是楚凤歌。 他笑了笑,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傻子”,没有理会他。 此时此刻,楚凤歌也眯起眼睛看了顾旭一眼,神色故作淡定地说道:“顾经历也突破了第三境啊?不错,不错。” 上官槿拍了拍楚凤歌的肩膀:“现在该叫他顾主事了,或者顾爵爷也行。” 楚凤歌默不作声。 虽然他早就从司首大人口中了解到,经过青州府的灾难后,顾旭大概率会被破格提拔,也有可能会受封爵位。 但当这件事情落实之后,楚凤歌心头依旧不免有些嫉妒——他自己也替驱魔司效力了这么多年,砍死了无数妖魔鬼怪,可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爵位呢? 上官槿轻笑一声,又接着说:“还有,楚大人,当你在静修室闭关期间,还错过了另一件大事情。” “什么事情?”楚凤歌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心头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咱们的顾主事,在元宵夜的擂台赛上击败了来自龙门书院和灵山寺的强敌,夺得魁首,”上官槿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楚凤歌,“他在整个洛京城的百姓面前,为我们驱魔司争得了荣光。楚大人,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情?” 楚凤歌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阴沉。 他突然开始非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闭关修炼,导致错过了那万众瞩目的元宵擂台赛。 如果他当初也在场,根本轮不到顾旭那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出风头。 看到楚凤歌的神色变化后,上官槿笑了笑,继续补刀道:“那天晚上,顾主事在用‘惊鸿笔’开创新法术的过程中,临场写下了一首描写元宵景象的《青玉案》,令洛京城无数文人墨客赞不绝口,连最近一届科举考试中的状元和榜眼都自叹不如。 “楚大人,你想想看,一个负责斩妖除魔的修士,能够在写诗作词方面,力压那些整天调笔浓墨的书生——这对于我们驱魔司来说,是不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楚凤歌没有说话,但双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上官槿的笑容更愉悦了。 她转头望向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普通小吏,开口问道:“小吴,你还记得顾主事那首《青玉案》的内容吗?” 被称作“小吴”的小吏立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回答道:“禀告大人,那首《青玉案》的内容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别说了,别说了!”楚凤歌眉头紧皱,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他没有文采,不会写诗,但他还是有一点点鉴赏能力的,知道顾旭这首《青玉案》,跟他那首“昨日我四境”的打油诗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上官槿命人当众在他面前背诵顾旭的作品,简直就是想让他在众人的面前出丑。 这女人,真是坏得很呢! 还有顾旭那混蛋,为什么既能拥有史无前例的修行资质,又能拥有下笔成章的文学才华? 他不会是上苍的亲儿子吧?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保持冷静。 今天突破境界给他带来的好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完全全地被羡慕嫉妒恨所取代。 上官槿莞尔一笑,伸出纤长的手指,把一缕发丝理到耳后。 她与楚凤歌一同在洛司首麾下做事,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 此时此刻,她虽然在修行境界上稍稍落后,却能在气势上压住楚凤歌——这无疑令她感到心情舒畅。 尽管在紫微辅星中,天魁排在天钺的前面。 但上官槿却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勤恳,足够聪明,就必然会有后来居上的一天。 这时候,顾旭见气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礼貌地对楚凤歌说道:“楚大人,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据我所知,晋升第四境‘望乡台’,需要‘寻找凡心’、‘回归凡尘’;晋升第五境‘孟婆亭’,却需要‘斩断七情’、‘了却羁绊’、‘蜕去铅华’。敢问您斩去的情感,是‘喜’、‘怒’、‘哀’、‘乐’、‘爱’、‘恶’、‘欲’中的哪一种?” “是‘欲’。”楚凤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字章节,求 第三十八章 斩七情,破五境 根据书籍中的说法,修行的第五个境界,名叫孟婆亭。 在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灵魂沿着幽冥之路通向地府,走过奈何桥,翻越望乡台,便能看到一座古朴的亭子。 孟婆是地府中的阴使。 她会在亭子中立起一口大锅,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成为孟婆汤,让阴魂喝下。这样一来,阴魂便能忘却生前的爱恨情仇,卸下生前的包袱,走入下一个轮回。 如果说,“望乡台”的奥义,在于体会凡尘,感受自己属于“人”的一面;那么“孟婆亭”的要领,便是从红尘中超脱,由人逐渐转变成为“非人”、“圣人”。 当然,修行之路上的“孟婆亭”,并不会真的让人彻底抛下情感和记忆。 它需要的,是让修士坚定道心,并斩断无关紧要的凡俗羁绊。 “斩断羁绊”这种事情,听上去有些玄乎。 在大荒,不同的门派,不同的修士,都对它有着不同的理解,也有着不同的做法。 比如灵山寺的僧人,在突破“孟婆亭”之际,往往会选择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进行苦修,不仅把物质生活降到最简单的程度,而且还会做出长期断食、忍受严寒酷暑等事情,希望借此克服身体欲望的桎梏,得到灵魂的自由和超脱。 比如剑阁,其祖师在飞升之前曾经留下这样的话语——“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行吾道者,积功修德,劝善化恶”。他要求弟子们多做善事,接济众生,以仁慈博爱之心,克制自身的欲望和烦恼。所以剑阁弟子们会选择在破境之际游历天下,做行侠仗义之事。 目前,在大齐王朝境内,采用得最广泛的破境之法是“斩七情”。 它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 但却是最简单粗暴、最容易执行、见效最快的办法。 自古以来,有许许多多的修士曾一度被卡在第四境巅峰,茫然无措。 他们无法领悟何为“羁绊”、何为“超脱”、何为“道心通明”,自然也无法离开“望乡台”,抵达“孟婆亭”。 但“斩七情”,却仿佛一盏明灯,指给了他们一条非常清晰、非常明确的道路,帮助他们突破了瓶颈。 做个形象的比喻——在顾旭前世,当人们想要减肥的时候,如果告诉他们要“合理膳食”、要“提高代谢”、要“科学锻炼”,他们会觉得太复杂,不知从何处着手;但如果告诉他们“只要坚持一段时间不吃晚餐,就能初见成效”,哪怕这种方法存在隐患,他们也会开始行动。 众所周知,人有七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 “斩七情”的法门,需要他们从七种情绪中选择一种,将其舍弃。 剑阁阁主徐曼和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一直对“斩七情”之法嗤之以鼻。 他们认为,“七情”只是表象,不是根本。“斩七情”只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并不能真正地从凡尘中超脱。倘若做出错误的选择,还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日后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除此之外,使用“斩七情”突破第五境的修士,日后晋升圣人时,将会遇到更大的阻碍,失败的概率也会更大。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斩七情”之法在大齐王朝境内、尤其是驱魔司内大受欢迎。 毕竟想走捷径是人的本能。 而且,对于大部分天资平平的修士来说,“修成圣人”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与其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先把近在眼前的修为境界提升上去,换取升官加俸的机会,让全家人过得更舒适更安逸。 至于楚凤歌,他选择使用“斩七情”,一方面是因为他受到了顾旭的刺激,想要尽快突破境界,避免被顾旭追上;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整天都在想“我要做天下第一”,脑子里根本没有世俗的欲望。 他与上官槿这种秀丽绰约的女子朝夕相处,却只是把对方当作是死对头。 他曾被二皇子邀请去教坊司欣赏歌舞,却完完全全地无视了那些身姿妙曼的舞女,坐在观众席里开始闭目冥思。 因此,抛弃“欲”这种情绪,对楚凤歌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他一点也不惋惜,甚至还觉得一身轻松。 “女人都是羁绊,”只见楚凤歌昂起脑袋,用得道高人般的口吻说道,“心中没有欲望,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听到这话,上官槿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顾旭则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就是精神层面上的“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吗?楚凤歌你可真是个狠人啊! 至于驱魔司总部衙门里的其他官吏们,早就对楚凤歌的各种惊人言论习以为常。 或许以前,还会有不少年轻女孩因为楚凤歌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和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对他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现在,她们都普遍认清了现实。 她们都深切体会到,这位楚大人的脑回路,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把他看作是正常人类。 “走吧,”上官槿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时间快到了,咱们该去‘温故壶’了。 “司首大人跟我说过,这次的实战试炼,要比以往难度更大。如果我们能够在一天之内顺利通关,他会给我们一些额外的奖励。” “奖励?什么奖励?”楚凤歌好奇地问道。 “司首大人没有明说,”上官槿回答道,“但他表示,这次的奖励,一定是我们现阶段非常渴望得到的。”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想: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洛水大会”夺得魁首,把顾旭这小子踩在脚下,让举国民众都见识到我楚某人的厉害——说不定,司首大人会给我一件厉害的法宝?或是传授给我一门厉害的新法术? 顾旭的心里则冒出一个开玩笑的念头:司首大人,如果我顺利通过今天的试炼,您可以帮我把我买房子的欠款结清吗? 几分钟后,三人沿着走廊,来到衙门角落处的一座小阁楼。其有重檐两层,檐角翘起,屋顶上青碧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焕发光泽。 阁楼第二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制小桌。 桌旁铺着几张草席。 桌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壶,壶壁呈半透明状,看上去剔透玲珑。 顾旭一眼认出,这个白玉壶,就是驱魔司珍贵的法宝——“温故壶”。 它体积不大,但却以幻境的形式,记录着成百上千历史上的鬼怪案件。 几个月前,顾旭就曾经进入了壶中的“桃源镇”幻境,杀死了鬼怪“食梦貘”,通过了晋职考核。 上官槿从衣兜里掏出三枚玉符,一枚递给顾旭,一枚递给楚凤歌,一枚握在自己的手中。 然后她对顾旭说道:“顾道友,进入‘温故壶’的口诀,已经刻在了玉符上,只需要念诵它,就能进入这次试炼的幻境;如果中途想要放弃,就捏碎玉符,这样你便能提前离开‘温故壶’——这些要领,上次你参加晋职考核的时候,楚凤歌应该都跟你说过。” “我记得。”顾旭回应道。 同时,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符,只见上面刻着一行金灿灿的小篆,内容如下: “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在他的印象中,这玉符上的文字,并不是废话,而是关于“温故壶”中案件的重要提示。 比如上一次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就暗示“桃源镇”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是“食梦貘”打造出来的梦境世界。 这一回,他们需要解决的是鬼怪案件,但玉符上的提示词,却在强调人心难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顾旭感到有些奇怪。 “你们准备好了吗?”上官槿又问道。 顾旭点了点头。 楚凤歌则不耐烦地说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快点开始吧!你们真是磨磨蹭蹭的!” 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凭借一人之力打穿幻境,让顾旭和上官槿好好见识一下第五境修士的恐怖力量。 随即,他们在草席上盘膝坐下,一齐轻声念诵玉符中的口诀。 “温故壶”表面焕发出乳白色的明亮光芒。 三人耳边隐隐约约响起动听的乐声。 顾旭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地昏沉,仿佛沉入漆黑的海底。 与此同时,观星台上。 洛川挥了挥手,召唤出铜镜。 铜镜表面泛着朦胧的光泽,很快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天上是如血残阳。 地上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恢宏壮丽的城垣。 顾旭等三人穿着七曜服,站在城门外,像是渺小的蚂蚁。 这正是“温故壶”幻境中的景象。 第四十章 再入温故壶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点点微光。 随后光芒汇聚在一起,越变越大,越变越亮,最终变成了一个火红的球体,挂在高空中熊熊燃烧。 顾旭认出,这是傍晚的太阳。 在夕阳的照耀下,“温故壶”幻境中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四周连绵不断的青山,像盘踞在地表的青色巨蟒。大风呼啸而过,吹得山上的树林沙沙作响。 群山之间,坐落着一座雄城。 它的城墙高近二十米,通体呈灰褐色,有着护城河、吊桥、闸楼、箭楼、垛口等一系列军事设施。在城墙上方,还能看到披盔戴甲、站岗巡逻的士兵,看上去戒备森严。 此时此刻,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都身着“七曜服”,头戴乌纱帽,站在城门之外。 和上次一样,由于他们是以神识形态进入壶中幻境的,所以他们的随身物品像顾旭的“惊鸿笔”和符篆、楚凤歌的“天魁剑”、上官槿的“天钺剑”,都无法带进来。 但也有一些不同之处。 因为顾旭发现,他们并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进入幻境的,而是取代了历史案件中真实存在过的人物。 就像是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现在顾旭扮演的历史人物,叫做“温延年”,身份是驱魔司七品总旗,负责带领下属们进行定期的出城巡逻,帮助居住在城外山村中的百姓们清剿鬼怪;而一旦发现大敌入侵的迹象,他也要负责及时向驻守城中的千户大人通风报信。 同时顾旭也认出,眼前这座城池,名叫“安顺府”,位于大齐王朝的西南地区。 在它的四周,有着绵亘不断的丘陵、苍翠繁茂的密林,以及众多的鬼怪群落。 “温大人,千户大人希望您带着您的下属,尽快返回驱魔司衙门,”这时,看守城门的士兵朝顾旭躬身行礼,然后开口道,“他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您。” “我知道了。”顾旭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容貌跟现实世界里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但幻境里的士兵却都会把他认作是温延年。 与此同时,身旁的楚凤歌则闷闷不乐地嘟囔了一句:“凭什么我这回又要做这小子的下属?” 在这次试炼中,楚凤歌取代的历史人物名叫“张昊”,其自号“张破天”,在安顺府驱魔司担任八品小旗。 上官槿则成了一个名叫“俞舜英”的女修士,担任“参事”一职,官秩也是八品。 他们两人都是温延年的属官。 前者负责在与鬼怪的战斗中冲锋陷阵,后者负责出谋划策、收集情报、整理公文等工作。 这三人连同麾下的十余名小吏,组成了一支修士队伍,肩负起了维护安顺府及周遭百姓安居乐业的重任。 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楚凤歌感到非常不满意。 当初在陆氏凶宅的时候,他就按照司首大人的指示,被迫做了顾旭的保镖和随从。 没想到今天来到“温故壶”,他依旧成了顾旭的属官。 “顾旭那小子是我们三人中修为最低的,凭什么他能做长官?说不定待会儿最弱的鬼怪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打死,”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道,“我比他高两个境界。分明我才是最有资格做长官的。” 上官槿注意到了他的脸色,自然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吐槽:楚凤歌这家伙头脑简单,遇到鬼怪只会莽上去硬干倘若他做了长官,这支小队迟早要奔向团灭。 进城之后,三人施展身法,迅速来到安顺府驱魔司衙门。 按理来说,以温延年三人的境界和身份,是不可能掌握“流星走月”这样玄妙莫测的上品武学的。 但是,当他们在大街上使用“流星走月”时,周围众人并没有感到奇怪,也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顾旭知道,这是因为“温故壶”幻境中的人,都只是用法术构建出来的投影。 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他们并没有完整的智慧,做出的反应也是有局限性的。 不论顾旭做出多么离谱的事情,他们都会按照剧本,坚定不移地把顾旭当成是温延年。 很快,他们进入了衙门大堂。 安顺府千户吴铭正端坐在桌案背后。他手中握着毛笔,目光盯着桌上的一份文件,眉头紧锁。 在听到顾旭等人的脚步声后,吴千户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过头来,望向顾旭道:“温延年,你终于回来了。” 顾旭拱手道:“吴大人,让您久等了。” “你过来。”吴铭挥了挥手。 顾旭应声来到吴铭的身边。 吴铭指着桌上的文件,开口道:“这是洛京城修士通过天机推演之术得到的最新情报。在距离我们安顺府十余里远的山岭间,有一处鬼怪聚落,那里存在一种名叫落头民的鬼怪,均是野鬼级别,数量不超过三十只。 “近期,附近村庄里的居民常常在夜里被它们袭击,深受其害。 “所以,温延年,我希望你带领你的下属们,尽快出发去解决这些落头民这样一来,附近的百姓们能够享受安静的夜晚。在奖赏方面,驱魔司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落头民…”顾旭心头默念这个词。 在他读过的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又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以耳为翼,将晓,还复着体。” “落头民”是一种奇异的鬼怪。 白天,它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在夜晚中,它们的脑袋就会离开身体,以耳朵为翅膀,飞到附近村庄中猎食人类。 书中也记录过它们的弱点:如果它们的头无法在日出前返回身体,那它们就会死去,化为灰烬。 “那吴大人,我们能获得多少功勋?”顾旭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想起来,在“温故壶”中赚取的功勋是没有意义的,毕竟不可能拿出去兑换丹药。 ps:第二更求 第四十一章 过目不忘 “只要杀死一只‘落头民’,你们队伍就能获得两百功勋,”听到顾旭的问题后,吴千户回答道,“至于你和你的下属们如何分配,那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是。”顾旭点了点头。 吴千户又拿起桌上的一张泛黄的地图,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温延年,我根据手上的情报,把‘落头民’可能存在的位置标注在了这张地图上。希望这张图能够帮得上你们。” “多谢吴大人!”顾旭接过地图,认真地瞥了一眼。 他看到,在地图上的崇山峻岭间,有几个用红色墨水画的圈儿,在淡黄色的纸张上显得格外醒目。 顾旭等人并没有在衙门大堂耽误太多的时间。 在获得一些关键的情报后,他们便来到驱魔司衙门的后院,取了几件武器。 上官槿和楚凤歌各自拿了一把铁剑。 虽然这两把剑都没有任何特殊属性的加成,但有剑在手,总好过手无寸铁。 毕竟,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剑修来说,很多战斗手段,比如他们擅长的“云海星河剑”,都是需要依靠武器才能施展出来的。倘若失去了武器,战斗力就会被大幅削弱。 至于顾旭,则找人要来了几支炭笔、一沓白纸,然后迅速画了数十张各式各样的符。 楚凤歌看着他笔下的一个又一个复杂的符文,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在读天书一样。 上官槿则看得聚精会神。 她以前读过一些符道方面的书籍。虽然她自己不会画符,但她却能察觉到,顾旭笔下的这些符篆,跟书上的画法不太一样。 在她看来,其他符师画符,像是在画精密的机关图纸——神色凝重,小心翼翼,生怕画错一笔,就会导致前功尽弃。 但顾旭画符,却像是在随性创作一幅写意的山水画——不拘一格,没有定式,似乎是在借用符篆,抒发自己内心的情绪。 这让上官槿不禁在心头啧啧称奇。 这时候,衙门中的几名小吏忽然来到顾旭的身边,朝他恭敬地行礼道:“温大人,您又要外出做任务去了?” “没错。”顾旭抬起头,淡淡答道。 他认出,这几个小吏是温延年的直属下级,都是第一境修士。 “温大人,您需要我们随行吗?”其中一个小吏主动地问道。 还未等顾旭开口,旁边的楚凤歌就双手抱在胸前,用冷冰冰的语气开口道:“不必了。这种简单的事情,用不着你们参与。” 在第五境的楚凤歌眼里,那些“野鬼”级别的“落头民”,凭借他一己之力,就能统统杀光。第三境的顾旭,第四境的上官槿,对他来说皆是累赘,更别说这些只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们了。 小吏们没有理会他,仍然抬头望着顾旭。 可以看出,楚凤歌扮演的“张破天”,在这座衙门里根本没有威信。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不必了。最近各位都太辛苦了,今晚还是回去陪陪家人吧!” 小吏们脸上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真诚地向“温大人”道谢,然后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楚凤歌顿时在心里骂骂咧咧。 准备就绪后,顾旭等三人便赶在完全天黑之前,再次出城。 此时,夕阳的大半部分已经沉入西边的山峦。天地间红彤彤的一片——三人的面孔,腰间的剑,一望无际的树林,高大古朴的城墙,都统统被染成了红色,红得格外艳丽,像是被鲜血从天空中直淋下来似的。 凭借“流星走月”身法,他们在崎岖的山丘间步履如风,循着吴千户在地图上的标注,寻找“落头民”的踪迹。 “顾道友,我觉得这个案件,应该比看上去要复杂得多,”在行走途中,上官槿来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说道,“按照司首大人一贯的作风,我们在‘温故壶’中面对的敌人,往往会与我们自己实力相仿。 “在这些‘野鬼’级别的‘落头民’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加可怕的敌人。我们必须得保持警惕。”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旭道。 林间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顾道友博闻广识、腹载五车,”上官槿接着说道,“你觉得,在这安顺府附近,会有哪些实力强大的、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鬼怪?” 顾旭想了想,回答道:“根据驱魔司档案里的记录,在贵州行省境内曾经存在过‘俎鬼’、‘神通鬼’、‘血糊鬼’、‘庙鬼’、‘穷鬼’等几种‘恶灵’级的鬼怪。 “但是,由于温延年是在兴德五年才开始在驱魔司做官的,并在兴德十一年才被提拔为‘总旗’——那时候血糊鬼、神通鬼和庙鬼都已经被驱魔司消灭了,所以我们只需要提防‘俎鬼’和‘穷鬼’即可。 “‘俎鬼’是鱼类变化而成的鬼怪,其居住在污泥中,夜间还能够在路上行走。如果接近它居住的污泥附近,会感觉被人遮住耳目,听不清,看不见,甚至还会觉得手脚被抓住,不能移动。它是在兴德十三年被消灭的。 “‘穷鬼’则羸弱矮小,喜欢穿破衣烂衫、喝稀饭,能够吸食财气,使人贫穷。安顺府附近居民对它深恶痛绝。它是在兴德十四年安顺府千户吴铭亲自出手才得以解决的。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上官槿不禁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他:“你不会是把驱魔司的档案都背下来了吧?” 顾旭能把多种鬼怪的特点脱口而出,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识别鬼怪,本身就是驱魔司对修士们的要求之一,也是晋职考核中一项重要的测试。上官槿自己也同样把许多种鬼怪的特点熟记于心。 但上官槿没有想到,顾旭竟然能把这么多年份数字都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其实,这些关于安顺府驱魔司的档案记录,我只是在查阅其他资料时,无意中翻到了它,”顾旭淡淡一笑,回答道,“可通常情况下,任何东西我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唉,这可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听到他的这番话,上官槿心里立即冒出这样的想法:这么厉害的天赋,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我吧!免得我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去背书。 不过忽然间,她又想到,顾旭年幼时曾经目睹自己的父母被“九婴蛇妖”吞噬,不久前也曾在“凶神”的面前死里逃生——这些可怕的场景,他是否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是否仍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想忘也忘不掉? 楚凤歌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 他右手紧紧握着铁剑,兴趣缺缺、漫不经心地审视这片山林,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这段路途太过平静,以至于让他感到无聊。 他只期望鬼怪能够尽快出现,给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暮色渐沉。 绯红色的云霞渐渐消失,天空变成深紫色,仿佛伤口处流淌的血液被擦拭干净,仅留下暗沉的淤青。 随后,一轮圆月在群星簇拥下缓缓升起,宛若玉盘,把银白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就在这时候,远方传来一声尖啸。伴着呼呼的风声,与三人渐行渐近。 “‘落头民’来了。“顾旭轻声道。 他看了眼身边的上官槿,发现她也转头望向自己,神色凛然。 片刻之后,天空中出现了密集的“鸟群”,仿佛一道道黑色的剪影,挡住了银白色的圆月。 但顾旭却知道,那不是飞鸟,而是一个个飞行的头颅。它们以双耳为翅膀,将迎着夜晚的凉风,去附近的村庄中捕食人类。 还未等顾旭有所行动,楚凤歌便已经足踏铁剑,飞行到空中。 真元在他手中汇聚。 像是一捧银河的水,焕发着璀璨的星光,孕育着磅礴的能量。 顾旭知道,楚凤歌修炼的是洛司首开创的上品功法《列星诀》。它能够借星光之力,帮助修士锤炼真元。 现在,楚凤歌晋升第五境后,他的真元已经如具实质,能够显现出功法的特性,充分发挥出功法的威力。 下一秒钟,这团光芒飞到了“落头民”的中间,然后像点燃的炸药一样,“砰”地爆裂开来。 “落头民”们很快被灼热的星光淹没,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强烈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扩散。 就连站在山林中的顾旭和上官槿,都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顾旭觉得,如果楚凤歌是在洛京城里使用这一招,足以在瞬间炸毁几条街道,令街上的居民瞬间蒸发,尸骨无存。 此时此刻,楚凤歌飘在半空中,抬头挺胸,背着双手,以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欣赏着面前的耀眼火光。 “真弱!”他嘴角上扬,评价道。 第四十二章 创新思维 然而,楚凤歌这副自鸣得意的姿态,并没有能持续太久。 几秒钟后,火光散去。 这些“落头民”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全部化为灰烬。 反而都安然无恙。 依旧扇动着耳朵,飞在半空中。除了头发丝略微被烧焦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楚凤歌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第五境修士的真元之火,竟然无法把它们全部消灭?” 这一幕无疑在顾旭的意料之中。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异的鬼怪——它们看似实力不强,但是却极难消灭,不按照特定的章法,找到它们的弱点,是无法杀死它们的。 比如有一种鬼怪,叫做“猫容婆”,形如猫首人身老妪。它虽然只有“野鬼”级,但它的身体刀枪不入,第四境剑修的全力一击,都无法让它受伤。若要消灭它,只能通过戳瞎它头顶的第三只眼。 对此,驱魔司的前辈们曾经给出解释:鬼怪这种东西,其实是这个世界规则的产物,想要杀鬼,就必须得遵循规则。 像“落头民”的脑袋,也是极难被摧毁的。 对付它们,通常有两种办法:第一,限制它们头颅的活动范围,使其无法在天亮之前返回自己的身躯,待到太阳升起之际它们就会化为灰烬;第二,趁它们头颅离体的时候,摧毁它们的身躯,这样一来,飞行的脑袋就会失去能量源头,自然消散。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取出一叠缚身符,朝着天空中抛去,同时默默念诵咒文:“天元真将,地甲大将。酆都猛将,烈勇神灵。吾令速发,大显威灵。东至扶桑,西至昆仑。上至玉京,下至归墟。远遍四大神洲,近则不离方寸。急急收摄,为祸邪鬼。”(1) 话音未落,飘在空中的符纸就在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下,连接在了一起,编织成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遮挡住了整片天空。 “落头民”们的脑袋都被金色的大网罩在其中。 它们努力挣扎,却无法从中挣脱。 紧接着,顾旭抬起手掌,轻轻向下一按。 金色大网迅速收拢。 其开口处被毫无痕迹地封住,随后挂在了旁边一棵参天古树上。 “落头民”的脑袋们在大网中滚来滚去,像是不慎坠入猎人陷阱的动物。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用怨毒的眼神望着顾旭。但顾旭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 “顾道友,‘缚身符’竟然还能跟‘摄祟咒’配合在一起使用?”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官槿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旭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解决这些“落头民”的头颅,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些怪物的实力并不强大。 但是,顾旭使用的招术,却令她感到无比诧异。 在她的认知中,“缚身符”的作用是用真元凝聚的绳索把敌人绑起来,一般都是用来对付人类;而“摄祟咒”的作用则是镇压邪魔,一般都需要配合特定法器,用于对付灵体形态的鬼怪。 它们原本毫不相关。 可却被顾旭结合在一起使用,而且还产生了如此神奇的效果。 顾旭这家伙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他总能想到这种离经叛道的点子? “我画的‘缚身符’,跟书上的不太一样,”顾旭微微一笑,回应道,“它的适用范围,要比原先的更广一些。 “至于把它跟‘摄祟咒’配合起来使用…是我刚才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我想了想,觉得这种办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便直接动手实践了。” 上官槿不再说话。 她想,或许正是这样的思维方式,使得顾旭成功学会了那以深奥莫测、难以领悟着称的《焚天七式》。 与此同时,楚凤歌也踏着铁剑,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他的脸色非常阴沉。 他本以为,今天他可以借助这些“落头民”大显身手,让顾旭这小子见识见识第五境修士的雄浑真元。 没想到又被顾旭抢了风头。 这使得他心里恼羞成怒,想要骂人,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他人前显圣失败的关键原因,是他自己书读得太少,怪不得别人。 这时,顾旭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的这些符咒法术是有局限性的,只能持续生效两个时辰,并不能维持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待到符咒失效后,‘落头民’的头颅们依旧会挣脱束缚,去祸害附近村庄里的居民们。 “所以,我们需要在两个时辰内,找到‘落头民’的身躯所在之地,摧毁它们的身躯。” 当楚凤歌听到“符咒存在局限性”这句话,他的心情忽然又稍稍变得愉快了一些。 他想:顾旭这混蛋,看似轻描淡写地囚禁住了“落头民”脑袋,实际上就是在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终究也无法把这些鬼怪消灭干净——最后还是需要我楚某人出手啊! 既然还有出手的机会,楚凤歌便不再气馁。 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暗暗下定决心,在找到“落头民”们的躯壳后,一定要赶在顾旭之前动手杀敌,绝不能再被顾旭盖过风头。 顾旭再次看了眼安顺府吴千户给的地图,准备带头朝用红圈标注的地点走去。 但他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按照一如既往的谨慎作风,先做一个简单的占卜。 “上官道友,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剑吗?”他对身边的上官槿询问道。 “没问题。”上官槿点了点头,爽快答应。 顾旭接过铁剑,将其平放在地面上,然后闭上眼睛,口中默默念诵着占卜的咒文。 在他念咒的过程中,铁剑仿佛陀螺似的,在地面上飞速地旋转,发出嗖嗖的风声。倒映在铁剑上的银白月华,像是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亮得晃眼。 咒语念罢,他睁开眼睛。 铁剑随之缓缓停止旋转。 他看了眼月亮和星辰所在的方位,微微皱眉,开口道:“剑锋指向西南方。如果不出意外的画,那就是‘落头民’的栖居地所在的方位。” “有问题吗?”楚凤歌问。 “当然有问题,”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吴千户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却在我们正北方,与占卜的结果完全不同。” 第四十三章 真正的敌人 “地图上的标注和占卜结果不一样?”上官槿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顾道友,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吴千户提供的情报有错误吗?” “两种可能性,”顾旭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静地说道,“第一,如你所说,吴千户给我们提供了错误的信息;第二,在‘落头民’的栖居地,存在更强大的鬼怪,拥有能够干扰我占卜结果的能力。 “但是,‘凶神’级别的空玄散人,他拥有着屏蔽司首大人天机推演之术的力量,却依旧无法影响到我当初在沂山上的占卜结果;而且,在我的记忆里,安顺府附近区域内从来没有存在过像空玄散人这么强大的鬼怪。 “所以,我们可以把第二种可能性直接排除。” “连空玄散人都无法影响到你的占卜结果?”上官槿忍不住惊讶地感叹道。 她作为驱魔司司首洛川有实无名的弟子和得力的助手,日日跟随在其身边做事,自然知道洛司首天机术的可怕之处。 就在两年前,她曾经亲眼见识过洛司首坐镇于京城之中,对千里之外一场“凶神”级别的战斗进行准确无误的推演,连持续时间、伤亡人数等都跟真实情况没有丝毫差别。 洛司首一直都以一种谦恭的态度表示,他之所以能够拥有洞悉天下万事的本领,是因为神通广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 紫微大帝执掌天经地纬,上统诸星,下治酆都,天地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祂的感知——洛司首自己,只是侥幸地得到了紫微大帝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赐。 然而,空玄散人却能以天机屏蔽之术,把洛司首蒙在鼓里,使其对青州府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据上官槿所知,占卜术对于顾旭而言,只算得上是业余爱好——他接触占卜的时间不到一年,也没有花过多的时间去钻研。 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拥有破解空玄散人天机屏蔽术的能力。 可他偏偏能在那样的境况下,得到正确的占卜结果。 这是因为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还是因为他得到了上苍的青睐? 上官槿想不明白。 听到她的问题后,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很意外。”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所以,我现在很好奇,这地图上的信息为什么是错误的…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候,顾旭的目光落在地图的一角,看到那里标注着“安顺府”的字样,还有一个日期。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冷冽如冰。 “怎么了,顾道友?”上官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地图上标注这个日期,是兴德十一年五月初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张地图绘制的日子,”顾旭沉声道,“但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张地图已经开始变得黄旧破损——这证明,现在距离地图绘制完成,应该又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而在我记得的档案里,温延年这名官员,于兴德十二年三月十六,和他的两名下属一起,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公殉职。 “档案上没有写清楚任务的内容。我并不知道他是因为哪一个任务牺牲的。 “但是,这壶中幻境里绿树成荫,风很大,白天温度宜人,夜晚微凉,无疑符合春季的特征。 “而天空中的这一轮满月,也表明现在是月中。 “再加上你之前说过,这次‘温故壶’试炼的难度会很高。 “所以我怀疑,我们正在执行的这个任务,就是那个导致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不幸牺牲的任务。” 说到这里,顾旭抬起头来,看向上官槿的眼睛:“上官道友,你还记得雕刻在玉符上的那一句诗吗?” 上官槿沉吟片刻,回应道:“‘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你是想说,我们这次试炼中真正的敌人,可能不是鬼怪,而是人?比如安顺府的这位吴千户?当初他故意给了温延年错误的情报,目的是想借鬼怪之手,杀死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 上官槿不愧是深得洛司首信赖的亲随。顾旭仅是稍作提示,她就快速地做出了这样的一番推断。 “可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上官槿又微微皱起眉头。 “我觉得,我们这次试炼的要求,很可能是查明这个事件背后的真相。”顾旭淡淡说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上官槿接着问,“是先按照原先的计划,去杀死那群‘落头民’,还是先返回衙门,找吴千户问清楚地图上的标注为何会出错?” 或许是因为顾旭此时的身份是两人的长官,或许是因为顾旭刚才展现出来的惊人见识,上官槿在不知不觉间把他当成了做决定的那个人。 “我们先按照占卜的结果,去西南方把那些‘落头民’杀掉,”顾旭思忖片刻,开口道,“然后再照着地图去趟北边,去看看那里究竟潜藏着什么危险。 “当年,温延年只有第三境修为,他的两个下属更是只有第二境修为,在强大的鬼怪面前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但换做是我们几个,只要不遇到‘凶神’级的鬼怪,都有一战之力。” “只有第三境修为…”上官槿在脑海中把顾旭的话复述了一遍,只觉得很是有趣,毕竟顾旭自己也只有第三境罢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顾旭曾经在元宵夜的擂台赛上,击败了不止一个第四境的修士,在青州府的时候,更是在凶神的面前死里逃生…他真正的实力,应该要远远超过普通的第三境修士。 “你们两个讨论完了吗?”旁边,楚凤歌倚靠一棵大树,双手抱在胸前,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讨论完了,就赶快出发,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顾旭和上官槿不约而同地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接着望向彼此:“出发吧!” 随即,他们便施展“流星走月”身法,仿佛鬼魅一般,在茂密的山林中飞速穿行。 “喂,等等!”楚凤歌愣了一秒,见顾旭和上官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也施展步法,匆匆地追了上去。 于是,这地方便只剩下一张金色的大网,还有数十个“落头民”的头颅——它们网中滚来滚去,神情狰狞,发出不甘的嘶鸣声,却无法从中逃脱。 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了“落头民”的栖居地。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 在平缓的山坡上,坐落着一座座青灰色的砖房,宛若沉睡一般寂静无声。看上去与人族的村落没什么区别。 不过,顾旭注意到,这些房屋都大门紧锁,但是窗户却全部是敞开的。 他们来到距离最近的一间砖房门前。 上官槿轻吟咒语。 房屋门锁处很快泛起了金色的光芒,随后只听见“砰”地一声,屋门霍然敞开。 三人一起进入房屋。 很快,他们在这间屋子的卧室里看到了一副诡异的场景—— 一个女子躺在床榻上,只有身子,没有头。在她的脖颈处,也没有血液流出。 “这就是‘落头民’的身体。”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准备朝床榻上抛去。 但楚凤歌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他的手心里出现一团耀眼的星光,随后化作熊熊燃烧的真元之火,淹没了无头女子。 刹那间,无头女子便化作灰烬。 看到楚凤歌这样的举动,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感觉到,在楚凤歌手心这团如具实质的真元里,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足以在瞬间摧毁上百只“落头民”的身躯。 楚凤歌此时的举动,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或许,这家伙只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一下第五境修士的强横真元吧!”顾旭默默在心头猜测道。 随后,他们以相同的方式,前往其他的房屋,把剩下的“落头民”的身躯一一摧毁。 楚凤歌一边放火烧尸,一边打着哈欠。 他原本无比期望着这里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能够让他有机会展露身手,享受顾旭和上官槿惊异的目光。 然而,抵达目的地后,他们所做的事情,却简单而无趣。 这让楚凤歌深感失落。 另外,在他们杀死“落头民”后,试炼并未结束,洛司首也没有把他们从“温故壶”里放出来。 这显然证实了他们刚才的猜测——“落头民”并不是这次试炼最终的敌人。 “‘落头民’已经解决了,”这时,顾旭掏出地图,淡淡吩咐道,“接下来,咱们该前往吴千户标注的地方了。 “我倒要看看,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听到他的话,楚凤歌和上官槿都不约而同地握紧了自己的铁剑。 前者跃跃欲试,目光中流露出期待的神情;后者神情肃穆,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银色的圆月,像一只捕猎中的野猫。 第四十四章 百鬼夜行 凉风飒飒响彻林间。 在树丛底下,有着众多的石块、树根和水洼,潮湿泥泞,极容易使人滑倒。 顾旭、上官槿和楚凤歌却健步如飞。 越往前走,树木就愈发密集。月光从树冠间穿过,洒落在地面上,形成银白的不规则光点,随着枝叶的沙沙晃动,像是蛰伏的幽灵。 “还有多远?”楚凤歌问。 “大概不到半里。”顾旭借着月光,再次瞥了一眼手中的地图。 此刻他心头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双眼睛的监视之下——其目光冰冷,凶戾,宛若一只时刻准备着扑向猎物的恶狼。 危险如他预期那样,悄无声息地来临。 在前方的树影间,首先出现了数十个飘在空中的半透明身影。 她们披着褴褛的白色衣衫,俱是身材清瘦、容貌纤美的女子。 可她们的眼睛却漆黑、空洞,令人畏惧,嘴角还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魑魅。” 顾旭立即认出了眼前的鬼物。 在沂水县的时候,他杀得最多的鬼怪,就是这“游魂”级别的“魑魅”。 “魑魅”防御力很弱,没有灵智,行动迟缓。一张经他改良过的“杀鬼符”,就能轻轻松松地杀死一大片。 可以说,当初他看见“魑魅”,就仿佛是看见行走的功勋。 但此时此刻,顾旭并没有轻举妄动。 很快,在“魑魅”的后面,顾旭又看到了另一种鬼怪。 它们形如三岁小孩,长着红眼睛,长耳朵,身体黑里透红。它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声音时而像男人,时而像女人,时而像老者,时而像孩童。 顾旭知道,这鬼怪叫做“魍魉”,实力为“野鬼”级。 它们喜欢模仿人类的声音来迷惑人类,并且拥有使人得怪病的能力。而它们的弱点,是畏惧敲鼓的声音——在很多偏僻的城镇和村落,人们都以这样的方式驱逐魍魉鬼。 在“魍魉”的旁边,还有几只“毛鬼”。 它们浑身长着黑色、红色或白色的长毛,像是巨大的猩猩,长着三只眼睛。 然而,顾旭却知道,“毛鬼”虽然体型庞大,看起来可怕,但实际上它们的力量和人类差不多。 像顾旭这种主修符咒、体格偏弱的修士,或许无法在近身战斗中打赢它。 但是,倘若换做时小寒那一身蛮力的丫头,在不动用真元的前提下,是能够做到徒手生擒“毛鬼”的。 在“毛鬼”的附近,顾旭还看到了“蛇鬼”、“瘿鬼”、“炬口鬼”、“蓬头鬼”等几种“野鬼”级别的鬼怪。 它们排着队列,陆陆续续地出现,仿佛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在阴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如此多的鬼怪同时出现,无疑是一副诡异而壮观的画面。 楚凤歌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借助这些鬼怪,再次展现自己的实力。 若不是上官槿在旁边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恐怕他早就挥舞着铁剑,一个人冲进鬼怪堆里了。 然而,顾旭的目光却格外警觉。 因为他曾经从书籍中了解到,这些鬼怪通常各有各的地盘,很少会聚在一起行动,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井然的秩序。 它们今天这种异常的表现,无疑意味着在它们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存在——其凭借着强大的实力,镇压了这些各种各样的鬼怪,将它们聚在一起,变成了自己的一支军队。 “野鬼”的后面,则是两只“恶灵”级的鬼怪。 左边的“恶灵”,形如水里的鲿鱼,但是却长着一双脚,能够在地面上行走。当顾旭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的时候,感觉视力和听觉都变得有些模糊。 右边的“恶灵”,则形如瘦小孱弱的人类,它穿着乞丐一般褴褛的衣衫,手上端着一个沾满泥巴的破碗,碗里装着粘稠的稀饭。 “它们就是我之前提到的‘俎鬼’和‘穷鬼’。”在看清楚这两只鬼怪的模样后,顾旭对身旁的上官槿小声地介绍道。 说话的同时,顾旭悄无声息地用真元在自己身前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只为避免这“穷鬼”吸走自己的财气。 虽然“温故壶”里的“穷鬼”只是一个幻像投影,不一定真的能够对他的财运产生影响。 但以防万一,他选择依旧这么做了。 他本身就已经很缺钱了,可不想因为一时不慎,变得更加贫穷。 “顾道友,你是否知道,兴德皇帝在位期间,安顺府附近有哪些‘凶神’级别的鬼怪?”上官槿凑在顾旭的耳边小声问道。显然,她也从鬼怪们这可怕的阵仗中,领悟到了问题的关键。 顾旭思索两秒,回答道:“夜郎国主。” “夜郎国主…”上官槿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她想起,在大齐王朝西南地区,确实曾经存在一个由蛮夷之民组成的国度——“夜郎国”。 太祖皇帝在灭掉大楚王朝后,看上了夜郎国的药草和矿产资源。 本来,太祖皇帝只想在战后休养生息,与夜郎国建立贸易往来的关系。不料,那夜郎国主在见到大齐使者后,却自诩为天朝上国,狂妄说道:“齐孰与我大?” 于是太祖皇帝一挥“泰阿剑”,干脆利落地把这个弹丸小国消灭了。 然而数百年后,那夜郎国主又以鬼怪的形态,出现在了大齐王朝的土地上… 上官槿也曾经在书中见到过这只“凶神级”的鬼怪。 只是因为它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所以在历史中并没有太大的名气。上官槿没有顾旭过目不忘的天赋,所以只记得它的名字,却记不得它具体出现的年代。 片刻后,“俎鬼”和“穷鬼”在一株参天古木的前方,一左一右地站定,像是左右护法一般。 其他的“野鬼”和“游魂”,则在它俩前方依次排开,仿佛皇宫中侍奉君王的仪仗队。 林间的温度骤然下降,树叶上的露水凝结成冰霜。 黑暗宛若具备了生命力,在林间来回涌动;又像是厚重的黑色帷幔,把自天而降的银白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强烈的威压覆盖了山林。 顾旭忽然感觉空气变得凝滞起来,身体也变得更加格外沉重,似乎在促使他弯下膝盖,匍匐在地。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嗓音:“既见本王,为何不拜?” 第四十五章 食材 顾旭抬起头,发现在这阴翳的树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丝绸长跑,上面有着色彩斑斓的、极具蛮荒特色的花边;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子,镶嵌着金银和玉石。 而在他的脸上,则戴着一张黄金面具,挡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周围大大小小的鬼怪,不论是庞大的“毛鬼”、“狰狞贵”,还是瘦小的“魍魉”、“穷鬼”,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皆齐刷刷地匍匐膜拜。 就连灵体形态的“魑魅”,都从半空中落到了地面。 “这就是传说中那位‘夜郎国主’么?”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官槿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在心里感叹道,“这气场果然跟一般的鬼怪不一样啊!” 顾旭没有说话,心里则暗暗评估着这只“凶神”的实力。 根据大齐王朝对鬼怪的评级标准,“凶神”通常具备第六到第七境的实力——弱一点的可以跟驱魔司各行省的指挥使一较高下,强一点的甚至连圣人都不敢轻易招惹,而且很可能拥有自己的地盘和势力。 这位“夜郎国主”,驱魔司档案中对他介绍不多,并没有明确地提及他的实力,只是说他在兴德十六年的时候,死于贵州行省指挥使、第六境修士冯必禹之手。 想到这里,顾旭心头推断:“夜郎国主”实力应该与第六境修士相仿,达不到圣人的水准,属于“凶神”中较弱的一档。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三人便不再刻意地隐匿气息。 尤其是楚凤歌,刚一听到“夜郎国主”的声音,他直接提着铁剑,大摇大摆地来到“夜郎国主”跟前。 或许在现实世界里,楚凤歌还算是比较惜命,并没有胆量在“凶神”的面前装模作样。 但这里毕竟是“温故壶”幻境,鬼怪都只是用法术构建出来的投影。死在幻境中,最多也就意味着试炼失败,并不会真正地死去。 于是,楚凤歌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放飞自我,肆无忌惮地行事。 别说是遇到“凶神”。 就算是遇到神仙下凡,他都敢冲上去与之较量较量。 “何方妖魔鬼怪,竟敢如此猖狂?”只见楚凤歌昂首挺胸,对“夜郎国主”大声说道,“大齐驱魔司办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听到楚凤歌这话,那“夜郎国主”也愣了一秒,随即黄金面具背后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驱魔司,那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地方?本王可没听说过。” 也不知他是真的没听说过,还是假装不知道。 顾旭和上官槿站在一旁,观望着眼前这一人一鬼的对峙。 一方是历史上以狂妄自大出名的小国国主,另一方是驱魔司以桀骜不驯着称的年轻天才。 这两人遇见彼此,就像是两个火药桶撞在一起,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楚凤歌面色铁青。 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敢在他的面前,比他自己还嚣张。之前顾旭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抢走他的风头,就已经不止一次令他气急败坏。 而这位“夜郎国主”,显然也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只见楚凤歌举起手中的铁剑,大声地吟诵道:“剑芒盖日气如虹,笑指云上凌霄宫。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 由于他这回刚刚出关就进入了“温故壶”,没时间让下属们帮他写新的诗号,所以他只能被迫使用自己以前曾经用过的诗号。 随即,他将手中的长剑自上而下猛然斩落。 剑气喷薄而出,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条璀璨的银河,照亮了这片幽邃的山林。 紧接着,银河化作一条宽阔的瀑布,咆哮着从天而降,宛若数万匹脱缰的野马,奔向前方的“夜郎国主”。 “云海星河剑”第二式,“坠九天”。 这是上品剑法“云海星河剑”中最为刚猛暴力的一式——其力求以瞬间爆发的强大真元力量,一举将敌人镇压。 不久之前,当顾旭在“论道之境”中与楚凤歌切磋的时候,就曾经体验过这一式的威力。那时候,若不是他掌握着以柔克刚的“落花飞絮”法术,恰好能克制这一式“坠九天”,最后的战况恐怕还不好说。 而现在,楚凤歌不仅没有被“论道之境”压制境界,而且还晋升成为了第五境的强者。 这使得“坠九天”具备了更加磅礴的力量。 仅仅是铁剑上散逸出来的气息,就已经压弯了周围树木的枝杈,使其树叶簌簌作响。 顾旭和上官槿后退了两步。 最前方的几只“魑魅”,在这汹涌而来的剑气冲击下,竟然直接蒸发了。 但那“夜郎国主”却依旧定定站在原地。 “不过如此。”他淡淡道。 同时,他抬起枯槁的、宛若骷髅般的右手,朝着楚凤歌轻轻一指。 周围的黑暗瞬间蠕动起来,仿佛化作了具有生命的怪物,伸出无数只触手,朝着前方蔓延。 黑暗先吞没了楚凤歌的剑气,令他这惊天动地的“坠九天”瞬间化为乌有。 然后,它开始慢慢地蚕食悬在空中的那条银河,仿佛天狗吃月亮一般,使其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接着,黑暗覆盖了地面。 地面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变成了泥泞的、深不见底的沼泽。 那一根根触手延伸至楚凤歌的脚跟,向上蠕动攀爬,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他的双腿,想要把他往下拽,使得他沉入黑暗的沼泽之中。 顾旭和上官槿也仿佛踩在稀泥上,一点一点地向下陷落。 黑暗首先淹没了他们的脚,然后渐渐上升到膝盖的位置。 如是情形下,楚凤歌和上官槿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驾驭飞剑,飞到空中,从而避免被这黑暗的沼泽吞没。 但是,他们刚要起飞,那些黑暗的触手却把他们的双腿缠得更紧了,又把他们重新拽回了地面。 “这几个人,就是你们今晚的食材。”“夜郎国主”指了指被困在黑暗中的三人,对周围大大小小的鬼怪们说道。 听到他的话,“魍魉”快活地跳跃起来,以人类的声音欢呼不断;“毛鬼”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一个个色彩各异的毛线球;“蛇鬼”左右扭动着细长的身躯,仿佛听到了耍蛇人的笛音;“穷鬼”抬起手中的破碗,“咕噜咕噜”地把里面的稀饭灌入自己口中,还打了个饱嗝儿… 每种鬼怪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歌颂“夜郎国主”的慷慨。 “不过,这一个得留给我。” “夜郎国主”停顿片刻,忽然伸手指向站在一棵大树背后的顾旭。 第四十六章 打破规则 “又是招灵之体惹的祸。”听到夜郎国主的这句话,顾旭心头默默道。 分明都是人类,旁边那两个修为更高,还是练武的,想必肉质也要更好一些。 可偏偏最弱小的自己被盯上了。 顾旭感到非常无奈。 他知道,凭借自己力量,就算掏出所有的底牌,也不可能战胜这“凶神”级的“夜郎国主”和他的恶鬼军团。 他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脱困。 楚凤歌依然在黑暗的“沼泽”里挣扎。 实话实说,楚凤歌之所以被称作“天才”,并不是因为他具备很强的领悟能力,精通很多武学和招式他在剑术方面的造诣,还比不过境界更低的上官槿。 而纯粹是因为,他的修炼和进境速度非常快,真元比一般人浑厚得多,能够凭借蛮力把敌人干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尝试把浑身上下的真元凝聚到双手。 很快,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团明亮的、动态的光芒,像是成百上千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他的十指之间来回飞舞。 随即,楚凤歌像丢皮球一样,把手头的星光向“夜郎国主”抛去。 他没有使用任何技巧或招式。 这是以纯粹真元进行的硬碰硬的对抗。 楚凤歌就像是一个养优处尊的富家子弟,从来不会节约真元,也从来不会像顾旭那样想方设法提高真元的利用率不断改进符咒法术,只求以更少的真元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楚凤歌一向都是大笔大笔地挥霍。 反正他拥有“野草”神通,能够帮助他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 尤其是在他晋升第五境后,“野草”神通更是仿佛成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枯竭的水龙头,让他的真元“水塘”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 这一瞬间,四周的黑暗似乎产生了畏怯的情绪,那些蠕动的触手纷纷向下退缩了一段距离;像“毛鬼”、“魍魉”等比较弱小的鬼怪,也忍不住朝着“夜郎国主”所在的位置挪了几步。 接着,黑暗的沼泽燃烧了起来。 仿佛在黑色的幕布上,窜起了明艳的火苗,以灼热的温度,驱散了树林间的寒意。 “夜郎国主”的丝绸长袍也开始随风晃动。 “有意思,”他笑了一声,用轻蔑的口吻说道。 同时,他抬起双手,将其交叠,比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地面上的黑暗,忽然像泥浆一样迅速涌动,接着如喷泉一般窜到半空中,凝固成一道厚重的墙壁,挡住了楚凤歌迎面抛来的星火光团。 “嘭” 光团重重地撞在黑色墙壁上,骤然暗淡。 跳跃的星芒散落一地。 就像是掉落在地的面包屑一样,很快被黑色沼泽大口大口地吞噬。 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旭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他曾经在典籍中了解过,修行的第六个境界,叫做“酆都门”需要初步领悟一定的道法规则,才能将这道大门叩开,进入全新的领域。 从第五境晋升到第六境,可以用“质变”来形容。 而“凶神”级的鬼怪能够在实力上比肩第六境修士,大部分也同样掌握着某种道法规则。 比如“沂山雪女”,就掌握着冰雪的法则,能创造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乃至于用冰雪创造出狼群、仙鹤等活物。 这树林间无处不在的黑暗泥沼,也同样是“夜郎国主”掌握的某种规则。 或许,待到楚凤歌的修为境界再提升一些后,他能凭借纯粹的力量打破规则。 但目前,他显然还做不到。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都在黑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连身法都施展不出来。 黑暗仿佛一条条饥饿的蠕虫,似乎想要潜入他们的身躯,蚕食他们的真元。 顾旭沉思两秒,对旁边的上官槿小声地说道:“上官道友,我待会儿会尝试破解这片黑暗沼泽。一旦成功,我们就以最快速度逃回安顺府。” 他知道,凭借他们几人的力量,在失去本命武器或“惊鸿笔”的情况下,大概率是打不过这“夜郎国主”的。 既然打不过,就要学会逃跑和搬救兵。 在顾旭的记忆里,历史上的“夜郎国主”是被驱魔司贵州行省指挥使冯必禹杀死的。 他决定,先想个办法逃回去,然后向驱魔司找人帮忙;同时,也要尽快查清楚安顺府千户吴铭为何会给自己错误的地图,导致自己落入如此境地。 听到顾旭的话,上官槿微微睁大眼睛。 “夜郎国主”的黑暗沼泽,令第四境的她都难以逃脱没想到第三境的顾旭竟然能如此自信地表示,他有办法将其破解。 “夜郎国主”在挡住这来势汹汹的真元光团后,并没有执着于继续对付楚凤歌。 而是在“招灵之体”的吸引下,再次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顾旭。 刹那间,顾旭的脚下出现了一个湍急的旋涡,把他整个人都往里面卷去。 黄金面具背后传来沙哑的笑声。 在“夜郎国主”看来,顾旭应该再也无法从这片泥沼中逃脱了。 刚才那个喜欢吟诗的猖狂小子,面对这片黑暗,都束手无策。 这个最美味的猎物,实力是三人之中最弱的,更不可能从他的手中溜走。 但就在这一瞬间,顾旭的左眼瞳仁变成了靛蓝色。 其中仿佛暗藏着万千星辰,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地上的旋涡停止旋转,顾旭不再向下陷落。 那些黑暗的触手,也被迫停在原地,不再尝试蚕食三人的真元力量。 “夜郎国主”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的鬼怪也停止了狂欢。 楚凤歌和上官槿的表情,也瞬间凝固在脸上。 只有顾旭依然是能正常活动的。 这便是“光阴”的力量,是他在晋升“奈何桥”境界时获得的权柄。 这是一项极为霸道的法门,当初连空玄散人都会受到它的限制。 “夜郎国主”自然也无法逃脱。 先更后改  ps:抱歉今天看edg比赛了,这章短了一点qaq明天争取多写点! 第四十七章 脱困 在启用“光阴”的一瞬间,顾旭体内的真元开始飞速消耗。 假若把他的真元比作堆满一屋子的干柴,平日里都是像个守财奴一样,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取用。 但在开启后“光阴”后,就仿佛是屋里突然间燃起了一把大火——木柴俱被吞没其中,迅速地化为灰烬。 “必须尽快解决问题。”顾旭心里默默道。 由于这一回没有圣人来帮他收场,所以他不能在时间流速改变的期间,把自己的真元全部掏空;他必须得留一点点,应对之后的不测情况。 随着他心念一动,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细碎石头,都像是受到了一股无形的磁力似的,飘到了半空中。 它们的表面都燃起了桔红色的火光,宛如夏天夜晚里在林间飞舞的萤火虫。 这光很微弱,色彩也很浅淡。 在这浑厚浓稠的黑暗之中,显得极为不起眼。 但却蕴含着极为磅礴的能量。 “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 其由赤阳子所创,蕴含“星火燎原”的大道真意,专为破坏规则而生。 下一秒钟,这些微弱浅淡的光点再次落回地面上。 黑暗被撕碎了。 像是破晓时分的绯红霞光深沉的夜幕,又像是绚烂的烟火绽放于元宵的天穹。 在这极致的明暗对比间,黑暗的泥沼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然后一点一点地被耀眼的光芒吞没、蚕食。 缠在他们腿上的黑色触手,也被毫不留情地斩断、烧毁。有几只距离比较近的“魑魅”,更是扛不住这可怕的力量,直接从人间蒸发了。 “夜郎国主”的法则,再也无法限制住顾旭等人。 顾旭心念一动,终止了“光阴”。 世界仿佛再次听到一声命令,重新恢复正常运转。 “快逃!”他喝道。 同时施展身法,准备逃跑。 此时“夜郎国主”尚未回过神来。 他望着眼前被撕成碎片的黑暗领域,望着灼灼燃烧的桔红色火光,一时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这几个猎物,对他来说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他们凭什么能够破解自己的法则? 而且,在他们破解法则的过程中,自己竟然完完全全没有察觉到? “夜郎国主”突然有些怀疑人生——不,“鬼生”。 上官槿的反应极快。 在听到顾旭声音的一瞬间,她立即驾驭飞剑,腾空而起。同时,她抓住了在地面上奔跑的顾旭的胳膊,将他一把拽了起来,让他站在自己的背后。 作为一个练武的人,单手把顾旭从地上拎起来,对她来说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事情,更不知道顾旭究竟是用怎样的手段破解了“夜郎国主”的黑暗法则。 她只知道,现在的时间非常宝贵。 她必须抓住每一秒钟,才能从这个危险的地方逃离。 “抱紧我,”她对顾旭说道,“我要加速了。” 顾旭立即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符纸,用以保持平衡。 随后,飞剑仿佛喷气式火箭一样,“嗖”地一声窜上高空。顾旭只觉得耳朵里传来一阵胀痛的感觉,“嗡嗡”的声音回响不断。 眨眼间,那些高大的参天古木,就被他们踩在了脚底下。远远望上去,像是一片苍绿色的海洋,在飒飒凉风中翻滚波涛。 “楚凤歌他——”顾旭回头看了一眼。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上官槿打断了。 “不用管他,”上官槿淡淡道,“他现在是第五境修士,修为比咱俩都高,肯定有本事逃跑的。 “就算他逃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反正在这‘温故壶’试炼里,咱们三人只要有一个人完成任务,哪怕其他人全部牺牲了,也算是成功。” 还未等她说完,顾旭耳边便响起呼啦呼啦的风声。 他转过头,一眼便看见楚凤歌踏着飞剑,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 “你们两个真是怂蛋,”只听见楚凤歌骂骂咧咧,“我跟那恶鬼打架,你们只会在一旁袖手旁观,根本不会来帮忙;现在要逃跑了,你们溜得比谁都快。” 上官槿瞥了他一眼,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按照驱魔司的惯例,能力强的人,就得多承担一些责任。楚大人,您的实力这么强,诗写的这么好,就连容貌都是如此显眼——吸引敌人注意力这样的重任,自然得交给您啦!” 楚凤歌脸色阴沉。 上官槿每一句话的字面意思都是在夸他,可听上去却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沉默两秒,然后提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那片黑暗的泥沼…为何突然之间土崩瓦解了?” 刚才,当楚凤歌的真元光团被“夜郎国主”轻松化解后,尽管他努力保持着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他的内心却是有些慌张的。 那些黑暗的触手缠着他的双腿,令他难以摆脱。 他本以为这次试炼马上要以失败告终了。 没想到他眨了眨眼睛,黑暗的泥沼就燃起了桔红色的火光,然后支离破碎了。 在此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有隐藏的强者忽然出手相助? “这个问题,你得问顾旭。”上官槿说道。 楚凤歌望向顾旭,微微皱眉。 顾旭笑了笑,说出了四个字:“焚天七式。” 楚凤歌的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他想起自己翻开《焚天七式》后,被里面艰深难懂的内容搞得头晕目眩。 他想起不久前在“论道之境”中,他被顾旭用“焚天七式”瞬间烧成灰烬。 他想起司首大人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放弃吧,孩子。你有这点时间,不如拿去好好练剑。” 《焚天七式》,简直就是楚凤歌内心深处永远的痛。 几分钟后,高大巍峨的安顺府城墙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因为城内有禁止飞行的阵法,所以他们只能降落在城外,步行进城。 守城的士兵看见他们,立即迎了上来:“温大人,今晚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旭手里握紧地图,面无表情道:“我这里有紧急情况,要立刻向千户大人汇报。” 第四十八章 质问 夜色笼罩下,安顺府十分寂静。 灯火已经熄灭,居民们都陷入沉睡。惨白色的月光洒落在青灰的屋檐上,看上去像是结了一层冰冷的白霜。 顾旭手持地图,跟上官槿和楚凤歌一起,沿着宽阔的街道,再次来到了驱魔司的衙门。 与此同时,安顺府千户吴铭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后院的值房中准备休息。 他没有立即上床睡觉。 而是静静坐在床沿上,用真元点燃了脚边的炭火,同时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将其抛进火苗之中。 顿时,桔红色的火舌蹭蹭上蹿,像是一群见到猎物的饿狼,瞬间把这些纸张吞噬得干干净净。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会在这半夜三更找上门来?” 吴铭微微皱眉,站起身。 他本打算直接去开门。然而走到一半,他却忽然想起来,这门已经被他反锁住了。 于是,他不得不回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取出钥匙,将这生锈的门锁“嘎吱”一声重新打开。 然而,当他看清楚门外站着的几个人的面孔时,他忽然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的神色。 还好他在大齐官场混迹多年,对于自己的表情有着远超常人的控制能力。 很快,他淡定地笑了笑,完美地隐藏住了诧异的情绪。 “温总旗,我交给你的任务,你这么快就完成了?”他用平静的、甚至带有几分欣赏的口吻说道。 站在门外的几个人,无疑是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 楚凤歌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的表情;上官槿眯起眼睛,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吴千户。 至于顾旭,则微微颔首,面色淡然,表现出一个下属面对自己上司时该有的礼貌谦恭的模样。 “幸不辱命,吴大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间的玉佩,将其握在手心,然后轻敲两下。 顿时,玉佩上焕发出绚丽的光芒,随后汇聚成一道光幕,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复现出顾旭和同伴们斩杀“落头民”时的场景。 吴铭认真地盯着光幕上的画面。 他看见顾旭用“缚身符”配合“摄祟咒”,把“落头民”飞翔在空中的头颅在转眼间一网打尽。 他看见楚凤歌在“落头民”栖居的村落里,用真元凝聚成灼热的星辰之火,将“落头民”的屋头身躯瞬间焚烧成灰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自若的表情。但他的双手依旧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指头的关节发出“嘎嘎”的脆响。 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跟他印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们仿佛像是被人夺舍了似的,统统成了陌生的存在。 “温延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符篆之术?”吴铭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对他说道,“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吴大人,我还有更厉害的招术,你想不想见识一下?”顾旭用神秘的语气反问道。 未等吴铭有所回应,他又在玉佩上轻敲一下,光幕上的画面忽然发生了转变。 “落头民”栖居的村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幽深阴翳的山林。 吴铭清晰地看到,“魑魅”、“魍魉”、“毛鬼”、“狰狞鬼”、“穷鬼”等鬼怪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一棵棵参天古木之间,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列,宛若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 在它们之后,身穿黑袍、头戴高冠的“夜郎国主”悄然现身他黄金面具背后那双眼睛像是黑洞洞的窟窿,仿佛隔着遥远的空间,在与吴铭相互对视。 吴千户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温延年”和他的下属见到这“夜郎国主”,他并不感到意外。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另外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他们竟然能发现“落头民”栖居地真正的位置;第二件事情,是他们在见到“夜郎国主”后,竟然还能够活着回来。 在他的记忆里,“温延年”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的下属们修为甚至更低…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么离谱的事情的? “吴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跟这位凶神级别的夜郎国主应该是相互认识的吧?”就在这个时候,顾旭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微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千户皱着眉头,冷冷道。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急躁。 顾旭已经看出,此时吴千户的心情非常不平静就像是炉子上烧着的一壶水,只需要再添上一把火,就足以令其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 于是顾旭笑了笑,取出那张泛黄的地图,指着上面那醒目的红色圈儿,对吴千户说道:“吴大人,您给我标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落头民的栖居地,而是那夜郎国主所在的位置… “您说说,这是不是因为您跟那夜郎国主是老相识,所以想让我代您去给他打个招呼? “或者是因为,您担心他长期待在那无人居住深山老林里会饿坏肚子,所以想要给他送上一顿美餐?” 听到他的这番话,吴千户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眼前的几个人已经知道了他隐藏的秘密。他必须得不惜一切代价,让这几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于是,他的身上爆发出强烈的真元气息。 一阵大风忽然穿堂而过,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顾旭后退一步。 他感觉得到,吴千户跟楚凤歌一样,都是第五境的修士。他身上节节攀升的气势,简直令人心悸。 随后,吴千户抬起手来,凭空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剑,然后他紧握佩剑,杀意腾腾地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劈而来。 此剑细而锋利。剑锋倒映着桔红色的烛火,仿佛由火焰铸造而成。 但顾旭面不改色。 在吴千户召唤佩剑的一瞬间,他就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楚凤歌,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ps:第二更求 第四十九章 晓莺残月 现实世界。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当顾旭等人在“温故壶”幻境中进行试炼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一直坐在矮桌的背后,观望着铜镜里的画面。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不论是顾旭利用符咒将“落头民”的头颅毫不费力地一网打尽,还是当“夜郎国主”在鬼怪军团的簇拥下悄然登场,亦或是楚凤歌被困在“夜郎国主”的黑暗沼泽之中,洛川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顾旭施展“光阴”的一瞬间。 虽然“光阴”的本质,是把顾旭自身的时间线从原本的时间长河中分离出来,使其具备不同的流速——也就是说,“光阴”并不是停止整个世界的时间,而是加快顾旭自己的速度。 洛川看到的画面,其实跟楚凤歌、上官槿看到的一样,就是顾旭的瞳仁忽然变成深邃的靛蓝色。 随后转眼间,地面上燃起桔红色火焰,“夜郎国主”的黑暗法则被顾旭的“萤焰”破解了。 这些变故发生得极快,令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过洛川却可以凭借这面的铜镜,把这段影像放慢速度,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 其实,当顾旭在空玄散人面前死里逃生、并把消息传递到洛京城后,洛川便已经知道,顾旭掌握了一门与时间相关的强大神通。 按理来说,时间是一个非常神秘莫测、非常贴近大道本质的领域,许许多多的圣人级别的强者穷尽一生之力,也难以完全摸索清楚其中的奥秘。 一个初入“奈何桥”境界的修士,觉醒了能够操控时间流速的神通,本身是一件非常离谱、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是,洛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当他透过这面铜镜,以放慢两千倍的速度,看到顾旭眼睛中的靛蓝色彩,还有暗藏其中的普天星斗、浩瀚银河,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洛川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恭谨,有狂人,有喜悦。 但这些情绪仅仅存在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川依旧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驱魔司司首。 壶中幻境,安顺府驱魔司衙门。 楚凤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架了。 自从他成功晋升第五境起,他就非常渴望在顾旭和上官槿的面前展露实力,期待在他们的脸上看见惊叹或是羡慕的表情。 只可惜,他的“人前显圣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各式各样的阻碍。 他想要用真元秒杀“落头民”的头颅,却被顾旭抢了风头;他想要跟“夜郎国主”一较高下,却被对方的黑暗沼泽限制了行动。 此时此刻,看到吴千户这个与自己境界相同的对手,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顾旭刚一开口,楚凤歌就大步上前,举起手中的铁剑,替顾旭挡住了来自吴千户的致命一击。 同时他口中大声道:“何方宵小,竟敢当着我楚某人的面杀人?” 只听见“镪”地一声,两柄剑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强烈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扩散,击碎了摆放在值房门外的陶瓷花盆,掀翻了屋内的椅子,也惊动了屋顶上休憩的一群麻雀。 这一刻,楚凤歌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他一向把顾旭当做是一生之敌,觉得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夺走自己“未来天下第一”的名号。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令他忌惮不已的“一生之敌”,却需要自己来帮助他脱离险境。 “呵呵,看来顾旭自己也承认,我比他更强,”楚凤歌喜滋滋地心想,“不然,他为何会在这危急关头向我求助?” 安顺府千户吴铭脸色阴沉。 他皱着眉头,瞥了眼楚凤歌——当然,在壶中幻境里,此时的楚凤歌是驱魔司八品小旗张破天。 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跟自己具有相同的修为境界。甚至,在刚才那硬碰硬的真元对撞中,对方还略具上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吴铭一时想不明白。 但楚凤歌并未就此停手。 趁着吴铭皱眉思索的刹那,他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剑了。 在他的剑身上,忽然缠绕着璀璨的星光;而在他的背后,则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 星月光辉交映之下,楚凤歌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银边,令他的动作变得敏捷迅猛。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旨在以极致的速度和短时间内爆发的力量击败对手。 这一式,楚凤歌曾经在“论道之境”中与顾旭切磋的时候用过。那时候他对这一式掌握得不熟练,所以被顾旭抓住机会,以“焚天七式”瞬间击溃。 这件事情无疑使他深受刺激。 所以自那以后,楚凤歌日日苦练”天晓月移”,一天比一天更加娴熟;再加上他晋升第五境后,体内真元的威力也是成倍增长。 这式“天晓月移”,显然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霎时,楚凤歌的身形消失在原地,随即出现在吴铭的身侧。 他手中的铁剑宛若一道雷霆,朝着吴铭的脖颈狠狠滴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 吴铭还未反应过来,冰凉的剑锋就已经挨近了他的皮肤。 他手上的一枚指环忽然迸发刺眼的绯红色光芒,照亮了衙门的后院,使在整个院落看上去仿佛被鲜血淹没。 指环上出现一道道裂纹,继而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这枚指环是吴铭身上的一件法宝,其性质与洛司首之前送给顾旭的“替身手镯”相似,能够替他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 虽然这法宝价值珍贵,是吴铭几年前往洛京城时,花了大价钱请京城知名的炼器大师打造的。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怜惜这身外之物。 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枚指环,面对楚凤歌这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他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由于楚凤歌和吴铭之间的战斗声势浩大,驱魔司衙门内值班的官吏都被惊动,纷纷来到后院围观。 看到吴千户在下属们围攻下被逼到墙角,他们都感到无比震惊。 “吴大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神情紧张地问道,“需要我们帮助吗?” “你们走远点,不要过来,”吴铭面色铁青,声音非常急促地说道,“这里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可不希望这个秘密扩散出去,被更多的人知道。 不然,等待他的结局不仅仅是死亡,还有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 听到吴千户的指示,在场的官吏们都有些不解。但他们在驱魔司混迹多年,服从上级的命令,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就算他们都觉得这里的事情不简单,他们依旧选择按照吴千户的指示,准备离开后院,返回各自的岗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淡淡说道:“你们都留下吧。” 他的声音不大,表情也很平和,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衙门官吏们的脚步都不由自主顿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话。 今天这位“温总旗”给他们的感觉非常陌生。直觉告诉他们,如果违背他的指令,下场将会非常悲惨。 上官槿敏锐地捕捉到了官吏们犹豫的神情。 “你们没听见他的话吗?”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你们的这位吴千户,看似外表光鲜,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员,可其实他私底下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说话时,她释放出第四境修士的强大气息,笼罩了整座院落。 因为在场官吏们基本上都只有第一境、第二境的修为,所以当他们感受到这股气息时,都不禁打了个寒战,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而与此同时,楚凤歌与吴千户之间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怒火在吴铭的胸腔中熊熊燃烧。 他的表情已经扭曲,头发散开,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瞪得大大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伴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空气仿佛开始发热,冒起了烟。 “温延年”及其下属的举动,已经激怒了他。 他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置于死地。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自己的佩剑,并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真元聚集到剑锋处。伴随着他的举动,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变得虚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但是,他的佩剑却仿佛拥有了千钧重量,像是一座悬空的大山。 此刻他尚未出剑。 但光是看到他举剑的动作,周围的官吏们就感觉到自己呼吸困难,心跳骤停了几秒——就像是有上万吨的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口,要把他们的五脏六腑统统压成碎片。 “舍身剑”。 这是一门中品武学,也是吴铭截至今日掌握的最强剑招。 他平民出身,没有家世,没有名师,没有机缘,自然也无从学习强大的上品武学。 这门“舍身剑”,是他凭借多年做杀鬼任务积攒的功勋,从驱魔司衙门的库房中兑换来的。 这门剑法的要领,就跟它的名字一样,需要真正做到“舍身忘死”,才能发挥出它的强大威力。 修士在施展这门剑法的时候,必须把全身的所有真元抽空,全部集中在剑刃上。 倾尽全力,只斩一剑。 不给自己留下丝毫的退路。 这一剑,能够完完全全地发挥出修士的全部潜力,甚至能够帮助他们战胜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 但一剑之后,修士的真元会被透支,身体也会变得极其虚弱,再也没有丝毫的战斗能力。 等到那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吴铭一直把这门剑法当做是自己的保命底牌,不到关键时候绝不使用。 但今天,他被逼到了绝路。 他必须破釜沉舟,奋力一搏。 当吴铭在蓄力的过程中,楚凤歌的眼神也变得警觉起来。 就算他平日里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此时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吴铭的这一剑极为可怕,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况且,吴铭的武器,是他的本命剑;楚凤歌的武器,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非凡属性的铁剑。 刚才他能在剑术对拼中略占上风,是因为他修炼的是上品功法《列星诀》,用的是上品武学“云海星河剑”。 可现在,他并没有把握能挡住吴铭舍生忘死的一剑。 但楚凤歌知道,自己绝对在这样的情况下露怯——尤其是不能在“一生之敌”顾旭的面前露怯。不管吴铭这一剑有多么可怕,他都必须硬接下来。 于是,他挥动铁剑,尝试格挡对方的攻击。 他的剑锋上闪烁着稀疏的星点。 在他挥剑同时,不仅响起了“嗖嗖”的风声,还响起了隐隐约约的钟鼓声,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黄莺啼叫声。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 这是“云海星河剑”第五式,“晓莺残月”。 它没有第二式“坠九天”的磅礴气势,也没有第三式“天河夜转”的范围性防御能力。 它的剑意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温和,婉约,看似毫无威慑力。 可它能够排在第五式的位置,显然证明它比前面的几式更加强大,更加精妙。 截至目前,楚凤歌只是初步学习了这一式,并没有完全领悟它的真意。但为了避免被顾旭看轻,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出招,在气势上千万不能输。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在楚凤歌出剑的这一瞬间,他便已经察觉到,楚凤歌的这式“晓莺残月”徒有其表,却无神韵。 那一声声莺啼,本应伴着微风而生,浑然天成,毫无定式。 但顾旭听到的莺啼声,却仿佛艺人的口技,矫作且僵硬。 “凭借这一招,他是绝对拦不住吴铭的。”顾旭在心里暗暗判断道。 第五十章 了结案件,回归现实 顾旭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战局,看到楚凤歌和吴铭的两股剑意喷薄而出,即将在空中交汇。 一股汹涌澎湃,裹挟着毅然决然、舍生忘死的气势。 另一股表面上诗情画意,实际上却透着几分僵硬。 假如用绘画来做比喻,这就仿佛是一名初学者在临摹艺术大师的作品——乍看是相似的,但若认真观察,却会发现它少了些关键的细节。 而正是这些细节,决定了这幅画究竟是“普通的优秀作品”,还是“经典的传世之作”。 这一瞬间,“博闻强记”与“薄命天才”赋予顾旭的强悍领悟能力——或者用“奈何桥”上白发少年的说法,“智慧”权柄,悄无声息地发动了。 在他的视野里,楚凤歌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就像是把视频按了暂停键,一帧一帧地仔细观看。 他趁机迅速对楚凤歌这一式“晓莺残月”进行分析。 之前,当在“论道之境”中与楚凤歌切磋较劲时,顾旭就已经领悟到了洛司首的“道”。 洛司首晋升圣人的“道”,是“命运”。其一直相信,纵然世事变幻无常,但众生的命运终究都在上苍的注视之下,都沿着既定的轨迹在运转。 他开创的道法武学,比如《列星诀》《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等,都包含着他对命运的理解。 “既然如此,那楚凤歌的这式‘晓莺残月’,又与命运有什么关联呢?”顾旭在心里发问道。 转眼间,他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就给出了答案:“这一剑式的意境,是凄凉惆怅的,代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若与占卜推演之道的卦象相结合,则正好对应‘未济卦’。 “‘未济’,意思是‘没有渡过’,表示失败之后处境艰难,需要暂时隐忍退避,待到合适的时机重新再来。 “所以,‘晓莺残月’的真意,在于以退为进。” 想到这里,顾旭笑了笑,心想:以楚凤歌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懂得要隐忍,要以退为进?他只会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 由于“智慧”权柄赋予了顾旭远超常人的敏捷思维,所以他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就结束了这番思考。待他得出结论的时候,两股剑意还未来得及碰撞在一起。 “小心!后面来了敌人!”他对战斗中的楚凤歌喊道。 听到顾旭这话,楚凤歌感到有些纳闷。 他作为第五境修士,都没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任何新来的敌人的气息——顾旭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凭什么能够察觉到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敌人? 不过,他脑子虽然这么想着,但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同时转头望向身后。 身后并没有敌人。 顾旭这家伙就是个骗子。 楚凤歌心头气愤,想要狠狠骂他一顿。 但就在他后退回头的瞬间,他剑气中的杀意却不由自主地被收敛了一些,变得更加柔和、更加自然。 他忽然找到了运剑的手感。 他的动作由最初的别扭,变得流畅了不少。 好像这一招“本来就应该这么操作”。 这一刻,“舍神剑”的剑意像是气势汹汹的沙尘暴,朝着楚凤歌席卷而来;楚凤歌的“晓莺残月”则成了一片翠绿的树林,拦住了这股杀意,并将其悄然化解。 “后退的那一步,好像是关键。” 隐隐约约间,楚凤歌似乎找到了那个他苦苦寻觅了很长时间的答案。 这让他感到无比惊讶。 “难道顾旭这家伙早就掌握了‘云海星河剑’?他撒谎的目的,其实是想要借此机会指点我?”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想,但很快就被他排除在脑海之外,“不,这不可能,这一定只是一个巧合。 “他至今最多修炼了一年,而且从来没有学过剑法。而我好几年前就开始练习这‘云海星河剑’了,也勉强可以算个行家。他怎可能有本事在这种事情上指点我?” “舍身剑”被挡住后,吴铭的真元被全部抽干,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他虚弱地瘫倒在地,脸色白得吓人,嘴角流出鲜血,四肢软而无力。 他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三个陌生的下属。 他感觉得出来,楚凤歌,或者说“张破天”,不仅真元纯粹雄浑,而且使用的剑法极为精妙,是他一辈子都没能见到过几回的上品武学。 这三个人的来历,绝对非同一般。 “今天我应该没法从他们手中逃脱了,”他闭上眼睛,默默想道,“但不管怎样,秘密绝对不能泄露。”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准备自断经脉,自绝而亡。 “别让他自杀。”就在这时候,顾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淡淡吩咐道。 上官槿反应极快。 顾旭刚一开口,她就施展法术,干扰了吴铭的思绪,阻止了他的举动。 吴铭缓缓睁开眼睛,心如死灰。 他意识到,在这几个魔鬼般的人物面前,连死亡都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顾旭蹲下身子,把手中的地图平铺在地上,朝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吴大人,您现在可以跟我讲讲关于这张地图的故事了吗?” 吴铭长叹一声,说道:“你不是‘温延年’,你到底是谁?” 顾旭平静回答:“一个帮他讨回公道的人。” 随后,顾旭从吴铭的口中,了解到背后的整个故事—— 在大齐王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官员们的功劳政绩进行评估,有功绩的升迁,没功绩的将原地踏步甚至被贬谪。 驱魔司也不例外。 吴铭来到安顺府做千户的时候,最早也抱着一颗想要建功立业的心。 他想杀光安顺府附近所有的鬼怪,让居民们得以安居乐业。 但他做官过程中遇到的很多实际问题渐渐消磨了他的豪情壮志。 人手不足,钱粮不足,丹药武器不足,下属偷懒耍滑… 甚至,因为他想改变安顺府的一些奖惩制度,惹恼了一些人,导致他们抱起小团体,想方设法地要把他排挤走。 现实一天天磨平了吴铭的棱角。 有一天,他带队亲自外出杀鬼,不料却陷入鬼怪重围。 那些鬼怪们的头目,便是“夜郎国主”。这整座山林里的鬼怪,都归他管辖。 “夜郎国主”用黑暗沼泽杀光了吴铭当时带领的所有下属,却唯独放过了他。 这时“夜郎国主”提出一个交易—— 其希望吴铭能够放弃对安顺府城外部分村庄居民的保护,从而给鬼怪们提供固定的食物来源;作为交换,“夜郎国主”会把一些不听话的鬼怪主动送到城墙边上,用来给吴铭刷功绩。 “夜郎国主”表示,他和他的子民早就习惯了偏安一隅的生活,只要能吃饱就知足了;然而现在每次尝试进食,都会有驱魔司修士拎着刀剑找上门来,使得他忠实的子民伤亡不断。 他不想杀吴铭,某种程度上也是想避免麻烦,防止惊动更强大的驱魔司修士。 吴铭犹豫了很久。 他很怕死,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此终结。 但他也明白,如果答应了“夜郎国主”的交易,他便永远失去了初心。 当时他还提出自己的疑虑:“咱们之间的交易,会不会被京城那些会天机术的修士发现?” “夜郎国主”哈哈大笑:“你觉得天机术真的等同于全知全能?” 对生命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对底限的坚守。 吴铭答应了这个提议。 从那以后,他不再尝试对安顺府驱魔司做出任何变革,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地剿杀鬼怪。 他只需要静静待在城里,就会源源不断地有鬼怪送上门来,成为他的功勋。 对于他立下的功绩,上级对他赞赏有加,并向他保证一旦有职位空缺,就会把提拔的机会给他。 吴铭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宛若天上掉馅饼般的轻松生活。 这次交易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居住在城外山林间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晚上,都在惊恐中度过,害怕鬼怪突然出现,抓走他们的父母妻儿。 他们举行葬礼的频率越来越高。 但他们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长辈们故事里的剧情在现实中发生——“驱魔司的修士都是神通广大的英雄人物,有一天,他们会驾着飞剑来到这里,拯救我们于苦海之中”。 与此同时,吴铭也常常会在夜晚休息时做噩梦。 他梦到事情败露时,自己身败名裂,在菜市口被斩首。他的脑袋被挂在城门上,每个百姓路过时,都会朝他扔一个臭鸡蛋或是烂番茄,口中骂着:“狗官员,还我爹娘/相公/娘子/孩子…” 不久前,他的下属温延年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交易。 还好温延年是个单纯的年轻人,他对吴铭一直以来伪装出来的忧国忧民的模范官员形象坚信不疑,觉得是有人在伪造证据陷害吴铭,提出想要帮助吴铭查清情况。 吴铭表面上对他感激不尽,内心想的却是“秘密不能泄露,这个人必须死”。 于是,他在任务地图上勾画了错误的位置——如果温延年按照地图去做任务,他将会走到“夜郎国主”的面前,“夜郎国主”便会取走他的性命。 历史上真正的温延年,就是因此逝世的。 但现在,吴铭面前的人,不是单纯弱小的温延年,而是顾旭。 他反客为主,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了吴铭隐藏的秘密。 吴铭终究还是身败名裂。 “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听完整个故事后,顾旭不得不表示,玉符上面的这句诗,确实跟这个案件非常匹配。 人心是复杂难测的。 有些时候,甚至比鬼怪更加可怕。 “后悔吗?”他看着吴铭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吴铭想了想,回答道:“确实有些后悔。如果我那个时候拒绝交易,死在‘夜郎国主’的手里,就没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吴铭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与鬼怪合作得到的功勋,比我积极认真做实事要多得多——这是不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顾旭点了点头:“确实有一点。” 听到他的肯定,吴铭提高语调,情绪愈发激动:“这位大人,您要明白,倘若在我积极杀鬼的时候,能多一些人员和物资;倘若我想改变现状的时候,朝廷方面能少一些阻力;倘若每一个渴望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修士,都能在修行资源方面得到基本的保证…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些道理,现在的大齐王朝,确实存在不少弊病。” 他想起空玄散人输送到他脑海中的一些信息:门阀宗派占据九成以上修行资源,底层修士为了一颗小小的“静心丹”都需要拼死拼活做任务;偏远地区鬼怪横行、祸害百姓,但权贵们依然沉浸在安逸环境里,甚至会克扣物资… “九婴蛇妖”,便是民间怨气所化产物。 它的实力虽然不是“凶神”中最强的,但是圣人们联手都无法将它彻底消灭,只能选择把它再次封印到青州府的地底下。 原因很简单,民怨不消,九婴不灭。 “遇到这些弊病,您又会怎么做呢?”吴铭盯着顾旭的眼睛,情绪愈发激动,“您想要改变它,就会处处受阻,到头来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顾旭思忖片刻,回答道,“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去思考‘改变现状’这样的问题,只能先照顾好自己,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也许,待我足够强大后,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吧!” 这段话,他不像是在对吴铭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吴铭陷入沉思。 旁边不远处,上官槿默默回味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句话,只觉得极具哲理,望向顾旭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 楚凤歌依旧在琢磨“晓莺残月”——准确来说,他在纠结顾旭到底会不会这套剑法。 至于衙门的官吏们…则愣愣站在院落里,久久无法从这些令人震惊的信息中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顾旭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吴铭说道:“但是,你坚守初心也好,你随波逐流也罢,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应该由安顺府城外村庄中的百姓用生命为你的行为买单。” 说道这里,他转头望向上官槿,淡淡道:“替我看着他,别让他寻死。” 吴铭是朝廷命官,顾旭没有杀他或对他处刑的权力,需要把他交给朝廷有关机构进行处理——司首大人还在外头盯着,这种原则问题顾旭可不能犯错。 上官槿微微一笑,刻意模仿着下属的口吻道:“遵命,顾大人。” 然后,顾旭又看着周围的官吏们,问道:“你们谁能带我去这衙门的传讯法阵?” 官吏们彼此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个矮胖年轻人战战兢兢地从队列中走出来,对顾旭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人,我可以带您去。” 此时,这年轻人望向顾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可怕的怪兽。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顾旭轻笑一声。 听到这话,矮胖年轻人浑身抖得更厉害。 几分钟后,顾旭穿过走廊,沿着楼梯爬上阁楼,来到传讯法阵处。 他启动法阵,连通了贵州行省驱魔司指挥使冯必禹,并将安顺府发生的事情,包括吴铭讲的故事在内,全部汇报给了这位冯大人。 对于吴铭的所作所为,冯必禹表现出震惊、气愤的情绪,没想到竟然会有官员私底下做出这种龌龊的勾当。 他表示,一定会按照大齐的律法程序,让吴铭受到该有的处罚;同时他也声称,会抽空去解决“夜郎国主”和他的鬼怪军团,彻底扫除安顺府山林里的这个祸害。 冯必禹说话的声音平淡无波,就像是前世游戏里负责发布任务的NPC一样。 顾旭面带微笑,用几句官腔应付了一下。 后续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 在结束与冯必禹的对话之后,他感觉到周围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随后所有色彩杂糅在一起,像万花筒一样飞速旋转,令他头晕目眩。 他仿佛双脚离地,飘到半空中,在一条彩色的隧道里飞速穿梭。 他知道,这次试炼的目的,并不是让他杀死强大的鬼怪,而是需要他探明其中的真相,明白人心的复杂莫测。 现在,案件已经了结,他马上就要回归到现实世界了。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摆放在面前的铜镜。 铜镜上的动态画面瞬间消失不见。 他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容。 “该去见他了。” PS2:因为之后几天早上有事要处理,所以以后的更新都全部放到晚上八点吧! 请:m.touxsw 第五十一章 龙门书院 当顾旭在“温故壶”里进行紧张刺激的试炼时,时小寒仍然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钻进衙门藏书阁,为自己之后的晋职考核做准备。 她现在的身份是地方官员。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地方官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在京城衙门久留的。 此时她能够赖在这里,其实是借了“养伤”的名头。但这样的借口肯定不能一直用下去。 她必须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个京官的职位。 “背书真是件要命的事情…” 待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她“砰”地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本,然后叹了口气。 她双手伸展开,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目光朝侧边瞥向窗外,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与书本封面紧紧相贴。 刚才她看了几章大齐怪异志,了解了多种鬼怪的特征和弱点。可只要她合上书,记忆就会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腹鬼是藏在人肚子里的鬼,膏盲鬼也是会藏在人体内…嗯,藏在人心脏下部的鬼。被腹鬼寄生的人,可以听到腹鬼的说话声,至死方休。而膏盲鬼则会使人得病,只有朱丸能救…” “…不对不对,朱丸能杀的是腹鬼,不是膏盲鬼!我居然又记错了!” “…臭口鬼…嗯,这是一种喜欢吞食粪便的鬼…不对,它是一种口中会滋生恶臭气息的鬼,而且这种气息会熏到它自己,令它不停地呕吐。还有,不管往它嘴里塞什么食物,都会迅速地腐烂变臭… “这鬼真恶心!它是想要害得我待会儿咽不下午餐吗? “不不不,不管这鬼有多恶心,午饭我都一定要吃!” 时小寒的思绪宛若乱麻。 各式各样的鬼怪在她脑海中陆陆续续登场,朝着她张牙舞爪。她努力去记住它们的模样,却发现它们转了个身,面孔立即变得陌生起来。 “唉,顾旭那家伙的脑子,真是正常人类的脑子吗?”她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毛笔,一边皱着眉头想道,“他是如何做到把这成百上千种鬼怪的特征毫无错漏地记住的?” 想到这里,她从衣袋里掏出几颗偷偷带进来的糖果,将其悄无声息地塞进嘴里。 如是情形下,只有美食才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对她小声说道:“时大人,您现在方便出去一会儿吗?我这里有一份重要文件需要交给您。” 听到这人的声音,时小寒立即坐直身子,看见了一个二十余岁、身材微胖、穿着黑色“七曜服”的青年。 “你是” “下官姓屈,名景龙,担任缉事一职。不久之前,下官曾遵从司首大人吩咐,协助顾主事熟悉洛京城驱魔司的事务。” 或许是屈景龙提起了顾旭的缘故,时小寒顿时在潜意识里觉得这应该是个可靠的人。 于是,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跟着屈景龙来到了藏书阁外的走廊。 这时候,屈景龙从衣兜里取出一份文件,将其双手递给时小寒:“时大人,驱魔司每年都会派遣两名优秀的年轻官员去龙门书院进修,学习更加广泛的道法知识。今年,司首大人推荐的两个人选,其中之一就是您。” “我?”时小寒接过文件,深感不可思议。 虽然她平时常常把“本女侠武艺高超”、“本女侠天下无敌”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但当她到了洛京城后,尤其是经历了元宵擂台赛后,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她知道,在沂水县,她的四品修行资质足以称王称霸,除了顾旭之外没人能压她。 但是在天才云集的京城,就有些不够看了。 光是在这座驱魔司总部衙门里,拥有四品资质的年轻修士就有十几个他们有人剑术超群,有人刀法娴熟,有人深谙符道,有人擅长炼丹…而其中不少人的家世,也比时小寒更加显赫。 最关键的是,这些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比她更加努力,更能吃苦。 他们常常天未亮时就在院子里练习武艺,天黑后依旧在藏书阁点着蜡烛读书;一旦有做杀鬼任务的机会,也常常你争我抢,生怕自己落后于别人。 据说,这群疯子把驱魔司总部的散衙时间整整延后了两个时辰甚至散衙后,还躲在自己家里彻夜修炼。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时小寒每一天的自信心都会受到打击。 她最近拼命地背书和修炼,一方面是希望跟上顾旭的步伐,另一方面也是受到环境的影响。 而此时此刻,当她从屈景龙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能从这群“牲口”中间脱颖而出,获得去龙门书院进修的机会。 难道是父亲又在背后悄悄地帮她打点关系? 她摇了摇头,立即否认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她父亲时磊虽然是莱州府驱魔司的掌舵人,但以他的分量,还远远不足以影响到司首大人的决策。 “或许是因为青州府的事件?”她继续猜测道,“顾旭是解救青州府百姓的英雄人物,而我当时也在场,跟他一起直面凶神…我获得这个名额,大概是沾了顾旭的光吧。” 顾旭现在已经力压诸多天才,成为洛京城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而她自己,却连龙门书院院长的弟子都打不过。 “时小寒啊时小寒,去了龙门书院后,你要更加努力才行啊,”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如果你跟顾旭之间的差距太大,以后还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做沂水双侠吗?” 想到这里,她向屈景龙微笑道谢,同时问了一句:“你知道另一个去龙门书院进修的人是谁么?” 屈景龙回答道:“是陶汐。她今年十九岁,是一名第三境修士,擅长符篆之术。由于她近期在符道方面遇到了瓶颈,所以司首大人希望她去向龙门书院的教习们多多请教,从而开拓一些新的思路。” 时小寒点了点头,记住了“陶汐”这个名字。 去陌生的地方,有个同伴相互帮扶,显然好过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屈景龙离开后,时小寒重新回到了藏书阁,在书桌边坐下。 她翻开手中的文件,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 她看到,龙门书院安排的入学时间,是今年二月初一。学习时间一共有九个月。 学生们对课程的选择,有极高的自由度。他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科目,如剑术、符道、炼器等,前去聆听教习们的讲解。 她在学习期间需要缴纳的费用,包括学费、住宿费、伙食费等,都将由驱魔司承包。 “不知道龙门书院的伙食好不好吃…”她情不自禁地幻想着自己今后在龙门书院的生活,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对小酒窝。 随后,她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将其翻开,把入学时间认认真真地写在上面。 此时此刻,她在同一页纸上,看到了自己写下的另一个日期。 “正月廿四,顾旭生日。” 这行字旁边,她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这是她画的重点符号,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今天是正月廿二,距离顾旭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两天,”她挠了挠脑袋,在心里想道,“我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呢?” 她想到了丹药,想到了银子…这些都是顾旭喜欢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自己平时也可以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就显得不够特别。 她开始感到有些苦恼。 而就在这时候,她又想到,如果顾旭无法在三十岁前修成圣人,就会不幸逝去。 他的生日不仅仅是生日,更是生命的倒计时。 她的心忽然仿佛刀割般疼痛。 “如果不帮他庆祝生日,他能不能永远停留在十七岁?”她脑海中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随后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 “顾旭,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她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你是真正的天才!你一定能成为大齐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人!” 在驱魔司另一角的小阁楼里,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睁开眼睛,宛若大梦初醒一般,回归了现实世界。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司首大人?”上官槿惊讶道,立即起身屈膝向来人行礼。 以往她跟楚凤歌在“温故壶”试炼,都是自行进去,自行出来。司首大人有时会帮他们做一些分析,提一些意见,但都会把他们叫到观星台上。 她没想到,今天司首大人竟然亲自来到了这座小阁楼。 “是因为顾旭也参加了这次试炼吗?”她在脑海中猜测道。 “小槿,坐下吧,不必多礼,”洛司首微笑说道,“今天我就是来这里跟你们随便聊聊温故壶中的这个案件。” 随后他理了理衣裳,也坐在了“温故壶”旁边的一张草席上。 此时四人围绕木制矮桌而坐。 楚凤歌面东,上官槿面西,洛司首面北,顾旭面南。 洛司首清了清嗓子,首先对楚凤歌说道:“恭喜你掌握了云海星河剑第五式。” 先更后改ps:求 第五十二章 洛司首的奖励 听到洛川的话,楚凤歌微微颔首,回应道:“多亏了司首大人往日的教导。” 他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愉快。 按理来说,领悟新的武学招式,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楚凤歌打死都不想承认,是顾旭的一句话让他突然懂得了“晓莺残月”的大道真意。 洛川把楚凤歌的小心思全部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很多次,想要掌握上品武学,光是闷头苦修可是不行的。很多时候,你要不耻于向他人请教。” 楚凤歌低着头,不再说话。 他本以为自己在晋升第五境后,能够稳稳地压住顾旭,不再会被对方的光芒所掩盖。可他没想到,就算自己领先顾旭两个境界,他依然只是一片绿叶。 这时候,洛川挥了挥手,凭空变出了一个卷轴,将其放在木桌上,推到楚凤歌的面前。 “我先前说过,如果你们能够顺利完成今天的试炼,就给你们每人一份奖励,”他说,“楚凤歌,这个卷轴是给你的。” 楚凤歌接过卷轴。 当他的手指与卷轴接触的刹那,一股信息流忽然沿着他的神经涌入了他的脑海。 于是他知道,这部卷轴是一门叫做“暴怒”的法术。 它能够在短时间内刺激修士的身体潜力,提高其真元的纯度,使得修士的战斗力能够暂时性地大幅度提升,甚至有机会战胜境界更高的敌人。 但它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在“暴怒”的持续时间里,修士的真元会被迅速透支;而待它的效果结束后,修士会变得极为虚弱,甚至会在身体中留下严重隐患。 正因如此,一般的修士除非被逼到绝路,否则很少使用它。 可楚凤歌拥有“野草”天赋,能够迅速修复身体、恢复真元,只要打不死他,片刻之后他就能活蹦乱跳。 自然而然,“暴怒”对他的负面影响,会被降到极低的程度。 楚凤歌向洛司首诚恳地道谢。 今天在“温故壶”中最让他感到憋屈的一件事情,便是被那“夜郎国主”困在黑暗沼泽之中,难以挣脱,无从反抗,导致他在顾旭和上官槿的面前丢了面子。 “等我学会了这门‘暴怒’,或许就能跟像‘夜郎国主’那样的‘凶神’级鬼怪有一战之力了!”楚凤歌满怀期待地心想。 他这人的性子,一向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当他把这卷轴牢牢握在手心的时候,他顿时又信心满满地觉得,未来的天下第一非自己莫属。 随后,洛川又凭空变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将其放到上官槿的面前。 “小槿,我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对南疆蛮荒之地的巫蛊之术非常感兴趣,”他说道,“我对它所有的了解,都记录在这本小册子上。希望它对你有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上官槿面带笑容,礼貌道谢。 与专注于提升力量的楚凤歌不同,上官槿喜欢去了解和学习各种花里胡哨的法术和战斗技巧。 别人以为她是个武艺高超的剑修,然而她是驱魔司总部衙门里最高明的医师;别人以为她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然而她却对各式各样的毒药了如指掌,能够杀人于无形。 除此之外,她对符篆、丹药、炼器、巫蛊等相关知识都有泛泛的了解。 如果说楚凤歌是竞技擂台上的武者,热衷于公平的战斗,立志要堂堂正正地击败所有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传遍全国各地。像毒药、之类的手段,他一向嗤之以鼻。 那么上官槿便像是隐藏在黑夜里的杀手——她对于名望没有执念,也从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光明正大。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她不管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之前,当她陪同顾旭去正平坊的四合院的时候,隐藏在四合院主人商人杨长福识海之中的“心蛊”留给她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它不仅能在潜移默化间影响一个人的思绪,而且可以远程进行操控,与敌人进行精神层面上的战斗。 除了“心蛊”之外,她还听说过大齐王朝南疆地区存在“癫蛊”、“虱蛊”、“石头蛊”等神秘又可怕的蛊虫。它们有的会致人疯狂,有的会吞噬人的内脏,还有的会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如果我掌握了这些蛊术,那么以后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便能多一种应对多手段。”上官槿将小册子收入怀中,默默心想。 顾旭静静坐在一旁,望着上官槿和楚凤歌心情愉快地收下他们的奖励。 他此时非常好奇,司首大人会给自己什么东西——是一门全新的法术?还是如他之前所期待那样,帮他结清买房的欠款? 然而,司首大人这时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们是否看得出来,这次‘温故壶’中的试炼,跟以往的有些不一样?”他看着面前的三人,微笑问道。 “这次试炼的目标,并不是杀死一只强大的鬼怪,而是查明一个案件的真相,”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鬼怪,而是一个人。” 洛司首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与此同时,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木制矮桌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白玉茶壶和四个小巧的茶杯。茶壶中装着热腾腾的茶水,散逸着淡淡的清香,弥漫在整间小阁楼里。 他拎起茶壶,先给顾旭斟了一杯茶,第二杯倒给他自己。 楚凤歌满怀期待地盯着洛司首手上的动作,以为自己今天有机会品尝到司首大人亲自斟的茶水。 不料洛川却把茶壶放回了桌上,淡淡道:“想要喝茶,自己动手。” 楚凤歌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至于上官槿,则羡慕地看了顾旭一眼,心想:这是玩坏“天衍石”的天才才能拥有的待遇吗? 洛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芬芳馥郁的茶水,语气平静地说道:“在大齐王朝大部分的认知里,人族与鬼怪之间的关系,就跟猫和老鼠一样,是绝对对立、不可共存的宿敌。鬼怪为了填饱肚子而猎食人族,人族为了生存而踏上修行之路,奋起抗争。 “二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楚凤歌插话道。 洛川没有理会他。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但是,你们应该也清楚,人族与鬼怪的数量众多,都有不少强者。人族有皇帝陛下,有‘五圣人’,鬼怪中也有空玄散人,有‘邙山鬼王’…如果要彻彻底底地把对方消灭,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与野兽不同,人和鬼怪都是拥有智慧的物种。 “‘恶灵’及以上级别的鬼怪,都拥有着不亚于人族的智慧。他们会撒谎,会各式各样的法术,会玩弄阴谋诡计…甚至因为他们寿命很长,有时连人族的智者都自愧不如。 “我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两个族群都太聪明,所以很难完完全全拧成一个整体。 “羊群只会跟在领头羊背后,蜜蜂只会听从蜂王的号令…但人和鬼怪是不一样。像这样的智慧种族,都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他们会为了生存杀戮对方,也会为了资源、为了利益等等,在自己的窝里斗。当他们的内部矛盾超过对外部的矛盾时,他们便有可能选择与自己的天敌的合作,从而在族群中为自己争取利益。 “所以,通过这次‘温故壶’的试炼,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比你们想象中复杂得多。 “有些时候,我们不仅要提防鬼怪,还需要提防我们自己的同族。” 三人默默听着洛司首的这番话,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 不过他们心中的想法却各不相同。 楚凤歌想的是:只要我足够强,成为未来的天下第一,那么不论是鬼怪,还是同族,都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顾旭想的是:以后不管做什么,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上官槿想的是:我要掌握更多的手段,争取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洞察到周围人的想法,做到先下手为强。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太阳渐渐爬到天顶。 阳光透过窗棂,从南面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的光斑缓缓移动,愈发明亮晃眼。 过了一会儿,洛司首对楚凤歌和上官槿说道:“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顾旭单独谈谈。” PS:求 第五十三章 茶、“用人之道”与焚天七式第二式 楚凤歌和上官槿看了彼此一眼,又看了看顾旭,然后站起身,向洛司首行礼告退。 时至今日,他们早就习惯了洛司首对顾旭的特殊对待。 一方面,他们深感羡慕; 另一方面,他们又习惯了洛司首以前那副威严的模样——如果某一天洛司首像对待顾旭一样,和颜悦色地给他们倒茶,他们很可能会被吓得做噩梦,认为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司首大人。 很快,小阁楼中便只剩下了顾旭和洛川二人。 洛川指了指桌上的白玉茶壶,笑道:“还需要茶吗?” 顾旭摇了摇头,礼貌谢绝,表示自己杯中的茶水还有剩余。 不难看出,洛川对茶的喜爱程度,就跟燕国公赵长缨喜欢喝酒、楚凤歌喜欢人前显圣、上官槿喜欢好看的衣服和胭脂、时小寒喜欢美食一样。 他每次给顾旭斟的茶水,口味上都有细微的差异,汤色或是呈翠绿色,或是呈琥珀色,但皆亮而鲜活,清澈透明,看上去质地极佳,无疑是大齐王朝境内名贵的茶种。 也不知道他在私底下收藏了多少种茶叶。 “顾小友,关于这次‘温故壶’中的试炼,我其实总共有两个问题想跟你聊聊,”洛川顿了顿,接着说,“刚才提到的‘提防自己的同族’,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你能猜得到吗?” 顾旭思索片刻,想到了百鬼簇拥的“夜郎国主”,猜测道:“另一个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实力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吗?” “不,”洛川微笑着摇头道,“是如何用好自己的同伴。” “用好自己的同伴?”顾旭微微皱眉。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也会有能力或性格上的缺陷,”洛川解释道,“或许,你当初在沂水县做官的时候,大部分杀鬼任务都是自己单独行动完成的。 “但随着你修为和官职的提升,你以后将会面对越来越强大的鬼怪,大部分时候都需要跟同伴一起行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得全面地了解每一个同伴,然后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出他的最大效用。 “比如楚凤歌,他天赋优秀,真元浑厚,修为境界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还掌握着像‘野草’这样稀有而强大的神通;但是他战斗方式相对比较单一,且性情急躁冒进,热衷于在同僚面前出风头,做事情欠缺细致的考虑。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能压住他的傲气,他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打手,一个勇突敌阵的猛将,但却很难独当一面,不可能成为坐镇一方的主帅。倘若给予他太多的信任,他必然会惹出麻烦事儿。” 说到这里,洛川轻轻摇头,朝顾旭露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然后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再比如上官槿,她的修行资质并不算特别出众,悟性在洛京城的天才们之间也只算得上是中上水平。但是,在努力的程度上,整个洛京城应该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她…当然,顾小友,你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还掌握着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伎俩,像毒药、诅咒…这些不受待见的东西,她都乐于去学习。 “或许是因为她年幼时的种种遭遇,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会投机取巧,会利用别人,会在你面前说许多好听的话,以获取你的好感和信任。 “此外,她虽然看上去乖巧随和,但实际上很少会真正认可一个人——尤其是自己的上级。除非你足够优秀,能够稳稳压住她…否则,她会像一只从外头捡回家来的野猫似的,表面上对你顺从,实际上只想暗中谋划着把你干掉,然后翻身做主人。 “值得庆幸的是,顾小友,她现在对你非常欣赏。你暂时是安全的。” 洛司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看了顾旭一眼,抿了口茶水,又接着道:“像她这样的人,倘若能真正让她折服,她将会成为一名得力的助手,一名优秀的幕僚,以及黑暗中的一柄利剑,能够替你做一些你不方便亲自做的事情…不过,你要记住,相比于置身于阳光之下,她更适合待在阴影之中。” 顾旭端着茶杯,默默听着洛川的话语。 热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在这冷冽的天气中凝结成白雾,令他的视线略微有些模糊。 他觉得,洛川的这些话,并不像是在跟自己探讨“温故壶”的试炼,或是探讨同僚间的合作关系。 更像是站在上位者的视角,了解该如何知人善任。 倘若把他话中的“同伴”二字替换成“手下”,根本毫无违和感,甚至还更贴切一些。 “难不成因为我天赋出众,洛司首想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顾旭的脑海中冒出这样的猜测,“所以今天借着这样的机会,来传授我传说中的‘用人之道’?” 顾旭目前对执掌驱魔司没有任何兴趣。 他现在的梦想,就是尽快修到第七境以上,把藏在暗处的空玄散人找出来解决掉,然后娶妻生子,做个快乐的富贵闲人;若有需要,便守护一方安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鬼怪伤害。 正因如此,在洛川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保持沉默。 待洛川说完后,顾旭思忖几秒,然后用不太严肃的语气问了一句:“那么司首大人,我在您的眼里,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洛川瞥了一眼他的眼睛,然后低头望向桌上的白玉茶壶,笑了笑回答道:“我想,我现在没有资格做这样的评价。” 这时候,他忽然看到楚凤歌和上官槿的空茶杯仍然摆在桌上——在刚才的那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胆量擅自端起茶壶,给他们自己倒茶。 于是,洛川轻挥衣袖,这两个空茶杯便从桌子上凭空消失了。 随后,他心念一动,凭空变出两本陈旧的小册子,然后将其双手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小友,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好东西,”他淡淡笑道,“请过目。” 顾旭伸手接过小册子。 他今早听上官槿说过,只要通过试炼,就能从洛司首处得到一份奖励——奖励的内容,将会是他们每个人非常希望得到的东西。 顾旭先望向第一本小册子,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关于如何学习《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 “这本小册子,是大齐国师和他的师弟何逸群在学会赤阳子开创的《焚天七式》第二式后写下的笔记——他们想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帮助后人理解《焚天七式》中的那晦涩难懂的大道真意。 “当然,大部分人看了这本笔记后,依旧学不懂《焚天七式》,甚至还更迷糊、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但顾小友,你跟他们不一样。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只需要一点点前人的提点,就能立即拨开云雾见青天。 “所以我个人觉得,它应该会对你有些帮助。” 顾旭点了点头,向洛司首诚恳道谢。 在此之前,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掌握了《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那时候,他那骇人的学习速度、难以想象的恐怖悟性,令赤阳子的徒弟何逸群深感震惊。 但在学习第二式“明烛”的时候,他的领悟进度忽然停滞不前了。 他花费了一些时间去思考其中的大道真意,却没有能得到结果。 为了避免耽误修行,他便把暂时把《焚天七式》放在一边,把主要精力放在提升修为上。等以后遇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脑袋里产生有关的灵感时,再把它重新翻开仔细琢磨。 直到今天。 当他看到这本笔记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能从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PS:求 第五十四章 “星阵”与紫微大帝 顾旭翻开小册子的第一页,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 “蜡烛终将化作灰烬。但在消亡之前,它会照亮无光的黑夜。” “灰烬…” “消亡…” 他在心头默念这两个词。 隐隐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问题的关键。 以前,他一度以为《焚天七式》的第二式“明烛”是第一式“萤焰”的加强版,代表着火势渐渐变大,渐渐猛烈。 由最初的星星之火,逐步点燃整片天地。 可是当翻开这本笔记之后后,他发现这式“明烛”的意蕴,要比自己原本的想象中更复杂一些。 不过,考虑到司首大人还坐在面前,顾旭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即进入顿悟的状态。 而是暂时把这本笔记放在桌上,望向洛司首递来的第二本小册子。 在它的封面上,写着两个飘逸的大字—— “星阵。” 顾旭盯着这两个字,沉默了许久。 他通读典籍,自然曾经在书籍中见到过这个名称。 他知道,“星阵”是洛川在晋升圣人境界后,开创的一门上品法术,比《云海星河剑》和《流星走月》更加出名。 很多年前,洛川曾经凭借这门法术,以一己之力在南海上杀死了“凶神级”鬼怪——“夜明”。 在天行初年,有个客商乘船在南海里行驶。半夜三更的时候,船舱里突然变得亮堂堂的,仿佛天明了一样。 客商起身一看,发现海里有一个庞然大物。它的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宛如大山一样;眼睛里光芒四射,像是两轮初升的太阳,把整片大海照得一片通明。 看到这个体型堪比一座岛屿的怪物,客商被吓得魂不守舍。 他生怕这怪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把他的整艘船都吞进肚子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宛如天仙般的人影忽然踏着云雾,出现在了南海的上空。 因为那人距离很远,再加上浑身缠绕着银白色的光芒,客商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但客商却感觉得到,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极为可怕的气场——虽然他的体型跟“夜明”鬼怪比起来,就像是蚂蚁站在大象的面前,但“夜明”却似乎因为他的存在,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庞大的身躯开始颤抖,发出惊恐的低鸣声。 下一刻,那人轻吟咒语,挥了挥衣袖,便有几个星辰自天而降,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他飞速旋转;随后像陨石一样,猛然朝着“夜明”所在的位置砸去。 海面上顿时升腾起万丈火光。 客商站在船上,看着这壮观的场景,一时目瞪口呆。 待他回过神来,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已经腾云驾雾而去,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那“夜明”怪物,则化为灰烬,尸骨无存。 待到客商结束海上的航行、返回岸上时,他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那个谈笑间令“夜明”灰飞烟灭的强大修士,正是大齐王朝驱魔司司首洛川。 ——以上内容摘自《大齐神异记·夜明》,作者不详。 “星阵”,意思是星辰在周天的排列阵势,有时候也会被文人们用来喻指围棋。 根据小册子上的描述,掌握这门法术的修士,在吟诵特定的咒语之后,可以召唤出数量不等的星辰,把它们排成阵列,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自己运转。 当然,这里的“召唤”,并不是真真正正地把天上的星辰摘下来,而是以自身真元的力量凝聚出天上的星宿。 这些星辰拥有攻防兼备的作用。 既能够对敌人造成伤害,也能格挡来自外界的袭击。 而且,修士召唤出来的星辰不同,它的作用效果也就不同。 比如说,如果修士召唤的是类似“七杀”和“破军”这样的星辰,那么它们构成的“星阵”将会具备强烈的杀伐之意,能以十荡十决的气势,将敌人在瞬息之间撕得粉碎; 如果修士召唤出来的星辰是“天梁”和“天机”等这种偏辅助支援功能的星辰,那么它们构筑的“星阵”在攻击性方面就会弱得多,不过却会具备增强防御力、帮助自己和同伴迅速恢复真元的功能; 如果修士召唤出来的是“太阳”和“太阴”这种星辰,那么它们构建的“星阵”便可能会附带有“燃烧”或是“冰冻”的属性; 除此之外,星辰在“星阵”排列的位置不同,运行的方式不同,造成的效果也不相同。 举个例子: 如果“破军”和“文曲”同时出现,且运行方向相逆,两颗星辰的属性会同时受到抑制——毕竟占星术中有这样的话“文曲破军逢,刑克多劳碌”,“破军”有势如破竹的锐意感,“文曲”则相对曲折缓和,正面相迎,就会相互克制; 但是,假如把它们摆对位置,让它们一齐自西朝东转动,则有“文耗居于寅卯,众水朝东”的说法,因“破军”为水属性,“文曲”也是水属性,二者并行,则如江河涌入大海,效果便能相互叠加,相互促进。 总而言之,“星阵”是一门非常全面、非常变幻莫测的法术。因为天上的星星数量众多,从排列组合来看,它几乎具备了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也意味着它入门难度极高。 根据洛司首写在小册子里的注释,除了位居天极的帝星——紫微星之外,其他的星辰都有概率会出现在“星阵”之中。 修为越高,对这门法术的领悟越深,能够召唤出来的星辰数量就越多。 通常情况下,修士每次召唤出来的星辰都是随机的。想要召唤出强大的星星,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运气。 不过,洛川也表示,修士自身的命格,也会对不同星辰出现的概率造成影响。 打个比方,“文昌星”入命宫的修士比较容易召唤出与之属性相似的“文曲星”,而很难召唤出象征威勇、主肃杀的“七杀星”;“贪狼星”坐命宫的人,比较容易召唤出“天姚”、“红鸾”、“咸池”等桃花星;若是像“天煞”、“寡宿”这样的孤星入命之人,则大概率会施法失败,一颗星辰都召唤不出来。 待到把小册子前几页的基本介绍翻看了一遍后,顾旭深吸一口气,再次对洛川表示感谢,同时赞叹洛川竟能开创出如此精妙的法术。 在他看来,这门“星阵”的玄妙程度,就算是在上品法术中间,也绝对排得上是前列。 毕竟大部分上品法术,属性都比较单一,要么纯粹主杀伐,要么纯粹主防御。 几乎不可能像“星阵”这样,属性全面,变幻无穷。 别说是顾旭这样的第三境修士。 就算是普通的圣人级强者看到它,恐怕都会对它的包罗万象深深叹服。 现在,自从顾旭晋入第三境后,他确实需要尽快掌握一些新的战斗手段。 他之前掌握的法术,要么依赖于符篆,要么依赖于“惊鸿笔”,要么层次过低无法满足他的续期,要么就像“光阴”权柄,一旦启用就会飞速消耗他的真元。 像“星阵”这样全面的法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 学了它,至少等于学习了十几门其他的法术。 “不必客气,顾小友,”洛川微微一笑,回应道,“其实,这门法术并不是我自己开创的,而是伟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以托梦的方式,把它灌注到我的脑子里的。 “时至今日,我依旧只掌握了它的一些皮毛,最多只能召唤出三颗星辰,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威力。 “我认为它应该非常适合你。” 洛川一向很喜欢把“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名讳挂在口中。 只要别人对他的法术表示恭维,他都会谦逊地连连摇头,用一种恭敬的态度,表示这些都是“紫微大帝”对自己的恩赐。 洛川表示,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人,是因为“紫微大帝”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他之所以能够用天机术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是因为“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而他能开创上品法术,也是紫微大帝给了他灵感。 是因为“紫微大帝”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他之所以能够用天机术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是因为“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而他能开创上品法术,也是紫微大帝给了他灵感。 第五十五章 学习新法术 接下来,顾旭又从洛司首口中了解到,上官槿、担任驱魔司供奉的国师师弟何逸群和大皇子萧尚元,都曾经尝试学习过这门“星阵”法术,但效果都并不是很好。 上官槿的命宫主星是“天钺星”,大部分时候她会召出“六吉星”中其他的星辰,如“左辅”、“右弼”、“天魁”等。 但由于“天钺星”具备桃花属性,所以她偶尔也会召出“红鸾星”或是“天姚星”——前者主姻缘,后者主情欲。 这两颗星辰没有任何杀伤力,却会使得周围的普通人对她无差别地产生好感,就像是鬼怪们会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产生强烈的兴趣一样。 正因如此,这门“星阵”法术曾多次给她招惹麻烦——比如南阳府有个五岁小男孩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非她不娶;比如汝宁府青楼里的花魁曾热情洋溢地发出邀请,要跟她共度良宵;比如有个牙齿掉光的老婆婆为了跟她相伴终生,重金求购返老还童的仙丹妙药,然后被骗子骗光了全部家产… 在经历了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后,上官槿干脆地放弃了这门法术。 她喜欢把命运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讨厌这种充满了随机性、需要拼人品的东西。 国师的师弟何逸群则是个随性的人。 他活在世上,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只想追求内心的愉悦,云游于四海之间,寻找一切有趣的人或事。 他曾因为对“惊鸿笔”新主人感到好奇,不远千里赶至沂水县,只想亲自见顾旭一面;他也曾因为听说雪女美若天仙,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 像“星阵”这种带有抽盲盒性质的法术,无疑也曾成功地引起了何逸群的兴趣。 但不久后,他深刻感受到,作为一个运气平平的修士,他实在不应该学习这门法术。 当与敌人握手言和后,他本以为能召唤出一颗具有辅助增益属性的“天梁星”,帮助自己快速恢复真元,却不小心召出杀气腾腾的“破军星”,导致敌人以为他出尔反尔,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对方打了一架… 至于大皇子萧尚元,几年前曾带着礼物慕名而来,在洛川面前提出请求,希望学习这门深奥莫测的法术。 他希望用这门法术证明自己的资质和能力,从而与那象征皇权的“泰阿剑”更近一步。 他曾经捧着顾旭手中的这本小册子,在静修室里闭关了一个多月,把洛司首写在上面的每一句话都烂熟于心。 可后来他发现,“星阵”这门法术,与大齐皇室的祖传功法《天龙心经》似乎是互斥的。 只要他按照《天龙心经》的经脉路径运行体内的真元,他就根本无法施展出“星阵”。 于是他最终也选择了放弃。 听完洛川的这些话,顾旭微微皱眉。 “星阵”确实是一门强大的法术,但它的缺点也非常明显。 它太过依赖于运气。 跟上官槿一样,顾旭也希望把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之上。 “顾小友,他们之所以才被运气所左右,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把这门法术练到家,”洛川注意到顾旭的神色变化,微笑着说道,“但是,一旦真正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就能够完完全全地凭借自己的意志,召唤出自己想要的星辰。 “等到那时,你就是一位统帅,普天星斗就是你的军队,你可以随意地点兵点将、排兵布阵。” 说到这里,洛川站起身来,对顾旭询问道:“要不,我现在就把太阳星和太阴星召唤出来给你看看?” 顾旭沉吟两秒,点了点头。 他确实对“星阵”法术真正的效果感到非常好奇。 洛川笑了笑,吟诵了一段复杂冗长的咒语,然后挥了挥衣袖。 顿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两个耀眼的光球,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他缓缓旋转。其中一个呈现出明艳的橘黄色,散逸着灼热的温度;另一个呈现出清冷的银白色,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阁楼里的温度也随之时冷时热——当然,由于洛川刻意控制了真元的强度,温度变化并不是很剧烈。 这使顾旭觉得,自己仿佛正坐在取暖器旁边吹冷空调。 几分钟后,洛川心念一动,终止了“星阵”的法术。 橘黄色和银白色的两个光球瞬间消失不见。 屋内的温度迅速复原。 与此同时,顾旭心头莫名地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握这门法术。 这时候,洛川忽然注意到顾旭杯中的茶水凉了不少,便打算重新给他斟一杯茶,还询问顾旭:“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茶的口感太苦涩了,不好喝?要不要换一种尝尝?” 洛川表示,在自己的空间法器中,有大红袍、银针、毛峰、白牡丹、菊花茶、茉莉花茶等各式各样的茶叶,想必定有一种能让顾旭感到满意。 顾旭沉默两秒,然后微笑着委婉谢绝。 他努力让自己习惯于洛司首这些过于客气的表现,同时反复告诉自己,要保持淡定。 “我差点儿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洛司首突然提高语调,对顾旭说道,“顾小友,像你这样练过‘焚天七式’的人,或许会对我的‘命运之道’不太认可。 “但你不必因此而担心。 “因为‘星阵’这门法术中的大道真意,来自于中天北极紫微大帝,要比我的‘命运之道’更加浩瀚、更加深刻。 “你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直觉,去感受它、消化它。或许不久之后,你对它的理解,将会远超于我。” 待顾旭离开小阁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餐的时间。 他穿过后院,朝着衙门公厨径直走去。 “嘿,顾旭!你也来吃饭啦!” 还未等他走到门口,便有一个娇小的少女沿着长长的走廊朝他飞奔而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的小动物,全身迸放出蓬勃的生机。 正是迫不及待从藏书阁里跑出来吃午饭的时小寒。 因为跑得太快,她差一点儿就刹不住车,险些一头撞在顾旭身上。 顾旭对此心有余悸。 这丫头拥有一身可怕的蛮力,而他自己的身体素质却跟个凡人差不多;倘若真的撞上来…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见到顾旭的表情,时小寒噗嗤一笑,稍稍提起自己黑色长袍,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和小巧精致的淡粉色绣鞋,语速极快地说道:“抱歉,这新买的鞋子不知怎地有点滑。顾旭,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好。”顾旭很快恢复了淡定。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时小寒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跟他玩起了老套路。 “坏消息吧!”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选,”时小寒扬起脸看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坏消息是,我早就受够了天天待在藏书阁背书了!这件事情简直比饿肚子还可怕! “所以,本女侠宣布放弃竞争‘主簿’一职,不想再跟你一起在京城做官了。” “哦,听上去确实很可惜,”顾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今天早晨有人告诉我,我被司首大人推荐去龙门书院进修了,”说到这里,她脸上再次绽放出开心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同时两手紧紧抓住顾旭的衣袖,“在接下来的九个月里,我还是待在这洛京城,不会被强行撵回家!” 少女细长睫毛下那双亮晶晶的杏眼,以仰角四十五度看着他的脸,其间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能继续和你待在一座城市里,真好。 “那真是太棒了!”顾旭也露出笑容。 他想:看来她还不知道我是促成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真好。 饭后,顾旭回到暂时居住的“清香阁”,开始学习新的法术。 他首先打开了国师及其师弟何逸群写下的关于《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笔记,又把“蜡烛终将化作灰烬”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他并没有立即往后继续翻,而是合上了小册子。 因为他知道,上品法术这种东西,能自己悟,尽量还是自己悟。 若是参考了别人的体悟,或多或少可能会被别人的主观想法所影响,难以真切体会到法术开创者留下的最原始的大道真意。 ——就像是或电影前,如果先看了书评、影评,难免会产生一些先入为主的思想。 他站起身,从墙边柜子上取来一根较短的蜡烛,将其稳稳地放在烛台上。 他的手心蹿起灼热的真元火焰,将蜡烛点燃。 或许因为现在是白天,蜡烛的光芒看上去并不明亮。 但顾旭的注意力全部被它吸引了。 他站在烛台边上,看着桔红色的火苗像穿着华丽长裙的舞女一样旋转跳动,看着蜡烛一点一点地变短,看着蜡油一滴一滴落下,然后凝结成固态的蜡块。 待到烛芯烧完时,火焰熄灭了。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明白了“明烛”的真谛—— 燃烧自己,照亮世界。 只有不畏惧于牺牲的人,才拥有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 他的神魂变成了烛芯,他的真元变成了石蜡,他的意志变成了火种。 三,二,一。 点燃! 他浑身窜起了熊熊烈焰,像是穿上了一件由火焰编织成的长袍。 炽热的高温以他为中心向四处扩散,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 但他站在火中,安然无恙。 PS:求 第五十六章 同一门法术,不同的理解 众所周知,大齐国师的师尊、焚天七式的开创者赤阳子是一位非常博学的修士。 他主修符篆阵法之道,但也懂剑术,所以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的本质其实是“剑阵”千柄飞剑裹挟浅淡的火光飞向敌人,看上去仿佛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 当然,顾旭并没有拘泥于“飞剑”。 在他手中,世间万物都可以成为他施展“萤焰”的介质秋天的落叶,洛河的水,森林里的枯枝与碎石,都能被他利用起来。 可谓“万物皆可为剑”。 这无疑也符合赤阳子反叛传统、打破规则的“道”。 而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则结合了符阵之道与刺激身体潜能的秘法。 它需要修士以自身为材料,构建阵法。 真元是阵法的能量。 精神意志则是其中的阵眼。 一旦阵法构筑成功,体内的真元流动速度会瞬间大幅加快,并迸发出明亮炽热的火焰。 以修士为圆心的十余米范围内,将会成为高温的领域,足以令金属熔化倘若对手没有足够的防御手段,就会瞬间被炙烤而死。 但这并不是“明烛”最主要的作用。 它本质上其实与楚凤歌学习的“暴怒”相似,是一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真元力量、增强战斗力的手段。 一旦顾旭开启“明烛”,他施展的一切火属性法术,将会具备原先的三倍左右威力,且这个数字会随着修士的修为增长而不断增加。 当然,“明烛”是有时间限制的,且无法与“光阴”同时存在毕竟它们对真元的消耗速度都足以用“恐怖”来形容。就算顾旭的真元要比普通的第三境修士更加浑厚、更加凝练,也不可能同时供得起这两个“耗油大户”。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 烈火缓缓熄灭,室内的温度也渐渐复原。 只是,“清香阁”内的一些木制家具,却微微有些发黑。 顾旭依旧记得,当自己刚刚从青州府死里逃生、来到这洛京城驱魔司总部的时候,有个叫屈景龙的九品缉事曾带着他参观衙门。 “这座清香阁是驱魔司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的临时住处,”屈景龙曾如是介绍道,“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物品,以及墙壁、地板、天花板上,都在司首大人的主持下,布置有特殊的法阵。 “顾大人,您可以在这里面随意地修炼,练习各种法术,不用担心来自外界的干扰,也不用担心会损坏屋内的陈设。” “真的吗?”顾旭微微眯起眼睛,“你或许不知道,我学的那几门法术,杀伤力都有一点点强,恐怕这些法阵不一定能” “这屋子里的法阵都经过反复的检测,能够格挡住第六境巅峰强者的全力一击,”屈景龙拍着胸脯,用自信又骄傲的语气说道,就好像这些法阵全部都是他自己设计的一样,“顾大人,您只需要放心大胆地修炼就好了!若是真的弄坏了,那只能说明驱魔司的阵师们学艺不精,绝对不是您的问题!” “万一我真的把它们搞坏了,我需要赔偿损坏的财物吗?”顾旭认真地问道。 他掌握的种种法门,像“惊鸿笔”的法术、“焚天七式”、“光阴”权柄等等,层次境界都非常高。 这些法术拦得住第六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却不一定能挡得住他这种大道法则层面上的压制。 “清香阁”里的家具陈设看上去都价值不菲,就连房梁都是楠木制成的。若有损坏,恐怕他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俸禄都不一定赔得起。 “当然不用!”屈景龙不假思索地说道。 顾旭立即松了一口气。 正因如此,他不必再去跟其他的官吏们争夺静修室。只需要待在这间安静宽敞的“清香阁”里,他就可以完成日常的修炼,以及对法术的学习和改进。 他曾听上官槿说过,驱魔司总部的静修室共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只有六品及以上的官员可以使用,第二等所有的官员们都可以用,第三等则是提供给没有官阶的小吏们。 目前,第二、第三等级的静修室已经全部被人占用,甚至已经排队到了两个多月以后。 此时此刻,顾旭望着那些微微发黑的家具,笑着摇了摇头。 “清香阁”里的法阵,确实有些名堂。 若换做是一间寻常的房屋,恐怕早就在“明烛”的高温下,被彻彻底底地烧成了灰。 当然,这些法阵依旧在“明烛”的作用下,出现了一些微小的破绽。 “爱,看来得辛苦一下衙门里的阵师们了。”他默默心想。 随后,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自己长期携带在身边的小本子和炭笔,在上面迅速地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实验内容:对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进行效果测试; “实验结果:明烛能短时间内提升真元威力,制造范围性高温,并对清香阁中号称由洛司首主持构建、能抵挡第五境修士全力一击的阵法造成了微小的破坏; “实验结论: “第一,焚天七式的真意,在于对规则的破坏,明烛也同样如此。其他的火属性法术,或许只能造成表面上的灼烧效果;但“明烛”却能在规则层面上,对事物进行由内而外的瓦解。 “第二,使用明烛,需要放下顾忌,放下恐惧,以坚定不移的精神意志为引,才能点燃自身的真元和潜能。 “备注:我越来越好奇焚天七式创始人赤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也想知道他为何会在第八境时走火入魔、自废修为是因为飞升是个骗局,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在完成实验记录后,顾旭才开始继续阅读大齐国师和何逸群写在小册子的笔记。 现在顾旭对“明烛”已经有了初步的领悟。 他想要把自己的结论与其他人的观点对比一下,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启发,也能找到一些自己曾经忽略了的细节。 大齐国师对“明烛”的看法,类似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蜡炬成灰泪始干”。他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勤勤恳恳、竭尽心力,为国家、为百姓献出所有的力量,让大齐王朝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何逸群对“明烛”的看法,则是“人生如蜡烛,终究有尽头”。他认为,既然人都有一死,那么活着的时候就不要沉沦于黑暗,应当尽情燃烧、绽放光彩。 “没想到不同的人对同一门法术的理解,差别竟然如此之大,”看到这些内容后,顾旭不禁在心头暗暗感慨道,“不过,我觉得我的理解应该才是最贴近焚天七式真意的。”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在悟道之前阅读这些“权威们”的观点。 否则他的思路很可能会受到影响和限制。 当然,大齐国师和何逸群的理解存在偏差,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少悟性,而是因为他们作为大齐王朝的土着居民,几乎不可能有太多质疑权威、反叛规则的想法。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何先生至今才掌握了焚天七式的前两式吧!”顾旭在心头猜测道。 龙门书院坐落于洛京城郊区,邻近洛河,依山傍山,风景秀丽。 其布局考究,为大四合院建筑群,沿着中轴线依次排开,均是白墙灰瓦,颇具清雅淡泊之气。 不同的建筑里,有不同的教习在给学生们传道受业解惑。 在习习凉风中,能够听到教习们的高谈阔论声,有学生们慷慨激昂的争论声,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有切磋较劲后胜利的欢呼声…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却并不显得嘈杂刺耳。 反而像是交响乐的各个声部,以特定节拍融合在一起,形成龙门书院日常生活中特有的旋律。 此时此刻,在书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中,有一个三四十岁、身穿蓝灰色道袍的男子正坐在书桌旁边,一边翻看着一本陈旧的书,一边用毛笔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 他面庞白净,鼻梁高挺,眉毛浓密。 容貌倒是清秀。 只不过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像是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似的,有着非常清晰的黑眼圈。 除此之外,他的坐姿看上去也很别扭背拱得像一只弯虾,脑袋跟桌子挨得很近,眼睛几乎贴到了书本上。 只见他一边在纸上画着复杂的图案,一边在口中喃喃念道: “相思符,是让人产生恋爱之情的符篆,需要依靠介质相思子,也就是红豆子产生作用,并结合相思咒精秉太阴,气秉太阴,汝受一粒,挂意系心。 “相思符和返步符作用比较相似,一定要牢牢记住它们的不同点,避免混淆。前者能使人对自己萌生爱意,后者则能够使原先的爱人回心转意。 “变蛇符,主要用于役蛇护身,也就是幻化出一条蛇来保护自己。 “在使用变蛇符时,需要念诵变蛇咒,内容如下:蛇师蛇师,滚地盘旋,雷光烁火,易见易藏,入山纵横,收之即蛰。 “而在画这种符的过程中,还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书上的原话是向东方取炁一口,吸入腹内,流至脐下一寸三分为止,再上升到口,对笔一呵,黑在圈内,各为祖气。稍有出错,符咒就不会生效。 由于他在画符和念咒的过程中没有动用真元,所以他画在纸上的符文并不具备任何非凡属性,纯粹只是他的复习笔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推门而入。 “莫厉,你最近准备得怎么样了?” 来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头发灰白,蓄着长胡须,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显得气质威严,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大人物。 “还行吧,”被称作“莫厉”的男子抬起头,“我已经把以前掌握的符篆温习了四十九遍了。等今天晚上,应该能看完第五十遍。” 他的声音听上去无精打采、疲软无力,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 高大威严的锦袍男人,正是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莫厉则是他的表弟,是一名第五境修士,也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符修。 他曾就读于龙门书院,十五年前开始修行符道,据说把藏书阁里所有的符道书籍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一度号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不会画的符篆。 “再过三天,就是你跟另外几个候选人较量符篆之术的日子,”李院长面色严肃地接着说道,“你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因为大齐国师、驱魔司的洛司首和昭宁公主在旁边关注着这件事情,所以我不可能给你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 “你如果想成为龙门书院新的教习,必须得完完全全地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在公平的比试中战胜你的几个对手。对此你有多少把握?” 莫厉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 “表兄,那几个对手我都曾找人帮忙打听过,”莫厉继续说道,“金陵沈氏的沈丘虽然天赋不错,得到过国师的指点,但是他常常自恃天赋,很少愿意脚踏实地地区学习一些基础的符篆。论硬实力,他比不过我。 “驱魔司的顾旭天赋很高,风头正盛,但他实在太过于年轻,好像至今才修炼了一年。符篆之术这种东西,终究是要在不断犯错中积累经验的。他怎可能用自己一年时间里学到的东西,来挑战我们十多年来的努力? “我现在唯一忌惮的对手,就是散修赵欣然。” 李院长沉默片刻,然后郑重道:“我觉得,对于那个叫顾旭的少年,你还是得稍微慎重一些。他可是国师亲自推荐的人,定然有可取之处。” 莫厉用软绵绵的嗓音回应道:“那我就要证明,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ps:4k字求 第五十七章 白发少年与“做梦顿悟法” 在领悟了“明烛”之后,顾旭并没有接着去学习司首大人交给自己的“星阵”,而是趁着自己的情绪产生些许波动,闭上眼睛,吞下“度厄丹”,干脆利落地进入修炼状态。 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思乡岭”上攀登了八十多级台阶。 在通往“望乡台”的山道上,一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 现在顾旭站在第七百二十三级阶梯上。 乍一眼看上去,他的“登山”速度非常快,似乎按照这样的进度,再过几周的时间,他就能够抵达山巅。 然而攀登“思乡岭”并不是匀速运动。 越往上走,阻力越大,山势越陡峭,道路越凶险,越容易在幻象的蛊惑下迷失方向。 待到太阳下山之际,顾旭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群星已经闪烁于天穹。 他坐到书桌旁边,翻开关于“星阵”法术的小册子,在星光与烛火的照耀下,开始仔细地阅读。 小册子的每一页上,都有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复杂繁密的星空图案——洛川以非常严谨的态度,记录了“星阵”数百种排列组合的可能性。 这些内容无疑非常容易令人头晕目眩。 倘若换做一个悟性稍差的修士,恐怕早已在阅读的过程昏昏入睡。 但顾旭的神情却格外专注。 他感觉,自己学习“星阵”,几乎毫不费劲。 在他翻书的过程中,知识仿佛水龙头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并不需要中途停下来花费精力去仔细琢磨。 “好像…我学习洛司首开创的上品法门,都学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顾旭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比如‘流星走月’步法,当上官槿在我面前使用了一次后,我就学会了它;比如‘云海星河剑’,我只看了一眼,就领悟了它的大道真意;还有这门‘星阵’…我已经差不多快找到感觉了。 “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洛司首的‘命运之道’,但是对我而言,他开创的法术却是最容易学的。 “我学习其他的法术,就远远没有这么轻松——我曾为了研究‘惊鸿笔’,默写了唐诗三百首;我也曾为了琢磨‘焚天七式’第二式,耗费了好几个时辰。 “就算是像‘日蚀’这样的中品法术,我都花了一个时辰才修炼出来…并不能像‘流星走月’那样,看一眼就学会。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他想起洛司首对待自己的态度,猜测这是不是跟自己的命格有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悠扬的钟声。 “咚,咚,咚…” 余音绕梁,回荡不绝。 顾旭知道,这是驱魔司用来报时的钟声,每个时辰都会响一次。而它现在响起来,意味着亥时已至。 待钟声彻底归于沉寂后,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人闯入!” 顾旭忽然警觉起来。 他进入“清香阁”的时候,已经锁上了门。再加上“清香阁”里存在阵法禁制。按理来说,不可能有人擅自闯入。 他皱着眉,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一个剑眉星目、容貌俊美的少年,正盘膝端坐于顾旭刚刚修炼时坐过的那张席子上。 他拥有和顾旭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头发却是白色的——并不是老年人那种枯槁的花白色,而是纯粹且有光泽的银白色,像是流淌的白银,又像是凝固的星河。 只不过,在他的身上,没有钉子,也没有伤口,唯有一身华丽精致的黑色长袍,以金丝绣着普天星斗和云龙图案。 “你怎么来了?”顾旭心头纳闷道,“不是说好了咱们日后在‘望乡台’上见面吗?” 白发少年没有说话。 他朝顾旭微微一笑,然后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 这一瞬间,他身上忽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仿佛突然从一个性格温和的邻家男孩,变成了高座之上主宰众生的君王。 “清香阁”里的蜡烛全部都熄灭了。 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白发少年开始轻声吟诵咒语。 这咒语对于普通人来说,称得上是晦涩难懂。 但是顾旭却能轻松地听出,他是在念诵着天上星辰的名字。 每当白发少年念一个名字,就会有一颗星星从天上落下来,从窗户钻进“清香阁”,然后幻化成一个银白色的模糊人影,恭顺地匍匐在白发少年的面前。 离他最近的,是“左辅”和“右弼”,接着是“天魁”和“天钺”,然后是“文昌”和“文曲”。 白发少年一共念了一百零七个名字。 屋子里出现了一百零七个闪闪发光的人影——他们聚集在这面积不大的“清香阁”中,竟然不显得拥挤,仿佛空间被扭曲了似的。 片刻之后,白发少年挥了挥手。 这些人影便重新变回了一颗颗星辰,从窗户飞了出去,回到了浩瀚的天穹之中。 顾旭忽然从椅子上坐直身子。 像是穿过一条黑色的隧道,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此时的感觉,仿佛是在前世高中的课堂上昏昏欲睡,意识介于半梦半醒间,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奇妙的幻觉——然后班主任来到他的身边,面带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屋子里的蜡烛依旧是在燃烧的,并没有被吹熄。 “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顾旭默默地心想,“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在学习法术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的一天…”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小册子上。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睡了一觉后,就几乎完全掌握了“星阵”法术。 如果说在此之前,小册子上的内容对他来说是初中数学难度——虽然并不是特别难,但依旧需要花一些精力去思考、去理解。 那么在他从梦中醒来后,上面的内容就变成个位数加减法的难度——或者说变成了简单的生活常识,不需要专门去学,自然就掌握了。 当然,在其他人的眼里,“星阵”可能至少是数学分析的难度。 “难道这就是新的顿悟方法?”顾旭自嘲一笑,在心头吐槽道,“在‘写诗顿悟法’和‘体验生活顿悟法’之后,又多出了‘做梦顿悟法’? “还有,那个白发少年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的如他所说那样,他是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我?” 这个问题太复杂,顾旭一时想不明白。 他合上小册子,站起身,走到了白发少年刚才站立的地方。 然后他望向无垠的星空,轻轻呼唤了一颗星星的名字——“天寿”。 此星主福寿。 可以说,这是顾旭目前最喜欢的一颗星辰;而以他此时的真元力量,最多也只能召唤出一颗星辰。 不过,在“天寿”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它变成了一段复杂难懂的咒语。 咒语尽管冗长晦涩,但在顾旭口中却非常流畅,就好像存在于他与生俱来的记忆之中。 他的真元迅速凝聚成一个银白色的光团。 体积不大,也并不耀眼。 可顾旭却觉得它看上去非常顺眼。 他知道,“天寿星”虽然攻击力不是很高,但却可以令敌人的动作变得迟缓,形成类似于时间扭曲一般的效果。 在他施展杀伤性的符咒之前,可以用这种方式控制住敌人,避免他们逃离攻击范围。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天寿星”光团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他回到书桌旁边,从“闲云居”中取出日记本,提笔在上面写到: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去了‘温故壶’,学了新法术,跟司首聊了天,跟时小寒一起吃了午餐,还修炼了整整一下午。 “从今以后,请叫我‘时间管理大师’。 “不得不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无疑是看着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强。 “大后天就是去龙门书院的日子了。 “为了赚钱还房贷…嗯,为了‘龙门书院客座教习’这个高薪闲职,接下来,我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符篆之术上。 “听说我的对手们都很厉害。我有点小紧张。 与此同时,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沿着洛河边的街道,从高大雄伟的西城门,驶入了洛京城。 马车的车厢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个子瘦高、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长着一张苦瓜脸,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川”,正在皱眉沉思。 另一个人个子矮小,身高只有不到一米四,却有着一颗大脑袋、一双大得夸张且不对称的眼睛、和一个大大的蒜头似的鼻子。 从背面看像个孩童,从正面看却像是戏台上逗人笑的侏儒。 这个世界上,长得丑的人不少,但丑到这种程度的人,就跟绝世美男一样罕见。 “少爷,你真的决定要去做龙门书院的‘客座教习’?”瘦高中年人沉默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其实,老爷更希望你留在金陵,管理家族的产业。” 这个矮个子年轻男人,正是金陵沈氏的庶子沈丘。 最近几天,他从金陵出发来到洛京城,即将前往龙门书院,与顾旭、莫厉等几位符师竞争“客座教习”一职。 “管理家族产业?”沈丘不屑一笑,他的声音非常尖锐,刺得人鼓膜生疼,“呵呵,邵叔,你高估了我在我父亲眼中的地位。他不可能把家族产业交给我管理。他只希望我去做我哥哥脚边一条忠实的狗,替他出谋划策解决麻烦。” 第五十八章 顾旭的十八岁生日 被称作“邵叔”的管家早就对自家少爷这尖酸刻薄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 沈丘是金陵沈氏家主在醉酒后跟一个女仆生下的儿子。家主和夫人常常因为他的存在而吵架。再加上沈丘个子矮小、相貌丑陋,家主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自然而然,沈丘数落起自己的家人,也毫不留情面。 “邵叔,你别看沈家现在钟鸣鼎食、富甲天下,但它的地位并不稳固。像我的兄弟们那样在家中安逸度日,是没有前途的,”只听见沈丘继续用尖锐的嗓音说道,“您有没有发现,自从当今皇上登基后,一直把矛头对准各大门阀世家。 “先是青州陆氏因为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然后燕国公赵长缨被收走了部分兵权。四皇子萧尚贞的修为被人废掉,皇上也根本没有追究。最近,我还听到了皇上想要废后的传闻…如果皇后真的被废黜,那么对于襄阳的陈家来说一定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虽然沈家目前还没有被波及到,但是作为沈家子弟,尤其是像我爹不疼娘不爱的,总得居安思危,为自己谋个出路。 “万一沈家这艘大船哪天真的沉了,我就可以坐在岸边上静静喝茶嗑瓜子,看着我那些不会游泳的兄弟们在浪潮里一边扑腾一边喊‘救命’…这样的场面,一定非常有意思。” 邵管家微微皱眉。 “其实,少爷,就算您不留在金陵,也可以有一些别的去处,”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我记得不久前,蓬莱岛的掌门看中了您的天赋,还希望您加入他的宗门,做他的弟子——” “——蓬莱岛?那就是个笑话,”沈丘冷笑一声,打断了邵管家的话,“蓬莱岛、灵山寺和蜀地剑阁号称‘大齐王朝三大宗门’,灵山寺和剑阁都有圣人级强者坐镇,唯独蓬莱岛一百多年都没有出过新的圣人了。好不容易有了个空玄散人,却竟然是个弃徒,不久前还变成了鬼怪…就连赵家的赵嫣,都能一个人一杆枪,揍得整个蓬莱岛的弟子们不敢吭声… “若是去了这种宗门,我岂不是更要被家族里那些人瞧不起了?” 邵管家见自家少爷心意已决,便不再说话。 他知道,沈丘表面上牙尖嘴利,连三大宗门和皇室成员都敢阴阳一下,但骨子里其实自尊心很强,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出于外貌的缘故,沈丘以前很少公开露面,更喜欢在幕后做事。 但如果要去龙门书院做教习,就注定要面对全校师生、乃至于整个京城的目光。 这时沈丘又接着说道:“在我看来,这次龙门书院评选新的教习,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据说国师、驱魔司司首和昭宁公主都对此非常关注,想必意义非同一般。 “如果我能从候选人中脱颖而出,从一个默默无闻、连亲爹嫌弃的庶子,变成圣人亲自认证的符道大师,就此扶摇直上、飞黄腾达;如果我竞争失败了,也能顺便结识一下京城的厉害任务…毕竟,能够在符篆之道上战胜我的人,肯定是前途无量的天才——跟这样的人交朋友,绝对比给我那愚蠢的兄长当狗更快乐。” 沈丘的话听上去辛辣刻薄,但邵管家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沈丘的嫡兄名叫沈桦。 他是沈家家主正妻所生,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族中老老小小,从老祖母到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从第六境供奉到跑腿小厮,都在围着他转。 他受到的待遇,自然与沈丘这个庶子截然不同。 但沈丘一直觉得,沈桦那愚蠢的脑子配不上这样待遇。 不久之前,沈家家主曾经尝试性地跟皇室方面商议,希望沈桦能够娶昭宁公主萧琬珺,成为大齐王朝新的驸马。 然而,还未等长辈们算清楚两人的生辰八字,沈桦就在逛窑子的时候,被京城来的巡按御史发现;随后,沈桦又被曝出在自家屋子里蓄养了众多的男宠。 皇室选驸马,不仅重门第,也重德行。 这些事情被曝光后,昭宁公主自然不可能再嫁给沈桦。 联姻计划就此告吹。 于是在后续的一段时间里,整个金陵沈氏都在给沈桦擦屁股。 “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我那兄长的脑子里被灌了屎,”沈丘继续数落自己的嫡兄,“只差一点点,他就有机会娶‘洛京第一美人’为妻,跟大齐实际上的掌权者同床共寝——那可是几乎所有大齐男人都在私底下悄悄幻想过的事情。可他偏偏要在这关键时候逛窑子,还跟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败了他自己名声,也毁了家族的声誉。 “唉,谁叫他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娘呢? “不管他做错多少事情,都会被人原谅,都有人会帮助他擦屁股…” 沈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白纸和炭笔,在上面随意地涂涂画画,脑海中飘过了成百上千种符篆的画法。 邵管家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脸上的疲色,默默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自家少爷能够凭借自己在符道上的惊人天赋,在龙门书院大显风采。 在接下来的几天,顾旭一直把自己关在“清香阁”里,一边修炼,一边温习符篆之术,偶尔有空余的时间,也会尝试练习一下新学的法术。 不知不觉间,他把“缚身符”、“玄冰符”、“烈炎真符”等常用的符咒做出了一些微小的改进,并又在“思乡岭”上前进了一百二十级阶梯。 在此过程中,驱魔司总部衙门的阵法师来过一次“清香阁”,对受损的法阵进行维护。 ——其实顾旭觉得,如果给他一些时间,他或许能够把这座阵法的原理研究清楚,不需要请人帮忙,就能自己把它修好。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尤其是他现在即将去龙门书院,与几位知名的符师进行硬碰硬的较量。 所以他选择请人帮忙。 反正不需要花钱。 于是,在顾旭提出请求后,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衣着邋遢的中年阵师来到了“清香阁”——他的这副模样,让顾旭想起前世大学中那些通宵待在实验室、痴迷于研究、从不在意个人形象、每天都穿着同一套衣服的理工狗。 中年阵师站在二楼的木制屏风面前,盯着屏风上的焦黑痕迹看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顾大人,这些痕迹…真是您在练习法术的过程中造成的吗?” “没错。”顾旭点头承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中年阵师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到,这座阵法上出现的纰漏,并不存在于表面,而是存在于规则层面上。若要对阵法造成这样的损坏,需要对“道”有着非常深入的理解。 这位中年阵师平时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阵法,很少关注外界的事情,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他听过别人提起顾旭的名字。 但当衙门的年轻修士们对顾旭表现出非常夸张的崇拜情绪时,他却持有一些怀疑的态度,觉得这些年轻修士们可能吹得太过了。 一年破三境,一年把符篆之术修到大师水平,领悟了“焚天七式”,还在元宵擂台赛上越境击败对手… 这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怎可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身上? 直到今天—— 当他亲眼看见自己参与布置的阵法被从规则层面上破坏瓦解的时候,他深深感受到了身边这个少年的可怕——其对“道”的理解,似乎比一些第五、第六境的修士更强一些。 中年阵师顿时觉得,衙门里那些年轻修士并不是在吹牛逼,而是在陈述事实。 世界上真的可能存在这样的天才——他做的事情,比旁人吹的更离谱。 “顾大人,要修复这个阵法,可能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中年阵师沉默了很久,终于不太情愿地承认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您可能需要去找司首大人,修复其中的规则缺陷…它的规则核心,是司首大人设计的,我们只是在司首大人的指挥下,协助完成了一些旁枝末节的工作…” 顾旭也沉默了。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因为这种小事情去麻烦司首大人…还是等解决了龙门书院的事情后,自己动手来修复这座阵法。 当然,这件事情只是顾旭修炼过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他沉浸在画符和攀登“思乡岭”的快感之中,不知不觉间两天便过去了。 正月廿四。 距离龙门书院的教习评选还有一天。 顾旭结束了彻夜的修炼,换了身衣服,前往衙门公厨中吃早餐。 途中,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凡人杂役拿着一封信,飞也似地跑到顾旭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顾…顾大人,这是您的信件。” 顾旭接过信件,向他微笑道谢。 然后他一边走着,一边拆开信封。 这封信是陈济生从沂水县寄来的。 信中的第一句话便是:“顾旭,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希望你在京城里一切都好。” “十八岁了…”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当一个人过生日的时候,人们会兴高采烈地对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但是顾旭并不快乐。 因为他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一个倒计时的闹钟,以刺耳的声音告诉他:你又少了一年的时间。 “还有十二年。” “应该…来得及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阅读陈济生的信件。 陈济生在信件中表示,沂水县的状况非常不错,让顾旭专注修行,不必担心。 大齐国师亲自出手,把“九婴蛇妖”重新封印到了地底,使得烈火熄灭、洪水退去。驱魔司总部派出不少修士,帮助青州府灾区进行重建,沂水县很快就恢复成了顾旭记忆里的模样。 在这次灾难中,沂水县一共有十八人死亡,二十九人失踪,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民众。 驱魔司都给他们的家人提供了抚恤。 除此之外,青州府灾区的修士们都得到了一些修行资源的扶持。 汪阳得到了不少丹药,在短期内不必像过去那样,为了获取功勋而拼命做任务。 他虽然天赋有限,但在这场灾难之后,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和休息时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修行上——陈济生表示,汪阳这废寝忘食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当初顾旭在沂水县时的模样。 当初与顾旭一起参加晋职考核的马钦,也侥幸地在灾难中逃过一劫,现在回到沂水县衙门继续干活。 因为马钦马上就要三十六岁了,却依旧没有娶到媳妇,最近感到非常焦虑。陈济生出于好心,帮他介绍了几家姑娘,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谈成婚事。 有时是女方嫌弃马钦工作朝不保夕、而且在沂水县连房产都没有;有时是马钦嫌弃女方年纪太大、姿色平平或是其家人性格难以相处;有时就是纯粹八字不合… 因此,陈济生希望顾旭有空帮忙看看,马钦这人会不会是天煞孤星入命,竟然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唉,马兄啊…”顾旭笑着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陈济生也在信里提到了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沂水衙门这样的小地方,竟然藏着一个“凶神”级鬼怪的分身,而且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陈济生表示,他已经从近日的邸报中,了解到了顾旭在京城的所作所为,知道了他在元宵擂台赛上夺得了魁首。 “还好你没给我们沂水县修士丢脸。”这是信中的原话。 读完这封信后,顾旭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猛地拽了下他的衣服,对他笑嘻嘻地说道: “顾旭,猜猜本女侠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第五十九章 礼物 顾旭转过头,一眼便看到时小寒抓着他的衣袖,一双明亮的杏眼眯成月牙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是好吃的东西吗?”他随口一猜。 “不是。”时小寒摇了摇头,金钗上挂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丹药?” “不是。” “银子?” “不是。” “那是什么?”顾旭放弃猜测了。 “嗯…是这个。”时小寒松开手,然后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枚令牌,将它塞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接过令牌,仔细打量。 他看到令牌的正面上,刻着一个大写的数字六,也就是“陆”;而在令牌的背面,则以小篆雕刻着时小寒的名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打了个响指。 令牌上开始闪烁金色的光芒。 紧接着,“时小寒”三个字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顾旭”二字。 “这是什么?”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开口问道。 “这是一件信物,代表我家六号丹药作坊的所有权,”时小寒语气轻快地介绍道,“我家共有六座丹药作坊,其中一号到四号属于我父亲,五号和六号属于我——当然,它们以后都会是我的。 “现在,我把我的六号作坊送给你,作为你的生日礼物。它位于青州府的郊区,以后有空闲我会带你去那里看看。” 顾旭看着手中的令牌,沉默了片刻。 以前时小寒经常给他丹药。 那些丹药对于他的修行非常重要,但对于家境富裕的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是她丰厚的财产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可现在,她有两座作坊,却愿意把其中的二分之一交给自己。 “小寒,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顾旭沉声道。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时小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比起你在沂山上救了我一命,这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我主要是为了救我自己。” “但如果没有你,我就变成那空玄散人的祭品了。” “你这么做…你父亲知道吗?” “这间作坊是我的私人产业。我可以随意对它处置和转让,不需要征求我父亲的同意,”时小寒叉着腰,语气霸道地说道,“还有,如果你想改变它背后刻着的这个名字,不仅需要打响指,还需要在心里默念特定的咒语。 “至于咒语的内容,我是打死都不会告诉你的。所以这间六号作坊,只能烂在你的手里,你永远无法把它转让出去,更不可能把它还给我。” 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旭无奈一笑,只能收下这枚令牌,同时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现在欠她的东西太多了,”他默默心想,“感觉快还不起了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跳到旁边的石阶上,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从背后抱住他。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有了这间作坊,在第六境之前,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丹药不够用的问题了,”她靠近他耳边说道,呼出的气息使顾旭感觉耳朵痒痒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在三十岁前成为圣人的。” 话刚说完,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她就瞬间松开手,从石阶上跳下来,“嗖”地一声朝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她奔跑时甚至施展了“落花飞絮”身法,整个人仿佛鬼魅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之中。 顾旭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心情复杂。 “这丫头…她是害羞了吗?” “还有,书里不是说,女孩子都是软软的吗?为什么我的感觉不太一样呢?” 时小寒跑得飞快。 她甚至忘记了现在是吃早餐的时间,只想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时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心就像小鹿乱撞。 刚才,当她把令牌交到顾旭手中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始想他的寿命问题,越想越心疼,脑子一热,就冲动地抱住了他。 “长辈们常常对我说,我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做一个优雅端庄的淑女——在男孩子面前要矜持,不能太主动,否则会被人看轻。 “虽然我并不想做什么淑女,但是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还有,顾旭这家伙真的好瘦啊。以后我要多找一些好吃的东西,要想办法把他喂胖一点才行…” 时小寒刚刚离开,上官槿便从走廊的另一边朝顾旭径直走来。 她仍然和往常一样,穿着浅绿色的罗裙,不过把头发梳成了垂鬟分髾髻——这是大齐王朝未婚女子常用的发型,配上银制的发饰和翡翠耳坠,显得清丽脱俗。 “顾道友,差一点就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脸上露出含蓄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祝你如日之升,寿比松龄,财运亨通。” 揣摩别人的心思,从细节处观察别人性格和偏好,是上官槿一如既往擅长的事情。 她的生日祝福,无疑是顾旭很爱听的话——比起祝他“生日快乐”,他显然更希望听到祝他“长命富贵”。 “谢谢。”他淡淡一笑,回应道。 “这是司首大人让我带给你的礼物,”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将其递给顾旭,“实话实说,司首大人今天的这个要求,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他以前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送生日礼物。” 顾旭眉毛微扬,伸手接过卷轴。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将卷轴微微展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张星象图——天空中的每一颗星辰,每一片星域,乃至于星辰的运行轨迹,都被精确地画在了图上,旁边还有清晰的小字注释,看上去密密麻麻、工整详细。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张星象图上没有任何非凡力量的痕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卷轴。 “还以为司首大人会送给我什么厉害的法宝呢,”他在心头想道,“比如像上次的‘替身手镯’和‘破空珠’,就非常不错,能帮我在关键时候逃命。”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 毕竟收到司首的礼物,本身就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不可能再对礼物提什么要求。 “说起礼物,我自己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说话的同时,她又从自己衣兜里掏出几张白纸。 这些纸的边缘参差不齐,看上去就像是被狗啃过似的,明显是从某本书册上撕下来的。 她把白纸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三张水准极高的画作——其不施色彩,纯粹以浓淡不一的墨勾勒出人物和背景,线条疏密有致、明确流畅,看上去笔简神全,颇具意蕴。 “上官道友,这些…都是你画的?” 上官槿淡定地点了点头。 顾旭不再说话。 他之所以会感到惊讶,并不仅仅是因为上官槿绘画水平非常高超。 而主要是因为,这三幅画的主角,竟然都是他自己—— 第一张是他独自站在崂山的巅峰,面对大海波涛,背对山上的建筑物,衣袂飘飘; 第二张是元宵之夜,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洛河中央莲花状的擂台上,岸边挂着无数的彩灯  第三张是“温故壶”幻境中,他站在山林之间,用一张金色的大网,罩住了天空中飞舞的“落头民”头颅。 每一幅画,简直与当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就仿佛是被黑白照相机拍下来似的。 “没想到你画画也画得这么好,”顾旭沉默片刻,礼貌地夸道,“真是多才多艺啊。” “一点业余爱好罢了,”上官槿笑着说道,“拿‘天算’这样的神通去画画,很难不逼真。” 顾旭顿时明白,上官槿画画的方式,就是利用“天算”神通,把场景变成数据,再把数据转化成场景,最终在白纸上再现。 跟他几个月前用“博闻强记”学画符一样,是一种很“作弊”的行为。 与此同时,上官槿还取出画册,给顾旭随便看了几页,包括东海的日出、洛河的春景、抽穗的芒草、清晨的雨露、停在荷叶上的蜻蜓、元宵夜街边嬉戏的孩童…看得出来,她很擅长发现身边细微的美。 “这些是我平时的练习。” “真好看。” “好看的东西,就得记录下来,才能反复看。” “是啊。”顾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日后有空闲,我还想把整座洛京城都画下来。顾道友,你觉得如何?” “可以呀,我很期待。” 上官槿淡淡一笑:“你明天就要去龙门书院参加‘客座教习’的评选了。司首大人说他会亲自去那里观看,我也会随行。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顾旭把画作和卷轴收进“闲云居”里,开玩笑似地举起拳头。 随后,上官槿去静修室研究蛊术,顾旭则沿着走廊,去找时小寒。 那丫头跑得匆忙,连早餐都没吃。 再过半个时辰,待公厨不卖早餐后,她一定会因为饿肚子而后悔不已的。 第六十章 前往书院 正月廿四,天气由晴转阴。待到入暮时分,洛京城里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鸿胪寺少卿高隆清已经连续做了很多天的噩梦。 每天晚上,当他闭上眼睛进入梦乡,他就会看到一片荒芜的坟地。 天穹昏暗,云幕低垂,茎叶繁芜的莎草在狂风中摇曳。墓碑残破不堪,上面爬满青苔,有着清晰的裂纹。 在坟地上空,飘着几团绿荧荧的鬼火——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鬼火中隐藏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表情狰狞骇人。 高隆清每个晚上都在这片墓地中急匆匆地行走,渴望逃离这片阴森诡异的区域。然而,不论他跑得有多快,他最终都只会在原地兜圈子。 有些时候,那些绿色鬼火中的人影,还会围在高隆清的身边,朝他伸出手,向他乞讨。唯有高隆清掏出身上的财物,交给它们,它们才会离去。 否则,它们就会一直跟在高隆清的身后,用阴森森的声音念叨着令他听不懂的话语,甚至会伸手勒住他的脖子。 正因如此,高隆清常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梦中惊醒。他会惊呼着从床上跳起来,浑身冷汗,心脏砰砰直跳,此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精神日渐憔悴,脸色越来越差,每天脑袋都晕沉沉的,变得比老年人还要健忘——上级喊他起草公文,他出门就忘;下属向他汇报工作,他硬生生叫对方重复了三遍。 所幸鸿胪寺并不是一个工作繁忙的部门。 它主掌朝会、国家大典礼、经筵等事务。由于天行皇帝已经很多年不上朝,也不外出会见群臣,所以鸿胪寺里的岗位几乎成了公认的清闲差事,高隆清还勉强有时间来弥补自己的工作中的过失。 但是,万众瞩目的“洛水大会”即将到来。 鸿胪寺的工作量即将数以倍增。 高隆清非常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做噩梦的毛病,跟不上工作的节奏,最终惨遭贬职。 他也曾找过不少洛京城的名医来帮自己看病。 但医生们都表示他除了缺乏休息之外,身体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毛病。 他也曾怀疑过这会不会是鬼怪所致。 但是他的妻子、他的子女、他的同僚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在洛京城‘天龙大阵’的范围内,怎么可能会有鬼怪?” “天龙大阵”是大齐太祖皇帝亲自布置的法阵,与洛京城浑然一体。其以“泰阿剑”为阵眼,攻防戒备,能够把鬼怪隔绝城外。 在大部分大齐民众的心目中,掌控“泰阿剑”的皇帝都是近乎神明般的存在。他们都对其怀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对于“天龙大阵”的功效,他们都坚信不疑。 高隆清想了想,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他觉得:如果京城里真的有鬼怪,那么驱魔司的天机术修士应该早就能算到,更不可能逃过洛司首的眼睛——驱魔司绝对早就派人来解决了。我之所以会做噩梦,一定是我自己的问题。 直到正月廿四这天晚上,高隆清的府邸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女子。 她个子中等,容貌也并不漂亮,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但她的眼神却格外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剑。 “高大人,您被墓鬼缠上了。”她站在门外的台阶下,抬头望着高隆清,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说道。 “墓鬼?”高隆清微微皱眉。 虽然在洛京城里质疑“天龙大阵”的效用,是一件不正确的事情;对于女子话中的“墓鬼”,他也并不了解。 但是在高隆清的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说的话是正确的。 “墓鬼是一种经常在墓地中出没的鬼怪,”这时候,黑衣女子继续语气平淡地说道,“它拥有托梦的能力。当它缺少财物的时候,它就会通过梦境来骚扰人,希望给它们送祭品。 “‘天龙大阵’,果然还是出现漏洞了啊…” 然后她停顿片刻,朝高隆清伸出手:“高大人,您这里有笔吗?” “笔?” 高隆清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在某种直觉的驱使下,他还是回到屋中,给这个黑衣女子取来一支毛笔。 “你需要墨汁吗?” “不必了。”黑衣女子摇了摇头。 她手握毛笔,登上台阶,来到了高府大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像面前。 画像上的门神身材魁梧,戴着头盔,穿着花哨的战袍。 但是,由于这两张画像都是在市场上随便买来的,它们的画工并不是很精湛,线条比较僵硬,也缺乏该有的神韵。 黑衣女子沉吟片刻,然后提起毛笔,在门神的眼睛上轻轻一点。 门神们的眼睛忽然具有了神采——凌厉,威严,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狮子。 紧接着,两个门神手持各自的兵器,从画像中走来出来。 高隆清震惊地站在原地。 虽然他作为洛京城的官员,以前也曾经目睹过修士们斗法或驱鬼的过程,但是那些修士要么是拿着刀剑劈砍,要么是拿着纸质的符纸喃喃念咒,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以作画形式施展出来的玄妙招术。 眨眼睛,两个门神化作幻影,飘进了高隆清的脑海之中。 他的意识再次回到那片可怕的墓地。 但这一回,面对那些绿莹莹的鬼火,高隆清再也不会感到恐惧。 因为在他的身边,有一左一右两位护法。 一个手持长枪,另一个手持大刀,朝着坟地里的“墓鬼”奔去,大开大合地又劈又砍。 墓地中传来刺耳的哭泣声,随后归于沉寂。 绿色光芒尽数熄灭。 高隆清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转头望向自家大门,发现两门神仍然定定地待在画像上,一动不动,笔法僵硬,眼睛里也黯然无神。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从今天开始,‘墓鬼’再也不会晚上来缠着你了。”黑衣女子淡淡说道。 “您是谁?”高隆清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通济坊赵欣然。”黑衣女子简短回答。 随后她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赵欣然?是那个很有名的符道大师吗?”高隆清挠了挠脑袋,“最近我似乎在邸报中见到过这个名字,好像她过几天要去那龙门书院做教习…” 然而还未等高隆清回想起这个“通济坊”赵欣然究竟是个什么人,他就感觉自己的记忆在渐渐地消失。 很快,他便忘记了“墓鬼”,忘记了黑衣女子,忘记了困扰自己的噩梦,更忘记了“天龙大阵”可能出现漏洞的事实。 “对你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更好一些。”茫茫夜色中,黑衣女子轻叹一声,随后拐过弯,朝着洛京城西南郊区径直走去。 正月廿五。 这是顾旭前往龙门书院参加教习评选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结束彻夜的修炼,随后整顿衣裳,去衙门公厨吃早餐。 最近这段时间,经过官吏们的口口相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顾旭将要去跟几位京城有名的符师进行面对面的较量。 他们对此万分期待。 当顾旭坐在餐桌旁啃馒头喝豆浆的时候,就有很多官吏们来到他的身边,对他加油和祝福。 或许是因为顾旭身上的种种光环太过耀眼。 驱魔司的修士们都对他极为有信心,已经在幻想着顾旭吊打各路对手,把全京城的符师都踩在脚下。 “顾旭,你准备得如何?”时小寒左手抬着装着十个肉包子的大蒸笼,右手端着一大碗牛肉面,坐到顾旭的面前。 “还行吧。”顾旭笑了笑。 “听说龙门书院教习的待遇非常不错,”时小寒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说道,“如果你能胜出,记得请我去洛河边上吃几顿烤羊肉。” “没问题。” 作为六品官员,驱魔司有专门的马车送顾旭前去龙门书院。 时小寒尚未正式入学,也未受到书院方面邀请,所以便只能暂时留在驱魔司衙门里,静静等候他的消息。 离开衙门的时候,天空中仍然飘着微雨,使得青石板路面湿漉漉的。 此时洛京城尚未从睡梦中苏醒。 在这宁静的氛围中,车轮声、马蹄声,乃至于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的声音,听上去都格外清晰。 马车在洛河边上毫无阻碍地顺利前行。 很快,它便穿过京城,驶出城门,来到了城外的官道。 顾旭探出窗外。 在他的视野中,已经能窥到远方一座座白墙灰瓦、依山傍水的建筑物。 他知道,那就是龙门书院。 在这绵绵阴雨间,仿佛一副浓墨浅彩的水墨画。 书院内。 李院长的表弟莫厉揉了揉眼睛,从书桌旁边站起来。 他又通宵把自己的符篆笔记看了一遍。 此时他身体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上却很亢奋,只觉得信心十足,觉得任何符道方面的问题都难不倒他。 第六十一章 符道之争,各方就位 莫厉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外,只见小雨淅沥,雾色朦胧。 龙门书院停止了今日所有的课程。 没有教习们的高谈阔论,也没有学生们的切磋较劲。 所有人都怀着看热闹的心态,聚集在了院落两侧的走廊上。 换做是以前,龙门书院任命新的教习,本身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只要候选人资历足够,一个来自院长提名,一张来自朝廷任命书,就能悄无声息地将其轻松搞定,不会惊起任何水花。 可这一回,为了一个教习的职务,几位有名的符师将在此展开面对面的较量,大齐国师、驱魔司司首和号称“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也将亲自前来观看。 在众人的眼中,这些大人物本是高高在上、存在于云端的。 可现在,他们愿意从云端上走下来,来到凡尘之间,只为观看一场教习的评选。 这无疑在洛京城修行者的圈子里引起强烈轰动。 在众人的热议中,这场符道比试不知不觉间具有了新的噱头——例如“谁是大齐国师之下的最强符师”、“自学成才和科班出身的符师之间有多大的差距”、“龙门书院、世家门阀和驱魔司谁更擅长培养人才”… 某些听上去可能比较夸张。 但不管怎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整个京城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龙门书院。 甚至许多人专程赶来书院附近的山坡上、空地上,不求进入书院观摩整场比试的过程,只求能够在门外远远地看圣人们和候选人们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相比之下,龙门书院的师生们就要幸运得多。 他们仿佛在一场万众瞩目的演出中抢到了前排贵宾区的票,能够近距离地观看这场符师之间的同台竞技。 在这样的气氛里,莫厉虽然已经有了很充分的准备,但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紧张。 看到围观的人群后,他又不由自主地钻进了屋子里,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换了身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接着站在镜子面前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确认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脏东西了,才重新挺直身子走出屋门。 “莫师兄,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莫师兄,马上就要见到圣人了,你会不会紧张?” “莫师兄,咱们龙门书院的荣光,就依靠你来铸造了!” “莫师兄,我有两个驱魔司的朋友,每次见面时都在我面前吹那个名叫顾旭的小子符篆之术天下第一,整个龙门书院没人比得过他。简直气死我了!莫师兄,他们这是在侮辱你,今天你一定要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别让他们这么得瑟!” “说起这个顾旭…自从元宵节后,我的未婚妻整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着这小子的名字,说我相貌比不上他,地位比不过他,实力比不上他…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比不过他。但莫师兄,你肯定比那小子强得多…他才十七岁,才修炼了一年,懂什么符道?你一定要把他身上那些虚假的光环撕下来,让我未婚妻知道他就是个徒有虚名之辈,根本不值得惦记!” 实话实说,自从顾旭来到洛京城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修炼,与人交往时也算谦逊有礼,不招惹别人,也不主动掺合到任何麻烦的事情里。 然而,在青州府事件和元宵擂台赛后,他凭借出众的外表和惊人的实力,在京城拥有了为数众多的崇拜者。 在这些崇拜者中,尤其是顾旭的同僚、同乡等,常常逢人便吹“青州顾旭越境吊打京城各路天才”、“驱魔司顾大人的修行天赋无人能敌”… 虽然这些话基本上都是事实,但说多了之后,也会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惹得其他人厌烦。 另外,在洛京城,驱魔司和龙门书院各自培养的年轻修士私底下常常看彼此不顺眼—— 前者大部分出身平民阶层,认为龙门书院的权贵子弟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杀一只“魑魅”都会吓得腿软;后者则认为前者缺乏眼界和格局,整天只会对功勋和俸禄斤斤计较,从不懂得去研究更深奥的道法。 再加上顾旭和时小寒还分别元宵擂台赛上暴打了龙门书院颇具威望的贾秀光和高朗。 所以不知不觉间,顾旭就在龙门书院里拉了一大波仇恨,导致书院学生——尤其是男性学生们视其为生平大敌,一致认定“此獠当诛”。 而莫厉,则成了应运而生的英雄,承载了所有书院学生的希望。 他的身份是李院长的表弟。 但是他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只会仰仗亲戚的纨绔少爷。 许多年前,当他还在书院就读的时候,他的修行速度和对符道知识的掌握都遥遥领先于众人,算是一个榜样式的人物。 在这样的情形下,学生们都期待着他能站出来,弘扬书院威风,避免这个教习的职务被外人抢走。 “你们为什么都在忌惮这个顾旭啊?”听到书院学生们的话语,莫厉皱起了眉头,“在我看来,那个叫赵欣然的散修才是最具威胁的对手,另外两个人修习符道的时间并不长,根本不值得畏惧。” 众学生低下头,沉默不语。 莫厉没有去参加元宵夜的庆祝活动,并不知道顾旭的可怕之处。 但书院里的一部分学生们却曾去观看过今年的元宵擂台赛,对顾旭那两百多张改良版的“玄冰符”印象深刻——在他们印象中,莫厉以前画的“玄冰符”持续时间和降温效果,都远远不如顾旭画的。 “或许现在莫师兄的符篆之术已经大有长进了吧!”学生们默默在脑子里猜测道。 就在这个时候,龙门书院的李院长忽然大步流星地从走廊尽头向这边走来。 学生们纷纷退朝两侧,朝院长行礼问候。 李院长扫视了学生们一眼,最终在自己的表弟面前停下脚步。 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支毛笔,将其递到莫厉的手中,然后握住莫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支毛笔,名叫‘定神笔’,它陪伴了我十年,能够让我在办公和读书时平心静气,排除杂念,保持注意力集中。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今天能够尽力而为。在我看来,龙门书院的教职,最好还是交给龙门书院的人来担当。” 莫厉接过毛笔,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与此同时,沈丘的马车抵达了书院门外。 邵管家先下马车,在车门处放了一个脚凳,然后搀扶着自家少爷从车上走下来。 “金陵,沈丘。”沈丘抬起头,对书院看门人说道。 他今天专门穿了一件新缝制的丝绸袍子,穿着新买的靴子,努力挺直腰杆,不去关注别人的目光。 但是,当看门人看到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四的、面容丑陋的侏儒时,他依旧不免愣了片刻,不敢相信传闻中“金陵沈氏的天才符师”竟然长成这般发育畸形的模样。 “您有身份证明吗?”看门人眯起眼睛,问道。 沈丘把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 在他的腰上,其实挂着一块只有沈家子弟才能佩戴的玉佩——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有认出来,还是假装没有认出来。 他笑了笑,没有取下玉佩,而是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白纸,一支炭笔,开始涂涂画画。 第一张白纸化作蚱蜢,在地面上跳来跳去;第二张白纸化作松鼠,嗖嗖嗖地蹿上了大树;第三张白纸化作蝴蝶,在路边草丛中低低飞行… “沈公子,您可以进去了。”还未等他画完,看门人再次开口道。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沈丘摆了摆手,蚱蜢、松鼠和蝴蝶重新变回纸张,连同炭笔一起,被他重新塞回衣兜里。 然后他抬起头,大步走进龙门书院。 顾旭是候选人中第三个抵达龙门书院的。 今天他的作风非常低调。 他没有带随从,没有搞仪仗,没有穿“七曜服”,没有戴乌纱帽——而是换了件朴素的青衫,戴上了逍遥巾。 他乘坐的马车,也刻意找了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 待他抵达书院门口时,他推门,下车。 自天而降的细雨在距离他头顶几厘米远的距离时,就自动向四面八方分流,使得他的身上滴水不沾。 朦胧的晨光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庞。 围观的人群都忍不住连连惊叹,在道路两旁议论纷纷。 “这就是驱魔司的顾大人吗?简直比传闻中描述的还要好看。” “他那张脸怎能生得这么俊?” “他的气质也不一般啊!看上去就跟谪仙人似的。谁能想到他以前只是个偏僻小县城里的普通小吏?” 有一些龙门书院的女学生,在见到顾旭的模样之前,她们都是莫厉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同仇敌忾地表示要干掉顾旭,维护龙门书院的荣光。 可看到顾旭后,她们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成了“叛徒”,竟隐隐希望顾旭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顾大人长得这么好看…如果他能留在龙门书院做我们的教习,好像也挺不错啊!” 第六十二章 公主驾到 书院大门由白色砖石搭建,有着双层飞檐,覆以灰瓦,门上高悬一匾,匾上书写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顾旭知道,这块匾额是几百年前由大齐王朝太宗皇帝御笔亲题的。 而在大门两侧,则有一副对联,内容为:“养乾坤正气,育天下英才。” 院门并不高大,旁边草木繁密,石阶上有着淡淡的苔痕,看上去清净素雅。 若放在平时,这里着实是个适合安安静静研究道法的好地方。 但今天却不一样。 攒动的人头,喧哗的人声,早已使得宁静幽深的氛围荡然无存。 顾旭径直走进大门。 书院看门人从来没有见过顾旭。但是,在看到顾旭容貌气度的瞬间,他就隐隐猜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您就是驱魔司的顾大人?” “是我。” “大人,穿过二门,走过‘崇德桥’,就能看到‘思齐堂’,”看门人躬身行礼道,“您应该能在那里见到其他人。” “谢谢。”顾旭微笑点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想问一下书院的饭堂在什么地方?” 看门人愣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像顾大人这样貌若神仙的人物,竟然会问出如此接地气的问题。 沉默两秒后,他回应道:“它在书院的最北边,靠近一座假山。” 此时距离评选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顾旭迎着蒙蒙细雨和众人的目光,不急不缓地朝着“思齐堂”走去。 书院中既有茂林修竹,又有假山怪石,溪流在其间淙淙穿行。 途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二十余岁,头戴方巾,穿着一件灰白二色的长袍——正是元宵擂台赛上被时小寒一招击败的符师贾秀光。 那时候,贾秀光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要向顾旭挑战。 可此时此刻,当顾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贾秀光却往后退了两步,努力藏到人群之中,眼珠子四处乱转,似乎无比希望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顾旭淡淡一笑,假装没有认出他来。 片刻后,来到了龙门书院最宽敞最高大的建筑物“思齐堂”的门前。 这间屋子面宽五间,进深三间,单檐歇山顶,铺有青灰色瓦。 此时屋门紧紧锁着。 屋外已经有两个人在静静等待。 其中一个身材高瘦,面容清秀,颇具儒生的气质。只是他的神态有些疲惫,脸上还有着非常明显的黑眼圈。 他正手捧笔记,倚靠着柱子,低头复习,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到来。 另一个人身高不到一米四,比时小寒还矮半个头,脑袋却大得夸张。他长着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一个非常不协调的鼻子。 他正迈着一双小短腿,在房屋门口踱来踱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事物。 当顾旭的时候,他主动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在下金陵沈丘,见过顾大人!” 虽然沈丘身为门阀子弟,有着显赫的背景,但没有官位在身;而顾旭则既有官职又有爵位。所以,至少在表面上,沈丘需要做足礼数。 “沈公子认得我?” “洛京民众都说顾大人龙章凤姿、形貌昳丽,”沈丘抬起头,微微笑道,“在看到您的一瞬间,我就猜到您的身份了。” 沈丘的笑容或许是真诚的。 但在他那张不对称的脸上,却显得非常别扭,甚至让顾旭产生了一种他是在嘲讽自己的错觉。 另外,沈丘虽然衣着低调朴素,但在顾旭的神识感知里,却发现他身上有数十个真元光点——这证明他随身携带着至少数十件法宝。 “不愧是大齐王朝的首富家族!”顾旭在心头感叹道。 沉默片刻,沈丘又问了一句:“顾大人,听说您曾经在青州府与‘凶神’级的鬼怪当面对决。是真的么?” 顾旭谦逊一笑:“只是在‘凶神’面前勉强保住性命而已。最后还是圣人们出手才把我救出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不远处有人拖长声音喊了一声:“昭宁公主到——” 三人一齐齐刷刷地望去。 只见一个容貌绝美、气质端庄的年轻女子在侍卫和仆役们的拱卫下,穿过院落,走过石桥,朝着“思齐堂”款款走来。 她今日身着一袭男装,长发用头巾裹起。肤色白皙,眉毛浓密,凤目炯炯。 她身上的袍子尽管式样宽松,但依旧遮不住她饱满的胸脯。 无疑是昭宁公主萧琬珺。 不久前,当顾旭进入皇宫接受爵位册封的时候,曾与她有一面之缘。 如果说身着宫廷华服的公主雍容又不乏妩媚,那今日的她又多了几分飒爽的英气。 在她出现的时候,整座龙门书院忽然安静了下来。 学生们都暂时停止了讨论,失神地看着她,然后又立即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目光冒犯到这位明艳动人的公主殿下;甚至还有人脱下帽子重新整理头巾,只希望能够给公主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当然,公主可不一定能在人群中看得到他。 过了一会儿,人们才发现公主旁边还站着另一位大人物——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李院长始终保持着落后公主半步的距离,用恭敬的口吻向公主介绍着书院的现状,其中包括教习们对大道和各种法术武学的研究情况、学生们的修行境界等等。 他表示,教习和学生们对于大道都有着求根问底的探索精神,只是由于资源不足,常常受到限制。 昭宁公主自然能听出来,李院长是在拐弯抹角地向她讨要经费资源。 但她并没有给予回应。 因为近期国库紧张,她必须把有限的资源用在刀刃上——比如帮助青州府进行灾后重建。 这时,公主走到“思齐堂”门前,看到门外等待的三人,还有紧锁的屋门,便对身旁的李院长道:“本宫今天是不是来早了一些?” 李院长立即掏出钥匙,上前开门,口中说道:“不早,不早,刚刚合适。” 顾旭、沈丘和一直专注复习的莫厉也走上前,朝公主抱拳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昭宁公主先瞥了眼莫厉,然后转头对李院长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年轻人就是你的那位精通符道的表弟吧?果然一看就很有学究气质。” “殿下谬赞了,”李院长点了点头,语气谦逊,但心头却因为公主对表弟的夸奖而暗暗喜悦,“他确实读过不少杂书,但比不得公主殿下腹载五车。” 昭宁公主淡淡一笑,然后望向沈丘:“这位应该是沈公子吧?国师曾在我面前提过你的名字,说你在符道方面的悟性很不错。希望你今天好好表现,让本宫开开眼界。” 她目光宁定平和,并没有因为沈丘的外貌,而流露出任何情绪变化。 沈丘低着头谦虚道:“只希望旁边两位兄长给我留几分薄面,不要让我输的太惨就好。”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顾旭的身上。 请:m.touxsw 第六十三章 国师 昭宁公主微微眯起眼睛,把顾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微笑着说道:“晋阳子,希望你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莫要让本宫和圣人们失望啊!” 顾旭点头称是。 几分钟后,驱魔司司首洛川也抵达了龙门书院。 和往常一样,他身着鹤氅、头发披散,看上去随性洒脱。 而在他的身后,只跟着上官槿一个随从。 其实今天,楚凤歌本来也想跟着洛司首一路同行。 他未满三十岁,就成功晋升第五境——这种事情是自从大齐建国四百多年,都很少有人能做到的。所以他便想趁此机会,向龙门书院的修士们炫耀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 然而这时候,上官槿忽然面带笑容对他说:“楚大人,没想到您竟然也对顾主事的符篆之术感兴趣。” 听到她这话,楚凤歌立即意识到:就算自己凭借第五境的修为,得到了周围人的欣赏和羡慕,但今天的主角只可能是顾旭和他的竞争者们。 一旦顾旭战胜对手,脱颖而出,那么全场的目光都将集中在顾旭的身上——这样一来,将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 楚凤歌平生最爱的事情是“人前显圣”,最讨厌的事情是“看顾旭人前显圣”。 他早就受够了这种感觉。 为了避免心态再次遭受打击,他选择留在衙门,闷头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 洛司首的出现,再次在书院人群中引起一片轰动。 驱魔司司首洛川在众人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者。他很少会离开驱魔司总部衙门,却凭借神秘而强大的天机推演之术,解决千里之外的问题。 众人都以为,洛司首平日里关注的,是宇宙星空,是天地大道,是大齐王朝的存亡兴衰。 之前像书院院长交接仪式这样的大事情,他都未曾出席。 没想到他今天会亲自来到龙门书院,关注几个符师之间的切磋较劲。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今天有个驱魔司的后辈么?”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顾旭身上。 司首抵达后,大齐国师紧随而至。 由于国师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大部分书院师生对他都并不是很陌生。 但是,当顾旭看见国师的相貌时,却感到有些惊讶。 国师作为七境圣人、符道宗师,一直被顾旭视作这辈子的奋斗目标。 在他的想象中,这位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不费吹灰之力就封印了“九婴蛇妖”的强者,应该跟洛川一样,看上去仙风道骨,举手投足间充满高人风范。 然而,现实中的大齐国师却是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相貌普通的中年人。 不像是以符入道的修行者,更像是个在乡野间干活的老农。 倘若把他身上的长衫换成短装,再让他戴一顶草帽、手持一把锄头,让他站在田间锄地,那画面根本毫无违和感。 “果然大齐每位圣人的画风都各不相同啊!”想到在驱魔司总部观星台上敞开衣襟、大碗喝酒的燕国公赵长缨,顾旭忍不住在心理默默感慨,“也不知灵山寺的觉明大师、剑阁阁主徐曼又长什么模样。” 洛司首走到台阶边,就停下脚步,并没有上前跟顾旭打招呼,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保持着高冷而神秘的形象。 反倒大齐国师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走到了顾旭的身边:“你就是驱魔司的顾小友吗?” “是我,国师大人。”顾旭彬彬有礼地颔首答道。 “在青州府事件之后,我看了你在‘神机令牌’上画的那些符文,”国师和蔼地笑道,“不得不说,你的想法非常不错,竟然能把我师尊留下的‘焚天七式’转化成符阵,用来破解空玄散人屏蔽天机的法术。 “这样的思路,连我都不一定能想得到,更别说在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把它刻在‘神机令牌’上了。 “如今‘长夜’将至,陛下非常需要像你这样既有才学又有胆识的人才,帮助大齐王朝度过难关。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是我推荐你来做龙门书院的‘客座教习’的,初衷是希望你能给书院的符师门分享一些画符的经验——这样一来,我们面对‘长夜’的时候,或许就能够多一些底气。 “只是你资历太浅,不太能服众,所以内阁就给你们安排了一场面对面的符道比试,这就需要你凭借自己的实力平息一切质疑的声音。 “我对你的实力非常信任。你可千万不要让别人怀疑我的眼光啊!” 顾旭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而为,绝对不会让国师大人失望。 他感受到,这位大齐国师是一个性格直率的人——他说话直截了当,从不掩饰,也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话会不会得罪别人。 此时顾旭的竞争对手们就待在旁边,但国师却直言不讳地表示“我推荐的人是你”,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心情。 另外,从国师的这番话中,顾旭也感受到对方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为国家、为君主殚心竭虑的人。 他为即将到来的长夜忧心忡忡,并且不拘一格地提拔人才。 他自己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 但他却不顾龙门书院和驱魔司之间的一些潜在矛盾,让一个驱魔司官员来教导龙门书院的学生。 就好像在他的眼中,一切人情世故,一切官场中的潜规则,都是不存在的。 不知不觉间,顾旭想到了大齐国师写在笔记上的、对“明烛”法术的理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燃烧自己,造福天下”。 他感到有些佩服。 “还好国师是第七境圣人,不用担心别人会出手对付他,”他默默心想,“不然以他这耿直的性子,恐怕早就把整个大齐官场都得罪光了吧!” 当顾旭在与国师谈话的过程中,洛川的脸色依旧平静自若,没有丝毫变化。 但站在他身后的上官槿却隐隐约约感觉到,洛川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冷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抱歉,我来晚了。” PS2:抱歉手速慢了点,这章还是晚了几分钟QAQ求 第六十四章 笔尖上的较量 顾旭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女子,绕过繁密的树丛,跨过狭窄的石桥,匆匆来到“思齐堂”的门前。 “在下赵欣然,见过国师,见过司首大人,见过公主殿下…”她向在场的大人物们一一拱手行礼。 虽然她的语气略带歉意,但她的神色中没有丝毫拘谨,反而沉静自若、落落大方。 “赵欣然…”顾旭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据他了解,这个在洛京城通济坊开店卖符的散修,拥有极高的符道造诣。她已经突破了书本的桎梏,达到了随心意而为的大师境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三个对手之中最具竞争力的一个。 赵欣然话音刚落,书院的钟声便悠扬响起,一声接一声,回荡于蒙蒙细雨之间,宣告这场符道之争的正式开始。 赵欣然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理论上,踩点到现场并没有错。 但是倘若其他人都提前到场,这就会显得有些尴尬。 钟声停下之后,书院里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这时候,李院长上前一步,将今日教习资格评选的方式告知众人。 四位候选人将在“积累”、“应用”与“革新”三个方面进行公平公正的较量。 国师作为大齐王朝符篆之术公认的权威,将成为本次评选的主考官;书院中两位专精符道的教习,也会作为副考官,一起参与最终的人选决定。 毕竟,不论是在之前的举荐中,还是在今天的对话中,国师都对顾旭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偏心。 书院方面自然不可能把决定权完完全全地交给国师。 听到这个消息后,顾旭面色平静,因为这些都是他擅长的——只是不知道跟像赵欣然这种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比起来怎么样。 莫厉的表情则有些阴沉。 刚才国师对顾旭说的那番话,已经使得他的心中波澜起伏。 另外,他在符道领域上的名气,主要来源于他能熟练掌握书本上的成百上千种符篆,但并不擅长创新;倘若要考核他改进符篆的能力,他并不占优势。 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衣兜里的李院长给他的那支“定神笔”,把自己先前说过的那句“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在脑子里反复念了无数遍。 至于沈丘,则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先是看了看圣人们,然后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顾旭。 看上去并不像是来竞争岗位的,而像是来龙门书院游览观光的。 当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李院长轻轻挥了挥衣袖,空荡荡的“思齐堂”中忽然出现了四张宽敞的书桌,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白纸和毛笔。 “为人师者,首先要有扎实的基本功,才能为人答疑解惑、指点迷津,”只听见他开口说道,“所以第一个环节,考察的是你们对符道的知识积累。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你们需要做的事情,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回答出尽可能多的问题。” 四人点了点头,然后各自坐到一张书桌的旁边。 今天是个阴雨天,思齐堂内一片昏暗。 然而就在他们坐定之后,屋内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像是点燃了成百上千根蜡烛。淅沥的雨声,悉悉窣窣的人声,俱被隔绝在外。 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认真起来。 毕竟没有符师会愿意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里,被别人认为自己的基本功不行。 顾旭低头望向桌上的白纸。 然后他发现,这张纸上一片空白,上面并没有任何题目。 唯独在它的右上角处,有一个红墨标注的、非常不起眼的数字“零”。 顾旭本以为,这张白纸只是一张“答题卡”,稍后还会分发另外的题卷。 不过,就在他的目光落在白纸上的一瞬间,纸上忽然出现一道道淡色的墨痕,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荡漾起一道道涟漪。 紧接着,这些墨痕凝聚到一起,变成了一行工整的文字: “请画出‘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纸上的符阵藏得真是隐蔽,”看到这一幕,顾旭暗暗感叹,“竟然连我都差点没有察觉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可能是国师的手笔。” 与此同时,他心头也冒出了一个疑问:我应该画第几代的‘杀鬼符’?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他想了想,决定画书本上最原版的“杀鬼符”。 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选择。 要知道,他自己开发的第五代“杀鬼符”,在模样上跟原版之间已经有了极大的差距——万一连考官都认不出来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开始动笔。 桌上摆放的这支毛笔,也同样是一件法器,不需要墨水,就可以在纸上留下痕迹。 片刻之后,最原版“杀鬼符”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了白纸上。 实话实说,对于纸上的这个图案,顾旭已经感到有些陌生。 毕竟自从第二代“杀鬼符”问世后,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画过它了。若不是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恐怕早就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待到顾旭落下最后一笔,这张白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随后,纸上所有的文字和图案都瞬间消失不见了,然后又出现了一道新的题目: “请写出‘镇宅安家符’的功用和对应咒语。” 而它右上角处的红色数字“零”,则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数字“一”,而且它的颜色也变成了淡金色,甚至还闪了几下,像是在为顾旭鼓掌似的。 “或许,这个数字代表的是我答对的题目数量。”顾旭猜测道。 想到李院长说那句“你们要在规定时间内回答出尽可能多的题目”,顾旭思忖一秒,便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写出答案: “‘镇宅安家符’的作用:平凡人家中贴上此符,可以一定程度上驱散阴气,消灾降符,去除不祥。 “对应咒语: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六甲六丁,闻我关名,不得留停,迎祥降福,永镇龙神。” 写完之后,纸上再次泛起淡淡金光。 右上角的数字由“一”变成了“二”。 所有文字全部消失,然后纸上又显现出新的题目: “‘如意符’的别名和作用是什么?在使用它的过程中,除了符篆本身之外,还需要什么材料?对应的咒语又是什么?” 顾旭不假思索地下笔写道: “‘如意符’,别名为‘点石成金符’,是一种用手摩擦石头,将之变为黄金的符篆。施术时要用到水银六两、赤铜六两,鸡蛋去黄,金银为末。 “对应的咒语叫做‘如意咒’,内容为:‘天地玄黄,人灵气精,或砖或石,受气为金,上报天地,下济人民’。 “不过,‘如意咒’只能从表象上改变石头,并不能把它真的变成黄金。一段时间之后,它就会恢复原状。” 顾旭在纸上奋笔疾书。 他的字迹飘逸潇洒,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实以他现在的符道修为,他画符基本上是全凭感觉、自由发挥,既不会参照书上的模板,也不会遵从特定的流程,有些时候甚至还会把看上去毫不相关的符篆和咒语搭配在一起使用,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他的过目不忘的天赋却使他依旧把这些基础知识牢牢记在心里,未曾忘记。 旁边的莫厉也同样笔走如飞。 他知道,在符篆的改进创新方面,自己很可能比不过另外几个人。所以在这个他最擅长的环节里,他一定要拼尽全力,答对尽可能多的题目,与其他人拉开差距。 他的手腕已经有些酸痛,他的手心已经攥出汗水,他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一些潦草。 但他却浑然不觉。 望着白纸右上角的金色的数字逐渐增加,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经意间,他悄悄瞥了眼自己的对手们。 他看到身材矮小的沈丘正在愁眉苦脸地思考着,双脚悬在空中不住晃动,同时以一副非常不雅的姿态咬着手中的笔杆。 他看到赵欣然的毛笔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看到顾旭暂时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至少现在是我的主场。”他心头想道。 沈丘和赵欣然的答题过程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沈丘虽然天赋不错,在符道方面极具灵性,常常凭借某些灵光一闪的想法,得到其他符师的赏识。但他并不是科班出身的符师,也没有顾旭那种夸张的记忆力和领悟能力。 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家族很少重视过他的修行。 沈家家主曾经花费重金,聘请名师,手把手地教他的嫡兄沈桦练武。沈丘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学习符篆,一半靠读书自学,另一半靠携带着礼物,专程前往金陵城有名的符师家中向他们请教。 正因如此,他对基础知识和技巧的掌握,自然没有莫厉那么全面;大部分时候,他只学习对自己有用的符。 此时此刻,他正盯着关于“如意符”的题目,陷入沉思。 “这种所谓能够‘点石成金’的鸡肋符篆,恐怕只有骗子才会去学吧…”沈丘皱着眉头,在心头骂骂咧咧。 作为大齐首富家族的子嗣,对于此类符篆,沈丘从来不会花时间多看它一眼。 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今天的考核中。 而且,按照这张白纸的机制,如果他不回答这道题目,他就无法进入下一道题目。 “唉,看来只能瞎编了。”沈丘叹了口气。 他本想爆粗口,但想到题目可能是圣人出的,便努力克制住了这样的冲动。 同时他提笔胡乱地写道:“‘如意符’的作用是‘点石成金’,需要用到的材料是石头、黄铜、金漆、朱砂、面粉…” 待他写完之后,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右上角的数字由“三”变成了“二”,且颜色由淡金色变回了深红色,宛若鲜血一般格外刺眼。 沈丘盯着这个数字,愣了两秒。 “答错题目,竟然还要倒扣分?至于这么严厉么?”他再次忍不住在心头吐槽道,同时狠狠踹了桌腿一脚。 赵欣然的答题过程也没有那么顺利。 虽然她是洛京城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但是就跟顾旭一样,她画符更多依靠自身的感觉,几乎不再遵从这些特定的流程。 长久不用,自然就生疏了。 正因如此,遇到特别细致或生僻的题目,她都需要花不少时间,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一些久远的记忆。 在四人答题的过程中,国师、李院长和龙门书院擅长符道的两位教习站在门外的屋檐下,透过窗户,关注着四人今日的表现。 此时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昏暗。 屋内明亮的光芒从窗户透出来,把他们的脸庞染成了金黄色。 龙门书院的两位教习,一位名叫傅成志,长着一双眯眯眼,挺着一个大肚腩——正是元宵节那天被时小寒一招击败的贾秀光的老师。 另一个名叫杜远,瘦高个,头发稀疏,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根竹竿。 “莫厉看上去游刃有余啊!”傅成志开口评价道。 他知道莫厉与李院长之间的关系,也知道李院长心里非常希望莫厉能够成为今天的胜出者。 所以,当他看到莫厉坐在书桌旁笔下生风之际,他毫不犹豫地出口夸赞。 因为他相信,李院长会喜欢听到这种话。 第六十五章 符的本质 “他也就只擅长死读书罢了。”李院长谦虚地笑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喜悦情绪,显然是对莫厉的表现非常满意。 在旁边不远处,大齐国师专注地望着窗户内,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老农手持镰刀站在田地边,望着丰收的景象满心欢喜。 “大齐王朝的年轻符师,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他在心头默默想道,“若能替陛下把这样的人才统统招致麾下,大齐何愁不能度过那漫漫长夜?”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直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一尊雕塑。他的神色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目光深如古井。 房屋的阴影正好投在他的脸上,令人无法从他的脸上探知他的思绪。 上官槿知道,司首大人这又是在悄无声息地推演未来了。 片刻之后,洛司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然后伸手指了指书院草木掩映中的一座凉亭,对在场众人说道: “现在还有很长时间。要不我们一块儿去那凉亭里喝杯茶?” 圣人的提议,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尤其是李院长。 他知道洛川是一个茶叶爱好者,热衷于收藏来自全国各地的名贵茶叶;而且洛川用空间法器随身携带的那个白玉茶壶,也是一件特别的法宝——装在里面的茶水,会具备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使人摒除杂念、平心静气。 “所以我今天终于有机会尝到圣人强者亲手泡的茶了吗?”李院长满怀期待地心想。 然而坐定之后,洛川却微笑着望向李院长:“自从前任院长逝世后,我已经五年没有喝过龙门书院的‘百味茶’了。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再尝尝它的味道?” 李院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挤出一个笑容,礼貌回应道:“…没问题。” 他本以为自己今天能够有幸白嫖一位圣人。 不料却被对方白嫖了。 莫厉答题的过程非常顺利。 在他面前的白纸上,一道道题目消失又复现。毛笔笔尖疾走如飞,勾勒出一个个严谨而复杂的图案。 越往后,题目越生僻,要求绘制的符篆也越复杂。 但莫厉却并不慌张。 相反,随着纸张右上角的金色数字逐渐增加,他的心情愈发畅快。 他觉得这个考核环节是为自己量身定制。 因为每一道题目,都可以在他昨天复习的笔记中找到答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得飞快。 在距离考核结束还差大约五分钟的时候,他面前的白纸上出现了一道非常简短的、出乎意料的题目: “符是什么?” 在这几个字的旁边,还有一行黑色小字,标明这道题目没有标准的答案,符师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作答。 “在今天这样的考核中,竟然还会出现这么简单的题目?”莫厉感到意外。 关于“符”的定义,在初学者的书本上就已经写的清清楚楚。 就跟所有书生都背得《声律启蒙》一样。 大齐王朝所有初出茅庐的符师,基本上都能把这道题的答案倒背如流。 他没想到在回答了一系列关于“治三阴疟疾符”、“禳命宫破败符”、“禳鸡犬登屋符”、“治老人中风符”等冷门生僻的符篆的问题后,竟然会出现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目。 不过想到时间紧张,他并没有去思考这道题目背后的深意,而是迅速把书本上的原话默写了上去: “符篆是修士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 写完之后,他的字迹和白纸上的题目一起消失不见,而且并没有再出现新的题目。 右上角的金色数字则由“一百”变成了“一百零五”。 “答对这道题,竟然一次性加了五个积分?”莫厉睁大眼睛。 他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做题速度快而的得到的福利。 毕竟,其他人可不一定能在规定的一个时辰里答完这一百道题目。 想到这里,他再度抬起头,悄悄打量着自己的竞争对手们。 沈丘依旧愁眉苦脸。 赵欣然的笔尖也长时间地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至于顾旭,则闭着眼睛坐在座位上,看上去仿佛在冥想似的。 莫厉嘴角上翘,不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 可莫厉并没有料到,早在半个小时之前,顾旭就已经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他之所以会闭着眼睛坐在原地,是因为无事可做,便干脆尝试在脑袋里推演一下“星阵”法术各种各样排列组合的可能性,一不小心就推演了上百种。 前一百道题目,顾旭很轻松地就完成了。 可是,面对被莫厉认为是白送分“福利”的最后一题,他却迟疑了两分钟,久久没有下笔。 他觉得,考官把这道题目放在最末尾,而且还专门强调了“没有标准答案,可以自由发挥”,显然是另有深意。 这使得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空玄散人的笔记上看到的内容: “符道的本质是‘命名’。 “它以一种特殊的语言,为纸张或是其他器物赋予了特殊的属性。 “比如说,最基本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相当于把‘杀鬼’的属性,赋予给了一张纸。”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这是他前往洛京城与国师会面、探讨符道和因果大道之间的联系的时候所说的话。 那时候,空玄散人还没有变成鬼怪,而国师也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深受启发,符道修为大幅提升,正式成为了一代宗师。 “或许,这才是国师想要看到的答案?”顾旭心里默默猜测道。 他思忖片刻,本着多答不扣分的原则,把双方的观点融合成了一句话,写在了纸上。 随后,题目和文字一起消失。 右上角的金色数字闪烁了几下,从“一百”变成了“一百二十”。 顾旭通过回答这最后一道看似简单的题目,成功地获得了二十个积分——比莫厉那个死记硬背的答案多出十五分。 不远处的凉亭里,大人物们正围在一张石桌边静静品茶。 李院长硬着头皮,吩咐书院里的杂役送上一壶“百味茶”。然后上官槿微笑着接过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或许是因为她常常侍奉在洛川的身边,她倒茶时的每一个姿态都优雅而无可挑剔。 “百味茶”是龙门书院的一道特产,它的茶叶源自于数百年前太宗皇帝在书院内随手种下的一棵茶树,又由书院里出名的“思过泉”煮成。 它的功效就如它的名字,能够让人心头不知不觉间萌生出喜、怒、哀、乐等多种情绪,对于在朝着“望乡台”攀登、需要体会人生百态的修士们极有帮助。 某种程度上,它可以说是龙门书院作为“大齐修行者第一学府”的底蕴之一。 当然,对于第五境及以上的、已经走过“孟婆亭”的修士,它的用处并不大。 但上官槿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她想到了童年在客栈时干活的悲惨遭遇,进入驱魔司后地位与修为逐渐提升的成就感,被司首大人赏识时的喜悦,在房间里独自作画的宁静专注,在崂山上因一念之差错失传承的失落…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体内长期平静的真元忽然有了躁动的迹象。 而坐在她对面的昭宁公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百味茶”的影响。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公主的目光不再像平时一样宁定自若,反而有些孤独,有些无助,像是有一个离家出走、找不到方向的小女孩。 忽然之间,洛司首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真是好茶!” 李院长笑眯眯地跟着说了句客套话:“司首大人,这茶能够得到像您这种品茶专家的认可,可以说是它的荣幸。” 听到李院长的话,洛司首礼貌地笑了笑,顺势说道:“那么我可以带一壶回去吗?” 李院长沉吟片刻,回答道:“当然没有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考核的结束。 房屋里的四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笔。 沈丘自嘲地摇摇头,率先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他觉得,如果直觉没错的话,在这第一个环节里,自己应该是这四个人中间发挥最差的一个。 莫厉跟在后面,憔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情绪;他刚一出门,就开始到处寻找李院长的踪影,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自己表兄的肯定。 赵欣然的目光里透出些许的遗憾,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当发现自己忘掉不少符篆之术的基础知识时,她并不感到意外。 或许在这个环节上,她会被对手拉开一些距离。 不过她相信,在符道的“应用”和“革新”方面,她一定能追回这些差距,甚至还能把对手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顾旭则是最后一个走出屋子的。 他出门时的表情,和进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得意,也没有难过。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只是在正常发挥而已。 在第二个环节开始之前,他们有半个时辰的空余时间。 于是他们各自到附近的偏房之中,静静休息,修养精神。 大齐国师则轻轻挥了挥手,收回了他们刚才书写的那些神奇的纸张。 “沈丘那小子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没想到基本功不太行啊!”国师扫了一眼沈丘答卷右上角的数字“七十二”,笑了笑说道,“居然只做对了七十二道题。” 听到国师的这番话,龙门书院教习傅韬立即在旁边说道:“学习符篆之术,重在脚踏实地,耍小聪明、天马行空是绝对不行的。我可不希望龙门书院的学生们也沾染上这样风气。” 傅韬作为李院长的亲信,他自然是支持莫厉的。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立即把沈丘答卷分数低,归结为他的态度有问题。 但是,国师并没有被他的话带着走,而是笑了笑,为沈丘解释道:“这小子在他的家族中过的不容易,连个正经的老师都没有,都是依靠藏书自学成才…想要找个人帮忙答疑解惑,都得带着礼物奔走很长的路途。 “他在这个环节中发挥不理想,并不代表他是个耍小聪明的人,而是有诸多客观的原因。倘若给他充足的资源,我相信他应该不会比别人差。 “我想,既然我们是在为国家选拔人才,那就要给他们充分的机会,公正地参考每一个环节中的表现。 “而不要因为一己私心,妄自评价别人的人品。” 听到“私心”二字,傅韬立即噤声。他知道国师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 还差一点点内容来不及12:00写完了,先发出来,大家晚几分钟再过来。 在第二个环节开始之前,他们有半个时辰的空余时间。 于是他们各自到附近的偏房之中,静静休息,修养精神。 大齐国师则轻轻挥了挥手,收回了他们刚才书写的那些神奇的纸张。 “沈丘那小子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没想到基本功不太行啊!”国师扫了一眼沈丘答卷右上角的数字“七十二”,笑了笑说道,“居然只做对了七十二道题。” 听到国师的这番话,龙门书院教习傅韬立即在旁边说道:“学习符篆之术,重在脚踏实地,耍小聪明、天马行空是绝对不行的。我可不希望龙门书院的学生们也沾染上这样风气。” 傅韬作为李院长的亲信,他自然是支持莫厉的。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立即把沈丘答卷分数低,归结为他的态度有问题。 但是,国师并没有被他的话带着走,而是笑了笑,为沈丘解释道:“这小子在他的家族中过的不容易,连个正经的老师都没有,都是依靠藏书自学成才…想要找个人帮忙答疑解惑,都得带着礼物奔走很长的路途。 “他在这个环节中发挥不理想,并不代表他是个耍小聪明的人,而是有诸多客观的原因。倘若给他充足的资源,我相信他应该不会比别人差。 “我想,既然我们是在为国家选拔人才,那就要给他们充分的机会,公正地参考每一个环节中的表现。 “而不要因为一己私心,妄自评价别人的人品。” 听到“私心”二字,傅韬立即噤声。他知道国师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 还差一点点内容来不及12:00写完了,先发出来,大家晚几分钟再过来。 第六十六章 符的应用 在这张白纸上,右上角那个小小的金色数字“一百二十”并不惹眼,但国师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是在回忆过去。 看到国师的神情后,书院教习傅韬忍不住问了一句:“国师大人,莫厉和顾旭都答对了所有的题目,为什么他们最后的得分不一样?” 国师思忖片刻,回答道:“在这天地之间,有成百上千条‘道’,但这些‘道’并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反而相互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最终将殊途同归。 “莫厉的答案并没有错,但他的思维仍然被束缚在符道之中,仍然只是在背诵书本上的知识。 “但是,顾旭却已经察觉到了‘符道’和‘因果之道’之间的共通之处。他的答案,是对符篆之术全新的理解。” 说到这里,国师停顿了片刻,抬起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啜了一口‘百味茶’,接着说道:“许多年前,我也是在领悟了这一点后,才突破了符道上的瓶颈,跻身‘宗师’境界。 “顾旭虽然目前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但他却已经拥有了把各种不同的道法融会贯通起来的意识。我相信,只要他的修为能够跟得上,日后他大概率将成为大齐王朝新的符道宗师。” 说话的同时,国师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与空玄散人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空玄散人,是个鹤发童颜、风度翩翩的长者,说起话来幽默风趣,给了国师很大的启发。 谁能想到他后来竟然会飞升失败、然后变成了鬼怪? 傅韬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大齐国师会给顾旭这么高的评价。 他自己也是一位符道大师。 但自从年轻时初步接触到符篆之术起,他就一门心思扑入其中,很少再去花精力研究其他的道法武学。 或许是因为学习符道门槛极高,对资质和悟性都有着不低的要求。 大齐王朝的一些符师们内心深处都会存在一些优越感,认为符篆之术是一门优雅的、高人一等的学问。 在他们眼中,刀修和剑修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鄙武夫,擅长毒蛊之术的修士都内心阴暗,学习占卜预言之术的都是糊弄人的骗子… 虽然大齐国师对顾旭的倾力推荐令傅韬内心深处有些不愉快,但是对于国师的符道造诣,傅韬还是非常认可的。 “或许,这就是最近几年里我的符道修为停滞不前的根本原因?”傅韬默默心想,“我应该尝试去了解一些其他的道法?” 与此同时,几位候选人正在几间偏房中各自静静地休息。 屋子里布置有特殊的阵法,能够隔绝外界的噪音,避免他们受到打扰。 但是,这些阵法虽然能隔音,但却无法挡住围观人员好奇的目光。 仍然有不少人站在几米之外的台阶下,试图透过雕花的窗户,看清楚几名候选人的模样。 莫厉对自己在第一个环节中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相信不会有人得到比他更高的分数。 于是,他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坐在床边的草席上,伸手从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一根香蕉——这是龙门书院为候选人们准备的零食,一边撕开香蕉皮、慢条斯理地啃着,一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再一次温习自己的笔记。 “下一个环节,是对符道的‘应用’,”莫厉暗暗心想,“国师和书院会选择通过怎样的方式来考察我们?是不是会用幻境模拟出鬼怪,然后让我们以符篆之术去杀鬼?” 莫厉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大齐王朝各种书本上的符篆,至少一半都是用来对付鬼怪邪祟的。 而莫厉都对它们烂熟于心。 不经意间,莫厉抬起头,看见窗户外面有不少龙门书院的师弟师妹们在踮着脚尖看他,有的在朝他比加油鼓劲的手势,有的在用口型对他说“莫师兄,我们会支持你的”或是“莫师兄,你一定要为咱们龙门书院争光啊”。 莫厉心头有些感动。 不过,作为一个沉迷符道的、常常被人称作“书呆子”的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热情的师弟师妹们,只能默默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看笔记。 虽然在接下来的两个环节里,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是他也要竭尽全力,不让支持自己的人失望。 而顾旭所在的房间的窗户处,则是另一般景象。 在朦胧的雨雾之中,站着不少书院的女学生。她们头戴木簪,穿着书院的灰白二色长袍,看上去颇具书卷气质。 远远望上去,与周围氤氲的烟雨组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凭借真元的力量,她们可以轻轻松松挡住雨水,避免其沾湿自己的衣裳。就算站在雨中,也依旧衣袂飘飘。 此时此刻,她们正笑盈盈地讨论着这次符道比试,嘴上说着“莫师兄看上去这么自信,想必已经胜券在握了”之类的话语。 可实际上,她们的目光却在悄悄地朝不远处的窗户内瞥去,想要多看一眼屋子里那个俊美的少年。 但与此同时,她们的心态也保持十万分的警惕,生怕自己不安分的目光被同伴们发现。 “胡小芸,你在偷偷摸摸地看什么呢?”一名女学生对自己身边的同伴打趣道。 “我…雅姐,你看,那屋顶上刚才飞过一只麻雀。”被称作“胡小芸”的年轻姑娘结结巴巴地说道。 被称作“雅姐”的女学生全名“王雅”。 她笑着拍了拍胡小芸的肩膀,一眼就识破了她的谎言:“别骗我了。哪里有什么麻雀?你分明就是在偷偷看从驱魔司来的顾大人。” 胡小芸的脸上立即浮现淡淡的红晕:“我…我才没有呢!今天我可是莫师兄坚定不移的支持者,才不会叛变投敌呢!” “那就好,”王雅笑了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书院学生的立场,可千万不要被美色蛊惑啊!” 胡小芸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坚定不移地向王雅表示,自己从来不会以貌取人——顾旭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莫师兄才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顾旭忽然抬起头,朝窗外瞥了一眼。 窗外的女学生们终于得以完全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王雅则定定站在原地,愣了一瞬。 “我的头发是不是有点乱?”片刻之后,她向身边的胡小芸开口问道。 “没有啊。”胡小芸看了眼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不理解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就好。”王雅松了一口气。 但她仍然情不自禁地取下了头上的簪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对于窗外姑娘们的小心思,顾旭一无所知。 他也没有花时间去猜测接下来几个环节的考察形式——因为他平日里功夫深、底子厚,自然可以从容应对任何形式的挑战,完全没有“押题”的必要。 于是他开始继续在脑海中推演“星阵”。 他开始在成百上千种排列组合中,筛选出适用于进攻、防守、逃跑等形式的几个最佳方案。 他认为,如果能够尽快地掌握“星阵”这门法术,那么在日后的杀鬼任务和今年春天的“洛水大会”里,他的战斗力将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书院方面很贴心地在他身边摆放了一盘水果。 他拿起一个橘子,剥开皮,将其一瓣一瓣地塞如口中,酸酸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荡漾开来。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透过窗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瞥见了天穹中璀璨的繁星——它们闪烁着,像是在朝他眨眼睛,静静等候着他的呼唤。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顾旭吃了两个橘子,几枚冬枣,然后迎着悠扬的钟声,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屋子里走出来,重新回到“思齐堂”。 四张书桌仍然定定摆放在原处。 顾旭坐到了原先的那把椅子上。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摆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最顶上的那张纸上,写着四个大字“洛水大会”。 “考察完‘积累’后,就应该是考察我们对符篆之术的‘应用’了,”他在心头猜想道,“在这洛水大会中,会有哪些地方能用到符篆?难不成需要我们在擂台上设置一套符阵,用来避免修士打斗过程中下手太重伤及对手的性命?”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候选人也在各自的位置一一坐下。 距离顾旭最近的人是沈丘。 他一只手拄着腮,两条小短腿不住地抖动,目光四处游移。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也朝顾旭露出一个微笑——不像是对手之间的挑衅,更像是一句类似“兄弟,待会儿就看你发挥了”的鼓励。 很快,大齐国师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听见他面色严肃地开口道:“教授他人学习符道,不仅仅需要帮助他人掌握书本上的符道知识,更需要教会他们把符篆之术应用到实际的问题之中——你们自己,也同样需要具备这样的能力。 “摆放在你们面前的文件,来自于礼部,是今年大齐王朝‘洛水大会’的流程方案设计。其中也包含了参与人员薪资、各种物资价格等数据。 “你们需要根据这些文件,利用符篆之术,估算出今年‘洛水大会’的银两开支。 “在此过程中,你们不能直接去心算,也不能利用其他的法术或神通。 “你们的符篆,也尽可能来自于书本上——可以对它们进行小幅度的改进,但不要凭着直觉随性创作,毕竟你们日后教授的学生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和傅教习、杜教习会根据你们花费的时间和使用的符篆,对你们的表现进行评价。” 国师的话语令在场众人感到有些惊讶。 他们本以为所谓的“应用”,会要求他们利用符篆进行模拟作战,要么彼此切磋,要么驱魔辟邪。 没想到竟然让他们利用符篆来估计“洛水大会”的预算。 尤其是像莫厉、沈丘这种权贵家族的子弟,以前都有专门的账房先生来帮助他们做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却需要他们亲自来完成。 这无疑令他们感到有些头疼。 沈丘本来还想到,自己可以贴一张符在自己脑袋上,加快自己的思维速度,然后利用自己身为修行者的强大神识,把结果在心里算出来。 但国师的那句“不能直接去心算”却杜绝了他这种取巧的念头。 他长叹一声,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待到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众人便开始翻看文件,思索各自的方案。 散修赵欣然是最快找到解决办法的人。 她拿起一张白纸,提笔开始在上面迅速作画,很快就画出一个面容清秀的黑衣小厮,看上去非常逼真。 唯独其眼睛处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她换了一支狼毫细笔,开始在黑衣小厮的眼睛处,一笔一画地绘制复杂的符文。 “点睛赋灵!” 顾旭立即认出了她所使用的法术。 这是一门记载于书本上的非常冷门的法术,可以通过在画中人物眼睛处绘制符文的方式,给其赋予灵性。 顾旭就曾经用这样的方式,令自己家里屏风上的小书童从画中走出来,替他端茶倒水、打扫卫生。 最初,因为他修为不足,小书童的智商极低,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但后来,他把空悬散人的“操偶”术和“点睛赋灵”结合起来,让小书童能够完全依从他的意志,做出更多的更复杂的举动。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能在此地见到第二个懂得“点睛赋灵”之术的人。 “洛京城里果然人才济济,不可小觑。”他在心头感慨道。 待到赵欣然画完黑衣小厮眼睛处的符文后,黑衣小厮忽然眨了眨眼眼睛,随后伸出手,扶着纸张的边缘,用力一撑,就从画中爬了出来。 然后他朝赵欣然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请问,你就是我的主人吗?” “没错。”赵欣然点头道。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称我‘主人’即可。” “遵命,主人。” 随后,在赵欣然的指挥下,黑衣小厮抱起桌上的文件,坐在地上,开始计算“洛水大会”的开支。 顾旭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以同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六十七章 顾旭的联想 不过顾旭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一方面,“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人物智商实在有限。 这个黑衣小厮的脑子,大概相当于十余岁凡人孩童的水平——此时此刻,他正在赵欣然的指点下,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偶尔还会算错几个数字,被赵欣然严厉地指出来。 “不愧是算术,连纸片人看了都会觉得头疼。”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在心头吐槽道。 按照国师的说法,每个人计算出结果所花费的时间,将成为重要的参考指标。 如果他想要在候选人中间脱颖而出,就必须得找到一个更好的、能够在更短时间内解决问题的办法。 莫厉趴在桌子上冥思苦想。 他提起笔,回忆着自己的笔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符篆的名称———“六甲阴阳符”、“缩地符”、“飞浮符”、“开运吉祥符”… 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来,在这些符篆之中,有哪一个能够帮助他解决当前的问题。 “真不理解国师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考核内容,”莫厉挠了挠头,心烦意乱地想道,“估算洛水大会支出这种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负责,为何需要我们这些修行者来做?” 起初,在焦躁情绪的影响下,莫厉觉得这是国师对顾旭的偏心——因为顾旭擅长改进符篆,所以国师特意设下这样的环节,来帮助顾旭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但后来他又想到,国师一向是洛京官员们公认的正派人物,不仅不偏不党、油盐不进,而且年轻时连皇帝都曾当面顶撞过——他从不会掩饰对优秀人才的欣赏,但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滥用职权改变规则。 因为自己搞不定眼前的问题,而质疑国师的操守,显然是一种不正确的思想。 莫厉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默默承认,自己了解的符篆知识终究还是少了一些。 像“点睛赋灵”这种比较偏门的、不存在于正统书籍上的符篆…如果他先前了解过一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沈丘也同样盯着眼前的白纸,一筹莫展。 在刚才的这段时间里,他曾尝试过使用“化符纸为实物”的法术,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将其变成一个算盘,然后一边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一边记录着计算结果。 但是国师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阻止了他的举动。 国师认为,他这是一种耍小聪明的行为。 毕竟算盘只是一件工具。 归根到底,他使用的还是自己的脑子。 于是沈丘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趴在地板上掰手指的黑衣小厮,又看了看身边奋笔疾书的顾旭,心情愈发感到焦虑。 也只有和他一样坐在书桌边愁眉苦脸的莫厉,能够稍稍给他一些心理安慰。 顾旭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在纸上打草稿。 “洛水大会…支出…计算…符篆之术…快速…”一个个关键词语嗡嗡响着,像是无数只小蜜蜂从他耳畔飞过。 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无数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掀起风暴。 他先想到,如果自己面前有一台电脑,那么他就可以编一段代码,或是用Excel表格,就能轻轻松松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从零开始打造一台电脑,显然是不现实的。 前世的计算机历经上百年的发展和演变,已经具备了极为复杂的构造和功能。 顾旭穿越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根本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搞明白其中的原理,更别说利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把它实现出来。 而这个世界的符篆,大部分都是用来作战、驱鬼或辟邪的。就算有少数功能型的符篆,例如“风行符”、“避寒符”等,用途也都非常单一。 不过顾旭转念一想,他今天并不需要打造一台功能复杂的计算机。 不需要显示画面,不需要播放声音,不需要联网,不需要用来存储视频… 只需要最简单的数字计算功能,就可以了。 甚至只需要加减法——毕竟连续重复的计算加法是现代计算机做乘除法时常用的方式。 顾旭首先想到的,是帕斯卡加法器。 法国数学家帕斯卡的父亲是一名税务官。因为帕斯卡小时候曾目睹父亲费力计算税率税款的情景,便想替父亲做点事情。 “帕斯卡加法器”是一台由系列齿轮组成的装置,外形像一个长方盒子,需要用钥匙旋紧发条后才能转动,只能够做加法和减法。 而为了解决加法“逢十进一”的进位问题,帕斯卡采用了一种小爪子式的棘轮装置。当定位齿轮朝9转动时,棘爪便逐渐升高;一旦齿轮转到0,棘爪就“咔嚓”一声跌落下来,推动十位数的齿轮前进一档。 但顾旭思索片刻,觉得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来呈现十进制数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前世的另外一个数学家,来自德国的莱布尼茨。 传说中,在十八世纪的某一天,莱布尼茨的朋友送给他了一张“易图”,也就是“八卦图”。在看八卦图的时候,莱布尼茨发现每一种卦象都是由“阴”和“阳”两种符号组成的,便从中得到灵感,率先系统地提出了二进制地运算法则。 顾旭并不知道这个传言是真是假。 但是,就在他想到这件事情的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黑沉沉的夜空,轰隆隆的雷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 他猛然坐直身子,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他心头想。 他知道,前世的计算机之所以使用二进制计数法,是因为它是由逻辑电路组成的,电路中通常只有两个状态,开关的接通和断开,这两种状态正好可以用“一”和“零”表示。 而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与八卦相关的阵法,也都是基于阴阳两仪。 阴爻,由两条短线来表示(“”);阳爻,由一条长线来表示(“—”)。 可以用它们来代替数字“零”和“一”。 两仪之后,则是四象—— 两个阴爻为“太阴”,上阳下阴为“少阳”,上阴下阳为“少阴”,两个阳爻为“太阳”。 可用来代替二进制数字中的“00”、“01”、“10”和“11”。 在此之后,便是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万物成世界… 顾旭不仅深谙符咒之术,而且对于八卦推演也深有了解。 他觉得,自己可以借助阴阳八卦,来设计一套能够用来进行加减法计算的符阵。 想到这里,他抓起桌上纤细的狼毫笔,蘸着墨水,迅速在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符文。 屋外。 大人物们依旧在草木环绕的凉亭里静静地等待。 书院教习傅韬作为副考官之一,对于国师提出的考题自然也有了解。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向国师提问道:“国师大人,您为何要给候选人们提出这样的考验? “我们平日里使用符篆,都是为了驱除鬼怪、战胜敌人。像计算‘洛水大会’支出这样的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来完成——”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国师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师尊赤阳子生前曾经提出一个观点,符篆之术不仅仅可以应用在修行者们的战斗中——倘若开发得当,或许还能把它们推广到民间,用来改善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数十年前,师尊曾经尝试在‘曲辕犁’上刻下一组符阵,使其能够在不借助人力和牲畜的前提下,自动地在田间犁地,破碎土块、耕出槽沟。有了这样的器械后,农民们种地将会变得更加轻松容易。 “但是它却有一些很明显的局限性——它需要修行者定期往阵法内部灌注大量的真元,才能维持正常运行。 “可惜,师尊早早地逝世了,没能把他的想法完全付诸实践。 “而我天资愚钝,没有师尊那种大胆的想象力;师弟何逸群虽然比我聪明,但是他却是个逍遥自在、追求愉悦的人,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 “所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齐王朝的后辈们身上——或许在他们中间,存在着一个兼具天赋与雄心的人,能够挺身而出,继承师尊未完成的事业。” 傅韬不再说话。 在傅韬以及大齐王朝大部分修士的认知里,修行者与凡人各司其职,前者负责斩妖除魔,是守护国家的利剑;后者则是国家的中坚力量,维持国家的日常运转。 二者井水不犯河水。 赤阳子不用符咒去杀鬼,却想着如何用符咒来种地,在傅韬看来有些不务正业。 但是,在听到国师这番话的瞬间,旁边的昭宁公主却忽然挺直腰杆,眼前一亮。 傅韬长期待在龙门书院里,衣食无忧,不问世事,自然不了解大齐王朝当前的国情。 但是昭宁公主却不一样。 作为大齐王朝世俗权力的执掌者,她知道国内很多地方其实很缺乏粮食资源,也知道很多地方因为遭受鬼怪祸害,导致人员死伤,田地无人耕种。 国库征收到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但昭宁公主却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再加上长夜降至,整个大荒的鬼怪都将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可怕… 昭宁公主一直都非常担心,大齐王朝能否顺利地挺过这一次劫难。 但今天,大齐国师的这番话却让她有了新的思路。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借助修行者的力量,来解决世俗民生的问题。 “只是…会有修行者愿意来帮我做这些事情吗?”想到这里,昭宁公主不禁再次皱紧眉头。 表面看上去,她似乎位高权重,代替皇帝执掌着至高无上的“批红”权。 但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处理政务的工具人罢了——她的权力全部都来自于皇帝,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想要对凡人朝臣们发号施令,都必须得借助天行皇帝的名义,更别说号令地位超然的修行者们。 “或许,我日后得找个机会跟国师聊聊?”她心里默默想道。 “思齐堂”内。 沈丘悄悄转过头,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顾旭。 半个时辰过后,顾旭已经在纸上画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阵法,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阴爻”和“阳爻”。 在沈丘看来,这个符阵的模样很非常丑陋,不仅不对称,而且连接在各种卦象之间的线条乱七八糟,就像是乱麻一样。 跟沈丘以前见过的所有阵法都不一样。 随着顾旭往阵法中注入真元,这些线条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他这是在做什么?”沈丘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沈丘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琢磨顾旭的想法。 因为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思路。 金陵沈氏作为富甲天下的豪门,名下拥有众多的产业。最近这些年里,随着家族中的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也渐渐地接替长辈们,承担起了管辖这些产业的责任。 当然,像沈丘这样不受待见的庶子,不配独立经营家族的产业;更多时候,他的身份是嫡兄沈桦的私人助理——平日里藏在幕后给沈桦出谋划策;当沈桦出去逛窑子的时候,去帮他谈谈生意。 他的灵感,来自于顾旭纸上的阵图,也来自于在算盘广泛普及之前,账房先生们会使用到的“算筹”。 “算筹”是一系列同样长短和粗细的小棍子,一般长度为十三到十四厘米,多用竹子制成,大约二百七十几枚为一束,放在一个布袋里。在需要计数的时候,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桌上、炕上或地上都能摆弄。 按照筹算的规则,算筹记数的表示方法为: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再用纵式,千位再用横式,万位再用纵式等等,这样从右到左,纵横相间,以此类推,便能表示出任意大的自然数。 “虽然我看不懂顾大人的阵法,但是我大概能猜得到,他用的是‘化整为零’、‘化复杂为简单’的思路,”沈丘暗暗想道,“毕竟,我能看懂他阵法中的每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但是当它们连接在一起时,我就看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类似的思路,用横竖笔画模拟算筹,来表示出文件的每个数字。再借鉴幻术法阵的原理,遵循运算的法则,让这些笔画按照特定的规律,自行地发生变化。 “这样一来,我只需要把阵法最后的图案记录下来,就能得到结果。” 想到这里,沈丘欣喜若狂,心想“我真是个天才”;同时他抓起桌上的毛笔,开始飞速地绘制阵图。 现在,他已经在进度上落后了顾旭和赵欣然整整半个时辰。 若再不抓紧时间,定然会被远远甩在后面。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旭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 他画的阵图,在桌上大放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不论是奋笔疾书的沈丘,还是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莫厉,亦或是苦口婆心教黑衣小厮算算术的赵欣然,都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这人…不会这么快就算出了结果吧?” 他们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此时此刻,赵欣然道进度尚未过半,沈丘更是才刚刚开始在纸上打草稿。 顾旭的这一举动,令他们的思绪都停滞了片刻。 而下一秒钟,大齐国师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算出结果了?”国师微笑着望向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阵图:“请国师过目。” 绚丽的光芒在纸上交织变幻,随后汇聚成一个数字,呈现在国师的面前。 国师知道,这就是正确的答案。 只是,就算以他作为符道宗师的见识,他也无法完全理解顾旭这个阵法的运行原理。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能够凭借一系列阴阳卦象,计算出“洛水大会”的开支。 “方便出去跟我讲讲它的原理吗?”国师微微颔首,以请教的口吻对顾旭说道。 “能者为师”,这是国师一直以来都坚信的观点。 只要能够学到新知识、新技巧,他从不耻于向别人请教——哪怕别人比他年轻得多,地位比他低得多,他也会以谦逊的态度,提出自己的疑问。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作风,使得他虽然只有平平无奇的“五品”资质,却能成为符道宗师,跻身圣人之列。 “没问题。”顾旭笑了笑,点头道。 随后,顾旭跟在国师身后,离开了“思齐堂”。 剩下几个人默默望着顾旭离去的背影,相顾无言。 几分钟前,沈丘提着毛笔,兴致勃勃地想要大显身手。然而,顾旭和国师的这番对话,却仿佛在他头上浇了一盆凉水,把他里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激情火焰瞬间浇灭。 “我…我还有必要继续画这该死的阵图吗?” 沈丘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没有意义。 最后的胜出者只有一个人。 现在顾旭已经遥遥领先。 他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追上顾旭的机会。 这时候,他忽然理解,为何国师先前会对顾旭表现出明显的偏心——当世间出现如此离谱的天才时,很难不对他多关注几分。 “算了,还是继续把它画完吧!”沈丘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继续绘制符阵,“虽然比不上那个妖孽,但我好不容易才从金陵来这龙门书院一趟…如果轻易认输了,岂不是又成了家族里那些人眼中的笑柄?” 赵欣然深吸一口气。 在她那双冷静淡漠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黑衣小厮,就像是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黑衣小厮抬起头,眼神看上去非常无辜。 “看着我干什么?”赵欣然指着地上的文件,厉声喝道,“还不快赶紧给我把它算清楚!” 黑衣小厮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痛苦。 至于莫厉,则眼神恍惚,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还没有开始动笔。 别人就已经搞定整张阵图了。 顾旭那家伙…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真的是正常人吗? 与此同时。 顾旭跟随国师,来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 他们面对面地在一张桌子两侧坐下。 随后,顾旭按照国师地请求,开始给他讲解自己设计的这个符阵的原理。 “国师大人,我在这个符阵上,用‘阴爻’与‘阳爻’的符号,表示数字‘0’和‘1’,”顾旭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指向阵图上的某一处,“您看,这三个符号,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果两个底角处皆是‘阳爻’,那么顶角就会自动变成‘阳爻’;其他情况下,顶角将会呈现出‘阴爻’。 “这个组成部分,我把它称作‘与门’。” “与门…”国师默念这个词,心头感到有些困惑。 不过他还是开口对顾旭说道:“你继续。” 这时候,顾旭又伸手指向另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图案,与刚才的那个有着些许的不同——只要有一个底角呈现出‘阳爻’,那么它的顶角也会变成‘阳爻’;如果两个底角都是‘阴爻’,那么顶角就会变成‘阴爻’。 “我把它称作‘或门’。 “还有,这两个符号被一条直线相连——左边为‘阴爻’,则右边为‘阳爻’;左边为‘阳爻’,右边就将呈现出‘阴爻’,二者永远相反。 “我把它叫做‘非门’。” 接下来,顾旭还介绍了“与非门”、“或非门”、“异或门”等等。 最终,他向国师描述,利用这些元件,可以构建出简单的“加法器”,用来进行简单的加法运算;若要进行位数更多、更复杂的运算,只需把这些“加法器”组合在一起使用即可。 国师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望向他:“顾小友,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请:m.touxsw 第六十八章 国师的评价 顾旭指着桌上的阵图,反反复复地解释了好几遍,才使得大齐国师勉强地理解了这个“八卦逻辑电路”的运行原理。 一方面,大齐王朝的本土居民并不习惯于二进制的计算方式;另一方面,这张阵图的线条看上去杂乱繁密,毫无美感,完全不符合大荒约定俗成的规范,足以使所有追求“对称美感”的强迫症符师当场抓狂。 国师低着头,眯着眼睛,一边听着顾旭的讲述,一边用手指循着阵图中的线条缓缓移动,试图摸索清楚其中的真元流动轨迹。 可几分钟后,他的思绪就仿佛迷失在了这张阵图中——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过去数十年里绘制符篆法阵的经验,来理解这张不同寻常的阵图。 “这个年轻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国师深吸一口气,望着顾旭清瘦俊朗的面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他为何能想到如此不合常规、又如此玄妙的符阵?” 一时间,他简直怀疑顾旭的脑子曾经被上苍亲手开过光。 在最近这些年里,尤其是在赤阳子逝世后,国师一直希望能够找一个有天赋的年轻符师,做自己的传人,继承自己的衣钵。 但他却久久没能遇到合适的人选——要么资质不够,要么品行有缺,要么理念不合…从未有人能让他完全感到满意。 直到不久之前,当他看见顾旭画在“神机令牌”上的、用来破解空玄散人天机屏蔽法术的符篆时,他产生了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国师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天才徒弟。 然而,当他把“神机令牌”上那由“萤焰”的大道真意改写而成的符篆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后,他发现,顾旭对“焚天七式”的理解,比自己还要深刻不少。 “做他的老师,我不配。”那时候,国师长叹一声,心头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当他看到顾旭这张“八卦逻辑电路图”的时候,他更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今后在符篆之术上的成就将会远远地超过自己,自成一派,跻身宗师之列。 长久的安静之后,国师还是忍不住开口向顾旭问道:“顾小友,你为何会想到这种非常规的思路?” 顾旭沉默片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总不能跟国师说,他想到的是一种名叫“电脑”的玩意儿吧! 他笑了笑,回答道:“或许是因为我对八卦占卜之术也有一些了解吧!今天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便从中得到了一些灵感。” 国师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旭的说法。 他知道,顾旭是一个掌握着多种道法、并且擅长把它们融汇贯通的人。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丘也终于画好了自己的符阵。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两眼昏花、腰酸背痛,握笔的手更是酸得厉害。 就算他闭上眼睛,他也觉得有无数乱七八糟的线条像小虫子一样,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令他的脑袋眩晕无比。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 随后他抬起头,朝左右两边看了看。 这时候,莫厉仍然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发呆,转动着手中的毛笔,神情焦躁不安,仿佛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若不是因为他表兄李院长还在外头支持他,龙门书院的众多学生们还在外面为他加油鼓劲,恐怕他早就想把桌上的那摞厚厚的文件狠狠往地上一砸,然后选择弃权。 至于赵欣然,则依旧在苦口婆心地指挥着黑衣小厮算算术。 看她那阴沉的表情,显然已经被黑衣小厮的愚钝表现搞得相当不耐烦,甚至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开,自己亲自来计算这“洛水大会”的开支。 “现在看来,我至少在这个环节混了个第二名,”沈丘从座位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心头默默地想道,“虽然比不过顾大人那个妖孽,但终究还是战胜了像莫厉、赵欣然这种成名已久的符师…跟家族中那群人说起来,也不算太丢面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芒闪过,大齐国师凭空出现在了沈丘的面前。 “算出结果了?”国师淡淡地开口问道。 “是的,国师大人。”沈丘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地回答道。 在说话的同时,他不忘后退两步,使得国师能够站到桌子面前,清晰地看到阵图的模样。 随着沈丘心念一动,桌上的阵图焕发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紧接着,这些光芒凝聚成清晰的投影,以横竖排列的线条,呈现出文件上的初始数据。 “算筹?”大齐国师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沈丘解决问题的思路,“你想用算筹的形式,来呈现计算过程中需要用到的数据?” “没错。”沈丘点头承认道。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这些由彩色光芒汇聚成的线条按照算筹计数的法则,忽明忽暗,进行着有规律的变化。 国师聚精会神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让沈丘的心头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一百二十息的时间过去了。 幻象终于停止了变化。 国师瞥了一眼最后定格在空中的横竖线条,点了点头。 无需沈丘开口解释,他就知道这是正确的答案。 “你做的很不错,”国师笑了笑,开口评价道,“能想到把算筹和幻术法阵结合起来解决这个问题,确实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这足以证明,你是个脑子灵活、善于变通的年轻人。” 在国师看来,沈丘解决问题的思路,无疑也是极为出色的。 沈丘能够想到“算筹”这种在民间几乎快要被淘汰的计数方法,把它融入到幻阵之——单纯从创造性方面来看,就已经超越了大齐王朝百分之九十九的符师。 如果没有顾旭珠玉在前,国师定然会对沈丘今天的表现刮目相看。 只可惜,国师先看到了顾旭的那张“八卦逻辑电路图”。 那张阵图,是顾旭站在前世巨人们的肩膀上画出来的——它不仅仅体现出了顾旭的符道天赋,更展现出了地球上无数先辈们的智慧。 这让国师震撼不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欣赏阈值,自然而然也被大幅提高。 再加上顾旭的符阵只用了眨眼一瞬间就算出结果,沈丘的符阵却足足耗费了一百二十息的时间。 所以,在面对沈丘的阵法设计时,国师口中虽然夸赞连连,但是内心深处的情绪却没有丝毫波动。 “原来天才与天才之间,也会存在着这么大的差距。”国师如是想道。 与此同时,沈丘也在细心地观察国师的神情。 作为豪门庶子,他的内心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自幼便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 先前他注意到,国师在跟顾旭谈话的时候,用的是欣赏与请教的态度——显然已经不再把顾旭当作是后辈,而是把他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可现在,国师跟自己说话时,依旧像一个权威的师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沈丘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自信心再次深受打击。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赵欣然身边的黑衣小厮在反复算错三次后,终于得到了正确的计算结果。 此时此刻,在他的脸上,已经是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赵欣然心情烦躁地挥了挥手,这小厮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重新变回了白纸上的一幅静止不动的肖像画。 “真是愚不可及。”她低头望着肖像画,口中淡淡道。 她是四人之中资历最深、名气最大的符师。在这个环节中,她也是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最先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若不是这个小厮太过愚笨,她怎会在花费的时间上落后于两个年轻的后辈? 就在这个时候,国师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算出来了?” “是的,国师大人。”赵欣然一边恭敬答道,一边伸手指向黑衣小厮写在纸上的结果。 国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后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表示认可。 “‘点睛赋灵’之术确实精妙,”沉默片刻后,国师开口评价道,“不久之前,我曾一度以为它早已近乎失传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好几位符师掌握着这偏门的法术。 “只是,在今天这样的场景下,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你能想出一个更具独创性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 “独创性?”赵欣然微微皱眉,忍不住向国师提问道,“国师大人,您之前不是说过,我们要尽可能地使用书本上现有的符篆,而不要自由发挥吗?” 她是洛京城名副其实的符篆大师。若要自由发挥、随性创作,她相信其他的候选人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使用书本上的符篆,并不等同于完全照搬,”国师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顾旭使用的阴阳八卦,沈丘使用的幻术法阵,也都能在书本上找到源头。但他们却能结合实际,做出调整与变通。 “他们画出来的符阵,才是我想看到的答案。 “另外,你难道不觉得,你用‘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这个少年,他的计算速度实在太慢了吗?” 赵欣然不再说话。 顾旭的符阵只用眨眼一瞬就能得到计算结果。 可这个愚蠢的黑袍小厮花费的时间,却需要用“时辰”来计算,而且还连续算错了三次。 待到国师的身影消失之后,她拿起桌上黑袍小厮的画像,将其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至于莫厉,在竞争对手们都算出结果后,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煎熬时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选择了放弃。 在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低着头,脸色格外灰暗,与第一个环节结束时的心情愉悦、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些为他加油鼓劲的书院学生们,也不敢去看自己的表兄——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唉,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思齐堂’里呆坐了几个时辰,最后半个符文都没画出来,他们一定会对我非常失望吧!”莫厉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正因如此,他在出门之后,刻意找了一条平日里鲜有人经过的小径,试图从草木中间穿过,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书院学生们对他的关注程度。 他刚走不远,便有几个学生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围在他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莫师兄,你今天发挥得如何?” “莫师兄,驱魔司那小子的符道水平怎么样?有没有你的一半高?” “莫师兄,你有没有在那个驱魔司来的小子面前好好地露一手,让他瞧瞧咱们龙门书院的厉害?” 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显然对莫厉有着真诚的祝福和极高的期待。 可现在,当莫厉惨遭了现实的毒打之后,却觉得他们的这些话语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像是茅厕里的苍蝇一般,嗡嗡嗡地吵得他心烦。 “你们可不可以闭嘴?”他转过头,心情烦躁地朝这些人吼了一句。 只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学生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彼此,随后各自散开,同时还小声议论着: “莫师兄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他是不是在今天的考核中发挥得非常不好?” “难不成…他是被那个驱魔司来的小子暴揍了?” “看上去很有可能欸!” “唉,我还以为莫师兄是咱们书院的希望,没想到他也不堪一击…看来,他‘符道天才’的称号,终究只是虚名罢了…若不是有个院长做表兄,他根本不比我们强多少…” “咱们还是不要这么轻易就否定一个人吧,至少莫师兄背书还是很厉害的…” 这些话语自然也落在莫厉的耳中。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迅速远离人群。 与此同时,顾旭来到了龙门书院的饭堂。 按照国师的安排,第三个环节的考核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他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品尝一下书院里的伙食。 请:m.touxsw 第六十九章 符篆与神的权柄 饭堂坐落在龙门书院的最北端,是一间白墙灰瓦的两层阁楼。 顾旭走进门,便看见不少学生已经在此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边等待,一边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今天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 每个学生的手里都拿着一张金属令牌,一面雕刻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另一面则雕刻着他们自己的名字。当他们取到各自的饭菜后,并没有掏出铜板或票券,而是把令牌在桌上轻轻一敲,便算是支付了餐费。 顾旭本以为驱魔司总部衙门公厨里的菜肴已经足够丰富多样。 没想到这龙门书院的饭堂更是包罗万象。 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菜,比如金陵的盐水鸭、江南的虎皮肉、北方的龙须面、琅琊的酥糖、幽州的灌肠…都能够在这间屋子里找到。 “不愧是洛京权贵子弟们的学府,这饭堂里的菜品看上去简直比外头的酒楼还要丰盛些,”顾旭嗅着各种菜肴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儿,不禁在心头默默感慨道,“等过几天时小寒来这里进修后,面对这些美食,肯定会把持不住自己的。” 由于顾旭的容貌太过显眼,书院的学生们隔得老远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今日势头正盛。 又或许是他在晋升第三境之后,气质变得比以往更加出尘脱俗——拿前世的话来讲,就是“帅得比较有距离感”。 学生们都只是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对他露出惊叹、钦佩、敌意或是花痴的眼神,却没有人会主动上来跟他搭话。 正当顾旭思考着“没有令牌该怎么在这饭堂里吃饭”的时候,一个身材瘦高、头发稀疏、仿佛竹竿一样的中年男子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顾…顾大人,我最近在符篆之术上有些疑惑,不知您是否愿意指教一二,”中年男子礼貌地开口说道,“这饭堂的令牌,您可以先借我的用。” 这人的神情有些拘谨,说话的语速也比较缓慢,听上去磕磕碰碰的,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顾旭转过头,一眼便认出他是龙门书院的教习杜远。 “指教可不敢当,”他谦虚一笑,回应道,“杜先生是闻名洛京城的符道大师,而我只是个初涉符道不久的晚辈,可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 听到顾旭的这番客套话,杜远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 他早就从别人口中了解到,顾旭从接触符道至今,只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符师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打牢基,照葫芦画瓢地绘制一些简单的符篆,就可以被称作是“天资聪颖”了。 可顾旭却能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在符篆之术上达到其他人数年、甚至数十年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正因如此,当杜远看到顾旭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想到他那张获得了一百二十个积分、且令国师赞不绝口的答题卷,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您肯定能帮得上忙的,”杜远认真地望着顾旭的眼睛,“我想请您跟我说说,您在题卷写的那句‘符道的本质是命名’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您方便,希望您不吝赐教。” 很快,两人在饭堂角落的一张木桌两侧坐下。 杜远按照顾旭的需求,用龙门书院的令牌帮他买了一碗牛肉面。 而当顾旭按照对应的价格把几个铜板递给他的时候,杜远却立即收回了手,死活都不肯收下这些钱,嘴上反复说着“知识无价”。 于是顾旭意外地白嫖到了一顿饭。 同时他还从杜远口中了解到,龙门书院两位擅长符道的教习——杜远和傅韬,最近都在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迟迟都找不到突破的方法。 长期以来,他们都对此深感苦恼。 直到今天,当他们听到国师对顾旭第一环节的答卷的评价后,他们仿佛在无垠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 傅韬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若要让他放下身段向顾旭这样的晚辈请教问题,无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然而杜远却不一样。 他性格内敛,不善表达,也对“面子”、“名声”之类外在的东西不感兴趣。 学生们常常说他讲课磕磕碰碰,令人犯困—— 如果说傅教习的符道课是“吹牛故事会”,由八成的闲话和两成的干货组成;那么这位杜教习的课堂就是“不需要真元的催眠法术”,基本从头到尾都在以毫无波澜的语调念诵备课笔记。 但是,所有人都对杜教习的钻研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他常常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废寝忘食地研究符篆。 几乎每一年里,他都能琢磨出不止一种符篆的改进方案,或是提出新的符道理论。 也正是这样的性格,使得杜远在看到突破瓶颈的希望时,果断地找上顾旭,并毫无架子地向这个仅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请教问题。 顾旭认真地听完了杜远的叙述。 然后他指着自己面前装着牛肉面的瓷碗,向杜远提问道:“杜先生,这是什么?” 杜远微微皱眉:“碗?” “那如果我用这个碗砸破了一个人的脑袋,那它又是什么?” “凶器?” 顾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没有立即做解释,而是继续提问道:“您应该知道,我今日来龙门书院,是为了什么吧?” “为了书院教习的头衔?” “没错,”顾旭淡淡道,“那如果我能顺利得到这个头衔,我身上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杜远想了想,说道:“如果您能成为书院教习,那您每个月都能够获得一笔银两,同时也需要履行教导学生的义务。” “您可以尝试这样理解,”顾旭轻笑一声,“‘书院教习’的身份,将会是画在我身上的一道符篆——每个月的薪酬,以及教导学生的工作,将会成为这道符篆赋予我的新属性。” 杜远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顾旭见他眉头紧锁,便继续说道:“其实,‘顾旭’这个名字,也是刻在我灵魂上的一道符。它赋予了我这个世界上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也使得别人有了认识我的途径。” 杜远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已经离答案很近了。 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推开小黑屋的大门,看见外面明亮的世界。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也莫名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字,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吗? “这些符篆又具备怎样的特殊属性呢? “会不会是神仙权柄的象征,或是连接在祂们本体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当然,顾旭并没有把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出口,而是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面条。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顾旭终于把碗里的牛肉面吃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这面条虽然看上去很清淡,但吃起来却口感极佳,他差一点儿就把里面的汤都喝完了。 他实在不敢想象,待时小寒那丫头来到这饭堂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随后顾旭站起身,表示自己要先行离开饭堂,赶回“思齐堂”,准备进行第三个环节的考核。 同时他开玩笑地声称:“愿上苍赐予我好运,今后能够与杜教习在此共事。” 杜远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思考问题,没有理会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顾旭知道,杜远大概率已经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于是他便径直离开饭堂,没再打扰对方。 时间飞速流逝。 饭堂里的人群渐渐稀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淅淅沥沥的雨帘,变成了决堤的洪水,怒吼着从万丈高空中坠落。 学生们也都结束了用餐,纷纷离开这间屋子,准备去“思齐堂”那边凑热闹。 饭堂里只剩下杜远一人,还有几个拿着扫帚、沿着固定轨迹打扫卫生的金属人偶。 接着钟声悠扬响起,宣告第三环节的考核开始。 刺眼的电光贯穿铅色的云层,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在与钟响相互呼应。 杜远终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认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然后朝着“思齐堂”所在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的前额一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四名候选人重新回到了“思齐堂”的书桌旁边。 此刻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 顾旭依旧淡然自若,一双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沈丘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在他的眼神中,透出了“重在参与”、“尽力就好”的想法。 赵欣然不经意地握紧了拳头,目光仿佛灼灼燃烧的火焰。作为四人中修为最高、资历最老的符师,她因为选错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在第二个环节中远远落后于两个年轻后辈——这让她感到有些不甘心。她很希望在这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容易发挥出自己长处的环节中,竭尽全力,扳回局面。 至于莫厉,则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与早晨的自信满满截然不同。 待到钟声响起的时候,大齐国师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能否脱离书本,画出自己独有的符篆,是区分普通符师与符道大师之间的标准,”只听见国师开口说道,“所以,在这第三个环节里,我们会考察你们对符篆进行‘革新’的能力。 “如今长夜将至,大齐王朝将会面临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鬼怪。尤其是没有修为的普通民众们,他们的生命安危将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我希望你们能设计出一种可以被广泛利用在民间的符篆,在‘长夜’降临之后帮助尽可能多的百姓脱离危险、保住性命。 “你们可以设计任何形式的符篆…用于攻击的、防御的,甚至用来求救和逃跑的都可以。我不会对你们的思路做任何限制。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话音刚落,国师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四名候选人静静坐着,陷入沉思,都迟迟没有开始动笔。 如果说,第二个环节的考核太过刁钻、太过超出常规,需要他们绞尽脑汁,穷尽毕生所学的符道知识,解决一个与符道、与修行、与战斗都关系不大的问题。 那么,这第三个环节的题目便是太过宽泛,看上去似乎很容易,有无数种可以选择的方案。 然而,正是因为自由度很高,所以符师们都犹豫不决。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找到最佳的答案,比在座其余人更好的答案,才能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随着雨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变得愈发昏暗,也把灯火通明的“思齐堂”衬托得仿佛一个独立的空间。 大约一刻钟后,赵欣然开始动笔。 她手腕悬空,笔法流畅,宛如行云流水,颇具大师风范。 画符的同时,她眼中波动的情绪也渐渐收敛,目光重新变得淡定、锐利、专注,仿佛整个人都投入到了符的世界里。 十分钟过去了。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 她面前的符纸顿时迸发出璀璨的金光,令在场所有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众人虽然不知道赵欣然画的是什么符篆,但却能从这炽烈的光芒中感觉到符纸上蕴含的可怕威力。 莫厉和沈丘都不免感觉到一阵压力。 随后,赵欣然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符纸,看也不看一眼,便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将其交到正在亭子里喝茶的国师手中。 “真快!”教习傅韬看了她一眼,不禁喃喃道。 国师接过符纸,瞥了一眼,没有开口做评价,却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持有赞许的态度。 上官槿一边为洛司首倒茶,一边默默感叹“洛京闻名的符道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同时,她心头也有些忐忑,担心顾旭可能会因为经验不足在这场比试中稍有吃亏。 唯有洛川面不改色。 他依旧定定坐在桌旁,出神地嗅着“百味茶”的芳香,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PS:求 第七十章 他要交白卷? 雷声轰鸣,大雨如注。 这一天,驱魔司总部里负责收发管理公文的照磨官洪巍要比平时忙碌得多。 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向他询问:“最新的邸报来了吗?有没有来自龙门书院的消息?” 对此,洪巍一律板着脸回应道:“没有,还没来呢!” 不过,别看洪巍表面上脸色淡定,但实际上他的心里面比任何人还慌。 因为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喝醉了酒,然后就在一群狐朋狗友的唆使下,把两个月的俸禄都押在了一家赌坊里。 洛京城的商人们从来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他们早早地就对今日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开出赔率,吸引看热闹的民众们押钱下注。 从不断变化的赔率中可以看出,最早的时候,洛京居民们最看好的人是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赵欣然,最不看好的人便是顾旭。 原因很简单。 顾旭虽然风头正盛,但他终究只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 在外行人的眼里,他就像一个出色的“别人家的孩子”——或许他在符道方面小有成就,但与真正的“权威人士”之间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像他这么年轻的人,去龙门书院做学生还差不多,做教习就有些离谱了。 然而后来,随着一些类似“国师对顾旭鼎力推荐”、“驱魔司司首洛川亲自前往书院看顾旭画符”、“顾旭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会改进符篆”的消息渐渐传开,再加上一群崇拜顾旭的驱魔司官吏们前去给他捧场,悄然之间便影响了赌坊的风向,顾旭的赔率便开始渐渐降低。 直到今早封盘时,顾旭的赔率仅仅高于赵欣然,比莫厉和沈丘都要低得多。 在这个黑云笼罩的阴雨天里,洪巍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场比试,心情可能比顾旭本人还要紧张得多。 毕竟,一旦顾旭胜出,洪巍也能趁此机会一夜暴富——好吧,“一夜暴富”听上去夸张了些,但至少赢来的这笔钱可以让他多去几趟酒楼,给妻子买下她魂牵梦绕的胭脂和香粉,再给自家儿子多买几斤肉吃。 但如果顾旭落败了…那么接下来两个月他就得节衣缩食喝西北风了。 “顾大人,我接下来的命运就将由您来决定了,”洪巍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文件,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道,“您一定要让龙门书院那群人好好见识一下您的真本事,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衙门里这不同往日的气氛,自然而然也感染到了时小寒。 今天早晨,在目送顾旭的马车驶向远方之后,她本打算回房间静静修炼,争取在“思乡岭”上多爬几层阶梯。 截至目前,时小寒已经站在了第三百三十八级阶梯上——虽然她攀登阶梯的速度跟顾旭那种妖孽比起来差距不小,但是放在大齐王朝同境界的修士中间,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差不多能达到前百分之二十的水平。 尽管她并没有像顾旭那样,刻意去体会凡尘烟火味、去感受自己的情绪波动,但是她登山的过程却超乎想象的顺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她曾怀着困惑的心情向上官槿询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对此,上官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给出解释道:“因为你已在凡尘之中,心早就不静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玄乎。 时小寒至今都没能完全搞懂它的意思。 但是今天,在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之中,她的心确确实实静不下来。 她盘膝坐在席子上,吞下一枚“度厄丹”,却迟迟无法入定,进入那片昏暗的幽冥世界。 只要她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顾旭面色从容登上马车的场景。 “龙门书院的比试…现在快要结束了吗?” “顾旭那家伙发挥得怎么样?” “我听说他的那几个对手都非常厉害。” “虽然我很相信他的符道水平…但是现在整个京城的修士都在关注着他,就连国师、司首大人和那个讨厌的公主都跑去龙门书院围观他,他的压力会不会有点大?” 时小寒的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像无数小虫子在她脑子里飞来飞去,令她根本无法放空心神进入修炼状态。 于是她摇了摇头,选择放弃。 然后她走出房间,发现整个衙门的官吏们都和她一样——不论是“静心丹”、“长明丹”、“度厄丹”,亦或是静修室里特制的法阵,都无法使他们静下心来修炼。 他们都聚在走廊里,热烈讨论着这场远在龙门书院的符道之争。 “如果顾大人能够胜出,我明天就去芊芊家上门提亲!” “今天我根本静不下心修炼,为了防止走火入魔,就奖励自己稍微放松一下吧…如果顾大人能够战胜那几个强大的对手,那我今天晚上就去闭关,不破第二境绝不出关!” “你们或许不知道,我在顾大人身上押了整整十五两银子…如果他落败了,我妻子今晚一定会杀了我的!等到明天,你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我了。” 与此同时,龙门书院。 在赵欣然离开之后,剩下的三个候选人仍然坐在“思齐堂”内,默默思考着符篆的设计方案。 屋外的风声、雨声、雷电声、人们的议论声,似乎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又过去了一刻钟,沈丘也开始动笔了。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冒出了十余个点子,可他都感觉不太满意。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再加上赵欣然的“提前交卷”给了他强烈的刺激,沈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追求完美的打算,选择了一个有亮点、也有缺陷的方案。 “沈丘啊沈丘,再不开始动笔,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他自嘲一笑,在心头默默对自己说道,“反正你肯定赢不了顾旭这种超越常理的天才,也大概率比不过赵欣然那样经验丰富的符道大师…就算拼尽全力,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门阀庶子的沈丘,时常会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族人们对他的嫡兄沈桦寄予厚望、严厉管教,却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和期待,放任他自由成长、自生自灭…只有在遇到麻烦时,才会把他找来当救火的工具人。 修行也好,画符也好,读书也好,经商也好…最早的时候对他来说皆是兴起而为之,算不上是事业。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做得有多出色,都很难得到族人的认可和关注。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兴趣。 此次不远千里从金陵来到洛京城,是他对家族彻底失望后,试图为自己谋求一条新的出路,寻找一座能够施展才干的舞台。 然而初来乍到,他却发现有一座高山挡在自己的面前,阻断了前方的道路。 这座高山的名字,叫做“顾旭”。 沈丘本以为自己在符篆之术上颇具天赋——初涉符道三年,就已经能脱离书本,创造出全新的符篆。 可是顾旭年仅十八,就已经能够与国师坐而论道;而自己,却只能从国师口中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夸奖。 这一度让沈丘心头极具挫败感。 但在休息了半个时辰后,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符”,并不是他的梦想,也不是他最得意的本领。 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就是。 他瞥了眼窗外的雨,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清瘦俊朗、腰杆挺直的顾旭,不禁轻叹一声,转念想道:其实…有生之年能到见到这样的人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倘若换个角度来看,这座巍峨的高山,说不定也是一条潜在的坦途? 随即,他的笔尖落在白纸上,笔酣墨饱,宛若龙蛇腾跃,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心绪畅通之后,他的笔法也变得迅捷恣性,其形,其色,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五穹,气象万千。 又过去一段时间,莫厉也开始动笔。 比起沈丘,他画符的速度要缓慢得多,笔法也僵硬得多。 他的脑海中装着书本上千千万万的符篆——这些符就像是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只要他提起笔,就会浮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令他根本抛不开。 书上有很多种符,能够帮助弱者对付鬼怪。 但现在,国师却要求他摆脱书本,自己设计。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位文抄公突然被要求撰写原创的作品,或是一位习惯于临摹的画师被要求抛开参考凭空画图。 这让他一度不知所措。 “要不,我就在前人的基础上,稍稍做一些修改?”莫厉心头默默想道,“这应该算是借鉴,不是照抄…只要我能融入一些自己的想法…” 刚才,在第二个环节里,他已经交了一次白卷。 如果他再交一次白卷,恐怕他的表兄李院长会气得想把他逐出家门。 莫厉借鉴的符篆,叫做“镇新宅鬼祟符”,书上对它的描述是“凡新建之宅,如有鬼怪出现,宜用此符镇之”。 当然,一般情况下,它只镇压得了“游魂”级别的鬼怪。 经过莫厉的修改后,这张符变成了“禳恶鬼入宅相扰符”——相比之前,它不仅可以对对付“游魂”,还能对付实力较弱的“野鬼”;不再仅仅是“镇压”鬼怪,而是将入侵民宅的鬼怪直接消灭。 只要把它贴在屋子里,它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民宅遭受鬼怪袭击——毕竟,就算是长夜到来之后,大荒最普遍的鬼怪依旧是“游魂”和“野鬼”;而更高等级的“恶灵”和“凶神”,也不可能是区区一张符篆足以应对的。 不过,随着莫厉对“镇新宅鬼祟符”做出修改之后,符篆的复杂程度大幅提高,画符过程中需要的真元量也大幅增加。 如果说原版的符篆只需要一个第一境的初学者就能轻轻松松地画出来。 那么经过改进后,就需要一个至少第二境的、有一定经验的符修才能把它画出来。 莫厉微微眯起眼睛。 他握着最细的毛笔,小心翼翼地蘸着墨水,画出的每一笔皆是万分慎重。 就像是走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踩破冰层,坠入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 但是他依旧手抖了一下,画错了一条线。 于是他撕掉手中的纸,重新开始画符。 第二次,他笔尖蘸的墨水多了一点,稍不留神就甩了两滴在纸上。 于是他再次撕掉,重画。 第三次,他画的一条弧线与预想中偏移了半寸的距离,导致符文没有生效。 于是他又一次撕掉,重画。 反反复复,一共画了十五次,莫厉终于把他的“禳恶鬼入宅相扰符”成功地设计了出来。 他面前的白纸上,迸放出灿烂的金光。 此刻距离国师规定的时间大约还有不到五分钟。 莫厉握笔的右手已经僵硬麻木,手心里尽是汗水。 他放下笔,狠狠地甩了甩手,试图缓解手腕的酸痛。 同时抬起头,左右看看,想要观察下竞争对手们的表现。 沈丘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那个相貌丑陋的侏儒已经赶在他之前画出了符篆,离开了“思齐堂”。 顾旭则依旧坐在书桌旁,定定沉思。 莫厉悄悄地站起来,走到顾旭的身边看了一眼,发现他面前的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毛笔笔尖也是干燥的。 这显然证明,顾旭尚未开始动笔。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一点也不着急吗?”莫厉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他还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莫厉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却有几分小小的窃喜。 顾旭在前两个环节中表现得太过出色、太过不可思议,就像是光环笼罩下的神只,带给了莫厉极大的心理压力。 可现在,顾旭身上的光环似乎熄灭了——他竟然也会像普通人一样,面对符篆,一筹莫展。 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就是天才从神坛上坠落。 “你交一张白卷,我交一张白卷,咱们两个又重新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莫厉望着面前不动如钟的清俊少年,暗暗想着,心态瞬间平衡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提起了毛笔。 请:m.touxsw 第七十一章 笔落惊风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黑云堆积如山,使得天色昏昏沉沉。 顾旭提笔,悬腕,蘸墨,然后笔尖缓缓落于白纸之上。 墨水微微晕开,像是雪地上的泥点。 在他落笔的瞬间,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苍穹,伴着呼啸的狂风,伴随震耳欲聋的雷声,从遥远的天边抵达了龙门书院。 寒芒如霜,扎进窗户。 宽阔的“思齐堂”像是被无数道剑光瞬间贯穿,撕成明暗相间的碎片;顾旭面前的白纸上,也闪过鬼魅般的光影。 但他神色不改,目光仿若凛冬之湖,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一笔落下,观之如脱缰野马,腾空而来,又绝尘而去;又像是蛟龙入海,裹挟百重浪,千堆雪。 既有雷霆般的气势,又有神仙般的纵逸。 莫厉站在旁边,一时间看呆了。 这纸上的笔墨就像是河流里湍急的漩涡,令他的神识沉陷其中,难以自拔。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候,莫厉忽然意识到,顾旭并不是在画符,而是在写字。 在他面前的白纸上,写着一个笔画矫健、气势磅礴的“火“字。 “今天不是一场符道之争么?”莫厉微微皱起眉头,心头感到有些奇怪,“这人怎么写起书法来了?” 但是,不知为何,当莫厉的目光落在这个大大的“火“字上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模糊的暖意,就像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站在火炉边取暖一样。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龙门书院的钟声再一次响起,宣告考核的结束。 顾旭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 雨水从深灰色的屋檐上滑下来,落到地面上;远远望去,像是一道华丽的珠帘。 顾旭朝身边的莫厉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作品,率先朝屋外走去。 莫厉愣了几秒,也匆匆跟了上去。 国师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开凉亭。 他缓缓走到雨中,身上却不沾丝毫雨水。 然后他理了理衣裳,在院子里的一块怪石上坐下。 由于他气息内敛,皮肤粗糙黝黑,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辛勤劳作之后坐在田地边休息的老农。 “来,跟我说说你们的思路吧,”国师和蔼地说道,同时朝几位符师挥了挥手,“赵欣然,你最先画完,你先来吧。” 赵欣然上前一步。 “我设计的这张符,叫做‘烽火’,”她从国师手中接过自己画的符,向在场的众人解释道,“它的作用,就跟边疆战场上的烽火一样,可以传讯示警。 “众所周知,凭借凡人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鬼怪的。面对危险,他们只能求助于修行者。 “此符两张为一对。 “在相隔距离不超过三百里的前提下,撕掉其中的一张,另一张也会燃烧起来,并在火焰中显示出对应的位置。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把其中的一张交到凡人的手中,另一张放在驱魔司衙门里。当凡人见到鬼怪的时候,只要撕掉手中的符,驱魔司的修士们便能及时地知晓情况,并赶去营救。” 国师认真地倾听着她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待赵欣然说完后,国师抬起头,向她提问道:“你认为,你设计的这张‘烽火’符篆,比起天机推演之术,有哪些不可替代的优点?” 赵欣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齐王朝擅长天机推演的修士数量本就不多,在长夜降临之后,恐怕很难及时掌握全国各个地方的情况;而且很多时候,天机术只能推测出模糊的范围,却无法获得准确的位置信息,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强大的鬼怪干扰。但是我的‘烽火’符篆并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 “但在大齐王朝,符师的数量跟擅长天机术的修士比起来,其实也相差无几,”国师笑了笑,回应道,“若想让举国百姓人手一张‘烽火’符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赵欣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张符并不复杂。只要是会画‘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符师,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它轻松地画出来。” 不过,此时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确信,不再像最初那般自信满满。 国师轻轻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在刻意挑毛病,”他说道,“你的这个想法确实很不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在长夜之中,应该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我只是恨自己的无力。大齐王朝土地广大、人口众多。依靠我们的力量,很难护得每一个人周全。” 听到国师这话,众人都低头不语。 他们都知道,纵然是在今天,“天龙大阵”的存在能保证洛京居民安居乐业,驱魔司的修士们保护着众多城镇百姓们的生命安全…但在某些遥远偏僻的大山深处,或是在类似“邙山”这样被强大鬼怪占据的区域里,仍然源源不断地有人族沦为鬼怪的食物。 或许在很多人的眼中,那些死难者只是一个个冰冷而遥远的数字。 但国师却随时都在为之忧心忡忡。 他知道,在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以及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短暂的安静之后,国师望向旁边的莫厉,开口道:“你也来说说你画的符篆吧。” 莫厉迟疑两秒,也上前一步。 在听到国师与赵欣然刚才的对话后,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凉凉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画的符篆,已经违背了国师设计这道题目的初衷。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在了国师的面前,同时开口描述道:“我画的这张符,名叫‘禳恶鬼入宅相扰符’,它是由‘镇新宅鬼祟符’改进而成的,只需要把它贴在民宅里即可使用。与原版的符篆比起来,它不仅能够对符‘野鬼’级别的鬼怪,而且还…” “你的符看上去很复杂,威力也很强大,”国师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想必画起来,应该很不容易吧?” 莫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认为在龙门书院的学生中,有多少个人有能力把它画出来?”国师接着问。 莫厉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超过十个吧!” 听到国师的这句话,莫厉顿时明白了自己这张“禳恶鬼入宅相扰符”的问题所在——以它的绘制成本,根本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内广泛使用。 “你要明白,我们学习符道,最重要的是务实,”国师看着莫厉,语重心长地说道,“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才是根本目的——倘若做不到这一点,学习再复杂的符篆,懂得再多的技巧,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个人建议,你可以暂时放下手中的书本,多抽时间去京城外边走走,或许你能有一些新的收获。” “多谢国师大人指点!”莫厉认真地点了点头,朝国师躬身行礼。同时他也明白,自己今日已经与书院教习的职位无缘了。 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琢磨,稍后应该如何跟表兄解释情况。 接下来,国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沈丘。 “这张符,我还没有想好它的名字,”未等国师吩咐,沈丘便上前介绍道,“它的作用很简单,画法也不复杂,只要把它贴在身上,它就能够焕发光芒,驱散‘游魂’级别的鬼怪,同时能够在短时间内使人的奔跑速度加快五倍——我想,它应该能够帮助一些遭遇鬼怪的民众们逃到安全的地方。” “长夜期间鬼怪众多,想要把它们消灭的确不太现实,”国师淡淡说道,“‘逃跑’,有时也不失为上策。”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条肯定的评价,但是国师的脸色很平静,并没有展露出太多的惊喜。 沈丘也猜得到国师的想法—— 等长夜降临之后,很多目前可以避险的城池,都将变得不再安全…待到那时,就算身上贴了这符篆,民众们又能逃到什么地方? 对此,沈丘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只觉得,在长夜的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终究很难改变大局。 最终,国师望向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的顾旭。 “顾小友,你画的这张符,似乎和常见的符篆不太一样啊!”国师瞥了眼白纸上那个矫健挺拔的“火”字,微笑着评价道,“能跟我说说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顾旭平静地回答道:“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任何修士,不一定非得是符师,只需要默念一段特定的咒文,都能把它画出来。” 一片安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 以至于周围的风声和雨声,听上去都有些刺耳。 沈丘睁大眼睛,莫厉挠了挠脑袋,赵欣然微微皱起眉头。他们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何修士都能画出来的符。 只需要念一段咒语就能画出来的符。 这完完全全是超出常人认知的事情——越是经验丰富的符师,越是对此难以相信。 国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顾旭开口道:“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顾旭点头照做。 同时他还补充了一句:这张符的作用很简单,就是用火去烧鬼。它的威力取决于注入真元的强度——第一境修士画的符,可以杀“游魂”;第四境修士画的符,可以用来杀“恶灵”;第七境修士画的“符”…好吧,圣人的真元强度太高,这张符篆里面装不下。 “我管它叫做‘火字符’。”最后,顾旭微笑着说道。 “你介意我们试验一下么?”国师问道。 他很清楚,如果顾旭说的这番话是真的,那么这张“火字符”将在“长夜”中具备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当然可以。”顾旭爽快地回答道。 听到他的答复后,国师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个在不远处围观的普通书院学生。 这个学生是个第二境修士,身材矮而壮硕,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 当国师叫住他的时候,他愣了两秒,随后诚惶诚恐地来到众符师们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金彪。” “你学什么的?” “我…我是用枪的,国师大人。” “懂符吗?” “不懂。” “那好,你来试着画一张符。” 自称“刘金彪”的学生瞬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后,国师凭空变出纸笔,顾旭把“火字符”的咒语告诉了他,刘金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咒,一边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火”字。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紧张,他写下的这个字的笔画看上去格外僵硬,与顾旭字放在一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就在他念诵咒语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体内一股真元沿着自己的手臂,流动到笔尖上,接着又灌注到符纸上。 这使得他深感震惊。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对符篆之术无师自通了。 待他画完之后,国师接过两张“火字符”,将其轻轻抛到空中。 两张符纸化作两道桔红色的火光,像是元宵夜的焰火,照亮了黑沉沉的天空,也使得这漫无边际的雨幕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片刻之后,火光渐渐消失。 整个世界敛去色彩,重新变回了一张灰蒙蒙的水墨画。 但国师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今天,顾旭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如果说之前的“八卦逻辑电路图”使他见识到了一种画符的新思路,那么这张“火字符”便使他看到了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赵欣然心头也同样波澜起伏。 她是幽州人,自幼听着“火神”的传说长大。 在长辈们的故事里,大荒的人族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长期遭受鬼怪的侵袭,直到“火神”取来火种,交到他们的手中,才使得人族初见光明。 也正是因为幽州人对“火神”的信仰,最近类似“日升之际火为主”、“火燎宫阙,狼嗥边疆”的谶语,才使得燕国公赵长缨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此时此刻,当她看到两张“火字符”在雨中燃烧的时候,她莫名地联想到了幽州古老传说中的“火种”。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张符就像是一粒火星。 从它开始,整个符道的格局,人族与鬼怪的关系,都将会发生改变。 (先更后改) 第七十二章 顾大人,您府上还缺食客吗? 凉亭中,洛川抬起桌上的茶杯,将里头热腾腾的“百味茶”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是沉浸在茶香之中,对比试的结果浑然不在意。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轻声道:“雨快停了吧?” 上官槿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雨点渐渐稀疏,厚重的黑云间露出一条狭窄的缝,一缕光从中透出来,像是黑色棉衣上绣着的金丝。 “嗯。”她点了点头,同时握住茶壶的手柄。准备再给洛川斟一杯茶。 “不必了,”洛川淡淡一笑,朝她摆了摆手,“剩下的茶,还是用来为我们未来的符道宗师干杯吧!” 龙门书院院长李政定定坐在石凳上。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塑。 他所处的亭子,与大齐国师所在的假山怪石之间,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以李院长的修为,自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国师与四位候选人的对话。 于是他知道,表弟莫厉已经竞争失败了。 莫厉当初信誓旦旦对自己说的那句“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句笑话。 然而,此刻在他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或是气氛的情绪。 反倒感慨万千。 因为莫厉确确实实是技不如人。 尤其是当李院长听到那句“所有修士都能够画出来的符”后,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若不是他城府很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恐怕早就瞠目结舌、拍案而起。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才?”李院长只觉难以置信。 虽然他并不是符修,对符篆之术只是略知一二,但他很清楚顾旭这项创造在大齐王朝修行界的意义。从今以后,符篆可能不再仅仅是极少数人的对敌手段,而将成为一件可以大规模生产的武器。 “难怪国师会对他推崇备至,”李院长不禁在心头感慨道,“让莫厉与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其实是高看了莫厉啊!” 昭宁公主一直沉默不语。 虽然她没有修行天赋,无法亲自动手画符,但是她却读过很多符道方面的书籍,也曾向国师和不少符道大师请教过相关的知识。 当国师在对候选人们一一做点评的时候,她也在默默思索着,这些符篆对于大齐王朝今后的杀鬼大业会有怎样的帮助。 赵欣然的“烽火”符篆一度令她眼前一亮。 或许它的绘制成本比较高,想要广泛地应用在民间并不现实;但倘若用在驱魔司的情报搜集和沟通求援上,或许能够弥补一些天机推演之术的缺陷。 莫厉的“禳恶鬼入宅相扰符”和沈丘的无名符篆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情绪波动。毕竟她曾经在书本中见过不少作用类似的符文。 至于顾旭的“火字符”,则令昭宁公主坐在石凳上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道了句:“真是离谱。”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在将来,顾旭会让大齐王朝的符篆之术理论体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到那时候,龙门书院和驱魔司衙门里的符道书籍,可能都得扔掉重写;那些修习符道的学生们,也可能需要抛开脑海中固有的知识,去接纳一套全新的观念… 不久之前,昭宁公主还曾经想过,把顾旭招致麾下,成为弟弟四皇子萧尚贞争夺“泰阿剑”和皇位继承权的助力。 可今天回想这件事情,她却不禁怅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青州府来的年轻人太过耀眼。 以萧尚贞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能耐…哪怕没有失去修为,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完完全全地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我想,让顾旭成为龙门书院新的客座教习,大家应该没有异议了吧?”沉默片刻,国师从冰冷的石头上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众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赵欣然摇了摇头。 莫厉低着头,默不作声。 沈丘则露出一丝释怀的笑容,开口道:“我没有异议。” 显然,经过三轮的比试后,顾旭的符道造诣已经令对手们  深深叹服,再也没有与之竞争的念头。 国师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瞥了眼坐在亭子里的李院长。 李院长笑了笑,起身朝这边走来。 在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枚金属令牌。 最初的时候,令牌上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的字迹。 但随着李院长心念一动,令牌上出现了数道金色的光芒,仿佛几把无形的刻刀,迅速在令牌的表面雕刻出“龙门书院”的字样和顾旭的名字。 顾旭知道,这张令牌今后将成为自己在书院中身份的象征。 它将赋予顾旭去饭堂吃饭、去藏书阁查阅资料、去书院静修室里修炼、领取份额内修行资源、参与书院试炼活动…众多的权限。 当李院长径直走来的时候,莫厉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敢去看自己表兄的表情。 但李院长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他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走到顾旭面前,将令牌郑重地放在顾旭的手中。 “我代表龙门书院欢迎您,顾先生,”李院长刻意改变了对顾旭的称呼,算是承认了他的新身份,“今后能够与像您这样前途无量的符道大师共事,是我和所有书院教习的荣幸。” “院长过奖了,”顾旭接过金属令牌,谦虚地说道,“今后还需要诸位前辈多多指教。” 顾旭的这番话落在不远处的傅韬和杜远两位教习耳中。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头感叹:事到如今,除了圣人们之外,还有谁配指教这个妖孽?让他来指教我们还差不多。 这时候李院长又开口接着说道:“顾先生作为客座教习,本职工作还是第一位,自然不必像我们一样,整天都待在书院里。 “只是,经过了今天的这场比试后,想必这里的所有学生们都很期待能够听到您分享一些符篆之术的经验。 “不知您二月初是否有空,能来书院进行一次公开的授课?” 这么快就要给学生们上课了? 顾旭环视了一圈在假山后、走廊边、草木间等地方围观的学生们,果然在他们的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大齐王朝确实是一个慕强的地方。 起初书院中还有不少人对顾旭表现得不太友善。 但是,随着莫厉在顾旭面前低头认输、李院长也对顾旭发出友好的邀请,这些学生们的态度便渐渐发生了改变。 毕竟,“嫉妒”或“敌意”这样的情绪,通常只会产生在差距不大的人之间。 就像是一个家境平平的人,或许会嫉妒一个住着大四合院、拥有两房小妾的富裕邻居;但对于富家天下的金陵沈氏,或是披金戴银的皇亲国戚,则只能在尘埃中抬头仰望,一边默默羡慕,一边恨自己没能投个好胎。 此刻的顾旭,着实令很多人产生了望尘莫及的感觉。 “没问题。”顾旭想了想,点头答应道。 按照洛司首之前的说法,他至少需要每个月去给书院学生们讲一堂课,才能得到银两和修行资源。 于是,在同李院长进行了一番简单商议后,他们把时间定在了二月初五——那时候,正好新生入院告一段落,顾旭手上也暂时没有紧急的事情。 “看来,我还得花点时间仔细想想讲课的内容啊!”顾旭心里默默道。 他并不是想不出授课的主题。 符篆之道浩如烟海。随便找一张他改进过的符篆,里面的细节都足够他讲一两个时辰。 他只是担心,自己讲的会不会太过艰深复杂,导致学生们根本听不明白。 最后,李院长终于提起了顾旭最关心的事情: 他可以凭借手中的令牌,去书院西北角的库房领取修行和研究道法所需要的资源——不仅仅是丹药,还有画符、布阵、炼丹、炼器等的材料都能领到。 他每个月都会有固定的额度——额度之内的资源可以免费领取,超出额度就需要自己花钱购买。 至于他的薪酬,则会连同他在驱魔司的俸禄一起,在每个月的月底定期发放。 毕竟,龙门书院是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官方学府,就跟国子监里的“祭酒”、“司业”、“博士”一样,“教习”也可以算是一种朝廷的官职,是由大齐朝廷来发工资的。 而不久后,顾旭也将收到来自朝廷的官方任命书。 洛京城郊,驱魔司总部。 衙门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越来越紧张。 起初还有官吏和杂役们谈笑风生,以极不专业的外行人角度,对几位参与比试的符师们进行评价。 但随着洛京城的钟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他们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尤其是像洪巍这样在赌坊押了钱的人,心脏更是砰砰直跳。 至于时小寒,则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望着漫无边际的雨幕,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反复小声念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为顾旭默默地做祈祷。 她早就听说过,龙门书院饭堂的伙食极为丰盛。 但是,再好吃的美食,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却没有人能一起分享…那也是相当无趣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乌云渐渐地散开,大雨也渐渐变小。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给淅沥的雨点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隐隐约约,她似乎在远方的天际窥见了一道彩虹。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衙门里忽然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地上的雨水忽然飘到了半空中,凝聚成一道悬挂的幕布。紧接着,水幕上光影闪烁,形成了一副清晰的画面,映入所有人的眼中。 “这是什么情况?”时小寒有些惊愕,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一定是司首大人神通广大的手段,”她身边的一名官员回答道,“以前,如果前线的修士们与鬼怪的战斗中获得胜利,那么司首大人就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把捷报提前传回衙门,与众人一同分享。” 水幕上首先出现两张“火字符”。 它们被一齐抛到空中,在雨中化作两道明艳的火光。 随后,水幕上又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其中一人是顾旭。 另外一人时小寒不认识。不过,根据周围官吏们的讨论,她知道那是龙门书院的李院长。 只见李院长将一张金属令牌郑重地交到顾旭的手中。在那张令牌上,清晰地雕刻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 画面停滞在这一刻。 紧接着,水幕重新变回雨水,哗啦啦地坠落于地面。绚烂的光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小寒站在原地,愣住了。 鬓角微湿,也浑然不觉。 片刻后,不远处的洪巍突然跳了起来,抱着身旁的同僚大声高呼:“顾大人胜利了!我发财了!”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了。 时小寒终于回过神来,嘴角上翘,笑靥如花。 在她白瓷般的俏丽脸蛋上,露出一对清晰可见的小酒窝。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将去龙门书院,跟顾旭一起享受那边饭堂里丰盛的美食…她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蹦得三丈高,然后借着身法,稳稳地跳到了院落中的树杈上。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顾旭已经成了书院的教习,而我马上也要成为书院的学生…如果到了课堂上,我肯定不能对他直呼其名。 “那我应该叫他什么呢? “先…先生?” 想到这里,她脚下一滑,差点儿从树杈上摔了下去。 谈话结束之后,李院长便向顾旭告辞,然后转身去处理书院的事务。 莫厉和赵欣然也先后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们都恭维了顾旭今日的符道造诣,同时表示今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与顾旭多多探讨符篆之术的奥义。 随后,大齐国师上前对顾旭说道:“顾小友,你明日是否有空?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赤阳子师尊的坟墓。” 因为赤阳子的“焚天七式”对顾旭意义非凡,再加上经历了青州府空玄散人的事件后,顾旭也对赤阳子走火入魔的真相感到非常好奇。 所以他爽快地答应了国师的邀请。 待到国师离开之后,一直静静待在旁边的沈丘忽然深吸一口气,来到顾旭的面前。 “顾大人,敢问您的府上还缺食客吗?”他抬头望着顾旭,语速缓慢地认真道。 请:m.touxsw 第七十三章 第一个投奔者 “顾大人,敢问您的府上还缺食客吗?” 听到这句话,顾旭的第一反应是:我现在连买房的贷款都还没还清,竟然会有人想来我家里骗吃骗喝? 当然这只是他心头的一句玩笑话。 沈丘口中的“食客”,并不是吃饭的客人,而是“门客”的别称,是指寄食于贵族官员家中并为之服务的人。在顾旭前世的春秋战国时期,很多诸侯国的公族子弟,如着名的孟尝君、信陵君等,都曾豢养大批门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有撰写文章、四处游说的文士,有充当刺客或保镖的武士,也有仅怀一些小本领的鸡鸣狗盗之徒。 而在大齐王朝,“食客”通常指代的是在贵族官僚府中出谋划策的幕僚,或是担任供奉、拿钱办事的修行者。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没有官职在身,不直接效力于朝廷,而是以辅佐主人为第一要务。 正因如此,顾旭对沈丘的话感到非常意外。 他实在想不到,像沈丘这种出身高贵的门阀子弟,竟然不去继承亿万家产,也不去做受人尊崇的朝廷命官,反而想来一个六品小官的家里做门客!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以金陵沈氏的力量,要为沈丘谋个好前程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似乎是注意到顾旭诧异的眼神,沈丘扬起眉毛,说道:“顾大人,您是不是看不上我的能力,觉得我会来您的府上白吃白喝?” 或许沈丘只是想通过这样的话展现一下自己的幽默感。 可配上他那张丑陋古怪的面孔,以及他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听上去总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当然不是,”顾旭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沈公子这样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阔少爷愿意放弃似锦的前途,来我的府上做事…沈公子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沈丘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似锦的前途…顾大人也太高看我了。作为一个侏儒,还是一个粗使婢女生下的侏儒,我父亲至今都不想承认我是他的儿子,更别说替我谋求什么前途了。 “若是待在家中,恐怕就只能给我那愚蠢的嫡兄做保姆——他去逛窑子,我在门外替他望风。” 顾旭沉默片刻。他不知道对方话中有没有夸张的成分,也不知道对方是在陈述事实,还是一种获取他信任的话术。 “可我也只是个六品小官罢了,”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都在为了获取修行资源殚心竭虑,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我也没法许给你什么前途。” “顾大人,其实我看中的不是现在的您,而是未来的您。” “未来的我?” “今天,国师大人对您表现出来的符道造诣赞不绝口;司首大人为了您,专程从驱魔司衙门来到龙门书院;公主殿下虽然没说太多话,但是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您的身上;就连本来对您持有质疑态度的李院长,在见识了您的符道造诣后,都把他的表弟莫厉晾到了一边…只要密切关注这些大人物们的表现,傻子都能看得出您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跟着您混,哪怕只是做个看守大门的,将来定然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顾旭笑了笑。 其实他早该料到,当自己在洛京城崭露头角的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循着风向聚集到他的身边——就像是每一支飞速上涨的股票,都会吸引来一群投机的股民。 “沈公子作为第四境修士,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吧,”顾旭说道,“在我身上投资,不怕血本无归吗?” “掌握天机推演之术、能洞察未来的洛司首都敢投资,我又有何不敢?”沈丘呵呵笑道,“我知道,顾大人您现在应该只想安安静静修炼,不想掺和到乱七八糟的俗事之中。 “但是,您现在已经置身于洛京城这个大漩涡中。作为驱魔司最年轻的六品官员,大齐王朝最年轻的非世袭子爵,龙门书院最年轻的客座教习,很多事情您就算想要避开,它都会主动找上门来。 “除此之外,在您未来的修行过程中,肯定还需要大量的资源——如果纯粹依靠做任务赚取功勋来兑换资源,那效率绝对赶不上您的修炼速度。” 顾旭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沈丘停顿了片刻,以一副滑稽的姿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我,金陵沈丘,没什么别的长处,修行天赋跟您比起来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画符和读书也只是业余爱好。 “但是,若论经商赚钱和经营人脉的本事,我敢说在这个洛京城,没几个人能够比得上我。 “如果顾大人愿意把我招致门下,你就可以专心地修炼,所有的俗事儿我都能帮您办得妥妥的;此外,倘若您需要的话,我还能帮您经营产业——只要几年的时间,您就能成为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再也不必操心修行资源不足的问题。” 沈丘的话听上去有些夸张。 但顾旭知道,此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以前在传闻中,金陵沈氏的嫡长子沈桦一直是个德才兼备、颇有贤名的人——他以一己之力把沈家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使其蒸蒸日上、日渐兴隆。 也正是因为这些传闻,大齐皇室才会考虑把昭宁公主嫁给沈桦。 然而,不久之前,当沈桦在逛窑子时被京城的巡按御史撞见之后,世人才发现,这位沈家嫡子其实是个贪图享乐、沉湎淫逸的庸才。 管理沈家产业的,其实另有其人。 顾旭不难猜到,这个神秘的幕后之人,便是眼前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沈丘。 见顾旭久久没有回应,沈丘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顾大人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并不是,”顾旭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好奇,沈公子想要从我的身上获得什么——我想,不论是资源还是发展机会,您的家族都应该能给您更好的。” 双方都是聪明人。 正因如此,在谈话的过程中更需要开诚布公,把一切条件提前讲清楚。 听到这话,沈丘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自幼衣食无忧,不需要您给我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只需要在您的府上,给我留一间能过夜的偏房,就足够了。 “我的追求,其实更多在精神层面上——我想要别人的尊重,想要证明自己,想要一个能光明正大施展才能的机会,想让那些曾经说风凉话的亲戚们对我刮目相看,想要告诉我的族人,我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庶子,要比他们整天围着转的嫡子要优秀得多。 “独自前行,走得太慢。 “但顾大人,您现在是大齐王朝冉冉升起的新星。追随您的脚步,肯定要比我独自前行走得更快。 “我这样的心情…您能理解吗?” 说话时,沈丘语速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 顾旭缓缓点了点头:“能理解。” 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沈丘时,忽然想起了青州陆氏的陆诗遥。 他们一个是清丽绝伦的美人,一个是矮小丑陋的侏儒。 在外表上相差极大。 但他们的处境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陆诗遥在成为“惊鸿笔”的主人之前,也是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庶女,性格忧郁而敏感。 旁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能成为一缕打破黑暗的阳光,被她久久地惦记着。 想必在沈丘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一个敏感的灵魂——渴望善意,渴望尊重,渴望把瞧不起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今日初次见面,您或许对我还不太信任,”沈丘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我想,您今日在符篆之术上大显身手后,肯定会有很多人循着您的名声找上门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麻烦事儿。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合作一个月的时间。若您对我不满意,我就立马拎包离开。” 顾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我住在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他说道,“不过我要两天之后才会搬过去那里住。最近这两天里,你可以来驱魔司总部衙门找我。” “我也正好需要两天时间处理一些事情,”沈丘说道,“等忙完之后,就立即来您的府上。” 随后,他双手抱拳,朝顾旭深深地躬身行礼道:“沈丘拜见东翁。” 天空中的云翳渐渐散去。 阳光洒落下来,令地上的雨水闪闪发光,也给两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与此同时。 大齐国师并没有立即离开书院,而是重新回到了草木环绕的凉亭里。 此时此刻,亭子里的众人皆已离开,只余下驱魔司司首洛川和侍立在他身边的上官槿。 “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国师对洛川说道。 洛川点了点头,同时给了上官槿一个眼神。 上官槿立即乖巧地行礼告退了。 “洛司首,最近这段时间里,您似乎想把顾小友推到众人的面前啊!”随后,国师坐到了洛川的身边,缓缓地开口说道,“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地帮他造势,生怕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 “此话怎讲?”洛川沉默片刻,平静反问道。 “在顾小友被从青州府救来这里的第一天,很多人都在四处传扬他拯救了数万百姓的英雄事迹,”国师说道,“而当他在元宵擂台赛上夺魁后,他的名字更是响彻洛京——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很清楚,元宵节那天洛司首您是在洛水边上的。 “今天,您亲自从驱魔司衙门来到龙门书院观看这场符道之争后,更是把京城里关于顾小友的舆论推到了高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顾小友在这场符道之争中获胜后,您也一定会采取手段,把这件事情迅速地传播出去,传播到驱魔司衙门和整个洛京的修行者圈子里。 “我很好奇,您做这些事情的动机是什么。” “国师大人,您是在向我问责吗?”洛川语气平淡地说道,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我只是纯粹好奇,”国师回答,“众所周知,洛司首掌握天机推演之术,能够透过漫长的时间长河看到未来的场景——因此,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能是另有深意的…我非常想知道,是未来发生的什么事情,给了您做这些的动机?” “在回答您的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要第一百二十八次纠正您话中的一个错误,”洛川说道,“我从来都无法做到‘透过时间长河看到未来’。所谓的‘天机推演之术’,本质上是伟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把一些未来的画面呈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好吧,我更正一下,”国师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紫微大帝让您看到了怎样的画面,使您产生了做这些事情的动机?” “长夜将至,我们需要英雄,”洛川回答,“在那段看不见太阳的、极致黑暗的日子里,最容易击溃我们的,并不是实力强大的妖魔鬼怪,而是我们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大齐王朝历史上的‘长夜’里,很多人尚未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因为心中的绝望,而选择了放弃,最终在鬼怪的面前节节溃败。 “但是,如果能有一个英雄人物站出来,成为长夜中的一面旗帜,让大齐王朝的修士们团结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作战,那么只要那个英雄不倒下,修士们心头的信念也不会熄灭。 “不久前,顾旭能够在‘凶神’级鬼怪的面前死里逃生,能够在天机封锁的死局中找到一线生机,能够以一己之力拯救青州府的数万百姓…他无疑是‘奇迹’的代名词。 “在我看来,让他成为‘长夜’中的英雄,无疑是极好的选择。” “他确实很不错,”国师思忖片刻,认可了洛川的说法,“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现在修行境界还不够高…太过展露锋芒,对他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说不定会为他惹来很多麻烦。” “小麻烦不要紧,那只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磨刀石,”洛川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至于大麻烦的话…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吗?” 听到这话,国师哑然失笑:“确实没错。” 第七十四章 声名鹊起 “对了,国师大人,”洛川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同您商量商量。” “什么事情?”国师问。 “关于今年的‘洛水大会’,”洛川回答,“往届的‘洛水大会’,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修士两两一对打擂台。实话实说,除了最后几场强强对决之外,剩下的很多场都是一边倒的碾压,站在观众的角度看,简直无趣极了。 “再加上长夜即将来临,鬼怪们可不会跟我们玩一对一的公平竞技游戏。我可不希望大齐的修士们花费太多精力去琢磨如何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地击败对手,却忽视了提升生死相搏的实战技艺。 “所以今年,我想尝试改变一下它的形式。” “改成什么形式?” “我希望陛下能够开启‘天龙秘境’,”洛司首淡淡一笑,说道,“谁能在里面待到最后,谁就是‘洛水大会’的魁首。” 国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天龙秘境”是天行皇帝的小世界。 众所周知,第七境强者之所以被称作“圣人”,是因为他们能够立自身之“道”,成一家之言。 而第八境的强者,则能够由自己的“道”,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名为“道则领域”的空间,并随意制定其中的规则。 在这片空间中,他们就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君王。 故被称作“真君”。 但是天行皇帝又跟一般的“真君”强者不太一样。 他的手中还拥有大荒明面上最强的名器——象征着皇权的、能够调动举国气运的“泰阿剑”。 空玄散人的“道则领域”是需要依存于现实世界的。 但是,天行皇帝——准确来说,是大齐王朝每一任拥有第八境修为的皇帝,却能借助“泰阿剑”的力量,从虚无中开辟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那就是“天龙秘境”。 “但是…皇上会同意这么做么?”短暂的沉默之后,国师又微微皱眉道。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中,有的皇帝曾使用“天龙秘境”培育现实世界中已经灭绝了的珍贵药材,也有的皇帝曾在“天龙秘境”里豢养鬼怪,用于给皇室子弟们历练。 但或许是因为天行皇帝长期在深宫里闭关修炼,“天龙秘境”从未在他手中面世,以至于很多人几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洛川微笑着说道。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神秘,令国师猜不透他的心思。 待人群渐渐散去后,莫厉沿着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重新回到书院的一间偏房之中。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温习符道知识。在书桌上,还摆放着厚厚的一摞他亲自书写的笔记。 他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缓缓坐下。 当这些字迹工整的笔记再次落入他的眼中时,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都是无用功啊…”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抱起桌上的这一摞笔记,走到了屋子一侧的火炉旁边。 随着他心念一动,火炉中蹿起了桔红色的火苗。 然后他把手中的笔记统统抛进了火炉。 一个个复杂的符文,一句句对应的咒语,一行行详细的注释…都在这跳动的火苗里,化作了黑色的灰烬。 就在这个时候,龙门书院院长李政突然推门而入,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莫厉,你在做什么?” 看到莫厉的举动后,李院长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莫厉转过头,朝李院长笑了笑:“今天国师大人给我提了个建议,让我放下书本,去京城外面走走。所以我现在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出一趟远门。” 李院长注意到,自己这位表弟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憔悴了,一双黑眼圈就像化妆画上去的一样明显。 “但这些笔记…都是你之前的心血啊…”李院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今天他本对莫厉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按理来说,莫厉失败之后,他应该感到失望或是生气。 但是,在见识到那个叫顾旭的少年超乎常理的出色表现后,他发现自己比预想中要平静得多,也没有任何想要责怪莫厉的心思。 甚至,在看到莫厉脸上的黑眼圈后,李院长心头还萌生出了一丝同情—— 表弟已经很努力了。 奈何他的对手是个史无前例的妖孽。 “不破不立,”莫厉放慢语速,望着李院长的眼睛,态度坚定地说道,“今天,我虽然与驱魔司的顾旭同台竞技,但是我清楚,我们的符道造诣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 “国师让我放下书本,出去走走…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书本里的知识,已经成了阻碍我继续前进的枷锁。 “如果我想更进一步,追上顾旭,甚至战胜他,我就必须打破这道枷锁才行。” 李院长轻叹一声。他知道莫厉心意已决。 “量力而行,”他语重心长地开口道,“离京之后,一定要保重。在没有天龙大阵保护的地方,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莫厉看着他,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从衣兜里掏出一支毛笔,将其递到李院长的面前:“你今早给我的‘定神笔’,现在还给你。抱歉,我没能做到你交代给我的事情——” “——你留着吧,”李院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符修,比我更需要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院长像一个即将送儿子远行的老母亲一样,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 莫厉一直认真听着。 待到李院长离开之后,莫厉迅速收拾好了行李,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在他的储物手环中,有丹药,有银票,有几套衣衫,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唯独没有书籍。 沈丘在与顾旭告辞之后,便来到了龙门书院的大门口。 邵管家已经在马车上等待他。 在看到沈丘的身影后,邵管家立即走下马车,把一个葫芦状的水壶递到他的面前。 “少爷辛苦了。” 邵管家并不是符修,但他却知道画符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需要绝对的专注。 自家少爷在书院里待了好几个时辰,跟他同台竞技的都是大齐王朝最优秀的符师。 别看他身上一滴汗也没出,但想必他的精神已经是非常疲惫。 “还好,累,但也快乐着,”沈丘轻飘飘地说道,同时接过邵管家手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灌入自己的口中,“虽然最后没能拿到龙门书院的那个职务,但是能够得到国师的点评,能够认识到当世最顶尖的符道天才…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您之后有什么安排呢?”邵管家问道,“是打算回金陵,还是继续留在洛京城——” “——当然是留在洛京城了,”沈丘打断了他的话,“邵叔,你先我回客栈收拾下行李。等过两天,我就搬去延庆坊金鱼巷,开始我的新生活。” “金鱼巷?”邵管家微微皱眉,感到有些疑惑。 作为侍奉门阀世家的管家,他自认为对大齐王朝的贵族官僚们的背景资料都非常了解。可是他想了好久,都没能想起来金鱼巷住着什么大人物,或是有什么重要的机构。 “那是我新东家的住处。”沈丘神秘地笑了笑。 “新东家?” 邵管家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家少爷,怀疑他实在开玩笑。 他跟在沈丘身边做事已经很长时间,对其性格可谓相当了解——他知道自家少爷个头虽小,但实际上却心高气傲,对皇亲国戚和一般意义上的天才都不屑一顾,很少有人能够让他真正服气。 他本以为,沈丘在竞争失败后,可能会选择自立山头,经营自己的产业,从而在瞧不起他的族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他竟然… “邵叔,你是否相信,”沈丘忽然开口,打断了邵管家的思绪,“有人能够让大齐王朝所有的修士都具备绘画符篆的能力?” “不可能。”邵管家毫不犹豫地摇头道。 他有过对符篆之术“从入门到放弃”的经历,很清楚它的门槛有多高,对修士们资质悟性的要求有多苛刻。 “但我那位新东家,他就当着两位圣人和龙门书院所有师生的面,成功做到了这件事情,”沈丘笑着说道,“除此之外,他还设计出了一个连国师大人都看不太明白的符阵,计算出了洛水大会的开支。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今天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是为了他,专程来到龙门书院。 “他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如果说金陵沈氏是一棵渐渐枯萎的老树,那他就是一株蓬勃生长的树苗…只要再过几年时间,就会变成一棵参天大树,足够我们安逸地躺在下面乘凉。 “既然跟着别人混就能吃香喝辣,那何必再费力气从零开始自己奋斗呢?” “少爷,您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来自青州的顾旭?”邵管家沉吟片刻,很快猜到了沈丘口中的这位“新东家”的身份。 “没错。”沈丘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您会对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但他今天着实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少爷,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质疑您的选择,”邵管家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只是觉得,您作为堂堂门阀子弟,去一个六品官员府上替他办事,可能会有辱您的身份…或许您自己对此并不介意,但我担心其他人在背后悄悄地嚼舌根子——” “——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沈丘呵呵一笑,“不必担心,邵叔。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比如我兄长的那几个仆人,私下里给我取的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他们还乐呵呵地以为我不知道。 “在那些人眼中,像我这样的人存在于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相比之下,我去找个新东家,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那只是一个平民出身未满二十岁的小子——” 邵管家脑子里仍然有一些来自于豪门世家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在他看来,不管那顾旭有多么出色,沈丘作为飞升仙人的后裔、三大门阀的子嗣,去给一个平民小子打工依旧是件难以理喻的事情。 这主从关系反过来还差不多。 “——平民出身,未满二十,就能官居六品,成为名器之主,在‘凶神’级鬼怪面前死里逃生,”沈丘显然听出了邵管家的心思,便笑着说道,“这样一个人,今后十有八九能超凡入圣,甚至有望跻身‘真君’之列。 “而咱们金陵沈氏虽是仙人后裔,可已经近百年没有出过圣人强者了。 “以我自己这平平无奇的天赋,日后能修到第六境,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既然如此,去给未来的‘圣人’或‘真君’做事,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跟十来位前来道贺的书院教习们客气了一番,内容基本上是“不敢当”、“过奖了”、“多多指教”、“相互学习”、“今后一起探索天地大道”之类的废话。 随后,他便乘着马车,离开书院,穿过喧嚣繁华的洛京城,返回驱魔司总部。 还未抵达衙门,便有一群官吏们热情围了上来,看上去兴高采烈,似乎比顾旭本人还要兴奋一些。 这一瞬间,顾旭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被运到马路上供人围观。 很快,顾旭的老熟人——九品缉事屈景龙来到了他的身边,对他解释了当前的情况:“顾大人,在您去书院之前,他们中很多人都在赌坊里给您下了注。现在您胜出了,他们或多或少都捞了一笔钱,简直开心得不得了。” “原来如此。”顾旭若有所思。 “另外,顾大人,司首大人已经在观星台等您了,”只听见屈景龙接着说道,“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他想跟您谈一谈。” PS:还是卡文卡得厉害QAQ昨晚通宵写到凌晨六点,才挤出2000字,困得不行后趴在桌子上睡到了今天下午…抱歉到现在才写完(我的作息真没救了)。可能第一次写百万字以上长篇,经验不太够,需要点时间突破瓶颈。 请:m.touxsw 第七十五章 断魂崖、上品功法与驱魔司的奖励 下午。 乌云渐渐散去,小雨渐渐停歇。 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虽然是露天的,但在它顶上却存在着由法术构建出来的无形顶棚,就算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这里的地面、矮桌、蒲团等依旧干燥且一尘不染。 洛川轻轻挥了挥手。 顾旭按照他的示意,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这是我找龙门书院李院长要来的‘百味茶’,”洛川指着桌上的一个茶杯,微笑着对顾旭说道,“要不尝尝?” 顾旭通读各类典籍,自然知道“百味茶”是龙门书院独有的特产,对于他这种正在朝着“望乡台”攀登的、需要体会人间情感的修士有极大的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 顾旭没有推辞,抬起茶杯便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 他的灵魂深处立即升腾起一阵玄妙的感觉。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伴随着喜、怒、哀、乐等诸多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陆陆续续地浮现出来。 其中包括他的第一次修炼、第一次画符、打开盒子看到陈济生送给自己的雪参、在陆氏凶宅中聆听“惊鸿笔”器灵诉说过去的事情、在沂河边看着时小寒同一群孩童们一起嬉笑着踢毽子、在沂山的黑色祭坛旁边被空玄散人逼迫修行《昭冥禁术》…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恍惚间似乎重温了自穿越至今几个月来的记忆。 直觉告诉他,今天晚上的修炼应该会非常的顺利。 “味道如何?”洛川和蔼地笑着问道。 “像是尝尽人间百味。” “你现在在‘思乡岭’上,攀登了多少级阶梯?” “八百八十六级。”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登上了接近九百级阶梯…你这修行的速度,真是让人惊骇,”洛川轻笑一声,评价道,“要知道像楚凤歌这样公认的天才,当初也花了近大半年的时间,才登上了八百级阶梯。” “可能是因为我无意中找到了一点小诀窍吧!”顾旭谦虚道。 “那你现在有没有考虑过,不久之后要如何登上‘断魂崖’?”洛川接着问道,“按照你这修炼的速度,很可能只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会抵达‘断魂崖’。 “我想,如果你能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登上‘断魂崖’,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 “‘断魂崖’…”顾旭在心头默念这个词。 根据他从修行典籍中了解到的信息,攀登“思乡岭”的道路称得上是峥嵘崔嵬、险象环生——他目前走过的路程,其实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待他抵达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后,将会面临一道斧劈刀削般的断崖。断崖上没有道路,没有阶梯,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徒手爬上去。 因为在大荒的历史上,有不少修行者前辈在修行的过程中,不慎从这处断崖上坠落,跌入那充斥着鬼哭狼嚎声的万丈深渊重重,最终走火入魔、神魂陨灭。 所以这座山崖就被称作“断魂崖”。 不过,经过千百年的摸索之后,修士们渐渐找到了一套应对“断魂崖”的方法,伤亡率大幅下降。 它需要修士找到一个与功法属性相匹配的特定环境——比如修炼寒冰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到白雪覆盖的山顶上闭关;比如修炼木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前往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比如修炼雷电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在雷暴频发的季节里进行修炼… 就算是修炼最基础的、没有特殊属性的《归元诀》,修士们也会找到风水独特之地,以阵法构建出气息畅通的理想环境。 借助环境与功法的力量,修士们便能够在“断魂崖”上构建出绳索,或是凿刻出天梯施展,从而得以在“思乡岭”上继续前进。 当然,“断魂崖”只是修士们在意识世界里构建出来的幻象。 它的本质,其实是对修士体内真元全方位的、跨越式的强化,是量变之后自然引发的质变。 像顾旭现在修炼的《赤焰真诀》,能够使得他的真元附带火焰灼烧的效果,那么在他登上断魂崖后,他的真元能够达到的最大温度将会成倍增加,甚至还有机会附带上爆炸、攻破防御或是抑制敌人伤口愈合等特性。 像修炼《列星诀》的楚凤歌和上官槿,则能够在登上“断魂崖”后获得更加精纯的星辰之力,不仅能够使真元附带上命宫主星的属性,而且对洛司首开创的一系列类似“流星走月”、“云海星河剑”等的武学也能使用得更加娴熟。 “我之前考虑过,在屋子里布置一个可以维持高温环境的阵法,”顾旭回答道,“因为我最近刚刚领悟了‘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这对我来说应该不难做到。” “我这里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洛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知顾小友你是否有兴趣听听?” “还请司首大人指教。” “在洛京南边的大谷关,那里的地底下有一处石窟,石窟中有一条炽热的岩浆河流——对于修习火属性功法的修士来说,那里是非常理想的修炼之地。”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对于“大谷关”这个地名,他并不陌生。 古籍中记载:“大谷,洛城南五十里,旧名通谷。” 此谷为洛京城南边的一道门户,也是通往南阳、汝州等地的重要关口,其地势险峻,群峰削立,灌木丛生,战时可埋伏重兵,断绝南北交通。 当然,顾旭之所以沉默不语,并不是因为大谷关是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 而是因为它曾经是一个被称作“魔教”的宗派——“长命教”的总部所在之地。 据书中的说法,此宗派曾经猖獗一时,不仅修习邪恶的法门,而且暗地里招收信徒、收纳香火,举行血腥的祭祀仪式。 所以,在天行三年的时候,天行皇帝派遣禁卫军和驱魔司把它一锅端了,不论是宗主、长老,还是普通的弟子、杂役,都没有人存活下来;它的山门,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长命教”于世间的一切痕迹,几乎尽数被抹去。 若不是书籍中仍然保留着几句对天行皇帝消灭魔教的伟大功绩的简短记录,恐怕世人早已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这个教派的存在。 对此,顾旭曾经还暗暗地在心头感慨:大齐王朝的这位皇帝陛下,真是对待鬼怪犹犹豫豫,对待人族重拳出击。 按理来说,巅峰时期的空玄散人都对天行皇帝无比忌惮,显然说明天行皇帝的实力要远远超过普通的第八境修士,甚至可能已经拥有了第九境的战斗力。 但现在,不仅各个行省都有“凶神”级的鬼怪在祸害民众,而且就在距离洛京仅有百里左右的地方,那“邙山鬼怪”依旧在独占山头称王称霸。 天行皇帝一直对它们放任不管。 不过,当遇到犯下“叛国罪”的青州陆氏,或是被视作“魔教”的长命教,天行皇帝一点都不手软,全部诛杀,寸草不留。 顾旭一度吐槽:难不成天行皇帝也信奉“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见顾旭一时没有回应,洛川笑了笑,说道:“顾小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的那条熔岩地河,确实跟‘长命教’有关系。 “由于‘长命教’修炼的也是火属性功法,所以教派中的修士们常常也会在那石窟中闭关破境。 “但现在,‘长命教’已经被陛下彻底抹除,那条岩浆地河也成了大齐王朝所有修士们共享的资源,只是尚未对群众公开而已。 “驱魔司总部的部分修士和龙门书院的一些师生偶尔会选择去那里静修,幽州赵氏的子弟们更是把那里视作他们的练功场地,每次来洛京城,都会去那儿待几天——毕竟他们幽州人曾经信仰过‘火神’,基本上都很擅长玩火,那里的环境对他们的修行会有极大的助力。 “你可以放心地去那里修炼,不必有丝毫顾忌。 “我很希望你能早日突破‘断魂崖’,然后在‘洛水大会’上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再一次给我们驱魔司涨涨脸。” 顾旭点了点头,同时决定回去再查阅一些关于大谷关石窟的资料。 在修行路上,如果想要走得更远,就需要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扎实。因为顾旭立志修成圣人,所以他每一个阶段都需要争取做到最好,不留后患。 他出身平凡,以前生活在沂水这样偏僻的小县城,没有特别好的修行条件,几乎一切都需要依靠自己争取。 但现在,既然他有机会与幽州赵氏的子弟们共享同一处修行练功的场地,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对了,顾小友,”短暂的沉默后,洛川继续开口道,“其实我很好奇,我之前一直没有让你跟楚凤歌、上官槿一起修炼《列星诀》,你心里是否有过不满。 “毕竟,整个大齐王朝星辰之力最浓郁的地方,就是你脚下的这座观星台——若你修的是《列星诀》,在这衙门里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登上‘断魂崖’,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 “并没有,”顾旭摇了摇头,“我曾经从书中读过,上品功法中蕴含圣人们的大道真意,本质上是前人为后人开辟的捷径,所以能够加快后人修炼进境的速度。但它最多只能使人修到第六境。 “若要修到第七境,就必须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走捷径是行不通的。 “现在《赤炎真诀》就很适合我。” 与其用别人的上品功法,不如利用自己的“道”,把中品功法进化成上品功法。 这是顾旭目前的打算。 “你说的没错,”洛川笑了笑,说道,“对于立志要修成圣人的修士来说,上品功法确实是一道阻碍前进枷锁。 “不过,《列星诀》并不是我开创的功法,而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为信徒们创造的、以托梦的形式放到我脑海中的功法。 “它的真意,是顺应天意、服从命运,着实跟你‘逆天改命’的意愿不太匹配。” “其实…如果能活得更久一些,我也不会去想着逆天改命。”顾旭轻叹一声,默默感慨道。 今天,他从洛川口中得到证实:洛川的“道”,确确实实跟“顺应天命”有关系,与他之前的结论完全一致。 只是他跟洛川的“道”又有一种莫名的渊源。 虽然他不认同这种“道”,但是一切出自洛川的法术和武学,他几乎看一眼就能完全领悟。 “差点儿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时候,洛川忽然开口,打断了顾旭的思绪,“顾小友,今天你开创出像‘火字符’这样的符篆,对于我们日后的杀鬼大计用处极大。 “你是否愿意把它的绘制方法传授给驱魔司的修士们?在功勋奖励上,驱魔司是不会亏待你的。” “当然可以啊,”顾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设计‘火字符’的初衷,就是希望所有的修士都能使用它。” 他很清楚,在修士与恶鬼之间的战斗中,有时候仅仅凭借一张符篆,就能够扭转战局,帮助修士从危险中逃脱,挽救一个人甚至很多人的性命。 这些人,很可能是他认识的、甚至是亲近的人。 比如他当初改进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曾经帮助过马钦战胜鬼怪“傒囊”,死里逃生。 今天,他在设计“火字符”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考虑过会获得怎样的回报。 不过既然洛司首提起了功勋奖励,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毕竟功勋这种东西就跟钱一样,他永远都不会嫌多的。 “只是,‘火字符’并不在现有的符篆体系中,也未尝在实战中使用过,我们很难衡量它的价值,直接计算出对应的功勋,”洛川继续道,“所以,我考虑先给你一千功勋的基本奖励。 “在此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只要有任何一个修士用‘火字符’杀死一只鬼怪,你就能得到一笔额外的功勋奖励——功勋数值将按照具体情况和杀死鬼怪的等级来计算。 “你觉得如何?” 第七十六章 渐渐好转的财运 还有这种好事儿? 洛司首的提议令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获得的功勋奖励是一次性的。 没想到它竟然像是前世的发明专利,只要别人用“火字符”来杀死鬼怪,他就能有一笔大小不等的功勋进账。 这让他想到之前的上交给衙门的第二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只要有同僚兑换一张他画的“杀鬼符”,他就能获得十五功勋——几个月下来,他以这种方式赚了好几百功勋,跟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做杀鬼任务比起来,简直又安全又轻松。 但这回跟上次还有些不一样。 上次他还需要动一下笔杆子,消耗一些真元,才能画出符篆。 这次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传授其他修士咒语之类的事情,司首自会派人去完成。 这种躺着收功勋的感觉,真是让人舒服。 “当然可以啊。” “那我们这么办吧!”洛川微笑着说道。顾旭这爽快的态度,似乎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他停顿了会儿,又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顾小友,最近这段时间,洛京城里有一件事情可能需要麻烦你去做一下。” “什么事情,司首大人?” “关于今年‘洛水大会’的海选,”洛川说道,“我希望你能在二月初的时候抽一点时间,去给洛京城的修士们观战点评。” “洛水大会”虽然名义上是举国修士的盛会,但是把数以万计的修士聚集在洛京城参加比试,终究是一件不太现实事情。 尤其目前洛川暂时还没有提议修改比试形式,洛水大会仍然将以擂台赛的方式进行——想想看,全国修士全部在京城两两一对打擂台,那要打到猴年马月。 因此,就像是科举考试有县市、乡试、会试一样,“洛水大会”会提前在各个县、府、行省举行海选,只有其中优胜者才能来到洛京城参加最后的角逐。 当然,像顾旭这样的驱魔司六品官员、大齐王朝的子爵以及元宵擂台赛的魁首,是可以直接参加正赛的,无须再花费时间精力去参加海选。 而大齐的修士们之所以会对“洛水大会”充满极高的热情,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渴望得到奖励、扬名海内,也因为在每一轮的选拔中,都会有当地的知名强者以类似“嘉宾”的身份,对参赛者的表现给予评价和指点。 对于大部分普通的修士来说,“夺魁”这种事情距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重在参与”、“长长见识”、“积攒教训”才是他们在参加比试时怀有的心态。 而这些“点评嘉宾”,平时都是他们根本无缘得见的大人物,在修行中拥有着丰富的经验。 这些人常常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修士们施展法术或武学招式的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缺陷,倘若心情不错,甚至还会慷慨大方地给出一些修行的建议。 俗话里经常说,一位名师三言两语的指点,胜过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苦修两三年。 在往届的“洛水大会”,就有过不止一个在得到强大的修行者前辈指点后,修为突破或是法术精进的案例。 这无疑使得更多的修行者趋之若鹜。 反正参赛不要钱。 只要去擂台上跟别人打一场架,不论输赢,都有概率白嫖到突破瓶颈的机会。 大齐的修士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听到洛司首的这项提议后,顾旭起初还有些犹豫,因为他最近这段时间本就需要去做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四合院的交接和整顿,比如接管时小寒送给他的丹药作坊,比如准备给龙门书院学生们的授课内容,比如继续琢磨“焚天七式”第二式和“星阵”法术… 此外,在洛川刚刚提到大谷关石窟相关的信息之后,顾旭也暗暗计划着,要加快一下修炼速度,争取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登上“断魂崖”,从而增加几分夺魁的把握。 洛司首曾经让屈景龙跟他说过,在“洛水大会”中夺得魁首的修士,将会有资格进入皇室内库,挑选一件法宝。 按照顾旭现在的进境速度,应该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就能够成为第四境的修士。 他有必要为自己提前准备一件本命法宝。 他手上虽然有“惊鸿笔”这样强大的武器。 但“名器”虽好,终究是被别人用过的,上面存留着众多前主人的痕迹,不适合用作本命物。 作为一个立志要修成圣人的天才修士,他的本命物将会成为他成道立言的重要基石,必须彻头彻尾是他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从一件下品法宝开始慢慢养成,也好过残存着前人道韵的“名器”。 趁手,对胃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对这次“洛水大会”的奖励寄予了极高的期待。 他最近的时间非常有限…去给别人做点评指导,这种事情的优先级要不还是稍微往后放放吧… “顾小友,如果你愿意花一个时辰的时间去洛水边上坐坐,跟别的修士们聊聊天,除了对应的功勋之外,你还能够得到一个‘替身手镯’作为报酬。” “那没问题。”顾旭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替身手镯”这玩意儿,虽然是个一次性的法宝,但关键时候是可以救他一命的。之前在沂山上遇到空玄散人的时候,如果没有“替身手镯”帮他驱除体内的负面效果,那么他就将会在《昭冥禁术》的作用下,变成跟“雪女”、“旱魃”一样的、不吃灵魂就会丧失理性的鬼怪。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近期的财运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在沂水县时,攒不起功勋,也攒不起钱,修行用的丹药需要依靠时小寒接济,“替身手镯”也是冒着危险去了趟陆氏凶宅后才得来的。 可是现在到了洛京城之后,他元宵擂台赛赚了一笔赏金,过生日收到了一间作坊,在龙门书院拿到一份优厚的薪酬,现在又得到了功勋和法宝的奖励… 难道最近的星座运势…不,命宫主星的运势发生了逆转? 不管怎样,这是个好的征兆。顾旭默默在心头如是感慨。 毕竟钱和功勋,谁不喜欢呢? 楚凤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修行了一整天。 其中一半的时间沿着意识世界的幽冥之路继续前行,另一半的时间则在专注地练习“云海星河剑”。 甚至在正午的钟声敲响时,他都没有离开房间,去衙门公厨吃午餐。 反正他都是第五境修士了,吃饭已经不再是他每天的刚需——就算连续好几天一粒米都不沾,他也能活蹦乱跳。 他知道,今天几乎驱魔司衙门的所有官吏们都在紧张地关注这龙门书院的那场符道之争。 参加比试的人,几乎都拥有大师级别的符道造诣。 其激烈的程度,绝不亚于楚凤歌跟剑阁苏笑在紫宸宫门前用剑大战三百回合,争做大齐王朝圣人之下的“剑道第一人”——当然,这只是楚凤歌自己的臆想,毕竟在别人眼中他其实只是个打架纯靠“野草”、对剑道一知半解的莽夫。 如果楚凤歌今天走出自己房间,去衙门的走廊上、院子里、拥挤的公厨里,肯定每隔几秒钟,就会听到一次“顾旭”这个名字。 他觉得自己的心态会绷不住的。 然而到了夜幕降临之后,他依旧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还是走出了房间,找到了上官槿,向她询问今日那场符师较量的结果。 “你猜呢?”上官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秘地笑了笑,反问道。 于是楚凤歌立即懂了。 “又是顾旭,对吧?” 他的语气很淡定。 只是在他的脑海中,又萌生出了熟悉的、被打击的感觉,令他心烦意乱。 “楚大人,看来你终究还没有傻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上官槿故意用尖锐的语气说道,像往常一样地跟他斗嘴。 “呵呵,是谁傻到不可救药了?”楚凤歌双手抱在胸前,抬着下巴,习惯性地反驳道,“某人私底下偷偷翻过《焚天七式》,琢磨了一整天,却半个字儿都看不明白,她还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人究竟是谁,我就不把名字说出来了。” “某个人不也一样?”上官槿斜瞥了他一眼,“不仅看不懂《焚天七式》,而且连《云海星河剑》的大道真意都搞不明白…那天在‘温故壶’的时候,若不是顾旭给了一句关键的提示,某人恐怕连那个姓吴的千户官都打不过。” “我起码比你这种不敢正面动手的胆小鬼强一些!”楚凤歌心头一怒,不再跟她玩阴阳怪气的游戏,直接开始正面硬刚,“我还知道,你去崂山遗迹的时候一无所获,连空玄散人传承的影子都没碰到…当时顾旭那小子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你居然连他都比不过!” “顾旭是司首大人亲口认证的史无前例的天才,我比不过他很正常,”上官槿语气平淡地说道,“倒是你,楚凤歌,堂堂第五境修士,驱魔司的五品郎中,竟然连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的勇气都没有。而且我还听说,你当初去那陆氏凶宅的时候,被吓得虚脱,甚至尿裤子,最后完完全全是依靠顾旭才解决了那里面的鬼怪…呵,你说说,到底谁才是胆小鬼呢?” “你胡说八道!你才尿裤子!我只是被顾旭那混蛋用‘请神咒’抽干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以前相处时一样,互相揭露对方的丑事,吵个不停。 但在拌嘴的同时,楚凤歌也渐渐地从上官槿口中了解到顾旭今天在龙门书院里震惊众人的表现,了解到了国师对顾旭的赞许,以及其他符师对顾旭的欣赏佩服——因为上官槿很喜欢把他跟顾旭放在一起作对比,方便“踩一捧一”。 楚凤歌虽然一直在努力地保持面色平静,但是他依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脊背也挺得笔直。 “我要去修炼了,”大约半个小时候,他冷冰冰地说道,“不跟你浪费时间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了。” “楚大人,祝您早日更上一层楼!”上官槿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 听到这话,楚凤歌立即转身离开。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返回自己刚才修炼的房间,而是在一种莫名的本能的驱使下,来到了驱魔司的藏书阁。 今天晚上在藏书阁里读书的人要比平时少得多。很多人赚了一笔钱后,都去洛京闹市区喝酒吃肉了。 但也有一些勤恳得过分的人,仍然在抓住一切有空闲的时间,给自己补充知识的养料——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别人休息的时间,也选择学习或修炼,那么当下一次衙门里有晋升机会的时候,自己晋升成功的概率或许会比别人更大一些。 楚凤歌沿着狭窄的过道,来到一处靠墙的书架,从其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写着《符道详解:从入门到精通》。 这是他第十五次取下这本书。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本书从头到尾地读完过——准确来说,他从来都没有读完过这本书的前五页。 每次半途而废的时候,他都会在心头骂骂咧咧,觉得符师们都是一群难以理喻的疯子,居然会发明出这种令人不适的丑陋符号。 相比之下,像他这样的剑修是多么帅气、多么潇洒、多么利落——只需挥出一剑就能砍死的鬼怪,干嘛还要婆婆妈妈地画半天的符篆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楚凤歌每看一次符道书籍,就会更加刻苦地练剑——对他来说,跟研究符文消耗的脑力比起来,练剑流的那点儿汗水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今天,当他了解到顾旭开创出能够影响到整个大齐修行界的“火字符”时,楚凤歌再次对符篆之术心动了。 因为他明白,“火字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以造福成千上万的百姓。 顾旭足以凭借它名垂青史。 但剑术却几乎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楚凤歌绝不甘心,今后史书上对自己的记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天行年间的知名剑修”或是“符道宗师顾旭的同僚”。 他也想功垂竹帛、万古流芳。 于是,他抱着《符道详解》,坐到了窗户边的书桌旁边,逼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地阅读。 五分钟后。 他皱起眉头。 一刻钟后。 他开始抓耳挠腮。 半个小时后。 他开始从座位上站起来,龇牙咧嘴。 一个小时后。 他把这本勉强读到第八页的书狠狠砸在地板上,破口大骂道:“去特么的符道!再看它一眼老子是狗!” 听到这声音,藏书阁里所有低头读书的修士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他,神情疑惑,似乎很好奇这位楚大人受到了怎样的刺激。 楚凤歌冷哼一声,大步离开藏书阁。 今天是个吉祥发财的好日子。 为了庆祝一下,顾旭晚上便按照约定,跟时小寒一起来到了洛水边上,在一家人满为患的街边小店里吃烤羊肉。 第七十七章 幕后黑手 顾旭和时小寒来的这家烧烤店虽然店面不大,环境也比较简陋,但是在洛京城却极具知名度,常常人满为患,需要排很久的队才能等到一张桌子。 “排队”,可以说是顾旭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 为此,他专门在来时的路上占了个卜,确定在这个时间点这家烧烤店里正好有空位,才带着时小寒来到这里。 在餐桌角落的一张桌子两侧坐定之后,时小寒便迫不及待地点了三大盘烤羊腿,同时嗅着弥漫在店内的肉香味儿,开始忍不住咽口水。 “龙门书院的饭堂菜品可是相当丰盛,”顾旭微笑着说道,“等你去了那边后,就有口福了。” “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双手托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一只在窝里等待投喂的小雏鸟。 “龙须面、盐水鸭、虎皮肉、琅琊酥糖…”顾旭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 每当他说出一种食物的名称,时小寒的眸子都会变得更亮一些。待他说了十多种后,时小寒更是差点儿情不自禁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口中喃喃道:“如果明天是二月初一就好了…” 这时顾旭笑了笑,给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你去龙门书院里进修,可不仅仅是为了品尝美食,还得听课、读书、按时写总结报告…” 时小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在我印象中,书院里似乎可以按照个人的喜好来选择课程,”她秀眉微蹙,说道,“我想我应该可以只去里面学习刀法——” “——据我所知,书院里就算学习刀道、剑道,也相对会偏重于理论的层面,”顾旭淡淡道,“比如那些教习们会要求学生分析《霸王刀法》和《拈花刀法》的不同点和各自在武学史上的重要意义,计算它们斩杀不同类型鬼怪的效率和真元使用量,并让学生以此为题写一篇上千字的文章。” “真的吗?” 时小寒愣了两秒。她灵动的眼珠子突然僵住了,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吃饭的过程中,碗里突然蹦出了一只“凶神”级别的鬼怪。 “我道听途说的。” 顾旭微微一笑,只觉得欺负这丫头真是件好玩的事情。 她的心思纯粹得像一张白纸,从来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绪,一切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或许一分钟前,她还在因为背不得书本中的知识而愁眉苦脸;一分钟后,她就会因为见到诱人的美食,像小兔子一样开心得蹦蹦跳跳。 似乎是为了证实顾旭心头的这番评价。 就在这个时候,店小二把他们点的菜肴送到了桌子上。 时小寒的眉毛立即舒展开来,似乎心头所有的烦恼都瞬间被一扫而空。她伸手抓起一根烤羊腿,狠狠咬下一块肉,配上一对尖尖的小虎牙,仿佛一只饿了三天后终于捕捉到猎物的小老虎。很快,她的小嘴边上、衣襟上、袖子上便沾满了油渍。 “真好吃!” 顾旭的描述可能夸张了一些。 但他知道,龙门书院作为一个搞“精英教育”的地方,热衷于研究各类道法的理论基础,会要求学生们“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跟驱魔司这种普遍信奉“实用主义”的地方截然不同。 就拿时小寒最擅长的《霸王刀法》来举例子—— 在驱魔司,只要她能成功地把鬼怪砍死,哪怕她挥刀的动作尽是破绽、真元运转漏洞百出,她就是优秀的,就能毫无争议地得到对应的功勋奖励。 但是在龙门书院,她的动作不能出错,她的真元必须按照正确的轨迹运行;除此之外,她还需要知道《霸王刀法》的诞生背景、独特之处和适用情况…否则,就算她提着大刀杀死了一百只鬼怪,她也不能顺利通过每个月的考核。 或许习惯了“莽夫打法”的时小寒不会喜欢书院这样的氛围。 但是在大荒的修行体系里,随着境界的渐渐提升,除了需要更多的、更昂贵的丹药资源之外,更需要拥有对道法的强大领悟能力。 第一境、第二境只需要嗑药加上闷头修炼,修为就会慢慢提升。 就算到了“思乡岭”后,也有修士凭借本身的生活经历歪打正着,一不小心就跳过“红尘悟道”的过程—— 比如几年前洛京城就有一个修士在短短几天内,先是房子起火了,然后因得罪了上级惨遭贬官,可接着久病在床的母亲忽然病愈,一直仰慕的姑娘家里也忽然来人上门说媒… 在这人生的大起大落里,他如同脚底下安装了火箭似的,在“思乡岭”的阶梯上疾速奔跑,一个月跑的路程,比过去几年加起来的还多,转瞬之间就抵达了“望乡台”。 不过,待到了第五、第六境界,就很难再会有钻空子的机会了。 悟道将成为修为提升和境界突破的必要条件。 对道法奥义一无所知的人,将在“幽冥之路”上寸步难行。 所以,在崇尚“能用就行”、“不求甚解”、“莽就对了”的驱魔司修士们中,很少有人能修到第四境以上——反正他们手中的修行资源也不足以让他们修炼到这样的境界。能够赚取功勋,吃饱穿暖,养活家人,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但龙门书院的权贵子弟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从来都不需要担心资源不足的问题,自然就可以给自己定更高的目标,考虑更加长远的事情。 像时小寒这种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修行资质也不差,周围无疑会对她寄予很高的期待。 然而出于性格的缘故,她只痴迷于提着大刀砍鬼,对研究大道奥义毫无兴趣。如果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她日后的修行恐怕会困难重重。 顾旭觉得,驱魔司司首洛川很可能是预料到了这样的问题,才提出了要把时小寒送去龙门书院进修的主意。 不得不说,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洛川对他的考虑实在是太周到了——不仅以各种理由想方设法地往他手里送功勋、法宝、法术典籍和修炼资源,帮他思考登上“断魂崖”的方案,而且连时小寒未来的前途都安排到了。 “这大概是培养接班人才有的待遇吧!”他摇了摇头,暗暗在心头感慨道。 时小寒很快把桌上的食物扫荡得干干净净,在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黯淡的饕餮虚影。 不过她看上去像是依旧没有吃饱的样子,挥手叫来的店小二,又点了几盘烧烤。 与此同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开口对顾旭说道:“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用令牌跟青州府的丹药作坊联系过?” “还没。”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 最近两天,他都在全神贯注地准备这场符道之争,还没时间去仔细研究时小寒给他的生日礼物。 若不是现在时小寒忽然提起来,他还不知道那张代表作坊所有权的令牌,也有远程传讯的功能。 随即,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丹坊的令牌。 它的正面是大写的数字“陆”,代表时家名下的第六座作坊;背面则以小篆字体雕刻着顾旭的名字。 “顾旭,你只需要握住令牌,念诵一段特定的咒语,就能跟六号作坊的杨管事取得联系。”时小寒一边啃着烤肉,一边跟顾旭介绍道。 顾旭在吃了几根肉串和一盘烤豆腐后,已经基本上填饱了肚子。 于是他便在等待时小寒为“饕餮之印”蓄力的时间里,按照她的说明,握着令牌念了一段简短的咒语。 很快这令牌上便泛起了金色的光芒,接着从中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时小姐…哦不,顾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玩意儿竟然是语音通信?我还以为它跟“神机令牌”一样是文字聊天呢! 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 与此同时,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往地上一扔,随手布置了一个屏蔽声音的结界。 虽然他谈论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但谨小慎微一向是顾旭的做事风格。在他看来,在洛京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稍微小心一点点,绝对不会有错。 很快,他便从杨管事的口中了解到,在青州府的灾难过后,这家丹药作坊非常不景气。 虽然“三大凶神”已经不再作乱——“九婴蛇妖”已经被国师封印在地底,“沂山雪女”因受伤陷入了沉睡,空玄散人不知去向。 虽然驱魔司已经派遣了不少修士来帮助青州府进行灾后重建。 但是这次事件终究是给青州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很多有条件搬家的修士,都带着自己的全家老小,离开了这片曾经居住多年的土地。 其中就有很多丹药作坊的大客户。 除此之外,想要采购炼制丹药的材料,也比以前困难得多。 顾旭默默听着杨管事的叙述。 对于这些修士的选择,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尽管国师已经借助公告向青州府居民表示,“九婴蛇妖”的封印已经得到加固,它再也不可能从地底逃出来了。 但是众人心头依旧不可避免地会怀有这样的想法:既然这蛇妖能够破封而出第一次,那它为何不能再出来第二次? 当然,理解归理解,顾旭对此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头疼。 因为他知道,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日后对资源的消耗将会是一个无底洞。 尤其是在晋入第五、第六境后,需要用到一种名叫“玄黄丹”的丹药,材料珍贵、做工复杂,常常有价无市。 他原本把这丹药作坊视作一件意外得来的宝藏,觉得拥有了它之后,自己再也不需要担心丹药来源的问题了。 没想到在打开宝箱的盖子之后,里面除了宝藏外,还装着不少麻烦事儿。 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虽然拥有“智慧”权柄,但是他的天赋更多用在修炼上,对于处理这种事情并没有太多处理的经验。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到自己今天刚刚招揽到一个门客——沈丘来自富甲天下的金陵沈氏,曾经在幕后替其兄长管理家族产业,声称“经商赚钱和经营人脉的本事,整个洛京城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想必对于沈丘来说,解决这样的问题,正是他擅长的事情。 “或许可以向他咨询一下。”顾旭暗暗心想。 他目前对沈丘并不是完完全全地信任,不可能把太过重要的事情全部交给他做。但他可以趁这个机会,考验一下这位门客究竟是有真才实学的,还是来他的家中骗取免费住宿的。 “让我想想办法,”在切断通信之前,他通过令牌对丹药作坊的杨管事说道,“两天之后,我们再做联系。” 吃完烧烤之后,顾旭和时小寒并没有在城中耽搁太久,便乘着马车返回了驱魔司衙门。 明天白天顾旭已经跟国师约好了一起去赤阳子的坟墓。 为了避免修行进度受到耽误,今天晚上他就必须抓紧时间,趁着“百味茶”的效果仍在,在“思乡岭”上多攀爬几层阶梯。 不过,就在他们抵达衙门的时候,上官槿忽然朝他们迎面走来,神色郑重地对他们开口说道:“顾道友,小寒妹妹,你们还记得那天去正平坊四合院时,遇到的‘披萝煞’、‘淫风煞’,还有杨长福脑海里的‘心蛊’吗?” “当然记得。”顾旭点头道。 他依旧记得那天跟时小寒、上官槿一起去买房子,本来图便宜,想买正平坊的那间四合院,却发现那院子里不仅出了风水问题,而且房东杨长福的意识世界里竟然被人种下“心蛊”。 那神秘的幕后黑手,甚至能够借助“心蛊”,与他们进行神念层面上的隔空对决,连上官槿都一度沉沦于负面情绪不可自拔。 后来,顾旭顿悟出“星垣”法术,配合上官槿,才把“蛊虫”彻底消灭。 “现在,驱魔司已经在天机术的引导下,抓到了那次事件幕后黑手,”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那个女的是南疆人,擅长蛊术;那个男的是南阳人,是个风水师。正是他们两个配合,造成了这次事件。” 顾旭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走廊尽头的地面上,画着一个法阵——顾旭知道,此阵名为“画地为牢”,被困在阵中的人行动会被束缚,无法走出阵外。 阵法中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身材矮小,胡子拉碴,正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 一个是体格瘦弱、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脸色苍白,目光不住躲闪,看上去惶恐不安。 请:m.touxsw 第七十八章 赤阳子的墓地 顾旭望着被关在阵法的两个人,微微皱起眉头。 根据他们身上的真元气息,顾旭能感觉得出他们都是第三境修士。 “他们是在什么地方被抓到的?”他向上官槿询问。 “在洛京城北边,距离北城门几里远的地方,”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不得不说,这两人真的很擅长玩捉迷藏。就算有天机术的指引,我们派去的修士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那荒山野岭之间找到了他们的行踪。” 顾旭沉默片刻。 在他的印象中,当初那个操控“心蛊”的修士拥有着极为强大的精神力量,手段层出不穷,且擅长玩弄人心。 顾旭很难把她跟眼前这个神情惊恐、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联系在一起。 当然,不排除她是在演戏的可能性。 “你们暗中对付杨长福的动机是什么,”顾旭走到他们的面前,淡淡地问道,“是有人暗中指使你们这么做的吗?” 矮小老头和年轻女子互相看了看彼此。 然后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大…大人,没有人指使我们,是我们跟杨长福之间有矛盾…” 在她说话的时候,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又稳稳地接住。 反面朝上。 “你在撒谎。”他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年轻女子的话。 年轻女子的表情立即僵在脸上。 她咬着嘴唇,沉吟几秒,重新回答道:“…有人给我们出了一笔钱,希望我们帮他们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大人,我立下…立下了大道誓言,不能透露其中的内容,也不能透露他们的身份,如果我说了,就会遭受天打雷劈,暴毙身亡。” 顾旭再次抛起铜币。 这回正面朝上。 于是他笑了笑,望向旁边个子矮小的老者,问道:“杨长福家宅中的风水杀局都是你布置的么?” 老者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旭接着问:“那你知道‘披萝煞’和‘癫狂煞’的区别是什么吗?” “攀爬在墙壁上的植物叫做‘披萝煞’,”老者思索片刻,语速缓慢地说道,“‘癫狂煞’…让我想想…那是一种四周噪音较大的、能够致人疯狂的风水格局…” 听到他的回答,顾旭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却愈发凛然。 他已经看出,这个老者其实并不太了解风水堪舆之术,他的这话一大半儿都是在瞎编。 “——‘癫狂煞’跟噪音没有任何关系,”顾旭淡淡纠正道,“它是指房屋太久无人居住而年久失修,从屋顶墙壁或窗台上长出杂草青苔等植物。在这样的房屋住久了,就会使人变得神经合合、脑子不太正常。” 老者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言。 “我们或许抓错人了,”顾旭转过头,对身边的上官槿说道,“我觉得,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作案者,只是幕后黑手找来的两个替罪羊罢了。” 上官槿长期跟在洛司首的身边做事,拥有丰富的处理复杂案件的经验。 在顾旭刚刚问话的过程中,她自然也察觉到这两个“犯罪嫌疑人”身上存在着不少疑点。 再加上前几天顺利通过了“温故壶”里的试炼后,洛司首奖励了她一本来自大齐南疆的、关于巫蛊之术的小册子,使得她对蛊术有了初步的了解。 “‘心蛊’和‘迷情蛊’的蛊虫各自是什么颜色的?”她模仿着顾旭的口吻,向阵法中的年轻女子问道。 “是…深紫色吗?”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前者是透明无色的,后者是漆黑色的,”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了一会儿,伸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然后微微皱眉,转头对顾旭说道,“这两人看上去确实对风水和蛊术一无所知,应该确实是两个背黑锅的…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天机术推演的结果,都指向这两个人,就连司首大人都没有提出异议…” 上官槿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因为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顾旭曾经在“温故壶”幻境里跟她提起过:空玄散人掌握着一种能够屏蔽天机的法术,甚至连司首大人的感知都能瞒住。 这个事件的幕后黑手,会不会也拥有类似的手段? 正在她陷入沉思的同时,顾旭再次轻轻抛起手中的铜币,然后对她说道:“这一个事件,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幕后那真正的谋划者,拥有令我们难以应对的力量——不仅仅是修为上的,也有势力上的…我们必须得尽快告知司首大人才行。” 上官槿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司首大人。” 话音落罢,她就立即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登上楼梯,朝着洛司首所在的观星台走去。 在上官槿离开之后,顾旭很快也返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清香阁”,在窗边的席子上坐定,服下“度厄丹”,进入了修炼状态。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再次让他感觉到,洛京城里的水真深——水面上泛起的一点点涟漪,可能也是幕后大人物们的斗争角逐;走在这水边,就算想要避开麻烦,也会不知不觉间被溅起的水珠子沾湿衣角。 这使得顾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需要抓紧时间提升实力。与此同时,还得紧紧地抱住圣人的大腿,才能在即将到来暴风雨中保全自身。 他轻叹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他的神思再度穿过漫无边际的黑暗,来到了熟悉的幽冥世界。 他站在“思乡岭”的阶梯上,四周雾气缭绕,化作千奇百怪的幻象,悄无声息地蛊惑着他。 但顾旭依旧淡然自若。 他回忆起今天下午喝过的“百味茶”的滋味,无数记忆宛若水中的气泡,咕噜咕噜地自心底窜了起来,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喜、怒、哀、乐…诸多情绪化作一阵阵风,环绕在他的周围,驱散了他周围的迷雾,也使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轻得像一只飞鸟。 前方的视野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 千余级台阶之上,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绝壁。 其高达百丈,阻断了登上道路。 光是看着它,就会使人心头萌生出畏惧、乃至于绝望的情绪。 顾旭知道,这处悬崖,就是洛司首今天下午在他面前提起的“断魂崖”。 它位于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的位置。 顾旭必须以神魂为索引,以真元为原材料,构建出绳索,凿刻出阶梯,才能登上这处凶险的悬崖,沿着登山的阶梯继续前进。 谷>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温暖光滑的触感从他手上源源不断传递而来。 顾旭脚步顿住,一时不知所措,心头思考着该不该拒绝她这样的举动。 正当他心情慌乱之际,赵嫣忽地又轻笑一声,将他的手松开。 “本以为你是个订过婚的人,在这方面应该成熟稳重、处变不惊,”她悠悠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还跟个纯情少年一样,稍微逗你玩一下,你的心就乱了。” “我没有乱,”顾旭一脸澹定地否认道,“我只是想不到,像赵小姐这般聪明的人,竟然都被我的演技骗了。” 他打死都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承认,他是一个连初吻都还在的两世处男。 “是么?”赵嫣斜瞥了他一眼。 或许是她那双狐狸眼太过妩媚,她斜着眼睛看人,都让人感觉像是在抛媚眼。 两日之后,两名来自大齐的使者悄无声息地抵达了蓟城,出现在大燕王宫的门前。 他们态度彬彬有礼地声称,想要求见燕王。 “他们把我们的王上称作‘燕王’。” “难道他们已经放弃了对付我们,打算承认大燕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守在宫门外的侍卫们思绪万千。 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赶进宫内,把此事汇报给赵长缨。 听到这个消息,赵长缨却表现得格外平静,好像这件事情完完全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立即下令,要在大燕王宫的主殿——也就是以前燕国公府的会客厅接见这些大齐使者。 此时比起几天前,赵长缨脸上的血色似乎澹去了几分。 侍卫不禁关切地问了句:“王上,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我现在身体好得很,”赵长缨昂着脑袋,理了理衣领,“至少,接见两个使臣,完全不在话下。” “可是——” “——废话少说。大齐派使者来这里,是想试探我们的虚实。如果我在他们的面前露怯,那大燕就完蛋了。” 侍卫立即低下头,恭顺道:“王上教训的是。” “对了,你去跟顾旭说一声,让他戴着面具来参加今天的朝会,”赵长缨接着吩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齐使臣之所以想要来见我,大概率是因为他。” “遵命,王上。” 这一天,赵长缨在王宫主殿接见齐使,顾旭戴着黑色面具混在众多大燕臣属中间围观。 话说,,,..版。 他发现,大齐派来的使者,竟然都是他的老熟人—— 一个是辽州府千户阙巨昌,另一个是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 前者在井陉用暗箭对付他,后者手握长戟,凭借闪电般的极为恐怖的速度,把他逼入了绝境。 步入殿后,两名齐使的目光都不住地向四周扫视——顾旭猜得到,他们定是在寻找自己的踪影。 不过顾旭的黑色面具着实强大。 本章未完,点击继续阅读>>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他们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很快就移开了,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然后他们走到赵长缨面前,向其拱手行礼,说了一番客套话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们来到大燕,是为了捉拿叛国逆贼顾旭。” 第二十八章 燕王的诚意 大燕刚刚独立不久,尚未有严格的纪律和尊卑等级,再加上赵长缨作为一条糙汉子,一向不拘小节,喜欢跟下属们称兄道弟。 因此大燕这朝堂,目前就是个一群反贼组成的草台班子。 大齐使者话音刚落,大厅里的臣属们便纷纷东看西看,小声议论。毕竟大部分都还不知道顾旭已经逃进了大燕境内。 “安静。”赵长缨抬起手,声音洪亮道。 然后他望向两个齐使:“你们继续说。” 竺秋怡上前一步,照着昭宁公主交给她的台词,声称大燕和大齐一直都是命运与共的整体,二者血浓于水、密不可分,如今的矛盾,不过是出于一点儿误会罢了。 那个叫顾旭的逆贼,才是勾结鬼怪、屠戮百姓的人族公敌,是大荒真正的祸害。如果不尽快把他逮捕,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齐朝廷希望燕王能够放下恩怨,以人族大义为重,先一同合作,将恶贼顾旭正法。 大齐也愿意许诺,如果燕王肯答应这一请求,那么在今后的数年内,双方和平共处,互不侵犯,甚至可以进行修行资源的贸易往来。 听到竺秋怡的这番话,大燕臣子们再一次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不得不说,对于很多燕人、尤其是亲齐派而言,大齐朝廷给出的这些条件无疑触动了他们的心弦。 他们想要和平,不想打仗。再加上大燕境内相对贫瘠,大齐王朝丰富的物产资源令他们格外向往。 “都给我闭嘴。”赵长缨再次抬起手来,厉声喝道。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两个齐使,用冷冰冰的嗓音说:“你们口中所说的‘逆贼’顾旭,现在已经是大燕的宾客。他已效力于我,并受到我的保护。你们视他为奸贼,妄图对付他,就是不把我这个燕王放在眼里。” 两个大齐使者显然没料到赵长缨会表现得如此强硬。 大燕臣属们更想不到自家王上会如此护着一个外人。 不过竺秋怡很快就恢复了澹定。 她抬头看着赵长缨,平静地说道:“顾旭那厮阴险狡诈,擅长伪装,燕王莫要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了。说不定不久后,他就会背叛大燕,给你们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赵长缨哈哈大笑:“我赵长缨虽是个粗人,但自认为还是有几分识人的眼力。顾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很清楚。 “你们还请回去吧! “回去如实告诉你们主子,大燕永远都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宾客。” 竺秋怡深吸一口气。 赵长缨的态度如此坚决。他显然不可能把顾旭交出来。 但他们两人先前在井陉的任务中就已经失利。他们实在不想再一次无功而返。 “既然燕王不愿合作,那我们就要自行去调查顾旭的行踪了。” 竺秋怡一边说着,一边取出白色小瓷瓶“追忆”。彩色的烟雾从瓶口冒出来,朝着殿门外飘去,勾勒出一幅幅过去曾发生的、栩栩如生的场景。 “够了,”赵长缨厉喝道,“你们在我的地盘上调查我的客人,窥窃大燕的机密,也不问问我这个燕王是否同意。” 他话音刚落,竺秋怡和阙巨昌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们的真元,也在这一刹那被赵长缨封锁住了。 竺秋怡皱起眉头。 她发现,自己此时不仅无法施展出包括神通“逐风”在内的任何招式,同本命法宝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 “真君”强者,恐怖如斯! 像竺秋怡这样独当一面的第六境修士,也不过是一只任其拿捏的蝼蚁罢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竺秋怡说话的语气仍旧镇定自若,“燕王,如果我们两个死在了这里,那么你们必将面临来自大齐的怒火。” “哈哈哈哈大齐的怒火,”赵长缨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我的妻子当年也是大齐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她当年不明不白死在洛京城后,大齐有展现出这所谓的怒火么?”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yeguoyuedu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今天不打算杀你们。我还需要你们回洛京去,把我的话原模原样地带给你们的那位公主殿下。 “只是,你们得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一点儿小小的代价。” 说时迟,那时快,竺秋怡和阙巨昌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视野变得扭曲起来,就像是坠入了深海的漩涡,又像是踏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待到一切恢复如常,两人发现,自己体内的真元全部消失不见了,经脉里空空如也。 赵长缨竟以一种神乎其神的方式,将他们的修为无声地抹去,让他们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你居然——” 阙巨昌又惊又怒,但畏惧于燕王的淫威,不得不把即将说出口的话憋回肚子里。 竺秋怡则心有余季。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那一瞬间,赵长缨展开了他的“道则领域”,并在领域中修改了规则,把他们两个从法则的层面上变成了凡人。 这样的手段,只有真君本人,以及修为在他之上的修士,才能够破解。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一辈子都将再无踏入超凡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她的脑海中再度回响起昭宁公主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大燕内部不合,很多人畏惧于大齐的威势,希望保持和平,不愿意与大齐开战。” “赵长缨应该受了很重的伤,近期非常虚弱,很少在公开场合见人。” “顾旭与他们非亲非故。他们应该很乐于答应我们的条件。” 想到这里,竺秋怡轻叹一声。 她觉得,自己必须回洛京城告诉公主殿下,她的情报源可能有问题。 “顾小友,这就是大燕给你的诚意,”待到大齐使者们离开后,赵长缨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顾旭身上,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快出来跟大家见个面吧!” 朝堂中的众人也纷纷转头,朝着顾旭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顾旭深吸一口气。 他曾预想过赵长缨会在大齐使者们面前护着自己。但他从未想过,赵长缨竟然会当着他的面,直接废掉了两个大齐使者的修为。 他沉吟两秒,伸手摘下面具,然后走出队伍,来到大厅的中央。 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能力,他能清晰地听到在场众人对他的暗中议论。 “原来他就是顾旭啊,模样挺俊的。” “一个小白脸罢了。真不知道赵长缨为何要冒着触怒大齐的风险力保他。” “听说他今年还未满二十岁。在他这年龄,能拥有第四境修为,足以称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连号称‘圣女转世之身’的公主殿下都比不过他。” “他可是比圣女转世还要厉害的存在。前几天的事情你听说了么?他在火神庙中,引发了万火朝拜的惊人异象,重黎大人把他视作伟大火神在人间的化身,对他顶礼膜拜、宣誓效忠。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王上才会对他如此地看重。” “火神是大燕的始祖。火神的化身,怎么可能是一个外人?” 赵长缨再次喊了声“安静”,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然后他从座椅上站起身,走下台阶,行至顾旭身边,抓起他的一只手,向众人介绍道:“他就是顾旭,大齐王朝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天之骄子,曾经解决过青州陆氏凶宅的桉件,曾在沂山之上与‘凶神’级鬼怪对峙,解救万千百姓于危难之中。 “他也曾在‘洛水大会’上夺得魁首,年纪轻轻,便在符篆之道上拥有了大师级别的造诣,并发明出‘火字符’,造福天下苍生。 “此外,他还得到了伟大火神的青睐,对火的规则深有领悟。 “可是,像这样的一个年轻天才,本忠心耿耿地效命于大齐,却因为君王的不信任,被迫从洛京城逃离,来到我们大燕。 “我赵长缨只是个粗鄙的武人,一向没什么厉害的本事儿,以前在战场上立下的功绩,皆是仰仗于在场各位的鼎力相助。 “但是,对于杰出的人才,我绝不会像大齐天行皇帝那样,不仅心怀疑虑,还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把他逼入死路。 “我定会吐哺握发、待之以诚。 “大齐驱魔司司首洛川曾经暗示过我,顾旭今后的成就,将在圣人之上,甚至可能变得比我还要强。 “既然这样的年轻俊杰看得起我,愿意来我大燕,那我也得取信于他,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大燕的客卿,在场各位须以国士之礼待之,不可对他有丝毫的不敬。” 顾旭站在旁边,听着赵长缨的这番康慨陈词。 他终于明白,为何赵长缨在大燕境内会有极高的威望——他这口才,他这笼络人心的手段,便是一般人很难学得会的。 若不是顾旭前世曾经读过上下五千年历史,恐怕他此时早已抓着赵长缨的手,感激涕零地说:“在下漂泊四海,只恨先前未逢明主,燕王若不嫌弃,愿效犬马之力。” 第二十九章 旧王退位 面对赵长缨的深情拉拢,顾旭心头有些感动,却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颔首回应道:“王上今日所作所为,在下铭记在心,今后若有机会,定要涌泉相报。” 他很清楚,赵长缨背后的目的,肯定是想让他娶赵嫣,留在这里做大燕未来的王夫。 看到顾旭这含湖的态度,赵长缨没有生气,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待会儿来我书房一趟。” 散朝后,顾旭重新戴上黑色面具。 那些盯着他看的目光很快消失不见。他再度变回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然后他照着赵长缨的要求,来到了对方的书房。 在书房的门外,他碰上了赵嫣。 赵嫣显然早上练了武。 她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劲装,脚上踏着黑色长靴,长发高高盘在脑后,看上去腰肢纤细,脖颈修长。 在她的脸颊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滴落。 “今天大齐王朝派使者来这里找你了?”一见面,赵嫣便向他问道。在她的眉宇间,隐隐能窥见一抹忧色。 “你父亲把他们赶走了,还把他们的修为都废掉了。”顾旭如实说道。 “他应该是真的把你当自家人看待了。”赵嫣认真道。 只是当顾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她又不禁轻轻笑出声来,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 顾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调戏了。 自从赵长缨提议让他们两个结婚之后,赵嫣的举动也开始变得奇奇怪怪,总是不住地挑战他忍耐的底线。 若不是他有羁绊在身,有些时候真想把这只魅惑人心的妖精就地正法。 随后两人并肩跨过门槛。 赵长缨正坐在书桌背后的椅子上。 他右手扶着额头,手肘杵在桌面,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 “坐吧。”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两把椅子。 待到顾旭和赵嫣坐定之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郑重地看向赵嫣:“我今天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提前退位,把王位交给你。” 听到这话,赵嫣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为什么?是你的身体出问题了么?”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担忧。 “不,”赵长缨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早就出问题了,但并不妨碍我再履行几天燕王的职责。 “我只是在想,整个大燕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圣人之上的强者。 “我若活着,除了天行皇帝本人之外,没有人敢对大燕轻易动手。 “但在我死之后,各路牛鬼蛇神都可能会跑来蓟城凑热闹。你即位之后,定会遇到无数的困难。 “所以,我打算先把王位交给你,然后以‘探索飞升大道’为借口,去地下密室里闭关。 “只要我待在密室里不出来,那么外面的人将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死是活,永远会对大燕心怀忌惮。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待你日后成为圣人,能够挑起燕国的大梁,再来密室里替我收尸,把我的死讯公之于众。 “等到那时,我也可以安心地在九泉之下与你的母亲团聚了。” “父亲,你…”赵嫣欲言又止。 此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她很清楚,父亲为了大燕,为了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贵为君王,却选择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时刻把自己锁进密室,在无人吊唁中与世长辞,心甘情愿地为她铺平道路。 “你即位的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吧,”赵长缨假装没有看到女儿的表情,继续平静地说道,“最近几天,你抓紧时间,去跟蔡教头、朱参军、陈都统等人多多沟通,尽快熟悉大燕的内政军事情况。如果遇到问题,就来找我。 “我会给你准备一份名单,会告诉你哪些人可以重用,哪些人需要提防。 “赵长祺对我的这个位置已觊觎了很久。但他和他那个儿子太过机关算尽、唯利是图,若假以时日,必将原形毕露、自取灭亡。 “火神庙的力量你也必须得重视。但重黎和大部分的神官们都是固守传统的狂热分子,很可能会提议让你做出一些偏激的举动。跟他们合作,你必须三思而后行。” 赵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这些话牢记心里。 “最后,我还有一句嘱托,”赵长缨放慢语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后代。有了继承人,一个政权才能稳固下来。” 赵嫣没有吭声。 她不自觉地向旁边的顾旭瞟了一眼。 却见顾旭正视前方,一动不动,好似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嫣儿,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片刻后,赵长缨朝赵嫣澹澹地笑了笑,“我还有些话要跟顾小友单独谈谈。” 赵嫣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自己被排除在谈话之外有些不太愉快,但她还是从座椅上站起身,大步走出屋门。 屋内只余下顾旭和赵长缨两人。 赵长缨长长地叹了口气,敛去笑容,目光也不再平静,而是毫无保留地露出疲惫与愁容。 这一瞬间,他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 “顾小友,你真的是神仙转世吗?”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旭。 “或许是吧。”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自己的想法,在婚姻之事上,我没法强迫你,”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加重语气,“但是,你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看在嫣儿曾经帮助过你的情分上,答应我一个请求?” “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定会尽力去完成。” “在…在我死后,替我照顾好嫣儿,”赵长缨的眼眶突然变得如兔子般通红,“她的母亲去世的太早,而我又太过执着于复仇,没怎么关心过她的成长,没有好好地做过一个父亲。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或许正是因为在一个孤独而缺少关爱的环境下长大,她的性格才会变得那般孤僻而乖张。 “现在,我又要自私地去见阎王爷了,把一个烂摊子就这样丢给她,无数内忧外患都需要她去解决。 “她…她真的很不容易。 “顾小友,嫣儿从小到大,就只在你面前敞开过心扉,展露过亲近。如果可以的话,在她即位后多帮帮她,好吗?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安装最新版。 “你的修行天赋前无古人,火神庙如今也唯你马首是瞻,若有你的帮助,她应该可以更轻松地站稳脚跟。 “这是一个不合格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请求…” 说到这里,这个高大魁梧、一贯威风凛凛的壮汉突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两行泪水如小溪般从铜铃般的眼睛里涌出,顺着脸颊淌到了络腮胡子里。 顾旭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我答应你。”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章 新王登基 三日之后,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燕王赵长缨如他先前所言,穿着一身单衣,带着一壶美酒,独自一人走进了王宫地下的密室里。 他没有向任何人道别。 只是在书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声称自己对天地大道又有了新的领悟,需要一段时间闭关修行,去寻找自己的飞升之路。 大燕的王位,则交由女儿赵嫣继承。 这一消息无疑惊动朝野。 有些人乐观地期待着,若是赵长缨的修为能趁此机会更进一步,那么在他出关后,他会不会带领着大燕的将士们,杀进洛京、干掉天行皇帝、平推大齐。 也有人对此忧心忡忡,怀疑年仅二十出头、仅有第五境修为的赵嫣根本没有能力扛起君王的重担,处理好国内外的事务。 万一赵长缨真的渡过天劫、飞升仙界,或是在修炼过程中出了岔子,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等到那时,没有顶级强者坐镇的大燕,真的能抵挡住大齐的全面进攻吗? 此时此刻,赵嫣站在密室门外的走廊里,望着紧缩的房门,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橘黄色的烛火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给她的瞳眸染上了一圈朦胧的光晕,另外半张脸则隐于阴影之中。 顾旭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外面的人已经在等你了。” 赵嫣仍旧定定站着,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转过身来,习惯性地抓着顾旭的手臂。 “顾道友,我感觉我还是有些没做好准备,”她低着头,喃喃说道,“当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很强大,天上地下没有事情能难得倒我。 “但现在他离开我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弱小,不知道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像是一只羔羊掉进了狼群里。” 顾旭轻叹一声道:“命运就是这样,它从来不会留给人们准备的时间。这世间很多的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般地逼到某个位置上,渐渐地,也学会了去扮演新的角色。 “说不定,在你父亲成为燕国公的那一天,他的心情跟你一样的忐忑。” 赵嫣偏头看向他,轻轻笑了笑:“你还挺会安慰人嘛。” “女王大人,您今后可是我的靠山,”顾旭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您不振作起来,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庇护我?” 赵嫣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的是。” 大齐王朝的皇帝举行登基大典,流程极为繁琐复杂,需要斋戒沐浴、祭拜上苍和列祖列宗、举行承剑仪式、百官朝贺、昭告天下等。 但大燕朝廷作为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草台班子,就远远没有这么讲究了。 大清早的时候,赵嫣便已坐在属于赵长缨的那把椅子上,履行起了君王的职责。 台阶下的臣属们叽里呱啦吵个不停,活像是个山贼的寨子。 最后还是大祭司重黎反反复复强烈要求,众人才决定,效仿千百年前的历代燕王,择一良辰吉日前往火神庙,举行祭祀仪式,向世人宣布即位之事。 “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这天下午,重黎忽然找上顾旭,恭恭敬敬地向他说道。 “说吧,”顾旭道,“不过,如果你的请求还是跟上次一样,想要让王上答应嫁给她堂兄,那恕我不能答应。” “当然不是这个,”重黎连忙道,“我只是希望您能代替我,在即将到来的祭祀仪式上,为大燕的新王戴上冠冕。”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顶华丽的王冠,双手捧着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 它由纯金制成,上面雕刻着九只凤凰,十四棵花树。 其间还暗藏着一些繁复的符文,使它通体焕发金红色光芒,宛若火焰在上面熊熊燃烧。 “这是数百年前大燕君主曾经使用的王冠,”重黎停顿片刻,接着介绍道,“伟大的火神是大燕的守护神,大燕的王权同样是由火神授予的。 “因此,每位君王登基的时候,大祭司都会作为火神的代表,替他们戴上王冠。 “不过,在当年的最后一位燕王投降大齐后,这顶王冠就一直被存放在火神庙中,再也没有被使用过。 “现在,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说到这里,重黎的眼瞳中闪烁着狂热的火焰,仿佛曾经那个辉煌的大燕已经重现于世间。 “大祭司不是你么?为什么需要我来做这件事儿?”顾旭问。 “如今您既已行走人间,怎还轮得到我为新王加冕?”重黎低下头,语气谦卑地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接过王冠,心想如此奢侈华丽的东西,估计也只有赵嫣那样的颜值,在戴上它后才不会显得浮夸俗气。 时间过得飞快。 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阳光刚刚驱散夜色,蓟城的居民们都如潮水般涌到街道边,围观大燕刚刚即位的新王。 在王宫通向火神庙的道路上,已有上千名披盔戴甲的士兵在维持秩序。 鼓声阵阵,号角齐名。 赵嫣没有乘车,没有坐轿,而是穿着一身金红二色的锦袍,披着深红色的斗篷,骑在骏马“大红”背上,在黑衣亲卫队的簇拥下,从人群中间穿过。 远远看去,似乎她穿着一件火焰编制而成的衣裳,在清晨的阳光下燃烧。 待她抵达目的地,神庙的钟声随之响起,悠悠扬扬,响彻整座城市。 伴着钟鸣声,神庙塔楼通体焕发着赤红光芒,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炙热起来,信徒们的目光也变得愈发恭敬虔诚。 赵嫣在塔楼门外走下马背,然后在神官的引领下,朝着祭坛的方向径直走去。 祭坛旁边的柴堆蹿起火苗,似乎在朝她颔首致意。 她整理衣裳,在火神的塑像前双膝跪下,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缓缓叩首到地,停留多时,行稽首大礼。 只听见群臣在重黎的带领下齐声喊道:“王上受命于神,既寿永昌!” 这时,顾旭从祭坛背后走了出来。 他的手中捧着那顶华丽的金王冠,倒映着火苗的光芒,熠熠生辉。 他在赵嫣面前停下脚步。 赵嫣抬起头看着他,火光把她的脸庞照耀得愈发明艳动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似乎在默默诉说无数心事。 顾旭将王冠郑重地戴在她的头上。 屋内火焰霎时乖巧地匍匐在地。 这一瞬间,赵嫣身上仅存的青涩和稚嫩似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君王的雍容和威仪。 顾旭朝她淡淡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了神庙的阴影之中。 赵嫣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在一片“吾王万岁”的呼声中,朝着屋外迎接她的群臣们走去。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一章 毒药 “真想不到,赵长缨竟会使出这样一招。 “他进了密室闭关,我们就根本不知道他的死活,更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动手解决赵嫣。万一他突然出关,发现我们在跟他的女儿做对,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赵裕双手紧紧握拳,面色青灰,在屋中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尤其是那重黎,竟然把为新王加冕之事,交给顾旭那小子来做。 “现在他在火神信徒们眼里的威望,已经远胜于当初。他们都已经快把他当做是在世的神仙了!” 赵裕的父亲赵长祺此刻坐在墙边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手杵着腮。尽管他一言不发,但是他那凝重的目光还是透露出他的心情并不愉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赵嫣现在确实不太好对付。毕竟赵长缨是个‘真君’强者,他的能耐太难以揣测。他很可能有能力感知得到发生在他女儿身上的一切危机。 “但顾旭这人,绝不可继续留在大燕。 “他若待在这里,人心将不断地朝他聚拢,我们也会渐渐地被边缘化。” “那如果他赖着不走呢?”赵裕呵呵一笑,“如今,重黎效命于他,赵嫣倾心于他,大齐的使者也不敢再来轻易抓他,对他来说,天底下可没有比大燕更安全更安逸的地方。换做是我,我也不想走。” 赵长祺沉默许久,淡淡道:“那么这样一来,我们只能想办法让他去死了。” “百姓视他为神的化身。我们若杀了他,会不会引起民愤?” “这你就不够聪明了。我们没必要让众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我们完完全全可以嫁祸给大齐朝廷——毕竟大齐朝廷最近可是在想方设法地追杀他。 “等他死了,我们再假惺惺地替他哀悼一下,说不定还可以趁此机会博得火神庙和民众的支持。” 听到父亲的这番话,赵裕不得不默默在心头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那父亲,你现在有具体的计划了么?”他问。 赵长祺淡淡一笑,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形如葫芦的青花小瓷瓶,将其摆放在桌面上。 “这个瓶子里头装着的,是从‘夺魂草’里提取出来的汁液,”他指着瓶子介绍道,“这种毒草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只会生长在南海诸岛上,是我派人从大齐王朝南海总督窦宜年那里买来的。 “一旦服用了这种毒药,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魂魄均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消散。 “只有圣人及以上的强者,才可以免疫它的毒性。” “让那小子这么舒服地死去,简直太便宜他了。”赵裕哼了一声。 不过他的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他的脑海中,早已浮现出顾旭躺在床上断去呼吸的模样,并越想越兴奋。 当赵嫣从公主变成燕王之后,顾旭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基本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锤炼真元、绘制符篆、探索“星盘”的更多用法,也会去研究来自于火神信徒的“香火之力”。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最近他发现,信仰的力量不仅可以通过“回禄”符文直接转化成为他的真元,而且在像蓟城这种火神信徒聚集的区域,他施展火属性法术的威能,也会得到大幅度的增强。 比如使用相同的真元,他在洛京只能点燃一堆干柴,但在蓟城他可以让一片森林燃起熊熊大火。 他计划着,待赵嫣适应了她的新身份后,便向她道别,去浩瀚无边的东海寻找“星盘”的下一个碎片。 赵嫣成了燕王,自然不可能再像先前答应他的那样,陪他一起走遍天南地北。 他只能独自前行。 这天晚些时候,当他结束沉思、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身材瘦小的丫鬟用托盘端着茶壶和茶杯,出现在他房间的门前。 “大人,王上想请您用茶,”只听见她用怯生生的声音说道,“这是大燕境内特有的高山杜鹃,能帮助您在修行之余缓解疲乏。她知道您喜欢,特意叫我带来给您尝尝。” 顾旭从座椅上站起身,走到门前,只觉一股淡淡清香迎风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替我向她道声谢。”他说道。 同时他在心头感叹,赵嫣今天可真是体贴,明明一整天都在议事厅里面处理乱七八糟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但仍然不忘记派人来给他送茶。 只不过,在他从丫鬟的手中接过托盘的一瞬间,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大人…你怎么了?”丫鬟忐忑不安地问道。她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白,似乎被顾旭的举动吓到了。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自从他在得到“星盘”的“玄武”碎片后,他便掌握了能通过一个人的命宫主星推演其命运的能力。 自然而然,他也能借此预感到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危机。 而经过他近日的反复练习之后,这种技能不断地得到强化,近乎变成了他的一种直觉。 这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茶壶中隐藏着危险——一种可能要了他命的危险。 “这壶茶不可能是燕王送来的,”他皱着眉头,把托盘放在身边的一张木桌上,声音冷冷地问道,“如实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把它送来我这里的?” 听到他的话,丫鬟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但是她仍然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就…就是王上。” “撒谎是个不好的习惯,”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币,“你或许不知道,我不止是一名符师,还是个业余的占卜师。 “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我一试便能知道。” 他心里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将铜币抛至空中。 待其重新落回他的手心时,背面朝上。 “神告诉我,你刚刚骗了我,”顾旭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小丫鬟没有吭声,而是转身撒腿就跑。 但她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怎可能轻轻松松地在顾旭的眼皮底下跑掉? 顾旭从“闲云居”里掏出一张“缚身符”,朝她轻轻一抛,瞬间就将她绊倒在地,然后把她绑成了一个粽子。 这时大燕王宫的侍卫们匆匆赶至。 他们看着在地上扭来扭曲拼命挣扎的小丫鬟,又看着站在一旁的顾旭,露出诧异的眼神。 “大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受人指使,居心不轨,想要害我。”顾旭回答道。 他话音未落,小丫鬟也不再掩饰,而是流着眼泪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道:“你是勾结鬼怪的混蛋,齐人的公敌!你害死了我在洛京的族人!我要你去死!” 侍卫们看看小丫鬟,又看看顾旭,只觉得顾旭跟大齐结下的仇可真深,连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都要想方设法地来对付他。 领头的侍卫上前一步,拽着绳子,把小丫鬟从地上拎起来。 “大人,今天出现这样的状况,是我们的失职,”他态度恭顺地朝顾旭颔首道,“王上曾给我们下过命令,要竭尽全力保障您的安全。我们这就把她带到地牢审讯。” “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倘若她是受大齐朝廷的指使,那这个计划也太过拙劣了。以洛京那位昭宁公主的作风,她若想对付我,肯定会派遣一大群第五第六境的修士,把我包围得水泄不通,说不定还会请出圣人强者压阵,以求万无一失。 “怎会只派来一个孤零零的小丫头呢?” 说到这里,他又走到门边的桌子旁,打开茶壶的盖子,仔细地观察。 该茶叶由花朵制成,散逸着淡淡的甜香气息,没有异色,没有异味,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若顾旭只是一个普通的第四境修士,没有“星盘”赋予他的对危险的直觉,大概率会毫无察觉地中招。 但是当他再一次铜钱占卜的时候,占卜结果却清晰地表明,茶水里面被下了毒药。 顾旭博览群书,知道大荒几乎所有的无色无味毒药都极为珍稀罕见。 比如西北荒漠的“美人泪”,南方山谷的“往生泉”,以及南海诸岛的“夺魂草”,等等,皆是千金难买,可遇不可求。 “倘若是这小丫鬟自作主张,出于私人的仇恨想要杀我,那么她又是从何种途径搞到这昂贵的毒药的?” 顾旭暗暗思索,只觉得这件事情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个非富即贵的幕后黑手。 那人身份不凡,不愿暴露自己,且对顾旭的手段也不是十分了解。 “会是谁呢?” 顾旭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答案。 几分钟后,赵嫣带着几个黑衣亲卫,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 她步履匆匆,黛眉紧蹙,一双秀目中充满了担忧的情绪。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你没事儿吧,”一见到顾旭,她就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生怕他缺了条胳膊少了条腿,“我刚才听人汇报说,有人想要害你。”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二章 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赵昏君 赵嫣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大胡子中年人小跑着,沿着她刚才走过的路,来到她的面前,气喘吁吁地朝她拱手道: “王上,刚才我们商量的那件事情,您看——” “——就照你说的做吧!”赵嫣回应。 “是,王上。” 待把大胡子中年人打发走了之后,赵嫣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旭身上。 “跟我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旭此时已经看出,她是在听说自己出事儿后,暂时抛下了手上的公务,匆匆赶来自己的身边。 这让他的心头暗暗感动。 “下次还是别这样,”他劝道,“君王当以国事为重。尤其是在你刚刚即位的这几天,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些问题,我能自己处理得好。 “若是你出于我的缘故,耽误了重要的事情,恐怕别人会说我佞媚君王、祸国殃民,说你——” “——只要美人,不顾江山?”赵嫣轻笑一声,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顾美人,就算我真想做个贪恋美色误国的昏君,也需要你先答应做那个祸国妖妃啊!” 顾旭干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话题。 然后他伸手指向装着毒茶的茶壶,说道:“刚才那个小丫鬟,借着你的名义,把这壶茶送到了我的房间里。 “茶里掺着一种无色无味的、难以察觉的毒药。 “当你应该记得,我从北冥回来后,便掌握了推演运势的能力,不仅能给别人算命,也能清晰预感到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危机。” 顾旭话音刚落,又一个黑衣侍卫匆忙地来到他们的身边,向赵嫣躬身行礼道:“王上,那个行凶者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她的祖籍在大齐河东行省,其祖上为了躲避税务和劳役,举家来到幽州。在做了几十年的黑户后,近期才有了户籍…” 听到黑衣侍卫的这番话,顾旭不禁默默感叹,那幕后黑手为了嫁祸给大齐,竟然真找了个齐人来,做戏做全套。 “你们有问出她背后的指使者吗?”赵嫣问。 “抱歉,王上,属下无能,”侍卫回应道,“那幕后黑手似乎在她身上下了封口的咒文,只要提问她相关的问题,她就会瞬间丧失说话的能力,变得只会像动物一样地哇哇乱叫。” “其实我已经大概猜到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了。”这时顾旭忽然开口道。 “是谁?”赵嫣问。 顾旭没有立即吭声,而是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 赵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地人多口杂,不便多言。 “你不必直说,”她说,“你用指头在我手心里写字就好。” 说罢,便把一只纤长白皙、宛若凝脂般的手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旭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其实他刚才的本意,是想暗示赵嫣换个地方说话,或是施展一些屏蔽声音和神识感知的法术。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赵嫣此刻的举动,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令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又在换着法子挑逗他。 但赵嫣的眼神却又一本正经,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 于是他无奈一笑,捉住那只白白软软的手,把“赵长祺”三个字在她的手中比划出来。 赵嫣微微仰头,眯起眼睛。 她此刻的表情,活像是一只被人挠脖子挠得一脸惬意的猫咪。 待顾旭写完,她的脸色重新恢复严肃。 “果然是他们。”她声音冷冷道,目光也变得格外锐利,“我早就料到他们会动手。但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的急不可耐。 “若不是每一个赵家子弟,都需要在火神祭坛前立下誓言,我真想把他们连根拔除。” 不得不说,赵嫣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子,她总能在一眨眼的瞬间,在妩媚的妖精和威严的君主之间完成身份的转换。 “别着急,”顾旭轻声道,“你最近刚刚即位,根基未稳,若是轻易动手,恐怕会打草惊蛇,造成不利的影响。 “反正他们想杀的人是我。 “这件事情,交给我来解决就好。” “你?”赵嫣皱起眉头,“凭你这点儿修为,真对付得了他们么?” “有件事情我好像忘了告诉你。”顾旭笑了笑。 “什么事儿?” “看着我。” 赵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脉力量突然失去了控制,变得越来越微弱,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消失。 但几秒钟后又恢复原状,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你可以控制我们的血脉力量?” “这是我不久前去火神庙时领悟到的能力,”顾旭点了点头,“除了血脉之力,也能影响到神官们通过信仰获得的力量。” “难怪那些神官们最近都在你的面前表现得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赵嫣斜瞥了他一眼,“所以现在,我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把你除掉,免得日后受你威胁、变成你的奴婢、被你随意指使摆弄?” 顾旭知道她在开玩笑。 他立即低下头,故作恭顺地说道:“不敢对王上有这等心思。” “我料你也没这胆子。”赵嫣笑道。 说话时,她认真打量着他俊朗的面孔,只觉得顾旭这人真有意思,对付敌人时心思缜密、手段层出不穷,在她面前却是个又怂又呆的木头,有些时候真搞不懂他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她对他有了强烈的兴趣,千方百计地想把他追到手。 倘若他跟别的公子哥们一样轻浮随便,她应该根本不会对他高看一筹。 如果我早一点遇上他就好了。赵嫣在心头默默道。 “去做吧,”短暂的沉默后,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这里静候你的佳音。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及时求助,千万不要逞强。”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顾旭笑道:“请王上放心,遇事不决抱大腿,这种事情我可最擅长了。” “你想抱谁的大腿?”赵嫣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用威胁的神色看着他,“怎么个抱法?” 此时此刻,她火红的衣裳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长袍的开衩处,白花花的长腿若隐若现。 顾旭移开目光,一时语塞。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三章 无中生友 “最近我总觉得,我可能是大荒历史上最失败的君王。” “王上何处此言?” “别人坐拥三千佳丽,网罗天下美人,而我却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法追到手。” 黄昏时,赵嫣右手杵着脑袋,慵懒地侧躺在床边的竹席上。 黑发披散,宛若乌云,眼尾迤逦,半阖半张。 夕阳黯淡的光芒从窗外钻进来,匀匀地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丰盈的胸怀和纤细的蛮腰,仿佛高山幽谷,层峦叠嶂。 一双莹白纤美的玉足从深红色的裙摆下方探出来,染着蔻丹的趾尖漫不经心玩弄着一串珍珠串珠。 她仍旧记得几天前,她在这里假装醉酒,倚靠着顾旭的肩膀小憩半晌。虽然屋中的熏香已更换过了两次,但她却似乎仍能隐隐约约嗅到他残留的气息。 “王上,别的君主都是强取豪夺,遇到漂亮的姑娘就直接纳入后宫,才不会在乎对方是否同意,”一个丫鬟笑了笑,把一盘甜点端到了赵嫣的面前,“哪会像王上您这样深情?” 赵嫣在外人面前高冷,但在这些跟她相熟的丫鬟们面前,却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处得跟姐妹似的。因此丫鬟们也敢跟她说一些玩笑话。 “如果世上存在一个男人,能像王上对待顾大人这样对待我,那我早就心甘情愿地嫁了。” “王上,如此不念情谊的男人,何必对他这么好?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接把他用绳子捆起来扔床上,生米煮成熟饭。” “你在想什么呀?”赵嫣斜瞥了这个丫鬟一眼,“你觉得我是那种荒淫无度、糜烂放荡的昏君?” 丫鬟立即低头认错,连连声称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赵嫣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脑海中却浮现出自己在“天龙秘境”里中了顾旭的“缚身符”后极度憋屈的场景——若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回来,似乎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竟隐隐有些兴奋。 “秋雁,你找个时间,给洛京教坊司的琉璃花魁写封信,”短暂的安静后,赵嫣微微坐直身子,望向她最信任的丫鬟,“你替我问问她,她有没有遇到过那种跟木头一样油盐不进的男人?这种人需要如何对付? “不过,你不要直接在信里提及我。你就说,你有个朋友在感情上遇到了麻烦。” “是,王上。”秋雁答应道,欣然接受了自己凭空多出“一个朋友”之事。 “顺便,你再问问她,能不能把她抽屉里那几本粉红色封面的小画册借来看看。当然,还是用‘你一个朋友’的名义。” 秋雁再次点头。 说到这里,赵嫣长舒一口气,从卧榻上缓缓起身,望着天地交界线上,那层层叠叠、猩红如血的火烧云。 她浓密的黑发笔直地垂落至腰际,像是一条光滑发亮的瀑布,与她殷红的衣裙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马上要黑了,”她轻声喃喃道,“顾道友,你应该准备出手了吧?” 这一整天,赵长祺都感到无比心烦意乱。 首先,当他听说“有人毒杀顾旭未遂,被关进蓟城大牢”的消息时,他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但作为一个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赵长祺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落或愤怒的情绪。 毕竟他幕后黑手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他还可以通过这次行动的失败,分析原因,搜集情报,以制定下一次更加完善的计划。 “我低估了顾旭那小子的能耐,”赵长祺默默总结道,“‘夺魂草’汁液是一种极为隐蔽、令人防不胜防的毒药。我本来以为,仅有第四境修为的他,根本不可能察觉它的存在。 “不过现在看来,他要么感知能力远超常人,要么掌握着一种能够预卜危机的能力。今后对他动手时,必须得考虑这一点。”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超出赵长祺的意料了。 毫无征兆地,一群无名小卒接二连三地冲进议事厅里,向赵嫣举报,赵长祺父子二人心怀不轨,与大齐暗中勾结,意图谋逆。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沓类似内容的弹劾奏疏。 这些人的言论,其实八成以上都是实话,外加一点点夸张的成份。 但赵长祺一向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极为隐蔽,应该从未被人发现。 他想,这或许是侄女赵嫣想要削弱他手上的权柄,借此方式来对他进行试探。 于是他当即矢口否认,高呼冤枉。 听到他的话,赵嫣也神情真诚地表示:“叔父这几年对大燕做出的贡献,我也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相信,这些人的举报,纯属是对叔父的污蔑。 “但是,为了服众,我可能需要派几个人,去叔父的府邸做一个小小的调查,从而向世人证明叔父的清白。” “当然没问题。”赵长祺爽快地答应了。 他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藏在宅院地下的密室里。只有他和儿子赵裕知道密室入口的准确位置。 再加上他曾经还请过一位阵道大师,给密室布置了多重屏蔽感知、隔绝占卜、焚烧重要文件等的阵法。 他相信,赵嫣派来的人绝对查不出任何蹊跷。 于是这天晚上,曾经教授赵嫣武艺的教头蔡烁,带着几个黑衣侍卫,来到了赵长祺居住的府邸。 这处住所的面积虽不如大燕王宫那般庞大,但陈设装饰却明显要奢华得多。 它不像北方大部分的建筑那般方方正正、朴素粗犷,反而模仿了南方园林的精致玲珑、花树掩映。 院中甬路相衔,点缀,飞阁流丹,富丽堂皇。 赵长祺放下身段,客客气气地接待着蔡教头及其下属——他知道,蔡教头是一个念旧情的老实人,只要感之以情、动之以理,就能轻松把他忽悠住。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和赵长缨之间骨肉相连的兄弟情,说他一直把赵嫣当做是自己的亲闺女,说他对伟大火神的虔诚信仰。 蔡教头沉默着,一直没有回应。 但赵长祺却满意地看到,他的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动容。 在院中逛了片刻后,蔡教头转身望向身边的一个黑衣侍卫:“你有什么发现吗?” 这个黑衣侍卫个子不高不矮,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很难被人注意到的大众脸。 在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沓皱巴巴的符篆。 “我需要再看看。”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声音很僵硬,毫无起伏,活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说出来的。 赵长祺微微皱起眉头。 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在赵嫣的亲卫队里,有哪一个侍卫擅长使用符篆。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四章 顾旭的报复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长祺注意到,蔡教头明明是这队黑衣人名义上的头领,但他却表现得对那个拿符篆的修士态度尊重、言听计从。 就好像那长相平平无奇家伙才是真正的领头人一样。 “那边似乎有点儿问题。”突然间,拿符篆的修士伸手指向院中的一座假山。 赵长祺心头一凛。 因为他那间见不得人的密室,位置就在假山的正下方。 但他的表情仍然平和淡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对密室的阵法有足够的自信,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轻松破解的。 随后,那黑衣修士朝着假山的方向走去,将手中的一沓符篆在地上井然有序地铺成了一个圈儿,隐隐构成了一个新的阵法。 紧接着那修士开始喃喃念咒。 这一瞬间,地上的每一张符篆都泛起银白色的光芒,接着光芒连成一片,格外刺眼。 未等赵长祺反应过来,地面便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接着显现出一道又一道明显的裂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赵长祺险些没有站稳。 “你在做什么?”他指着那修士喝道,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怒意,“王上只是派你来这里做调查,不是叫你来把我家拆了! “我家的这座假山,是南方徽州府运来的震泽石。我家的这些树,也是大荒西南运来的金丝楠木。可不是你有能力赔得起的!” 可那个黑衣修士根本不理会他,仍旧在自顾自地施展法术。 赵长祺不懂符阵之道,也听不懂他在念什么。 但是他心头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倘若任由这黑衣修士把这段咒文念完,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于是他挥了挥手,召唤出他的本命物—— 一柄色泽火红、宛若岩浆凝固而成的斧头。 这把斧头名叫“彤华斧”,能够使他的攻击附着火焰之力,大幅提升威力。 他二话不说,便挥动斧头,朝着黑衣修士狠狠地劈去。 黑衣修士不闪不避,像个木头人一样地定定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斧头的锋刃刹那间劈中了他的脑袋。 但奇怪的是,赵长祺并没有感觉到斧刃刺入血肉骨骼的那种阻力,却像是穿透了一张薄薄的纸。 然后他惊讶地看到,这黑衣修士的身体如漏气的皮球般,迅速瘪了下去。 火焰在他身上熊熊燃烧,把他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原来,这竟然只是一个纸人! 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侍从面无表情地接过死去同伴的活儿,以机械冷漠的嗓音继续念诵着未完的咒文。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赵长祺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那个潜藏在暗中的、意图针对他的敌人,掌握的手段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更防不胜防。 身为第六境修士的他,竟然根本没察觉到,蔡教头带来的这群手下,都是毫无生命体征的纸人傀儡! “赵裕,别赖在女人身上了,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他一边朝旁边的屋子大声喊道,一边继续挥动火焰缭绕的斧头,劈向剩下的黑衣修士们。 他必须赶在这群纸人念完咒语前,将其统统消灭掉。 蔡教头站在一旁,看着赵长祺跟纸人们打架,目光平静,并没有帮助其中任何一方的打算。 作为赵长缨忠心耿耿的下属、赵嫣极为信任的老师,他今天的身份是一个见证者,一个执法者。 从心底说,他希望看到大燕王室家族和睦相处、团结一致,不太愿意接受叔侄反目的事实。 赵嫣知晓他的想法,便只给他分派了“保障顾旭生命安全”的任务,待顾旭搜出确凿证据后,才需要他来动手。 几秒钟后,赵长祺和赵裕父子联手,把院子里的纸人们杀了个干净。 赵裕刚才还跟几个女人在床上打架。 他本以为,今日这次调查,不过是小事一桩,依靠父亲的力量就能轻松解决。 所以他浑不在意,仍然跟往日一样夜夜笙歌。 没想到父亲也应对得如此狼狈。 他不得不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头发凌乱,腰带没系,鞋子也穿了一双不配对的,脸上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潮红。 待成功阻止了纸人们的法术后,赵长祺长舒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旁边的蔡教头:“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在我印象中,我侄女的亲卫队里并没有擅长使用符阵和傀儡术的修士。我很好奇,你为何要让一个编外人员混进你的队伍,让他肆无忌惮地在我的庭院里搞破坏?” 蔡教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转头看朝刚才假山所在的方向,眼神中露出异色。 赵长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就算他是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也不禁惊讶得瞪大眼睛—— 他庭院里的假山,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几排塞满文件的书架,一张木制的桌子,两把雕花的太师椅。桌上还摆放着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 ——正是赵长祺密室里的陈设! 他万万想不到,那敌人竟有如此手段,不仅破除了他密室的阵法,还把他地下密室的空间和庭院里的假山无声无息进行了互换! 赵长祺心头浮现起一阵真正的恐惧。 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有哪一位修行者,既拥有大师级别的符阵造诣,又能把空间法则应用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他甚至怀疑,这莫非是大齐的某位圣人强者,潜伏在洛京城想要悄悄地干掉他。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 “赵将军,其实我真不想以这种方式同您见面,更不想和您结下仇怨。不过,您在茶里下毒,暗中派人来杀我,总要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 “顾旭?” “是我。” 话音刚落,桌边的太师椅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他身着青衫,未戴面具,脸上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拿着一张信纸,看上去温文尔雅、清俊疏朗。 刚才他用幻术符篆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现在赵长祺叫出他的名字后,他便撤去法术,露出真身。 “对了,赵将军,”顾旭顿了顿,指着手中的信纸,接着说道,“为什么在您的屋子里,会有写给大齐昭宁公主的信件?”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五章 不敬神的代价 “您不仅在信件中向她汇报关于我的信息,而且还把大燕边境的兵力部署情况也透露给了她。 “您是赵家人,是大燕王上的亲叔叔。我实在想不明白,您做出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顾旭停顿片刻,继续微笑着说道。 对于别人来说,要找到这间密室的位置,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顾旭作为“紫微大帝”的继承者和“星盘”的主人,拥有窥破伪装、卜算真实的能力。 世间万事万物,只要让他抓住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迅速地顺藤摸瓜,找到真相。 再配上“星盘”可以无视大部分禁制、进行空间传送的特性。 早在这次调查行动开始之前,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密室之中。 地面上的纸人们其实都只是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幌子。 真正的阵法,其实隐藏在地下。 这置换空间的法术,无疑是借助“乾坤”权柄来实现的。 当然,若是以前,凭顾旭自身的真元,根本支撑不了如此规模的法术——很可能咒语念到一半,他的真元就会彻底枯竭。 不过在火神信徒们聚集的蓟城,香火的力量通过“回禄”符文,源源不断地向他的经脉之中汇集。 在信徒们力量的支撑之下,他以玄妙莫测的手段,把假山挪移到了地底,又让地下密室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庭院里,使里头隐藏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毫无疑问,这是对赵长祺父子及其党羽的致命一击。 赵长祺愣愣站在原地,隔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做辩解,说这些东西是别人用来陷害他的,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但他很快转念又想,顾旭在密室里头藏了这么久,该查的东西,应该都已经查的差不多了,除了这封写给昭宁公主的信之外,肯定还搜到了不少别的证据。 这种拙劣的谎言,应该就只能骗骗傻子。 于是他看着顾旭哈哈大笑:“你问我什么目的…你作为从洛京逃出来的通缉犯,难道不清楚,大燕根本不可能是大齐的对手? “我们跟大齐交战,简直就是以卵击石,除了惨败之外,不可能会有别的结果。 “数百年前的那位燕王是个聪明人。他清楚双方的实力,所以选择了向大齐太祖皇帝低头,将大燕的命数继续延续下去。 “没想到赵长缨那傻子,才刚刚修成‘真君’,就敢去洛京闹事儿,最后狼狈而归,还把整个大燕都拖下了水,把一个烂摊子甩给女儿。 “你作为我侄女的亲信,应该非常清楚,她现在正面临着怎样的压力。 “我也是在为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着想啊…” 顾旭默默听着他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只觉得“投降派”这样的生物,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存在的。 他能理解对方的动机——在敌强我弱的情形下,选择低头屈膝,或许可以求全自保。 但前世今生的很多见闻也告诉他,绝对的实力,不代表绝对的胜算,有时奇迹的诞生,往往来自于那些看似不必要的坚持。 “你想投敌也好,想忍辱负重也罢,这些都是王上需要头疼的事情,你在我面前说没什么用处,”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我今天来到这里,其实想先解决一下咱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如果不是我以前学过一点点半吊子的占卜术,估计早就已经在喝茶的过程中一命呜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歌喉的手势,还装模作样地翻了个白眼。 这些看似是开玩笑的动作,落入赵长祺父子的眼中,却像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赵裕怒火中烧,挥着拳头就要上前去跟顾旭打架,但是被赵长祺伸手拦住了。 “别冲动,你打不过他。” “我怎么打不过他?”赵裕皱着眉头嚷嚷道,“他是第四境,我也是第四境,我们俩来一场同境界下的公平对决,把他打得心服口服,乖乖跪在我们面前哭着道歉…” 赵长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家这儿子竟然如此的愚蠢。 “你难道真的以为,你的第四境,和他的第四境,是同一种概念么?还是把他交给我的对付吧。” 话音落罢,他手里紧紧握着“彤华斧”,背后忽然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虚影。 那是一只外形怪异的凶兽,形如马,有鳞片,长二丈有余,伸手有火光缠绕。 光芒刺眼,气势汹汹。 通体散发着恐怖的威压,似乎要让众生皆在其面前拜服。 顾旭一眼认出,这是一种名为“犼”的妖兽。 看来赵长祺在这场战斗中给了他足够的尊重,竟一上来就把自己的“法相”召唤了出来。 旁边蔡教头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上前一步,拦在顾旭的面前:“顾大人,让我来对付他吧!” 今夜行动之前,赵嫣没有交给他别的事情,就是反反复复地嘱咐他,要保障顾旭的安全,千万不可让他出事儿。 蔡教头不敢想象,如果顾旭在这场战斗中受了点儿伤,赵嫣的脸上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过,未等蔡教头出手,赵长祺背后的凶兽虚影如放烟花一般,“砰”地一声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赵长祺父子二人突然捂着胸口,痛哼着跪倒在地,表情狰狞而扭曲,似乎在遭受着某种非人的折磨。 蔡教头面露诧异。 他转过头,望向身后的顾旭,却见顾旭仍面色淡然地站在原地,右手抬起,然后渐渐下压。 在他的瞳眸深处,隐隐能窥见火焰的光芒。 看上去他似乎近在迟尺,但此刻在蔡教头感知里,他却仿佛高高伫立于云端,变成了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神只。 伴随着他的动作,赵长祺父子身上的真元气息变得越来越虚弱,瞬间便跌落了数个境界。 “神将火焰的力量赐予你们的先祖,使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立足之地,”只听见顾旭声音平淡地说道,“但因为你们对神的不敬,祂打算把这份力量收回。”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六章 赵嫣的告白 在燕人的心目中,火神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 祂盗取了希望的火种,教会人们修行,给予了人们与鬼怪抗衡的力量。 赵家族人的血脉力量和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同样是来自于火神的恩赐。 就算数百年前的末代燕王投降了大齐,名义上改信“上苍”,但是对火神的信仰仍一直在私下里延续着。 正因如此,当顾旭凭借火神权柄,抹去了赵长祺父子两人的血脉力量之后,他们两个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以及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痛苦。 尽管他们曾通过同大齐的暗中交易,获益颇丰。 但是归根到底,他们也是靠着血脉,才在大燕拥有了显赫的身份地位。 血脉是他们立足的根基。 失去血脉,他们将会一无所有。 尤其是刚刚顾旭在展现了神迹之后,又宣判了他们“不敬神”的罪名,更是意味着,他们将在北境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也没有人会愿意靠近他们、追随他们。 赵长祺匍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一可怕的事实。 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往日那城府深沉、机关算尽的老狐狸。他抬头望着顾旭,眼睛里充满了怨恨的情绪。 “你窃取了神的权力!你以后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 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以后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或许是有过被大齐朝廷倾力追杀的经历,又或许是曾在“青冥”组织的地下室里听洛司首讲起“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故事,顾旭早就把天行皇帝和九天之上的“神仙”视作自己真正的敌人。 至于眼前这对趴在地上神情痛苦的父子,与其说是他的敌人,不如说是他逃亡之路上遇到的一点儿小麻烦。 说完这里,他停顿片刻,然后转头望向旁边的蔡教头:“把他们都带去地牢吧,剩下的事情,王上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间密室里头,除了这封密信之外,还有很多他们叛国的确凿证据。我们一定得保留好。有了这些东西,王上惩治他们,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蔡教头望着这个容貌俊美、举止从容的年轻人,愣了一秒,竟不知不觉低下头,如被对方的气场折服一般,态度恭敬地道了一声:“是。” 或许是在北境的审美观念里,人们普遍更欣赏身强体壮有力量感的男人。 蔡教头之前一度觉得,顾旭只是一个修行天赋还不错的小白脸,靠着一张俊秀的脸和花言巧语,讨得了赵嫣的喜欢。 但现在,他的想法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大齐王朝不惜代价重金悬赏的要犯,怎可能会是个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简单货色? 光是那些以假乱真的纸人、那手空间挪移的法术,就已经让第六境的蔡教头看得眼花缭乱,完全摸不着头脑。 更别说顾旭手里还掌握着属于火神的权柄。 蔡教头一边想着,一边走上前,把赵长祺和赵裕两人从地上拎起来,一手一个,像拎着两只待宰的鸡一样,朝宅邸大门处走去。 那两人本想挣扎,但蔡教头毫不犹豫地往他们体内各自注入了一道凌厉的真元,直接废掉了他们的修为——在被顾旭剥夺了血脉力量之后,他们已经完全不再是蔡教头的对手。 这时,赵裕扭过头来,如失去了理智一般,盯着顾旭骂起了脏话。 他不仅问候了顾旭的祖宗十八代,而且把顾旭跟赵嫣称作是“奸夫淫妇”,甚至咬牙切齿地表示:“早知道我堂妹会长成现在这副风骚模样,我当年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才不可能便宜你这王八蛋!”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赵嫣每次提及她这位堂兄时,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厌恶神情。 “蔡教头,咱们没必要把他送去地牢了。地牢太过清静,配不上他这尊大神。”他淡淡说道。 “那该把他送去哪儿?” “送去象姑馆吧。那里的客人应该很喜欢他这种身份尊贵的公子哥儿。” “没问题,大人。” 象姑馆,就是男伎院。 听到顾旭这话,赵裕吓得浑身肌肉一紧,立刻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吞进肚子里。 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始连连求饶,一遍又一遍喊着“大人饶命”。 顾旭神色不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任由蔡教头将他带出院子。 像赵裕这样的人,平日里骑在别人头上耀武扬威,对平民百姓肆意凌虐。 而此刻角色互换,施暴者变成了承受者,其表情可以说是精彩至极。 之后的收尾工作,顾旭交给赵嫣的亲卫队来处理。 他自己则沿着夜色笼罩的街道,返回位于王宫中的临时住所。 途中,他的手腕处突然传来一股难以抵挡的强大力量。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便被人拽进了旁边空无一人的小巷。 随后,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王上,今后半夜三更,还是尽量别做这种事情吧,”顾旭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深吸一口气道,“差点儿吓得我心跳骤停。” 这女子正是赵嫣。 此刻她黑发披散,白皙的皮肤如玉器般在月光下焕发着莹澜的光泽,深红色的裙摆随风飞舞,嘴角微微上翘,正饶有趣味地盯着顾旭。 “顾道友莫要把我当傻子,”她上前一步,把顾旭堵到墙角,“谁会相信,谈笑之间能够让一位大燕权贵灰飞烟灭的人,会被这种小事儿吓到?” “若没有王上的倾力相助,我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解决这件事情。”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抵到了墙上。 而前方,赵嫣已同他挨得很近很近。 她那高高隆起的胸襟,已经近乎碰到了他的胸膛;醉人的暗香,也随着夜晚的清风,朝他扑面而来。 “对了,把赵裕送进象姑馆这个主意,我很喜欢,”赵嫣伸出手指,将顾旭鬓角的一缕乱发理到他的耳后,“只是我没想到,像你这样看上去温柔无害的人,居然能想出如此狠辣的手段。” 顾旭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像他以前跟时小寒相处,都是他先“欺负一下”那丫头,然后那丫头小脸微红,害羞地躲开。 哪里遇到过漂亮女人如此主动霸道地对他展开进攻? “你…刚才那些话,你刚才都听到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道。 “其实,在天黑之后,我就悄悄来到那座府邸边看着你了——生怕你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最后败在我叔父的手里,”赵嫣盯着他的眼睛,她目光中灼灼的温度仿佛随时可能把他融化,“不过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甚至还给了我一点小小的惊喜。“ 顾旭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心头很是感动。 但他仍然努力保持平静的口吻,道了句:“王上过奖了。” 赵嫣显然不太满意他的回应,妙目微嗔道:“你就只会说客套话吗?” “那王上需要我说哪般话?” 赵嫣没有搭理他,而是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今晚对赵裕下手这么狠,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恶人当有恶报。他以前祸害了那么多女子,必须得让他付出点代价才行。”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理由…是为了我?” “呃…是有一点儿吧。” “才一点儿?” 顾旭一时哑然。 赵嫣沉默片刻,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念出他的名字:“顾旭,你知道吗?之前,我怨恨了父亲一辈子,觉得他做了太多错误的决定。但是在他去密室闭关之前,我发现,他终究还是还是给了我一个正确的建议。” “什么建议?” “我们结婚吧,顾旭。 “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结婚这件事情;遇到你之后,我结婚就没有想过别人。”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七章 吻 朦胧的夜色里,顾旭站在无处可逃的墙角,看着赵嫣的脸蛋与他越挨越近。那双妩媚撩人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要让他的灵魂陷入其中。 在微风的吹拂下,她的发丝裹挟着阵阵幽香,触碰到他的面颊,令他感觉痒痒的。 她的声音,更像是妖精的咒语,让他的大脑险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差一点儿,就要顺着她的心意,说出她想听到的那句“好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心中所剩无几的理智。 “其实…”他狠了狠心,说了实话,“最近这几天,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你道别。”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说完后似乎灵魂已不知所踪,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而赵嫣那双秋波涌动的眸子里,也明显地浮现出一丝失落的情绪。 “是准备去东海了么?”她轻声问。 “嗯。”他点头。 “然后呢?” “然后…去找我那法宝的最后一个碎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大荒西边。” “在那之后,你还会回来这里吗?” “我…我不知道。” 找齐“星盘”碎片后,他应该得着手准备面对天行帝了。万一他死在了那场战斗里,自然也没法再返回北境了。 “那大概率是不打算回来了。”赵嫣笑了笑。 她的笑容醉人而落寞,如暮春的樱花自树枝上随风飘落。 顾旭看着她,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应。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毫无征兆地把他抵在墙上。 她脚尖微微踮起,一手环绕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捉住他的手腕,摁在墙上,令他不得动弹。 她的手是温热的。 她的胸口也是温热。 隔着一层衣衫,紧紧贴在他的胸膛,腴软,饱满,令他产生了一种如同坠入里的感觉。 然后她吻了上来。 眼睑垂下,鼻息缠绕。 她的吻一点也不温柔,反而如野兽一般凶猛霸道,尽情索取,贪婪地吮吸着他的气息,偶尔还会咬他的唇瓣,使他感到轻微的刺痛。 顾旭心头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溃散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即用身法逃跑,避免成为这个女妖精的俘虏。 可他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早就忘记了“流星走月”的起手式该如何施展。 “张嘴。” 赵嫣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别,别这样。”顾旭支支吾吾,想要制止她这疯狂的举动。 不过就在他张口说话的瞬间,她的舌尖便趁势钻了进来。 舌尖与舌尖的对撞,像是雾霭花园里的潜藏与寻找,一个追,一个逃。 舌尖从舌面的味蕾上滑过,仿佛芦苇在风中摇曳摆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赵嫣终于稍稍退开,放开了他。 “味道真好。” 她舔了舔嘴角。 像一只母豹子把猎物吃干抹净后,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 顾旭移开目光,不敢看她微醺迷离的双眼,浅浅荡漾的红晕。 “你是第一次接吻吧?”赵嫣又问,“你这生涩局促的模样,一看就是个雏儿。” “我不是。” “你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 “我真的不是。” 赵嫣嗤笑。 “你是喜欢我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又淡淡地说道。 她的语气很肯定——不像是在询问他的看法,而像是在陈述确凿的事实。 “我——” “——别说话,”她将纤白的食指放在他的唇上,“你的身体,可比你这张嘴诚实多了。” 说话时,她眼角的余光朝着他的下面瞟去。 顾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不知何时起了反应。 他神色有些尴尬,慌不择言地想要解释道歉,不料赵嫣再次用吻封住了他的唇,把他即将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这一次她的举动更加肆无忌惮。 她的吻从他的唇,滑到他的脸颊,又沿着他的下颔,移至他的脖颈,用灵活的舌尖,轻轻舔舐着他的喉结。 最后,她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顾旭。” “嗯?”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选择我么?” 顾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赵嫣轻轻一笑。 她浓密柔软的黑发与他尽在咫尺,像是乌云蔽天,又像是山间直罩下来的夜色。 “这不公平,”她又道,“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如果你跑了,我该选择谁?” 顾旭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两人相拥着,沉默了许久。 “你计划哪天走?” “明天吧。” 顾旭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仿佛成了西天取经的唐僧,途中遇到了风情万种的女儿国国王,心中萌生凡念,却只能闭着眼睛,不敢多看她一眼。 赵嫣和大荒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北境民风豪迈,或许是因为她曾斩去恐惧,她不像大齐的少女们那般腼腆矜持——她从不顾忌他人言语,也不会因为担心被拒绝而踌躇不前。 她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火焰,将掩藏在心中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明天我送你吧。”她侧过脸,望着他。 “谢谢。” “不说点儿别的?” “比如?” “什么都行。马上你就要走了,我想再多听听你的声音。” “你真美。” “加上名字,”她认真道,“别再用‘王上’、‘小姐’那些客气的称呼。叫我‘嫣儿’。” “嫣…嫣儿,你真美。” “‘真’是什么程度?” “犹如夜晚一样。” “夜晚?”赵嫣黛眉微微挑起,“什么意思?” “你在夜色中朝我走来,晴空无云,繁星灿烂,最绝妙的光与影,都汇聚在你的风姿与眼底。” 赵嫣忽然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顾旭,你真是这世间最卑鄙最无耻最下流的贼人。” “此话怎讲?” “你偷走了我的心,却不打算负责,只想一走了之。” 顾旭低着头,不说话。 “或许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吉利,”赵嫣沉默片刻,接着道,“但如果,你最后没能战胜天行帝,杀回洛京城,跟她重续前缘…那你会来找我么?” “败给天行帝,我就是死路一条。” “万一你还活着呢?” “不可能。” “万一呢?万一你活着回来,我们可以一起躲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角落里,只有你和我,一直躲到天荒地老。” “嗯,我答应你。” 赵嫣笑了笑,踮起脚尖,第三次吻了他。 这一次,她的吻很轻,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他的眼睛、脸颊、鼻尖和嘴唇。 “顾旭,有些时候我觉得,你眼里的世界是不是太狭窄了些?”她轻声说,“只看得见遥远的终点,却不愿多看看路边的风景。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可能就回不来了。 “千万别到了终点后,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话音落罢,她便放开了他,转身离去。 漆黑的小巷中,只留下一抹嫣红的背影,一缕馥郁的幽香。 顾旭站在原地,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魂,然后施展身法,赶回自己的住处。 这个坏女人,在他面前玩火,却不打算负责,只想一走了之。 害得他只能回屋找五姑娘。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八章 送别 翌日,顾旭收拾好行装,戴着面具,看见赵嫣牵着骏马“大红”,如约来到王宫门前。 她今天穿了一身深红色的猎装,黑发如瀑布般披散,如丝绸在阳光下焕发光泽。 “会骑马么?” “不太擅长。”顾旭如实回答。 “那正好,”赵嫣笑了笑,“咱俩骑一匹马,你坐我后面,我载你去码头。” 顾旭知道,这又是她设下的圈套。 毕竟两人都是修行者,若仅仅只是赶路的话,用星盘直接传送过去,不方便多了? 但他还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赵嫣率先跨上马背,然后伸手把顾旭拽了上来。 “抱紧我,”她说,“我要加速了。” 话音刚落,她便扯了扯缰绳。 “大红”仿佛知晓她的想法,瞬间如离弦之箭一般,沿着宽阔的街道疾驰而去。 顾旭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度甩下马背。 他急忙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赵嫣眯起眼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似乎很享受这种和他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 骏马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穿过蓟城古老的城门,越过广阔的田野和起伏和山丘,在幽州土地上纵情奔腾。 遇到河流,便蹄子一蹬,飞跃过去。 遇到山林,也速度不减,在树木之间灵活穿梭。 当顾旭闭上眼睛,不禁怀疑自己回到前世的游乐园,乘着过山车上下翻腾。 这天晚些时候,两人抵达了距离蓟城最近的港口——津沽。 赵嫣早就联系好了一艘即将前往东海诸岛采摘药草的商船。 这船有个俗气的名字,叫做“平安富贵号”。 她让手下跟船主打过招呼,称“一个朋友想搭个顺风船去东海”。 对于大燕君主的请求,“平安富贵号”的船主自然不会拒绝。 码头上,赵嫣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拥抱了顾旭一次。海风吹乱了她的黑发,也吹乱了两人的心绪。 然后在船员的招呼下,顾旭登上商船。 待商船扬起风帆、启动阵法之际,他站在甲板上,望着站在海边的赵嫣,朝她挥了挥手。 此时此刻,天是蓝的,海是蓝的。 红衣似火的赵嫣,是天地间最耀眼的风景线。 顾旭看到她红唇微启,朝他说了三个字。 若只看她的口型,她说的好像是“带我走”。 但当她的声音在法术作用下,随着海风飘到他的耳边时,他听到的却是“要保重”。 顾旭心头五味杂陈。 他想起她曾答应过要陪他一同再次奔赴天涯海角。 可现在她成了大燕的王。 在他亲手为她戴上那顶金色的王冠后,她就注定要留在这片土地上,履行王的职责。 两人遥相对视之际,“平安富贵号”迅速驶离了津沽港口。 赵嫣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和整片陆地一起,消失在了他视线的尽头。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纯粹的蓝色。 赵嫣目送着商船消失在海天交界处。 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仍然站在岸边,听着浪涛一次又一次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不知不觉,她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在最近梦境里看到的画面。 梦的主角,仍然是她,还有那个被她称作“师尊”的、面容模糊的神秘男子。 她一次又一次梦见自己送“师尊”离开。 每次她都听到自己用带着哭腔的嗓音问对方:“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师尊”则总是轻轻叹息道:“我也不知道。” 此刻赵嫣只觉得,她把顾旭送走的场景,与这梦境莫名有些相似。 那混蛋也对她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来。 或许极小的概率会回来。 但大概率,那混蛋在事成之后,会去找他以前那位未婚妻,跟她双宿双飞、逍遥快活。 自己则将永远留在北境贫瘠的土地上,做孤独的王。 今日一别,很可能是永别。 赵嫣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低声嘟囔了句:“该死的沙子。” 远离海岸后,顾旭不再在甲板上停留,而是在船员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为他预留的船舱。 “我那个朋友喜欢清静,”赵嫣曾派人向船主如是说过,“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给他安排一个能不受打扰静心修行的地方。” 这间客舱确实安静,墙壁上雕刻着隔音的符文。再加上船体上布置了防抖防震的阵法,顾旭待在这里,感觉跟待在平地上的屋舍中相去无几。 他在一张竹席上盘膝坐下。 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琢磨破境之法。 不过,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赵嫣昨晚吻他时脸上那醉人的红晕。 他的心,确实已经乱了。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在三十岁前修炼到圣人境界,一度曾坚定不移地认为,“女人只会影响我修行的速度”。 然而在那个小雨淅沥的清晨,当时小寒捧着精心准备的早餐食盒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那平静无波的心境,仿佛忽然落入了一粒小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同样地,赵嫣手握长枪、红衣猎猎,如天神般出现在井陉,把他从大齐官员的包围圈中救出的模样,也深深地映入他的脑海中。 但顾旭这人,说好听点,叫“稳健”,说难听点,叫“总会想太多”。 就像前世年轻人们在谈婚论嫁时总会考虑“买得起房吗”、“养得起娃吗”、“婚后如何管账”等问题。 顾旭也总会想“我还能活多久”、“我能承担好这份责任吗”、“我能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如果我死了,她该怎么办”… 先前与时小寒订婚时,他在洛京已站稳脚跟,仕途蒸蒸日上,财富滚滚而来,再加上洛司首给出“圣人之上”的预言,他有自信保护好她,使她无忧无虑安度余生。 奈何世事无常。 一日之间,天骄成了逃犯,安稳平静的生活终成泡影。 当别人在讨论“退婚”一事的时候,顾旭心头更多是愧疚,觉得自己没能履行当初的承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船舱中响起:“明明心里喜欢,却偏偏要找各种借口。真想不到帝君选中的继承者,竟然是个如此拧巴的人。” 这个声音和顾旭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顾旭皱起眉头:“谁在说话?” 他用神识查看四周,却发现船舱里空空如也,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是我,”那个声音继续道,“你低下头,就能看见我了。” 顾旭低下头,看见自己放在膝盖的“星盘”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的小人。 那小人的长相跟他一模一样。 眉清目朗,俊逸非凡。 唯一的不同是,小人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披散在肩头,像是凛冬山巅的皑皑白雪,闪烁着星辰的光辉。 “你是——”顾旭想起了在意识世界里遇到的那个白发少年。 莫非是那白发少年使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来到了现实世界? “——我是‘星盘’的器灵。” 小人叉着腰,站在“星盘”上,打断了他的话。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三十九章 器灵 “‘星盘’的器灵?”顾旭盯着白发小人,“不是说,只有‘名器’才会有器灵吗?” “你是瞧不起我么?”小人有些生气地瞪着他说道,“我告诉你,在‘星盘’的面前,世间所有‘名器’都是垃圾。” 顾旭想想也是。 “星盘”曾经是紫微大帝的本命法宝,紫微大帝可比一般的“飞升仙人”强大多了。 既然所谓的“飞升者”们留下的“名器”都有器灵,那么紫微大帝的“星盘”有器灵,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顾旭又问。 “因为我需要花点时间考验你啊,”白发小人拽里拽气地说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我主人的。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博学多才风度翩翩英明神武…的器灵,只有世间最帅气最机智最勇敢最具潜力…的修士,才配得上我。” 别看这白发小人只有一根拇指高,但他说话时下巴高昂、眉毛上挑,一副神气活现地模样,仿佛他是世间最高大最威武的巨人。 顾旭万万没想到,紫微大帝本命法宝的器灵,居然是一个如此自恋的逗比。 尤其对方还顶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让他颇感尴尬。 “你不是在骗我吧?”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看上去有些外强中干?” 白发小人本来还想要辩解几句。 但当顾旭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气场顿时弱了三分,一屁股跌坐在“星盘”的表面上,向顾旭坦诚道: “好吧,其实是之前‘星盘’不完整,积蓄的力量不足,我一直处在沉睡的状态,直到今天补足能量,才勉强能苏醒过来。” 说到这里,小人思忖了片刻,又抬头望着顾旭道:“主人,你那位做燕国国君的情人,是真的漂亮啊!那脸蛋,那身材,尤其是那双长腿,啧啧,连我一个器灵看了都心动。真想不到你为什么——” “——她不是我情人。” “啪!”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一巴掌拍在“星盘”上,想要像拍苍蝇一样,把这拇指大的小色鬼活活拍死。 可惜这小人根本没有实体。 顾旭的手掌直接从他的身体穿过去,他却毫发无伤。 小人嘿嘿一笑:“瞧瞧,生气了吧!这都还不承认喜欢她。” “废话少说,”顾旭神情严肃地说道,“你既然是我的器灵,就得听我的话,说点儿正经事,比如你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但白发小人装作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仍然在自顾自地说:“呵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心情矛盾,是因为还在惦记着以前那位未婚妻吧…真是可笑,紫微大帝的继承者,这方世界未来的主宰者,居然会想着要去做选择题。 “换做是我,凡是我喜欢的,统统都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闭嘴。”顾旭冷冷道。 这一回,他将神识力量凝成一根针,朝着白发小人扎去,想惩罚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蛋。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个世界上的器灵,差别会如此巨大。 像那“惊鸿笔”的器灵,是与主人心意相通、同生共死的好姐妹——哪像这小子,整天只会拿主人开玩笑? 据说器灵的性格是照着主人来的。 难道紫微大帝生前也是个不正经的人? 面对顾旭的进攻,白发小人也不慌不忙,用手指随意比划了两下,身前便突然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顾旭的神魂攻击拦在外面。 然后他龇牙咧嘴地朝着顾旭比了个鬼脸,看上去像是在说:“来呀,你打我呀!” 顾旭懒得再跟他胡闹,心念一动,把“星盘”连同白发小人一起扔进了“闲云居”里,打算关他几天禁闭。 等这家伙认清楚器灵的本分后,再把他放出来。 在阵法的驱动下,商船在大海上飞快航行,很快就离开了大燕领海的范围,进入了辽阔无垠的东海。 期间,顾旭一直把自己锁在客舱里,要么修行,要么画符篆。 那星盘器灵,起初还嘴硬,反反复复地威胁顾旭,声称若再不放他出去,他就要远走高飞,另择良主。 顾旭态度冷淡,对其不理不睬。 但在一两天后,器灵似乎耐不住寂寞了,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趴在“星盘”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朝顾旭苦苦哀求,希望伟大的主人能够原谅他的冒犯之举,今后他再也不会随便拿主人的感情八卦开玩笑了。 他那些阿谀谄媚的话语,听上去肉麻至极,让顾旭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顾旭仍然不理他。 两日之后,航程中出现了一点儿小插曲。 当“平安富贵号”从蓬莱岛附近海域路过的时候,它突然被一群御器飞行的修行者堵住。 紧接着,这些衣袍上带有蓬莱岛标志的修行者一个接一个落在甲板上,声称要对船舱进行一番搜查。 “叛国逆贼顾旭仍然在逃亡,至今尚未被朝廷缉拿,”他们说,“我们接到大齐朝廷的命令,要严查每一艘过往船只,绝不能让顾旭找到逃跑的契机。” 听到这话,有船员皱着眉头质疑道:“顾旭不是几天前刚刚逃到北境吗?大燕君主都说过,会给他提供庇护。他何必再费力气逃来东海?” “顾旭那厮阴险狡诈、心思难测,”领头的蓬莱岛修士回应道,“我们绝不能以平常眼光看待他。任何时候,都要严阵以待。” 说罢,蓬莱岛修士们便分成几路,开始对商船的各个角落进行搜索。 顾旭起初还有些紧张。 因为他注意到,几位拥有第五、第六境修为的蓬莱岛长老,也参与了这次搜查的行动。 这般倾巢而出的阵势,让顾旭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行踪。 但后来他渐渐发现,这群修士与其说是在执行搜查任务,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表演。 别看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搜查法宝,但在进入船舱后,表现得却格外漫不经心。 草草扫一眼,连追踪回溯的咒语都懒得念,便宣布说:“这边没问题。” 戴着面具的顾旭,更是被他们当成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蓬莱岛是在做样子给大齐朝廷看,”顾旭默默心想,“由于没有圣人强者,作为三大宗门之一的蓬莱岛日渐衰弱,比以前更需要大齐的扶持。 “正因如此,当朝廷对他们有要求的时候,他们必须表现出全力以赴的模样,以表忠心。 “但归根到底,他们心里头并不认为我会逃来东海,所以实际执行任务时,便草草了事。 “我目前还是安全的。”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四十章 海上的战斗 离开蓬来岛后,「平安富贵号」渐渐驶入更深的海域。 这片区域一向罕有人至,充满了危险与机遇。 有生长着珍贵药材的小岛,有传说中流泪会变成珍珠的交人族,有古代修行者留下的珍宝,也有骇人的巨浪、诡异的暗流和凶勐的海怪。 「平安富贵号」的船主名叫卢咏思,是一名第四境修士。他身材矮胖,长发披散在肩头,乱蓬蓬地纠缠在一起,油腻腻的,像是很多年没有洗过一样。 从船员们的议论中,顾旭了解到这位船主是北境一位小有名气的冒险家。当他年轻时,曾经在一次航行中遭遇风暴,流落到一座无人的荒岛上,但却因祸得福,在岛上找到了一处神秘的遗迹,获得了上千年前一位神秘强者的传承。 在那之后,卢咏思便迷上了探险,迷上了这种富贵险中求的感觉。 他招募了一批人,买了一艘船,又用阵法对船进行了一番改造,使它具备了一定程度的防御能力,能抵御风浪和妖兽的攻击。 大部分时候,「平安富贵号」都是照着地图的指引,前往「瀛洲」、「方丈」、「岱屿」、「方壶」等「海中仙岛」,去寻找稀有的药材,再带回陆地上高价售卖。 「大人,听说您此行的目的地,是东海的尽头么?」 一天午餐时,船主卢咏思好奇地向顾旭询问道。 因为顾旭是大燕国主亲自介绍上船的,所以船上所有人跟他说话时都恭敬客气,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卢咏思立即睁大眼睛,惊叹连连。 他表示,不敢相信在这世间,竟然有人的胆子比他还大——他虽然自诩冒险家,但从来不敢进入极东海域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诡异浓雾。 「我曾从传说故事里听到过,那片迷雾的背后,有一道雄伟壮观的瀑布,」卢永思侃侃而谈道,「海水在那里汇聚,从万丈高崖坠入深渊。 「据说,如果从瀑布上跳下去,有机会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或是前往未来…」 「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顾旭语气平静地说道。 卢咏思不再说话,朝他比了个水手们常用的手势,意思大概是「牛逼」。 就在这个时候,商船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 桌上的餐具哗啦啦地滑落在地。 房间里的众人不得不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 「风浪来了。」有人惊呼道。 由于这艘船上曾经布置过减轻摇晃的阵法,所以外面的风暴,要比他们感知到的更加强烈。 顾旭掏出一张「风行符」,贴在身上,然后步履平稳地走到商船甲板。 他记得几分钟前,海上仍是晴空万里。 但此时此刻,视野中一片灰暗,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海。 巨浪如小山般奔腾而来,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 浪尖上的船只仿佛成了海神的玩具,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是钩蛇。」 顾旭盯着幽暗的大海,微微眯起眼睛。 「居然是钩蛇!」 旁边不远处,船主卢咏思紧紧抓着栏杆,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曾从船员们的闲谈中听到过,「钩蛇」是一种外表如蛇、长达数十丈的妖怪,凶勐好斗,有剧毒。 其尾部有分叉,长着钩子,能够把过往的船只和岸上的生物拖到海中捕食。 经常在海上航行的人,每次出发前都会去神庙里,祈求神明保佑,不要碰到这可怕的怪物。 卢咏思以前运气都很不错,从未在  海上遇到太过厉害的妖怪。 朋友们常常称他是「大福运之人」。 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撞上了实力接近「凶神」级别的「钩蛇」。 「莫非是我的好运气都被消耗完了?」他焦虑地心想。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船体像是突然被重物击中,勐地晃动了几下,随后船底传来一股强横的拉力,似乎要把它拽入深海之中。 「快!快结阵!」 卢咏思终于回过神来,施展身法跳到桅杆上,指挥着惊慌失措的船员们。 片刻后,「平安富贵号」的周围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罩。 光罩之外,波涛汹涌;光罩之内,风平浪静。 但这光罩只存在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 然后它闪烁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那见鬼的畜生,竟然这么快就把防御阵法破了!」卢咏思心头骂骂咧咧道。 眼看船只将要沉入海中,他挥了挥手,召唤出自己的本命佩剑,准备拼尽浑身解数,使出所有底牌,去跟那钩蛇决一死战。 然而刹那间,水下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 商船上的拉力骤然消失。 一只巨大的海怪从水面上探出头来。 它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它的全貌。远远望去,它露出海面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座岛屿。 只要它张开嘴,整艘船就会顺着水流被它吞进肚子里。 但奇怪的是,它望向船只的目光里,竟透露出强烈的恐惧。 这时,卢咏思才注意到,那位戴着黑色面具的神秘客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半空中,手中握着一个奇怪的半圆形金属物件,与「钩蛇」遥相对视。 只见他轻轻抬起右手。 空中顿时出现了无数道灰黑色的、如蛛网一般的细线。 这些细线,似乎比削铁如泥的宝刀更加锋利。 在其触碰到「钩蛇」的一瞬,「钩蛇」身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鳞片瞬间被切割开来,鲜血从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大海。 「竟是空间裂缝!」卢咏思目瞪口呆,心头喃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在他的感知里,这个神秘客人跟他一样,只是一个第四境的修士。 而切割空间,通常情况下是第七境修士才具备的本领。 这人究竟是隐藏了实力? 还是掌握着某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 「难怪王上会对他如此看重,」他想,「这人不是隐姓埋名的圣人,就是千年不遇的妖孽。」 几秒钟后,「钩蛇」已经被顾旭用空间裂缝切成了无数碎块。 海面随之恢复平静。 顾旭稳稳飘落在甲板上,朝卢咏思笑了笑:「障碍已经扫除,我们继续前进吧!」 请:wap.ishuquge 第四十一章 归墟 「大人,这里是瀛洲岛,再往前走,就是迷雾海域,」一天后,卢咏思来到顾旭的船舱,态度恭敬地对他说道,「我等修为低微,不敢继续向前,只能按照约定,就此别过。」 顾旭点了点头,对卢咏思近日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 然后一秒钟也不耽搁,驱动「星盘」,「嗖」地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卢咏思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怔怔出声。 此刻这位船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为什么我们同为第四境修士,差距竟然会如此巨大?」 片刻之后,顾旭乘坐着一只窄小的木船,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海面上。 这只小船,是他用符篆画出来的,通过真元来驱动。 而那自称「器灵」的白发小人,在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紧闭后,也终于被放了出来,正盘腿坐在顾旭手里的「星盘「表面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片海域上的雾,可不是普通的雾,」待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白发小人向顾旭介绍道,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它能够让人失去方向感,看见极具迷惑性的幻象,然后迷失其中,不能自拔,最终被它吞食,成为它的养料。 「主人,你一定要坚守住本心,莫要被它骗了。」 「我知道。」顾旭一边念诵「清心咒」,一边澹澹说道。 此时此刻,他的视野中浮现出前世居住的那间小公寓——他的父母握着手机,眼眶泛红,焦虑地踱来踱去,到处向人打听他们失踪的儿子的下落。 顾旭心中波澜起伏。 纵是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意志力,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也必须得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都是假的」,才能控制住自己定定坐在小船上,而不是扑上去大声对父母说:「爸,妈,我在这里!」 「这片迷雾,比我想象中要危险得多。」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几秒钟后,眼前的场景悄然转变。 浮现在眼前的,是洛京城繁华热闹的街道。 赵长缨没有反叛,鬼怪们没有闯入「天龙大阵」,他也没有成为天行皇帝眼里的叛国逆贼。 他仍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在「洛水大会」摘得桂冠,围观的众人都在高呼着他的名字。 时小寒穿着澹粉色的罗裙和精致的绣鞋,穿过密集的人群,像只小动物一样,一蹦一跳地朝他走来,晶莹洁白的耳垂微微泛红。 「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她上前抓着顾旭的袖子,低着头,有些羞涩地小声说道,「晨熙最近让我看了几本画册,是…是关于…嗯,等那天晚上洞房的时候,你可以温柔一点儿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顾旭心头又萌生出了想要欺负她一下的冲动。 「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他像念经一样反反复复念叨着。 画面再次变换。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大齐皇城内,四面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他看到一个穿着黄袍的男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用怨恨而忌惮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顾旭从未见过对方,但他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天行皇帝——其手里的「泰阿剑」断成两截,早已没有往日「大荒第一名器」的气势。 同时顾旭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超乎想象的强壮,似乎仅凭拳头,就能将巨石粉碎。 「这就是传说中的圣人之躯吗?」他想。 长期缠绕在他心头的阴影顿时散去,他突然感到满心的欢喜。未来美好的生活仿佛已经在向他招手。他再也不需  要为了寿命而忧心忡忡,他可以尽情享受当下的快乐… 「醒醒,这都是假的!」 他心中残存的理性声嘶力竭地吼道。 顾旭骤然回过神来,心有余季。 就这样,顾旭在迷雾之中有惊无险地漂了很久,也不知自己究竟漂了多远。 他终于理解了为何卢咏思等人会对这片区域谈之色变、绕道而行。 原来它真的非常可怕。 它似乎能读懂一个人内心中最深切的渴望,或是最想要弥补的遗憾,将其具现出来,变成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就算是像顾旭这种一贯意志坚定的人,面对这样的幻境,也会感到难以自拔,无比期望它能够变成真实。 顾旭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见「星盘」上的白发小人似乎也沉浸在幻象之中。 时而双手叉着腰,威风凛凛、睥睨四方,时而跌坐下来,唉声叹气、追忆往昔。 「醒醒。」 顾旭在「星盘」上敲了两下。 白发小人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莫来扰我。没看见我正在同美人饮酒赏月么?」 说完,还撅起嘴,对着空气亲了一口。 顾旭无奈摇头。 这白发小人长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个色胚。 这让他心头感到很是别扭。 他再次把神识力量凝聚起来,戳了白发小人一下。 这一回,白发小人已分不出心思构建屏障,阻挡他的进攻。 「哎幼!」 他被顾旭扎得痛哼一声,从「星盘」表面上跳起来,跃了几寸高,又轻飘飘地落了回去。 「做白日梦是不是做得很愉快?」顾旭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道。 白发小人环顾四周,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干嘛要叫醒我?」他闷闷不乐地说道,「刚才我还在随帝君一起征战四方,马上就要统一上界了,却偏偏被你打断了——」 「——呵呵,征战四方?」顾旭似笑非笑,「是在跟美人作战吧?」 「唉,还是被你识破了。」白发小人垂头丧气。 作为一个器灵,竟然无法再迷雾幻境中保持清醒。这似乎让他感到很是丢人。 「瞧,大瀑布快到了!」 顾旭不再跟他开玩笑,而是伸手朝前指去。 四周的雾气渐渐澹去。 海水也变得更加湍急。 前方,原本看不到边的深蓝色海面,突然有了尽头。灰蓝色的天空,则近乎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野。 尽管他看不见瀑布。 但水流自高空坠落的轰隆隆的声音,却震彻云霄,也震得他的耳膜生疼。 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在他心头油然而生。 「这个地方,我们都叫它「归墟」。」只听见器灵幽幽地说道。 佰度搜索悠久小说网.Хw全集TXT电子书! 第四十二章 真正的第九境界 「归墟。」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在他读过的所有大荒修行典籍里,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是当他听到它的一瞬间,却觉得它似乎具有一种玄妙的道韵,瞬间拨开了他心间的一些云雾,隐隐窥见了一些世界的真实。 「这是上界那边的说法么?」他向器灵问道。 」算是吧,」器灵回答道,「上界有「玉京」,下界有「归墟」。玉京是万物的顶点,归墟是万物的归宿。 「不论是登上「玉京」,还是踏入「归墟」,都能抵达大道的终点。」 「你的意思是,」顾旭微微皱眉,「「归墟」不仅仅是一个地名,还是一个修行的境界?」 「你作为帝君的继承人,竟然不知道这个?」器灵睁大眼睛,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 顾旭耸了耸肩,回答道:「在我们的修行体系里面,最高的境界叫做「登仙道」,只要渡过天劫,就能飞升上界,变成永生不死的仙人。 「当然,你应该知道,这是个骗局。」 「呵呵,确实是个骗局,」器灵呵呵笑道,「「太上昊天」那家伙,编个谎言也编得这么经不起推敲。 「上界与下界,本是两个平级的世界,没有高低上下之分,怎会有飞升一说?」 「平级的世界?」 「在上界的修行体系中,一共有九个境界,」器灵摸了摸下巴,向顾旭介绍道,「它们的名字分别叫做「炎火山」、「弱水河」、「昆仑丘」、「阆风巅」、「玄圃园」、「天墉城」、「琼华宫」、「九霄界」和「玉京」。 「下界的九个境界,分别叫「鬼门关」、「弱水河」、「奈何桥」、「望乡台」、「孟婆亭」、「酆都门」、「阎罗殿」、「九幽狱」、「归墟」。 「这些境界的名称不一样,真元不一样,但是本质上是一样的,强度也能一一对应起来。 「像「玉京」和「归墟」这样的至高境界,每个世界中只有一个人能够达到。一旦修成,就相当于成为了世界的主宰,能随心所欲地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操纵这个世界的因果。」 「归墟」境界,听上去确实要比「登仙道」合理的多。 顾旭默默地心想。 上界的修士们沿着昆仑天阶梯步步向上爬升,下界的修士们沿着幽冥之路朝着地府渐渐向下深入。 上至天帝之都,宇宙万化之源。 下至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 不知不觉间,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当初分道扬镳,反目成仇,是为了修成这独一无二的至高境界么?」 「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的主人!」器灵假惺惺地恭维道,然后接着说,「你应该知道,第八个境界,是一个很特殊的境界,因为它被分成九个小境界——上界有「九重天」,下界有「九重地狱」。 「当年,「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都修到了「九霄界」的第九重天,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踏入「玉京」。 「但由于只有一个人能修成「玉京」境界。 「因此祂们达成约定,要去寻找一个新的世界,使得两人都有晋升的机会。 「祂们穿越虚空,找到了「冥界」,也就是你所在的这片大荒。 「你现在或许已经猜到,晋升「玉京」境界的关键,在于香火之力——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若想执掌一个世界的规则,就需要获得这个世界生灵发自内心的认可。 「那时候「太上昊天」突然发现,倘若祂能获得两个世界的香火之力,那么在祂晋入「玉京」境界后,会比只依赖一个世界的  香火之力更加强大。 「所以祂选择背叛了与「紫微大帝」之间的约定。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顾旭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太上昊天」现在晋入玉京境界了吗?」短暂的沉默后,他又问道。 「我想还没有,」器灵思忖片刻,回答道,」「太上昊天」一向追求完美。在将整个大荒的香火收归己有之前,祂应该不会轻易地去尝试破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盯着顾旭的眼睛问:「你知道你赢祂的胜算在哪里吗?」 「在哪儿?」 「你必须得在「太上昊天」登上」玉京「之前,借助大荒的香火,抵达「归墟」境界。」器灵语速缓慢地认真道。 「「太上昊天」用了上千年的时间,都未能晋入「玉京」境界,」顾旭眉头紧锁道,「我才修炼了一年左右,你觉得我破境会比他更快?」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第四境修士,」器灵笑道,「你有「紫微大帝」留给你的底子。 「「太上昊天」花费了巨大的力气,都没法将「紫微大帝」存在的痕迹完全抹去,只能编出一个「一体两面」的神只,以夺取「紫微大帝」的香火。 「再说,你还是幽州民众眼中的「火神」。 「放眼整个大荒,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进入「归墟」境界。」 顾旭轻轻摇头。 他现在不仅要准备对付天行帝,还得迅速破境,去应对「太上昊天」。 他只觉得压力山大。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得到「火神」的权柄么?」他想了想,又问,「是因为我曾经获得的「回禄」符文么?」 「这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我咋知道?」器灵双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 这时候,小船已经与瀑布无比接近。 它的小半边悬在空中。 俯首往下看,是不断蒸腾的水汽,和幽邃昏暗、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顾旭深吸一口气。 他并没有选择与小船一起下坠,而是怀抱星盘,纵身一跃。 按理来说,作为第四境修士,他掌握着御器飞行的能力,可以控制速度,沿着瀑布缓缓下落,不用担心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奇怪的是,他的飞行能力完全失效了。 下方的幽谷似乎具有一种莫名的引力,把他不断加速往下拽。 他又尝试了「风行符」,尝试了用「星盘」进行短距离的瞬移,但都无法摆脱自由落体的处境。 这时,只见器灵迎着飕飕作响的狂风,站在「星盘」上,口中念叨着古籍里记载的话语:「「归墟」,无底之谷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你要知道,你之所以会下落,不是因为重力,而是因为法则,因为它是「诸因之果」,是「万物归一之地」,是众生必定会抵达的终点。 「好好领悟这里的大道奥义吧,主人。这对你将来晋境至关重要。」 佰度搜索悠久小说网.Хw全集TXT电子书! 第四十三章 回到远古 顾旭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 起初,他能体会到强烈的失重感,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液涌动,全身上下的神经也变得紧张起来。 但后来,失重感也似乎消失了。 他像是飘在天上,有时静止不动,有时上下翻腾,有时像是被吸进了黑洞之中,四肢被恐怖的力量拉扯,传来阵阵剧痛。 越往下落,灰白的雾气愈发浓郁,遮挡了他的全部视线,让他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海水的声音也越来越渺远,渐渐归于寂静。 许久之后,他的双脚终于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 这时雾气散去。 顾旭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荒芜的旷野,稀疏的草木孤独地兀立着,的石子和沙土在寒风中打着冷战。 原本是白昼的天空,此刻也变成了黑夜。 没有月亮,只有寥寥无几的几颗星辰在闪烁着寒芒。 「这是什么地方?」顾旭向器灵问道。 「我也不知道,」器灵摇头回答道,「「归墟」,可以说整个大荒世界里最诡异的地域。很多年前,帝君也曾带着几个下属前往「归墟」探索。 「从瀑布跃下后,他们几个人到了不同的地方,有人见到了百年前的古人,有人见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帝君则抵达了一个百姓安居乐业、万物欣欣向荣的神秘国度,他将其称为「世外桃源」。」 顾旭想起书中的说法:世界的边缘存在「混元之气」,能够使人在不经意间穿梭时空。 「那你知道我该怎么才能回去吗?」他又问。 「「归墟」之底,并不是活人能够久留的地方,」器灵道,「当你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法则的力量就会自动地把你送出去。」 「几个月…」顾旭感到有些头疼。 如果他在「归墟」中停留的时间太长,那么留给他寻找最后一个「星盘」碎片的时间便不多了。 「还有,最重要的,「星盘」的青龙碎片,我要去哪里找?」他想了想,接着道,「你作为器灵,应该对它有感应吧?」 先前,顾旭只感知到了几个「星盘」碎片的大概方向,却暂时还无法判定它的具置。 「在你返回现实世界的瞬间,就能看到它了。」器灵神秘兮兮地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开始仔细观察周围陌生的环境。 这时,他忽然听到在一座山丘的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声,以及人类掺杂着哭腔的尖叫声。 「又有鬼怪在捕食人类了么?」顾旭皱起眉头。 作为曾经的驱魔司官员,长期受到像陈济生这样的上级的教导和熏陶,斩妖除魔、救助百姓已经近乎成了他的本能。 他打算先去山那边看看。 如果鬼怪实力不强,就出手相助;如果鬼怪太过强大,就立即撕裂空间逃跑。 片刻后,他看到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兽皮和树叶制成的衣服,步履踉跄地奔跑逃命。 「难道我来到了原始社会?」 看到这些人的穿着打扮,顾旭心里暗暗猜测道。 而在这群人的背后,有三只体型高大、龇牙咧嘴的鬼怪在追逐他们。 这些鬼怪高达三米有余,阔口大眼,头上长着兽角,口中长着獠牙,手中拿着带有利刺的大棒,看上去气势汹汹、狰狞可怕。 顾旭知道,这种鬼怪的名字叫做「狰狞鬼」,他们喝人和兽的血,吃人和兽的肉。 虽然他们外表吓人,但其实只有「野鬼」等级的实力,顾旭凭一张「杀鬼符」就可以轻  松对付。 不过,这群逃跑的「原始人」,看上去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面对张牙舞爪的「狰狞鬼」,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顾旭思忖片刻,施展「流星走月」身法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拦在了人群和鬼怪之间。 他的突然出现,令在场的人和鬼都颇感惊讶。 一方面,他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想象的范畴。 另一方面,他身上青衫飘飘,极具谪仙气质,与这里所有人的「原始人画风」格格不入。 他的出手也极为果断。 未等「狰狞鬼」们反应过来,他的真元便凝聚在指尖,随即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将「狰狞鬼」们笼罩在内。 这些火焰看上去像是教坊司的舞女,旋转着,歌唱着,舞动着红橙黄三色的裙摆。 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令人们的脸上都冒出汗珠。 顾旭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出神地盯着这炽热的火苗,脸上露出了憧憬、向往的表情。 很快,面貌骇人「狰狞鬼」们都统统化作了黑色灰烬。 顾旭转头望向惊魂未定的众人,面带笑容,语气和蔼地说道:「鬼怪已经被我消灭了。你们现在安全了。」 众人彼此面面相觑,没有立即回应。 短暂的沉默后,在一名老者的带头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在顾旭面前恭敬跪下,朝他连连叩首,嘴里不断念叨着:「感谢伟大的神明拯救我等于危难之中。」 顾旭意识到,自己在施展了一点简单的法术后,竟然被这群人当做了神秘来膜拜。 「我不是什么神明,」他上前一步,打算伸手把他们扶起来,「我只是一个碰巧路过这里的普通修行者罢了。」 但这些人仍然固执地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看他们一头雾水的表情,好像根本不知道「修行者」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到这一幕,顾旭大致已经猜到:他或许通过「归墟」,穿越到了修行之法诞生之前的远古时期。 正因如此,这些人不会修行,脑子里也根本没有修行相关的概念。 片刻后,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率先从地上站起身,朝着顾旭走来。 顾旭打量着她的长相,心里阵阵惊叹。 「赵嫣?」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赵嫣」是谁?」少女皱起眉头,感到很是有些疑惑,「我叫「曦」,您或许认错人了吧!」 佰度搜索悠久小说网.Хw全集TXT电子书! 第四十四章 顾旭的徒弟 这个自称“曦”的少女,长相着实与赵嫣有八分相似。 她身材高挑,面容秀丽,一双眼角上翘的狐狸眼顾盼生辉、妩媚动人。 兽皮在她腰间围成一条短裙。 短裙下方,是一双优美匀称、宛若凋塑的长腿。 仅有的不同是,这个少女尚未发育成熟,气质仍有些青涩——远没有赵嫣那般胸襟开阔,有一股魅惑众生的妖气。 “曦,休对神明无礼!”带头跪在地上的老人对少女斥责道,“若是惹恼了神明,我们部落今后就完了!” “但神明大人并没有生气,”少女朝老人调皮一笑,然后转过头,看着顾旭,“您说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张熟悉的面孔,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他不禁有些恍忽。 “您刚才说,您是一名…一名‘修行者’?”曦接着说道,“您能否跟我介绍一下,‘修行者’到底是什么?” 少女的声音清朗干净,尾音轻轻上扬,像是春天的百灵鸟般悦耳动听。 “修行者,就是通过修行获得超凡力量的人,”顾旭回答道,“成为修行者后,就能操控火焰,操控雷电,操控风雨,然后像我刚才一样,斩杀鬼怪。” “我也能成为修行者么?”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童孔中燃烧着希冀的火焰——就像是那天晚上,赵嫣把他堵在小巷里,提出想要同他结婚时的眼神一样。 热烈,灼烫,仿佛要把他的灵魂融化。 “只要你有修行天赋,就可以。” “那你能看得出我有修行天赋吗?” 顾旭身上没有像“天衍石”这样的法宝,无法直接对少女的资质进行测试。 他思忖片刻,掏出一枚陈旧的铜钱,轻轻抛起,口中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 随后铜钱落回他的手心,正面朝上。 “你可以修行。”他告诉少女。 少女喜上眉梢,差一点儿就兴奋得跳了起来。 “那您可以教我修行吗?”她又问。 顾旭看着她,思忖片刻。 他想,他要等离开“归墟”的时候,才能找到“星盘”的碎片。 这段时间待在远古,也不知该做什么。 这少女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这鬼怪环伺的荒野,生活得朝不保夕。 他只需举手之劳,就能教给她一些自保的技能,使她和她的家人日后能够免遭鬼怪的肆意杀害。 再加上这少女和赵嫣长得太像。 由于他今后大概率跟赵嫣有缘无份,拒绝了对方的满腔情意后,心头或多或少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便本能地想对这个少女好一些。 他最终点头答道:“当然可以。” 少女立即再次伏下身,用额头轻触他脚边的尘土,恭敬而欣喜地说道:“弟子曦拜见师尊。”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奇怪:难道原始社会就有师生关系了? 不过他转念又想,大荒的原始人,都不是真正的原始人,而是被关押在冥界的紫微大帝的追随者,灵魂中仍然残存着上界的烙印。因此就连说话的语言,也跟数千年后差异不大。 只是因为曾被“太上昊天”抹去记忆,又在鬼怪追捕下居无定所、朝不保夕,才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生活。 他微微弯腰,把少女从地上扶起来:“曦不必多礼。” 然后他又看向在场的老老小小:“大家都起来吧。我真的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一个侥幸拥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或许用不了多久,曦就会变得和我一样厉害了。” 众人终于起身,不过望向顾旭的眼光中仍然透露出敬畏。 毕竟不论顾旭是人还是神,既然他能轻描澹写地让“狰狞鬼”们灰飞烟灭,那么他也有能力掌控他们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 唯一的例外是曦。 她的目光大胆地久久停留在顾旭身上,掺杂着些许迷恋,喃喃轻声道:“师尊长得真好看。” 曦的部落并没有固定的居所。 在这片鬼怪横行的土地上,为了生存,他们随时都需要做好搬家的准备。 有时住在隐蔽的岩洞中,有时住在兽皮修筑成的简易帐篷里,更多时候则是风餐露宿。 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一边随着这个部落进行迁徙,一边教导曦修行之法。 “…修行的第一步,是释放你的神识,感知到天地间阴煞之气的存在,”他耐心地说道,“因为你接下来需要做的,是把它们牵引到你的身体之中,炼化成施展法术所需要的真元… “感觉到了么?” “师尊,我感觉,您说的那些阴煞之气,好像在排斥我。”曦黛眉微蹙道。 “这很正常,”顾旭解释,“阴煞之气,本来就是鬼怪们生存所需要的养料,与人族是相性不符的。你不能指望它主动来找你,必须得使用强硬的手段,把它强行纳入体内。” “原来如此。”曦若有所思。 顾旭必须得承认,曦在修行方面是极有天赋的,她只用了短短的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学会了操纵神识,寻找天地间的阴煞之气。 虽然比不上顾旭这个紫微大帝传承者,但也远远胜过世间的大部分修士。 可这时顾旭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在修行过程中,修士们是需要通过服食丹药来稳定心神,避免被阴煞之气侵蚀,导致走火入魔。 但顾旭在逃跑过程中,早就把自己以前的所有丹药统统扔掉了。 待他去到大燕后,他已经是第四境修士,并没有必要再去获取如“静心丹”、“长明丹”等低境界修士所需的丹药。 所以现在,他身上并没有能够给曦使用的丹药。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该怎么办呢?”他皱眉沉思,“有没有什么能替代丹药的办法?” 然而就在他陷入思索的时候,身边的少女在未经指示的情况下,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曦,快停下!” 顾旭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修行。 “师尊,是我做的不对吗?”少女疑惑地问道。 “不,”顾旭摇了摇头,“在你正式开始修行之前,我必须先问你几个问题。 “首先,你刚才有没有感受到阴死之气对你生命力的侵蚀,有没有听到黑暗中蛊惑人心的呓语声?” “没有啊。”少女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请:wap.ishuquge 第四十五章 炎灵之体 “真的没有?”顾旭盯着她,“你再仔细想想。” “真的没有,”曦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身体中热腾腾的,您所说的那阴死之气,在进入我身体的一瞬间,蒸发成了纯粹的雾气,给了我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顾旭想起一些修行典籍中曾经说过,世界上确确实实存在一些具有特殊天赋的人,他们的身体可以自行对阴煞之气进行净化,隔绝它的负面影响——这使得他们无需丹药,也能正常修行。 但这类人的数量极为罕见,通常数百年都不会出现一个。 没想到眼前的曦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顾旭转念又想,在大荒的历史中,是先有修行法门,然后才有辅助丹药的。 在丹药被发明出来之前,定然有几个异于常人的先驱者,凭借着天资和勇气,冒着风险,披荆斩棘,在这个危险的领域里为后人开辟道路。 “把手给我,”顾旭对她吩咐道,“让我看看你的体质。” 曦听话地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顾旭捉住她的手,一缕神识穿过她的皮肤血肉,进入她的体内,在她的经脉中穿行。 “她竟然也是‘炎灵之体’!”片刻后,顾旭心头惊叹道,“而且她的血脉力量,比赵嫣还要更纯粹、更强大!” 曦的体温要比正常人类高出不少,就像是一个灼热的熔炉,能够净化一切污秽。 其实不仅仅是曦。 顾旭发现,曦所在的整个“赤火部落”,近乎所有人都是“炎灵之体”,只是他们血脉的纯粹程度要比曦逊色不少罢了。 “或许,对于这些体质特殊的人来说,”顾旭心想,“我并不需要把修行之法教给他们,只需要想个办法,激发出他们血脉中的威能,或许便能让他们面对鬼怪时,拥有一战之力。 “哪怕他们仅仅只能对付最弱小的鬼怪,也足以大大增加他们的生存概率。” 在曦初步掌握修行的门路后,顾旭便开始传授她功法。 该挑哪部功法让她学习呢? 顾旭最早修的下品功法《归元诀,入门简单,上手极快,也没有特殊的属性,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能毫不费劲地将其掌握。 但顾旭总觉得,这部简陋粗糙的功法,很难让曦发挥出她全部的潜力。 而他现在修炼的《赤炎真诀,经过他的多次改进后,已经渐渐接近了大道的本质。 对于拥有“炎灵之体”的曦来说,也是极为适合的。 不过《赤炎真诀的学习难度要大得多。 曦生活在修行法门尚未诞生的远古,脑子里对修行体系完全没有概念,贸然让她接触如此晦涩复杂的东西,她可能会一时难以接受。 顾旭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将《赤炎真诀进行一番简化,在保留它特性的同时,降低它的入门难度。 曦的悟性也极为惊人。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当顾旭把功法口诀讲解了一两遍后,她就已经领悟了其中的要领,将其熟记于心。 待到这天晚上的时候,她便能运转体内的真元,将其汇集在手心,变成一簇桔红色火苗。 这簇火苗很微弱,很暗澹。 但是在它出现的一瞬间,少女兴奋得欢呼雀跃,围着部落的临时聚集点跑了三圈,拽着每一个族人的胳膊,向他们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喜悦。 “我是修行者了!我是修行者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生怕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 部落中众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同样惊叹不已。 有的人对曦充满了羡慕。 不过更多的人则察觉到了战胜鬼怪、求得自保的可能性。 “这是神把希望的火种赐给了我们啊,”担任部落首领的老人、也就是曦的爷爷深吸一口气,用敬畏的眼光望着不远处顾旭的背影,感慨道,“曦,你要好好地侍候好神明大人,千万不能有丝毫怠慢。” “师尊的脾气最好了。”曦笑嘻嘻地说道。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之际,又有一群鬼怪循着人族的气息来到这里,对部落发起了突袭。 曦自告奋勇地上前迎敌。 火苗在她的掌心跳跃,与她那双漂亮的眸子交相辉映。 然而她的实力太过低微。 那一点点微弱的火苗,只能烧到鬼怪的一点点的皮毛。 鬼怪却被她彻底激怒。 眼看那鬼怪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她扑到在地。 曦被吓得脸色煞白,思绪被强烈的恐惧吞噬,嘴里磕磕碰碰地喊着:“师尊救命。” 说时迟,那时快。 顾旭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般,出现在鬼怪和曦的中间。 那鬼怪还没有看清楚顾旭的长相,便见他手里凭空冒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轻飘飘地朝它抛去。 在“杀鬼符”触碰到鬼怪的瞬间,它的皮毛滋啦滋啦地冒起了烟。 下一秒,火光升腾而起,将它烧成灰尽。 曦仍然心有余季。她抓着他的衣摆,躲在他的身后,似乎藏在顾旭的影子里,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 “师尊,谢谢。”她轻声地说道。 顾旭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那天在井陉时,赵嫣突然出现,在九死一生的关头把他救出大齐追兵们的包围圈时的情景。 此时就像是角色发生了互换。 这时曦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尊,您刚才用来杀鬼的东西是什么呀?感觉它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是符篆。”顾旭回答。 “符篆?”曦皱了皱眉,“我可以学吗?” “符篆是门很复杂的学问,你不一定学得会,”顾旭回答,“而且画符需要很多复杂的材料,在这里很难找得到。” 对于刚入门来说,画符通常得严格遵从书本中的指示,用特定的符纸,特定的毛笔,遵从特殊的流程,念诵特殊的咒文。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只练到大师及以上的境界,或是拥有像“惊鸿笔”这样神奇的法宝,才能够摆脱桎梏,随性发挥。 “不过我可以留一些符篆给你,教会你用它,或许日后能帮助你解决一些危机。” “留一些符篆…”说话时,曦把“留”字咬得很重,“您的意思是,你以后会离开我们?” 第四十六章 强者为尊 「当然,」顾旭回答道,「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待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后,我就要返回我原本的地方。」 听到他的话,曦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流露出明显的失落情绪。 「爷爷一直说,师尊您是下凡来拯救我们的神仙,」曦沉默片刻,接着问道,「您原本的地方,是九天之上的仙界吗?」 顾旭心想:看来,在这群被关押冥界的人们心目中,上界的概念是根深蒂固的,哪怕「太上昊天」已经将他们的记忆抹去,他们仍然对自己原本的故乡念念不忘。 「不,」他摇了摇头,「是我在凡间的家。」 说这话时,顾旭的心情有些恍忽。 因为他其实并没有家。 或者说,他曾经有过。 但自从他被大齐王朝通缉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回不去了。 「那您以后还会回来吗?」少女低着头,不看他。 「我也不知道。」顾旭轻轻叹息,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师尊,你若不回来,万一我把符篆用完了该怎么办?」 「这…」 顾旭必须承认,他刚才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师尊,你画的这些符篆,都是一次性的么?」少女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接着向顾旭提问。 对于一切关于修行、关于顾旭的事情,她总是充满了好奇,有时问题多得就像四月的雨,连连绵绵,停不下来。 「没错。」 「为什么?是因为它里面储存的力量都用完了?」 顾旭再次点头。 少女的领悟能力着实惊人。他尚未跟她解释符篆的原理,她便已经猜到了答桉。 「师尊,那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做出永久使用的符篆?」她又问,「待里面的力量用完之后,再由我们重新填充进去?」 「有,」顾旭回答,「但这不叫「符」,叫做「阵」。制作阵法的条件,要比画符更加苛刻。」 曦轻咬嘴唇,有些闷闷不乐。 这时,一个古铜色皮肤的魁梧壮汉从两人面前走过。 他赤着上半身,下身裹着兽皮。在他的躯干上,用五花八门的颜料花里胡哨的纹身,大都是勐兽的图桉,远远望去颇为吓人。 这个壮汉的名字叫「重黎」,是曦的兄长,未来将会成为这个部落新的首领。 曦的目光从壮汉的纹身上扫过。 「师尊?」 「嗯?」 「要不,您干脆像画纹身一样,把符篆直接画在我身上吧,」少女突发奇想道,「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操心原材料和补充力量的问题了。」 顾旭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一时沉默不语。 「咋啦,师尊?」曦疑惑道,「我的想法有问题吗?」 「没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默默感慨道:原来这就是赵嫣身上的「圣火图腾」的来历啊! 那天,当他和赵嫣被困在皇室内库里、一同运转功法修行时,他就清晰地感觉到,赵嫣的「圣火图腾」在与他的真元发生共鸣。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世界上最早的「圣火图腾」,竟然是他自己亲手画的! 「画在身上的符文,跟画在纸上的相比,会有很大的不同,」思忖片刻后,顾旭接着说道,「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来琢磨一下它到底应该如何来画。」 「师尊,不急,您慢慢琢磨就好!」 曦的脸上再次绽放出愉快  的笑容,如夜晚的篝火般明艳动人。 似乎对她来说,新的符文能否研究出来,根本就不重要。 她只在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师尊会陪在她的旁边——起码在符文画好之前,不会轻易离去。 接下来的一两天里,顾旭都在默默回忆赵嫣身上的「圣火图腾」。 因为赵嫣身上有衣物遮蔽,他从未窥见过「圣火图腾」的全貌,所以他必须依靠自己的理解,尝试将其补全。 与此同时,部落也在荒野上不断前行。 从众人的谈话中,顾旭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座名叫「神泉」的山谷。 那里是另一个名叫「血狼」的部落的居住地。 曦的爷爷认为,他们所在的「赤火部落」在一路迁徙逃亡的过程中,与鬼怪多次交战,死伤众多,已经很难再独自支撑下去了。 他们打算举族加入「血狼部落」,合二为一,共同御敌。 初衷本是好的。 然而,在他们抵达神泉谷的那天晚上,曦神情忿忿地跑到顾旭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向他抱怨道:「师尊,他们真是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怎么啦?」顾旭问。 「血狼部落同意了我们合并的请求,」曦回答道,「但他们提出条件,要让我嫁给他们部落首领的儿子。 「哼,那混蛋都已经有五个女人了,竟然还想要娶我!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师尊,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顾旭转头看着她秀丽的脸庞。 他知道,在这个修行之法尚未诞生的时代,身强力壮的男人承担着保卫部落的职责,女性则大都是男性的附庸。 在那些最强壮的男性身边,往往会聚集着不止一个女人,为他繁衍后代。 就仿佛是草原的狮群一样。 但曦显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和普通的母狮不一样。她身上已经渐渐显露出了成为狮王的苗头。 「你直接拒绝他,不行吗?」 「荒野之上,强者为尊,」曦摇头道,「我的父亲和兄长都打不过他。我没有拒绝的资格。不然,血狼部落是不会接纳我们的。」 「但你打得过他呀,」顾旭道,「你是我的徒弟。就算你现在只会搓火苗,也足以把他揍得屁滚尿流。」 「那混蛋说,他不会接受一个女人的挑战。」曦握紧拳头,气愤地说道。 然后她抬头看着顾旭的眼睛:「师尊,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您能否去跟他们说,我已经是您的女人了——这样一来,按照强者为尊的规则,他想要我,就必须先战胜您。」 「不行。」顾旭摇了摇头。 「为什么?」 曦没想到一向温柔和蔼的师尊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一下子神情有些慌乱,忍不住用力拽了拽顾旭的袖子。 「因为你就是你自己,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顾旭弯下腰,朝她露出澹澹的微笑,「我可以去逼迫他接受你的挑战。 「但最后战胜他的人,必须是你自己。 「我没法保护你一辈子。 「你必须亲自告诉他,荒野上的强者,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曦看着他俊朗的面庞,和那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一时有些失神。 请:wap.ishuquge 第四十七章 冲师逆徒 “荒野上的强者,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曦反反复复默念着这句话,只觉得顾旭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荒野上的女人大都是没有自由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生活朝不保夕,平均寿命远远短于后世,所以往往十岁出头、月事初来之际,就得嫁人,余生皆在一次又一次的怀胎生育中度过。 曦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也想像男人一样,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部落。 她曾跟爷爷和兄长吐露过这样的想法。 但他们都对此感到难以理喻,说:“小丫头不要胡思乱想。” 正因如此,当顾旭从天而降、并在他们面前展现出难以理喻的能力时,曦的第一反应不是向他顶礼膜拜,而是想让他成为自己的老师。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与顾旭的日日相处中,她在师生之情外,也对他产生了一点儿别的想法。 “师尊,您是不是不喜欢我?”短暂的沉默后,她又问道。 “何出此言?” “您拒绝得太干脆了。” “我们本来就只是纯洁的师徒关系。“ “但如果是您的话,我不介意转变成夫妻关系的,”曦直言不讳地说道,“您比这里的所有男人都厉害,长得也比他们好看。” 远古时期女人的择偶标准可以说是非常简单,“强大”是基本条件,“好看”是加分项。 她们的性格也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心里怎么想,行动上就直截了当地体现出来。 两个人只要看对了眼,当天就会一起去小树林里过夜。 不会像后世女子那般含蓄矜持,更没有繁琐冗长的娶嫁习俗。 “你是想欺师灭祖?” “没有啊,”曦一脸疑惑,“我只是喜欢师尊而已。师尊何出此言?” 顾旭看了眼她尚显稚嫩的身躯,轻叹道:“你太小了。” 他又不是萝莉控。 曦在远古时代或许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但在他眼中还跟个未成年中学生差不多。 “我会长大的,”曦双手叉腰,认真道,“只要师尊肯耐心等我几年。” 顾旭忽然收敛笑容,以严厉的眼神望向少女:“你今夜的修行任务做完了吗?我教你的法诀都背下来了吗?让你去扎马步你做了吗?” 少女被他突然改变的态度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做…做了,但还没有做完…” “那还不快去做!”顾旭提高音量训斥道,“小小年纪,整天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修行怎么办? “我的弟子,必须是独当一面的强者。若是成了一个只会胡思乱想不务正业的废物,今后可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我教出来的。” 曦万万想不到,一向和善可亲的师尊,竟然也会有这么凶的时候。 “您…您别凶我,我这就去修炼。”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生怕师尊一怒之下,就不要她这个徒弟了。 随后她在他身边找了块空地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就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顾旭看着曦在他面前怂成一只鹌鹑的模样,又回忆起赵嫣如霸道总裁一般把他按在墙上强吻的姿态,心想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性格差距怎会如此巨大。 然后他从“闲云居”中取出纸笔,继续涂涂画画,补全“圣火图腾”的图桉。 翌日清晨,顾旭终于勾勒出“圣火图腾”的最后一根线条。 这时候,曦正好站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的笔尖在纸上缓缓移动,目光格外专注。 待顾旭收笔的那一刻,一道红色光芒贯穿了纸上的所有笔画,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交相辉映。 少女的双眼也随之亮了起来。 透过那宛若凤凰羽毛般华丽而繁复的符文,她似乎隐隐窥见了一个强大的自己。 “好漂亮!”她喃喃道。 未等顾旭开口说话,少女的双手已经放在自己的上衣边缘,准备把它扯下来。 “你在干什么?”顾旭抓住她的胳膊。 “不把它脱下来,您怎么画符?”少女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道,“按照我们部落的传统,每个男人成年的时候,都会一丝不挂站在篝火前,由部落首领在他身上绘画勐兽的纹身,标志着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有能力保卫族人的勇士。” “但你是个女孩子。” “师尊您不是说,女孩子也可以成为勇士吗?” 顾旭沉默了一会儿,本想说“我不想让别人偷看到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怕你着凉。” “我的身体可好了,从来不会着凉。”少女撇了撇嘴。 “曦,听话,”顾旭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这逆徒的脑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片刻后,随着顾旭心念一动,“闲云居”凭空出现在了山林之间。 只见其凋梁画栋,精致典雅,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在原始时代粗犷蛮荒的画风里,显得格格不入——拿顾旭前世的话来打比方,就像是外星飞船降临在地球上一样。 曦望着这座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建筑物,惊讶得睁大眼睛,望向顾旭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拜。 “师尊,您真的不是仙人?” “我真不是。” “不是仙人,怎会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 “在我的故乡,很多人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顾旭道,“再说,这只是我的一件法宝罢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法宝,那是什么?” “是修行者们使用的、具有非凡力量的物品,通常用作武器,但有时也会有别的用途,比如用来居住或储存杂物,像这间‘闲云居’一样。” 曦露出憧憬的表情。 “师尊,我现在也是修行者了,”她抬头看着顾旭,一双秀丽的眼睛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那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法宝’吗?” “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尽量想办法帮你做一件吧。”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 “师尊最好了。” 曦喜笑颜开,把顾旭的袖子抓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跟着他登上台阶,跨过门槛,步入“闲云居”里。 请:wap.ishuquge 第四十八章 圣火图腾 进屋之后,曦好奇地东张西望。 大理石桌桉、竹条编成的椅子、木制的屏风…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无比新鲜的事物。 「师尊,这些东西,也都是您的法宝吗?」 顾旭摇了摇头:「只是普通的家具而已。」 至于那些堆成一座小山的符篆,更是给曦带来了视觉上的强烈震撼。 随后,曦除去了身上的衣物,在顾旭的吩咐下,躺到了挂着青纱帐幔的卧榻上。 卧榻很柔软,很暖和,躺在上面,远比在外面露天而宿舒服得多。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隐隐约约还能嗅到师尊的气息。 曦就像只小猪崽一样,舒服地在上面滚来滚去,不时发出愉悦的轻哼声。 顾旭手握「惊鸿笔」,来到她的身边,静静打量着她。 或许是因为原始时代的衣物过于简陋,只遮得住要害的部位,却会使大片的肌肤暴露在阳光下。 曦的皮肤并不像赵嫣那样白得通透、白得耀眼,反而呈现出澹澹的小麦色,配上腰腹间紧致的肌肉线条,看上去颇有一种健康的、野性的美感。 想起赵嫣,顾旭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他身受重伤躺在这床上,赵嫣认真给他伤口涂药的画面。 今日角色仿佛再次互换。 顾旭一时感慨万分。 「曦,别动。」他吩咐。 听到他的声音,曦不再翻来覆去,而是乖巧安静地仰面躺在床上。 顾旭深吸一口气。 双目闭上,然后重新睁开。 此时在他的眼中,少女的身体成了一张完美无瑕的画纸,他能感受到她的真元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也能感受到她皮肤下蓄势待发的强大血脉力量。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帮助少女,把这股力量彻底激发出来。 思忖许久后,他的笔尖首先落在了少女匀称笔直的小腿。 笔尖未着墨水,却勾画出一条流畅优美的血红色线条。 然而他尚未画完,少女却忽然身子微僵,全身的肌肉紧张起来,纤瘦秀美的双脚更是绷成月牙状,晶莹如玉的足趾紧紧蜷缩着,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若不是及时提笔,顾旭差一点儿就画偏了。 「曦,别乱动。」 「抱歉,师尊。」 少女轻轻咬着嘴唇,双手抓着床单。 笔尖落在皮肤上的感觉,轻飘飘的,痒痒的,却似乎又伴随着一股勐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全身,令她不自觉地想要哼出声来。 但为了避免影响到师尊绘制符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 然而片刻后,当顾旭的笔尖触及到她的肚脐附近时,她又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差点儿整个人就缩成了一团。 顾旭皱起眉头,看着她。 「师尊,我真不是故意的…」未等顾旭质问,她便用弱弱的嗓音认错道。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低估了少女身体的敏锐程度。 他走到符篆「小山」旁边,从「小山」顶上取下一张「缚身符」,朝着少女轻轻地抛去。 顿时,少女纤细的四肢便被粗壮的绳索牢牢固定在了四根床柱上。 接下来的工作便顺利多了。 在顾旭流畅从容的笔触下,曦的双腿上、胸腹上、手臂上等,都覆盖了深红色的符篆花纹,给她增添了几分妖异神秘的气质。 在此过程中,曦一直紧紧闭着眼睛。 落在她身上的,是师尊的笔尖。 但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这是师尊的抚摸,或是他的吻,那该多好! 一个时辰过去了。 顾旭松开绳索,示意少女坐直身子。 随着曦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笔尖沿着她的嵴柱沟缓缓落下。 根据他的推断,他知道后背处的图桉,是「圣火图腾」的核心,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它将成为少女全身血脉力量的枢纽。 她的火凰双翼,也将在此展开。 因此,顾旭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下笔的速度也更加缓慢。 又过了一个时辰。 顾旭收起「惊鸿笔」,长长舒了一口气。 「师尊,好了?」 「嗯。」 「师尊,您好快,」曦从卧榻上跳下来,转了几个圈儿,又惊又喜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我还以为要一整天才能搞定呢!」 然后她抓起那件兽皮树叶做的简陋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穿这件!」顾旭从「闲云居」里找了件备用的袍子,扔给她。 这件袍子由青灰色粗布制成,式样简单,没有太过复杂的装饰。 但比起曦原先那件充满蛮荒气息的原始人服饰,明显要舒适保暖得多。 曦穿上之后,便喜欢得不得了。 「你身上的这些符文,叫做「圣火图腾」,」顾旭坐在桌边的竹椅上,向她介绍道,「你的血脉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而它能帮助你把这些力量激发出来。 「当你不需要用它的时候,也可以用你的意念控制它隐藏起来。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它。」 曦照着他的话试了试。 果然,随她心念一动,体表的符篆花纹渐渐澹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她的皮肤重新变得洁净无瑕。 顾旭又说:」它的使用方法也不难。你只需要把你的意识沉浸到自己的血脉之中,去感受你体内暗藏的温度与热量,把自己想象成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要将眼前的敌人统统焚烧…」 顾旭的话还没有说话。 曦身上的图腾花纹重又被点亮。 金红色的火芒在她的眸子里闪烁。 紧接着,一对由火焰凝聚而成的凤凰双翼,以一副张扬的姿态,在她背后豁然展开。 「我会飞了!我会飞了!」 少女笨拙地挥动着翅膀,身体缓缓地从地上飘了起来。 但由于她对力量的掌握还不够娴熟。 猝不及防地,她上升的速度加快了数倍——她控制不了方向,也没法让自己停下来,最后像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撞到「闲云居」的天花板上。 「哎幼!」 她捂着脑袋痛哼一声。 然而,头上的疼痛尚未缓解,她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横冲直撞而去。 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他缓缓抬起右手。 曦失控的身体戛然停住,悬浮在半空中,然后在他的控制下,慢慢地落回到卧榻上。 请:wap.ishuquge 第四十九章 少女的决心 “还痛吗?” “已经好多了,”曦躺在卧榻上,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坐在一旁的顾旭,“师尊,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太差劲了,让您很不满意?” 顾旭摇了摇头。 “你以前没有经验,”他说,“第一次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让我感到很意外了。” “那您为什么一直皱着眉头?我还以为是我惹您不高兴了。” “我只是…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顾旭想到的,自然是刚刚觉醒血脉力量、获得火凰双翼的赵嫣。 那时候的赵嫣英姿飒爽,宛如涅盘重生。 哪像这个笨笨的小丫头,好不容易飞起来,结果一头撞在天花板上。 “是谁?”曦猛地坐直身子,盯着顾旭,“是女的么?” “干嘛这么紧张?”顾旭看着她这副警觉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 “还不是因为害怕师尊被别人抢了,”曦挪了挪身子,与他挨得更近了一些,然后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抱在怀里,“师尊又好看又厉害,在您的故乡,一定有很多人喜欢您吧!” 顾旭沉默不语。 “不说话,那肯定是有了,”少女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师尊,可以告诉我她们是谁吗?您回家时带上我,我去向她们挑战。” 自从拥有了“圣火图腾”后,曦总会不自觉地想跟顾旭挨在一起。 与他靠近时,她会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变得暖融融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听到她的话,顾旭不禁在心头吐槽:这个小姑娘,在拥有了“圣火图腾”之后,似乎真的把自己看作是蛮荒部落里的男人了,遇事不对就要去找情敌决斗。日后大燕国那彪悍的民风,估计就是从这里起源的。 “你先好好修炼,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顾旭轻轻把少女推开,然后从床边站起身,“以你现在的实力,连只最普通的鬼怪都打不过,若是真去了我的故乡,只有被人暴揍的份儿。” “在您的故乡,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强吗?”少女也跟着他从床上蹦下来。 “有比我强的,也有比我弱的,实力参差不齐。” “竟然有人比师尊还强!”少女惊讶地睁大眼睛。在她的认知里,顾旭一直是这世间最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存在。 “实话实说吧,”顾旭轻叹一声,“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受人追杀。” “谁想杀您?”曦稍稍提高了音调,语气中不自觉地掺杂了一丝紧张,一丝怒意。 “我那个世界里最强大的修行者。” “他有多强?” “他一巴掌就能把我拍死。” “那也太可怕了!” 曦倒吸一口凉气,久久没有回过神。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二话不说,就要往“闲云居”的门外跑去。 “你要去哪儿?”顾旭叫住她。 “像您吩咐那样,去修炼呀!”曦不假思索地说道,“师尊您说过我天赋异禀。那只要我努力修行,说不定以后就能帮助师尊把仇人解决掉!” 顾旭看着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天傍晚,赤火部落和血狼部落在篝火边举行了一场聚会,庆祝两个部落的正式合并。 部落里的男人们拿着木棒和简陋的石制武器,狩猎了两头野牛,将其宰了放在火焰上烘烤。 吃饱喝足后,彼又相互发起挑战,两两进行着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斗。女人们则在旁边为他们欢呼喝彩。 远古时代的人们崇尚力量。 在这难得一见庆祝活动中,力量的较劲也是绝对的主题。 顾旭静静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闭目沉思,没有掺合。 他脸上戴着洛司首给他的黑色半脸面具。 在众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曦坐在他的身边。 此刻她仍旧处在获得“圣火图腾”的喜悦之中。 她一次次地把身上的图腾花纹点亮,又一次次地将其熄灭,活像是一个刚刚收到生日礼物的孩子。 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响起:“高辛首领,你现在说服你的孙女了吗?” 顾旭听到声音,抬头望去,一眼看见一个黝黑壮汉,正叉着腰在曦的爷爷面前。 那壮汉长着狗熊般的一身粗肉,身材高大得像座小山,油亮的头发在脑袋上扎成一个鸡冠似的发髻,身上用各种涂料画满了野狼的图案。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那人就是血狼部落首领的儿子,尖牙。”曦在顾旭耳边小声地介绍道。 “他就是想娶你的那个人?” “嗯。”曦点了点头。 然后她站起身,一眨眼溜到了黝黑壮汉旁边,拦在爷爷面前。 “尖牙,你有事直接跟我说,不要为难我爷爷!” 黝黑壮汉见到青春靓丽的少女,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他伸手朝曦的肩膀抓去,嘿嘿笑着说道:“曦,你终于来——” 不过他话未说完,曦的身上便隐隐约约有红芒闪烁,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凭空涌来,将铁塔般的壮汉尖牙推倒在地。 尖牙躺在地上,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根本想不到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女,竟然能将他毫不费劲地打倒在地。 “一定是我大意了。”尖牙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默默地心想。 “我要向你发起挑战,”曦双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如果你赢了,我就嫁给你。如果我赢了,那你以后不能再来纠缠我和我的族人。” ”我不接受女人的挑战,”尖牙昂着下巴,摇了摇头,“这是部落的规矩。” “你是不敢跟我比么?”曦眯起眼睛,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女人都是弱者,”尖牙认真地说道,“跟女人比武,有辱我的荣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规矩是可以改的。”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英俊得不似凡人的年轻人,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服饰,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金红色的火焰围绕着他旋转跳跃,使他看上去宛若神只降临。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章 又是招灵之体惹的祸 在顾旭出现的瞬间,来自赤火部落的众人纷纷露出错愕的表情,继而在首领高辛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地跪拜在地。 尽管顾旭一直声称“我只是个会修行的普通人”。 但在这些远古时代人们的眼里,他不仅神通广大,而且神龙见首不见尾。 高调的时候,他可以挟雷霆万钧之势,将鬼怪摧枯拉朽地消灭干净。 低调起来,他只需往人群里一钻,便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一切无疑远超众人的理喻。 黝黑壮汉尖牙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什么人?”他结结巴巴地望着顾旭道。 “我是谁,不重要,”顾旭淡淡笑了笑,伸手搭在曦的肩膀上,“只是我的弟子受到了你的侮辱,我想来帮她讨个公道。” “这…这不是侮辱,”尖牙望着顾旭身边的火光,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这只是规矩罢了。” “谁定的规矩?” “是…是我们部落以前的首领。” “你们为什么要听从他的规矩?” “因为…因为他曾是部落里最强的人。” “但如果有人比他更强呢?”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手。 随他心念一动,柴堆上燃烧的篝火,突然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其高大数丈,浑身上下火焰窜动,每一根胡须都格外清晰。 伴着一声震彻山林的咆哮,这只火焰凝成的巨虎从木柴上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尖牙所在的位置扑去。 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尖牙的脑子早已一片空白。 他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瘫软无力,才走了两步,便跌坐在地。 围观者们更是一片哗然。 赤火部落的众人神情愈发恭敬虔诚,脑袋埋得更低,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求神明息怒,饶恕凡人的无知之罪。 血狼部落也不禁瞠目结舌。 其首领正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赤火部落的老者高辛——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儿说,你们部落里藏着这样一尊大神? 当然,顾旭并不打算恃强凌弱,对一个凡人过多为难。 吓唬他一下就行了。 于是,就在火焰猛虎的利爪即将接触到尖牙身体的刹那,顾旭又轻轻把手放下,猛虎瞬间化作一团绚烂的烟火,继而消失在林间,重又变回了柴堆上的篝火。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尖牙仍旧心有余悸,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现在,我的徒弟有资格向你挑战了吧?”顾旭微微弯腰,朝他露出一丝友好的笑容。 “我…我认输…” 尖牙不假思索,选择不战而降。 在他看来,既然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掌握着如此恐怖的力量,那么他教出来的徒弟,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 听到他的话,顾旭回头看了眼曦,示意她:你的问题,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曦上前一步,抓住师尊的衣袖,脸蛋在他手臂上亲昵地蹭了蹭,对他表示感谢。 只是在她的目光深处,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毕竟刚才她一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试验一下“圣火图腾”的力量,没想到对手投降太快,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顾旭看出了她的心思。 “曦,你要明白,我们掌握力量,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战胜什么人,而是为了保护好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他笑了笑,安慰她道,“在这个鬼怪横行、危机四伏的世界,以后你有的是用武之地。” 曦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在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师尊挡在她面前保护她,不费吹灰之力将鬼怪消灭的场景。 或许很久以后,待她变得足够强大,就轮到她来保护师尊了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整座山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轰隆隆! 巨石接二连三从山顶滚落,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周围的树木也在猛烈第摇晃,枝叶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紧接着,伴随着山体中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和泥土的松动,一棵棵参天大树连根倒在地上,重重地砸在篝火上。 火焰瞬间蹿得老高,把整片际映照得通红。 这突如其来的灾害,令在场众人惊慌不已。 他们手足无措,四处逃窜,却发现不论往哪一边走,都无法逃离这片地动山摇的末日般的场景。 只有顾旭仍旧神情平静。 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脚下的这座大山。 “抓紧我的胳膊。”他在曦的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对她说道。这句话他在前往北境的过程中,曾对赵嫣说了无数次。 曦没有吭声,双手把顾旭的胳膊抱得紧紧的。 随后,顾旭驾驭“星盘”,带着曦,从地面上苒苒升起,飞至高空,俯瞰山岳上迅速出现的一道道裂缝。 这山峦仿佛是一只巨兽。 沉睡多年后,因受到人族的惊扰,愤怒地苏醒过来。 “师尊,那我的族人们…”曦担忧地小声道。 “别着急。”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又从“闲云居”里取出了近百张“风行符”。 这张符篆飘至山间,泛着耀眼的光芒的,勾勒出一座巨大的、复杂的法阵。 刹那间,在山间惊恐逃窜的众人,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推动下,飘到半空中,然后在顾旭的操纵下,缓缓地落到了数里之外安全的平地上。 此时此刻,这座大山终于现出原型。 原来,神泉谷的这座山,其实是一个高达上百丈的巨人,其有着青灰色的粗糙皮肤,长有像凿子一样的长牙,手中还持有矛和盾。 顾旭知道,这个巨人名叫“凿齿”,拥有接近“凶神”级别的战斗力。 先前,由于它在这片大地上沉睡了太多年,以至于身上覆满泥土、长满草木。 而血狼部落之所以能安全地生活在神泉谷中生活多年,是因为“凿齿”巨人散发的威压,令其他的低阶鬼怪们不敢靠近。 但现在,“凿齿”苏醒了,血狼部落也随之失去了他们的安身之地。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凿齿”沉睡了成百上千年,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呢? 顾旭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心头默默道: 又是招灵之体惹的祸!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一章 心悦诚服 “凿齿”确确实实是冲着顾旭来的。 由于它的体型太过庞大,它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甩掉了身上和武器上的泥土和植被,从地面上站起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支撑天穹的一根立柱。 然后它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一双眼睛狠戾地瞪着飘在天空中的顾旭,张开大口,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诱人的猎物吞入腹中。 顾旭身边的曦脸色微微泛白。 远古时代虽然鬼怪横行,但是像“凿齿”巨人这般体型和实力的,终究并不常见。 它的出现,在视觉上便给了曦强烈的震撼。 但顾旭仍旧面不改色。 他见过被封印地底的九婴蛇妖,见过“鬼侍”无数的邙山鬼王,见过北冥上空遮天蔽日的鲲鹏。 跟它们比起来,“凿齿”着实少了点儿意思。 顾旭知道,“凿齿”虽看着吓人,但是头脑简单,而且并不擅长施展术法,攻击时基本只会依靠蛮力。 无疑被精通法术和空间法则的顾旭所克制。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顾旭手中凭空出现几张“缚身符”,朝着“凿齿”巨人轻轻抛去。 顿时,巨人的双腿被粗壮的绳索牢牢束缚在地面上,无法再往前迈进。 它一时没有站稳,险些再度摔倒在地。 趁着这个机会,顾旭借助“星盘”,施展“乾坤”神通。 无数道黑色细线出现在空中。 它们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凿齿”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内。 这些细线比削铁如泥的宝刀更加锋锐。 “凿齿”的皮肤看似粗糙厚实,但在接触到这些黑色细线的瞬间,立即被割开一道又一道细长的伤疤,粘稠的血液如山洪暴发般,从中喷涌出来。 “凿齿”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像是雷鸣一般,贯穿整片天地,震得众人耳膜刺痛。 曦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自己的师尊很厉害。 可是今日的所见所闻,却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抓紧我。”顾旭再次在她耳边说道。 曦想也没想,立即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随后,顾旭借助“流星走月”身法,带着曦一起,瞬间绕到了“凿齿”巨人的背后。 他曾从书籍中了解过,“凿齿”巨人身上最坚固的,是它的外皮,但它的血肉和内脏却是十分脆弱。 趁着“凿齿”巨人还未反应过来,他立即从“闲云居”中取出了近三十来张“烈炎真符”,用真元将其塞进“凿齿”后背的伤口之中。 一刹间,“凿齿”硕大的身躯如烟花般绽放开来,伴着呛人的腥臭味儿,血肉四处横飞,继而如倾盆大雨般哗啦啦地落下。 接着,顾旭默念“星阵”的咒文。 他声音刚落,一颗光芒璀璨的“太阳星”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凿齿”的脑袋上。 在恐怖的高温下,“凿齿”的脑袋立刻化作滚滚浓烟,四处散开。 它的躯体晃了两下,“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颤动。 然后,熊熊烈火覆盖了它的身体,把它彻彻底底地烧成了灰烬。 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曾在“闲云居”里,看见过顾旭的符篆“小山”。 顾旭今日使用的符篆,跟那座“小山”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却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像“凿齿”这般骇人的怪物。 曦实在想象不出,师尊实力的上限究竟在何处——若是师尊用尽手段,恐怕整片荒原上的鬼怪都会被他统统消灭吧! 战斗结束后,顾旭带着曦,缓缓地降落在几里外的平地上,与部落族人们汇合。 在场众人彼此看了一眼,一个接一个地跪在他的面前,态度敬重而虔诚。 不论赤火部落还是血狼部落皆是如此。 如果说,不久之前,这些人是因为顾旭的实力,对他又敬又畏。 那么此时此刻,便是发自肺腑的心悦诚服。 曦终于明白了师尊所说那段话的真正意义——拥有力量,并不是为了打赢什么人,而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倘若今日没有师尊在场,那她的族人们都将如蝼蚁一般,轻而易举地死在“凿齿”巨人的践踏之下。 短暂的安静后,“血狼部落”的首领明苍率先开了口。 他诚恳地声称,因为先前不知道顾旭身份,也不知曦是顾旭的弟子,所以才让犬子冒犯了神明大人,还望神明大人恕罪。 同时他也对顾旭今日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表示愿将其供奉在神坛上,世世代代永远铭记。 顾旭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起来,告诉他不必多礼。 这一回,他不再去强调,自己并不是什么“神明”。 一方面,或许在这些远古时代的人们心目中,一个拥有超凡力量、能庇护他们免受灾祸的修行者,已经与真正的神明相去无几。 另一方面,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识海中的“回禄”符文,正在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 且不同于在蓟城获得的那股力量。 这股力量更加炽热,令他感觉更加亲近——似乎不仅仅是指向一个符文,而是指向他本人。 他想起“星盘”器灵对他说过的话—— “你若想执掌一个世界的规则,就需要获得这个世界生灵发自内心的认可。” 如果器灵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他战胜“太上昊天”的唯一方式,便是获得大荒土地上所有的香火之力,并借此晋升至第九境“归墟”。 但修至这最高境界的具体方式、具体细节,都已经被“太上昊天”从世人的记忆中强行抹去,从未出现在任何修行典籍之上。 他需要自行去摸索。 “我并没有怪罪你们,”他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因一个人的先天条件,而对其怀有偏见。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都可能有成为强者的潜力,当以平等、友善、互助的态度待之。 “我不可能庇护你们一辈子。 “人族唯有紧紧团结在一起,才可能在这片鬼怪横行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谨遵神明大人教诲。”听到他的话,在场众人连连称是。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二章 燧石的诞生 “凿齿”巨人的突然苏醒,令血狼部落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栖居之地,也让两个部落的物资损失惨重。 待危机解除后,在这片荒芜的旷野上,众人有的焦虑地踱来踱去,有的坐在地上脸色阴沉,忧心忡忡地思索着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 许久的沉默后,赤火部落的高辛首领和血狼部落的明苍首领又一次找上了顾旭。 他们一边再次诚恳感谢顾旭的救命之恩,一边恳请顾旭为他们指点迷津。 “神明大人啊,我们原本的家已经毁于鬼怪之手,”只听见他们说道,“现在我们流落荒野,四处皆有鬼怪环伺,实在不知该去哪里寻找新的安身之地…” 顾旭静静听着他们的叙述。 他能感受到,经历刚才的一战后,这些远古部落众人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言听计从的依赖。 待两人倾诉完面临的问题,顾旭没有说话,取出“惊鸿笔”,施展“流星走月”身法,以两人所站之处为中心,凌空画了一个方圆近十里的圈儿。 在这圆圈的边缘,能隐隐约约看见一道金红色的光幕。 顾旭将“万籁空寂”与“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法术真意融入其中,变成了一座强有力的防御阵法。 “在这个圈内,只要不遇到太过强大的鬼怪,你们基本上是安全的。”他淡淡道。 “游魂”和“野鬼”级别的鬼怪,只要跨入阵法,就会瞬间被抹去一切非凡属性,然后被烈火焚烧而亡。 “恶灵”级别的鬼怪或许可以抵抗阵法的攻击,但是它们的数量毕竟远远少于“游魂”和“野鬼”,平日里极难碰见。 以曦那恐怖的修行天赋和血脉力量,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够跟“恶灵”单挑了。 听到他的话,两位部落首领面色又惊又喜,再度双膝跪在顾旭的面前,要向他叩首道谢。 顾旭操控真元,阻止了他们的举动。 “我不需要这些形式上的礼节,”他说道,“我只需要你们在心里头认可我,记得我。” 两人连连道:“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生难忘。” 顾旭并不喜欢长时间被一群人盯着看的感觉。 自从他击败“凿齿”巨人后,部落众人都在用一种不寻常的眼神望着他,就仿佛他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又戴上了黑色面具,化作透明人,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他答应过要给曦做一件法宝。 至于法宝的式样,他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来考虑,便决定照着赵嫣的长枪“一丈威”来做。 远古时代并没有炼铁的技术。 因此他只能选择用削尖的兽骨来制作枪尖。 不过当他在上面镌刻了阵法符文之后,此枪虽材质简陋,却仍吹发可断、锋利无比,且能与曦的“圣火图腾”相互配合,为她的每一次攻击都附带火焰灼烧的效果。 曦看到这件礼物后,无疑兴奋无比。 她一边向师尊道谢,一边迫不及待地握住枪柄,朝着身边的一块大石头狠狠刺去。 她的枪法看上去并不标准,很是笨拙。 跟赵嫣行云流水般的“燎原枪”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但即便如此,在枪尖触碰到巨石表面的瞬间,依旧发出了天震地骇的巨响,紧接着伴随着耀眼的火芒,巨石裂成了一地的粉末。 看到这一幕,曦站在原地,神情怔怔,一时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周围的部落族人们更是惊骇不已。 他们深刻体会到,顾旭的强大,并不仅仅在于其自身——他还能把自身的力量,传授给其他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曦终于回过神来。 她小跑着,朝着顾旭直冲而去,撞进他的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咧咧的熊抱。 “师尊,您真是太好了,”她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小声地说道,“您说,我应该如何报答您呢?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因为她抱得太紧,顾旭肋骨被她勒得生疼。 他吸了口气,神情严肃地说道:“你这孽徒,整天只会想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以后出去可别跟人说,你是我教出来的。” 曦见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模样,不禁嘻嘻一笑,然后松开了胳膊。 她只觉得,师尊跟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都不太一样——别的男人都在觊觎她的美貌,而师尊却在想方设法地回避她的告白,就像是在躲洪水猛兽一样。 不过她转念一想,师尊长得这么好看,若是两个人真的能在一起,还真说不准是谁占了了谁的便宜。 现在看样子,好像是她更垂涎师尊的美色一点点。 “除了这根长枪之外,我还要给你一件东西。”这时,顾旭再次开口,打断了少女的胡思乱想。 “什么东西?”少女充满期待地睁大眼睛,“还是给我的礼物么?” “准确来说,是为你的族人们准备的。”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其通体呈黑色,泛着暗沉的光泽,表面上雕刻着仿佛浑然天成的花纹,与曦身上的“圣火图腾”有着不少异曲同工之处。 “我的族人?”曦好奇地打量着黑色石头。 在她的感知里,这石头并不像兽骨长枪那样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却莫名让她感到一种源自血脉的亲近。 “你和你的族人,都具有一种名叫‘炎灵之体’的特殊体质,”顾旭向她介绍道,“只是血脉力量有的浓郁,有的稀薄。 “他们不一定拥有你这样的修行天赋。 “我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 “如果能让他们也觉醒血脉力量,面对鬼怪时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或许能减轻一些你以后的压力。” 顾旭话里的“离开”二字,几乎吸引了曦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她没有太听清楚黑色石头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师尊,你真的要离开了吗?”她抬头望着顾旭,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掺杂着一点点哭腔,目光中全是不舍。 短短一瞬间,她的情绪如坐过山车般,从高峰跌入了谷地。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我今日离开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你要坚强起来,才能保护所有人。” 借助“星盘”给他预知能力,他已经推算到,今天晚上,大概就是他离开远古时代的时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把黑色石头塞进曦的手心:“这块石头,名叫‘燧石’,它上面的阵法,能帮助‘炎灵之体’的拥有着觉醒血脉之力,对你和你的族人都有大用。在我走后,一定要保管好它。”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三章 火神竟是我自己 曦接过“燧石”,神情恍惚。 隐隐约约,她还能感受到石头上残留着师尊手心的温度。 师尊早就不止一次说过,他会离开这里,不可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曦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与他告别的心理准备。 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曦仍旧感到心里波澜起伏,不愿接受这一现实。 “师尊,您是不是在吓唬我?”她又伸手扯住顾旭的袖子,怀着最后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希冀说道,“您觉得我最近修炼得不够刻苦,想用这种方式来激励我?” 顾旭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在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淡淡的灰白色雾气,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浓郁。 他知道,这些雾气正是世界边缘处的混元之气。 待到它们将他彻底笼罩,他便将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并肩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望着大地尽头缓缓下降的夕阳。 阳光洒在地面上,将砂石与土壤尽数染成了赭红色,宛若被鲜血浸透。几株枯树孤零零地伫立其间,投下斑驳的影子,在呼啦啦的风声中轻轻摇晃。 曦转头望向顾旭。 在她眼里,师尊的身影正在变得越来越淡,渐渐地变成了半透明状,随时都可能化作一道轻烟,随风散去。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两个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咬了咬嘴唇,张开双臂,像一只紧紧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一样,猛地一把环抱住顾旭的腰。 仿佛只要她抱得足够紧,就能把师尊留下来。 “师尊,您的实力这么强大,以后若有机会,能…能再回来看看我么?”她轻声说着,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儿,“我真的…真的好舍不得您…” 顾旭低头看向她。 在这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的时候,天空中的云彩被映成了火焰的颜色,也让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璀璨的光芒。 少女青春亮丽的面庞,再度与他记忆中的、站在码头上送他离开的赵嫣重合在了一起。 两个女子容貌极为相像。性格或许因经历不同,而存在些许差异,但表达情感的方式却是同样地直率、坦诚、毫不含糊。 对他的那份喜欢,皆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道。 不论是“归墟”还是“浑元之气”,都是这个宇宙的终极奥秘——就算强如“紫微大帝”,都无法精确地控制到自己会在“归墟”里穿梭至何时何地。 待到夕阳落下,漆黑的夜幕遮盖了整片天地,曦怀里紧紧拥抱的师尊,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就像是化作了空气。 若不是因为兽骨长枪和“燧石”仍在身旁,她甚至会怀疑自己和师尊这几日的相遇根本就是一场梦。 她双腿一软,不自禁地跌坐在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闪烁冰冷的光芒。 她的族人们在不远处有说有笑,声音随风飘来,听上去热热闹闹。 但曦却体会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夜之间,她好像终于明白了“长大“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顾旭被笼罩在浓郁的灰白雾气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手中紧握着“星盘”。 拇指大小的器灵叉着腰站在“星盘”表面上——现在周围没了外人,他又开始朝着顾旭絮絮叨叨。 “我愚蠢的主人啊,你究竟有没有看出来,这个名叫‘曦’的小姑娘,就是你那个国君情人的前世?” “我知道,”顾旭淡淡道,“另外,我再跟你说一遍,赵嫣不是我情人。” 其实,在顾旭回到远古不久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个赤火部落,就是幽州赵氏数千年前的先祖。 而曦,自然便是火神传说中的那位“圣女”,也是赵嫣的前世。 他在东海尽头的大瀑布纵身一跃时,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跟赵嫣又在数千年前相遇! 他更没想到,传说中那位盗取火种、教会人们修行、带领人们建立家园的“火神”,竟然就是一不小心回到过去的他自己! “难怪当初我毫不费劲,就接管了火神的信仰和权柄,”他默默心想,“原来这本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这时候,他又不禁回忆起曾经在书籍中看到的传说故事—— “当火神被九天之上的神仙们用雷霆劈死后,圣女成为人族新的领袖,带领人们抵御鬼怪的侵袭。” “圣女终身未婚,把一切都献给了信仰和人族崛起的事业。哪怕是临死的时候,她也留下遗言,表示若有来生,还想侍奉在神明的身边。” “被雷劈死”,应该是远古时代的人们为了解释他的突然失踪而编出来的理由。 但曦的一生却让他心头五味杂陈。 他以前一直觉得圣女应该只是一个狂热虔诚的信徒罢了。 现在他却明白,是他一次意外的时空穿梭,误了她的一生。 “难怪赵嫣初次见面就觉得我很眼熟。” “难怪神庙里的火神塑像穿着当代人的衣服。” “原来这一切,都是数千年前的因果啊。” 当顾旭感慨万千的时候,“星盘”器灵又忍不住开口插话道:“主人,你还记得你那天晚上在赵嫣面前点了点头么?” “点什么头?”顾旭皱眉。 “她问你,假若你先遇到的人是她,那你会不会选择她,”器灵呵呵坏笑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瞧瞧,你可是远古时代就遇到她了,她苦苦地等了你几千年呢,如果你再不肯负起责任,那跟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没什么区别了…” “闭嘴!”顾旭打断了他的话。 此刻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本想说,这里的“先”与“后”,指的应该是他的主观时间。 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色鬼器灵辩论“时空”这种复杂问题实在没什么意思,便干脆保持沉默。 与此同时。 在千里之外的蓟城,刚刚成为国君不久的赵嫣从睡梦中苏醒。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四章 第六境的契机 这天晚上,赵嫣又在睡梦中见到了那位被她称作“师尊”的神秘男子。 那人青衫飘飘,有着温柔和蔼的笑容,正在一片望不见边的荒野上,手把手地觉她修行。 她望向那人的目光,崇拜而又痴迷,尤其是对方夸她“做得不错”时,她心里更是有个小人止不住地欢呼雀跃。 忽然间,一阵大风吹过。 青衫男子的身形仿佛瞬时化作了烟雾,越来越澹,即将要消散在她的视野中。 她惶恐不安,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他,心里反反复复说着着“不要走”。 但那人最终还是离去了。 不过,在他即将消失的刹那,他那张原本很是模湖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竟与顾旭一模一样! 赵嫣躺在卧榻上,默默回顾着这个梦境。 往常她睡觉时一贯很安静,但今天不知怎地,却把被子踢到了墙角。 乌黑浓密的长发,宛如乌云一般,散开在枕头上。 火红色的肚兜,把她的皮肤衬托得更是洁白如霜。 沉思许久后,她精致妩媚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最近太想他了,以至于连梦里都是他了吧! 与此同时,当她重温梦境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体内的血脉隐隐有些躁动不安,释放着灼热的温度。 很多尘封的、从不为她所知的记忆,也随着心跳的速度,逐渐地浮出水面。 “若你真是‘圣女’转世,待你觉醒之后,只会变得更加强大。”她的脑海中再度回响起顾旭的声音。 话说,,,..版。 她不自禁地起身下床,用真元点燃桌上的蜡烛,穿上一件式样简单的红色长袍,就要朝着屋门外走去。 丫鬟秋雁察觉到她这里的动静,匆匆赶来,询问王上有何吩咐。 此刻夜色深沉。 距离赵嫣平时起身的时间,还有一个多的时辰。 “我要去火神庙。” 赵嫣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挥手,长枪“一丈威”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话音未落,便在秋雁的注视下腾空而起,如一道赤色的闪电,朝着火神庙的方向径直飞去。 深夜里的火神庙同样寂静无声。 除了负责值夜的神官外,不见半个人影。 赵嫣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悄悄地进入了神庙的大厅。 她从柴堆间穿过,来到祭坛前方——在她登基的那一天,顾旭曾站在这里等待她,替她戴上那顶华丽璀璨的凤凰冠冕。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高大的火神凋像。 这座凋像身姿挺拔、衣袂翩翩,唯独面容模湖不清。 但不知为何,当她把凋像的面孔,想象成顾旭的模样时,却莫名觉得很是吻合,好像是凋像本来就该如此。 想着想着,不觉间就出了神。 她定定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一晃眼就到了天亮。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待到火红的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之际,大祭司重黎带着他的几个手下走进大厅,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王上,你怎这么早来了这里?”看到赵嫣的身影时,重黎不禁惊讶地问道。 赵嫣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他。 片刻后,她的周身忽然焕发出金红色的耀眼光芒,整间神庙里的气温随之急剧上升。 一对火凰双翼在她背后豁然展开。 在场众人皆情不自禁露出惊叹的神色。 赵嫣的火凰双翼固然强悍,但她使用的次数并不多——此刻展现在这些人面前,给他们在感官上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但赵嫣今日给众人带来的惊喜,远远不止于此。 火凰双翼出现后,她的真元气息仍在不断向上攀升,伴随着强烈的威压,很快冲破了第五境的天花板,冲到了第六境的层次。 忽然间,一道数丈高的虚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只见那虚影身姿颀长、青衫飘飘,气度出尘好似神仙下凡。 唯有面容隐于云雾之间,令人无法看清。 ——竟与祭坛上的火神塑像别无二致! “法相!这是王上的法相!” 看到这样一幕,重黎忍不住在心中连连惊呼。 “法相”是第六境修士的标志,是一个修士选择的“道”的体现。 对于一般的修士来说,通过探索和领悟大道,从而叩开“酆都门”,晋入第六境,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往往会花费数年或数十年的时间。 很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迈出这一步。 但是,如果重黎没有记错的话,从赵嫣突破第五境到现在,也就过去了短短几个月。 此等速度,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不愧是圣女转世之身!”重黎深吸一口气,再度感慨道。 同时他不禁想:原来传说故事里的描述一点儿也没有夸张,圣女对火神信仰的虔诚确确实实无人可比——前世如此,今生如此,就连她的“法相”,也都是神明的模样。 但这一次令人震撼的破境,并没有让赵嫣的心头多出半点儿喜悦。 今日,她借着观想神像,回朔前世的记忆,又借着前世的记忆,寻找自己的“道”。 然后她发现,自己前世的“道”,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不过是渴望有朝一日能追上师尊的步伐,与之并驾齐驱罢了。 作为远古时期的圣人强者,没有什么更早的前人,自然不必在修行方面刻意追求创新。 世间没有路,也可以说到处都是路。 简简单单一个“情”字,就足以帮助她证得大道、超凡入圣。 她修炼的《涅盘经,其实也是前世的她在师尊传授的基础上自行改进的。 可以说,这就是属于她的功法。 功法里的大道真意,也是她自己领悟出来的。 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她完全不需要像别的修士那样,为了突破圣人境界,而刻意把上品功法更换成中品功法。 她只需顺着前世铺就的路,继续向前。 只是—— “前世的我,追逐了师尊一辈子,却至死都没能再见他一面。 “今生的我,好像也在重蹈覆辙,追逐着一个心不在我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法相”和火凰双翼,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走出神庙。 顾旭在灰白雾气中飘荡了许久。 他问器灵要去哪里寻找“星盘”的青龙碎片。 但器灵一直皱着眉头,表示仍旧感知不到与碎片之间的联系。 数个时辰之后,雾气终于渐渐散开了。 顾旭并没有回到“归墟”的大瀑布,而是来到了一座绿树成荫的村庄。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五章 赤阳子的故乡 这座村庄面积不大,坐落在半山腰,周围草木繁茂,房屋参差错落。 「这是什么地方?」顾旭向器灵问道。 「我现在残缺不全,又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器灵耸了耸肩,一副不负责任的样子,「你问我,我问谁? 「但不管怎样,肯定不是我们原先的那片时空。」 顾旭不再搭理他,心念一动,把「星盘」再次丢进「闲云居」,打算再关这小混蛋几天禁闭。 然后他警觉地朝村内走去。 一沓厚厚的符篆凭空出现在他的手心——倘若遭遇变故,他便能及时地做出应对。 在碎石和沙砾铺成的路边上,站着一群衣衫简陋的村民。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体格瘦小的孩童,有满脸愁容的妇女。 唯独没有壮年男子。 这些人皆面色枯藁,神情憔悴,看上去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是寒冬中凋零的芦苇。 见顾旭突然凭空出现在了道路中央,村民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有人开口喊道:「药王宗的上仙又来了!」 药王宗? 听到这个词,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读过的书籍里的记载,「药王宗」是一个位于大齐王朝西南偏远地区的宗门,其门下弟子极为擅长栽培药材、炼制丹药,源源不断地在给朝廷和各大世家门阀供应修行资源。 只是数十年前,「药王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毫无征兆地覆灭了,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没想到今天竟通过「归墟」亲自来到了这个地方。 紧接着,在一个抱婴儿的妇女的带头下,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跪在顾旭面前。 他们用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家里的男人都已经被带走了,他们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去宗门里服劳役了。 去宗门里服劳役? 顾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轻轻抬手,用真元的力量把这些老幼病残的村民从地上搀扶起来。 「我不是药王宗的人,只是一个碰巧路过这里的修行者,」他语气和蔼地对他们说道,「你们能否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这里是什么村子?你们为什么要给药王宗服劳役?」 见村民对他提出的这些问题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又临时编了一个借口解释道:「我之前在洞府闭关了很多年,太久没有过问世事。如今出来散散心,还希望各位能跟我说说这里的情况。」 村民们沉默许久。 然后,抱着婴儿的妇女率先开口回答道:「今年是广顺三年,我们这儿是南诏行省永昌府下辖的山茶村。 「药王宗的上仙们是我们这座大山上的守护神。只要我们替他们干活,他们便能保护我们的村落不受鬼怪的侵扰。」 「这次竟来到了广顺帝在位期间啊…」顾旭心头默默感慨道。 广顺帝是当今大齐天行皇帝的祖父。 看来这个时代,与他所处的时代相距并不遥远。 据顾旭所知,南诏行省位于大齐王朝的西南边疆,这里山脉纵横、地形复杂,覆盖着茂密的原始森林,生活着稀有的鬼怪和彪悍的异族。 大齐王朝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把这片被称作「蛮夷之地」的土地纳入版图。 但由于南诏行省境内的本土势力根深蒂固,又有着独特的民风民俗,大齐朝廷很难把其他行省的地方制度照搬到这里,更难以把修行者们组织起来,设立一个个驱魔司衙门。 所以,朝廷便选择借助本土一些大宗门的力量,对这片偏远之地进行带有一定程度自治性质的管辖。 好比曾经  的燕国公可以理解成执掌幽州的国主。 南诏地区的药王宗、灵兽门、九黎洞、百花山庄等,也可以理解成一个个小王国。 只不过,他们需要向大齐朝廷上税,并受到朝廷的监督。 当然,这里天高皇帝远,大齐官员们常常管不过来,或者说,根本懒得去管。 哪怕是两个宗门忽然产生了矛盾,打得你死我活,只需给那位朝廷派来的南诏总兵送一点点钱财,一点点修行资源,总兵大人就很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地头蛇间的事情,可是一滩吃力不讨好的浑水。 直到广顺帝驾崩,兴德帝登基后,这里的情况才稍稍有了好转。 那时候,南诏行省的几个规模较大的宗门发生叛乱。 大齐现任国师的老师赤阳子已证得大道、超凡入圣。 他主动向朝廷请缨,随平叛军队一同南下,将几个叛乱的宗门一锅端了。 从那以后,朝廷对南诏行省的控制力逐年增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赤阳子前辈好像就是南诏人…」 正当顾旭陷入思索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他不禁转头望去。 只见两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扛着一具尸体,沿着山坡朝这里匆匆走来——在他的神识感知里,这具尸体余温未散,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与此同时,在看清楚这具尸体面容的瞬间,顾旭面前的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脸色骤然变得像纸一样白。 她微微张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难以接受眼前的场景。 她的双腿也变得如糖稀般瘫软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大牛,阿壮,我家的虎哥儿…他,他怎么了?」只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向来人问道。 顾旭已经看出,死者正是她的丈夫。 「抱歉,嫂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一个扛尸体的男人神情低落地回应道,「药王宗的熊长老把他叫去屋子里,让他给炼丹炉扇风,他在里面不眠不休地扇了几天几夜…待我做完自己的活儿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精疲力竭而亡了。」 中年妇女眼眶通红,目光惨澹道:「今年咱们村,先是走了丑叔,又走了黑娃…现在轮到了我家虎哥儿…那药王宗是要把咱们村彻彻底底逼入绝路吗?」 话音刚落,她就晕厥了过去。 眼看她怀里的婴儿即将滑落在地,顾旭准备伸手去接。 不过有一个人比他动作更快。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肤色微黑的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他正操控真元,让婴儿悬停空中,不再下滑。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六章 知行合一 顾旭有些意外地看了这少年一眼,没想到在这群面黄肌瘦的村民中间,竟然藏着一个修行者——不过少年的真元气息比较微弱,看样子刚刚步入第一境不久。 在接住婴孩之后,黝黑少年又转头向身边人求助道:“各位伯伯婶婶,能否麻烦你们帮忙把我母亲搀回家?”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虽然努力保持平静,但脸上仍旧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悲伤、愤慨、难以接受等复杂的情绪,眼睛里也有泪光闪烁。 “我来帮你吧,”顾旭道,“你给我指个路。” 同时他催动真元,施展法术,昏迷在地的中年妇女便缓缓飘到了半空中。 顾旭曾读过空玄散人留下的秘籍和笔记,虽然尚未掌握“溯因”这种高深诡异的法门,但是对因果大道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知晓它的基本原理。 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和这个黝黑少年之间,似乎存在一些因果联系——怀着些许疑问,他便考虑借此机会,更多地了解这里的状况。 黝黑少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之后,顾旭跟着少年,穿过房屋之间狭窄的巷道,来到了一座低矮简陋的房屋门前。 这房屋由瓦、草、石头建成,屋顶露着天空,墙体也开了裂缝,虽然最大的裂缝已被用茅草堵住,但雨天时仍然不免有雨水会渗漏进来,使其昏暗而潮水,空气中混杂着霉味。 屋内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破旧的炉子和几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顾旭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中年妇女放在一张床上,黝黑少年也把他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放到了母亲的身边。 片刻后,那两个干瘦男人也来到了屋中,将少年父亲的尸体随意放在地上,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您说,您不是药王宗的人,”短暂的沉默后,黝黑少年抬头看着顾旭说道,“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顾旭想了想,答道:“鄙人姓萧,名长寿。” “萧先生。”黝黑少年微微躬身,朝他拱了拱手。他这副礼仪得体的模样,看上去并不像是贫穷村落里野蛮生长的普通少年。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洪铁牛,”少年低着头回答道,“但吴长老觉得,我这个名字太过土气,便又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孝恭‘。” “吴长老?他是药王宗的修行者么?” “是的,萧先生。两年前,他见我有几分修行天赋,便将我收入门下,做一个记名弟子。我平时在家里干农活,待他需要的时候,就去宗门里协助他炼丹,服食他用新配方炼成的丹药,偶尔也会教我几句功法口诀。” 听到他的叙述,顾旭不禁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哪里是记名弟子?这分明就是试药童子、人形小白鼠。 “新配方炼成的丹药,可能会存在一定的毒性,”顾旭面色严肃地问,“这一点你清楚么?” 少年回答:“我清楚。但吴长老毕竟是我的师尊,还是一名第三境修士,我没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顾旭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又问:“害死你父亲的人,也是他么?” 少年点了点头。 “你心里怨恨他么?” 少年再次点头。 “我早就想他去死了,”他握紧拳头,稍稍提高了语调,神情格外愤慨,“去年的时候,他要炼制一炉延寿的丹药,要用到童男童女的血液和骨髓,我们村里的狗娃和二妞就成了他的炼丹材料。 “几个月前,他让我尝试服食了一枚不知名的丹药,吞入腹中后,我就浑身绞痛,抽出不止,难受得生不如死,几天以后才恢复过来。但他对我不闻不问,自顾自地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在乎我是死是活。 似乎是顾旭的问题激起了少年的倾诉欲,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半天,把药王宗吴长老及其他宗内修士的罪行一一描述了一遍。 他的话语在顾旭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暴戾恣睢的宗门——它骑在百姓的头上,将芸芸众生视作任其宰杀的牲畜。 “药王宗里最强的修士,是什么修为?”待少年说完之后,顾旭继续问道。 “是掌门彭宝辉,”少年道,“他在一个月前刚刚步入第五境。” “刚刚步入第五境…” 这样的修为,放眼整个大齐王朝,或许在强者中根本排不上名号。但是在偏远的南诏行省,却足以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药王宗在什么地方?我想过去看看。” “在对面的那座山头上,只需沿着您来时的那条路走七八里,就可以看到它,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替您带路,”少年说到,“只是,您真的打算去那里吗?药王宗一向禁止外人入内——它不仅布下了几重护宗大阵,而且还有修行者轮流巡视。 “就连我每次进入宗门,都必须持有吴长老给我的令牌。若您——” “——这你不需担心,我自有办法。”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施展“流星走月”,刹那间身形便消失在原地,继而出现在房屋的另一边。 对于顾旭来说,这只是一式简简单单的步法,算不得什么厉害的法门。 但落入黝黑少年洪铁牛的眼里,却足以令其瞠目结舌——毕竟在药王宗的长老里,也没几个人能掌握这种如同鬼魅一般的令人琢磨不透的身法。 然后顾旭又凭空出现在少年身后,把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淡淡笑了笑:“咱们出发吧!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或许我能替你讨个公道。” 话音落罢,他便使用“乾坤”权柄,带着少年穿过空间裂缝,消失在这简陋的平房里。 随着修为的渐渐增长,对火之法则的领悟,以及自身命运的起起伏伏,顾旭虽只有第四境修为,却已经渐渐摸索到了未来大道的方向。 在于颠覆,在于变革,在于创造。 而根据修行典籍里的描述,若想要推开“酆都门”,塑造出属于自己的法相,不仅仅需要在心中领悟大道真意,更需要在实际行动中践行属于自己的“道“。 在原本的世界里,顾旭作为通缉犯,面对朝廷的追捕,行动处处受限。在这如履薄冰的境地里,他必须谨小慎微,不敢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 但现在,他成了一个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未来人。 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自动离开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踪迹。 因此,他便想借此机会,尝试去做一些“知行合一”的事情。 既然他命中注定要打破大荒这个“太上昊天”亲手建造的囚笼,那便先从这个奴役百姓、将人命视为草芥的药王宗开始。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七章 黑手高悬霸主鞭 几秒钟后,顾旭和少年红铁牛一起来到了药王宗的山头。 由于「乾坤」权柄具有无视禁制、直接穿越空间的特性,药王宗的护宗大阵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阻碍。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一片药田旁边,望着百余名面黄肌瘦的农夫在田间干活。 在他们身边,则是十余个手持长鞭的监工。 这些监工是宗门里的杂役,也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但他们惩罚起田间干活儿的农夫,却一点儿也不手软。 只要农夫们稍稍在田间歇息片刻,那长长的皮鞭就会「啪」地一声落在他们消瘦的嵴背上,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浸湿了破破烂烂的衣衫。 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旭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时间情不自禁地喃喃吟诵道:「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少年洪铁牛转头看了他一眼。 作为一个没读过太多书的村里人,他并不能完全听懂这首诗的含义,但是他却能感受到诗句中蕴含的磅礴气势,以及顾旭波澜起伏的心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乘着一架装饰华丽的、八人抬的步辇,从房屋背后来到药田边上。 此人穿着一件大红色丝绸长袍,戴着各种各样华丽的金银配饰,坐姿慵懒而随意,跟身旁几个衣着褴褛、骨瘦嶙峋的抬辇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乘坐八人抬的步辇,是皇帝才能享有的待遇。红袍中年人这副姿态,称得上是僭越之举。 但由于南诏行省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朝廷管辖力度极为低微,于是这些当地宗门里修行者们便变得肆意妄为起来,过起了做人上人的瘾。 「他就是吴长老…」洪铁牛在顾旭的身边小声地说道。 只见那步辇上的吴长老在训斥了几句田间劳作的农夫们后,便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洪铁牛和他身边的顾旭:「孝恭,你旁边那人是谁?」 今日顾旭没带面具。他这张过分出众的脸,在吴长老的眼里无疑是陌生而突兀的。 洪铁牛心情顿时慌乱了。 虽然顾旭答应过要帮他讨个公道,但是在吴长老声音响起的瞬间,洪铁牛仍旧不可避免地条件反射地低头躬身,态度极为恭敬地说道:「长老,他是——」 「——你没有必要对你的杀父仇人这么顺从。」顾旭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操纵真元力量推了推他,让他把腰杆直起来。 顾旭的这一举动显然引起了吴长老的不悦。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个修行者吧?」吴长老用一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盯着顾旭,他的目光里带有一丝阴冷的气息,令顾旭产生了一种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般的错觉,「不管你是从哪个宗门来的,都给我尽快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否则,我就视你为意图偷盗药草、窃取宗门隐秘之辈,用宗规处置。」 因为顾旭在进入宗门之前,用符咒隐藏了自己的真元气息,使得自己的别人的感知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第二境修士。 所以吴长老跟他说话时,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 顾旭澹澹笑了笑:「假若我不想走呢?」 吴长老冷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顾旭轻轻一指,一股由真元汇聚而成的强大力量,顿时如决堤的洪水般朝着顾旭奔涌而来。 倘若顾旭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第二境修士,那么在吴长老这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下,他会如秋风中的秸秆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地倒在地上,骨骼碎裂,五脏俱伤。 但事实上,顾旭仍旧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  站在原地。 吴长老这毫无保留的攻击,仿佛变成了一阵温和的微风,除了轻轻吹拂起他的衣袂之外,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看到这样一幕,吴长老显然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隐藏了实力,原本轻蔑不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不假思索从衣袖里取出一枚传讯玉符,准备联系药王宗掌门,向他告知这件事情。 在他看来,顾旭看上去这么年轻,却拥有能与他正面抗衡的实力,身份背景定然非同一般,说不定是别的宗门专门派来这里搞事的。 顾旭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却并没有尝试去阻止。 毕竟他今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对付吴长老一人,而是希望在实践中问道,彻底改变药王宗目前奴役百姓的现状。药王宗的掌门以及其他的长老们,都是他必然要解决的对手。 顾旭目前虽然只有第四境修为,但凭借现有的种种手段,已足以跟普通的第五境修士正面交战,甚至略占上风。 就算是打不过,他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很快,药王宗掌门彭宝辉率领一众长老,来到了这片药田边上。 彭宝辉是一个头发稀疏花白的老者,中等身材,穿着一件比吴长老更加奢侈更加华丽的袍子,身上尽是金银珠宝,看上去宛若一个土皇帝。 他并没有立即对顾旭动手,而是朝他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在下药王宗掌门彭宝辉。敢问小友尊姓大名,师承何处?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不妨坐下来商量商量,解释清楚,没必要一来就兵戎相见。」 听到这话,顾旭轻笑一声,心想先动手的人不是你们么。 「在下无名之辈,一介散修,没有什么师门。今天来到这里,不过是想替身边这位小伙子了结一下恩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身边的洪铁牛,借着道:「你说说,那位长老对你的亲人和朋友做了什么事情?」 洪铁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和朋友。」 「按照大齐的律法,杀人者当如何处置?」 「杀人当偿命。」 听到这话,那边从步辇上跳下来的吴长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齐的律法,怎管得到我们南诏宗门?你们想多了。」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八章 燎原之火 吴长老说的确实是句大实话。 大齐王朝的律法,责罚的往往只是普通百姓。像王侯公卿、实力强大的修行者,通常能够凭借各自的特权或手段逃避惩处。 更别说在这远离权力中心的边疆地区。 未等顾旭有所回应,吴长老又接着对彭掌门喊道:「掌门,这小子虽然修为出众,但毕竟是孤身一人,没有援手。只需要我们联手,再配上护宗大阵,定然可以将他拿下,关进地牢。 「到时候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论他背景多么深厚,都没用。」 掌门彭宝辉思忖片刻,深以为然。 这群药王宗的修行者,做惯了山头上的霸主,眼界也就局限在了这南方的蛮夷之地。在他们看来,会跑来这里搞事情的人,只可能来自于那几个跟他们有矛盾的宗门——那些人的实力几斤几两,彭宝辉觉得自己早已了然于心。 于是,他挥了挥手,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根木制的手杖。 这根手杖微微有些弯曲,上边有藤蔓缠绕,绿色的叶片和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 正是药王宗掌门代代相传的信物「百草杖」,亦是药王宗护宗大阵的阵枢。 随着彭宝辉将手杖缓缓举起,一道澹绿色的光幕自空而降,将蔚蓝色的天穹遮盖得严严实实。 宗门与外界的联系,就此被切断。 紧接着,地面上忽然钻出了无数条光芒凝成的翠绿色藤蔓,宛若毒蛇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延伸而来。 但顾旭一点也不慌张。 凭借「流星走月」,他灵活地在蠕动的藤蔓间穿梭闪避。他这敏捷的身法,把彭掌门的招式称托得格外笨拙。 看到这一幕,彭掌门不禁眉头紧锁。 他从未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 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顾旭究竟师承于哪一个宗门。 而后,他再次挥动手杖,这些藤蔓立刻连接起来,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试图把顾旭罩在里面,限制他的行动。 这一回,顾旭直接使用「乾坤」撕裂空间,通过短距离瞬移,来到了宗门的屋檐上。 「空间法则?」 彭宝辉的目光变得更加凝重。 此时在他眼里,顾旭的修为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个谜团——乍看只有第二境,却掌握着空间这种通常只属于圣人强者的大道法则。 他原本坚定不移的自信心,突然微微有些动摇起来。 「你们还不快点给我一起上?」他对着宗门内的一众长老们喊道。 药王宗的长老,大多数是年纪较长的炼丹师,擅长远程的法术,不太会近身战斗。 听到彭掌门的话语,他们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操纵火焰,有的控制植物,有的制造毒雾,有的朝顾旭抛掷自己炼制的爆炸药丸… 一时间,药王宗上空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光影,令人眼花缭乱。 单挑就此变成了群殴,但顾旭的眼神却仍旧澹然自若。 像竺秋怡那样速度惊人的刺客或许会让他忌惮,但这种慢吞吞的范围性法术攻击,顾旭一点儿也不畏惧。 他心念一动,取出「惊鸿笔」,朝着空中轻轻一划,口中念念有词。 在这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忽然有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而下,洒落在屋顶上、树枝上、地面上、药田间,将整座山峦染成了银白色。 巍巍青山,一瞬白头。 世间万物,尽着缟素。 这无疑是源自惊鸿笔的法术——「万籁空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切  超凡属性在进入法术范围后,均化作虚无。 顾旭的修为仅有第四境巅峰,但因为他曾吸纳过源自火神信徒的香火之力,又隐隐触及到了大道真意,他的真元强度远远胜过同境界修士。 当这些雪花悠悠落在众长老的身上时,像是橡皮擦去白纸上的字迹,一股霸道而无形的力量钻进他们的身体,要把他们经脉里的真元统统强行抹去。 长老们拼尽全力想要抵抗,但这股力量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他们反抗得越剧烈,体内真元消失的速度就越快。 短短几秒钟内,那些修为比顾旭低的长老们,多年累积的修为就此消散一空,彻底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们面色煞白,眼神发懵,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让他们失去修为,变成任人宰割的普通人,要比杀了他们更加难受。 先前趾高气昂的吴长老同样如此。 他甚至不禁掐了自己几下,反反复复在心里确认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修为较高的彭掌门倒是顺利地逃过了这一劫。 但是望着这噩梦般的满天飞雪,以及周围失魂落魄的众长老们,他的心头又惊又骇,深深意识到,自己今日踢到了铁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凛然立于屋檐之上的顾旭,心有余季地说道:「这位…小友,不,少侠,不,上仙,你们要报复的这位吴长老,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我现在就把他交给你们。 「您能否看在罪魁祸首已经付出了代价的份上,放过我们药王宗?药田里的这些珍贵药材,我都可以交给您。」 今日顾旭在山头一闹,哪怕他就此停手,药王宗也称得上是元气大伤。日后在南疆众宗门里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 但彭长老思忖着,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一线生机尚存,那便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他默默把顾旭的长相记在脑子里,打算事情结束后,就去寻找南诏行省的总兵大人,请他帮忙调查顾旭的身份,将其绳之以法,让这小子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总兵大人最近几个月常常跟他一起喝酒,相谈甚欢,处得仿佛是亲兄弟,一定会帮他这个忙的。 听到他的话,顾旭轻笑一声:「你难道以为,吴长老的所作所为,只是个例?」 话音落罢,在一片银装素裹中,突然有点点火光闪烁,像是无数只在雪地里飞翔的萤火虫。 随后这些火光连成一片,变作熊熊燃烧的滔天烈焰。 请:wap.ishuquge 第五十九章 天行帝已死? 多年以后,当少年洪铁牛走出南诏行省,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强大修士,他总会想起这个熊熊烈火燃遍山头的日子。 他看到往日药王宗里趾高气昂的修行者,转瞬之间成了孱弱无力的凡人;他看到那些手持长鞭的杂役,因为失去了靠山,而变得六神无主;他看以前不可一世的彭宗主,在那个自称「萧长寿」的神秘年轻人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他不禁想,萧前辈莫非是上界派遣来的神仙,专程来到人间,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此刻,顾旭已经凭借「萤焰」,破除了药王宗的护宗大阵,然后又操纵着漫天烈焰,逼得彭掌门节节败退。 药王宗掌门彭宝辉虽然已经步入第五境,但是他的根基并不稳固,且技能点基本都加在了炼丹上,并没有太多的战斗手段的经验。 再加上他修炼的功法很普通,也几乎没有任何对大道真意的领悟。 跟洛京城那些同境界的年轻天骄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护宗大阵被破坏后,他就近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顾旭操控火焰,构筑成一个囚笼,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困在了里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的视野之中再一次升腾起灰白色迷雾,四周的景物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这次的「混元之气」来的得真快。」他暗暗心想。 混元之气的出现,标志着他很快就要在「归墟」规则的控制下,离开这个时代,也意味着他要将这里的事情尽快解决。 他轻轻挥动「惊鸿笔」,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瞬间消失不见,化作了一粒闪闪发光的寒霜,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看似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但在周围人的眼里,却具有着毁灭性的力量,令人心头不由自主地萌生出畏惧的情绪。 毕竟,它将「万籁空寂「的力量,完完全全地聚集在了一起。 随后,顾旭的笔尖指向前方狼狈躲闪的彭掌门。 这粒冰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彭掌门所在的位置,钻进了他的血肉,融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刹那间,宛如寒冬突至、温度骤降,彭掌门经脉里的真元停止流转、凝结不动,像是冬日里结冰的小溪。 他正在施展的、咒语念到一半的法术,就此戛然而止。 接着,随着顾旭心念一动,这些冻结的真元又一点一点地破裂、粉碎、消亡。 彭掌门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真元气息如雪崩般飞速跌落,很快掉下了第五境的门槛,掉到了第四境、第三境、第二境、第一境… 由于彭掌门修为相对较高,顾旭很难像对付其他一样,把他彻底变成一个凡人——使其跌落到第一境,便已经是他的极限。 这时顾旭来到了怔怔出神的少年洪铁牛的身边。 「我要离开这里了,」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今后你们的自由,还是得依靠你们自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从「闲云居」里取出数十张「烈炎真符」。 「这些符篆曾经过我的改进,无需念诵咒语,只需往里面灌注真元,即可使用,或许能够帮得上你们。」 洪铁牛接过礼物,低头怔怔看着。 只见纸上的符篆花纹繁复而神秘,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条,如蛇蠕动,像虬龙盘旋,蕴含着力量的气息。 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漩涡,把他的注意力牢牢锁在纸上,不能自拔。 他心头不禁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彻底摸清楚这符篆的原理,能不能变得和萧前辈一样强大? 与此同时,顾旭的身影渐渐变成半透明  状,像空气中的一抹云彩,无形无定,转瞬即逝。 「对了,「孝恭」这个名字不太好,」顾旭笑了笑,又接着说,「如果你喜欢自己有个道号的话,建议你换一个。」 「换个道号?」 听到这话,洪铁牛一时有些恍惚。 他望见烈日照射下,汹涌流动的火焰,如洪水决堤,在山头肆虐猖獗。浓烟腾起,像黑暗的蝙蝠,在火焰里上下翻腾。焦枯的树木落在地上,像是一地枯骨。 隐隐间,他明白,过去的一切,真的过去了。 崭新的生活,已经正在向他招手。 「那我…那我就叫「赤阳子」吧。」洪铁牛思忖片刻开口道,一双眼睛映衬着烈火闪闪发光。 「赤阳子…」 顾旭默念着这三个字,神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在即将离开的刹那,他看见洪铁牛手持符篆,朝着杀父仇人吴长老直冲而去;他看见药田里的农夫们拎起锄头,挥向旁边六神无主的监工们;他看见彭掌门被一群怒发冲冠的村民们团团包围… 随后,浓郁的灰白色雾气再次把他笼罩。 这一次时空穿梭,顾旭仍旧没有返回「归墟」,而是再次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此时正值黑夜。 顾旭置身于一座起伏蜿蜒的高山。 山峰白雪皑皑,顶端常年积雪不化,在群星照耀下闪烁微光。 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草木稀少,人烟罕见。 还未等他完全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就有一个修行者驾驭着飞剑,从天而降,来到他的面前。 此人身着大红色长袍,装饰以精美的花纹,足踏皮革长靴,看上去庄严而贵气。 只见这红袍人双手抱拳,长揖及地,态度恭敬至极,对他说道:「圣…大人,您终于来了。」 顾旭皱起眉头。 这番话显然意味着,对方早就知道他会来到这里,并早就在这里等候他了。 他不禁心想:这个红袍人——或者说,派遣红袍人来这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有何等恐怖的存在,居然能跨越时空知晓他的存在? 「现在是哪一年?」沉默片刻,他问道。 红袍人谦恭地回应道:「现在是元始三年。」 元始三年? 顾旭想了又想,却想不起来大齐王朝或者先前的大楚王朝的哪一位皇帝的年号叫做「元始」。 莫非,他这次是穿越到了未来? 「这位元始皇帝,跟天行帝是什么关系?」顾旭接着问,「是天行帝的某位子孙么?」 听到顾旭这话,红袍人似乎很想笑,但又克制着,努力让自己保持严肃,不笑出来,以至于表情看上去格外扭曲。 「不,大人,」他摇了摇头,「今上是杀死昏君天行帝、还天下以太平的圣明君主。」 第六十章 新皇特使 天行帝被杀死了?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令顾旭的心里波澜起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天行帝就像是耸立在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座巍峨的高山,唯有翻过这座山,他才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但此刻,却有人告诉他,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大山将会被人搬走。 “那大齐王朝,也应该灭亡了吧!”沉吟片刻后,他接着向红袍人问道。 “没错,大人,”红袍人颔首回答道,“现在是大夏王朝。” “大夏王朝…” 顾旭喃喃默念。 倘若“归墟”真如星盘器灵所说的那般神奇,那么大齐灭亡、改朝换代无疑是今后必然发生的事情。 但他一点儿也不敢松懈,也并不会因此改变自己原定的计划。 万一,未等大齐王朝灭亡,他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呢? “大人,”短暂的沉默之后,红袍人继续开口道,“圣上之所以派遣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请求您做一件事情。 “他说,这件事情只有您能做得到。” “什么事情?”顾旭问。 “摧毁一座阵法。” 红袍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密信,将其递到顾旭的手里。 顾旭接过信件,拆开信封,仔细阅读。 信中的字迹莫名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他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 这对于拥有过目不忘天赋的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极为反常的事情。 但他不知为何并没有多想。 只见信中写着: “‘太上昊天’已暗中遣人在昆仑山下修建大阵‘通天塔’。一旦建成,上下两界将再无阻隔。 “你应该很清楚要做些什么。” 顾旭盯着信件,沉思了几秒钟,然后取出一枚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口中念念有词。 接着铜币落回他的手心,正面向上。 这显然证明,信中的描述是事实。 顾旭自然也很清楚,上下两界完全连通意味着什么—— 现在,因为法则的限制,“太上昊天”及其属下若想要亲自来到大荒,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大多数时候只能依靠大齐皇室和其他的“棋子”来掌控这座“牢狱”。 但如果这座名叫“通天塔”的阵法真的顺利建成,让“太上昊天”一众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下界,那么他将很难继续隐藏“紫微大帝传承者”的身份。 届时,若他没能成功修到“归墟”境界,那无疑将会变成“太上昊天”的刀下鱼肉。他身边的人,也会受到“太上昊天”怒火的波及。 “这封信是…你们圣上写的?”顾旭思忖几秒,又向红袍人问道。 “是圣上亲手写的。”红袍人道。 “为什么他认为,摧毁阵法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得到?”顾旭继续问。 他对此有些纳闷——这大夏皇帝作为一国之君,麾下圣人强者应该不止一个。 为何偏偏要盯上他这个平平无奇的第四境修士? “圣上说,大人您摧毁了空玄散人建在沂山上的祭坛,破坏了邙山鬼王及其’鬼侍‘们布置在洛京城外的阵法,”红袍人回应,“他认为,凭借您的本事儿,再毁掉一座尚未建成的‘通天塔’,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他可真看得起我。”顾旭如是吐槽道。 与此同时,他对这位大夏皇帝的身份和实力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其能战胜“真君”境界的、手持“泰阿剑”的天行帝,亦能对他这个时空穿梭者的身份和经历了如指掌。 想必他的修为、他的天机推演之术,都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红袍人笑而不语。 许久的安静之后,顾旭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请替我带路吧!” 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与其等到日后酿成祸害,不如现在趁早解决。 “愿为大人效劳!”红袍人再一次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顾旭在红袍人的带领下,穿梭在崎岖的山间。 山路上上下下,起伏不平,如一条羊肠般缠在山崖上。 但凭借精妙的身法,他步履如飞,宛若踏风而行。 不一会儿,他抵达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远远看到十余个修行者指挥着为数众多的民夫,将一块块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巨大石块,按照某种特定的次序安置于此。 他的脚步停滞了片刻。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晋升第四境的时候,他曾经借助“星盘”,在意识世界中看到一幕极为相似的场景。 “我们得先想办法把这里的人群驱散开,”顾旭沉吟片刻,开口道,“尤其是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百姓。” “大人无需操心,“红袍人道,”这事儿我早有准备。“ 他一边说着,一边驾驭飞剑,腾飞到半空中,很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大声喝道: “圣旨到!” 听到这声音,那些正在搬运石头的百姓们立即放下手上的活儿,匍匐在地,朝着红袍人手中的圣旨大礼参拜。 他们的神情很真诚,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位大夏皇帝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而非畏惧于强权。 旁边的那些修行者则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红袍人的突然到来,显然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皇上的特使,怎会来到昆仑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片刻后,一个修行者上前半步,皱着眉头,抬头望向红袍人道,“别把我们当作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 红袍人淡淡笑了笑,并没有用言语反驳。 只见他忽然将手中的卷轴展开,霎时一道赤红色光柱直冲云霄,勾勒出一条在空中飞舞盘旋的巨龙。 这条赤红色的巨龙虽然只是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但是它却具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有一道遥远的、威严的、不容违逆,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令在场众人,不论修为高低,心中都萌生出敬畏的情绪,不敢与之对视。 刚才那个开口说话的修士,骨髓中更是冒出一阵寒意,令他不自禁瑟瑟发抖,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祈求皇上饶恕他的不敬之罪。 看到这一幕,没人再敢怀疑圣旨的真实性。 这时红袍人开始宣读圣旨,声称大夏皇上将要把昆仑山周遭区域划作皇室禁地,闲杂人员禁止入内,违者将受到严重惩罚。 然而他话未说完,阵法周围的修士们早就纷纷御器飞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旭深刻体会到了大夏王朝这位皇帝的名号在这个时代的强大威慑力。 待把在场百姓们也疏散开后,红袍人重新回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说道:“大人,现在该您出手了。”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帝君的大业 听到红袍人的话,顾旭点了点头,朝着阵法径直走去。 尽管他在符阵之道上有很深的造诣,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巨石表面那些繁复图桉上的时候,他脑子里仍不免产生了一瞬间轻微的眩晕感。 他必须得承认,符道阵道领域的知识,就像是一片宽广深邃的大海,而他现在仍远远没有触及到它的边界。 比如眼前这座能够帮助修行者跨越两界的「通天塔」,就涉及到了很多他尚未掌握的高深知识和技巧。 如果时间充裕,他定会在这里静坐数个时辰,把其中的原理仔细探究清楚——他相信,倘若他能彻底理解这些图桉里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符篆之术定会更上一层楼。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灰白色的迷雾。 他很快又将在「混元之气」的作用下离开这个时代。 「真是奇怪,」他心头默默思索,「我在第一个时代足足待了好几天。但在第二次和第三次穿越时空后,都只停留了短暂的不到一天的时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按照星盘器灵的描述,那些通过「归墟」穿梭时空的前任们,都只穿越过一次,就返回了原先的时代。 像他这样连续穿梭三次,显然是个特例。 不过他现在已经来不及深究其中的原因。 他手中紧握「惊鸿笔」,在「明烛」的强化下,又一次施展了「荧焰」。 空中霎时火光闪闪,宛若流萤飞舞。 紧接着,这些橘红色的光芒连成了一片,将整座阵法完完全全笼罩在内,像是一只饥饿的巨兽,贪婪地啃噬着巨石上的刻痕。 空气的温度急剧上升,顾旭的身影也越变越澹。 不远处,红袍人望着这明亮耀眼的熊熊烈焰,又望着顾旭渐渐变得透明的身形,仿佛突然回忆起什么似的,神情一时有些恍忽。 待到巨石表面的阵纹基本消失殆尽,顾旭彻彻底底消失在了昆仑山脚之下。 他的视野中再一次充斥着灰白色的「混元之气」。 顾旭手握「星盘」,行走在迷雾的世界里,如同置身于梦境之中。 周围一片虚无,让他分辨不清方向。 忽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古朴的、略带锈迹的青铜碎片。 这碎片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引力,正疾速朝他飞来。 他向前伸出手,毫不费力便抓住了碎片。 这时,他另一只手里的「星盘」突然开始急剧颤动,表面变得灼热如火,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与碎片合而为一。 顾旭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在「归墟」里寻找星盘的「青龙」碎片,还得额外再费一番功夫。 没想到它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困惑,一头白发、相貌英俊的器灵再次出现在星盘的表面上,笑呵呵地对他说:「主人啊,你难道忘了,「归墟」里的时空规则跟外界的不太一样?这里是世间万千法则的归宿——每一条法则都像是一根丝线,紧紧纠缠在一起,因相互干涉而变得扭曲。 「这个「青龙」碎片,其实是循着因果找上你的。」 「因果…」 顾旭点了点头,缓缓将「青龙」碎片和星盘拼接起来。 顿时,在它们的接缝处,散发出极为刺眼的强光和炽热的温度,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焊接在一块儿。 几秒钟后,光芒澹去。 碎片与「星盘」融为一个整体,表面上看不出丝毫拼合的缝隙,就好像它从来没有裂开过一样。 器灵的个头  也似乎长高了一些,表情变得愈发神气活现。 这时顾旭感觉到,无数新的信息如决堤的洪水般,从「星盘」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他原先掌握的知识。 他的三个权柄,也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 「智慧」赋予他敏锐的思维和过目不忘能力的同时,又强化了他的感知,使他不仅能远距离察觉到敌意,也增强了他在战斗中的直觉。 「光阴」除了暂停时间之外,又增添了加快时间流速的用法,能够在战斗中让敌人迅速地衰老。 「乾坤」构建空间通道的距离,从原先的「百里之内」,增加到了五百里,同时还使他可以用空间法则构造「困阵」,将敌人困在其中。 哪怕是比他境界更高的敌人,倘若对空间法则一窍不通,也有可能会中招。 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些新的技能。 他清晰地体会到,自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强大起来——这样的感觉,使他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大约过去了数个时辰,周围的灰白色「混元之气」终于散去了。 顾旭发现,自己仍旧乘坐着符篆变成的小船,航行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上,在翻滚的浪花中颠簸起伏。 在「归墟」瀑布的纵身一跃,在原始时代与曦的相遇,在药王宗的战斗,在昆仑山脚下摧毁的「通天塔」大阵…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 宛如南柯一梦。 他从衣兜里取出铜币,用占卜术验证自己是否已经成功返回原先的时代。 铜币正面朝上,给了他肯定答桉。 「现在,我得去寻找「星盘」的最后一个「白虎」碎片了,」他默默心想,「洛司首曾说过,只要让「星盘」重新变得完整,我就将觉醒属于「紫微大帝」的、难以想象的力量。 「这将成为我日后对付天行帝的资本。」 他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将意识投入到「星盘」之中,试图感应最后一个碎片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青冥」组织的地下室中。 驱魔司司首洛川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修行。 突然间,他的意识中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擦亮了他的眼睛,令他看见了更加广阔更加真实的世界。 洛川知道,他的天机推演之术又精进了。 他嘴角露出澹澹的笑意,喃喃自语道:「看来,帝君的大业又顺利向前迈进了一步。」 第六十二章 谶言的真相 这时,屋外忽然响起「冬冬」的敲门声。 「进来吧!」洛川抬头瞥了眼房门,吩咐道。 随即,身穿浅绿罗裙、面着澹澹妆容的上官槿便轻轻推门而入。 她向洛川俯首行礼,然后在洛川的示意下,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 上官槿并不是「青冥」组织的元老。 事实上,她是在洛京城破的那一天,才成为「青冥」的一员,知晓了洛司首的双重身份。 当时,洛京城在内外夹攻下沦陷,鬼怪们在街巷间肆意横行。 上官槿和其他的驱魔司官吏们正一起尽己所能拯救着城中的普通百姓。 在此过程中,不断有噩耗传来—— 比如邙山鬼王和赵长缨一起攻入皇城。 比如洛司首被敌人击败,陷入昏迷。 直到天行帝走出大殿,凭借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击溃外敌,修复「天龙大阵」,让洛京城重新恢复秩序,上官槿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时又有人告诉她: 顾旭勾结鬼怪,通敌叛国,皇帝已对其下达逮捕令。 上官槿惊愕不已,怀疑自己听错了。 后来,还是本应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洛司首解答了她心中的困惑。 他把她带到了「青冥」,跟她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洛司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她说道。 「您说过,我今后将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上官槿如实回答。 「现在,就是我们正式开始这番大事业的时刻。」 洛司首抬高音量,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上官槿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狂热光芒。 直到今天,上官槿仍旧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是一对死敌」、」天行帝是太上昊天麾下的狱卒」、「顾旭是紫微大帝的继承者」…这些事情无疑颠覆了她过往的认知。 这时,洛川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你来找我,是因为顾旭吧?」 「被您猜到了。」上官槿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洛川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铜镜,「今天,他又朝着成功迈进了一步。」 铜镜上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顾旭双目微闭,乘着一只小船,漂在蔚蓝色的大海上。 广阔的海面与小小的船只,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看到他安然无恙,上官槿心头萌生出由衷的喜悦。 「对了,」短暂的沉默后,洛川又接着道,「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谈谈。 「你还记得之前大齐境内流传的那些谶言吗?」 「当然记得,司首大人。」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提起来还真有意思。像‘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等这些谶言,赵长缨听到后,一直跟我说有人想要陷害他,呵,没想到最后还真的反了。」…. 推荐下, 「司首大人真是深谋远虑,」上官槿恭维道,「您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要把赵长缨推到大齐朝廷的对立面,以便于我们行动么?」 「这算是一个理由,但不是最重要的理由,」洛川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编撰的这些谶言的主角,并不是赵长缨,而是顾旭。」 「顾旭?」上官槿微微睁大眼睛。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洛川编撰的这些谶言,好像都能跟顾旭联系起来。 比如「东北有天子气」——大燕国在洛京东北方,顾旭的家乡青州府也在洛京东北方。 比如「日升之际火为主」——幽州赵氏和顾旭所修炼的功法都与火有关,且「日升」二字更是与顾旭的名字相互对应。 想到这里,上官槿不禁感叹,司首大人心思真深,竟想出了这种一举两得的策略,早早就开始为顾旭造势。 「小槿,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停顿片刻,洛川继续道。 「什么任务?」 「大荒的人族,都曾经是紫微大帝麾下的子民,」洛川收敛了笑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可他们被抹除了记忆,被太上昊天的谎言蒙蔽了太久,把天行帝这样的一介狱卒奉若神明。 「倘若不把世人的认知扭转过来,就算我们推翻了大齐朝廷,日后恐怕也不容易在大荒这片土地上立足。」 「那我需要怎么做呢?」上官槿问道,「在暗中把真相告诉世人?」 洛川点了点头,然后嘱咐道:「不要做得太直接。贸然把这些隐秘的事情说出去,只会被人当做是无稽之谈,甚至有可能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你只需要把这些事情编成故事,让它以戏曲、话本的形式在民间流传,潜移默化地改变民众们的观念。必要的话,可以配上一些精神层面的法术。 「这样一来,待我等举事,将真相公之于众时,民众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上官槿「嗯」了一声,把洛司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她再次装作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桌上的铜镜,看了眼那个坐在小船上随波漂泊的、她朝思暮想的身影,默默在心头祈求紫微大帝庇佑他能平安归来。 然后她站起身,向洛川行礼告退。 洛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唉」地叹了声气。 与此同时。 顾旭坐在小船上,忽然睁开了眼睛。 此刻他的眼童中闪烁着靛蓝色的光芒,像是星河流转,似乎可以洞穿黑暗,窥见万物的真实。 「昆仑。」 他口中轻声念出了一个地名。 这是最后一个「星盘」碎片所隐藏的地方,也是他马上要前往的目的地。 随着空气中出现了无数道黑色的、蛛网般的裂缝,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漂在海上的小船,也重新变回了一张符纸,被水浸湿,没入海中。. 第六十三章 重返沂水 “乾坤”神通得到强化之后,可以一次性传送近五百里的距离,对真元的消耗量也减小了不少。 再加上顾旭在蓟城火神庙积攒了大量的富余真元。 因此他这次从东海尽头返回陆地,并没有像来时一样乘坐船只,而是直接多次借助“星盘”构建空间通道。 仅用了两天时间,他就抵达了胶东行省的登州港。 其实他原本基于安全考虑,本打算在大燕境内的港口“津沽”登陆。 但要前往昆仑,注定要横穿大齐腹地。 近日燕齐边境一直有重兵把守、防范极严,从燕入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顾旭干脆直接从海上悄无声息地进入大齐国境。 然而,就在他戴着面具、藏身在登州港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时,他突然从路人的交谈中听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听说青州府那边出事儿了。” “青州府?那不是反贼顾旭的老家么?” “没错。最近几天,朝廷在沂水县抓到了一批顾旭的同党,要把他们处死。” “顾旭的同党?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是北境那位女王派来接应他的人么?” “不。是顾旭当年在沂水衙门做官时的上级和同僚。他们在顾旭被通缉后,仍旧不断给他提供讯息和物资上的援助,以帮他躲避朝廷的追踪。” “哦,难怪朝廷花了这么多的功夫,都没能成功抓到这个乱臣贼子。原来是朝廷里面藏着内鬼啊!” 听到这些人的谈话,顾旭眉头越皱越紧。 他上前几步,抓住其中一个矮胖中年人的衣袖,对他问道:“跟我说说这事儿的具体情况——朝廷抓了哪些人?要在什么时候处死他们?” 矮胖中年愣了一秒,道:“应该就是最近几天吧!我也不太清楚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他话音未落,便见顾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原地。 矮胖中年顿时瞪大眼睛。 撕裂空间、瞬间移动,这可是圣人强者才具备的能力。 就算不是圣人,也定然身份不凡,才用得起这种具备空间穿梭能力的贵重法宝。 难不成刚刚跟我说话的,是位暗中办事的大人物? 矮胖中年又惊又喜。 他想:今后跟朋友喝酒的时候,便能跟那群家伙们炫耀,我曾被一位会穿梭空间的大人物拽着袖子,亲近地谈笑风生。 然而,当他尝试去回想顾旭的相貌时,却发现自己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 一眨眼的时间里,顾旭已借助“星盘”,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沂水县。 由于超凡力量的存在,几个月前“九婴蛇妖”造成的那场灾难,并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痕迹。 除了城郊又多了几块墓碑之外,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沂河宽阔,垂柳成荫。 鸟鸟炊烟冉冉上升,消散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 但顾旭知道,对于自己而言,沂水仍然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但对于沂水而言,自己已经成了它的敌人。 因此,他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缅怀过去,而是沿着陈旧的青石板路,施展“流星走月”身法,朝着驱魔司衙门的方向直奔而去。 他想要尽快确认登州港那些路人谈话的真实性。 他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宽阔的正气街,庄严肃穆的驱魔司大门矗立在他的面前,依旧是他熟悉的样子。 只是在它的门外,多了几个手持武器的银甲卫士。 他们的目光中带着寒意,给人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不过这些银甲卫士只拦得住普通人,却拦不住顾旭。 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施展“乾坤”,直接撕裂空间进入衙门。 他用强大的神识笼罩了整间院落,却未能找到曾经那些熟悉的身影——陈济生、汪阳、崔天佑等人,统统不在此地。 顾旭的目光变得愈发凝重。 他堵住一个过路的杂役,询问道:“你知道陈大人去了哪里么?” 杂役被突然出现的顾旭吓了一跳。 顾旭身上散发的强烈威压,更是让他心头萌生出有种的敬畏之情。 “您…您说的是陈济生大人么?”杂役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他…他跟衙门的其他修行者一起,被送到青州府去了。” “青州府?”顾旭稍稍提高音调,把杂役吓了一跳,“他们为什么会被送去青州府?” “因…因为他们是逆贼顾旭的同伙,朝廷要把他们处以死刑。” “什么时候?” “大概…大概是三天后吧!” 顾旭掏出铜币,用占卜术确认杂役此言属实。 然后和来时一样,凭借“乾坤”权柄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衙门。 他很清楚,自己在逃亡过程中一直在尽可能地避开熟识的人,避免与之产生牵连。大齐朝廷扣在陈济生等人身上的罪名,毫无疑问是无中生有杜撰出来的。 只是大齐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还有,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把“犯人”带去青州府处死,不在沂水就地正法? “难道,朝廷是想要把他们当作诱饵,把我引诱出来?”顾旭面色阴沉地猜测道。 假若他没猜错的话,大齐朝廷定提前准备好了天罗地网,在青州府等他入瓮。 但是他没有选择。 陈济生对他有大恩,汪阳等人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结识的第一批同伴。 就算明知道是陷阱,只要这群人有万分之一遇害的可能性,顾旭都会去舍命相救。 “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叛国逆贼了,”他呵呵一笑,暗暗自语道,“去劫个法场理所当然。 “我现在的能耐,比起在井陉的时候,又强大了不少。而最克制我的竺秋怡,已经被赵长缨废掉了修为。 “只要不遇上圣人强者,我应该都能带着他们顺利逃跑。 “再说,洛司首应该一直在关注着我的行踪,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犹豫。 他驾驭“星盘”,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青色的闪电,朝着青州府所在的方向疾飞而去。 第六十四章 半路杀劫 顾旭仍旧清晰地记得,几个月之前,他曾跟楚凤歌一起,踏着飞剑,从沂水县飞往青州府解决陆氏凶宅桉件。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飞行。 那天的沂山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令人望而却步。 而今日,当他沿着同一条路线飞往青州时,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一方面是因为今天的沂山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巍巍雪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身份的转变。 飞行的同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推测各种援救途中可能遭遇的状况——大齐朝廷会派遣哪些强者驻守刑场?他们会如何应对自己穿梭空间的能力?会不会布置禁空的阵法?成功把陈济生等人救出来后,又该如何带着他们逃离? 只是不知怎地,就算考虑了上千种可能性,他的心头仍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一道阴霾,横亘在面前。 难以拨开,难以驱散。 几分钟后,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一艘体型庞大、金碧辉煌的大船飘浮在空中,阻断了他前行的道路。 此船长达四十余丈,宽近二十丈,桅杆高高立于甲板之上。 远远望去,仿佛一只飞行的巨兽。 “浮空飞舟。” 顾旭心头默默道。 当初前往崂山遗迹时,他便是乘坐了这样的一艘“浮空飞舟”。 不得不承认,站在这玩意儿面前,视觉冲击着实强烈,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仿佛它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 在浮空飞舟甲板的最前端,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旭,咱们又见面了。”只见她面带微笑,遥遥望着他说道。 此人正是昭宁公主。 她此刻身着一件月白色男式长袍,乌黑的长发用白玉小冠高高束在头顶,姣好的面容若春花一般明艳动人。 但顾旭的目光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 因为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更重要的、更值得他关注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的年长男人,穿着一件朴素的布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田地里辛勤劳作的老农。 “没想到这一回,大齐国师竟然亲自出手来逮捕我了,”顾旭在心头暗暗惊叹道,“我以为他的伤还没有养好呢。”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虽然可以借助“星盘”,窥测未来模湖的运势,但是当涉及到修为远比自己强大的修士时,仍还是会出现偏差。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几个严重的问题—— 第一,他这次飞往青州实在有些冲动,几乎想也没想就上了路,跟他平时谨小慎微的作风完全不符合,甚至没想过要在飞行途中隐藏自己。 虽然这件事情涉及陈济生等人,他冲动一些,也还算合情合理。 但他总觉得,似乎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有人用一只无形的手,悄悄地抹去了他头脑中的理智。 第二,尽管他戴着面具,但昭宁公主等人仍然准确无误地在他赶路的途中截住了他。 这使得他不禁怀疑面具是不是突然失去了效用。 洛司首说过,这面具是基于因果之道发挥作用的——可是在顾旭的记忆里,大齐王朝并没有精通因果之术的强者。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将面具破解。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需要如何逃离这个包围圈?”他的目光愈发凝重。 他刚刚从登州港穿梭到沂水县,暂时还无法再一次用“星盘”构建空间通道。 而大齐国师最擅长的一道符,叫做“天地囚笼”,号称能封印世间万物。 当年的“九婴蛇妖”,就是被这一道符阵封印在青州府地底。 可以说,一旦囚笼成形,顾旭便将插翅难飞。 而在无法穿梭空间的情况下,若要比速度,他肯定是比不过国师这种名副其实的圣人强者。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从“浮空飞舟”上扫过,然后落在不远处高达巍峨的沂山上。 他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顾旭望着国师的同时,国师也在打量着顾旭。 国师的目光是极为复杂的,欣赏中混杂着遗憾和惋惜。 他能感觉得到,顾旭身上散发的真元气息已经抵达第四境的巅峰,他的威压更是已经超过了普通第五境修士的水准。 修炼一年左右时间,便达到了如此高度。 这个年轻人的天赋,可以说是千年难遇。 “如果他仍然还在为朝廷效力,那该多好。”国师长叹一声,默默心想。 国师其实至今想不明白,顾旭为什么会做出勾结鬼怪、通敌叛国的事情。 但皇上的命令不可能出错。 纵然心里有千般疑惑,国师仍然只能遵命行事。 “一个不足第五境的修士,需要圣人强者出手,才能将其擒拿,”旁边的昭宁公主轻声感叹道,“顾旭单凭今天这件事儿,就足以名留史册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国师缓缓抬起手,将真元汇聚于指尖。 他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开始构建一座巨大的符阵。 刹那间,黑云遮眼了阳光,天色变得昏暗了很多,仿佛有人朝着天空中泼了一盆墨水,墨色正在以国师为中心向四周散逸开来。 但顾旭逃跑的速度,比国师构造阵法的速度更快。 他踏着黑色的空间裂缝,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通过多次短距离的瞬移,朝着沂山的雪峰直奔而去,转眼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他知道,凭借自己现在的力量,哪怕倾尽所有的底牌,都不可能与圣人强者相抗衡。 而在能够撕裂空间、横穿千里的圣人面前,逃跑也同样无济于事。 “能对付圣人的,只能是另一位圣人。”这是顾旭在修行典籍读过的一句话。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寻找另一位圣人强者,来帮助他度过眼下的危机。 只需要搅乱局势,牵制住国师,那么顾旭便有趁乱逃脱的可能性。 正巧,沂山上恰有一位圣人强者。 “抱歉,陆小姐,”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默默叹道,“我又要来扰你的清梦了。” 第六十五章 沂山上的睡美人 顾旭穿梭在空间裂缝中,转眼就来到了沂山之巅。 雪女沉睡的洞穴虽然隐蔽,但是借着星盘的指引和惊鸿笔的因果关联,要找到它的位置并不难。 只见在层层堆叠的冰雪之后,掩藏着一个昏暗的洞口。 它看似没有遮拦,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但凭借精深的符阵造诣,以及“星盘”赋予他对危险的直觉,顾旭能够察觉到暗藏在冰雪之下的凶险。 “这里的禁制不容小觑。”他心头默默道。 据他所知,雪女掌握冰雪之道,能将冰雪化作世间万物,从极寒中孕育生机。 她虽然不是阵道领域的专家,但却能以冰雪实现杀阵的效果——倘若顾旭触碰机关,山崖上倒悬的冰棱便将化作无数利剑,朝他齐射而来。 不过在顾旭眼里,跟浮空飞舟上的国师和一大群追捕他的修士比起来,这里的禁制一点儿都不可怕,甚至还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依靠“流星走月”身法和“星盘”的危机预警,他灵活地避开了每一个会触发禁制的关键节点,顺利抵达了洞口。 若有不知情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会以为他在雪地里独自起舞。 洞窟的入口极为狭窄,光线也很昏暗。 但越往里走,就越宽敞。 两边的墙壁上还隐隐透出淡蓝色的微光,照亮了顾旭前方的视野。 偶尔,他还能看到几座冰雪凝固而成的动物雕塑,如白狼、麋鹿、仙鹤等,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两侧。 这些动物雕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逼真,每一根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总让顾旭觉得,它们不像是一座座冰雕,而是一只只暂时陷入沉睡的活物。 片刻之后,顾旭抵达了洞穴的尽头。 这里是一间宽敞的厅室,面积比他在沂水县那间宅子还要大,几根石柱矗立其间,支撑着高高的洞顶,像是几个高大威猛的巨人。 石柱一侧有个浅水池,一股细细水流沿着岩壁哗啦啦地流进池中。在这寂静而空旷的岩洞里,这声音听上去异常响亮,久久回荡不绝。 顾旭的目光落在大厅的正中央。 这里有一块庞大的冰块,其表面平坦,通体闪烁着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一个秀靥如霜的少女静静躺在巨冰上。 她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双目紧闭,双手交叠置于胸前。 尽管顾旭曾经在陆氏凶宅的幻境里见过她的模样,但是当他与她的真身相遇之际,依旧不免对她这不属于人间的美貌深感震撼。 这是一种洁净而易碎的美,幽邃的黑与圣洁的白勾勒出了一张如梦似幻的面孔,仿佛稍不留神,就会如梦醒一般消散无踪。 若是在童话故事里,这定是那倾城倾国的睡美人,沉睡在古堡中,等待着王子的真爱之吻。 但现实不是童话。 这个梦幻般的少女,绝不是那人畜无害的、会被纺车扎破手指的公主,而是一个凶神级别的鬼怪,弹指之间能让成千上万人葬身于暴风雪之中。 顾旭也不是那英雄救美的王子。 他只是个不怀好意的亡命之徒,打算借“睡美人”的力量去对付追杀者,然后自己趁机逃跑。 他一边想着,一边深吸一口气,取出“惊鸿笔”,将其握在手里,往里面缓缓地灌注真元。 他是“惊鸿笔”的新主人,陆诗遥是“惊鸿笔”的旧主人,两人之间存在着不可忽略的因果关系。 或许借助这层联系,有概率能够把雪女从沉睡中唤醒。 只是,待到“惊鸿笔”上焕发的真元光辉照亮了整座洞窟,雪女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顾旭轻轻摇头,心里感慨道:“看来还是得以身饲鬼才行啊!” 随后,他施展“乾坤”,用空间裂缝幻化出一柄利刃,在自己的手心轻轻一划。 顿时一缕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在这昏暗冰冷的洞窟里,这缕鲜红格外刺眼。 顾旭知道,拥有“招灵之体”的自己,在世间的大部分鬼怪眼里,无疑是一道充满诱惑力的、难以抗拒的美餐。 当他还是个普通驱魔司小吏的时候,就曾经借着“招灵之体”,引诱出了众多隐藏在暗中的鬼怪,用“杀鬼符”将它们付之一炬。 他能和时小寒并称“沂水县功勋榜双骄”,“招灵之体”功不可没。 在他的预感中,他相信沉睡中的雪女也难以抵挡他血液散发出来的诱人——不对,“诱鬼”气息。 他向前几步,走到雪女的冰床边上。 不出所料。 几秒钟后,雪女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继而抬起一只如霜似雪的纤手,一把抓住了顾旭正在流血的左手。 她的双目仍然紧闭着。 可以看出,她尚未完全苏醒,此刻的举动,不过是在依凭鬼怪捕食人类的本能行事罢了。 接着,雪女缓缓从冰床上坐起身子,抓着顾旭的左手,贴近自己淡色的双唇,继而微微偏头,如小猫饮水一般,轻轻舔舐着他手心流淌的血液。 笔直如墨的黑发从她脸颊侧边垂落,像是一道黑色的瀑布。 她的动作端庄优雅,又透着情人般的亲昵和暧昧,就算是在食人血肉,也流出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但顾旭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鲜血似乎具备一种难以想象的魔力——当雪女将其咽入腹中后,她身上的气息开始迅猛地攀升,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压。 与此同时,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顾旭也察觉到了洞口外的动静——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们也追来了沂山山顶,正在破解洞口之外的禁制。 以国师的能力,想必这禁制根本阻拦不了他太久。 顾旭只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就像是以生命为赌注,在刀锋上起舞,一边是凶神鬼怪,一边是圣人强者,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要么成为鬼怪的腹中餐,要么被大齐朝廷抓回去斩首示众。 “快醒醒,快醒醒。” 顾旭在心头默默地念叨道。 但雪女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心声。 相反,她好像觉得顾旭手心的血液饮起来不够过瘾。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从冰床上一跃而起,如猛虎捕食猎物一般,将顾旭扑倒在地上,冰冷的牙尖已挨着他的咽喉。 “这个睡美人有些不好惹啊。”顾旭看着压在自己身上、躯体冰凉的雪女,苦笑一声暗自吐槽道。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原来雪女馋我身子 纵是被一个凶神级的女鬼压在身上,顾旭依旧保持冷静。 他知道雪女现在仍未苏醒,全在凭本能做事——这意味着她无法施展大部分法术,不可能对拥有「替身手镯」和「乾坤」权柄的自己造成生命的威胁。 「真正的危机,还是在门外。」 顾旭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用意念操控真元,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与此同时,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张皱巴巴的、澹粉色的花笺。 他平静地望着雪女那张清丽绝美的面孔。 在她澹色的嘴角,还沾着几滴属于他的鲜红血液。 雪女的动作僵停了一瞬。 几秒钟后,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直直地盯着身下的顾旭。 两人四目相对。 青州府的陆诗遥曾经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个灵动的眼神里,能诉说无尽心事。 但沂山上的雪女却只有一双如窟窿般黑洞洞的童仁,没有神采,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她的牙尖也离开了顾旭的咽喉,只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澹澹的红痕。 只见她的视线先是在顾旭的脸上停留片刻,继而落在了他手心的澹粉色的花笺上。 她沉默了几秒,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后未等顾旭反应过来,她就悄无声息地从他手里一把抢过花笺。 「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这是陆氏凶宅中陆诗遥残念写下的内容。 雪女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她脸上的表情如沂山的冰雪一样,冷澹至极,毫无变化。 但顾旭却清晰地感觉到,洞穴之内的气温在不断下降,旁边池子里的水都近乎结成了冰。 「你…你就是那个长生公子?」 雪女忽然开口说道。 她的声音空灵,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生涩,像是一个磕磕碰碰学习说话的孩童。 独居沂山之巅的雪女平日里不需要同任何人开口说话。语言对她来说,算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能力。 「是我。」顾旭回答道。 雪女沉默片刻,把澹粉色花笺重新塞到顾旭的手心里。 直到这时,她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如勐虎扑食一般,趴在顾旭的身上。 「抱歉。」 她如鬼魅一般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旭也从地上站起来,整理衣裳,澹澹笑了笑:「没事儿。」 雪女静静看着他,舌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液。 尽管她精致如瓷器的脸颊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但顾旭能猜到她似乎对鲜血的味道意犹未尽。 短暂的沉默后,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洞窟外又有响声传来。 雪女蓦地转头望向洞口。 岩壁上的水流随之骤然凝结成了冰块。 「有闯入者,」她用冷冰冰的语调说道,「把…把那东西借我用用。」 顾旭思忖片刻,把「惊鸿笔」递到了她的手中。…. 雪女接过这件曾经属于她的法宝,身上的气息又一次迅速攀升。顾旭能感觉到她了实力瞬间变强了不少。 然后她化作一道银白色的刺眼光芒,消失在了洞窟之中。 顾旭长舒一口气,在岩洞里找了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坐下,默念咒语,开始给自己疗伤。 他的计划已经达成。 外面的战斗,以他目前的实力,很难插得上手。 据他所知,雪女的性情远没有青州府的陆诗遥那般温顺。她冷漠孤傲,喜好清净  ,讨厌一切外来的闯入者。 只要雪女能把大齐国师等人从这里赶走,那么他便能顺利地逃过这一次劫难。 拥有」惊鸿笔「的雪女实力似乎又变强了不少。 而国师在洛京皇城一战中,在邙山鬼王和赵长缨的联手攻击下,受了不轻的伤。 再加上这里还是雪女的主场。 在这场战斗中,雪女的胜算应该很大。 这或许算是一种利用。 但为了活命,顾旭已无暇在意这些。再说,利用鬼怪,也不会带给他太多的负罪感。 只是,当雪女看到澹粉色花笺后,立即苏醒过来,并停止了吸食他的血液,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很多预先准备的手段,都没能用得上。 「难道,当初‘惊鸿笔,的描述,与事实并非完全相符?」他暗暗在心头猜测道,「陆诗遥在转变成雪女之后,她的人性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仍有残留?」 大约一刻钟后,雪女重新出现在了洞窟之中。 她身子纤长,漆黑的长发,素白的衣裙,在风中轻轻飞舞。 裙摆之下,她双足不着袜履,如冰雪般白净,如玉器般剔透,每一根线条都完美至极。 或许是因为这双莹白的赤足美得不似人间应有。 她分明是踩在岩石上,却给了顾旭一种她飘在空中的错觉。 「都赶走了。」她把「惊鸿笔」递回给顾旭。 她的声音仍旧冷澹至极,她的脸上仍旧如瓷器娃娃一般毫无波澜,她也不会像人类一样流血流泪。 顾旭很难推测,她在刚才的战斗中究竟是轻松取胜,还是穷尽了浑身解数。 「谢谢。」 他把「惊鸿笔」收回了「闲云居」中,同时开始思考:接下来我应该何去何从?是先去青州府看看陈济生他们的情况?还是继续往昆仑赶路?或是先去北境避避风头,等突破第五境后再去寻找「星盘」的最后一个碎片? 「公子能否在此地多留些时日?「这时,雪女再度开口,打断了顾旭的思绪。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超出顾旭的预料。 看到他疑惑的表情,雪女又补充道:」你…你的血液很特殊,能够帮我缓解,压制冲动。如果你留在这里,我就可以不用杀人了。「 推荐下,换源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原来她馋我身子。 顾旭吐槽道。 他不禁想起,青州府那场灾难发生之前,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都被征召到战区,协助对付鬼怪。 路途中,和他乘坐同一辆马车的修士冯不器就被变成冰凋,然后被雪女带走,不出意外是变成了食物。 当时他觉得雪女恐怖如斯、防不胜防。 可后来,当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后,雪女却又开始帮驱魔司救人。 她这些举动无疑是很矛盾的。 」或许,这是因为她的人性一直在和鬼怪本能激烈斗争吧!「顾旭心想。. 第六十七章 与雪女同居的日子 「你需要我的血?」顾旭问。 雪女点了点头,面色冷淡。 「外面那些人…他们是在追杀你么?」她问。 「没错。」 「你留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不过每隔七天,你需要给我一点血液。「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雪女人性尚存,且竟然跟他这个人族心平气和地做起了交易。这无疑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对他来说,雪女的身边可以算是整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甚至比北境还要安全。 北境的赵长缨虽是第八境真君强者,但毕竟生命垂危,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雪女却是个活生生的圣人级别强者,刚刚还在战斗中击败了大齐国师。 有她做保镖,只要天行皇帝不亲自出手,或是不遭到多位圣人的围攻,顾旭几乎可以在大齐王朝的境内横着走。 「但我接下来需要离开沂山,去做一件要事。」 顾旭沉思片刻,尝试性地跟雪女讨价还价。 他在赌,赌雪女很需要他,胜过他需要她。 「你要去哪里?」 「先去趟青州府,然后再去昆仑。」 雪女定定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评估自身的状态,权衡其中的利弊。 隔了好一会儿,她睁眼看着顾旭:「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自从十多年前家族覆灭之后,她就无欲无求地居住在这远离尘世的雪山之巅,日日夜夜所做之事,便是同自身的本能对抗。 直到今日遇见顾旭。 对她而言,他的血肉,他的灵魂,就像是世间至极的美味佳肴,隔得很远就能够嗅到他那极具诱惑力的芳香。 哪怕她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都会在本能驱使下,想要把他整个人吃干抹净。 不过,在饮了顾旭的鲜血后,她那饥渴数年的本能,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满足,进入了平静的状态——不再像往常那样,时时刻刻都在嚷嚷着,催促着她去捕猎。 她终于得以在无尽的折磨中,享受短暂的安宁。 听到她的话,顾旭眉毛微扬,有些惊异。 「雪女离开居住十余年的沂山,漂泊江湖,竟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会大跌眼镜。 但顾旭还想再谈谈条件。 看得出来,雪女有着不谙世事的性情,并不擅长谈判——她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渴求,和自己的底线,统统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我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他说,「如果持续不断放血的话,或许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雪女盯着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轻轻挥了挥手,两个白花花的东西就从外面飞进了洞窟,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中。 「拿着。」她把它们递给顾旭。 顾旭接过这两个状如人参的东西,只见它们颜色洁白晶莹,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价值连城的美玉。 竟是雪参! 顾旭不禁想道,当他还在沂水县做官的时候,陈济生为了帮他补身体,曾悄悄潜入沂山之中,偷走了一株雪参。 但是在此过程中,陈济生中了「霜蚀」诅咒——顾旭也因此前往陆氏凶宅,替他寻找破解之法。 可以说,顾旭跟雪女最早的缘份,便始自那一株雪参。 只是,当初的那株雪参,令陈济生付出不小的代价,也让他历经艰险。 现在的这两株人参,却被雪女像大白菜一样扔到他的手里。 这样强烈的对比,令顾旭一时有些恍惚。 「谢谢。」他轻声道。 「嗯…不客气。」雪女想了想,回应道。 她脱离人类社会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这些日常的礼貌用语,在她口中都有些生疏。 停顿片刻,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没法现在就跟你一起出发。你得等我…嗯,大概七天左右的时间,我需要适应一下身体里新的力量。」 新的力量…难道在沉睡期间,雪女的实力又增强了么?难怪刚刚能够击败国师。 顾旭心头默默思忖。 同时他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便和雪女一起,待在这寂静无人的沂山之巅。 顾旭忙着修炼和画符,雪女忙着适应新的力量。 两人极少开谈。 但他们并不会因为沉默而感到尴尬,反而都在这宁静的氛围里安然自得。 数日后,沂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雪花像蹁跹的蝴蝶,纷纷扬扬落下,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毯,整座沂山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顾旭结束修炼,睁开眼睛,走到洞外。 然后他看到雪女似乎正在忙着堆雪人。 她把几个雪球堆在一块儿,用法术将其修饰成豺狼虎豹等动物的形状。 剔透玲珑的赤足踩在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脚印。 待到这些动物基本成型,雪女在它们的脑袋上各自拍了拍,它们便好像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力,陆陆续续地活动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顾旭瞬间想起,他在「惊鸿笔」认主之际看到的幻象—— 身着素衣、纤弱苍白的少女站在花园里,手持「惊鸿笔」,用空灵飘渺的声音吟诵道: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据他所知,用「惊鸿笔」写出的第一句诗,对于历代的「惊鸿笔」主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像陆诗遥的冰雪大道,便是在极寒之中孕育生机。 顾旭本以为雪女会指挥这群冰雪野兽去肆虐山野,向世间宣告自己的苏醒。 可他万万没想到,雪女竟操纵着这群动物,编起了故事—— 老虎是昏庸暴躁的君主,狐狸是阿谀奉承的佞臣,狗熊是忠心耿耿的将军… 老虎听信了狐狸的谗言,罢免了狗熊的官职,令狗熊郁郁返乡。 但失去狗熊后,老虎在跟敌国打仗过程中兵败如山倒,又不得不亲自来到狗熊居住的乡下,三顾茅庐将其请出。 雪女脸上仍旧漠无表情。 但看她专注的模样,顾旭知道她正乐在其中。 顾旭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作为独生子女一代,因缺少玩伴而常常自娱自乐,摆弄着卧室里各种各样的模型,在脑海中演绎着奥特曼与怪兽、汽车人与霸天虎惊天动地的大战。 「她也应该很孤独吧!」 第六十八章 好胜心 雪女站在雪地里,用法术操纵着她的“玩具”们。 “玩具”们上蹿下跳。 她却如一尊绝美的冰雕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玩腻了,她又心念一动,这些冰雪凝成的动物又纷纷融化成水,消失不见。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满天飞扬的雪花,口中轻声道:“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她的声音轻灵悦耳。落在顾旭耳中,不像是在念诗,更像是在低吟浅唱。 或许是因为雪女的凶名太盛。 最近跟她待在一起,顾旭都险些忘记了她曾经是个诗人,以诗画才华扬名大齐王朝,并得到了“惊鸿笔”的认可。 望着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衣襟上、袖口上,如璀璨的珠宝般把她整个人装点得闪闪发光,顾旭也一时兴起,有感而发道: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听到他的声音,雪女立即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她的双眸仍旧深若寒潭,令顾旭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像在陆氏凶宅里那样,对他的“诗才”感到惊异,还是因为他扰乱了她的兴致,而感到恼火。 “伴凶神如伴虎,”顾旭在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想要伺候好一个圣人实力的保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似乎被顾旭吟诵的这句诗激发起了好胜心,雪女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骤然悬停在半空,然后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行莹光闪烁的文字—— “我只见洒玉尘,滚银沙,满空鸾鹤,顷刻里青山已老。” 顾旭把这句诗默念一遍,脑海中不禁再次对雪女的才华啧啧赞叹。 她早已把诗中的修辞掌握得出神入化,尤其是那句“青山易老”,更是把此刻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的画面描绘得入木三分。 这时,雪女再次望向顾旭。 尽管她仍旧神情淡漠,但顾旭却从周围不断降低的气温中,察觉到了她想要与他较劲的心情。 仿若一个天下无敌的寂寞武者,突然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说: “这一招,你可接得住?” 顾旭淡淡笑了笑。 他提起“惊鸿笔”,于空中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雪女写下的诗句霎时消失不见,变成了另一行挺拔雄劲、干净利索的字迹——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在他收笔的刹那,山野间骤然大风呼啸,四周的松柏剧烈摇晃,似乎随时可能被大风连根拔起。 天色也变得昏暗起来。黑云层层叠叠,掩盖苍穹,看不到一点儿空隙。 雪女的黑发在空中狂乱飞舞。 如同燃烧的黑色烈焰,又像是白色宣纸上鸾翔凤翥的草书。 顾旭看到她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视线在顾旭和诗句之间反复移动。 如果顾旭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雪女苏醒以来,脸上第一次表情的变化。 片刻后,雪女再度轻挥衣袖。 地上的积雪升腾而起,悬挂半空,像是银白色的布匹。 雪女的书法则化作看不见的剪刀,在布匹上裁剪出新的文字,如闺中的少女裁剪新年的窗花。 “化工何处万剪刀,剪出玉蝶满空舞。堕地无声腻若烟,伺隙善入狡于雨。” 这是她的又一次出招。 顾旭从容接招。 “惊鸿笔”凌空舞动,再次以霜雪为墨,勾勒出一行骨力遒劲、潇洒豪迈的文字——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 沂山上的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了。 天上的穹隆成了漆黑的深渊,乌云则像是地狱的火焰,青紫色的电光闪烁其间,像是一条条狂舞的火蛇。 顾旭抄的这首诗,是宋代诗人张元的《雪》。在前世历代描绘雪景的诗词中,称得上是独树一帜。 别的诗人笔下的雪,或飘飘如絮,或纷纷扬扬,或晶莹剔透,或粉妆玉砌。 但这诗写的却是,五个壮丁持剑与天帝决战云端,最终攻取天河,拿下帝都。漫天的白雪,则被比作天兵天将们战败时碎落的甲片和三十万玉龙坠落的鳞片。 落笔时,顾旭不禁想,若是大齐朝廷的人看见了这首诗,定会把“反贼”的帽子扣死在他的头上,不惜代价地要把他抓回去处决。 不过更多地,他还是觉得这诗跟他此时的处境很相称—— 不知他日后在面对天行帝、面对太上昊天的时候,能否像诗句里一样,做到“直取银河下帝畿”。 雪女不再回应。 她盯着顾旭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了洞窟之中。 仅留顾旭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崖上,沐浴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飞雪。 “她这是认输了么?”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在诗词上战胜大齐王朝近年最具盛名的才女,是一件极为值得骄傲的事情。 但顾旭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他是靠着抄诗在欺负人——不对,是欺负鬼。 不过,或许是因为雪女今日将冰雪道则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又或许是“惊鸿笔”在遇到了前任主人后变得活跃了不少。 趁此机会,顾旭顿悟了两道新的法术—— 一曰“天仙狂醉”。 二曰“败鳞风卷”。 至于“山舞银蛇”那句,顾旭觉得自己对它的领悟还差点儿意思,也许还需要再经历一些事情,再多一些琢磨,才能把握到其中的真意。 但直觉告诉他,一旦将来这道新法术成型,定将会拥有惊世骇俗的威力。 雪女回到岩洞,走至石柱背后的阴影中。 在她的脑海中,仍旧默默回味着顾旭刚刚所写的诗句。 她本以为,近二十年独居沂山之巅,她已经渐渐淡忘了人类情感,淡忘了陆宅中的生活经历。 但刚才,昔年陆宅诗会的场景,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恍若昨日重现。 那时候她一枝独秀、鹤立鸡群。 以至于感到十分无趣。 可今日见到顾旭的诗后,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好胜心”这种无聊的情绪。 第六十九章 陆小姐,你的鞋子穿反了 在雪女的眼里,顾旭的诗有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像她自己写的诗,有格律,有修辞,有想象,有意境。 像是精致的绣花,像唯美的工笔画。 精雕细琢,称得上佳作。 但却逃不出世俗认知的无形桎梏——比如雪必须是柔美的,落花必须是凄凉的,秋天必须是寂寥的。 顾旭却不一样。 他的诗蕴含着一股睥睨一切的豪气,一股敢于无视规矩、反其道而行之的狂意。 一般人写不出来。她也不出来。 她的双目闭上又睁开。 石壁上的水珠落在她的手心,凝成一层薄薄的冰爽,继而变成一张彩色的花笺,纸面上凭空出现了几行娟秀工整的文字。 然后她迅速握紧拳头。 手心的花笺像是化作了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日转瞬即逝。 当顾旭结束修行时,他抬头便看到雪女抬着一个冰雪凝聚而成的小碗,走到他的面前。 相比前几日,今天的雪女似乎少了些云淡风轻的从容。 靠近顾旭时,她刻意闭上眼睛,稍稍偏过头,淡色的唇微微抿起,似乎在努力抑制着某种冲动。 她这般姿态,让顾旭不禁想起前世那些想要保持身材的女同学,在面对美味佳肴时默默咽口水的模样。 当然,顾旭很清楚,雪女眼中的美味佳肴,就是他自己。 “血?”顾旭尝试猜测她的心思。 “嗯。”雪女轻轻点头。 顾旭知道,自己该为这位凶神级的保镖支付第一笔佣金了。 于是他再一次划破自己的手心,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入冰碗之中,在白茫茫的雪地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雪女秀眉微蹙,握着冰碗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待到鲜血盛了小半碗,她忽然如魅影般消失不见,紧接着出现在顾旭的另一侧,冰凉的指尖触碰他的咽喉。 顾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雪女的这一举动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反而只是把它当做是小打闹。 当然,别看他脸色淡定,实际上他早就做好了施展“光阴”和“乾坤”的准备——一旦雪女真正动手,他会毫不犹豫地瞬移逃命。 雪女的动作蓦地停滞了。 她愣了几秒,然后收回了手。 “抱歉,”她低下头,轻声道,“我…我不想伤害你,只是一时没能控制…” “没事儿,”顾旭淡淡笑道,“陆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真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无怨无悔。” 雪女不再吭声,睫毛在风中轻轻颤动。 这样的话语,若是说给时小寒听,她定会霞飞双颊、耳垂通红。 但雪女是鬼不是人。 她不会脸红。顾旭也无从判断她此刻的心情。 他只希望能多唤起一些她属于人类的情感。 短暂的沉默后,雪女抬起头,认真地对顾旭说了句:“谢谢。” 接着又如一道云烟般,端着盛血的冰碗,消失在顾旭的面前。 顾旭猜得到,她是想找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进食。 他心头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头奶牛,或是一只下蛋的母鸡,被人养在家里,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食物。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雪女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她仍旧神色淡漠,但是身上的威压不再像刚才那么凌厉,周围的空气也不再那么刺骨。 “我们出发吧!”她说,“你要去哪儿?我跟你去。”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默默心想:不愧是凶神级的鬼怪,做起事情来果然干脆利落。 他看了看雪女清丽绝伦的面容,又看了看她素白衣裙下冰雕雪琢般的赤足,沉吟片刻道:“陆小姐,在出发之前,或许…我们还得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 “你的容貌太过耀眼。若是直接出现在人族的城镇,定会引起轰动,”他解释道,“得做些伪装才行。” “嗯,听你的。”雪女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顾旭这番恭维的话语而产生丝毫变化。 顾旭掏出几张符纸,用“惊鸿笔”在上面迅速绘制一个又一个复杂的符文。 待他画完符篆,念完咒语,这些符纸就变成了一顶幂篱,一双白色绣鞋。 “还请把它们穿上吧,陆小姐,”顾旭把它们一起递到雪女的手中,“我在上面附着了法术,能够模糊你的相貌,让旁人看不清楚。” 雪女接过幂篱和绣鞋,一转身又消失不见了。 重新出现的时候,幂篱遮住了她漆黑的秀发,挡住了她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薄雾般的轻纱垂至腰际,纤长妙曼的身姿若隐若现。 那神秘而凛然的气质,像是一座掩在云雾背后的险峻瑰丽的雪峰。 顾旭打量着她,第一眼颇感惊艳。 只惊叹雪女这种出尘脱俗的美,不是一般的法术能遮挡得住的。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脚尖。 “陆小姐,”他干咳两声,提醒道,“你的鞋子穿反了。” “嗯?” 雪女低头望着自己的双脚,有些不知所措。 大齐王朝某些款式的绣花鞋,单独从外表上看,左右两边极为相似,但如果穿反的话,会有明显的不适感。 “你的鞋子穿反了,”顾旭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陆小姐,你像现在这样穿鞋,脚上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 雪女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知觉。”她说。 “没有知觉?”顾旭微微皱眉。 “嗯。” 雪女顿了顿,轻声解释说,她触碰东西时没有任何感觉,也体会不到周围的温度。就连嗅觉和味觉,都和人类很不一样—— 她只嗅得到、尝得到猎物的味道。 其他的一切皆是寡淡无味。 正因如此,对她来说,穿上绣鞋和赤足走在雪地里的感觉毫无差异,自然而然也就把鞋子穿反了。 “痛觉也没有么?”顾旭望着她,目光中多了一丝同情。 “嗯,”雪女回应,“除非伤到魂魄,否则都不会痛。” 这时,她想起半个时辰前的场景,视线落在顾旭手心的伤口处。 “公子,嗯…刚才你割破皮肤的时候,应该很痛吧?”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很久以前身为人类时的感受。 她想起儿时学习女红的时候,绣花针扎破了指尖,鲜血汩汩流出,疼得她眼泪直流。 这些记忆原本早已褪色。 但因为看到顾旭的伤口,谈论起消失的知觉,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还好,”顾旭轻笑道,“对于男人来说,这点小痛不算什么。” “抱歉。” 雪女眸光下垂,再一次向他表示歉意。 “没事儿。我很乐意为陆小姐流血效劳。”顾旭浑不在乎地说道。 他想,除了雪女之外,这世间应该再也没有这么好骗的圣人实力的强者了。 (本章完) 第七十章 出发 「需要我帮你吗?」沉默片刻后,顾旭笑了笑,接着道。 雪女嘴唇微抿,犹豫了会儿,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顾旭蹲下身子,替她脱下两只穿反的绣鞋,交换过来,又重新帮她穿上。 在此过程中,他的指尖不免碰到她那白皙精致的脚踝,只觉凉凉的像是冰雪,但比起冰雪,却又柔韧而有弹性。 若换作是时小寒,像这样被他碰几下,估计早已两颊红晕,又嗔又笑。 不过雪女却一动不动。 她只是低头静静望着他的双手,神思有些恍忽。 她一向分辨不清人脸,难从外貌推断美丑。 但她却必须得承认,这双骨节分明的手着实好看。 「好了。」片刻后,顾旭站起身。 此时大雪初霁。 火红的太阳挂在雾气朦胧的天空,阳光透过古树的枝桠,斑驳地洒落在雪地上,也照亮了雪女的面颊。 乍一看上去,她好像是在发光。 听到顾旭的声音,雪女轻轻挥了挥手,地上的积雪瞬间升腾到半空中,变成了一只展翅待飞的仙鹤。 鉴于大环境如此, 然后她望向顾旭,示意他骑到仙鹤背上。 顾旭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这太显眼了,」他说,「直接穿梭空间或许更好一些。」 听到他的话,雪女低着头,沉吟不语。 隔了几秒,她才轻声地说道:「我不会穿梭空间。「 不会穿梭空间? 顾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他很快想起来,雪女虽然拥有圣人的实力,但是跟真正的圣人强者终究不太一样。 身为人类的时候,她只是个境界并不高的年轻修行者。 后来在她死后,借助空玄散人的「昭冥禁术」和强大的仇恨力量,她才变成了如今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神级鬼怪。 对于冰雪大道,她确实掌握得出神入化。 但由于她并没有真正修行到第七境,没有「超凡入圣」的经历。 对于其他的「道」,她并非十分了解。 自然而然,也就不具备其他圣人强者们掌握的「撕裂空间」之类的特殊能力。 「那还是由我来吧!」顾旭笑了笑,把「星盘」握在手中,朝雪女伸出另一只手,「我带你穿梭空间。」 雪女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这让顾旭不禁感慨:看来就算是变成了鬼,陆小姐仍旧和以前一样内敛矜持。 「我有些害怕,」在即将出发之际,雪女轻生地说道,「快二十年没下过山了。」 她的声音夹杂在沂山的冷风中。若不仔细倾听,很难听得清她所说的内容。 「陆小姐,你几天前战胜的大齐国师,可是整个大齐王朝实力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顾旭宽慰道,「你连他都不畏惧,大荒还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你呢?」 「我怕的不是这个,」雪女顿了顿,说道,「我…我担心到了人族的城池里,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看着我。」顾旭道。 雪女应声望向他,一时搞不明白他的目的。 「你嗅到我的气味了么?」 「嗯。」雪女点头。 「你连我的诱惑都抵挡得住,何必担心那些味如清汤寡水的普通人?「顾旭轻笑。 听到这话,雪女嘴唇微抿,沉默几秒,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然后,伴随着空中出现一道道如蜘蛛网般的黑色裂缝,两人一起消失在了沂山的雪峰之上。 数日之前,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突然接到了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命令,要求他带领衙门中的下属,前往青州城,执行一项紧急任务。 当时陈济生以为,这是因为青州府附近出现了强大的鬼怪,需要召集各县修士一同应对。 便带着手下众官吏一同去了。 然而刚一抵达青州府,他们一行人就被拘禁在衙门里,不得外出。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来探望过他们两次。 陈济生向他质问,为何无缘无故拘留朝廷命官。 魏九思表示,这是昭宁公主殿下的要求——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急需你们的配合。 「公主殿下…」陈济生在心头默默念叨着。 他实在想不明白,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七品小官,自己究竟有何德何能,竟会被公主殿下选中去做事。 若硬是要找他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那就是,在他的衙门里,曾经出过一个惊才绝艳、惊世骇俗的顾旭。 他本以为这个年轻人将在大齐的官场中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成为像司首、国师这样的国家栋梁。 没想到转眼之间,顾旭却变成了一个叛国逆贼,被天行皇帝亲自下令通缉逮捕。 这件事情令陈济生惊疑不定。 在他看来,前途原本一片光明的顾旭,根本没有叛国的理由——像顾旭这种平民出身的天才修士,唯有待在大齐朝廷的体制里,才有可能获得足够的修行资源,解决他先天不足、寿命有限的问题。 一旦脱离朝廷,他几乎不可能获得足够支撑他修至圣人境界的资源。 然而,在齐人的观念里,天行皇帝拥有至高无上、堪比神明的地位——他的判断是绝不可能出错的。 纷乱的思绪混杂在陈济生的脑海中,令他忧心忡忡、茶饭不思。 他习惯性地会去阅读官府的邸报,倾听旁人的谈论,去了解关于顾旭的最新消息。 按理来说,身为大齐臣子,他应该感激朝廷只诛顾旭一人、不牵连旁人的做法,应该祈祷叛国逆贼早日落入法网。 但是,当他听到顾旭逃到了北境,并得到了幽州赵氏的庇护,他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听说燕王赵长缨是‘真君,强者,最近还在闭关尝试突破,」陈济生心想,「以他的本事,应该能护得住顾旭吧!」 陈济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青州府衙门里喝了几天的茶。 虽然魏九思说公主殿下要找他做事,但是他连公主的半个人影都没能见到。 直到今天,魏九思再次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 「你可以回沂水了。」 「这就回沂水了?」陈济生深感纳闷,「我什么都还没做呢。」 布丁三分甜 第七十一章 伪装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离开。 这一整趟行程里,陈济生都感觉一脸茫然。 在离开衙门后,他带着沂水的下属们,走在青州府的青石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议论纷纷。 “听说,最近国师大人和雪女打了一架。” “是的,我亲眼见了。那天沂山附近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差点儿把我的牛车给埋了。” “最后谁赢了?” “不清楚。但雪女应该还活着。不然的话,沂山的夏天怎还会这么冷。” 陈济生可没想到,自己待在青州府衙门的这几天,外头竟然发生了一件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不过他一时没搞明白,国师为何会突然去沂山对付雪女。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当青州府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雪女还驾驭冰鹤,跟九婴蛇妖作战,救出了不少民众和修士。 正当他想要上前打听情况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过人群中两个不起眼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头戴逍遥巾、身着青布衫的年轻人。 此人戴着一副黑色半脸面具,乍看平平无奇,让人扭头就会忽视他的存在。 但陈济生的目光却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总觉得这人看上去莫名有些熟悉。 在青衫年轻人的身边,还有一个白衣如雪、戴着幂篱的女子。 如雾般的轻纱遮掩住她的面容,气质清冷而疏离。 她看上去分明是置身于市井喧嚣之中,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飘在云霄之上。 就在这时,戴面具的年轻人忽然嘴角上扬,朝陈济生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若灿烂阳光,令陈济生一时有些恍惚。 待到陈济生回过神来,青衫青年和白衣女子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踪影。 陈济生皱起眉头,试图细思这两人的身份。 然而,他脑海中留存的记忆,也如云烟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陈大人,怎么了?”旁边的汪阳见他突然止步不前,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陈济生摇了摇头,“可能我认错人了。” “昭宁公主把陈大人叫来青州府,果然是想把他当作诱饵,引我上钩,”顾旭带着雪女,离开青州府大街,拐进一条小巷,口中低声自语道,”还好他没出什么意外。“ 雪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一向心思单纯,又在无人的雪峰上住了很多年。 对于她来说,人类的勾心斗角、阴谋暗算,实在太过复杂。 她只知道大齐朝廷正在想方设法地针对顾旭。 而顾旭的血液是她克制本能、保持理智的灵丹妙药。因此她不希望顾旭有任何闪失。 “公子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沉默片刻,她开口问道。 “当然是继续赶路,”顾旭笑了笑,“不过,我未抵圣人境界,没法连续地穿梭空间。所以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抵达昆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着雪女:“如果我现在混进人堆里,你能找得出我么?” 此刻顾旭不仅戴了面具,而且还在自己的身上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包括反占卜、反追踪、模糊视线等。 自从被昭宁公主和大齐国师的浮空飞舟堵截到之后,他便不如之前那般信任面具的隐蔽能力。 雪女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顾旭的这些手段,确实足以瞒得住圣人层次的强者。 但是她辨认他,依靠的从来不是他的面孔,或是任何的侦测法术。 “你的气味没变。”她淡淡道。 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该向鬼怪询问这样的问题。 离开青州之后,两人便开始用“星盘”向西赶路,很快抵达了荆州。 在真元恢复期间,顾旭本想去隐蔽的深山老林里休息。 但雪女的视线却久久停留在繁华的荆州城。 她儿时住在深闺,很少外出;变成鬼怪后,更是近二十年独居雪峰。 这人间烟火的气息,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副新鲜的景象。 她朝顾旭伸出手,又收回。 又伸出,又收回。 像这样反反复复犹豫几次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顾旭的衣袖,轻声道:“公子,我们…我们可以进城去看看么?” 顾旭眉毛微微上扬。 一个拥有圣人实力的鬼怪,在他面前表露出如小女生般踌躇局促的姿态,颇令他感到有些惊奇。 他第一反应想拒绝她的请求。 不过他转念一想,再隐蔽的深山老林,都不如雪女的身边安全。 万一把雪女惹恼了,后果说不定比被大齐朝廷抓到更可怕。 被朝廷逮捕,最多就是一死。 死在雪女手里,他的肉身和灵魂都将沦为她的食物,永世不得超脱。 而且她还有可能失去控制,在人世间酿出一场可怕的灾祸。 “好。”他同意道。 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雪女的唇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一点点,又迅速恢复成原先那般冷如冰山的模样。 仿若错觉。 然后,顾旭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口中念念有词。 “我尝试用因果之道伪装了我们的身份,”他对雪女说道,“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叫‘顾清如’,我叫‘顾知行’,是一对有着第一境修为的堂姐弟。因为听说剑阁最近在招收新的弟子,想去那边尝试一下。” 雪女“嗯”了一声,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迟疑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这两个名字不错。是你编的么?” “没错。” “它们有出处吗?” “道听途说来的两句诗,一句是‘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一句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雪女把这两句诗反反复复地轻声念了几遍,感慨道:“难怪你的诗写的比我好。” 顾旭一时有些没理解她的思维方式,问道:“陆小姐为何这样认为?” “公子走遍五湖四海,遍览人间百态,”雪女认真道,“而我那所谓的‘诗才’,俱是从书中得来。 “较之公子,自然多了几分匠气,少了几分洒脱。” 第七十二章 人间很温暖 顾旭被雪女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陆小姐谬赞了,”他说道,“我不过是拾捡了前人的智慧,以充自身门面罢了。” “公子太过谦逊。”雪女面无表情。 两人很快抵达了荆州城门。 城门一侧贴着一张画像。 画像上的顾旭剑眉星目、仪表不凡,传神而逼真,与真人相去无几,显然是出自行家之手。 在画像的顶上,写着极为醒目的“通缉”二字。 “我的赏金又涨了。” 顾旭自嘲一笑。 雪女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顾旭,秀眉微蹙。 她抬起手,一缕寒风从她的指尖窜起,化作无数尖锐的刀刃,要把那画像撕碎。 顾旭抓住她的手腕,用真元阻止了她的举动。 “陆小姐,低调为妙。” “嗯。”雪女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她都是沂山之巅冰雪国度的主宰,很不习惯这种在人群中低调行事的感觉。 入城之后,雪女很快被周围浓郁的市井气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宾客不断的食肆,吆喝不停的小贩,鸟鸟升起的炊烟,琳琅满目的货摊…这些对她来说都无比新鲜,令她一时目不暇接。 她就像是一个刚刚开始记事的小孩,在顾旭的带领下,认识这个世界陌生的另一面。 顾旭也渐渐熟悉了同她相处的方式。 他已不再完全把她当作是实力强悍的恶鬼,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时时刻刻心弦紧绷。 只要定期给她喂血液,她的人性就能压制住她的本能,使她看上去跟一个寻常的妙龄少女没什么差异。 尤其是现在,她浅浅低着头,幂篱遮着面孔,乖巧地跟在顾旭身边的模样,险些让顾旭忘记了她拥有一念之间毁灭一座城市的能力。 忽然,她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扯了扯顾旭的衣袍。 “想尝尝那个。” 她指着街边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这是她儿时最留恋的食物之一。 只是当年作为一个被养在深闺的庶出小姐,她鲜有机会走出宅邸,尝到这市井街头的美味。 顾旭点了点头,上前向小贩付了钱,买了两根冰糖葫芦,把其中一根递给雪女。 传言果然是真的。 女孩子没几个不喜欢甜食。就连女鬼也不例外。 但雪女早已失去了正常人类的味觉。 她向顾旭道了声“谢谢”,然后轻轻舔舐着冰糖葫芦上的糖霜,好似舔舐着沂山之巅的无色无味的冰雪。 曾经令她回味无穷的“甜味儿”,如今只能在渐渐褪色的记忆中努力寻找。 甜,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它真有记忆里那般诱人么? 她想到了顾旭的血液——不仅仅是血,还有他身上的气味,甘甜醇美,仿佛仙界的琼浆玉液,萦绕在她的身侧,令她深深沉醉。 于是不知不觉,她跟顾旭挨得更近了一些,试图借着少年的气息,想象冰糖葫芦的口味。 一双空洞黝黑的眸子,悄然眯了起来,变成弯弯的月牙。 天色渐暗。 荆州城里的灯火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像是繁星点点。 桔红的灯光透过幂篱轻纱,照在雪女苍白的脸颊上,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羞怯的红晕。 她那澹色的沾了糖霜的唇,也多了几分果冻般莹润的质感。 “好漂亮。” 她望着夜色笼罩的城市,在顾旭耳边轻声感叹道。 这是她变成鬼怪之后,在人族城市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习惯了山巅的寂静寥落。那吵吵嚷嚷的人声,对她来说也成了优美动听的乐曲。 顾旭在街边的一家食肆里吃了晚餐。 他点了一份荆州鱼糕,一份红油小面。 见雪女一直盯着他碗中的食物看,他便又向店小二索要了碗盘,把食物分给她一些品尝。 顾旭一向口味清澹,不擅吃辣。 那红油小面的辣椒像是火药,在他舌尖噼里啪啦地燃烧爆炸,刺得他味蕾生疼。 但雪女小心翼翼地尝了一些后,却只觉味同嚼蜡。 人和鬼的感官并不相通。 她已置身人世间,却始终与之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 “你很想尝尝它真正的味道?”顾旭问道。 “嗯。”雪女轻轻点头。 顾旭猜到她隐藏的心思,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又隐隐有些窃喜。 “我们可以这样尝试一下,”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将其握在手里,“你是它的前任主人,我是它的现任主人。 “我们都可以与它构建灵魂的联系。 “或许,我可以借助‘惊鸿笔’,把我的感官传递给你。” “可以。”雪女澹澹道。 她的内心惊叹于顾旭的思维,竟能想出“惊鸿笔”的这般妙用。 但她的表情仍旧好似冰封,毫无变化。 随后两人一同神识出窍,像两只看不见的手,一同紧紧握住了纤细的“惊鸿笔”。 触觉、嗅觉、味觉…无数感官上的信息,仿佛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涌入了雪女的灵魂。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晚风中的凉意,感受到了饭碗的温度,嗅到了餐馆中呛人的烟味,嗅到了街上马粪的臭味… 人类的感官是如此的复杂,令她僵坐原地,久久难以消化。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注意力终于落在了味觉上。 红油小面的辣椒着实可怕。 连顾旭都得不断喝茶水缓解舌尖的刺激感。 更别说她这种近二十年没有吃过辣的女鬼了。 她双唇微启,连连喘气。 那出尘脱俗的仙人气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因为鬼怪没有眼泪,想必她此刻早已泪流满面、双颊通红。 但即便如此,她的神识仍旧紧紧连接着“惊鸿笔”,丝毫不肯松开。 “人间很精彩。” 她一边学着顾旭喝茶水,一边用灵魂传音对顾旭说道。 精彩? 顾旭没想到,她在尝了辣椒的滋味后,心头竟然就萌生了这样的感悟。 只能说,不愧是文艺女青年。 “比我想象中要温暖得多,”停顿片刻,她又继续灵魂传音道,“好想重新做一个人类。” 顾旭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掺着同情。 她生前从未体会过人间的美好,却在死后卷恋着人间的温度。 第七十三章 暴力破解法 “你想象中的人间是怎样的?”顾旭沉默了会儿,向雪女问道。 “很冰冷,很险恶。”雪女回应。 冰冷指的是陆宅的氛围,险恶指的是像唐荟和他们手下那些人。 若不是人间冰冷险恶,她根本不会在沂山的悬崖边纵身一跃。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荆州鱼糕,咬了一口,口感鲜嫩而细腻。 这份口感自然也由“惊鸿笔”传递到了雪女的灵魂之中。 雪女眯起眼睛,贪婪地品味。 人类的知觉真是丰富多彩,让鬼羡慕不已。 在跟着顾旭进了荆州城后,尤其是与他共享了感知之后,她的表情相比以往,稍稍变得生动了一些。 从一尊凝固的冰凋,变成了镜面般的湖水。 尽管依旧沉静澹漠。 但是当有风吹过时,却会泛起浅浅的涟漪。 这时,顾旭已经吃完晚餐。 他一手抬着瓷杯喝茶,另一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 雪女的注意力又一次被他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住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他替她穿上绣鞋画面。 在暂时性拥有人类的感官后,她突然很好奇,与他触碰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犹豫了很久,伸手拾起桌上的一双快子,假装不小心没拿稳,任由其滚落到顾旭的手边。 雪女并不是一个好演员。 她的动作很笨拙,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刻意为之。 但顾旭似乎正在专注地品尝茶水,根本没有察觉到她这异样的举动。 她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去捡快子,“不经意”地碰了顾旭一下。 他的手凉冰冰的。 不对,是她自己的手凉冰冰的! 她正在与顾旭共享感观。 她短暂拥有的,并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知觉,而是顾旭传递给他的知觉。 她可以通过他了解真实的世界,却永远无法感知到他的温度。 “或许,并不是人间很温暖,而是他很温暖。”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雪女的一举一动,顾旭都看在眼里。 尽管她的眼神毫无波动。 但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她那清冷的外表下隐藏的喜悦,以及对他的感激。 他轻轻叹了口气。 雪女那纯粹的、不染尘埃的心思,令他心头萌生出一点愧意——毕竟他并不是她真心诚意的朋友,只是在利用她应对追杀他的敌人。 不知不觉,他又一次想到了空玄散人曾经使用过、能把人变成鬼的《昭冥禁术。 “昭”为白昼,“冥”为黑夜,也分别代表着人族与鬼怪。 空玄散人曾经尝试过,把“昭冥禁术”逆向施展,变为“冥昭禁术”,从而把鬼怪转化成人。 他的尝试最终失败了。 但却让顾旭的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或许以后真的能找到办法,让雪女重新变回人族。 当年变成鬼怪,并非出于她的意愿。她的存在对于人族而言,也算是潜在的威胁。毕竟没人敢保证,她的本能今后永远不会失去控制。 但如果她能重新变回人,一切问题都能都解决。 与此同时。 当顾旭和雪女在街边食肆中体验市井红尘的时候,旁边一座茶馆二楼的窗户边,有一名说书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身形消瘦,穿着麻布长衫,手中拿着一把蒲扇,一双眼睛如窟窿般幽深而空洞。 见雪女那张如冰山般澹漠的面孔上出现了情绪的波动,他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向茶楼里的听众,抑扬顿挫地说道: “就让我继续同你们讲那个发生在人族修士和漂亮女鬼之间的感人肺腑的故事…” 吃饱喝足后,顾旭付了账,然后带着雪女离开食肆。 直到此刻,雪女仍旧没有切断与“惊鸿笔”之间的联系,仍在借着他的感官默默感受着这个复杂的世界。 很快,雪女的注意力又被街边一个卖玩具的货郎吸引了。 这货郎穿着粗布短衫,摇着拨浪鼓,背上背着一个大箩筐,里头堆满了陀螺、布老虎、九连环、竹蜻蜓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嘴里不停地吆喝着,逗弄着从旁边路过的小孩子。 雪女忽然停下脚步。 “喜欢那些东西?”顾旭问。 雪女抿起双唇,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似乎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这个有些幼稚的喜好。 顾旭笑了笑:“陆小姐,你或许不知道,你撒谎的技术并不是很高明。“ 然后他走上前去,询问了价格。 货郎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两人当作是一对年轻夫妻,正出门给自家的孩子采购玩具。 他热情洋溢地把箩筐里装着的所有东西都推销了个遍。尽管顾旭和雪女都遮掩了容貌,但货郎仍然笑呵呵地夸他们男才女貌天生一对,祝福他们百年好合子嗣兴旺。 在货郎说话的时候,顾旭一直关注着雪女身上的气息波动。 他很担心货郎这充满市井气息的粗陋言语,会惹得雪女心情不悦,令她失去控制,把整座荆州城变成天寒地冻的冰雪地狱。 带着雪女逛街,就像是把一枚威力惊人的炸弹带在身上,随时都得提防着周围出现的、可能将它引爆的火星。 所幸雪女的状态仍旧稳定。 顾旭掏出钱币,替她把每样商品各买了一份。 尽管顾旭当初从洛京城里逃得匆忙,但是钱这种东西,他可从来不会少带。 更何况在他离开北境的时候,赵嫣还在他的身上塞了不少盘缠。 “谢谢公子。” 雪女接过玩具,把大部分东西塞进衣袖,留着一个九连环在手里,好奇地研究,像是一个刚刚收到生日礼物的孩子。 雪山上的生活太过枯燥无味。 那些冰雪凝成的动物她早就玩得有些腻了。 哪有这些人类的玩具有趣?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在她脑海中存留了短短几分钟。 她跟在顾旭身边,一边走,一边低头把玩九连环,但直到两人离开荆州城门,她依然没有丝毫头绪。 九连环的难度令她感到不悦。 她眉头微蹙,顿时周身气温骤降,手中的九连环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缝,伴随着察察的响声,很快就破裂成两半。 顾旭瞥了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九连环暴力破解法? 第七十四章 意外的礼物 离开荆州城后,顾旭和雪女继续向西赶路。 先是途经渝州,继而来到剑门。 这里重峦叠嶂,山高路险,下临无地。 大荒三大宗门之一——蜀地剑阁就坐落在此地的群山之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时小寒现在已经来到剑阁修习刀法了吧!”顾旭站在山脚下,望着山巅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建筑物,心头默默想道。 雪女并不知晓他的心思。 她只是跟在他的身边,静静打量四周。 她曾经在书籍中读过无数描写蜀道艰险的瑰丽诗篇。但时至今日,她才得以亲眼目睹这雄伟险峻的风光。 夏日已至。 剑阁山坡上的桃花已经尽数凋谢,鲜绿的芳草间,夹杂着残破枯萎的落英。 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心头总会萌生出感伤的情绪,感慨美好的事物终究会破败消亡、不复存在。 但现在,她的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顾旭在陆宅中写的半阙词:“若问落英何去,来年更作春泥。待到暖风拂面,又见花红柳绿。” 再想到顾旭在沂山之巅写的那几首雪描写雪景的诗。 她默默心想:公子总能从一个与众不同的角度看待世间万物。 与此同时。 在剑阁的山坡上,两名年轻的女修士一人持剑,一人持刀,正在练习武艺。 其中一人高挑清瘦,穿着麻布短衫,长发以木簪高高束于脑后。其目光锐利,气质凛然,给人的感觉好似一柄出鞘的长剑。 此人名叫常筱,是一名第四境修行者,师从于剑阁长老蔡述安,在剑阁年轻一辈弟子中,拥有着出众的剑道天分。 另一个娇小玲珑,身着淡粉色罗裙,乌云般的黑发束成堕马髻,脸蛋如春天的桃花般俏丽可爱。 而她的手中,则握着一把和体型极不相称的大砍刀。 ——正是受阁主徐曼之邀,来剑阁修习刀法的时小寒。 “快点,再快一点,”常筱一边如狂风骤雨般向着时小寒出剑,一边语气严厉地指点道,“你的刀法很有力量,但是躲闪的速度还不够快。若是在实战之中,早就被敌人戳成筛子了。” 时小寒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匆忙格挡。 昆吾刀握在她手里,似乎成了一面宽大的盾牌。 但常筱的剑却诡若游蛇,迅若雷电,总能找到时小寒的破绽,令她难以应对。 大约一个时辰后,常筱终于放下手中的剑,道了句:“休息一会儿吧。” 时小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等常筱的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把昆吾刀随手扔在一边,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然后舒展身子,毫无淑女形象地躺成一个“大”字形。 常筱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头望着大汗淋漓的少女。 “时师妹,最近宗门里有人欺负你、说你的闲话么?” “没有。“时小寒不假思索地摇头答道。 “真的没有?” 时小寒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说话时,她的目光不住躲闪,不想让常筱师姐知道她在撒谎。 剑阁的弟子大部分都很好相处,但一些闲言碎语总是免不了的。 总有人或是当面或是私下里说她找男人的眼光不好,竟然一度与叛国逆贼定下了婚约,若不是朝廷宽容大度,想必她早已被株连了。 也有人调侃说顾旭不讲情义,造反也不带着老婆,如今事情败露,他自己溜之大吉,对老婆不管不顾了。 这些话语让时小寒很是气愤。 别人骂她,她勉强可以忍;别人说顾旭的坏话,她可就受不了了。 于是她抽出昆吾刀,指着说闲话的几个人,要跟他们决斗。 决斗有胜有负。 因为有宗门长老在场,基本上点到为止。 不过,时小寒的怒火并没有还顾旭一个清白,反而坐实了他无情无义负心汉的名声——他本人不知踪影,只留下痴情女子默默为他出头。 “你要不跟我说说,顾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常筱捕捉到了时小寒那心虚中透着倔强的目光。 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话题。 说起顾旭,时小寒可就来劲了。 她“噌”地一下坐直身子,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顾旭在沂水县破案,顾旭在沂山上对付空玄散人,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大出风头,顾旭符道比试上大显神通… 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常师姐,顾旭绝不可能是叛国逆贼,”讲到最后,时小寒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认真道,“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常筱望着她,没有立即回应。 眼前的少女显然没有意识到她说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逮捕顾旭,是天行皇帝亲自下达的指令。 时小寒所说的“顾旭被冤枉”,等同于“皇上的判断是错误的”。 当然,常筱很理解,一个心头装着情郎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往往是不过脑袋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再练半个时辰,咱们吃午饭去。” 若要问时小寒最不喜欢剑阁的哪一点,那么一定就是这里的伙食了。 剑阁的祖师曾说过:“天下既未太平,何以安逸享乐?” 在他的影响下,整个剑阁从长老到普通弟子,无不作风俭朴。 他们穿布衫,住草庐,吃的也是粗茶淡饭。 像时小寒这种自幼锦衣玉食、吃香喝辣的富家小姐,自然很不习惯。 此时此刻,她捧着一份味道寡淡的青菜米饭,坐在悬泉飞瀑旁边,神思则早已飞到了沂水县的飘香楼。 跟现在相比,当初同顾旭一起吃叫花鸡的日子简直美好得跟成仙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宗门杂役背着一个大麻袋,匆匆来到时小寒的面前。 “时姑娘,宗门外头来了个人,叫我把这袋东西交给您。”杂役把麻袋放在时小寒的面前说道。 时小寒有些纳闷。 因为最近父亲并没有写信说有东西寄给她。 这袋东西,究竟是谁送来的? 怀着好奇的心情,时小寒打开麻袋,发现里面装着荆州特色的鱼糕、锅盔、蒸肉、松滋鸡,来自渝州的烤鱼、辣子鸡、豆花、烤肉串… 这些食物都以真元封存,不仅新鲜可口,而且仍旧冒着腾腾热气,就像是刚刚出炉的一样。 时小寒眨了眨眼睛,心中冒出一个可能性。 第七十五章 美味佳肴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之外,只有一个人会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解。 也只有一个人,愿意不远千里,把这些美味佳肴精心包装好送到她的面前。 “顾旭,你最近还好么…” 时小寒心里默默念叨着,不觉间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顾旭现在被朝廷通缉,朝不保夕。 不久前才遭到追杀,被逼至北境,恐怕有生之年难以再次踏上大齐王朝的疆土。 可是,出于这种境地下,他心头仍然惦记着她。 先前把昆吾刀送到她手中。 现在又为她送来这些可口的美食。 她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他采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些事情。 她唯有感动在心,悄悄地替他祈祷,希望上苍能庇护他度过难关。 常筱看见时小寒忽然像尊雕塑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便上前关切地问道:“时师妹,你还好吧?怎么突然不吃饭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时小寒面前的麻袋上:“你的家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是啊,”时小寒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到父亲寄来的东西,我有些想家了。” 与此同时。 顾旭站在剑阁的山崖下,手握星盘,沉默不语。 尽管距离遥远,他没法亲眼看到宗门内发生的事情。 但借助星盘的力量,他能知道时小寒一切安好,也知道她已经收到了他带来的礼物。 雪女如一尊雕塑般站在他的身侧。 此刻她终于知道,顾旭为何要在荆州、渝州城中打包带走这么多的美味食物,还用法术精心保存。 原来是因为剑阁有他牵挂的人。 雪女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顾旭虽然受大齐朝廷追杀,但他仍旧属于这个人世间,同许许多多人拥有着不可分割的羁绊。 比如青州府街上遇到的那几个官吏,比如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剑阁弟子。 但雪女却不一样。 她脱离于尘世之外。 顾旭是她与人间产生联系的唯一纽带。 想到这里,她偏过头,望着身旁少年人俊美的面孔,很想问问山上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亲人、朋友还是恋人,为何他会对对方的喜好如此了解。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作为一个遭受诅咒的鬼,她就应该待在那冰封的山头上承受永恒的孤独。 身边的少年只是闯到她面前的一个意外。 借用他的血,陪他一起远赴昆仑,已是一种足够奢侈的享受。 或许,待一切结束后,他将回归他原本的生活。 而她则将返回沂山之巅,带着昔日的仇恨,慢慢腐朽,慢慢消亡。 正当雪女思绪纷乱之际,顾旭忽然转头望向她:“咱们走吧。” 雪女沉吟片刻,轻声问:“公子不打算上山亲眼看看那个人么?” 顾旭摇了摇头:“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不见为好。” 这天晚上,雪女再一次感受到了本能的蠢蠢欲动。 顾旭身上的香味再度变得浓郁起来,令她垂涎欲滴、难以自制。 顾旭将“闲云居”变回原来的大小,把它安置在狭窄隐蔽的谷地中。 然后他带着雪女,走进屋内。 和赵嫣一样,雪女也对屋中那成千上万、堆成小山的符篆感到无比震惊。 尽管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一向缺乏表情的变化,但她那定定不动的目光,却体现出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陆小姐,一共有三个人跟我走进过这间屋子,”顾旭微笑着说道,“你是其中表现得最淡定的一位。” 雪女并不是人。 但在荆州之行后,顾旭心头却愿意把她当作是人类来看待。 “我是…第三个?” 雪女的思绪有些混乱。 她感觉得出,这座被顾旭当作储物法宝的、名叫“闲云居”的屋子,对于他来说,是极为私密、极为重要的场所,只有他信得过的、亲近的人才能进来。 顾旭愿意信任她,她内心深处不经意地萌生出一丝淡淡的喜悦——这是她在沂山之巅很多年来都从未有过的情绪。 只是前面那两个人会是谁呢?是他的亲人,朋友,还是恋人?是否包括那位他牵挂着的剑阁弟子? “也可以说是第二个。”顾旭笑了笑。 赵嫣和曦可以算作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像时空穿梭、前世今生这种事情说来话长,他一时不方便跟雪女做解释。 随后,雪女心念一动,又一次凭空变出一个冰雪凝成的小碗,递到顾旭的面前。 “又要劳烦公子了。“ 顾旭划破手心,让鲜血缓缓流入冰碗之中。 雪女轻轻咬住嘴唇。 眼前这画面给了她极为强烈的刺激——不亚于初次进入教坊司的处男看见衣不蔽体的美女,又像是时小寒在街上遇到香气逼人的烧烤摊。 倘若她是一个人类的话,此刻估计已经在咕嘟咕嘟地吞咽口水了。 “好了。” 待鲜血盛了小半碗后,顾旭把冰碗递回到雪女的手中。 但雪女并没有立即去进食。 相反,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顾旭的手上。 餐具的模样往往会影响人们的食欲。鬼怪也同样如此。 顾旭那双手很好看,像是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残留在他手上的血液,对她来说具有别样的诱惑力。 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用舌尖小心翼翼地将他伤口的鲜血舔舐干净,宛若情人的亲昵。 他的味道是如此的甘甜醇美。 她的本能里燃烧起强烈的欲望,想要将他整个人吞下,与他永永远远地融为一体。 待顾旭的伤口渐渐干涸,雪女的理性终于重新压制住了躁动的食欲。 她放开他的手,低着头,一时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未等顾旭反应过来,她便端着冰碗,一溜烟儿跑去了“闲云居”的另一个角落,背对顾旭跪坐着,如一只生闷气的猫咪。 顾旭笑着摇摇头,长舒一口气。 他刚才其实紧张得要死,随时都做好了用“乾坤”逃跑的准备,生怕雪女一时失控,把他推倒在地,啖他的血,食他的肉。 还好雪女控制住了自己。 回忆起刚才手心凉凉的、痒痒的感觉,他默默感慨道:这女鬼的舌头还真灵活。 第七十六章 禁忌之恋 离开剑阁,顾旭和雪女很快抵达了陇州。 这里地貌纵横、沟壑复杂,是大齐王朝贯穿京城和西北边陲的交通要道。 在雪女的恳求下,两人在陇州品尝了当地特色的花糕、马蹄酥和凉盘——雪女再次借「惊鸿笔」分享了顾旭的感官,体会着久违的人间美味。 或许是因为有位」凶神「在他身边,使得朝廷没有充足的准备时不会对他们轻易动手。 这些天的日子有时会让顾旭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根本不是在逃亡途中,而是在跟雪女一起周游大荒。 遇到他们的人,总会把他们当作是情侣或夫妻。 比如当他们路过陇州城郊的一座寺庙时,便有几个小和尚堵在他们的面前,问他们施主要不要求个签。 顾旭本想拒绝。 他自己的占卜术就是天下一流,借着星盘就能推测运势,比这破庙里的签文靠谱多了。 奈何雪女对此深感好奇。 她拽着顾旭的衣袖,低着头,抿着唇,站在破庙门口,不肯继续往前走。 活像是一个缠着父母要买玩具孩子。 顾旭没料到一个拥有圣人实力的女鬼竟然也会有对着他撒娇耍赖的一天——虽然她撒娇时的表情仍旧冷澹,气质仍旧沉静,但比起刚刚见面的那几天,已经多了不少属于人的气息。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掏了几个铜板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们笑嘻嘻地抱来签筒。 雪女伸出白皙纤长的手,犹豫许久,小心翼翼抓起一根。 只见签文内容为: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 雪女自幼饱读诗书,知道这是一句谐音联,谐音为「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须媒「,意思是幸得佳偶,无需媒妁。 小和尚们连连恭喜,说她抽中了上上之签,祝她日后同郎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听到他们的话,雪女悄悄瞥了顾旭一眼,又迅速挪开目光。想要偷看他的表情,又害怕与他对视。 顾旭也随手抓了一根签条,上面写着「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意思是如一对翱翔空中之凤凰,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亦是大吉之签。 顾旭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和尚们一眼,说:「你们这个签筒里,装的全部都是大吉大利的姻缘签吧?」 小和尚们还想装湖涂,说这是施主们运气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顾旭没再搭理他们,轻轻拍了拍雪女的肩膀,示意她离开寺庙。 「骗钱的伎俩罢了,」他解释道,「来这破庙祈福的,多半是陇州城的年轻女子,想要为自己的婚姻讨个好兆头。 「这些和尚们不懂占卜术,却懂得投其所好,你看他们一个个衣兜里都装得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雪女「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旭话音响起时,她感觉自己心头有个色彩斑斓的气泡被「彭」地一下戳破了,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此刻她明明跟顾旭挨得很近。 但不知为何,在她的感知里,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在道路的尽头处,有四个人站在阴影里,目送着顾旭和雪女越走越远。 一个是手持蒲扇的说书先生。 一个是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 是满脸沟壑的驼背老大爷。 一个是肩上扛着木架、木架上有老鼠在跳跃的阴郁中年男子。 「我已经把故事写好了,」说书先生率先开口道,「你们也都已经听了,觉得怎么样?」 「我只是让你想个办法让他们配合我完成仪式,」白胡子老道澹澹道,「没想到你竟然花了这么多的笔墨去撮合他们的爱情。」 「我们修的是因果之道,」说书先生道,「若是我们编写的故事广为流传,那么我们施展法术的威力就会更加强大。 「在这世界上,还会有比人族和女鬼的禁忌之恋更受欢迎的故事么?」 「有,」驼背老大爷插话道,「《绣榻野史》《大楚太祖艳史》《肉蒲团》《灯草和尚》——」 「——闭嘴,」白胡子老道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些污秽不堪的东西的时候。」 「我们晋升鬼王,需要献祭十万生魂,」说书先生继续道,「但在这大齐西疆,我们找不到第二只被封印在地底的九婴蛇妖。如是情形下,要制造一场大规模的杀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雪女失去控制。 「她掌握着冰雪大道,屠杀的效率可比我们高多了。 「只不过,借助顾旭那小子的血液,现阶段她抑制住了杀戮的本能,安然置身于人族的城镇之中。 「若想使她释放本能,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顾旭出事儿——而且是在大齐朝廷的手里出事儿。」 「你这么肯定雪女会为了顾旭大开杀戒?」一直沉默的阴郁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道,「上次我们举行仪式的时候,她还骑着冰鹤在那儿救人呢。」 「其实,她已经有点喜欢上他了,」说书先生呵呵笑道,「否则也不会缠着他去寺庙里求姻缘签。都不需要我们用因果法术去强行撮合。 「但她现在很自卑,觉得身为鬼怪的自己配不上他。 「呵,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羡慕顾旭那小子了。看他身上那些因果之线——大燕的女国主,剑阁的女弟子,驱魔司的女官员……这么多漂亮女人都对他用情至深。 「要不晋升后,我们把这小子也变成分身算了。在对付女人方面,一副好看的皮囊还是很有用处的。」 「但顾旭好像并没有对她动心。」阴郁中年人道。 「准确来说,他是没那胆子,」驼背老大爷评价道,「毕竟哪有猎物会主动跟它的天敌亲近? 「而且那个叫时小寒的女孩已经在他心头占据了太过重要的位置。为了她,他甚至连大燕国的王夫都不愿意当。」 「顾旭的想法不重要,」白胡子老道说,「只要雪女肯为他出头,那就足够了。」 「你说的对。」阴郁中年人点了点头。 「再说,就算雪女不肯出手,我也有后手逼她动手。」白胡子老道清了清嗓子,从衣袖中取出一根式样朴素的木簪子。 「这是什么东西?」阴郁中年问。 「你整天就只顾着玩老鼠,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记了,」白胡子老道鄙夷地瞥了阴郁中年一眼,「这是陆诗遥当年跳崖自杀后,咱们从她的尸体上取下来的。在我们用「昭冥禁术」把她变成鬼怪的同时,也把这玩意儿做成了控制她的工具。 「只要把簪子掰断,她残留的人性就会彻底消失,变成毫无理智的、只会无差别杀戮的鬼怪。」 「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用这东西?」阴郁中年皱了皱眉,「为何还要花费那么多力气去编故事写剧本?」 「时至今日,雪女仍旧是我们打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白胡子老道慢条斯理道,「她残留的人性,更是这件作品绝无仅有的精髓。如果可以,我不想把她  轻而易举地毁掉。 「况且,只要写好这个故事,让它顺顺利利变为现实,那么我们在因果大道的造诣便能更上一层楼。 「记住,在晋升仪式完成之前,我们可以是编导,是观众,但绝不是登台唱戏的演员。」 第七十七章 十里红妆 「另外,洛川给顾旭这小子的面具也真有意思,」短暂的沉默后,白胡子老道接着开口说道,「它上面附着了因果之道,能够屏蔽世间几乎所有的追踪法术。 「但洛川似乎忘记了,我们是精通因果之道的行家。面具上那点儿简陋的伪装效果,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张一戳即破的薄膜。」 「这很正常。洛川只是个算命的,懂什么因果之道。」阴郁中年道。 「但紫微大帝懂呀,」驼背老头儿道,「洛川那厮张口闭口都是帝君,说他掌握所有的法术都是紫微大帝传授的。按照他的说法,万一之前哪天紫微大帝心血来潮,给他来了个醍醐灌顶,又当如何?」 「那我等破解了紫微大帝的法术,是不是可以名垂青史了?」说书先生开玩笑道。 「只是,像洛川那样的老狐狸,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说不定他是在钓鱼执法,故意骗我们上钩。」 「再聪明的人,都会有犯错误的时候。当然,我们做事的时候也得再谨慎一些。」 这天晚上,顾旭带雪女去街边食肆吃火锅。 陇州的特色火锅叫做暖锅。 暖锅是一个大铜锅,将卤好的肉、炸好的丸子、洗净的菜、切好的豆腐等,整整齐齐码在锅子里,浇上高汤,盖上盖子,将木炭放入锅底加温。 等上一段时间,一锅热腾腾的菜就好了。 不过暖锅更适合冬天吃。 夏天吃这玩意儿,顾旭热得大汗淋漓。 其实作为第四境的修行者,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周身的温度,夏天不惧酷热,冬天不畏严寒。 但为了让雪女体会到普通人的感觉,他刻意收敛了真元,任由汗水直流。 和之前一样,雪女借助「惊鸿笔」共享顾旭的感官。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不,整个鬼都要在暖锅的烘烤下融化掉了。 暖锅吃到一半,大街上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两人一同转头望去。 只见灯笼开路,礼炮作响,一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出现在道路的中央。 在花轿旁边,还有数十名挑着嫁妆的挑夫。 床被、鞋履、首饰、瓶罐、桌椅…一箱箱,一担担,无不朱漆髹金,流光溢彩。 无数亲友仆役簇拥在花轿的周围。 新郎穿着九品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看上去喜笑颜开,春风得意。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极为壮观,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披着大红袍子的长龙。 从路人的议论声中,顾旭知道这是陇州知府的女儿出嫁了。 「好大的排场。」他的心头默默感叹道。 他情不自禁想起自己那一纸被撕毁的婚约。 倘若没有该死的通缉令,那么他也应该早就像这位新郎一样,穿着一身喜庆的婚服,在洛京群众的欢呼声里,把时小寒的花轿迎进延庆坊金鱼巷的那间宅邸。 然后洞房花烛,鱼水相欢。 怎会至今为止都是个两世? 雪女也怔怔看着这送亲的队伍。 作为出身名门的小姐,和族中很多姐妹们一样,她小时候也幻想过有一日能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以一生中最美的姿态,风风光光地嫁给一个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 但后来她意识到,这份万众瞩目的风光,只属于那些嫡出的小姐。像她这样年幼丧母的庶女,根本不配享用如此丰厚的嫁妆。她只会像一盆水一样,被族人迫不及待地泼出去。 再后来,待她成了「惊鸿笔」的主人,旁人的态度又发生了一百八  十度的转变。 族人对待她,比对待嫡小姐们还要殷勤好几倍。 无数达官显贵也纷纷派遣媒妁登门拜访,带着礼物和抹了蜜的嘴,意图娶她为妻。 然而,见识了世人的前倨后恭,她开始对婚姻兴趣乏乏。 她知道这些人所慕求的,是她「惊鸿笔主人」的身份,是她显赫的家世。 她幻想中那位与她灵魂相通的郎君,或许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如今她成了鬼怪,终日与冰雪相伴。 更是再也不可能有凤冠霞帔的机会了。 「在想什么呢,陆小姐?」见雪女盯着送亲队伍发呆,顾旭微笑着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想做那新娘子?」 「我…我没有…」雪女磕磕碰碰地否认道。 还好女鬼不会脸红。 否则她的脸蛋恐怕已经成了熟透的山柿子。 「我倒挺想做那新郎官,」顾旭叹了口气,「只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新郎官? 谁的新郎官? 是那个喜欢美食的剑阁弟子么? 雪女噌地一下坐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可惜她不喜欢,也不擅长询问别人的私事。 她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斟酌措辞,拼凑各种礼貌用语,试图找到一种委婉客气的、不会冒犯到对方的说话方式。 可越斟酌,越别扭。 最终她忿忿地把言辞吞回腹中,憋着不问了。 「算了,不提了,」短暂的沉默后,顾旭轻轻摇头道,「以我现在的处境,能活下去就是一种奢望。哪还有娶妻的机会?」 「我答应过,我会保护你。」雪女想也没想就回应道。 刚才那些梗在心头的问题似乎瞬间消失不见了。她想起他被大齐朝廷追杀的场景,脑海中只剩下对他的担忧。 「我的敌人太强了,你打不过他。」顾旭笑了笑。 说话时,他不禁心想:怎么我身边的女人,连同女鬼在内,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想要保护我?难不成我长了一张适合吃软饭的脸? 「我正在变强,」雪女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以前打不过国师。现在打得赢他了。」 顾旭必须得承认,雪女实力增长的速度着实飞快。 在他解决陆氏凶宅案件之前,她好像还没有圣人实力。 现在却能把国师这样的资深圣人打跑了。 倘若鬼怪中也有天才之说,那么雪女一定是最耀眼的天之骄子。 但天行皇帝并不是一般的修士。 他手头拿着「牢狱」的钥匙——「泰阿剑」,掌握雷劫之力,能镇压大荒一切生灵。 在这片土地上,他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就算是顾旭这个天赋异禀的紫微大帝继承人,在想到今后要对付天行帝时,也没有太多的信心。 不过顾旭暂时不想再扫了雪女的兴致。 「那我以后就要抱紧陆小姐粗壮的大腿了。」他开玩笑道。 雪女皱了皱眉。 她不懂「抱大腿」这词的含义,不明白一向彬彬有礼的公子怎么突然说起了下流话。 但她想了想,又觉得公子说起下流话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下流。 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污秽感,反而很真诚。 「我的腿不粗。」安静片刻后,她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第七十八章 拙劣的故事 正当顾旭和雪女享受火锅的时候,两个凉州府驱魔司的小吏开始了日常的巡逻任务。 其中一人瘦瘦高高,头发稀疏,身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手中拿着一个黑白二色的罗盘。 另一人个头矮小,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手中握着把略带锈迹都砍刀,看上去不像是修行者,更像是菜市场里的屠夫。 只听见矮胖小吏开口说道:」岳兄,你确定你这罗盘真的管用?「 」当然管用,「高瘦小吏拍着胸脯说道,」昨天晚上,我就是在它的指引下,端掉了陇州城郊区一群魑魅的老巢。有了这玩意儿,今后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功勋不够用了。「 高瘦小吏全名岳天禄。 他喜欢收集古董古玩,却一向舍不得花钱,每天都希冀着自己能像说书人故事里的主角们一样,凭借独到的眼光在地摊上捡漏。 不过现实中可没有太多瞎眼的地摊老板。 这些年来,岳天禄从来没有淘到宝贝的经历。相反,他常常因为把一堆零零碎碎的垃圾搬回家,而遭到妻子的责骂。 直到昨天,岳天禄觉得自己终于转运了。 当他路过城郊的一处地摊时,他的注意力被一个黑白二色罗盘吸引了。 那个罗盘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东西。 但那摆摊小贩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它的异常。 他坐在板凳上,闭着眼睛,打着盹儿,似乎根本不怕这罗盘被小偷摸走。 「这个东西多少钱?」岳天禄上前问道。 「五个铜板。」小贩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不耐烦。 岳天禄欣喜若狂,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他抛下五个铜板,拿起罗盘,揣在怀里,兴冲冲地往家赶去,打算与妻子分享这份喜悦心情。 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个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于是,这天晚上,岳天禄和他的同僚裘茂祥便一同在黑白罗盘的指引下,开始在陇州城中履行职责,搜索鬼怪的踪迹。 「岳兄,你真的确定这玩意儿能锁定到鬼怪的位置?」矮胖修士裘茂祥再一次对岳天禄手中罗盘的作用表示质疑。 自从出发之后,两人就一直在闹市区转悠,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哪里像是藏着鬼怪的样子? 」我昨天就是拿它找到鬼怪的。「岳天禄嘴上的语气仍旧笃定,心里头却没有刚刚那么自信了。 因为他注意到,此刻罗盘正指着一家名叫「醉春轩」的、人满为患的餐馆。 对于这家因暖锅而出名的餐馆,岳天禄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们衙门在空闲的时间里,常常会到这里喝酒聚餐。 如果这里真藏着鬼怪,那么应该早就被修为高深的上司们发现了。 就在岳天禄疑惑不解之际,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从餐馆中并肩走了出来。 男的一袭青衫,风度翩翩,女的白衣如雪,亭亭玉立。 尽管看不到他们的面孔,但单凭气质,就足以令岳天禄情不自禁地默默感叹:真是一对璧人。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你罗盘上的指针在动。「这时,旁边的裘茂祥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提醒他道。 岳天禄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罗盘指针果然在缓缓转动。 最初指着醉春轩。 但随着那一男一女走出餐馆,这指  针也渐渐转向街道。 这时候忽然有一阵轻风掠过。 这阵风很温暖,很柔和。 恰好拂起白衣女子幂篱的轻纱,使她的半边面庞展露在两人的面前。 两名小吏霎时呆愣愣站在原地,彷若遭到了雷击。 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到如此倾城倾国的女子。 她拥有一种空灵、出尘而易碎的美。 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那些神话传说中下凡的仙子,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片刻后,轻纱落回原处,重新遮住了白衣女子不属于人间的美貌。 「这女人长得这么好看…她一定是女鬼吧!」两小吏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脑海中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正当他们考虑向衙门汇报情况之际,一个醉汉突然从对面的酒馆中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如一头发狂的野猪般,一边推搡着人群,一遍骂着粗话。 那对如神仙卷侣的年轻男女也未能幸免于醉汉的攻击。 只见醉汉的手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挥舞向那白衣女子的脸庞。 青衫男子上前一步,把白衣女子拉开。 醉汉的巴掌便落在他面具的边缘,「啪」地一下使面具掉落在地。 顾旭皱了皱眉,蹲下身子,将面具捡起来重新戴上。 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作为一名修行者,他完完全全可以用真元挡住这名醉汉。 他根本没必要亲自挡在雪女的面前。他的面具也根本没有机会掉落。 「这不像是我会犯的错误。」他心头默默道。 尽管顾旭动作极快。 但是在面具掉落的这一瞬间,已经足以使得周围的民众看清楚他的长相。 「这年轻人看上去好面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城门口贴着的那张通缉令你还记得吗?他就是那个犯下通敌叛国之罪的逆贼顾旭啊!」 「顾旭?真是顾旭?可我前几天听人说过,他已经逃去北境,做了大燕女王的面首,怎会突然出现在咱们陇州城?」 「逆贼的心思,我怎猜得透?「 」不得不说,这逆贼长得着实俊,比画像上还要俊。若不是皇上亲自下达了逮捕令,我真不愿相信这么俊的人会干出勾结鬼怪叛国的事情…「 陇州民众嘴上议论纷纷,行动上却迅速四散离开街道,都不想跟顾旭这个逆贼挨得太近。 生怕他又干出勾结鬼怪祸害众生的事情,把陇州城变成第二个洛京。 更有人朝着官府衙门狂奔而去,想要汇报逆贼的行踪领取赏金。 原本熙来攘往的大街,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自嘲一笑。 他默默感慨,天行帝的通缉令着实厉害——仅凭一张画像,简短的几行字,就让全天下人忘掉了他过往的功绩,把他当作过街的老鼠,十恶不赦的混蛋。 想到日后还要从这群随波逐流的民众身上获取香火之力,晋升第九境… 他只觉得前路之难,难于上青天。 驱魔司小吏岳天禄和裘茂祥自然也看见了顾旭的模样。 他们愣了几秒钟,立刻掏出传讯玉符,将所见所闻迅速地汇报给了衙门。 此刻两人的心脏都在砰砰跳动。 这是他们自从在驱魔司干活儿以来见到的最刺激的事情—— 一个容色倾国的女鬼,一个深受皇帝重视的逃犯,竟然同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紧张的同时, 也感到格外的兴奋。 因为他们知道,升职加薪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说不定几天后,他们就能凭借今天找到顾旭的这份功劳,披上七曜服,成为正式的朝廷命官。 在附近一间民宅的阁楼里,骨瘦如柴的说书先生和驼背老大爷正在站在窗户边,关注着大街上的局势。 「你这回编的故事,有失水准啊,「驼背老大爷拍了拍说书先生的肩膀,澹澹评价道,」先是一阵恰到好处掀起面纱的风,然后是一个恰到好处拍掉面具的醉汉…这么多刻意的巧合,恐怕会引起顾旭的怀疑,让他发现我们的存在。「 第七十九章 觉明大师 “我们又要跑路了。” 行踪暴露后,顾旭没敢在陇州城继续耽搁。 他抓住雪女的手腕,连续施展“乾坤”,经过多次短距离瞬间移动后,两人一起来到了城外。 对于顾旭果断逃跑的举动,雪女起初有些不解。 因为在她的感知里,陇州城内并没有强大的气息——换一种说法,就是城里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她。 不过顾旭很快告诉她,大齐朝廷的官吏们很擅长摇人。 他们接下来面对的敌人,肯定不会是区区一个陇州千户,而是一大群从附近各个行省调来的强者。 甚至昭宁公主本人可能会带着大齐国师和其他几个圣人强者亲自来拦截他们。 先不说是否打得过。 圣人层次强者战斗的余波,对于此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就是一场恐怖的天灾。 听到他的话后,雪女点了点头,默默感叹公子心思缜密,远不是几乎没有社会经验的自己能够比拟的。 离开陇州后,顾旭的真元已基本恢复如初,足以用来构建空间通道。 此时他们距离大齐西部边疆已经不远了。 只需再进行两次空间穿梭,就能够走出大齐王朝的边境。 然而,正当他掏出“星盘”准备撕裂空间的时候,他发现哪怕自己倾尽浑身真元,那些如蛛网般的空间裂缝都未能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空间被封锁了,”他皱起眉头对雪女说道,“看来朝廷的反应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快。”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在这些天的相处中,雪女早就习惯了由顾旭拿主意。 “我们得依靠飞行逃离这里,”顾旭回答道,“倘若遇到追兵,还需要麻烦陆小姐出手应对。” “我答应过,我会保护你。”雪女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 顾旭淡淡笑了笑。 他手握星盘,运转真元,飘到半空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鹤唳。 顾旭转过头,一眼望见一只纯白的冰鹤张开双翼,宛若一道白色的闪电般,朝着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径直飞来。 雪女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继而出现在冰鹤的背上。 “公子,这个快。” 她飞到顾旭的身边,面无表情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背后。 顾旭迅速在心头权衡了一番,认为接下来大概率会有一场恶战,自己体内的真元,能省一些就省一些,没必要浪费在飞行上。 于是收起星盘,坐到雪女的背后。 雪女驾驭冰鹤,扶摇而上,瞬间钻进云层之中。 “跟同赵嫣一起骑马比起来,这更像是在坐过山车。”顾旭默默吐槽道。 冰鹤的加速太过急促。 他本能地伸手环抱住雪女纤细的腰肢,才勉强稳住身形。 雪女的身子凉凉软软的,像是柔润而有弹性的玉。 雪女的思绪骤然停滞了一刹那。 虽然她没有触觉,但光是顾旭抱着她这个动作,就已经在精神层面上给了她强烈的冲击。 自从年幼时母亲死后,就再也没有人拥抱过她。 陆宅中的人对她一向态度疏离、敬而远之。 变成鬼怪之后,更是没有人敢靠近她。 可此时此刻,她却与一个年轻男子紧紧挨在一起,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她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却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心跳声,也能想象得出他怀抱的温暖。 她的心脏已停止跳动近二十年。 然而这一瞬间她却产生了一种心跳复苏的错觉。 顾旭的手很快就松开了。 他取出一张“风行符”,贴在身上,使自己能稳坐于冰鹤背上,不会轻易地摔下去。 “抱歉,陆小姐,”他说,“刚才不小心冒犯了你,还请原谅。”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彬彬有礼,极具涵养。 但雪女却觉得,有时他的礼貌就像是一条天堑——明明他近在咫尺,给她的感觉却像是远在天边,永远无法触及。 共享感官所带来的亲近,似乎就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没事,我不介意。”她轻声道。 与此同时。 在数里之外的凤翔府,一艘庞大的浮空飞舟在云间飞速穿梭。 飞舟周围,还有数以百计的、御剑飞行的修行者。 在装饰华丽的船头处站着三个人—— 朱唇皓齿、风姿绰约的昭宁公主萧琬珺,衣着俭朴、体格瘦小的大齐国师。 还有一名披着袈裟、手持禅杖、满面皱纹的老和尚。 昭宁公主手中捧着一个方形的物品——白玉质,交龙纽,正是大齐王朝的玉玺。 这玉玺由泰阿剑雕琢而成,附着有泰阿剑的气息,在特定的时候,可以发挥出“天下第一名器”的部分力量。 天行皇帝允许昭宁公主把玉玺带出京城,看得出来他对逮捕顾旭的强烈决心。 “殿下,借大齐玉玺之力,我已在凤翔、陇州、泾州、渭州、秦州五州之地布下大阵,封锁空间,”大齐国师朝昭宁公主拱了拱手道,“就算是圣人强者,现在都无法在此构建空间通道,进行远距离的穿梭。” 说话时,国师的神色有些疲惫。 就算有玉玺力量的加持,维系一座如此庞大的阵法,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辛苦国师了,”昭宁公主道,“上次您的伤还没养好,这次又劳烦您出手,实在太——” “——为大齐效力,是我的本份。”国师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这时昭宁公主转头望向披袈裟的老和尚:“觉明大师,这次对付雪女和顾旭,也要多多仰仗您了。” “殿下无需太过担忧,”老和尚淡淡道,“灵山寺的法门,对阴邪鬼物有极强的克制作用。相同境界下,没有鬼怪是老衲的对手。 “只是有件事情,老衲想不明白—— “朝廷为何要把这份人情,用在逮捕逃犯这样的区区小事之上。” 这位老和尚,正是大齐三大宗门之一灵山寺的方丈觉明大师,亦是一名圣人强者。 但与国师、洛川这样直接效力于朝廷的圣人不同。 像剑阁阁主徐曼、灵山寺觉明大师这样的一方势力首领,拥有极大程度的行事自由。虽然他们都在朝廷挂了客卿之名,但平日里都不受朝廷调遣,一般只有在大齐王朝遭受外敌入侵时才会出手相助。 所以这回,为了把觉明大师请来协助捉拿顾旭,昭宁公主不得不用掉了朝廷欠灵山寺的一次人情。 “父皇对顾旭的重视程度非同寻常,”昭宁公主回应道,“他闭关这么多年来,亲口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就是逮捕顾旭。” “哦,原来如此,”觉明大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先前元宵擂台赛时,老衲的徒弟净如跟顾旭打了一架,大败而归。那时我就觉得,顾旭那小子不一般。 “现在看来,他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第八十章 玉玺与星盘 追兵来自于四面八方。 从顾旭暴露行踪的那一刻起,整个三秦之地第五境及以上的修行者都收到了紧急召集令,要求他们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按照朝廷的指示捉拿在逃要犯。 先前顾旭多次从追杀中逃脱,已经使得昭宁公主再也不敢对他持有轻视的态度。 在她眼中,顾旭就像是一条滑熘熘的泥鳅。虽然实力不强,但却总能在密不透风的渔网中找到一条缝隙钻出去。 甚至还能找到一个凶神级的女鬼做他的保镖。 所以她这回不仅调动了一个行省的力量,还请来了两名圣人强者。 这样的阵仗,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西北蛮族已经大举入侵。 「顾旭,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昭宁公主站在浮空飞舟上居高临下俯瞰大地,心头如是想道。 冰鹤载着顾旭和雪女在云间疾速飞行。 大齐朝廷的修行者们已经从各个方向追了上来。 他们有的念诵咒文,有的操纵飞剑,有的使用暗器,有的抛掷符篆。 一道道刺眼的真元光芒从顾旭身侧闪过,像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对于顾旭来说,应对这种大范围的攻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有失误,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但今日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作战。 随着雪女轻轻抬起手臂,周围方圆数里的范围内顿时阴风怒吼、温度骤降,继而鹅毛大雪飘飘落下。 追杀者们的飞剑、符纸、暗器,乃至于真元能量,都被瞬间冻结成冰,失去杀伤力,然后碎裂开来,融入到漫天飞雪之中。 此时的雪女,黑发飞舞,衣袂飘扬,以澹漠的眼光扫视众生,像是冰雪国度里生杀予夺的君王。 不过顾旭注意到,雪女施展的法术以自保为主,并没有对追兵下死手。 当她的理性没有被本能压制的时候,杀戮对她而言仍是一件极具心理障碍的事情。 否则如果她使出全力,这些修行者统统都会被冻成冰凋。 与此同时,尽管有雪女这个实力强悍的保镖待在身边,顾旭仍然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知道四周这些第五、第六境的修行者只是开胃小菜。 朝廷为他准备的杀招,肯定还藏在后头。 「他们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雪女忽然语气冷澹地说道。 顾旭顺着她视线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朦胧的云雾背后,金光闪烁的浮空飞舟显露了出来——像是一只庞大的远古凶兽,在多年的沉睡后探出头来。 顾旭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他心念一动,星盘与惊鸿笔分别出现在他的两只手中。「闲云居」里成百上千的符篆,也瞬间出现在他周围,宛若行星的光环,构建出一座更复杂、更精密的达阵。 每张符篆蕴含的能量或许不多。 但数量如此惊人的符篆叠加起来,足以使大山崩塌、高楼倾覆,更高境界的修士看到后,都得退避三舍。 在这场关乎性命的战斗中,顾旭已经近乎倾尽全力。 电光石火间,圣人们的攻击已然到来。 顾旭忽然发觉自己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像是得了一场病般,浑身上下都很难使出力气。 而雪女受到的影响似乎更加严重。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那张如冰凋般冷澹的面孔,也蓦地眉头紧皱,牙关紧咬。 顾旭能清晰感觉到她的体温忽冷忽热  ,像是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激烈交战。 「这是灵山寺的伏魔咒,」他心头默默道,「看来灵山寺的觉明大师,这次也出手帮助朝廷来逮捕我了。 灵山寺的很多法门,对于人族修士来说或许威力平平,但对鬼怪却具有极为恐怖的杀伤力。 且不同于受过重伤的大齐国师。 觉明大师作为成名已久的圣人强者,近年一直在寺中清修,状态保持完好。 他不仅仅精通各种各样的佛门咒法,也擅长近身格斗。 他手中那根禅杖,曾度化过鬼怪,也曾敲碎过敌人的头颅。 在他面前,雪女纵然力量强大,但战斗手段单一,且受到克制,可谓几乎毫无胜算。 鉴于大环境如此, 顾旭沉吟片刻,低声道:「陆小姐,我能否借你的力量一用?」 「借我力量?」雪女一时有些不解。 不过她很快便听到了顾旭口中轻声念诵的「请神咒」,也在识海中感知到了来自他的请求。 她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公子在陆宅中杀了她的仇人,助她了却了执念。 应对这里的局面,他应该也会比她做得更好。 于是顷刻间,雪女身上那磅礴的力量,宛若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冲进顾旭的经脉之中。 这是顾旭第一次用「请神咒」承载圣人层次强者的力量。 雪女的力量像是春日初融的冰雪,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他那通过修炼《赤炎真诀》得来的真元,本像是炽热精纯的火山熔岩——可在雪女力量的冲击下,却成了秋风里摇曳的微弱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适应着这些汹涌澎湃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实力差距较大,在把力量借给顾旭后,雪女并没有像马钦、楚凤歌那样被彻底抽干真元,失去战斗能力。 她仍然在一边操纵着漫天飞雪,一边与觉明大师的伏魔咒艰难对抗。 与此同时,顾旭也看清楚了站在浮空飞舟船头上的那几个人。 大齐国师仍然和以前一样,肤色黝黑,衣着朴素,像个田间劳作的老农。只是相比上次相遇,他的神色更虚弱了一些。 觉明大师今日他是第一次见到,跟他想象中得道高僧的模样相去无几。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两位圣人,最终停留在站在中间的昭宁公主身上。 ——准确来说,是公主手中的玉玺上。 他隐隐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穿过那玉玺,落在他的身上,锐利、威严、澹漠,如九天之上的神只在俯瞰芸芸众生,令他倍感压力。 他手中的星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道视线。 它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着,变得温度灼热,光芒闪烁。 仿佛在表达愤怒与仇恨的情绪。 第八十一章 空间乱流 天行帝作为第八境强者和牢狱的看守者,就算身在洛京皇城闭关,当他想要参与一场千里之外的战斗时,他也拥有着太多的手段。 顾旭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心头只觉得前世看过那些都是骗人的。 那些书中的反派在追杀主角时,不论有多深的仇多大的恨,都只会派遣比主角高一两个境界的小喽啰——不仅被主角越境反杀,还会给主角送装备。 然而现实中,boss们纷纷放下身段亲自出手,似乎根本不觉得一群圣人及以上的强者围殴一个第四境的年轻人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在这短短一瞬间,顾旭以最快的速度,先在自己身上使用了「明烛」法术,使自己施展的一切火属性法术达到原先三倍以上的威力;然后又用「荧焰」,试图瓦解觉明大师的伏魔咒和大齐国师的空间禁锢。 他手里的「惊鸿笔」当然也没有闲着。 「万籁俱寂」与「东风夜放花千树」同时释放——前者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后者则在冰天雪地之中迸放出绚烂夺目的烟花。 而空中漂浮的那成百上千张符篆,也在他的控制下,朝着浮空飞舟径直飞去。 随着他心念一动,这些符篆纷纷燃烧起来,熊熊烈火包围着浮空飞舟,像是给它裹上了一件红橙黄三色的锦袍。 看到这样一幕,周围追杀顾旭的修行者们无不瞠目结舌。 他们本以为,两名圣人出手,再配上大齐玉玺,定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叛国逆贼轻松拿下。 没想到这逆贼竟然还能反击。 他不仅仅使出了近乎圣人的恐怖力量,而且还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接连是施展了数种高深复杂又威力强大的法术。 更别说那铺天盖地飞来的符篆—— 在场众人不禁感慨,这逆贼莫非是把吃饭睡觉和修炼的时间都用在画符上了?不然怎会在身上囤积了如此数量惊人的符篆? 还有人尝试性地按照市面价格,计算这些符篆的成本。 然后他们得出结论:若非顾旭自己就是一名符师,那么就算他拥有富可敌国的家底,也会被瞬间挥霍一空。 「就算这逆贼最终战败被杀,仅凭借这惊天动地的一战,也能永载史册了。」很多人心中如是感慨道。 但事实上,顾旭的真正目的,这些人都没有猜对。 他之所以拼尽全力出招,近乎使出所有的底牌,制造出这冰火交融、蔚为壮观的场面,并不是为了绝地反击、鱼死网破。 他只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逃跑的机会。 趁着「荧焰」短暂地破坏了空间禁锢,他同时施展了「光阴」与「乾坤」权柄,一边减缓时间的流逝,一边撕裂空间,构建通道。 雪女提供给他的力量宛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浩瀚海洋。 若换作以往,同时使用这么多真元消耗量极大的法术,他应该早就被抽成了一具干尸。 就这样,须臾间,世界变得安静了。 风的呼呼声,火焰的刺啦声,修士们的怒喝声,冰鹤的清唳声…都被变缓,拖长,渐渐消失,归于沉寂。 纷纷扬扬的飞雪,熊熊燃烧的烈焰,连同飞翔的冰鹤,都静止在空中,像是被定格成了一幅立体的画作。 顾旭看向身前的雪女。 她也变成了一尊凝固的冰凋。 双眉似蹙非蹙,两靥因痛苦而显露愁容,令顾旭想到捧心而颦的西子。 此时此刻,这个凶神级的女鬼似乎对他充满了信任,在把力量借给他的同时,也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顾旭愿意,他完完全全可以自个儿悄悄熘走,把她抛在这里拖缓圣人们的行动。 一个弱小的第四境修士,竟不声不响地掌控了「青州府三大凶神」之一的生死存亡!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人族视他为贼寇,鬼怪却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的人品。这种事情,说来可真是讽刺。 很快,无数道空间裂缝如蛛网般出现在他们周围,迅速扩大蔓延,变成一条幽邃的空间通道。 顾旭伸手向前,环抱住一动不动的雪女,然后以一个潇洒的姿态,朝着空间通道纵身一跃。 他把目的地设定在五百里之外的凉州。 出了凉州,再往西走,便能离开大齐疆土,进入蛮荒之民的地盘。 蛮族圣山上的萨满们拥有着圣人层次的实力,掌握着无数种玄妙诡异的手段。 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使得蛮族能在草原荒漠上生生不息、长久存在,而没有被大齐王朝的军队彻底消灭。 大齐圣人们想要在蛮族萨满们的眼皮底下追杀顾旭,想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就在顾旭即将进入空间通道的刹那,意外发生了。 原本稳定的通道,突然变成了湍急的漩涡。 像是一台疾速运转的绞肉机,要把他整个人都绞成肉沫。 顾旭立即止步。 「时空乱流。」他皱起眉头,心里默默道。 按照修行典籍中的记载,时空并非永远都是稳定的。在空间的缝隙里,存在着恐怖的时空乱流——它像海啸般汹涌,又像刀剑般锋利,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强大的修士绞成碎片。 修士们构建的空间通道,无疑也会受到它的干扰。 当然,空间乱流出现的概率一般很低,在顾旭的印象里不足千分之一。 可在今天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却偏偏被他遇上了。 再想到在陇州城里被一个醉汉撞飞面具—— 顾旭只觉得,自己近期的运气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真是糟糕透顶。 「莫非…真的有人在背后搞事儿?」他不禁猜测。 这时「光阴」的效果结束了。 时间继续流动。 身边的雪女,四周的修士,船上的圣人…统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只见觉明大师举起禅杖,国师抬手凭空画符,那片包围在浮空飞舟附近的炽热火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顾旭深刻理解到,为何书上说,修士晋升第七境,是生命与道法的质的蜕变。 借助众多底牌和战斗手段,面对第五境,甚至是第六境修士时,他都有一战之力,就算是打不过也有机会逃跑。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但面对圣人强者时,哪怕雪女暂时借给他了圣人的力量,他也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被碾压的感觉。 毕竟圣人强者的强大,从来不是因为真元的浑厚。 而是因为拥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道」。 随后,觉明大师口中念念有词,将禅杖指向了顾旭。 顾旭顿觉身体僵硬,头痛难忍。 像是有人将钢槌了他的大脑,疯狂地搅动,令他思绪一团混乱,甚至难以想出一条完整的咒语。 「难道这个世界的和尚也会紧箍咒?」他紧咬牙关,胡思乱想道。 下一秒,十余柄飞剑朝着他的心脏嗖嗖飞来。 第八十二章 本能苏醒 雪女反应极快。 当这十余柄飞剑朝顾旭直直刺来之际,她的周围立刻幻化出数面寒冰盾牌。 伴随着锵锵脆响,飞剑重重地撞在冰盾上,继而无力地从空中跌落。 但是圣人们真正的杀招显然还藏在后头。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二人的周围凭空出现了无数个繁复的符文,悬浮在空中,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随着大齐国师轻轻挥了挥手。 这些符文便开始疾速旋转起来,裹挟着周围的光和热,形成一个庞大而恐怖的漩涡。 顾旭和雪女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开始不断地流失,被这个漩涡吞噬,变成了滋养它不断膨胀的肥料。 顾旭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施展破除万法的「萤焰」。 星星点点的萤火光芒重又出现。 如扑火的飞蛾般,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符文的漩涡之中。 漩涡旋转的速度确实稍有减缓。 但是跟圣人强者如大海般浩瀚磅礴的真元比起来,萤火之光还是太过微弱,宛如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逆转战局。 而与此同时,觉明大师手中的禅杖忽然消失不见了。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越过雪女布下的重重防御,出现在顾旭的背后。 古书中记载:「若故睡不止。佛言:听用禅杖。」 在佛门中,禅杖最初的用途,并不是兵器,而是一种坐禅时用以警睡的工具。用「禅杖」触击禅者,不会感受痛楚,但能使其苏醒精神,防止座中入睡。 但是,当禅杖上附着了一位圣人强者的真元力量后,就成了一件能够轻松置人于死地的强大兵器。 「原来这才是大齐圣人们为我准备的真正杀招!」顾旭心想。 顾旭不怕庞大复杂的法术,就怕简单粗暴的攻击——像竺秋怡那样掌握着「逐风」神通的刺客,就非常克制他。 经过井陉的那场战斗,昭宁公主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强忍脑袋的剧痛,紧握星盘,倾尽真元,施展「乾坤」权柄。 一道道黑色空间裂缝再度浮现。 他试图扭曲空间,改变禅杖飞行的方向,以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但每一位圣人强者终究都对空间法则有着深入的理解。 那禅杖像一只轻快灵活的燕子,拐了几个弯,绕过了密密麻麻空间裂缝,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顾旭的后脑上。 连续敲了好几下。 震耳欲聋的颤音响彻他的脑海。 顾旭两眼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朝着大地迅速坠落。 而在他的手腕上,一个墨玉制成的镯子突然「卡擦」一声裂成无数碎片。 这一幕落入了雪女的眼里。 她不再跟操纵符篆的国师做纠缠。 她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出现在顾旭的身边,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搂住他的腿弯,以一个「公主抱」的姿态,稳稳地接住了他。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顾旭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像是秋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她不知道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镯子叫什么名字。 但她能察觉到,倘若没有那个镯子替他挡住了这致命一击,恐怕他早已一命呜呼。 雪女眯起眼睛。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从变成鬼怪以来,她的情绪一直都像是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不论外界发生什么事情,都如一个澹漠疏离的旁观者,不会有丝  毫的波动。 可现在,这座雪山发生了雪崩。 她的心脏明明早已停止跳动。 可现在,她却感觉自己胸腔中波涛汹涌,热血奔流。 人类的生命真是脆弱。 不到一个时辰前,公子坐在那陇州城的食肆里,跟她玩笑打趣。 可他现在却像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故事书里见到的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如果他没有贸然闯入自己的生活中,把她从沉睡中唤醒,那么她应该仍旧像尊冰凋一样,无波无澜地待在沂山之巅。 没有期待,也没有忧虑。 但他偏偏带着她离开了雪山,让她看到了世间的热闹繁华。 她那黑白二色的人生——不,鬼生,就此增添了几分明艳的色彩。 曾经那习以为常的独居山巅的生活,突然就变得枯燥乏味,令她厌腻。 「你不要死,」她望着怀里的顾旭,望着他黑色面具下的惨白面色,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念叨着,「不要死,不要死…」 她的轻吟声像是威力强大的咒语。 刹那间,方圆数里之内,气温骤降,滴水成冰。 周围那些追杀的修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统统变作一座座苍白的冰凋。 继而伴随卡察声响,分崩离析,化为漫天飞雪,不复存在。 而他们的魂魄,则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纷纷涌入她的体内,变成了她的食物。 或者说,燃料。 顾旭昏死之后,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本能。 随着她不断吞噬四周修士们的灵魂,她的气息迅速攀升。那顶遮掩她相貌的幂篱早已被力量的余波撕成碎屑,显露成她不属于人间的绝美容颜。 她那乌黑如墨的青丝,也在眨眼间变成了银白。 如融化的星光,随风飞舞,璀璨耀眼。 她终于真真正正成了那个主宰冰雪国度、执掌生杀大权的君王。 「快阻止她!」大齐国师大声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浮空飞舟上的两名圣人强者莫名地走神了片刻。 待他们回过神后,附近的修行者们已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这须臾间的恍忽,竟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他们很清楚,雪女并不擅长精神类的法术,更不可能在神魂层面上瞬间击败他们二人,让他们犯下如此严重的失误。 「难道她背后还藏着一个实力强大的帮手?」两位圣人在脑海中不约而同地猜测道。 与此同时。 陇州城的一座茶楼上,穿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簪子收进衣袖之中。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他对旁边的说书先生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回合了。」 第八十三章 白发 顾旭感觉自己的意识又一次飘到了冥界。 他正站在高大雄伟的阎罗殿中央,旁边摆着数个书橱,里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册,有薄有厚,都贴着封条。 他知道这些书册都是《生死簿》,记载着大荒世界芸芸众生一辈子的故事。 只有修到第六境界,叩响酆都门,才能从这既定的命运中跳出来。 “你又来了。” 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前方悠悠飘来。 顾旭抬起头,看到那个跟他有着相同相貌的白发少年,正翘着二郎腿,慵懒地坐在高台上那原本属于阎王爷的宝座上。 其头戴白玉冠,身着黑色龙纹锦袍,尽管表情戏谑不羁,但仍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仪。 “是不是被人暴揍后,又屁滚尿流地来找我帮忙了?” 顾旭深吸一口气,看着白发少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听到他的问题,白发少年哈哈笑道,”我就是你,藏在灵魂深处的另一个你啊! “现实中的你,总是过度的谨慎、怯懦、犹犹豫豫、战战兢兢…不肯接受自己的权力,不肯承认自己的欲望,还总需要依赖女人的保护。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才肯沉下心来,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顾旭皱了皱眉:“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你是吧。” “所以这一回,你需要我的帮助吗?”白发少年用手拄着下巴,手肘支在膝盖上,低下头来望着他。 他的口吻充满了诱惑力,仿佛一个怂恿人类签订契约的魔鬼。 “你能怎么帮我?”顾旭问,“就算你把剩下的两个权柄提前给我,我也不觉得我能打得过两个圣人强者。” “呵,你想得太多了。你的境界太低,可承受不住那两个权柄,”白发少年呵呵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你把身体借我用用,我去帮你对付敌人。 “你的相好为了你,跟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你难道就忍心像具死尸一样躺在她怀里,做她的累赘?” “不行,”顾旭不假思索摇头,“还有,雪女不是我的相好。我们之间只是交易关系。” “就猜你会这么说。”白发少年脸上仍旧挂着笑容。顾旭果断的拒绝,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恍惚之间,他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雪落的声音。 这极度轻微的声音,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听得见——可它却偏偏清晰地飘进他的耳中。 他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这里,去那个遥远的地方,参与那场属于他的战斗。 可他只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僵硬,难以动弹。 不知过去了多久,白发少年悠悠地叹了口气:“好了,你那女鬼相好似乎突然爆种了。她把敌人都打退了,用不上你我帮忙了。” “你知道‘爆种’这个词的意思?”顾旭问。 “我当然知道,”白发少年嘴角上翘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知道的东西,我当然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对狗这种动物情有独钟。 “其他人给自己取名号,都叫做‘某某居士’、‘某某先生’。 “你给自己取名号,竟叫做‘单身狗’、‘理工狗’、‘考研狗’…哈哈,这世上的狗如果知道你肯赋予它们这项殊荣,定会受宠若惊。 “还有,你最后悔的事情,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没有清空电脑浏览器里的搜索记录——” “——别提这些了。”顾旭打断他的话。 “哈哈哈哈。”白发少年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有趣的笑话。 在他的笑声中,顾旭的视野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高大宏伟的阎罗殿,似乎开始疾速旋转起来,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变成了如万花筒般的斑斓色块。 他只觉头晕目眩,脑袋胀痛。 许久之后,他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 洞内黑漆漆的,凉飕飕的,伴随着轻微的流水声,仿佛逝者的国度。只有洞口处,悄悄溜进了一缕金色的阳光,给这个昏暗的地方增添了几分鲜艳的色彩。 惊鸿笔与星盘则静静躺在他的脑袋边。 他想起了空中的那场战斗。 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那一根径直飞来的禅杖。 按理来说,觉明大师的那根禅杖,足以敲碎他的颅骨,捣烂他的大脑,湮灭他的神魂。 可他现在却毫发无伤。 除了脑袋有些晕晕的,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缓缓坐起身子,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腕。 熟悉的墨玉镯子早已消失不见。 “原来是‘替身手镯’的功劳。”他暗暗心想。 可问题在于,在他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女还好么? 他为何会躺在这座山洞里? 大齐王朝的圣人们还在不遗余力地追杀他么? 怀着疑惑的心情,他将法宝收进“闲云居”,然后搀着身旁的岩石,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放开神识,感知着周围的事物,昏暗的洞穴在他视野中变得清晰起来。 在岩洞最深处的、离他最远的位置,他找到了雪女。 她蜷缩着坐在狭窄的角落里,双手环抱着小腿,把脸埋在膝盖间。 她那及腰的长发,不再是鸦羽般的漆黑,而变成了冰雪般的银白,像是崭新的白色绸缎,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众所周知,掌握冰雪大道的雪女,是从来都不畏惧寒冷的。 可此时此刻,这个纤瘦绝美的银发少女正在墙角不自觉地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寒冬里被主人抛出家门的猫咪。 “公子,你…你别过来…” 似乎嗅到了顾旭的气息,她用微弱而颤抖的嗓音说道。 顾旭这时才发现,雪女那白皙纤长的双手,正用力地掐着她自己的双腿——她正以这种别扭的姿态,抑制着自己捕食的冲动。 只要她稍稍放松一些,她就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如猎豹捕捉羚羊般,一跃而起,把他扑倒在地,啖魂饮血,吃干抹净。 听到她的话,顾旭立即后退了几步。 她此刻的状态十分不稳定。他不敢轻易地刺激她。 第八十四章 世界的弃儿 沉思片刻后,顾旭走到洞口处,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和一张空白的符纸,迅速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随后他默念咒语,这张符纸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造型精致的、有着青色花纹的小瓷碗。 他划破手心,让鲜血缓缓流入瓷碗之中。 待血液盛了小半碗后,他催动真元,让瓷碗从空中缓缓飘到了雪女的面前。 这一次,雪女不再顾及自己的形象。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避开他,而是抓住瓷碗,咕噜咕噜地就往自己口中灌去,活像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山匪。 就连碗底残留的血液,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这时她抬起头,望着站在洞口的顾旭。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乍一眼看去,像是携着万丈神辉下凡巡视的仙人。 她看了看自己不属于人类的银白长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陆小姐,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顾旭见她的状态渐渐稳定,便上前几步,以郑重的口吻说道。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雪女一次又一次地欲言又止。 公子说话总是这么的彬彬有礼,但礼貌与客气往往意味着不够亲近。 但她也知道,作为一个啖人魂魄饮人鲜血的鬼怪,自己无从要求他的亲近。 或许,保持距离,对他和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先前约定好的。”思忖许久,她轻声开口道。 顾旭又朝她靠近了几步。 “你没有受伤吧?”他朝她伸出手。 他们之间还隔得很远,他伸手也碰不到她。 但雪女却感受到了他对她的关切和抚慰。原本失落的心情里,莫名又多了一点点喜悦。 她最近总是这样。 公子的一言一行,总会在她心中漾起层层涟漪,拨弄着她的喜怒哀乐。 “我很好。”她说。 雪女不会受伤,只会融化和消亡。 她是极致的美的化身,绝不可能以伤痕累累姿态活在世间。 顾旭微微皱眉。 他察觉到,她的声音相比以往变得有些虚弱。 她真实的状况,绝不像她话语中描述的这样轻松。 “公子,你会讨厌我吗?” 短暂的安静后,雪女忽然用蚊子叫般极小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怎会?“顾旭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我…我杀了很多你的同类,”她磕磕碰碰地说,“我吃了他们的灵魂,还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才是同类,”顾旭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都是被这方世界容不下的弃儿。” 听到他的话,雪女沉思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幽幽地说:“你真的不怕我?” “怕是肯定怕的,”顾旭坦然道,“但作为两个被世界讨厌的人,如果我们再不相拥取暖,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就像是田地里突然蹿起来的杂草,迟早会被农夫连根拔除。” “相拥取暖…” 雪女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顾旭说的这个词。 不论是“相拥”还是“温暖”,这两个概念对她来说都很遥远,却又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引发了她无限的遐想。 不自觉地,她稍稍转身,以蜷缩的姿态,一点一点、慢慢慢慢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挪去。她的身材纤长高挑,但此刻缩成一团,看上去却像是一只娇小的动物。 顾旭注意到她的举动,也缓缓向前又走了几步。 两人在洞穴的中央相遇了。 雪女伸出双臂,先是环抱住顾旭的双腿,然后捉住他的一只手,把脸颊贴在他的手心。 “真暖和。”她轻声说。 她没有感知温度的能力。 但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在公子的身边。 顾旭低头望着她。 此刻一缕阳光洒落在她银白的长发上,亮得晃眼。 他伸出手,用指尖撩起她脸颊边一绺垂落的碎发,宛若掬起流动的星辉。 银发的她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他忽然不经意地想道。 过了好一会儿,顾旭放下她的发丝,开口问道:“那些追杀我们的敌人呢?” “他们受了伤,撤退了。”雪女淡淡回答。 “没有再继续追杀我们么?” “嗯。” 顾旭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齐王朝想要捉拿自己的坚定决心。 他也知道雪女不懂空间穿梭的法门——如果她选择逃跑,那不论是大齐国师还是觉明大师,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追上她。 可为何他们会放弃继续追杀自己呢? 难道是本能苏醒后的雪女把两名圣人打成了重伤? 这时,顾旭收回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自己脸上的黑色面具。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左右。” “我昏迷期间,一直都戴着黑色面具么?” “嗯。”雪女点头。 “完了。” 顾旭双手一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担任驱魔司司首和“青冥”组织首领的洛川曾经嘱咐过他,这张面具能够从因果上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帮助他隐匿行踪。 但如果佩戴它的时间过长,它切断因果的效果将会变得不可逆转——他的亲友将会再也认不出他,整个世界都会彻底地遗忘他。 因此,他每次佩戴面具的时间,决不能超过一天。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后,就需要及时地把它摘下来。 然而现在,他已经戴了这面具整整两天。 “你还认得我么?”他对雪女道。 “当然。”雪女不假思索回答。她不知公子为何突然提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他想了想,继续问。 雪女认真思考了许久,摇了摇头。 顾旭也陷入沉思。 实话实说,他从来没有向雪女正式介绍过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认知里,他一直是会写诗的“长生公子”,带她游历红尘的向导,或是帮她缓解饥渴、抑制本能的“储备粮”。 至于他的名字叫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不过,在大齐王朝的每座城池里,到处都贴着他的通缉令。 就算他没有亲口说过,她应该也早就知道了他的本名。 “看来这破玩意儿的副作用真的生效了。”他从脸上摘下黑色面具,将其摔在地上。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被遗忘的人 蜀地,剑阁。 时小寒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淡乏味。 从早到晚,要么在山间草庐修炼,要么和师姐一起习武,要么听长老们讲解招式。 闲暇时间的娱乐方式,也不过静静坐在山巅的岩石上,听悬泉瀑布的响声,看残花从树上飘落。 跟她童年的养优处尊,或是洛京城的繁华精彩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成了苦行僧一般。 时小寒生性好动爱玩。 要让她忍耐住剑阁修行的寂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每当她想要放弃时,她总会想到洛京城破那天,顾旭把她从变成「鬼侍」的胡云手里救出来的场景—— 顾旭和赵嫣各显神通,跟比他们境界更高的胡云打得有来有回。 而她却只能默默趴在顾旭背上,看他们打架,却帮不上任何忙。 她痛恨这种无力的感觉。 她想变强,不想再做一个累赘。 咬了咬牙,也就坚持了下来。 不过近日,那袋突如其来送到她手里的美食,却给她平淡无味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色彩。 鲜美的鱼糕,香醇的锅盔,外焦里嫩的辣子鸡,白软细滑的豆花… 不仅大幅度地改善了她在剑阁的伙食,也使她感觉到,尽管婚书已经被父亲丢进了火炉里,顾旭仍然把她放在心上,两人间的感情没有丝毫的褪色。 她坚定不移地相信,将来总有一天,顾旭会以一副盖世英雄的姿态,击溃那些污蔑他的敌人,踏着金色的云彩来娶她。 直到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顾旭站在漫天火光中向她道别。 他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他的话,她鼻子一酸,两行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心头萌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恳求着:「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然而这时,顾旭的身体迅速变得灼烫、瘫软、焦黑,在明亮的烈火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迅速被烧成了黑烟。 就像是丧葬时焚烧的纸扎人。 他脸上那俊逸温和的微笑,变得跟画上去似的,僵硬而呆滞。 随着他的身影在滚滚浓烟里渐渐化为黑色灰烬,她那哗啦啦流淌的泪水,也在烈焰中蒸发得干干净净。 时小寒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膝盖火辣辣地痛,可她似乎浑然不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手拄着地面,缓缓地爬了起来。 这时她脑海中冒出一个莫名的问题: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突然这么难过? 时小寒醒来时,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她此刻的心情沉闷压抑,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低落情绪的来得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她抬起头,一眼便望见旁边桌上摆着的那袋美食。 她呆呆望着它,秀眉微蹙,思忖了许久。 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是父亲担心我适应不了剑阁简陋的食物,特意派人送过来给我的么? 嗯,应该是吧。 除了父亲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人对我的口味偏好如此熟悉了。 待梳洗穿戴完毕,时小寒离开居住的屋子,在一片树荫下找到了师姐常筱。 然后常筱神情复杂地对她说:「真没想到,那逆贼李霸天竟然又从朝廷的围捕中逃脱了。」 「李霸  天?那是谁?」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时小寒感到有些困惑。 「那个在大齐西疆占山为王的、大名鼎鼎的反贼啊!你怎记不得他了?」常筱诧异地说道,同时伸手指向旁边的仓库,「他的画像还贴在咱们山门里呢!」 时小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在仓库的大门上贴着一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着一个虎背熊腰、络腮胡子、一身匪气的中年男人。 他手持大刀,眼神凶戾。 虽然这只是一张画像,但被他那恶狼般目光注视着,时小寒仍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这时她终于想起来,好像大齐王朝最近确确实实有一个名叫「李霸天」、绰号「霸刀天王」的贼寇。 他带着一群小弟,杀贪官,斗地主,分田地,闹得沸沸扬扬。 大齐朝廷自然容不得这样的人存在,派了很多修为高深的修士去逮捕他。 但这李霸天却滑得像一只泥鳅,抓也抓不到。朝廷的每一次行动几乎都扑了个空。 「唉,最近练刀练得太累,记性都不太好了,」时小寒挠了挠脑袋,「竟然连如此声名远扬的逃犯都忘掉了。」 「正常,」常筱笑道,「这是因为师妹最近专注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上周我练剑的时候,连自己有没有吃过饭都记不得了呢!」 随着关于「李霸天」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小寒也跟着笑了笑。 然而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昨天通缉令上画的人,好像并不是李霸天,而是一个比李霸天年轻得多、也英俊得多的人。 只是当她向常筱表达心头困惑的时候,常筱却异常坚定地说:「通缉令上一直都是李霸天,从来都没有变更过。毕竟在整个大齐疆土内,除了李霸天,谁还可能有这么高的悬赏金?」 时小寒「嗯」了一声,心情却愈发烦躁。 此时常筱忽然又说:「时师妹现在还没有婚配吧?」 「还没呢。」 「也没订过亲?」 时小寒皱了皱眉,沉吟了几秒,点了点头。 「十八岁还没定下终身大事,那可有些晚了,」常筱轻笑一声道,「几天前,荆州来的魏师弟见识了师妹的刀法后,对师妹的风采心怀仰慕,特意请我来打听一下时师妹的情况。 「那魏师弟长得不赖,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剑道上很有天赋,还被邱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可谓前途无量。 「时师妹若有兴趣,不妨空闲时找他聊聊,说不定能成一段佳话——」 「——抱歉,师姐,」时小寒打断了她的话,不假思索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只想专心练习刀法,不想考虑儿女情长之事。」 时小寒也不知自己为何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坚决。 她明明正处在少女怀春的年纪,却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触动她的心弦。 好像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无情无欲、一心练刀的苦修者。 第八十六章 被篡改的过去 同一天晚上。 远在大燕首都蓟城的赵嫣也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骑着骏马,把顾旭送到津沽,远远望着他登上商船,向着远方航行。 然而,那商船刚刚行了不到一里的路程,就突然起火了。 熊熊烈火从商船上蹿起来,将海面映照得通红,像是地狱里的火海。 而那船只,也迅速地灼烫、瘫软、焦黑,直至化为灰尽。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一只由纸叠成的船! 她神情恍忽地站在岸边,伸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悲伤像春雨中的竹笋般,在她心里冒出了头,茁壮生长。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来。 「明明这船上没有我认识的人,」她想,「可是我为何会这么难过?」 早晨醒来时,赵嫣眼睛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她心情郁闷,懒得梳妆打扮,穿上件便服,便离开王宫,骑上骏马「大红」,在几个侍卫的陪伴下前往火神庙。 自从成为大燕君主以来,她每天早晨都要去火神庙进行一番祷告。 看到她这样的举动,大燕国民们纷纷感叹,王上不愧是圣女转世之身,对待神明的虔诚态度远超常人。 但只有赵嫣自己知道,她之所以天天去火神庙,只是因为想看看某个混蛋,祈愿他在寻找法宝碎片的途中平安无恙,千万别轻易丢了小命。 然而今天,当她走到火神神像下方时,她的脑子忽地一片茫然。 今天的神像好像变得很陌生。 它的面孔一如既往地模湖不清,但不知为何,却少了一些往昔的亲近感。 赵嫣深深吸了口气,在侍卫们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了火神庙。 此刻她只觉心头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明白。 待她走出火神庙的大门,一名士兵匆匆赶至她的面前,向她报告:「王上,有一名来自河东的炼丹师请求见您一面。他说,王上身为洛水大会魁首,风采非凡,令他折服。他希望您能给他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 原来我还当过「洛水大会」的魁首? 赵嫣黛眉微蹙,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记忆里竟果真如此。 她想起在洛水大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和一个叫做「白辰」的风水师争夺「银酒卮」。 她以短短一瞬息的时间差,率先抢到「银酒卮」,被传送到皇室内库。但那「白辰」竟然也构建出空间通道,跟着她一同闯进内库。 那时她发现,白辰其实不是真正的人族修士,而是邙山鬼王的「鬼侍」。 不过由于邙山鬼王事先与她的父亲达成了协议,它并没有对她动手,而是在取得自己想要的大楚国玺「荆山璧」后,就径直去了皇城。 赵嫣则在皇室内库中,借助「燧石」的碎片,成功觉醒血脉,获得了耀眼而强大的火凰双翼… 整件事情看上去好像合情合理。 但在潜意识里,赵嫣总觉得这个过程中似乎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别扭,很不舒服。 「让他在正殿等我吧!」沉默片刻后,赵嫣澹澹吩咐道。 「是,王上!」士兵躬身道。 这天早晨,上官槿难得有空闲。趁着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便在洛京街头闲逛,考虑用新拿到的俸禄,给自己增添一些新的胭脂香粉、珠宝首饰。 nyuanapp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  如今大街小巷上到处都贴满了贼寇「霸刀天王」李霸天的肖像。 每次看到画像上那个络腮胡子面目狰狞的壮汉,上官槿总会忍不住感慨,这个李霸天真有能耐,竟逼得朝廷大费功夫去逮捕他,最近连圣人强者都出动了。 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进入了一条闹中取静的小巷。 这条小巷叫做「金鱼巷」,距离洛河不远,周围绿树成荫,空气清新怡人,洛京城的不少达官显贵们,包括昭宁公主、新安郡王、宜阳郡王、工部尚书等,都居住在这附近。 今日金鱼巷有一户人家正在搬家。 上官槿认出,这是洛京府尹杨炯一家。他们搬迁的目的地,是一间拥有黑漆广亮大门、门口台阶高达一尺的宅院——「金鱼巷二十二号」。 这座宅邸令上官槿感到非常眼熟。 可她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哪一位熟人曾经住在这里。 「上官大人,好久不见!」 就在这个时候,身材臃肿肥胖的洛京府尹杨炯脸上满脸堆笑,走上前来热情洋溢地跟上官槿打招呼。 洛京府尹是四品官,驱魔司郎中是五品官——单从官秩而论,杨炯要比上官槿高上一等。 但是在大齐王朝,修行者地位超然,且上官槿还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身边做事,她的一言一行,很可能代表着司首大人的心思。 因此在她面前,身为凡人的杨炯表现得恭恭敬敬,奉承的话语如滔滔江水,一句都不重样。 上官槿沉吟片刻,提出了心中的疑惑:「杨大人,这间宅邸,您是从谁的手里买来的?」 「是朝廷赏给我的,」听到她的话,杨炯颇为自豪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在洛京附近揪出了几个潜藏在暗中的李霸天的手下,破坏了他们的秘密据点。朝廷为了嘉奖我的功劳,就把这宅子给了我。」 「那…在此之前呢?」上官槿皱了皱眉,接着问,「有没有别人曾在这里住过?」 「之前啊…」杨炯摸了摸下巴,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答桉,「哦,我想起来了,这里原本属于前任吏部侍郎娄立诚,但他因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被朝廷罢官抄家了。」 上官槿沉思片刻,也想起不久前确确实实有个叫娄立诚的贪官被朝廷治罪。 只是在她脑海中,那人的面容模湖不清。 她甚至想不起那人的年纪、籍贯、是哪一年考中的进士、担任过哪些官职… 这对于深谙官场事务的上官槿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不对劲的事情。 但几秒钟后,她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娄立诚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来自秦州府,三十多年前考取功名,妻子早逝,儿子早夭,去年的冬天因贪污之罪被朝廷罢官,流放南疆,但因身体不好,死在了路途中…(,XS52la,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xs52”,就能进入本站) 第八十七章 第三次死亡 「我曾在书里读到过一句话,」顾旭一边走在城中的青石街道上,一边对身旁的雪女说道,「人的一生,一共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死亡,是当我们心跳停止,呼吸消逝,这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当我们下葬的时候,人们穿着白色衣裳参加我们的葬礼,他们正式宣告,我们在人世间不复存在,我们的一切社会关系就此消失。 「第三次死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我们的人,彻彻底底地将我们遗忘,于是我们真正死去,和这个世界再无关联。 「这说起来真是有意思。我尚未经历第一次死亡,就经历了第三次死亡。现在看上去,就像我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似的。」 雪女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话,时不时地轻轻点头。 此时两人置身凉州府内。 这里是大齐王朝西北的门户。出了凉州,便是塞外蛮荒之民的领土。 顾旭从未想到过,在遭到朝廷通缉之后,自己竟然有一天还能大摇大摆、毫不掩饰地行走在大街上。 一个叫「李霸天」的贼寇取代了他,成为了通缉令上的主角——每一张画像上,这个络腮胡中年男子都以一种凌厉的眼神默默审视着来往的行人。 至于雪女,则仍戴着面纱,并将雪色长发高高盘起,藏进了宽檐的帽子里。 她本就生得仙姿玉貌、绝世独立,如今黑发变作银白后,更是容光慑人、不可逼视。 若是出现在街头,定是行者下担捋髭须,少年脱帽着帩头。 就算是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路人甲,顾旭也不想引起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但我还记得你。」顾旭话音落罢,雪女便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顾旭淡淡笑了笑。 实话实说,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当整个世界与他断去因果联系后,雪女仍然没有忘掉他。 凭借对因果之道浅薄的认知,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最近几天他与雪女朝夕相处,导致面具的副作用难以生效。 也可能是因为他和雪女已经通过惊鸿笔构建了神魂层面上的联系——这种以大荒名器为基础的因果关联是很难被轻易抹除的。 当然,还可能是因为雪女辨认他,既不依靠容貌,也不凭借姓名,而是借助气味和直觉。 她对待整个世界都是淡漠疏离的。唯有顾旭是她眼里唯一特殊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根气球线。 当顾旭即将从这个世界飘走的时候,她作为唯一的羁绊,将他紧紧地拴在大地上。 然而与此同时,顾旭心里也充斥着重重困惑。 他感觉,这种把一个人彻彻底底从历史中抹去的法术,实在太过惊人——这可是圣人强者都难以做得到的事情。 它根本不应该仅仅只是一张面具的副作用。 若拿画作来打比方—— 面具本身隐藏行踪的功能,只是孩童的随手涂鸦;但这个「副作用」,却是名家大师的传世之作。 当初洛川把这面具交到他手中时,他因急着逃命,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太多。 但现在,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此外他知道,洛川并不擅长因果之道——当然,也可能是洛川一直在对外隐瞒自己在因果之道方面的造诣。 「莫非,洛司首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帮助我突破第五境?」顾旭皱眉猜测道。 修行第五境,名为「孟婆亭」,需要修士们斩断世俗的羁绊,朝着超凡的领域迈进。 为了突破这个关键境界,先辈们想出了多种多样的法门——比如灵山寺自虐式的闭关苦修  ,比如剑阁的仗剑游历天下,再比如在大齐王朝应用最为广泛的「斩七情」。 然而,当顾旭正在琢磨自己该用何种方法破境的时候,面具的副作用生效了。 他不需要再去冥思苦想如何从红尘中超脱。 他已然与世界切断了因果关联。 他的真元气息随之暴涨——眼看就要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径直闯入那第五境的边界。 他计划着,待走出凉州,离开大齐边境后,就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破第五境。 尽管他现在处在被世界遗忘的状态,但是他并不敢保证,像天行帝那样的强者也会受到面具副作用的影响。 实力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嫌多。 事实上,在顾旭看不到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鬼,没有被面具篡改记忆、影响认知。 「真是神奇!」 与此同时,在街道另一侧屋檐下的阴影里,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望着愈行愈远的顾旭和雪女,啧啧感叹。 「你说,若是换做咱们来施展这切断因果的法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吗?」旁边消瘦的说书先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很难,」白胡子老道想了想道,「我们隐藏的方式,是用因果之道抹掉自己的名字,使世人在不知不觉中将我们忘却。 「但我们的法术,无法改变客观存在的事实。比如,当人们翻到记载我们的资料时,仍然会回忆起我们的存在。 「顾旭这次不一样。 「面具上的法术,不仅修改了人们的记忆,同时还改变了客观的事物——我可做不到,一夜之间让成千上万张通缉令上的画像换一个人。」 「想不到洛川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表演鼠戏的中年男子由衷感慨道,「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做的,那么他的实力应该远不止第七境,而且也不像外界所知那样,对因果之道一窍不通——」 「——不一定是洛川做的,」白胡子老道打断了他的话道,「说不定是某位我们不认识的强者把法术附着在面具上,再通过洛川交给顾旭。」 「那这位强者的目的是什么呢?」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如果他只是想帮助顾旭逃跑,那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也想不明白,」白胡子老道轻轻摇头说,「不过现在,我们没必要去考虑那神秘强者的心思,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从衣袖中掏出那根式样朴素的木簪子。 第八十八章 六月飞雪 「看来咱们还是得用上这玩意儿,」白胡子老道停顿片刻,沉声道,「顾旭那小子的血液,简直跟灵丹妙药似的,竟一下子就帮助雪女控制住了她的本能。 「而雪女好像也因为那小子,拥有了超乎想象的意志力,在战斗中硬生生地克制了自己继续捕食人类灵魂的冲动。 「不得不说,人性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咱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人类,可仍旧没有料到,在这关键时候,人性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说书先生嘴上默不作声,心头却深以为然。 事情的发展总会时不时偏离他编写的剧本,总需要他们时不时亲自动手去修正。 只听见「咔嚓」一声,白胡子老道手里的簪子裂成了两段。 这根簪子是多年前陆诗遥在沂山跳崖自尽时,从她的身上取下来的。 空玄散人把它制作成释放她本能的钥匙。 在这晴空万里的六月天里,凉州城忽然寒风呼啸,天降大雪。 顾旭与雪女藏在人群中,并肩朝着凉州西城门走去。 只要出了这座高大巍峨的城门,很快就可以离开大齐王朝的边境。 然而就在途中,雪女忽地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 她的动作很轻柔,但却裹挟着磅礴凛冽的气流,将顾旭推到了数百米远的地方。 顾旭的身体重重地撞在街边小贩的手推车上,把推车上的商品撞得满地都是,惹得小贩骂骂咧咧,用粗鄙的话语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顾旭连连道歉,掏出银票塞在小贩手里,才勉强阻止了小贩把他拖去衙门报官的冲动。 同时他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雪女为何会突然对他发起攻击。 难道他刚刚说错了话,令她感到心情不悦了? 不过下一秒钟,顾旭恍然大悟。 他看到那一碧万顷的天空蓦地阴云密布,原本温热的空气变得严寒刺骨。伴随着阴风怒吼,鹅毛般的大雪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将整座凉州城染成了肃杀的银白色。 他看到雪女冉冉升至半空中,面纱早已被寒风撕成碎片,显露出她那月坠花折、燕妒莺惭的真实容颜。 而距离她最近的那些行人,早已无差别地被冻成一座座冰雕,他们的魂魄被抽离出来,被她吸收,成了她的食物。 这场六月降临的暴雪,引起了凉州百姓的恐慌。 他们惊呼着、推搡着,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但他们逃命的速度,显然比不上雪女捕猎的速度。 他们在奔跑的过程中,被定格成了静止的冰雕。而那惊恐万状的表情,也永远地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原来雪女推开我,是为了救我。」望见这一幕,顾旭心头默默想道。 刚才他无疑是跟雪女挨得最近的人。若是雪女失控之际不及时把他推开,第一个沦为她腹中美餐的人就将会是他。 可问题是,为什么雪女好端端地突然又失控了?难不成是因为他在山洞里没有把她喂饱?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小子,我当初跟你说的提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个声音听上去很耳熟。 顾旭转过头,一眼看见了曾经那个在沂水县驱魔司里看守库房的、喜欢工作时间偷看话本故事的驼背老大爷。 这老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玩味的眼神,笑眯眯地望着他。 宛若惊雷响彻长空。 顾旭站在原地,思绪恍惚了片刻。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逃亡过程中,无  意中忽视了的很多东西。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也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你,空玄散人,」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驼背老大爷,认真地说道,「原来就是你一直藏在我的背后捣鬼。」 驼背老大爷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在晋阳城附近,使我面具被风吹掉的人,是你,对吧?」顾旭继续开口道,「在陇州城里,操纵那个醉汉,把我面具撞飞的人,也是你对吧?」 「不愧是我相中的传人,」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么快就能想清楚这些事情背后的究竟。看来你真的很适合学习因果之道。 「不过,你还遗漏了一个关键点—— 「你从沂水县赶往青州府,中途遭到大齐朝廷的劫杀,然后仓促之下选择逃往沂山,借助雪女的力量来应对敌人…这也在我的剧本之中。」 顾旭双唇微抿,目光凝重。 当初,他在沂水县听到陈济生等人被送到青州府、即将被处以死刑的时候,他心情焦急,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作风,竟没做太多的伪装,也没有等空间通道的冷却结束,便驾驭星盘径直往青州府的方向飞去。 途中,他虽然戴着面具,但却被昭宁公主和大齐国师的浮空飞舟恰好地堵截到。 若不是他大胆地飞往沂山,唤醒沉睡中的雪女,恐怕已经被大齐朝廷缉拿。 这一整个事件中,显然也有着不少的巧合。 但如果考虑到背后还藏着一个精通因果之道的空玄散人,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你在写下这个剧本,布下这个局,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顾旭沉吟片刻,瞥了眼伫立于漫天飞雪中的雪女,又回头望向驼背老大爷,或者说,空玄散人,「是想要借雪女之手献祭十万生魂,从而完成你之前未能成功的晋升鬼王的仪式?」 「聪明,」驼背老大爷怪笑着说道,「上次就是因为你这臭小子搅局,搞坏了我的大阵,还叫来了三位圣人强者,害得我晋升失败。 「这一回,我得好好地盯着你,绝不会再给你捣乱的机会。」 在他说话的同时,凉州城那堆着积雪的青石路面上,忽然泛起了暗红色的光芒。光线像是浓稠的血液,迅速地向四面八方流淌、蔓延,勾勒出复杂而诡异的图案,将道路、房屋、围墙,植物,还有那些被变成冰雕的路人都笼罩在其中。 整座凉州城,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空玄散人的晋升大阵。 第八十九章 唤醒 顾旭望着地面上猩红色的大阵渐渐成形,面色愈发严峻。 “这座阵法,是你早就布置好的?” “当然。”驼背老大爷点了点头,眼神中透出得意洋洋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意味儿。 “你早就预料到我和雪女会来到凉州?” “我掐指一算,你们两个跟这座城之间有着大因果。” 又一个声音在顾旭的耳旁响起。 他转头望去,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从街道的另一边走来——此人踏着冰雪,脚下却没有足印;大雪铺天盖地,可他身上却没有沾上一片雪花。 这个白胡子老道,顾旭也非常眼熟。 他在崂山遗迹的登山道上见过一次,在沂山的黑色祭坛又见过一次。 在他的猜测中,这个老道是空玄散人的所有分身中最像是本体的存在。 “所以,我的传人,我再询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尝试去打破这个世界的桎梏,寻找那真正的至高境界?”白胡子老道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继续对顾旭说道。 “仙师您还想劝我去修炼‘昭冥禁术’?”顾旭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 “我在闲云居里留下那句‘小心天行,莫求飞升’,你应该还很清楚地记得吧?”白胡子老道如师长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人族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你现在的修行之法,是一个惊天的骗局。唯有摆脱人族的身份,才能从骗局中跳脱出来,领悟真正的大道奥秘。” 若是在几个月之前,顾旭或许会被他的这番话唬住。 但现在,他早就从洛川的口中了解到了世界的真相,也从星盘器灵那里知道了第九境界“归墟”的存在,当然不会信了空玄散人那套‘做鬼才是真正的大道’的言论。 “小子,你现在不仅寿命短暂,而且不被大齐朝廷所容,”驼背老大爷以魔鬼般的口吻接着诱惑他道,“这一次你就算有办法呼救,圣人们也不会来帮你。不如乖乖和我配合,不仅能长生不死,还能探索出真正的超脱之法…” 顾旭沉默着,似乎把他的话视作耳旁风。 他确确实实想长久地活下去。 但他想要的,是自由地活着,是意志不被人摆布地活着。 他已经猜到,空玄散人在雪女的身上留下了控制她的手段——所以她在进入凉州城之后,才会毫无预兆地失控,成为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的工具。 他很清楚,一旦他答应了空玄散人的条件,那么他将会和雪女一样,成为一个受其操控的傀儡,一个生不如死的试验品。 只是问题在于,置身对方掌控之中的他,还有有拒绝空玄散人的资格么? “也不知洛司首是否看得到我现在的处境。”他默默心想。 顾旭总觉得,当洛川向他透露了其“文昌星君”的真实身份后,很多事情开始变得引人深思起来—— 比如,洛川作为一个第八境的、精通天机推演之术的修士,他真的会轻而易举地被空玄散人屏蔽天机的法术蒙骗么? 再比如,顾旭现在面具副作用生效,与世界断绝因果关联,是否也在洛川的意料之中?洛川自己是否也会受到面具的影响? 当然,顾旭清楚自己并不能把脱困的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能指望着洛司首来救自己。 他必须依靠自己找到破局的办法。 他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不远处伫立半空之中、掌控漫天飞雪的雪女。 此刻的她,银白发丝随风乱舞,宛若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一双眼睛空洞幽黑,没有情绪的波澜,没有神采的光芒。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有力量、而没有自由意志的傀儡,只会在空玄散人的操控下,不断杀戮、不断吞噬。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她的手里,大阵的猩红色光芒也愈发浓稠,愈发刺眼。 整座凉州城,看上去就像是地狱里的冰窟血海,所有的人都在遭受着最残酷的刑罚。 而空玄散人的其他几个分身,也从各个方向走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以整齐一致的语调,念诵着相同的咒文。他们的气息,也似乎伴着咒语的韵律渐渐地攀升。 顾旭知道,自己必须制止空玄散人的这场晋升仪式。 一旦空玄散人真正成为鬼王,整个大荒将会面临一场空前的恐怖灾难,而他自己也几乎不可能再有反抗脱身的机会。 “问题的关键,就在雪女的身上,”他如是心想,“目前在凉州周遭,只有雪女拥有反抗空玄散人的力量。 “而雪女也是空玄散人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倘若她能摆脱空玄散人的控制,那定会给这场晋升仪式造成不可低估的影响。 “我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唤醒雪女的人性。我相信她的本性是善良的,定然不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成为鬼王。” 想到这里,顾旭心念一动,招出“惊鸿笔”,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雪女虽然在空玄散人的控制下,已暂时失去了理性,但是她和顾旭之间,仍旧通过惊鸿笔,存在着神魂层面上的联系。 顾旭再一次借助惊鸿笔,与她分享感官,以及他的情绪,他的记忆,他的感受。 就像是那天晚上,坐在荆州城的食肆里一样。 他开始回忆陆氏凶宅里的诗会,与唐荟的那场战斗,沂山之巅的相逢,荆州城的鱼糕和糖葫芦,陇州城的暖锅… 他希望这些共同的经历,能够帮助雪女重新回忆起身为人的感觉。 这一刻,伫立高空的雪女似乎迟疑了一瞬,但是很快又继续操控冰雪,吞噬魂魄。 “我的传人,不要再做无用的尝试了,“看到顾旭的举动后,白胡子老道呵呵笑着说道,“当初我在用‘昭冥禁术’把她变成鬼怪的时候,早在她身上留下了后手。她的理性已经被我彻彻底底地摧毁了,你不可能再有机会唤醒她的。” 第九十章 神魂世界 顾旭没有理会他。 空玄散人虽然是雪女的制造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雪女的心思有着足够的了解。 而惊鸿笔构建的神魂联系是相互的。 雪女可以通过惊鸿笔与顾旭共享感官,顾旭也能借此感知她的情绪波动,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此时此刻,顾旭清晰地感受到,雪女的心神并没有完完全全地被本能吞没。 她仍然存在着最后一点点人性,仿佛一座立于海啸中央的孤岛,纵是周围波涛汹涌,仍旧顽强不倒。 “我来帮你。”顾旭心头默默道。 他修习过神魂攻伐之术“日蚀”,也从中触类旁通地领悟出更强大更玄奥的“星垣”。 他知道神魂法术不仅能用于杀伐攻击,特殊的情况下也可以用来救人。 比如在洛京城的时候,他就以“星垣”对抗邙山鬼王的鬼侍所操纵的“心蛊”,把上官槿从负面情绪的深渊中拯救了出来。 或许今天,他也可以采用同样的方式,帮助雪女重新找回她的人性。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借着惊鸿笔的联系,让自己的一缕神念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雪女的意识世界里。 他的双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仿佛浩瀚无垠的星空。 意识世界。 一身素白衣裙的少女趴在窗户边,苍白的脸蛋贴着雕花窗棂,望着窗外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母亲的棺椁被安放在不远处的灵堂中。 那里的铜炉中插着香,桌上摆着蜡烛和贡品,白色的引魂幡在风中飘摇。 却极少有人前去灵堂祭奠吊唁。 自从母亲逝世后,少女总觉得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成了披着人皮的怪物。他们有着虚伪的外表,残酷的心思和冷漠的灵魂。 冥冥中她有种莫名的预感——在母亲正式举行葬礼的那一天,这些人会露出真正的面目,剥她的皮,饮她的血,把她变成一道宴请宾客的菜肴,活生生地吃掉。 这预感来得无比强烈,常常会让她感觉自己是不是疯掉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敲门声。 未等她回应,屋外的人就推门而入。 “小姐,您的晚膳!” 来人是两名给她送餐的侍女。 这两名侍女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素衣白裙,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相貌,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听她一模一样。 但少女却觉得她们的五官僵硬而缺乏生气,仿佛是笔墨画上去一样,像葬礼上的纸扎人。 随后少女低头望向她们端着的饭菜。 守丧期间,她无疑得日日粗茶淡饭。 但此时在她的眼里,那杯中的粗茶是粘稠的血液,盘中的淡饭是散发着恶臭的尸骨。 她突然一阵恶心,连连摆手,口中道:“不用了,我不饿。” 然而两名侍女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她们走上前来,一个双手摁住她的脑袋,一个端起“茶水”要往她嘴里灌。 少女心头惶恐至极。 她挣扎着,咬紧牙关,试图从侍女们手里挣脱。 直觉告诉她,只要她饮下这“茶水”,她就将不再是自己,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可侍女们的力气实在太大。就算她竭尽全力,也难以阻止她们的举动。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发生了。 侍女们的身上忽然冒起了黑色浓烟,继而燃烧起熊熊烈火。 金红色的火焰明艳而灿烂。 在这昏暗朦胧的雨夜里,无疑是一道绚烂而夺目的风景。 很快,侍女们就被烧成了灰烬。她们以竹篾为骨,以彩纸为皮,散发着呛人的烟味儿。 竟真是祭祀用的纸人! 少女呆呆地坐在床边,看到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踏着地上的黑灰,径直朝她走来。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衫,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那明亮的火光,给他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看上去,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陆小姐,你现在安全了,”少年朝她伸出一只手,“要不跟我出去走走?” 陆小姐? 这是我的身份么? 少女心头一阵恍惚,隐隐约约忆起了一些事情。 “外面的雨太大了,”沉吟片刻,她摇了摇头,“出去会被淋湿的。” 当然,雨只是一个借口。 在这间屋子外头,还有很多很多比雨更可怕的东西。 “那如果我让它停了呢?”少年轻笑道。 他话音刚落,屋外的风声、雨声、雷鸣声,统统戛然而止。屋中霎时一片寂静。 少女惊讶地透过窗户往外看,看到天空中的厚重阴云已经悄然散去,露出了一片干净明澈的、群星闪烁的夜空。 “这…” “这是我的法术,‘星垣’,”少年介绍道,“你可以把这片星空视作我的领域。在它的笼罩之下,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 少女怔怔望着星空,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漂亮。”她由衷感慨道。 “那我们出去走走?” “嗯。” 少女点了点头,把纤白冰凉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两人手拉手走到了屋外,外面的空气冰寒刺骨,但少女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在她的感知里,似乎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从少年的手心涌入她的身体,使她感觉如沐春风。 他们置身于一座看不见边的宅邸之中。 破旧的房舍,萧瑟的垣墙,灰蒙蒙的莎草,白森森的枯树…组成了一幅凄凉破败的画面。 “我…我该如何称呼你?”少女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向身边的少年问道。 “我叫‘顾旭’,”少年笑着答道,“我的书房叫‘长生斋’,你可以称我为‘长生公子’。” “公子?”少女小心翼翼地唤道。 这个称呼让她感觉无比地熟悉,仿佛她以前曾经叫过很多次一样。 “欸。”少年痛快回应。 “那…那我又是什么人呢?”少女想了想,又继续问,“我刚刚听你叫我‘陆小姐’…” “你叫‘陆诗遥’,是陆氏门阀的小姐,青州第一美人,惊才风逸的才女,大荒名器‘惊鸿笔’选定的主人。”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星空之下 少年的话唤起少女更多的回忆。 她心中反复默念着“陆诗遥”这个名字,蛾眉微蹙,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顾旭给她冠上的“美人”、“才女”这样的头衔,也令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一时不敢去看顾旭的眼睛。 “公子太抬举我了,”她用蚊子叫般的声音道,“外头的传闻太夸张,公子莫要轻信——” “——你低头看看。”少年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他的话,少女乖巧地低头往下看。 在地上的积水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黑发如墨,白衣胜雪,面色苍白,似有病容;星光照耀下,宛似雾中仙子,清丽绝俗,不可逼视。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顾旭轻声吟诵,顿了顿,又接着说,“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宅子里的妖魔鬼怪就算使劲浑身解数,也模仿不出你的三分神采。” “妖魔鬼怪?”少女眯起眼睛,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间宅院,原本是你的地盘,”顾旭解释道,“但那些妖魔鬼怪闯了进来,占据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甚至还想取代你,把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抹除。” “那…那我该怎么办?”顾旭的话让少女很是慌张。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以一己之力,与整座宅子里的凶神恶煞们对抗。 “你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你的灵魂中藏着连你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顾旭指了指她的胸口,放慢语速认真道,“只要你真正醒来,它们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真正醒来?”少女有些疑惑。 她此刻明明就是醒着的,怎么可能再一次苏醒? 难不成,其实她现在身处梦境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人群喧嚷声。 两人一同转头望去。 只见宅邸中的所有仆役——丫鬟,车夫,园丁,厨子,等等,一窝蜂地朝他们径直奔来。 他们都有着一张与少女形似而神不似的面孔,以及如笔墨画上去一般的僵硬呆滞的表情。 而他们的手中,都拿着马鞭、锯子、菜刀、缝衣针等等工具,仿佛要把他们二人大卸八块、生吞活剥。 看到这样一幕,少女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她伸手去抓顾旭的衣袖,想要带着他往屋子里逃跑。 但未等她开始行动,顾旭便向前迈进一步,挡在她的面前。 随着他缓缓抬起手,前方众人——或者说,妖魔鬼怪们的身上,纷纷燃烧起湛蓝色的火焰,像是彗星坠落时那明亮的焰尾。 眨眼间,妖魔鬼怪纷纷灰飞烟灭。 少女呆呆站在原地,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真厉害。”她发自内心地感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手还紧紧揪着顾旭的衣袖。 “陆小姐谬赞了,”顾旭淡淡笑了笑,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星空,“这片星空的范围,大约有十余里,在这十余里之内,任何人、任何鬼都不是我的对手。 “但出了这范围,就不一样了。 “任何一只妖魔鬼怪都能把我摁在地上蹂躏。” “怎会?”少女有些不能理解。 当顾旭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从危难中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头把他视作了无所不能的英雄。 “我只是一个过客,我不属于这个世界,”顾旭解释,“而这个世界,也在排斥我,在想方设法地把我赶出去。 “支撑起这片星空,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 “你别离开。”听到顾旭这话,少女不假思索地说道。 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她不曾见过光明。 此刻的她,已经不愿意去想象——如果顾旭离开这里,把她孤零零地留在这群妖魔鬼怪中间,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场面! 顾旭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请求,而是开口道:“趁着我的星垣领域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要不我跟你讲个故事?” “嗯。”少女点头。 其实她并不在意故事的内容是什么。 只要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心头就会充满了安全感。 于是,顾旭跟她讲起了因背负叛国罪名而被诛九族的陆氏家族,讲起了才貌双全却不幸变成鬼怪的陆家小姐,讲起了到凶宅中做任务的驱魔司年轻官员,以及他后来被朝廷通缉被迫逃到沂山的经历… 少女认真地听着他讲故事,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待顾旭讲到失去知觉的雪女,借着惊鸿笔与逃亡中的少年共享感官之际,她的心弦不经意地被触动,几颗泪珠涌出眼眶,在星光的照耀下,比珍珠更加剔透、更加璀璨。 “原来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啊…”她不由自主地轻声感叹道。 “你变成鬼怪,并非出于你的本意,”顾旭说道,“在我看来,你比这世间的很多人,都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你真的这样认为?”少女微微抬起头,望着顾旭的双眼。 “一个高贵的灵魂,并非从来不染尘埃,”顾旭微笑道,“而是历经磨难后,仍然能保持纯净通明。” 在他说话时,少女注意到,他的身形在渐渐变淡,变成半透明,仿佛化作了一缕轻烟,随时可能消失在她的面前。 而她头顶的星空,也逐渐变得暗淡。 隐隐约约间,她又听到了狂风暴雨的嘶吼声。 “我得走了,”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又接着说道,“我的‘星垣’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要对付这里的妖魔鬼怪,终究还是得依靠你自己。” “你别离开。”少女抓紧他的衣袖,又一次说道。她的双眸宛若盈盈秋水,荡漾着无尽忧思。 “抱歉,陆诗遥,”在顾旭的身影即将消散的刹那,他叫了她的名字,“我的力量实在有限。只有你,才能使我们真正走出眼前的困局。 “我会在外面的世界等你。” 外面的世界? 是在这座宅子的外头么? 还有他所说的“醒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女望着顾旭身影消失的地方,神情恍惚。 下一秒钟,头顶的星空湮没于厚厚的黑云之中。 伴着滚滚惊雷,瓢泼大雨哗哗落下。 第九十二章 空玄散人的手段 少女孤零零站在院里。 她的手仍然悬在空中,伸向顾旭刚刚所在的位置,保持着抓他衣袖的姿态。 大雨哗哗落下,浸湿了她的衣裙,可她却似乎浑然不觉。 顾旭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愈来愈多的记忆也陆陆续续浮出水面。 万般思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就在这个时候,伴着雷霆轰鸣,又是一群妖魔鬼怪朝她蜂拥而来——它们拿着形形的武器,脸上挂着麻木僵硬的表情,使整间院落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 「你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只要你真正醒来,它们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少女闭上双眼,轻声重复着顾旭说过的话。 待到她的双眼重新睁开之际,院子里的温度骤然下跌,仿佛寒冬忽至。 那银河倒泻般的滂沱大雨,刹那之间统统凝固成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这个灰蒙蒙、冷凄凄的世界,变为一片银装素裹。 纯净,圣洁,似乎把所有的污垢都彻彻底底荡涤干净。 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妖魔鬼怪们,也在这一刻止步原地,变成了一座座苍白的、静止的冰凋,空洞无神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该结束了。」少女望着这白茫茫的宅院,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她话音落下之际,那成百上千的冰凋上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缝,继而伴随着卡擦卡擦的声音,迅速裂成无数碎屑,融入到满地积雪之中。 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此时此刻,少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顾旭讲故事时提到的一句话——「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后,她心念一动,眼前的整个世界成了一张庞大的画卷,被她从中间撕开,撕得粉碎。 隐藏在画卷背后的真实,也随之显现出来。 两人在神魂世界里或许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 但在现实世界之中,却只是短短一瞬。 寒风仍在呼啸。 越来越多的凉州百姓化作了苍白静止的冰凋。 顾旭的双眼重新变回黑色。 在他旁边,空玄散人的分身们依旧在念诵着咒语,操纵着阵法,进行着晋升鬼王的仪式。 顾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气息正在节节攀升,变得愈发强大。 「失败了吧?」白胡子老道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雪女的人性早就没了,你不必再在她的身上多费力气了。」 「看来仙师还不足够了解人性。」顾旭手握惊鸿笔,从容回应。 在他说话的同时,不远处悬在空中的雪女忽然眉头紧锁,澹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黑色的双童原本空洞无神,像是望不见底的枯井。 但这一刻,却显露出痛苦、忧虑、哀愁等复杂的情绪——像是秋风拂过,静止的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寒风蓦地停息了。 飞扬的雪花悬停空中。 雪女缓缓降落于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转过头来。 悄然之间,顾旭的身影与意识世界里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公子?」她以惊鸿笔为媒介,神识传音道。 「陆小姐。」 「这些…都是我做的吧?」雪女的目光扫过雪地上的一座座冰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顾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灵魂中饱含的痛苦。 顾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准确来说,是他。」他伸手指向旁边的空玄散人。 看清白胡子老道的模样后,雪女脸色骤变,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尽管她一向记不清楚人脸,但空玄散人这张面孔,却如噩梦一般,长期以来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正是这个人,把她的魂魄从前往地府的道路上捞了回来,连同那啖人血肉、食人魂魄的本能一起,封存在这具冰冷的躯壳之中。 在那过程中,她的魂魄饱受煎熬。 而在那以后,她的痛苦再也没有消停过。 这时空玄散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雪女状态的变化。 他眉毛微微上扬,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没想到在掰断簪子之后,雪女竟然还能恢复理智。 但这一点小小的变故,并不足以动摇他的自信。 雪女就算人性尚存,终究只是他的造物;顾旭更只是一个弱小的第四境修士,在他眼里无疑是蝼蚁般的存在。 当然,由于这只蝼蚁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总惹麻烦,空玄散人决定给他一些小小的惩罚,让他学会敬畏。 于是空玄散人施展了「朔因」之术。 顷刻之间,凉州城里四处逃窜的百姓,慌乱无措的官吏,以及为数不多的低阶修行者,忽然间都把顾旭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们的脑海中均凭空多出了一段记忆——或是顾旭杀其父母,或是顾旭夺其妻女,或是顾旭掠其家财… 虽然,如果细细审视这些凭空冒出来的记忆,会觉得它们漏洞百出,完全不可相信。 但这一瞬间,凉州众人均被愤怒的情绪操控了,根本无暇细想这记忆的真实性。 他们不再往城外奔逃,而是改变方向,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每个人的目光都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炬,誓要把顾旭大卸八块、以血洗血。 不得不说,空玄散人的这一举措颇有效果。 若是叫顾旭去对付敌人,他能施展出百般手段。 可当他面对成千上万的手无寸铁、被人操控的无辜百姓时,他却感到有些碍手碍脚,难以应对。 毕竟他不是冷血无情的枭雄,不可能狠下心来用「焚天七式」把他们一把火统统烧死。 他只能施展身法,到处躲闪。 然而不管他躲到哪里,总有一群人跟上来——他躲到树冠上,人们便跟着曾曾曾地往树上爬;他躲到屋檐上,人们便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搭成人梯,登上屋顶;他躲到枯井里,人们便抓着绳子,像猴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井里跳… 他抛出几张符篆,幻化出一道无形的墙壁,试图阻挡这些人的步伐。 但空玄散人轻轻挥了挥手,墙壁便瞬间崩塌,化为乌有。 看着顾旭狼狈的模样,空玄散人冷冷一笑,心里暗暗道:「小子,既然你千方百计阻碍我的计划,那么现在,就由你来代替雪女,做这个帮我献祭十万生魂的工具吧!」 他相信,在「朔因」法术的影响下,那个总想当救世主的小子,最后一定会承受不住压力,动手杀人——到时候他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第九十三章 败麟风卷 望见顾旭四处逃窜的样子,雪女微微眯起眼睛,胸腔中升腾起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尽管此刻她的人性暂时压制住本能,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鬼怪的本能已经彻底消失。 她恨不得将那些追逐顾旭的凉州民众统统变成冰凋,让他们立刻魂飞魄散。 “公子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做。” 在她脑海深处,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反复劝阻着她,令她保持意识的清醒。 于是她再次转头望向空玄散人。 这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道,是她记忆里最为恐惧的存在。 但此刻她却勇敢地直视着他,目光如漫天飞雪一样冰寒刺骨。 “放了他。”她说。 她一向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她只会以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向空玄散人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空玄散人似笑非笑。 他轻轻挥了挥手,那些追逐顾旭的凉州民众们立刻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没有理智。 他相信雪女的理性无法维持太久,相信她此刻的表现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相信一切仍然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就像是一只抓住耗子的猫——不急着结果耗子们的性命,而是看着它们在自己爪下痛苦挣扎,愉悦地欣赏着它们痛苦绝望的模样。 雪女向顾旭神识传音,从他手里再一次借来了惊鸿笔。 她的诗风一向清新隽永、细腻自然,因而她幻化出的雪,也常常变化多端,充满了生命力。 但此刻她意识到,她以前所作的诗句,所创造的法术,都不足以用来对付空玄散人。 她必须寻找新的办法。 不经意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顾旭在沂山之巅所写的几句诗——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 同是写雪,但顾旭却能写得大气磅礴、豪迈不羁,连天公他都不放在眼里。 空玄散人是她的创造者,掌握着不止一种对付她的手段,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她不容违逆的“天意”。 多年以来,或许是由于庶女出身,她早已习惯了隐忍,习惯了等待,习惯了把自己放在一个不重要的位置,忽视自身的欲求,而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但现在,她已忍无可忍。 就像再温顺的动物,在被人触碰到逆鳞时,也会被激发出令人畏惧的怒火。 她可以忍受自己的痛苦,却不愿看到顾旭在空玄散人手中经受折磨。 如果说她的一生都是黑白二色、单调冰冷的,那么顾旭便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抹温暖鲜艳的色彩。 于是她提起笔来,凌空作诗。 顾旭那天所创的法术——“败麟风卷”,便在她的手里初次问世。 只见漫天飞雪骤然调转方向,化作无数寒光闪闪的利刃,朝着空玄散人众多分身们所在的位置飞去。 在雪花的光影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群披盔戴甲的战士们的幻象,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裹挟着与敌偕亡、视死如归的气势。 雪女毕竟拥有着比肩圣人的强大力量。惊鸿笔在她手里,真正显现出了大荒十二名器之一的可怕威力。 空玄散人在看到这一幕后,也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施展空间法则,让自己的所有分身在这一瞬间化作没有实体虚影,试图避开雪女这前所未有、破釜沉舟的攻势。 然而,那些利刃般的雪花,却没有像空玄散人想象中那样,径直从他的身躯中穿过——而是切切实实地击中了他,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了冒着青烟的伤口。 虽然他拥有强大自愈能力的身体很快便修复了这些伤口,使他的外表变得完好如初,但是他内心深处的震惊却久久难以平复。 他本以为,雪女作为一个被用“昭冥禁术”揠苗助长而成的凶神级鬼怪,应该是空具一身力量,却对除了冰雪之外的天地大道一窍不通。 空玄散人自己,却精通许许多多的高深莫测的道法。 按理来说,他应该可以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克制住雪女这种战斗手段单一的“莽夫”。 但此时此刻,雪女竟借助那惊鸿笔,施展出了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法术! 这门新法术,竟然能够在“道”的层面上,将他的手段统统地破除! 他那一身引以为傲的、诡异莫测的道法,在触及到这些雪花的瞬间,都被以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击溃、瓦解!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一力破十会么?”空玄散人深吸一口气。 但他很快意识到,雪女真正的力量,并没有超出他太多,远远达不到以力破巧的程度。 真正的奥妙隐藏在惊鸿笔上。 作为大荒名器,惊鸿笔最为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它的杀伤力强大,或是能构建以假乱真的幻象。 而是能够让其主人借助诗词意境,创造出触及大道真意的全新法术。 哪怕它的主人境界尚低,对“道”的领悟尚不透彻,只要能写出惊世之作,“惊鸿笔”便能在其基础上,将诗词中的气魄意蕴自动演化成型。 正因如此,顾旭才能在仅有区区第二境的时候,借一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创造出“万籁空寂”这种能够将一切非凡属性湮灭的霸道法术。 同理,雪女这道法术之所以强大,无疑也是源自于诗句中敢于与天意较劲的豪迈气魄。 在这出乎意料的情形发生后,空玄散人不敢再对眼前的敌人怀有轻视的态度。 他不得不暂停了晋升鬼王的仪式,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战斗上。 他放弃使用那些花里胡哨、玄妙诡异的法术,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用浑厚的真元构建出了一道庞大的护盾,试图阻挡迎面飞来、寒芒闪烁的雪花。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在雪女的眼角处,涌出了两颗不易察觉的泪珠。 “她已成了鬼怪,怎还会流眼泪?”空玄散人感到不可思议。 第九十四章 融化的雪女 众所周知,鬼是没有眼泪的。递  否则,当雪女在荆州食肆里和顾旭一起吃红油小面的时候,她应该早就被那辣椒折磨得面颊通红、涕泪连连。 “她不是在流泪,而是在融化。” 空玄散人盯着雪女观察了一会儿,神色凝重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年陆诗遥在沂山跳崖自尽后,她的尸体早已血肉模糊、不复人形。 是他找到了她的残魂。 在用“昭冥禁术”把她转变为鬼怪的同时,也借沂山的冰雪,复原了她生前清丽绝伦的容貌。 “冰肌雪肤”一词,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或许只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溢美之词;但对于雪女来说,却是货真价实。递  正因如此,她的外表被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的模样,也就此失去了正常的感官知觉。残破的灵魂被长期封存在冰冷的躯壳中,似乎也渐渐地丧失了情绪的波动。 既然是冰雪,那么便存在着融化的可能性。 不过空玄散人清楚,雪女的融化,并非由于外界的温度,而是因为她在燃烧自己的神魂。 这一战,她已怀着必死的决心。 她的笔尖首先指向那些追逐顾旭的凉州民众。 只见一道数丈高的冰墙刹那间横贯于顾旭和众人之间,将他们阻断开来。 “公子,你快离开这里!”她借助惊鸿笔,向顾旭神识传音道。递  顾旭转头瞥了她一眼。 他看到她踏着漫天飞雪,再一次冉冉升至半空,素白衣裙漫卷如云,长发似银白的火焰熊熊燃烧。 在最近这段结伴同行的时光里,顾旭早已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欣赏过她的美。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得惊心动魄、不可逼视。 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像是波光荡漾的湖面,倒映出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也倒映出顾旭的身影。 在她强大法力的作用下,空玄散人各个分身的身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施法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快走!”她在神识里再次催促道。 顾旭此刻心情复杂。递  他看到了雪女脸上的泪痕,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迅速攀升的气息,也察觉到了她与敌同归的决心。 他知道她在燃烧自己的神魂,以短暂地获得同空玄散人一战的力量,从而为他的逃跑争取时间。 “真是个笨蛋。”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 空玄散人分身众多,保命手段定是不计其数。雪女就算燃烧魂魄,也很能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 况且,面对精通因果之道的空玄散人,顾旭就算能成功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 空玄散人迟早都能发现他的行踪。 “快停下来!”他用神识传音朝雪女喊道,“你这样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递  但雪女这一回没有听从他的劝阻。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那些变成冰雕的民众,然后朝顾旭淡淡一笑。 她的笑容很浅,却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好似冰雪初融、暖风拂面、绿柳在河堤边吐出新芽。 顾旭顿时明白,她燃烧灵魂,不仅仅是想要救他,也是想要赎清自己屠戮百姓的罪行。 她的本性一直都是单纯善良的。 当她意识到自己手上沾了上百条人命时,她的内心无疑是沉重而痛苦的。 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递  只是,也许是因为对她的经历心存同情,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一路同行,让他习惯了她在自己身边。 顾旭并不想眼睁睁地望着她消失。 正当顾旭眉头紧锁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所以这一回,你需要我的帮助么?” 这个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无疑是属于那个神秘的白发少年。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他。 白发少年的这句话让他想起,当他与这个世界斩断因果后,他晋升第五境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迈出这一步。递  成功破境,意味着他将拥有一个新的权柄。 “光阴”和“乾坤”,都曾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帮助他摆脱困局,寻得生机。 也许这个新的权柄,也将成为今日破局的关键? 趁着雪女暂时拖住空玄散人和那些愤怒的凉州民众,顾旭转身钻到一处墙角,深吸一口气,将事先准备好的丹药塞入口中,然后闭上眼睛。 昏暗无光的幽冥世界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巍峨险峰之上的望乡台已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顺着这条通向地府的道路大步向前,很快来到了一座造型古朴奇诡的亭子旁边。递  这是一座单围柱重檐六角亭,飞檐翘角,若飞举之势。其以黑瓦覆顶,上面装饰着众多面目狰狞、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的雕塑,泛着暗红色的幽光。 顾旭知道,这座亭子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亭”。 在这里,修行者们将饮下孟婆送上来的孟婆汤,从此放下凡俗的累赘与羁绊,向着超脱的目标更进一步。 可是今天,孟婆亭里并没有孟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长相跟顾旭一模一样的白发少年。 他的左腿和右肩上各有一根长钉,穿过他的血肉,将他固定在孟婆亭的柱子上。 然而他却笑容轻松,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递  顾旭注意到,白发少年此刻的身影有些呈现出半透明状——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你终于来了,”只听见白发少年悠悠道,“我等了你很久了。” “少说废话,”顾旭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你直接告诉我,我这一回应该帮你拔下哪一颗钉子?” “别这么着急嘛,”白发少年道,“你要不先耐心点儿,先听我说几句话?我有更好的办法能够帮助你解决眼前的问题。” “待你说完,陆诗遥已经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白发少年右肩处的钉子。 “别拔这根!”白发少年惊呼道。递  他第一次见顾旭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霸道,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那我拔另外一根?”顾旭松开手,目光落在他左腿的钉子上。 请:wap.touxsw.cc 第九十五章 突破第五境 “诶,我有更好的办法能帮助你,你真不打算考虑一下?”白发少年望着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你想借用我的身体?”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正是。” “万一伱借了不还,我该怎么办?” “我很失望,顾旭,”白发少年轻叹一声,“我们两个生来就是一体的,你若死了我也无法独自存活,可你却竟然对我如此的不信任。 “再说,如果你想战胜空玄散人,除了相信我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顾旭沉默了几秒,脑海中浮现出雪女脸上闪闪发光的泪珠,觉得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你能不能让我先破境?”他问。 “孟婆汤在那里,你自己去喝吧!”白发少年左手指了指地面。 顾旭低下头,看到地上摆放着一只破旧的黑色瓷碗,里头装着浑浊的液体,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气味。 传说中的孟婆汤是以人的灵魂与俗世的药材混在一起调和而成的。一旦饮下,鬼魂们便将彻底忘记前世的一切记忆,得以安心地转世。 而在大荒的修行体系里,这是能让修士们超脱凡俗的一味灵药。 “若要前行,须得舍弃。” 这是顾旭曾经在修行典籍中读到过的一句话。 根据书里的描述,这世间的凡夫俗子们身上都背着沉重的行囊——柴米油盐、爱恨情仇、功名利禄…压在他们身上,使得他们难以走向更远的地方。 唯有从行囊里取出一些东西,将其抛弃,才能轻盈前行,迈过“孟婆亭”这一道坎。 为了破此境界,有人辞官归隐,有人离家出走,有人深山苦修,有人斩断情绪。 顾旭在书中看到过许许多多的案例,了解过不止一种破境之法,也曾目睹过其他人的破境过程。 现在终于轮到了他做出选择的时候。 “除了自己,我已一无所有。” 他轻叹一声,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捧起“孟婆汤”,将其一饮而尽。 孟婆汤的味道很复杂,酸、甜、苦、辣、咸融合在一起,令他很难说清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在液体流入他喉咙的过程中,许多记忆里的画面陆陆续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想起了在沂水县天天杀鬼攒功勋兑换丹药的日子,想起了在飘香楼里时小寒对着面前的叫花鸡狼吞虎咽,想起了陈济生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替他采摘雪参,想起了陆氏凶宅里的百花诗社… 他想起了洛京元宵节的烟火,想起了坐落在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的四合院,想起了名为“寿昌坊”的丹药作坊,想起了在炉火之中化为灰烬的婚约… 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一直以来,不论过去了多长时间,这些事情都里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可是这一刻,这些记忆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埃,变得遥远起来。 他的心境也变得安若止水,很难再有波澜涌动。 他失去了官职,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财富,失去了婚姻,甚至失去了因果羁绊。 自此只身一人,轻装上路。 待孟婆汤完全融入他的身躯之中,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变得轻盈起来,像一个氢气球似的,双脚离地,向上飘呀飘呀。 飘出了孟婆亭,飘到了幽冥世界那片漆黑的苍穹,穿破一层又一层的阴云,继而直接冲出了天际… 短时间的神魂离体,是第五境强者所具有的能力。 此时顾旭正以神魂离体的状态,飘在半空中,关注着雪女与空玄散人之间的战斗。 他看到空玄散人的各个分身,正在反反复复地变成冰雕又恢复原状;他看到雪女的泪水汹涌流淌,模糊了她那清丽绝伦的面容。 他还注意到,她的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在风中猎猎起舞。 她的一只手臂已经融化消失! 当然,在雪女这孤注一掷的攻击下,空玄散人也并非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两个实力相对较弱的分身,已扛不住漫天冰雪的肃杀之力,化作了破碎的冰屑,然后融化成水。 就在这个时候,空玄散人感知到了他离体的神魂。 “不愧是曾在大齐王朝备受瞩目的天纵之才,竟然能够在这危急情况下临阵破境!” 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一边嘴上调侃,一边朝着顾旭魂魄所在的位置轻轻一指。 他的真元化作无形的锁链,似乎要拴住顾旭的魂魄,阻止其回归躯壳。 望见他的举动,雪女心里怒火更甚。 她眉头紧蹙,用剩下那只手挥动“惊鸿笔”,再一次施展“败鳞风卷”。 只见朔风呼啸,飞雪如剑。 空玄散人那条用真元幻化而成的锁链轰然碎裂。 他的皮肤上又一次出现无数条密密麻麻的血痕。 在他自我疗愈的过程中,雪女抓住机会,迅速默念咒文,顿时召唤出无数只冰雪凝成的猛兽,在空玄散人的晋升大阵上肆意奔跑践踏,破坏那些繁复的阵纹。 与此同时,在空玄散人众分身所站立的地方,忽然出现了无数条霜白色的藤蔓,宛若一条条蠕动的白蛇,缠住空玄散人的身躯,钻进他的血肉,誓要撕碎他的五脏六腑。 雪女的冰雪法术,一向以极寒中孕育生机而出名。 然而这一刻,这充满生命力的法术,却成了残忍与毁灭的代名词。 在“败鳞风卷”的压制下,空玄散人很多花里胡哨的法术难以发挥作用,只能依靠真元和体魄硬扛。 但他的每个分身,都不可能同本体一样强横。 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个擅长表演鼠戏的中年男子的身体在冰雪藤蔓的撕扯下,瞬间爆裂开来,像是被撕开的纸张,成了满地碎屑。 乍一眼看上去,雪女似乎在这场战斗中占据上风,空玄散人却在她雷霆般的攻势下姐姐败退。 不过顾旭清楚,这只是表象罢了。 雪女的灵魂,就像是秋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亲手给她穿上的那双绣鞋,早已从她裙摆底下脱落,变回了轻飘飘的符纸,如折翼的蝴蝶般,随漫天飞雪一起落于地面。 她的裙摆也变得空空荡荡,宛若悬在空中没有实体的幽灵。 她那双莹白秀气的玉足融化了。 她那双笔直匀称的长腿也融化了。 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将完全化作一滩雪水,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雪女不愧是“美”的象征。 就算是消亡的过程,也不见鲜血、不见污浊,宁静而安详,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流露出触动人心的哀感和美感。 但这副画面落入顾旭眼里,却显得无比残酷。 如果说悲剧的定义,是“把美撕碎了给人看”,那么此时此刻,他无疑正在目睹这世界上最令人沉痛的悲剧。 于是他结束了神魂出窍的状态,重新回到“孟婆亭”,朝白发少年伸手道: “把权柄给我,我去帮她。”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你不要把权柄想得太过神奇,”白发少年看着他回应道,“你跟空玄散人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就算有了权柄,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要不还是把身体借我用用,我来帮你解决这场战斗——” “——我想先试一试。”顾旭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地说。 “那好吧,”白发少年轻轻摇头,“伱把我左腿上那根钉子拔下来,它所封印的权柄,名字叫做‘天命’,能够影响运势,操纵概率…至于它究竟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就得看你怎么使用它了。” “天命…”顾旭心头默念这个词。 时至今日,他已经从星盘和各个权柄的作用中,愈来愈熟悉紫微大帝的权能范围。 “众星之主”、“万象宗师”——这是“星主宝诰”中对他的敬称。 “执普天星斗、宇宙劫运、天下兴衰”——这是世人对他的颂词。 祂绝不是简简单单地与“太上昊天”分别主宰白天与黑夜。 时间与空间、星辰与知见、命运与因果…皆属于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顾旭弯下腰,抓住白发少年左腿上的钉子,将其用力拔出。 白发少年低着头,微笑望着他。 恍惚之间,顾旭仿佛看见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星光汇聚成滔滔江水,滚滚不绝。 他意识到这些星辰象征着芸芸众生的命运。 或许只要他伸出手,在这条璀璨星河中拨弄水花,有人的命运轨迹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 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静静消化着涌入脑海的海量知识。 在此过程中,幽冥世界黑云翻滚,狂风呼啸,遥远的地方传来恶鬼的嚎叫声,仿佛遇到了可怕的天敌。 近处,古老的孟婆亭如地震般剧烈颤动,那一根根黑色立柱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如密密麻麻的蛛网般,一直蔓延到屋檐。 隐隐约约,他似乎听见白发少年在耳边轻声念叨: “顾旭啊顾旭,你要明白,有些时候,拥有直视命运的能力,其实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你会发现,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像早已写好的故事结局,你就算倾尽全力,也无法改变…” 待到顾旭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感受到灼热的真元在经脉中奔腾咆哮,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大幅增长。 也清晰地察觉到了新的权柄。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抛铜币时永远正面朝上,玩扑克时永远抽到大小王,射箭时百发百中,也能让某些有微小概率发生的意外,变成百分百必然发生。 但是他的心头并没有半点喜悦。 因为眼前的这场战斗,等不及他的参与,便已经结束了。 雪女的身躯已经彻底消融不见。 她那件素白的衣裙,连同惊鸿笔一起,从高空坠落,落在距离顾旭数米远的地方。 空玄散人的众多分身也已化为灰烬。 只余下本体——那个穿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站在远处修复着身体的伤势。 “我来晚了。”顾旭心头想着,朝着那袭素白衣裙缓缓走去。 他的胸腔中涌起一些怨气。 既是埋怨自己境界低微,也在埋怨那白发少年一直说废话拖延时间,迟迟不愿意把新的权柄给他。 如果他能早一点加入这场战斗,用那“天命”权柄,让空玄散人的法术出现更多的失误,或许能够把她救回来吧? “不要异想天开了,”白发少年在他的脑海中轻笑道,“你博览群书,熟读典籍,应该早就知道,燃烧神魂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 “除非,你拥有比她更高层次的力量,能够强行终止她的举动;或是当你晋升‘真君’境界后,能用‘光阴’权柄逆转时间。” 是啊,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 雪女根本就没有打算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 她只是想在赎罪的同时,拖住空玄散人,为我争取一线生机。 顾旭默默想道。 但或许是“权柄”曾经两次在绝境中助他脱身。 他总怀着一些侥幸的心理,觉得也许这一次,“权柄”可以帮助他救下雪女,实现一个没有牺牲的完满结局。 事实证明,他和雪女都太过天真。 “权柄”只能助他一臂之力,却不可能永远都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雪女牺牲了她自己,也不意味着顾旭一定能安然无恙地从空玄散人面前逃脱。 毕竟,就算空玄散人分身都死了,只剩下一个本体,对付顾旭这样一个初入第五境的弱小修行者,也绰绰有余。 顾旭自嘲一笑,心头涌起一阵悲哀。 这个世界早已把他遗忘了。 唯一惦记着他的雪女也消融了。 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不会有人记得他,怀念他,给他收尸,为他举行葬礼。他将成为众多死于鬼怪灾祸的无名尸体之一,被随意丢在城郊乱葬岗上。 所谓“大齐天骄”、“紫微传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雪女遗落的那件素白衣裙边上。 衣裙沾了水,摸上去凉凉的,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蹲下身子,准备将这件衣裙叠起来,收进“闲云居”中。 就在这时,几张彩色的花笺从衣袖中飞了出来,像是雪中飞舞的蝴蝶,轻轻飘落在地上。 顾旭想起他在陆氏凶宅中看到彩色花笺——多年前,妙龄少女陆诗遥曾在那些花笺上记录每日的心情和见闻。 没想到她在变成鬼怪之后,也仍旧保留着这一习惯。 顾旭轻叹一声,一张一张地捡起这些花笺,认真地阅读着上面书写的内容: “天行二十四年五月廿三。听风,听雪,听长生公子吟诗。公子的诗气势磅礴,字里行间装着万里江山,但他笑起来的样子却很温柔,像是朗月入怀。 “他真是个有趣的人。” “天行二十四年五月廿四。洞口的积雪上有一串公子的足印,我试着把脚轻轻踏上去。还好,没被他看见。” “天行二十四年六月初二。和公子一起,在荆州品尝了冰糖葫芦、鱼糕和红油小面。我原本尝不出它们的味道。但因为有公子在,我差点被红油小面辣得舌头发麻。 “还好,鬼怪没有眼泪,这样公子就看不到我泪流满面的丢人模样了。” “天行二十四年六月初五。我好像忘记了公子的本名。但如果我开口去问他,他会不会不高兴,觉得我很笨… 顾旭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只觉得鼻梁酸酸的,眼睛却很干涩。 自从他闯入沂山之巅那一刻起,“公子”便成了雪女花笺中出现得最频繁的词语。他知道雪女一直以来很孤独,他算是她多年以来唯一的同伴。可他没想到过,他在她的世界里竟是如此的重要。 在她那张如沂山冰雪般冷淡无情的面孔下,竟然藏着一颗如春水般纯净而多情善感的心。 “傻姑娘,”顾旭低声喃喃道,“我最早真的只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敌人啊,没想到你却…” 悄然之间,他翻到了最后一张花笺。 这张花笺上没有写日期,只以工整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小诗: “曰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你不配 “把你真元借我一用。““顾旭”淡淡道。 “这是我的荣幸。”洛川不假思索地颔首道。 他那一向静如止水的眼神里,忽然流露出又惊又喜的情绪。 似乎能够助“顾旭”一臂之力,对他来说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只见星盘与铜镜相连,构建出一条横跨千里的无形纽带。洛川那磅礴浑厚的真元,宛若滔滔江水,沿着这条纽带,源源不断地汇入顾旭的经脉之中。 片刻后,铜镜光芒淡去,上面影像也消失不见。 “顾旭”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这具身体真弱。”他评价道。 真正的顾旭待在意识世界里静静旁观,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当然能感觉到,“真君”强者的真元实在太过雄浑,若不是白发少年用法术做了缓冲,恐怕把他的经脉直接撑爆了。 空玄散人同样也察觉到“顾旭”身上迅猛增长的气息。 他并不知道这股令人忌惮的力量从何而来。 他只知道,一旦让“顾旭”完全吸纳这股力量,他将会变得极难对付。 于是他再次施展因果法术,试图斩断“顾旭”和星盘之间的联系,让星盘变成无主之物。 “顾旭”轻笑一声,对空玄散人此举投以不屑的眼神。 只听见“咔嚓”一声,“顾旭”安然无恙,反倒是空玄散人手里的拂尘断裂成了两截。 空玄散人立即捂住脑袋,眉关紧锁。 拂尘是他的本命物。 本命物被毁,相当于魂魄缺失了一部分,对于大荒的修行者来说,是堪比断去手足般的痛苦。 “老头子,难道以前没有人告诉过你,”“顾旭”又上前一步,语气玩味地说道,“使用因果之术,首先得怀有敬畏之心?” 尽管他现在没有实体,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真元,只能借顾旭的身体进行战斗,但对于天地大道的理解,他却远远超过当今大荒的所有修士。 再加上不论是他,还是他手里的星盘,都有着极高的位格。 空玄散人刚一施展法术,便遭到了因果的反噬。 “伱…你不可能是顾旭,”他不禁惊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空玄散人已隐隐发觉,眼前的这个敌人,在因果大道上,拥有着绝不弱于自己的造诣——这绝不是仅有第五境修为的顾旭能够做得到的。 “你猜。”“顾旭”嘴角上翘。 两人的角色似乎悄然之间发生了调换。“顾旭”成了那个将猎物玩弄于掌心的猎人。 他将星盘在手里转了圈儿,心头默念咒文。 星盘上繁复图案再度闪耀璀璨光芒。 与此同时,像是一阵狂风刮过,天空中厚厚的乌云霎时四处散开。 此刻虽是白天,云层背后却显露出一片浩瀚无垠的漆黑夜空,无数星辰熠熠生辉,与星盘上雕刻的星辰轨迹交相辉映。 “老头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像你这样谨慎的人,肯定不会让所有分身都同时出现在凉州城,”“顾旭”继续笑着说道,“让我看看,你把剩下的分身都藏在什么地方…” 他话音刚落,在遥远的洛京城街边,一个手持生锈铁碗蹲在街边讨饭的乞丐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其身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无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死活。 空玄散人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他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法术神通,已遭到对方全面的压制。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分身,也早已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自从用“昭冥禁术”变成鬼怪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死亡的临近。 “但他的身体仍旧很孱弱,”空玄散人很快发现了“顾旭”的弱点,“就算他拥有了超越圣人的强大真元,以及对大道的深入领悟,他的身体依然只是一个第五境小修士的身体。” 想到这里,空玄散人当机立断,一边尝试用法术将“顾旭”禁锢在原地,一边如野兽捕食一般,朝着“顾旭”猛然扑去。 他的白发胡须变成了浓郁的黑雾,他的面颊变成了诡异的青灰色,嘴角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他的四肢变成了锐利的鸟爪,指尖迅速生长出长长的黑色指甲。 他曾是差一步就飞升成仙的修行者,无疑拥有着重塑之后的强悍肉身。 而在修炼“昭冥禁术”后,他也拥有了鬼怪的能力。 他相信,若是近身肉搏,“顾旭”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只要别给他使用法术的机会。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发展。 他还未靠近“顾旭”,“顾旭”便已穿过一道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出现在他的背后。 在此过程中,蜀地剑阁里一名身着粗布衫、拿着扫帚的年轻杂役突然仰面倒地,口吐白沫,一命呜呼。旁边的剑阁弟子们望见这一幕,无不惊慌失措,却又摸不着头脑。 空玄散人的分身就这样又死了一个。 这时空玄散人已经猜到,“顾旭”绝对掌握着一门跟时间有关的法术。 不论是今日,还是几个月前在沂山之上,他都能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做到好几件事情,且让自己毫无察觉。 时间,空间,这些和因果之道一样,都是需要修行者倾尽一生心力去探索的、高深莫测的大道。 可“顾旭”竟然掌握了不止一个。 他到底是什么人? 正当空玄散人震惊不已的时候,“顾旭”轻轻摇了摇头,悠悠说道:“老头子,你可真是怕死啊,竟然把畜生都变成自己的分身。” 说罢,东海蓬莱岛上一只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海龟骤然暴毙,金陵城垃圾堆里一只偷吃残羹剩饭的黑老鼠骤然咽气,荆州城四合院墙角处的一只蟑螂也骤然四脚朝天浑身抽搐,然后一动不动了。 空玄散人身上的气息又弱了几分。 他此刻真真正正只剩下本体了。 他咬了咬牙,突然跪倒在“顾旭”面前,连连叩首道:“大人,饶了我吧,我从未对您起过杀心,只想与您共同探索大道奥秘…我愿与您签订大道契约,做您的奴仆,一辈子唯您马首是瞻…” 说话时,因果道法在他周身勾勒出一条金色的光带,将他束缚其间,另一端则飘向“顾旭”,似乎在凸显他的诚意。 空玄散人一直是个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不仅狡兔三窟,而且能屈能伸。 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就求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 他觉得,以顾旭那孱弱的身体,肯定无法长时间地承载如此磅礴浑厚的真元——只要能拖上片刻,拖到顾旭变回那个弱小的第五境修士,胜负就会瞬间逆转。 拥有一个实力超越圣人的奴仆——这对世上任何修士来说,应该都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吧? 空玄散人期待着对方的犹豫。 “顾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世上想做我奴仆的人多得是。你还不配。”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空玄散人之死 说话的同时,“顾旭”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 银白色的星辉自天而降,汇聚在他的指尖,形成熊熊燃烧的烈焰,将空玄散人整个人笼罩在内。 空玄散人意识到对方早已看破自己的伎俩。 他当机立断,干脆抛下笨重的躯壳,试图以神魂的形态,穿梭空间裂缝逃走。 这对于空玄散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失去身体,意味着他将修为大跌,哪怕他以后成功夺舍新的身躯,也很难再恢复到今日的境界。 但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 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被“顾旭”的火焰烧成黑色灰烬,看上去与火盆里的炭灰没什么区别。 “顾旭”瞥了眼地上的黑灰,皱了皱眉。 他收起“星盘”,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握。 空玄散人的魂魄立刻在他的手里显出形来—— 只见“顾旭”用拇指和食指,箍住一个几寸高的半透明小人的脖子。 那小人双腿乱蹬,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顾旭”的束缚。 “为什么?”白头发白胡子的小人嘶嘶呐喊道。 “怎了?”“顾旭”嘴角上翘,玩味地看着他,“不服气?” “天不容我,天不容我,”空玄散人的魂魄继续自言自语,神情绝望至极,“不仅飞升无路,而且竟连做鬼都不行。” “你是我的臣民,”“顾旭”淡淡道,“天上那一位怎可能轻易让你逃出囚笼?” “你这话什么意思?”听到“囚笼”二字,空玄散人立即停止挣扎,认真地望着“顾旭”。 他想到了当初飞升时经历的恐怖场景,想到了劈在自己身上的金色神雷。他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渴望知道飞升的真相。 而现在,“顾旭”似乎可以解决他多年来的困惑。 “顾旭”没有说话。 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空玄散人的脑袋,把一段记忆注入到他的神魂之中。 空玄散人先是露出茫然的眼神,被海量的信息冲乱了思绪;几秒钟后,又变得目瞪口呆、惊愕无比。 “你…您就是———” “——没错,是我。”“顾旭”轻轻点头。 空玄散人长叹一声,低头道:“您能否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回。我愿日后做牛做马,任您差遣——” “——如果我放过你,”“顾旭”收敛笑容,打断他的话,“那么谁来给陆诗遥偿命?” “她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感受到“顾旭”声音里的凛冽杀意,空玄散人惶恐不安地辩解道,“是我给了她第二条命…” 然而,未等他把话说完,“顾旭”的手就骤然握紧。 只听见“嘭”的一声,空玄散人的魂魄如一个爆炸的气球般破裂开来,变成无数半透明的碎片,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不复存在。 “怎么样?满意不?”“顾旭”静静看着空玄散人消失的地方,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把他的三魂七魄彻底粉碎,现在就算太上昊天亲自前来,也救不活他了。” 顾旭的本尊一直在意识世界里默默旁观这场战斗。 在白发少年借用他的身体解决空玄散人一个又一个隐藏的分身的过程中,他感觉到大量的知识涌入他的脑海,使得他对因果之道、对“天命”权柄、对星盘用法的理解又更上一层楼。 天上的每一颗星辰,似乎照应着地上每一个人的命运——当他手握星盘、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一切隐藏的因果都会变得无处遁形。 “该把身体还我了吧!”顾旭道。 “哼,就惦记着自己的身体,连句‘谢谢’都不肯说,”白发少年撇了撇嘴,有些恋恋不舍地退回到顾旭的识海之中,“哎,不得不说,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可真是舒服。” 伴随着顾旭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他感觉到体内那属于洛川的浩瀚磅礴的真元,忽然间如决堤的洪水般,哗啦啦地一泄而空。 一阵强烈的疲惫感涌遍他的全身。 凉州城的雪停了。 空玄散人死了。 他终于安全了。 可是他心里并没有预想中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怅然若失、心神郁郁。 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只要当他把惊鸿笔握在手里,他仿佛能看到一身素裙的雪女站在他的面前,好奇地体会着市井间的烟火气息。 “你说,如果逆练《昭冥禁术》,它能否真的变成把鬼转化成人的《冥昭禁术》?”许久的沉默之后,顾旭向白发少年问道。 “你又不是鬼,问这个做什么?” “陆诗遥生前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能重新做回人类,真真切切地感受这个世界,”顾旭轻声回应,“我很想帮她完成心愿。” “她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融化了,”白发少年道,“你就算真的把《冥昭禁术》研究出来,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真的没有复活的可能了?”顾旭皱眉问道,“比如回溯时间,或者去命运长河里寻找她的灵魂烙印——” “——你可真是异想天开,”白发少年呵呵笑了笑,“待你修到更高境界后,‘光阴’权柄确实有着回溯时间的能力,但它只能回溯很短暂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帮助你改变历史。至于命运长河…恐怕得等你修到‘归墟’境界,才真正具有探索它的能力。” “‘归墟’…”顾旭默默重复着这个词,心情愈发复杂。 “你就把这当做是我异想天开的执念吧,”他想了想,仍固执地说道,“你就告诉我,‘昭冥禁术’到底存不存在逆练的可能性?” “当然存在,”白发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荒的生灵,不论是人还是鬼,都是我曾经的臣民,只是被太上昊天变成了如今这副自相残杀的模样罢了。既然人能变成鬼,那么鬼自然也有办法便成人。” “那么,你能否帮助我,一起把这逆练之法研究出来?” “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白发少年抬起下巴道,“但如果你诚心诚意地求我,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第一百章 陪练 在顾旭的死缠烂打之下,白发少年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给他提供帮助。 此时此刻,随着空玄散人的死亡,凉州城的晋升大阵彻彻底底地化为虚无。 那些受因果法术影响而仇视顾旭的凉州居民们,也早已恢复正常。他们似乎失去了刚才的记忆,把顾旭当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目光甚至不愿在他的身上多停留片刻。 顾旭再次叹了口气。 他收起惊鸿笔,朝雪女消失的地方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踏着青石板路面,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大齐王朝的边境线。 出了城门,便是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 塞外。 狂风呼啸,苇草摇曳。 一群古铜色皮肤的壮汉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策马疾行。 他们穿着色彩鲜艳、袖口紧窄的衣衫,腰述革带,下着裤装,脚蹬革靴,配着银光闪闪的弯刀。 在他们的脖子上,均挂着一串白骨项链,在大风中晃动碰撞,发出响声。 这群人便是齐人眼中的“西北蛮族”。 当然,他们并不会以“蛮族”自称,而是把自己的族群唤作“狼民”。 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群狼,信奉着弱肉强食的法则。每当他们杀死敌人时,便会取下敌人的一节骨头,串在自己的项链上。 项链上串的白骨越多,就越能得到同族的尊重。 “哈尔巴拉大哥,快看,前方那山丘上有一个人!”这时,一个身材偏矮的蛮族忽然伸手指向前方,大声喊道,“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齐人!” 他口中的“哈拉巴尔大哥”,是这群人的头领,亦是洼地部落众望所归的少主。 其个头高大,长着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像砖头一样一块一块的,让人看到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暴力”二字。 他的身上纹满了猛兽的刺青,他的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骨串。 “一个人?”哈拉巴尔皱了皱眉。 众所周知,西北的荒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游牧部落,都擅长骑马作战,随时都可能化身劫匪,将过往的路人、商队、乃至于其他的部落劫掠一空。 正因如此,当齐人进入西北荒原的时候,一般都不惜花费大代价,请实力强大的修行者一路保驾护航。 然而,前方山丘上那位齐人,竟然敢在荒野上孤身独行! 他究竟是不自量力,还是艺高人胆大? 哈拉巴尔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那人片刻,喃喃自语道:“竟然还是个瘦得跟猴子似的毛头小子!” “哈拉巴尔大哥,咱们去把他劫了吧?”一个健壮青年在旁边提议道,“你看,他身上连个装食物的行囊都没有,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 “他肯定带着空间法宝!”哈拉巴尔打断了这人的话。当他说出“空间法宝”几个字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流露出了极为明显的觊觎的眼神,甚至有人拎起马鞭准备往前冲。 西北蛮族的修炼体系,以借助图腾磨砺肉身为主,缺少中原地区那玄妙莫测的道法,更没有画符、布阵、炼器等的法门。 正因如此,法器在草原上是极为珍贵的物品,总能引起各个部落的激烈争夺。 哈拉巴尔本有些犹豫。 他觉得一个齐人敢带着法器独行草原,肯定有所依仗。 但他身边的族人们纷纷说: “我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怎会打不过?” “你瞧他这么年轻,看上去毛都没长齐,能有多高的修为?” “哈拉巴尔大哥,伱可是草原上年轻一代的最强者之一,未来可汗的候选人,那小子怎可能是你的对手?” 在这些人的奉承和鼓动下,哈拉巴尔心头热血上涌,越听越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于是他一手抽出弯刀,指向前方,一手狠狠用鞭子抽了马屁股,瞬间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对面的山丘冲去。 他率领的族人们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站在丘陵上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布衫、容貌俊朗的年轻人。 他眉头微皱,不断用手在空中比比划划,似乎在推演着什么。偶尔他还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似乎旁边有人在跟他说话似的。 当哈拉巴尔带领众人朝他冲来的时候,他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此毫无察觉。 看到这样一幕,草原蛮族们不禁大喜过望。 他们觉得,中原真是来了个给他们送法器的傻子,竟然连近在眼前的危机都发现不了。 然而,蛮族们的喜悦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他们进入青衫年轻人周围十余里的范围后,突然像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跌倒在地,摔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他们脚下原本坚固的岩石地面,忽然变得如沙土般又松又软。众蛮族在其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哈拉巴尔意识到,自己这回碰上了硬骨头。 仗着自己强健的体魄和图腾的力量,他抛下马屁,握着弯刀,从这松软的沙土中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地向着青衫年轻人奔去。 他带来的这群人修为参差不齐,其中大多数估计都没有从这陷阱里脱身的本事。 如果他们今日都栽在这里,对于洼地部落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要把他们完整无缺地带回去,只有一种办法—— 战胜那个手段诡异的青衫年轻人。 这个青衫年轻人,自然是离开大齐、来到荒野的顾旭。 在这短暂的歇脚时间里,他同白发少年讨论着“冥昭禁术”,全身心投入在对道法的推演中。 当然,以他的性格,可不会轻易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凭借一摞早已准备好的符篆,他在自己周围布下了一座简易的防御阵法。 几分钟后,这阵法果然派上了用场。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在沙土中如蛆虫般拼命挣扎的众蛮族,以及拎着寒光闪闪的弯刀、杀气腾腾地要来找自己干架的哈拉巴尔。 按理来说,他只需随便掏出几张符篆,就能轻轻松松把这个蛮族莽夫打得满地找牙。 可这时,白发少年忽然在他脑海中提议道:“你不打算趁这个机会练练你的‘天命’权柄?这么好的陪练可不容易找啊!”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当爹了? “狼神祝福…”顾旭默默重复着这个词,心头颇感好奇。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能够把一个第四、第五境左右实力的蛮族战士,瞬间拔高到能与圣人比肩的水平。 “你们的圣山在哪里?”思忖片刻后,他又接着问道。 “在那边,”哈拉巴尔微微抬起头,目光望向前方,“再往前走三百余里就是了。” 顾旭也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其同昆仑山正好在同一个方向。 “你给我带路,”他吩咐道,“我也想去那圣山看看。” 哈拉巴尔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复杂。 眼前这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若是把他带去圣山,很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 但是族人的性命还在他手上。 如果拒绝他的请求,这些族人恐怕真会如幻像中那样,统统鲜血四溅、身首异处。 “圣山上的萨满们神通广大、力量超凡,”沉思许久之后,哈拉巴尔心头默默告诉自己,“有他们在,这个青衣人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没问题,大人。”他对顾旭说道。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解开了哈拉巴尔身上的缚身符,又轻轻地挥了挥手,地上蠕动的泥沙随之消失不见。 整个洼地部落的蛮族们发现自己仍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只是他们的幻觉。 其中有几人,见终于脱离陷阱,立即翻身上马,转身就跑,只希望远远地离开顾旭,再也不想见到这个魔鬼一般的齐人。 可是片刻后,他们又惊又怕地发现,尽管他们自我感觉已经跑出了很远的距离,但是实际上,他们仍旧在原地不住打转。 那个青衣年轻人依然面带微笑,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管好你的同伴。”顾旭对身旁的哈拉巴尔淡淡吩咐道。 哈拉巴尔深吸一口气,低头称是。 相比于他的族人们,哈拉巴尔拥有更多的与齐人交战的经验,自然看出顾旭刚才使用了空间的力量。 在草原人的眼里,时间也好,空间也罢,皆是神掌管的领域,凡人穷尽一生,也难以窥探其中的奥秘。 但顾旭却能把空间力量运用得灵活自如,毫不费力地把众人玩弄于掌心。 “他到底是什么人?”哈拉巴尔心头疑惑,“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早已威震四方、声名远扬。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齐国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天晚上,众蛮族们在荒原上露天休息。 顾旭则取出“闲云居”。 眨眼间,一座古香古色的屋宇凭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在四周一派荒凉的景象中,显得格外突兀。 哈拉巴尔等人已明白,这座可以随身携带的房屋,就是他们刚才所觊觎的空间法宝。但现在,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的心头也不敢对顾旭的东西萌生丝毫贪念。 在众人又敬又畏的目光注视下,顾旭推开屋门,径直步入“闲云居”之中。 在屋内的书桌上,堆满了一张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张——这些都是顾旭近期对“冥昭禁术”的推演。 此时他的研究卡在了瓶颈。 任他绞尽脑汁,却很难有新的进展。 以顾旭那远超常人的悟性,这是他第一次在对道法的推演上,遇到如此难题。 “要不放弃吧!”脑海中的白发少年又对他开口道,“陆诗遥已经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亡了,伱就算真的把‘冥昭禁术’琢磨出来,也不可能把她复活。你自己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何必再浪费在这徒劳无功的事情上呢?” 顾旭没有理会他。 他面露异色,目光久久停留在书桌的另一角。 古朴纤细的惊鸿笔摆放在那里,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色光辉。 当然,令他感到惊奇的,并不是发生在惊鸿笔上的变化。 而是静静躺在惊鸿笔旁边的一个婴儿。 婴儿闭目睡着,不哭不闹,整个人呈半透明状,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雾。 虽然这个婴儿被裹在襁褓中,但凭着直觉,顾旭知道她是一个女婴。 “恭喜你,”白发少年在他的脑海中调侃道,“一个还没结婚的处男,居然就要当爹了,真是有意思啊。” “闭嘴。”顾旭道。 这个孩子自然不可能是他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到婴儿与惊鸿笔冥冥之中存在的因果联系,便猜到这个孩子,是惊鸿笔新诞生出来的器灵。 众所周知名器皆有灵。 而惊鸿笔的器灵,又是一直以来都与主人同生共死——它每次认主,都会诞生新的器灵,而主人死亡后,器灵也会随之消亡。 在此之前,顾旭想过很多办法,试图从惊鸿笔中唤醒那个属于自己的器灵,但都没有能成功。 他本来都已经想要放弃,准备顺其自然了。 没想到今日,器灵竟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顾旭暗暗猜测道,“按理来说,器灵的诞生,需要的条件是‘精神的共鸣’——可问题是,我最近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它就莫名其妙出现了? “难道是因为,惊鸿笔中残留着陆诗遥的命运烙印,而我近期天天想着‘冥昭禁术’,想要把她复活,所以意外地把器灵催生了出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婴儿的面前。 与只有拇指大小的星盘器灵不同。 惊鸿笔的器灵和正常人类婴儿大小相仿。 在顾旭走来的瞬间,婴儿似乎对此有所察觉,心有灵犀地睁开眼睛,朝他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太像了,太像了。” 顾旭愣了两秒,如遭雷击。 这婴儿五官的轮廓,尤其是眼睛,简直和陆诗遥一模一样。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一袭白衣的陆诗遥出现在他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唤着“公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他微微俯身,伸出一根手指,与婴儿的小手轻轻碰在一起。 婴儿没有实体。 他的手指径直从她的手心穿了过去。 但他的神魂却感受到了一丝清爽的凉意,仿佛触到了寒山的冰雪。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白发少年的熟人 翌日,当顾旭从“闲云居”走出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个女婴。 ——准确来说,这女婴是“飘”在他的面前,毕竟她并没有实体。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个婴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由刚出生时那种瘦小干瘪的模样,变得粉粉嫩嫩、白白胖胖,看上去就跟普通人家几个月大的婴儿似的。 “简直是个迎着风生长的哪吒。”顾旭心头默默感慨。 按照器灵这样的成长速度,或许再过一两天,就会变成一个能下地奔跑的孩童。 草原蛮族们自然也注意到了顾旭抱着的婴儿,纷纷露出诧异的目光。 在弱肉强食法则主导的西北草原,带孩子一般都是女人的活儿,而男人的使命是杀敌作战、保卫部落。 顾旭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行走草原,无疑是一件极为难以理喻的事情。 不过哈拉巴尔等人很快又发现,顾旭怀里的婴儿是半透明的,像是虚无缥缈的幽灵。 “莫非他跟传闻中那些邪恶的修行者一样,祭炼婴儿的亡魂,作为杀敌的武器?”哈拉巴尔暗暗猜测道。 想到昨日顾旭对付自己一行人时,施展出的种种难以反抗的诡异手段,哈拉巴尔觉得这个猜想极可能是真的。 毕竟,若不是修了邪恶的法术,他怎可能战胜像自己这样勇冠三军的草原战士? 不知不觉间,哈拉巴尔望向顾旭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畏惧和忌惮。 当太阳升起之后,一行人继续向圣山赶路。 哈拉巴尔本打算把自己的马匹让给顾旭,但顾旭却挥了挥手,表示拒绝。 他取出一张符纸,用惊鸿笔随意地在上面画了几笔,伴随着婴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符纸上金光一闪,瞬间变作了一张厚而软的羊毛毯子。 顾旭抱着婴儿,盘膝坐在毯子上。 毯子立即飘到半空中,迎风向前飞行,速度甚至比骑马的蛮族们更快一些。 “陆小姐,这里就是西北草原,”在飞行的过程中,顾旭望着怀里婴儿那张与陆诗遥极为相似的面孔,轻声自言自语道,“这里的天,比大齐的天更蓝,也更深远,就像是罩在头顶的圆顶毡帐…这里的人,也全都是肌肉结实的大块头,看上去架势很吓人,但实际都是一群粗鄙莽夫,不然我也没法一个打他们全部… “今天早上,我还尝了点草原的马奶酒,味道酸甜,入口有一股浓醇的奶香,没有中原的酒那么烈,但喝进肚子里却热烘烘的,像是有把火在燃烧一样…也不知你现在能否像以前那样,借着惊鸿笔和我一起尝尝… “唉,陆小姐,有时真觉得你是个笨蛋。你说过伱想做个人,好好体验这个世界的精彩。但你却为了我,让生命终止在了凉州城。日后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都看不到了…” 他说话时,襁褓里的女婴微微睁开眼睛,用懵懵懂懂的目光望着他,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今日的旅途也并非风平浪静。 飞了十余里后,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一望无际的晴空忽然变得昏暗起来。 草原的尽头传来极为难听的、又沙哑又尖锐的鸟叫声,刺得顾旭耳膜生疼。 不少草原蛮族们,更是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跌下来,捂着耳朵,在地上哎呦叫着打滚,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 剩下的人,连同哈拉巴尔在内,则跪在地上,忍受着痛苦,朝着天边连连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几秒钟后,一只体型庞大的怪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鸟长着公鸡的身体,却拥有一张人的面孔,眼神如宝剑般锐利,仿佛随时要参加一场战斗似的。 “凫徯。”顾旭认出了这只怪鸟。 他也听出,这只鸟的叫声,就是在不断地重复它自己的名字—— “凫徯,凫徯,凫徯…” 从以前读过的书籍里,顾旭曾了解过,在西北草原,凫徯不仅以人为食,而且往往是灾祸和战乱的象征——每当它现身的时候,就会有恶战发生。 哈拉巴尔等人向凫徯匍匐祈祷,显然是希望未来的战乱不要牵连到自己的部族。 然而,顾旭的心里却对这只怪鸟冒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因为书里也曾记载过,若是将凫徯的鸟骨做成乐器,当乐器声响的时候,就会扰乱对手的心神,让对手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变成只会胡乱出招的傻子。 思忖片刻,衡量了一番敌我实力,顾旭果断决定对凫徯动手。 “乾坤”权柄将凫徯定在原地。 不论它多么费力地扇翅膀,都无法再前进丝毫距离。 随后,一道道密如蛛网的黑色裂缝出现在半空中,像是切蛋糕一般,刹那间将凫徯切割成数块,每一个切面都如镜子般光滑平整。 这时顾旭抬起手,轻轻做出一个撕扯的动作。 黑色裂缝变得扭曲起来,如一只无形的利爪,把凫徯的羽毛、皮肤、血肉依次剥离,只剩下苍白的骨头,轻飘飘地落在顾旭的身边。 世界终于安静了。 顾旭拾起鸟骨,将其收进“闲云居”里。 在对付凫徯的整个过程中,他青衫飘飘、姿态优雅,看上去风轻云淡,手上不沾一滴鲜血。 但与那被剥皮剜骨的凫徯放在一起,却显得比恶魔更加骇人。 “继续出发吧!”他对跪在地上的蛮族们说道。 众人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再直视顾旭。 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若是当初没有答应为顾旭带路的请求,或许他们的下场就跟这只凫徯一样了。 至于哈拉巴尔,则更是开始怀疑,圣山上的萨满们到底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在对空间的掌控上,萨满们并没有如此精湛的造诣。 “我不会引狼入室,成了草原的罪人吧…”他惶恐不安地心想。 顾旭驾驭飞毯,又飞了上百里路后,圣山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圣山并不高。 山上青草繁茂,旌旗飘飘,远远望去,像是蓝天下一块巨大的翡翠。 “你之前告诉过我,你在蛮族的圣山上有个熟人,能帮助我对付天行皇帝和太上昊天,为此我才专门来这圣山跑一趟,”顾旭眺望这处草原人心目中的圣地,对脑海中的白发少年说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是圣山上的萨满么?” 虽然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顾旭并不觉得那些萨满拥有与大齐王朝、与天行帝抗衡的实力。 “区区萨满,还不配做我的熟人,”白发少年仍在笑呵呵地跟他卖关子,“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有鸟焉,其状如雄鸡而人面,名曰凫徯,其鸣自叫也,见则有兵。”——《山海经·西山经》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挑衅者 西北草原的圣山拥有一座雄伟壮观的“大门”。 那是两只灰白色岩石雕琢而成的巨狼,后足蹬地,前脚抬起,相会于十余丈的空中,形成一道高耸的圆弧。 对于圣山,草原人无不怀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与虔诚。 在距离这道大门还有数百米远的时候,哈拉巴尔等人就已翻身下马,踏着苍翠欲滴的牧草,一路步行。 顾旭也保持一贯低调谨慎的作风,不想在这蛮族萨满们居住的圣山惹麻烦。 便收起飞毯,带着婴儿,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然而,见到顾旭这副毫不招摇的模样,洼地部落的蛮族们心情反而更紧张了,都以为顾旭酝酿着要在圣山搞一件大事情,对他的态度更加戒备。 圣山之上没有半栋正经的建筑,只有苫毡与架木搭建的营帐,荆棘篱笆筑成的围墙,以及自地面凸起的、覆盖杂草的土屋。 大齐王朝的城市往往是拥挤的——衙门、豪宅、庭院、屋舍、店铺、街巷等等,紧密地挨在一块儿,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一寸土地都被占据得满满的。 这处西北草原的圣地则与之相反。 它开阔、空旷,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慵懒地向四方延展,仿佛与遥远的天际连接在一起。 山脚下是热闹的集市。 草原上的商人们拴着马匹,在地上铺开货物,朝着来往的路人大声吆喝。 顾旭静静打量着周围的风景,脑海中猜测着白发少年所说“熟人”的身份。 还没走多远,便看到一大群草原蛮族如潮水般,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哈拉巴尔带领的队伍堵了个严严实实。 “决斗啦!” “决斗啦!” 众人兴奋地大喊,声音震耳欲聋。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瞎了一只眼的壮汉径直走来,脖子上挂着的白骨当啷碰撞着,腰间的弯刀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解下弯刀,将其扔到哈拉巴尔面前,然后叉着腰望着他。 顾旭知道,按照草原上的风俗,把弯刀扔到别人面前,意味着向其发起挑战。一般来说分出胜负即可,但也有不死不休的。 被挑战的人,可以拒绝接受。 但这会使他背负“懦夫”的名声——对于自诩骁勇善战、所向无敌的草原人来说,这比杀了他们更加难受。 作为有望竞争可汗之位的年轻战士,哈拉巴尔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挑战。 他干脆利落地脱掉上衣,赤膊上阵,如饿狼捕食一般向前猛扑,跟那黝黑独眼的壮汉激烈地缠斗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之前跟顾旭打架太过憋屈,令哈拉巴尔憋了一肚子的火。 今日他下起手来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几分钟后,独眼壮汉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哈拉巴尔的拳头裹挟气血之力,重重地撞在他的脸上,接着又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明显的坑洞。 “我认输!”独眼壮汉举起手道。 他清晰地感受到,相比上一次见面时,哈拉巴尔的实力好像又变强了不少。 “替我跟你们部族的呼德带句话,”哈拉巴尔冷冷地说道,“可汗的位置,他做梦都别想染指。” 在前往圣山之顶的过程中,哈拉巴尔又陆陆续续地遇到十余个挑战者。 草原蛮族生性好斗。自从哈拉巴尔公开宣扬要竞争可汗之位后,很多人感到不服气,想要试试他的身手。 而哈拉巴尔也用辉煌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他每战胜一个对手,他身边的族人们就会高呼着他的名字,声音震耳欲聋,显然与有荣焉。 顾旭本怀着看客的心态,一边默默地观望着周围的一切,一边跟脑海中的白发少年对话,试图从那个喜欢故弄玄虚的谜语人口中多套出一些信息。 不料忽然间,路边有几个蛮族战士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快看,有个齐人来了我们的圣山!” “哈拉巴尔,你的队伍里怎会有个穿长袍的齐国人?是你抓来的俘虏么?” “他是伱抓来献给伟大狼神的祭品吗?” “瞧他细皮嫩肉的样子,还抱着个婴儿,跟个弱不禁风的娘们似的。我妻子看上去都比他能打。” 听到这些话,哈拉巴尔顿时慌了。 别人来挑战他,他能做到面不改色、从容应对。 可是当别人来招惹顾旭的时候,哈拉巴尔立刻脸色阴沉,连连喝道:“你们不想死的话,就赶快给我闭嘴!” 在他眼里,顾旭的实力深不可测。 万一把这尊大神惹火了,说不定山坡上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哈拉巴尔反常的态度让周围看热闹的众人深感诧异——他们从未见到过,一向狂傲不羁的哈拉巴尔,竟会在他人面前展现出如此忌惮的态度。 只不过,在一群人高马大的草原蛮族中间,看上去身材清瘦的顾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威慑力。 “哈哈哈,哈拉巴尔,你居然会护着一个齐人!” “一个瘦胳膊瘦腿的齐人,竟会把你吓成这般模样!若是你之后真成了草原的可汗,该如何带领战士们跟齐国打仗啊?说不定齐人的战鼓刚响,你撒腿就跑了!” 围观众人一边大笑着拿着哈拉巴尔打趣,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旭,目光中充满新奇,像是在看一只马戏团的猴子。 哈拉巴尔心情愈发紧张,时不时地偏头去看顾旭的脸色,试图用眼神告诉他:“这都是那些人在胡说八道!跟我无关!” 顾旭一直淡然自若,面不改色。 自从晋入第五境之后,他便拥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心态,眼前的这些挑衅,根本不会在他心里激起丝毫水花。 直到有个蛮族青年解下弯刀,扔在他的面前,嬉笑道:“哈拉巴尔,既然你这么怕他,那就让爷爷我来替你教训教训他。” 顾旭没有亲自动手。 他怀里的女婴似乎感受到了话中的敌意。 她飘到半空中,忽然睁开那双轮廓漂亮的眼睛。 顷刻之间,寒风呼啸,这青年毫无抵抗之力地变成了一座冰雕。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狼神 女婴的举动引起人群一片哗然。 被变成冰雕的蛮族青年名字叫做“多吉”,在蛮族的语言中意为“闪电”,来自啸月部落,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勇士,曾因在乱军中斩下一名大齐戍边军队统领的首级而颇受同胞的钦佩。 没想到他在顾旭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是祭炼婴儿灵魂作为武器的邪恶修行者…”哈拉巴尔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感慨道。 其他的人,尤其是多吉的族人,更是统统取出武器,用刀锋指着顾旭,摆出一副要跟他决一死战的模样。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朝女婴挥了挥手:“回来,别闹。” 女婴用无辜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重新落回他的怀里。 “顺便帮这位勇士解冻一下。”顾旭又伸手指了指被封在冰块里动弹不得的多吉。 女婴眨了眨眼睛。 寒冰很快融化成水,多吉重又恢复了行动能力。 但他仍旧面色惨淡,显然对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心有余悸。 至于其他人,则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再对顾旭调侃嘲弄。 他们能够看出,顾旭目前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他对付起多吉,就跟掸去身上的灰尘一样轻松。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众人心头冒出重重疑惑。 像顾旭这么强的齐人,自然不可能是哈拉巴尔抓来的俘虏——哈拉巴尔是他的俘虏还差不多。 那他孤身一人来到草原圣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总不会是来跟狼民们和平相处的吧? 在圣山之顶,耸立一座灰白色的巨狼雕像。 这座雕像高大雄伟、直入云霄。在它的面前,地上的行人就像是会被它一巴掌轻松拍死的蝼蚁。 它通体由花岗岩雕刻而成,凹凸起伏的石头纹理勾勒出每一根毛发的轮廓,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它的脊梁高高隆起,身体前倾,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锋利的獠牙,仿佛随时要扑向前方的猎物。 顾旭注意到,这座雕像早已饱经风霜——它的身上有很多清晰的裂痕,见证了岁月的流逝和风雨的侵蚀。 但这些痕迹无损于它的威风,反而更加彰显出它的沧桑与庄严,令人发自内心地产生渺小的感觉。 按照草原人的风俗,来到圣山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狼神献祭。 哈拉巴尔等人刚一抵达山顶,便有数十条金色的光带自天而降,在众人面前汇聚成一个耀眼的光环。然后光环自中间裂开,一个白发苍苍、手持木杖的老妪凭空出现。 她穿着色彩花哨的长跑,身上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饰品,脸上不仅有深深的皱纹,也有图案复杂的刺青,给人一种既邪异又神圣的感觉。 哈拉巴尔率先走上前,朝着白发老妪深深弯腰行礼,态度恭敬地说道:“见过萨满大人。” 哈拉巴尔率先走上前,朝着白发老妪深深地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她说道:“见过萨满大人。” 在说话的同时,哈拉巴尔还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顾旭,试图给白发老妪使眼色,暗示她: 这齐国人是个实力可怕的强敌,您看该如何对付? 但老妪却对他的暗示完完全全无动于衷。 她的目光看上去有些空洞,有些呆滞,仿佛心不在焉、神游天外。 “开始你的献祭吧。”她用沙哑而漠无感情的声音道。 大荒不同的信仰拥有不同的风格。 大齐王朝信仰的上苍,一向表现得高高在上、超然于世。祂视万物为刍狗,从不对信徒们的供奉和祭品提出任何要求。也只有在大齐修士画符、请神或是占卜的时候,才能清晰地感受到上苍的存在和祂的无上威能。 相比之下,大燕的火神庙则要表现得接地气得多。火神从不吝于在信徒面前降下神迹。祂的力量也真真切切地存在于眷民们的血脉之中,存在于“涅盘经”和圣火图腾”之中。 至于草原人信仰的狼神,则带有着一股蛮荒原始的兽性。 祂鼓励信徒们割下敌人的头颅,献给祂作为祭品;若是信徒们送来的祭品让祂感到满意,便有机会得到祂的馈赠。 而圣山上的萨满,便是狼神的代言人。 祂从不会亲自对信众们降下神谕,而是往往需要通过萨满们传达自己的意志。 顾旭站在雕像的下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股香火的力量从各个方向涌来,汇聚成滚滚洪流,然后被雕像所吸收。 或许是出于他曾经做过北境的“火神”的缘故,这股力量让他感觉很熟悉、很亲近。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用意念截断这股香火之力的洪流,将其化为己用。 当然,为了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有这样做。 片刻之后,哈拉巴尔从行囊中取出了两个血淋淋的脑袋,将它们放在巨狼雕像前方的高台上,接着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道: “伟大的狼神啊,这两个头颅,属于我在草原上抓到的两个齐国来的探子…” 哈拉巴尔话音刚落,天空中骤然降下一道金色光幕,把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紧接着,在巨浪雕像的上方,出现了一个数十丈高的灰白色的狼形虚影。 这巨狼虚影高高仰起脑袋,露出尖锐的獠牙,散发着可怖的威势,对着苍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嗷呜——” 这声音,似乎可贯穿天空,撼动大地,也让众人的心脏暂停了刹那。 听到这声音,在场除了顾旭之外的所有人,不约而同跪在地上,朝着巨狼叩首膜拜,口中吟诵着对狼神的赞美。 不知过去了多久,哈拉巴尔终于从光幕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采,身上刺青的颜色又比先前更深了几分。 白发老妪上前一步。 哈拉巴尔本以为萨满大人要来恭喜他获得了狼神的回赠。 一句“日后我定会更加努力为伟大狼神效力”即将脱口而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白发老妪绕开哈拉巴尔,很快走到顾旭面前,朝他微微弯腰,态度礼貌客气地说道: “这位大人,伟大的狼神请您去光幕里一叙。”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白发少年的真实身份 萨满的这番话,以及她对顾旭恭敬客气的姿态,令在场众人感到无比诧异。 在草原人的心目中,萨满们可是狼神之下最尊贵的存在,他们高居圣山、呼风唤雨,俯瞰着世间芸芸众生。 可是今日,地位尊崇的萨满竟然会对一个外来者使用“大人”的称呼。 但这并不是最令众人感到奇怪的事情。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伟大的狼神竟会以如此清晰明确的态度,亲自对一个凡人发出邀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顾旭的身上。 顾旭能够感受到他们眼神中困惑、不解、甚至还有嫉妒的情绪。 他也能听到脑海中白发少年的一声轻笑。 于是他朝白发老妪点了点头,径直朝光幕的方向走去。 这金色的光幕仿佛是一道没有实体的厚墙,把巨狼雕像下的这片空地完完全全一分为二——步入光幕之后,一切风声、人声、草木摇曳声都被隔绝阻断,内外均看不见彼此。 顾旭停下脚步,好奇这草原的狼神究竟想要对他做些什么。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白发少年忽然在他的身边幻化出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的虚影。 这是白发少年第一次离开他的识海,现身于现实之中。 “元宝,还记得我么?”只见白发少年面带微笑,朝巨狼雕像轻轻挥手道。 他话音刚落,那高大威猛、令人敬畏的巨狼虚影体型瞬间缩小了数倍,变成了普通家犬的大小,闪烁到了白发少年的身边,先是在白发少年腿上蹭呀蹭呀,然后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白发少年的指尖。 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目瞪口呆。 这草原人顶礼膜拜的狼神,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儿“狼”或者“神”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只喜欢黏着主人的土黄色狼狗,还有一个土到掉渣的名字。 若是光幕外面那些狂热信徒们目睹这样的场景,恐怕会瞬间信仰崩塌、气血上涌吧! 似乎是看见顾旭脸上讶异的表情,白发少年转过头来,朝他笑道:“抱歉,我之前跟你描述得不太对,元宝它并不是人,或许不能称它为‘熟人’。把它介绍成‘我曾经的战友’,应该更加妥当些。” “狼神”,或者说,狼狗“元宝”,显然对白发少年给它的新称呼非常满意。 它愉快地摇晃着尾巴,舔白发少年的手舔得更起劲了。 顾旭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这位‘战友’…似乎对香火之力的使用非常精通啊…” 别看“元宝”只是条狼狗,它收集和使用信仰力量的本事,比顾旭还要强得多。 顾旭作为北境信仰的“火神”,只会把信仰力量转化成真元用来战斗。 这狼狗,却搞出了一堆属于自己的仪式教义,把献祭、赐福、谕旨、神降等装神弄鬼的套路玩得出神入化,把信徒们一个个忽悠得死心塌地。 “这很正常,”白发少年回应道,“它以前一直跟我待在一起。我会的东西,它自然也跟着学了一点儿。 “但不得不说,它比一般的狼狗要聪明得多。离开我的时候,它不过是一缕奄奄一息残魂,只能在大荒这座牢狱里苟延残喘。没想到它竟能凭着香火之力,拥有了今日的这般实力。” 说到这里,白发少年顿了顿,低头望向在脚边撒娇的狼狗:“元宝,你是想我带你走吗?” 狼狗露出兴奋的表情,连连点头摆尾。 “那光幕外面这些信徒…你都不要了么?” 狼狗继续点头,变本加厉地在白发少年的身上蹭,向他表忠心。 似乎对它来说,陪伴在主人的身边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它的一切都是浮云。 “但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白发少年收敛笑容,语气郑重地说道。 狼狗哼了一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不开心了?” “汪。” “别伤心,”白发少年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我让你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不想要你,而是因为信得过你。草原上的这些人,对于我们今后的大业至关重要,我需要你来帮忙稳住他们。” “汪汪。” “你是在问我打算去哪里吗?我准备去趟昆仑,去找回我曾经的力量。等我做完这件事后,我会回到这里来找你。” “汪” “这件事情我自己能搞定,不需要你帮忙。你去了只会拖我的后腿,给我添乱。” “汪汪汪!” “乖,听话。” 在同狼狗唠嗑了好一会儿后,白发少年重新回到了顾旭的意识世界之中。那狼狗的魂魄也回到巨型雕像之中,变回了草原上万民景仰的神只。 即将离开光幕的时候,顾旭冷不丁地对白发少年问了一句:“我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自称是另一个我,但为什么你知晓我所有的记忆,我却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或许现在是时候把更多的实情告诉你了,”白发少年沉吟片刻,轻轻笑道,“准确来说,我是你的前世留下的一缕执念。” “前世的执念?”顾旭微微皱眉。 “你难道真以为紫微大帝是个很大方的人,会让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人继承他的一切力量和事业?”白发少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仔细想一想,当他想要为自己找一个传人的时候,在这世间会有比他自己的转世更靠谱的人选么?” 顾旭思忖了一会儿,觉得白发少年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但你看过我的记忆,应该很清楚,我前世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紫微大帝的转世…” “你把修为无限接近第九境的大能想得太简单了,”白发少年打断了他的话,“他难道就不能把几缕分魂送到异世界,在红尘中历劫修炼,以寻找通向‘归墟’境界的道路么? “而你来到大荒,并不是你所想的‘穿越’,而是在历练之中‘苏醒’。” “在历练中苏醒…”顾旭心里默默重复着他的话。 这话有些颠覆他的一直以来的认知,让他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黄袍加身 在直觉中,顾旭总觉得这说法有些不对劲。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心态上都把自己当做是个普通人,只是机缘巧合中,付出了一些代价,换来了一些馈赠,从而拥有了与众不同的命运。 但此刻白发少年却告诉他,他一直以来都是天潢贵胄、强者转生。 前世地球上的生活,今生修行途中的拼搏,皆是一场被安排好的历练。 这使他心头萌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 “咱们此行去昆仑山,不仅仅是要找到‘星盘’的最后一个碎片,还要让你觉醒前世的所有力量,”白发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等到那时候,我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你的意思是…等到那时候,你会消失?彻底从我的意识世界中离开?” “没错。怎么了?舍不得我么?” “嗯…有点不习惯。” “算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过我并不会彻底消失,而是将与你融为一体。那时,你将获得属于我的一切,我们将真真正正地不分彼此。” 顾旭一边在心里默默思忖着白发少年的话,一边走出金色光幕。 光芒在他身后渐渐淡去。 发生在眼前的场景,又一次令他震惊不已。 他看到圣山上的三位萨满同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个是刚才见到的白发老妪。 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头发稀疏的老头。他身材消瘦,穿着与老妪款式相似的、色彩斑斓的服饰,远远望上去像是一只羽毛艳丽却风烛残年的公鸡。 还有一个是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她脸上形状奇诡的刺青,以及充满蛮荒气息的兽皮服饰,给她原本俊俏的面孔增添了几分妖异、令人敬而远之的气质。 这三人在草原上地位超然、备受尊崇。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齐齐跪在他的面前。 一人手捧一件色彩华美的交领式长袍,镶以宝石,刺以金镂,珍稀的紫貂皮毛配上珍贵的丝绸面料,贵气逼人,相得益彰。 一人手捧一顶黄金冠冕,上面有着繁复的浮雕,能看出四只狼和四只盘角羊的咬斗图案。在冠顶处还雕刻着一个显眼的狼头,一双绿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散发凛凛寒芒。 一人手捧一根白骨制成的手杖,手杖的杖头被雕刻成了骷髅头的模样,看上去颇为阴森骇人。 顾旭望着他们,微微皱眉。 “大人,请原谅我们先前的不敬,”老妪率先开口说道,“直到刚刚伟大的狼神降下神谕,我们才知道您是祂的化身,是祂行走在人间的使者,您的吩咐代表着祂的意志。 “近年来,我等草原子民一直受到齐国的压迫,生活在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之中。只有您能够把我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我们在此恳请您成为草原新的可汗。凡您剑锋所指,我等愿舍命相随。” 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旭并没有立即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对脑海里的白发少年问道。 “这是元宝送你的一份大礼呢,”白发少年呵呵一笑,“你不是以后要去跟天行皇帝、跟大齐王朝对着干么?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怎么行?莫非你真想凭一己之力对抗一个根基雄厚、强者如云的政权?” “我只是不想做一条狗的人间化身。”顾旭淡淡道。 白发少年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在最近这段时间一路逃亡的过程中,他已经深深体会到了一个形只影单的人在庞大国家机器面前那强烈的无力感,多次在命悬一线的境况下死里逃生。若不是赵嫣和大燕国给他提供庇护,以及雪女给他一路做保镖,恐怕他早已死了无数次了。 只不过顾旭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适合掌控一个势力的人。 一方面是因为他懒。如果不是命运所迫,他恐怕连修炼都不想修炼,只想躺在家里做个安逸享乐的闲人。 另一方面,他实在不喜欢去处理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利益关系。 像洛京城的寿昌坊,名义上是他的产业,但实际上他就是个甩手掌柜,底下的事情统统都交给了门客沈丘去处理。 今日狼神送上的这份“大礼”,没有让他感到喜悦,反而给他心头更增添了几分忧虑。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 他若想利用草原蛮族的力量去对抗大齐王朝,便必然会背负起沉甸甸的责任,从此命运与这群“狼民”们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但咱们总不能把真相直接告诉他们吧?”白发少年用调侃的语气回应道,“那样这些‘狼民’们的心态会直接崩溃的。” “我跟这群人压根不熟。” “你是神的使者,没必要跟他们有多熟。再说,你刚刚不是发现你可以截取并使用属于狼神的香火之力么?你以后要晋升‘归墟’境界,去对付太上昊天,就注定要把整个大荒世界的香火之力都纳为己有。 “草原上的香火虽然不多,但是如果漏了这些,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入‘归墟’境界的门槛。 “再说,草原可汗凭借‘狼神的祝福’,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圣人层次的战斗力。你难道对这个也一点都不心动么?” 顾旭沉吟了几秒钟。 “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了的吧?” 白发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抓住机会继续揶揄他:“瞧瞧,你的前世是多么算无遗策,多么懂得未雨绸缪、积谷防饥。哪像你现在,没有一点儿计划性,被大齐朝廷追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狼狈不堪。 “哎,若不是因果轮回无法改变,我还真不想承认你这个头脑简单的笨蛋是我的转世。” 正当顾旭和白发少年在意识世界里对话的时候,三位蛮族萨满们不再耐心等待他的答复,而是秉持草原一贯简单粗暴的传统,不由分说给他戴上金冠、披上长袍,又把白骨手杖强行塞进他的手里。 然后再度拜倒在地,用草原的语言高声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祷文。 周围众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无不又惊又骇。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白骨权杖 一个看上去体格消瘦、弱不禁风的齐国人,怎就莫名其妙成了草原的可汗? 难道他用邪恶的法术影响了萨满的心智,导致他们被迫做出了如此违背常理的决定? 但因为萨满们是狼神在凡间的代言人,在草原上一直以来极高的威望,没有人敢往这个方向继续细想。 更何况,此刻狼神的雕像投射下一道道绚烂光芒,罩在顾旭的身上,使他看上去神圣而威严,宛若踏着万丈霞光来到人间巡视的神仙。 众人以复杂的目光,相互看了彼此一眼。 然后也跟着萨满们一起,在顾旭的面前跪下,稀里糊涂地高呼万岁。 其中最尴尬的,无疑是哈拉巴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曾经想要顺劫的对象,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神明的化身与草原的王者。 而且跟以往的可汗都不一样。 顾旭不需要去战胜所有的竞争对手,也不需要跪在神像前祷告等待萨满为他加冕。 反倒是萨满们求着他来做这个可汗。 他自己看上去甚至还有些不情不愿。 哈拉巴尔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事到如今,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可汗之位,已经与自己无缘了。 但或许是因为顾旭在之前的战斗中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对于顾旭,他心头并没有半点儿嫉恨或是不服气,而是愈发地感到疑惑和忧虑。 一方面好奇于伟大的狼神为何会选择一个齐国人来做草原人的领袖。 另一方面,则是担心顾旭在当上可汗后,会不会仍旧记着先前被打劫的仇,给自己小鞋穿。 不过哈拉巴尔显然是多虑了。 因为现在顾旭根本没有心思在乎他。 “这顶破王冠是特么的沉,”顾旭望着面前这些心甘情愿或是不情不愿地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草原蛮族,心头暗暗吐槽道,“以前那些可汗们的脖子,应该都是钢铁做的吧!” 萨满们强行摁在他头顶的金王冠,起码有四五斤重,压得他脖子酸疼,似乎只要他稍稍低头,就会像块大石头似的膨隆一下砸落在地。 他不得不悄悄地动用真元,才能稍微缓解压力,把它勉强稳在脑袋上。 随后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白骨手杖上。 这根手杖虽然模样很丑,一点儿也不符合中原人的审美,但是借着“天命”权柄,他却能感知到它与身后那尊巨狼雕像、和草原上的所有“狼民”,都存在着因果上的关联。 直觉告诉他,以前那些可汗们获得“狼神祝福”后战斗力暴涨的秘密,就隐藏在这根手杖里。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一缕神识钻进手杖之中。 刹那间,宛若百川东流入海,草原上的香火之力纷纷向他的手心汇聚。 与此同时,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残魂,也从雕像上飘了下来,悄无声息地与这股洪水猛兽般的力量融为一体。 其他草原可汗们或许会以为,这一缕残魂,只是伟大狼神随手降下的恩赐。 但顾旭却很清楚,这残魂就是“狼神”的本体。 紫微大帝当年养的这只名叫“元宝”的狼狗,为了尽可能多地收集香火,当起了神明界的劳模,不惜屡屡出动本尊,降下“神迹”,与信徒并肩作战。 而此刻,当它曾经的主人回到它身边,它更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恨不得立即好好地表现一番,让主人看看它最近这些年来实力的精进。 只可惜,现在顾旭的面前并没有能够让它大显身手的敌人。 顾旭也想试试这根白骨手杖的威力。 他抬起手杖,朝着天空一指,脑海中浮现出“洛水大会”那天、天行帝在洛京城上空召唤出来的那一道金色神雷——那算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强招术。 今日的天空原本澄澈干净,像是一块不染尘埃的蓝宝石。 但是随着顾旭心念一动,仿佛天兵天将们挥舞大刀在这块蓝宝石上割开一道夸张的划痕,一道光芒刺眼的闪电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凭空出现,将整片苍穹一分为二。 几乎所有人的心跳都骤停了一瞬。 随后顾旭的杖尖轻轻向下移动。 金色的电光从天而降,像是坠落九天的银河,落在圣山对面数百米外的一座山头上。 顷刻之间,一道道裂缝在山头上弯弯曲曲地延伸,急速地变宽变大,伴随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大地的剧烈颤动,那小山哗啦啦地一下崩塌了,变成了四处滚落的泥土和碎石。 “这就是圣人层次的力量么?”顾旭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这道闪电的威能,虽然远远不及那天天行帝操纵的天劫之力,但足以使在场众人目瞪口呆、惊骇不已。 他不禁想,如果早在井陉逃亡时,他就拥有这根白骨权杖,那么他不仅不会狼狈受伤,还有机会把追杀他的大齐官吏们统统反杀。 “别想太多,”意识世界的白发少年突然开口,打断了顾旭的思绪,“以元宝现在的本事,最多只能借着香火之力,在草原上作威作福。离开了草原,它连屁都不是。” 顾旭点了点头,心想确实应该如此。 不然,西北蛮族也不会被长期限制在草原上,只能在大齐边境线上小打小闹,而难以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感到自己脑袋一阵眩晕,双眼一黑,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这才意识到,为了施展这道威力强大的金色雷霆,他已经透支了自己的真元,甚至身体都变得虚弱了起来。 “看来以我现在的修为,这样的招式最多只能使用一次,且用后还会丧失战斗的能力,”他想,“只能危急关头用来保命。” 然后他微微低头,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望向跪在面前的萨满们:“我累了。” “我这就带您去营帐休息。”白发老妪立刻起身回应道。 在目睹那道惊天动地的雷霆之后,她对顾旭这位“神明化身”愈发敬畏,只敢恭恭敬敬在前边带路,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锚点 草原上的王帐远比一般的穹庐更加高大开阔。 粗木搭成的墙壁有数十尺高,屋顶是动物皮毛制成的巨大帷幕,可用于遮风挡雨。 顾旭在自己布下的禁制中闭目修炼,恢复真元。 在他旁边的隔间里,前一任身受重伤的可汗躺在草席上昏迷不醒,偶尔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痛苦的低吟声。 在顾旭看来,草原上的狼民是一个极度慕强且喜新厌旧的民族。 强者会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和敬畏,弱者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同情。 上一任可汗的名字叫做“阿勒坦”,意思是“高耸险峻的山峰”。在他实力鼎盛时期,曾带领草原战士们东征西伐,不仅干掉了众多实力强横的妖兽鬼怪,也给大齐王朝的戍边军队造成了不少麻烦。 但此时此刻,当他受伤昏迷、成了一个废人后,草原蛮族们统统簇拥在新的领袖周围,似乎彻彻底底地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以前的赫赫功勋,都成了飘渺的云烟,被风悄然吹散。 待到顾旭经脉中的真元再度变得充盈起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清冷的月光从墙壁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把地面染成了银白色。 这时顾旭注意到,惊鸿笔的器灵已经从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长成了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正踮着赤裸白嫩的足尖,在他的面前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这女孩像极了陆诗遥。 细腻的皮肤苍白如雪,一双乌黑的眼睛宛若静谧深潭。长长的睫毛,细而弯的眉,和那淡色的唇,如一张精心勾勒的水墨画。 浓一分嫌过,淡一分则不足。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立即转过头,用冰块般脆生生的嗓音笨拙地道了句:“公子。” 这声音令顾旭的心神恍惚了片刻。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竟以为雪女并没有在与空玄散人的战斗中融化消失,而是仍然跟在他的身边,做他的便宜保镖。 “你会说话了?”顾旭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轻声问道。 器灵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希望我如何称呼你?”顾旭想了想,又问。 器灵微微张口,却没有吭声。 “原来你现在只会说一个词啊!” 顾旭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别的婴孩第一次开口说话,都是喊“妈妈”。 可他养的孩子,喊的却是“公子”。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证明他这奶爸当得很成功? “惊鸿笔中残留了陆诗遥的因果痕迹,”脑海中的白发少年很快给出了答案,“又受到了你最近几天想要复活她的强烈意愿的影响,所以这器灵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和她很相像。” “但终究和她不一样。”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中取出纸张,借着月光,继续推演将鬼转变成人的“冥昭禁术”。 这时白发少年又插话道:“其实我现在很好奇,你对陆诗遥究竟怀有一种怎样的情感,竟能促使你如此不遗余力地为她推演法术?是愧疚,是感激,还是喜欢?” 顾旭沉吟许久,低着头道: “我不知道。” “你最近脑子里想她的次数,比其他任何人都多,”白发少年继续调侃道,“难道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在男人的心里头,死人的地位不可取代?” 顾旭没有理会他,继续眉头紧锁,在纸上涂涂画画。 漫长的安静后,他终于感到有些心神疲惫。 但他暂时不打算休息,便从“闲云居”里拿出了一本空玄散人留下的笔记,开始随意地阅读。 刚一翻开,他就在书页上看到了两句这样的话: “人是其所有因果的聚合。 “若想要彻底取代一个人,必须先取代他的因果。” 在这两句话后面,空玄散人又详细解释说,世间的每个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其他人通过因果之线紧密联系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庞大而复杂的网。 每个人的亲人、朋友、同僚,乃至于仇敌,都可以理解成此人存在于世间的“锚点”,或是“支点”。 “锚点”越多的人,在世间留下的痕迹就越多,因果之线也越牢固,也更难被用法术抹除或是取代。 比如,空玄散人举了个例子,说他曾借用邻居吴七郎的名字,去跟吴七郎妻子共度春宵。 因为吴七郎是个沉默寡言的陶瓷工匠,父母双亡,鲜有亲戚,每天都干活到深夜,很少跟人打交道。 所以对于空玄散人来说,取代这样一个因果之线寥寥无几的人,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然而,吴七郎的锚点虽然少,但却并非毫无作用。 这些锚点仍在持续性地修复着他身边众人的认知,并排斥着空玄散人这个妄图篡改因果的人。 因此空玄散人的法术只持续了一个晚上。 他必须得赶在吴七郎妻子的认知恢复之前,从邻居家里悄悄地溜走。 “这就是太上昊天正在做的事情。” 当顾旭读完这段阐述后,脑海中的白发少年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但却酝酿着怒火,仿佛在冰川之下涌动的暗潮。 “祂想通过取代你的因果,然后来取代你?”顾旭问。 “不是取代‘我’,是取代‘我们’,”白发少年一字一顿地纠正道,“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为了香火之力?”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那另一方面呢?” “他想让我们死,让我们彻彻底底地死。” “在祂眼里,你不是早就死了么?” “他害怕我已经摸到了‘归墟’境界的门槛,”白发少年冷笑一声道,“你或许不知道,当修行者晋入第九境后,他就近乎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他不仅存在于物质世界之中,也存在于世人的思想之中。 “他将摆脱肉体凡躯的桎梏,与天地大道融为一体,成为一个概念,一个符号,一个精神的象征。 “只要世间仍有一个人记得他,他就永远都不会消亡。”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冥昭禁术 顾旭默默听着白发少年的讲述。 前世他经常在书本上看到类似“与天同寿”、“与世同存”、“永远活在人们心中”这样的说法。 没想到在大荒世界,这竟能真的变为现实。 “这便是追求长生的至高境界吧!”他心里感叹道。 不过顾旭很清楚,他自己并不是那种一心求道的修行者。若不是命运所迫,他只想躺在屋子里做条咸鱼,和身边的人一起,安安静静享受生活。 “失去了身体,失去了体验生活的能力,就算变得再强大,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不禁想。 “浅陋!狭隘!”察觉到他的念头,白发少年稍稍提高音调,不留情面地嘲讽道,“吾辈修士踏上修行之路,本就是为了追寻力量的巅峰和大道的奥秘。若是只贪图安逸享乐,那么人跟猪还有什么区别? “哎,真想不到我的转世之身竟会变成了一头猪!” 顾旭继续翻阅着空玄散人的笔记,不理会他这犀利的嘲弄。 “才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你又开始满脑袋地想着陆诗遥了,”与此同时,白发少年一边继续阅读着顾旭的想法,一边调侃道,“呵,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会如此在意你的肉体凡躯了——你舍不得你的那群女人们。” “闭嘴。”顾旭冷冷道。 这混蛋话最近真是多得让人心烦。若是他有朝一日来到现实世界,顾旭定要用胶水封住他的嘴。 几秒钟后,白发少年突然哈哈  大笑起来,那笑声之响亮,近乎震得顾旭的头盖骨剧烈颤动。 “哈哈哈,我刚刚是在逗你玩的,没想到你真的信了。修到第九境到底像什么样子,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凭借第九境的威能,要给自己打造一具身躯,又有什么难度呢?” 顾旭合上面前的书本,用双手轻轻揉着被震得生疼的太阳穴。 白发少年的话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已经分不太清了。 他瞥了眼在王帐中蹒跚学步的惊鸿笔器灵,回想着雪女融化时的模样和她最后留下来的几张花笺,再度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对“冥昭禁术”的推演之中。 一坐便是三天三夜。 当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额角沾满汗水,神色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此刻他的目光穿透王帐的木墙,扫视着草原上的芸芸众生。 每一个人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在他的视野中化作了虚无。 他们的魂魄真灵则成了或明或暗的火光,摇曳在风中,宛若在黑夜中燃烧的烛焰。 “人类的血肉也好,鬼怪的躯壳也罢,都不过是生命的载体,”顾旭在心里默默总结道,“唯有这真灵的火焰,才是大荒生灵的生命本源。 “真灵之火不灭,人和鬼便能在大荒这座牢狱之中不断轮回,不断相互转换。” 顾旭很清楚,凭借自己本身的修为和对大道的认知,是不足以透过现象看穿生命本质的。甚至就连  实力接近“鬼王”的空玄散人,都无法如此清晰地看到生命之火的存在。 这一切都得益于白发少年的相助。 白发少年虽然嘴贱,喜欢在言语上调侃他,但确确实实有几分真本事。单论对天地大道的领悟,在顾旭见过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 借着白发少年的见识和自身惊人的悟性,空玄散人生前未能推演出来的“冥昭禁术”,在顾旭的手里终于初见雏形。 只是,望着面前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顾旭心里头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皱起眉头,感到愈发惆怅。 “陆诗遥的真灵之火早已熄灭,”他想,“‘冥昭禁术’虽然玄妙,但只能把她从鬼变回人,却无法令她起死回生。 “一切终究还是晚了。” 想到这里,顾旭心念一动,真元化作明艳的火苗,瞬间将这些耗费了他很多个日夜的纸张烧成灰烬。 白发少年微微眯起眼睛,一时有些看不懂顾旭的所作所为。 他知道顾旭是个惜时如命的人,几乎从来不会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顾旭花费这么多天研究“冥昭禁术”,真的就只是为了替陆诗遥了却一个执念? 不过,当他怀着好奇的心情去阅读顾旭的想法时,却发现顾旭最近这段时间真的时时刻刻都在回忆跟陆诗遥的相处经历——从陆氏凶宅的案件,到沂山之巅的相遇,到横跨大荒的结伴同行,再到与空玄散人的生  死决战… 尤其是雪女燃烧灵魂时的样子,更是在顾旭的脑海中回放了无数遍。 以至于白发少年自己都快被这悲伤惆怅的情绪感染了。 “这小子终究还是嫩了点儿,还处在会为情所困的年纪。”思索再三后,白发少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对“冥昭禁术”的研究初具成果之后,顾旭便打算离开草原圣山,继续往昆仑赶路。 但在黄袍加身、被迫成为草原可汗之后,他没法再像一人独行时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毕竟按照萨满们的说法,所有的狼民们都在等着他做救世主。 思忖许久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邻居——昏迷不醒的前任可汗阿勒坦身上。 “如果我能把他救活,那么就可以把身上的重担暂时甩给他,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他想,“草原上的具体事务,我一窍不通,不如交给懂行的人来做。 “有狼神做我的后盾,他不敢做对我不利的事情。 “等我从昆仑回来后,只需通过狼神的名义,借草原的力量去对付大齐朝廷就好。” 不过顾旭不懂医术。 他目前能想到的办法,是用“昭冥禁术”把阿勒坦变成鬼怪,再用“冥昭禁术”把他变回来。 人与鬼的躯壳是截然不同的。 就像坠崖身亡的陆诗遥在变成雪女后身上没有留下半点儿伤口。 属于人的伤病,在鬼的身上都将不复存在。 “你觉得,我的这个尝试,有几分  把握可以成功?”他对脑海中的白发少年问道。 “你是有‘天命’权柄的人,”白发少年呵呵笑道,“关于概率的事情,你居然还要来问我?” 顾旭不再说话。 他用一丝神念,钻进阿勒坦的识海,打算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是想要像尸体一样瘫在榻上度过余生,还是冒一点点风险,从而再度拥有骑上马背去战场厮杀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开 当顾旭的神念闯入阿勒坦的识海之际,后者的思绪正徜徉在幻想的世界里,想象自己仍然是跃马扬鞭、插箭弯弓的草原汗王,正与敌人激烈厮杀。 听到顾旭的提议,阿勒坦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毕竟对于像他这样戎马一生的草原战士来说,让他躺在草席上做一辈子的植物人,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为了重新回到马背上,他甘愿冒这风险,成为“冥昭禁术”的第一只小白鼠。 顾旭手握“惊鸿笔”,凌空作画。 一座闪烁幽碧光芒的阵法以阿勒坦为中心,凭空出现在王帐之中。阵法的花纹像是交织的藤蔓,迅速向四周蔓延。 然后顾旭开始默念咒文。 阵法的光辉突然变得异常耀眼,将整间王帐照得一片通明,仿佛一轮太阳从中冉冉升起。 在这明亮的光芒中,又有无数的影子在幢幢晃动,像是无数鬼魂循着特定的音律翩翩起舞。 很多草原蛮族都注意到了这奇异的一幕。 那些舞动的影子似乎散发着一种来自阴曹地府的阴冷气息,仿佛那王帐已经成了冥界的一部分,令他们心头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不愿与之靠近。 就连萨满们都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但想到这是那位狼神钦定的新任汗王的所作所为,没有人敢上前干扰或阻拦。 顾旭表现得愈是神秘,愈是强大,愈是令人捉摸不透,他们就愈发坚定不移地相信,此人是伟大狼神的化身,是专程来到人间拯救他们于苦海之中的使者。 片刻之后,跳跃的鬼影随着阵法的光芒一同消失。 阿勒坦在昏暗的王帐中睁开眼睛。 他的双目黑漆漆的,空洞无神,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头发稀稀落落,皮肤惨白如纸。 “感觉如何?”顾旭低头望着他,开口问道。 阿勒坦没有回答。 他骤然从草席上坐直身子,张开口,露出两颗锋利的牙齿,如捕食的饿狼一般,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扑而来。 顾旭施展身法,瞬间闪烁到王帐的另一侧。 然后他抬起右手,借助“乾坤”权柄,封锁了阿勒坦周身的空间,将其定格在空中,无法动弹。 “该死的‘招灵之体’。”顾旭在心头暗暗骂了一句。 顾旭的血肉神魂,是大荒几乎所有鬼怪眼中绝无仅有的美味佳肴。对于阿勒坦这种刚刚诞生的、尚未能够掌控本能的鬼怪,更是具有难以抵挡的诱惑力。 因此在“昭冥禁术”结束的瞬间,本能淹没了阿勒坦的头脑中的最后一点儿理智,促使他不假思索地向顾旭发起了攻击。 但阿勒坦毕竟不是雪女,顾旭也不再是当初沂山上那个会被轻而易举推到的弱小修士。 他毫不费力便制住了阿勒坦,然后从“闲云居”里掏出一张“缚身符”,将阿勒坦牢牢地固定在草席之上,开始念诵“冥昭禁术”的咒语。 这一次,阵法的光芒不再是诡异的碧绿,而是变成了神圣而耀眼的金色。 浓郁的生命气息洋溢在王帐之中,又随着草原上的微风,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 圣山上的青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变得高大繁茂。 周围战士们身上的伤疤,也几乎都在瞬息之间痊愈。 “这是神迹…”萨满们喃喃感叹,随即朝着王帐所在的方向带头拜倒在地,口中吟诵着对狼神的赞颂之词。 金色光芒很快淡去。 顾旭见阿勒坦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便撤去了他身上的“缚身符”。 阿勒坦睁开眼睛,缓缓从草席上坐直身子。 当他看清楚顾旭齐国人的长相,以及他身上那件属于草原可汗的华丽交领长袍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 但鉴于顾旭治愈了他身上致命的伤势,等同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把重重疑惑藏在心底,客客气气地向顾旭问道: “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顾旭沉吟片刻,觉得很难把自己的来历、与狼神的关系、以及近日的经历向他解释清楚,便保持一副高冷的表情,淡淡回应道:“你去问萨满们吧。” 阿勒坦刚一走出王帐,就引起了圣山上一片轰动。 不久之前,当阿勒坦在战斗中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后,萨满们早已下了定论,称此人“彻底废了”、“救不活了”。 因此才摘下他的冠冕、扒下他的衣袍,把他遗忘在王帐的角落里,然后把满腔热情与敬意献给新的汗王。 但现在,阿勒坦再度活生生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这让众人震惊之余,又有几分尴尬。 阿勒坦并没有理会面面相觑的众人。 他径直走向三位萨满,询问起了顾旭的身份。 当他从萨满口中听到狼神的神谕时,他低头沉思许久,神情变得格外复杂。 几分钟后,阿勒坦重新回到王帐之中。 顾旭正坐在帷幕下的阴影之中。 此刻他脱下了草原汗王的华服,换回了朴素的青衫。 一缕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晕,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轮廓,使他看上去像是坠落凡尘的仙人。 见阿勒坦走来,他伸手指了指叠好摆在身边桌案上的华丽衣袍,还有那顶沉甸甸的金色冠冕。 “我要走了,”他说,“这些东西还你。” 阿勒坦还在慢慢消化萨满们刚刚告诉他的信息,完全没有料到顾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您…” “那根白骨权杖我还有用处,以后再给你。在这片草原上,你是一个比我更合适的领导者。” 话音落罢,顾旭站起身来,轻轻挥了挥衣袖。 无数道黑色空间裂缝出现在他的周围,密密麻麻好似蛛网。 他提步向前,转眼便和这些空间裂缝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阿勒坦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去碰顾旭留下的袍服和冠冕,而是双膝跪下,朝着顾旭刚刚所坐的位置磕了三个头,感谢他给予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的大恩。 然后他转身走出王帐。 虽说顾旭把汗位还给了他。 但是在听到那条惊世骇俗的神谕之后,他哪里还有胆量重新坐回那个位置?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昆仑 离开圣山之后,顾旭继续西行。 惊鸿笔的器灵已经变成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黑发如镜,肌肤如玉,像是最深沉最甜美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冰雪精灵。 但即便长了这么大,她仍旧仅仅只会说“公子”一个词。 倘若她是个人类孩童,恐怕早就因大脑发育不良,把父母急得团团转了。 “你是她临死前心中最深的执念。” 对此,白发少年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此时此刻,巍峨高耸的昆仑山已经出现在了顾旭视线的尽头。 山峰耸入云天,逶迤婉蜒,昂首翘尾。 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条盘卧于大地的银龙,又像是一柄柄直插蓝天的宝剑。 顾旭对眼前的画面颇为熟悉。 当他晋升第四境的时候,就曾经借助“星盘”,看到一群修士指挥着民夫,运来一块块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巨大石块,在附近这片区域布置阵法。 而当他跃入“归墟”、穿越到未来的时空之后,他更是亲自来到昆仑山下,用“萤焰”毁掉了那座名为“通天塔”的、据说能使修行者跨越两界的大阵。 “现在‘通天塔”还没开始修建。”他望着面前荒无人烟的景色,心头暗暗道。 要等上昆仑山,他还需要穿过两道凡人难以逾越的屏障。 一是炎火山。 一是弱水河。 炎火山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焰。火焰极为炽热,石头扔进去都会立刻化为灰烬。 不过对于精通火焰法术的顾旭来说,攀登炎火山并没有任何难度。 反倒这炎火山给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修行机会。 他用神识将火焰引入经脉之中,进一步锤炼提纯自己的真元,同时也默默地思索感悟,进一步对功法《赤焰真诀》做出改进。 待翻过炎火山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中充满了磅礴的力量,每一滴血液仿佛都变成了蓄势待发的岩浆,等待在未来的战斗中尽情释放。 但顾旭的目光仍平静如故,好似冬天冰雪封冻的湖面。 弱水河则是一条环绕昆仑的深渊。 它足足有二百四十丈深。 河水本身也非常怪异,完全没有半点儿浮力——不要说木头,连最轻的羽毛都会沉入河底。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渡过这条河。御剑飞行的修行者也会从空中坠入河里。 弱水河底还住着一只怪物,名叫“窫窳”,人面蛇身,相貌狰狞。任何想要偷渡的人,都会被它吃掉。 但这依然难不倒顾旭。 他施展“乾坤”权柄,直接穿过空间裂缝,来到了弱水的对岸,令河底的窫窳气急败坏地咆哮不止,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成功渡过弱水,并不意味着剩下的路尽是坦途。 昆仑山上还有很多可怕的妖兽—— 比如“土蝼”,它长得像羊,头上有四个角,以人为食。 比如“钦原”,它形状像蜜蜂,大小像鸳鸯,蜇中鸟兽鸟兽会死,蜇中树木树木会枯萎。 “你知道昆仑山为何会如此凶险么?”登山途中,白发少年忽然向顾旭问道。 “为了防止凡人登顶?”顾旭猜测。 “没错,”白发少年点了点头,“数百年前,昆仑山比现在要高得多,它直插天穹,是一座连通上下两界的阶梯。太上昊天派遣的使者,可以通过这座阶梯,轻而易举地来到大荒,对这座牢狱进行视察。 “但下界的‘囚犯’们,却被重重障碍阻隔,无法通过这座阶梯前往上界。” 听到他的这番话,顾旭抬起头,向昆仑山那白雪皑皑的顶峰望去。 只见陡峭的悬崖笔直矗立,插入白云深处,像是被神仙的鬼斧劈了一刀似的,光是仰头看一眼,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就足以使人头晕目眩,双脚发颤。 仿佛下一秒钟,整座山峰就会轰隆隆地坍塌下来,将人埋葬在底下。 没想到数百年前,它竟然比现在还高。 “那为什么这座阶梯现在断开了呢?”顾旭问道。 “是大楚王朝武宗皇帝撞断的。”白发少年回答。 “大楚武宗皇帝?他竟然还做了这种事情?”顾旭对此感到有些诧异。 大楚武宗皇帝名叫熊天玺,是大楚王朝的倒数第二位帝王。他在位期间不理朝政,喜欢带着一群修行者到处折腾,比如去深山找妖兽鬼怪干架,去三大宗门找人单挑,甚至还曾跑去上苍神庙里挑衅闹事,还给自己封了个名号叫做“神威伐天大将军”。 在史书的记载里,因为这位皇帝种种荒唐的行为,再加上愈来愈激烈的社会矛盾,大楚王朝的国力迅速衰落,武宗死后很快就被手握“泰阿剑”的大齐太祖灭了。 “楚武宗可是第八境六重狱的强者,比当今的天行皇帝还要厉害,”白发少年呵呵笑道,“太上昊天派来大荒世界的两位使者都被他干掉了。”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史书里从来没有记载过楚武宗的修为,更没有记录过这些事情。” “史书都是后人写的。这些事情对于太上昊天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大齐皇室作为太上昊天的走狗,怎么可能把这些耻辱记录下来给人看?”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那位楚武宗是我的人呀。” “你的人?” “准确来说,是你的人。楚武宗杀掉使者也好,撞断昆仑之巅的通天阶梯也罢,统统都是你的安排。只是转世重生之后,你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在白发少年说话的过程中,顾旭的脑海里忽然之间涌现出了大量熟悉又陌生的记忆碎片。 他看到自己像幽灵一样飘在一间暗室里,洛川神色恭敬地侍立在他的身边。 一个穿明黄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跪在他的面前,俯首倾听他下达的一条条命令。 这些画面无比清晰,仿佛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一样。 顾旭不禁皱紧眉头,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 “难道我真的不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而是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地球上那近二十年的经历,真的只是我在红尘中的历劫修炼?”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记忆中地球上父母、亲戚、朋友、师长等人的面孔也在渐渐变得愈发模糊,愈发疏离,就好像是成了游戏里的NPC,陪着他做了一场漫长的大梦,却无法再使他的情绪产生丝毫波动。 请:wap.touxsw.cc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完整的星盘 白发少年的话仍在继续。 “…你打算削弱太上昊天对大荒的掌控,所以想出这样的计策,让大楚武宗皇帝以生命为代价,撞断通天之阶,使得太上昊天无法再轻而易举地派人来到下界。 “太上昊天对此感到气急败坏,但是在短时间内,他并没有本事将通天之阶修复。所以他将‘泰阿剑’连同操纵天劫的权柄交给了大齐太祖,借助大齐皇室这群走狗们的力量,统御大荒…” 顾旭的脑子里很快又冒出另一幅画面。 他来到了昆仑数百里外的一片旷野,看到楚武宗熊天玺衣衫猎猎、满腔豪气地向他辞别,混不在乎自己此行将一去不复还。洛川在旁边递上践行的烈酒,那浓郁的酒香似乎萦绕在他的鼻尖,真真切切,久久不散。 “难道我以前真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大业让下属去送死的人?”顾旭这么想着,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既然紫微大帝几百年前就有布下如此大局的能耐,”短暂的沉默后,他向白发少年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转世重生呢?” “那时候的你就跟元宝一样,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白发少年回答,“如果没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肉身,那么修为将永远无法再进一步,领悟大道的能力也会比寻常修士弱上几分。” “那为什么要去地球…还有其他的异世界历劫修炼?” “为了探索世界的本源,寻找踏入‘归墟’的方法。” 白发少年给出的解释听上去似乎都很合理。 顾旭感觉自己近乎被完全说服了——或者说,他真的感觉这些主意都是自己很久以前想出来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干掉了十余只妖兽,来到了昆仑的半山腰。 此时昆仑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向他展示出了“大荒神山”的真面目。 这里长满奇花异树,有文玉树、玗琪树、琅玕树、碧树、瑶树等。这些树木的果实皆是珍珠美玉,据说专供凤凰享用。 有一棵像大树似的稻谷,名为“木禾”,高达五寻,粗细需五人合抱。它无需每年播种,便会自行生长稻米。 木禾的旁边是沙棠树,开红花,结的黄色果实像李子,但是无核,吃起来十分方便。人吃了沙棠果以后,可以漂洋过海,遇水不溺。 还有一种薲草,味道像葱,吃了之后可以消除忧愁。 而山间流淌的泉水也绝非凡物。 它被称作“醴泉”,周围长满鲜花,泉水清芬甘美,散发着美酒般的芳香。 但顾旭满脑子都在想着“星盘”,想着白发少年所说的话,完全没有心思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昆仑山的顶峰。 出人意料的是,在这到处是悬崖峭壁的昆仑之巅,竟然会有一大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这里曾经是天墉城,是上下两界间的一座关卡重镇,”白发少年介绍道,“太上昊天派遣其下属‘陆吾’镇守于此。陆吾是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长着一副人脸,身子却像老虎,而且有九条尾巴。 “几百年前,楚武宗把它一剑劈死,顺便把整座天墉城一同连根拔起。” 顾旭低头望向光滑平整的地面。 他不敢想象,究竟是何等惊人的力量,才能将一座传说中的“仙人之城”彻彻底底地摧毁,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放在“闲云居”里的星盘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起来。 他心念一动,将其取出。 星盘闪烁着耀眼光芒,飘到半空中,疾速向前飞行。 顾旭施展身法,紧随其后。 他知道,星盘已经感应到了最后一个碎片所在的位置。它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之重逢,渴望重新变得完整起来。 星盘的“白虎”碎片夹在两块岩石的缝隙之间。 顾旭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从中拔了出来。 只听见“啪”地一声,“白虎”碎片和星盘本体如磁铁般拼接在了一起,花纹图案完全吻合,看不到丝毫裂隙,就好像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 霎时,星盘表面上雕刻的所有星辰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整个星盘焕发刺眼光芒,如一轮从昆仑之巅冉冉升起的太阳。 一股磅礴的力量如洪水般浩浩荡荡地涌入顾旭的体内,险些将他的经脉直接撑爆。 顾旭不得不迅速运转《赤炎真诀》,以消化这些凭空多出来的力量。 几天之前,他刚刚晋入第五境“孟婆亭”。 但此时此刻,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他在通往幽冥的道路上疾速狂奔,似乎第六境“酆都门”也离他不远了。 而除了力量之外,顾旭现在需要吸收的,还有大量的记忆和知识。 他一直觉得紫微大帝的生平,或者说,白发少年口中的“前世”,存在着一种莫名的距离感——更像是别人说给他听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但这一刻,伴随着一幅幅画面如幻灯片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好像真真正正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真真正正地变成了紫微大帝。 八岁时,他和太上昊天一起拜入仙门,学习修行之法。两人的资质不相上下,既是朋友又是对手。 三十岁时,两人齐齐踏入圣人境界,同时组建起名为“天宫”的势力,四处征伐,共筑霸业。 十年后,两人又齐齐晋升“真君”,然后剿灭妖仙一族,统一上界。 这时他们摸索到了通向第九境的道路。 一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第九境强者。 但他们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格,都希望到达顶峰的人是自己。 故而合作关系破裂。 之后两人之间便是无休无止的战斗。 当看到紫微大帝在太上昊天设下的局中肉身消亡、神魂破裂,只有一缕残魂逃出来之际,顾旭清晰感觉到强烈的怒火在自己的胸腔中熊熊燃烧,令他恨不得立刻杀到上界,将太上昊天大卸八块,啖其肉,饮其血,再挫骨扬灰。 请:wap.touxsw.cc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后一个权柄 在千里之外一处“青冥”组织的一处秘密据点,驱魔司司首洛川已斋戒三日,又在仆从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下那件陈旧的鹤氅,换上一件华丽的锦袍。一直以来披散的长发,此刻也高高束于脑后,佩戴上一顶墨玉小冠。 相比往日,少了几分率性洒脱,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洛川转过头,对身边的上官槿吩咐道。 “司首大人,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上官槿有些疑惑地问。 “去迎接帝君归来。”洛川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仿佛穿透了千年的岁月,跨越了千里的距离。 帝君? 听到这个词,上官槿蛾眉微蹙。 她的脑海中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感觉自己同这个人之间存在着极为特殊的关系。可就算绞尽脑汁,她也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模样。 冥冥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在她的心头萦绕不散。 顾旭仍在昆仑山巅默默吸收着“前世”的记忆。 他看到自己以一缕残魂的形态,在大荒世界苟延残喘。他竭尽全力隐藏踪迹,防止太上昊天知晓自己仍然存活的事实。 他看到自己为了历劫修炼,感悟大道,将神魂送往不同的异世界,地球亦是其中之一。 他看到自己精心制定了转世重生的计划——他让洛川做了自己的护道者,一路保驾护航;他将一缕执念提前藏在识海之中,为转世后的自己指引方向,避免走上错误的道路;他在洛川的协助下,组建了“青冥”组织,作为自己转世后的助力… “帝君真是算无遗策!”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他知道这是白发少年又在调侃他了。 顾旭现在并不想跟他斗嘴。 他的思绪沉入意识世界,看见在那昏暗森冷的冥间,高大雄伟的酆都之门巍然耸立在道路的尽头。 当那股磅礴力量涌入体内之际,幽冥之路上的阻力早已不复存在。 他迈开双腿,以轻快的步伐向酆都之门奔跑。 酆都大门高耸入云。 厚重的黑铁之门上铜钉斑驳,雕刻着诡异繁复的符文,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大门旁边耸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上面有着鬼怪和怨魂的浮雕,身上的细节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石头中脱离出来一般。 按照修行典籍里的说法,想要步入这扇大门,晋升成为第六境的修行者,必须以“道”叩门。 若是领悟的“道”得到酆都规则的认可,酆都之门便会自行敞开。 顾旭在黑色大门前停下脚步。 “我的道是什么呢?”他默默对自己问道。 对于其他修士来说,要想拥有一条能够叩响酆都门的“道”,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顾旭却有着太多的选择。 火焰之道、符篆之道、时空之道… 还有刚刚从“前世”记忆中获得的因果之道、命运之道、神魂之道… 任意一条道,都足以使他毫不费力踏入酆都城。 “我这是转世重修,当然比初次修炼要轻松得多。”他的脑海中不经意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前世”的记忆告诉他,叩响酆都之门的“道”,对他日后的修行至关重要,关系到他未来在追寻力量的路途上究竟能走多远。 顾旭沉思了许久,缓缓伸出右手。 正欲叩门之际,又把手收了回来。 “前世”与太上昊天的恩恩怨怨,在赤阳子墓地看到的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可怕幻像,还有天行皇帝施展的那一道金色天雷,再度浮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既然我命中注定要踏入归墟,执掌一方世界,”顾旭轻声道,“那么我的晋升,便不能由任何人来定义,更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哪怕是这酆都规则也不行。” 一声巨响震彻幽冥。 顾旭一脚踹开了酆都大门。 这一瞬间,他明悟了自己选择的“道”—— “反叛”与“颠覆”。 “啪啪啪!” 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从门内传来。 “干得漂亮!终于有几分你前世的风范了!” 顾旭循着声音望去,一眼便在门洞里看见被钉在墙上的白发少年。 此时白发少年的身上,只剩下右肩上的一枚钉子。 他的身体也变得愈发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烟雾。 顾旭没有开口说话。 他久久盯着白发少年右肩上的长钉,目光凝重,若有所思。 “怎了?很好奇你的最后一个权柄是什么吗?”注意到顾旭的眼神,白发少年微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卖关子了。 “这最后一个权柄,名叫‘统御’,上能操纵星辰,下能控制人心。拥有了它,普天星斗将按照你的意志运转,你面前的人将会对你死心塌地,无条件地服从于你的一切命令。 “这是你前世第一次推开酆都之门所使用的‘道’,也是你在上界叱咤风云的最大倚仗。” “统御…”顾旭心头默念这个词。 他想到了“前世”那些忠心耿耿的星君们,想到了鞠躬尽瘁为他谋划转世重生的洛川,想到了心甘情愿献出生命只为撞断昆仑通天之梯的楚武宗熊天玺… 紫微大帝拥有这些矢忠不二的下属,究竟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还是因为他所掌握的“统御”权柄? “拔下这根钉子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向白发少年问道。 “没错,”白发少年点了点头,“我将完全与你融为一体,而你也将完全觉醒前世的力量和记忆,成为真正的紫微大帝。” 顾旭上前一步,但仍在犹豫。 “别磨磨蹭蹭了,”白发少年催促道,“你不想解决掉天行皇帝,打破大荒这间牢笼么?你不想杀到上界,去找太上昊天报仇吗?你不想成为‘归墟’境界的强者,去看看力量之巅的风景么?你不想打破世界的壁障,去异世界走走么?” 顾旭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白发少年肩上的长钉。 在长钉即将脱离白发少年身躯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白发少年那靛蓝色的瞳仁,仿佛成了星光汇聚成的漩涡,令顾旭的思绪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权柄:统御”。 顾旭的脑海中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个词。 他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招。 但此刻他却动弹不得,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白发少年伸出左手,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腕,一起将肩头的长钉缓缓拔出。 “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真的全信了?” 请:wap.touxsw.cc 第一百一十五章 紫微残魂 拔出钉子之后,白发少年仍旧握着顾旭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 只听见雷声轰鸣。 幽冥世界那黑漆漆的天空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其中两个字是“顾旭”,两个字是“紫微”。 随着白发少年把顾旭的手越握越紧,这两个名字缓缓重叠在了一起,横竖撇捺仿佛成了蠕动的蚯蚓,相互纠缠,直到不分彼此。 “你应该知道,名是因果的指向,”白发少年抬头望着天上笔画不断变换的文字,淡淡说道,“从今天开始,顾旭就是紫微,紫微就是顾旭,他们的名,连同他们的身份,将完全合二为一。” 顾旭没有开口回应。 他定定站在原地,目光有些呆滞,仿佛迟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待天空中的文字停止变动,凝固成一枚繁复的符文,白发少年终于松开了顾旭的手。 他嘴角微微上翘,万道星辉自手心迸放而出,向顾旭的神魂发起了毫不留情的攻击。 顾旭神魂的周围立刻出现了一道符文幻化而成的壁障。 白发少年知道,这是“镇心符”,专门用于防御神魂受到的攻击。 在他看来,顾旭这小子,就跟有被迫害妄想症似的,成天没事儿就往自己的识海里雕刻各种符篆,比如抵挡攻击的“镇心符”、解除负面影响的“解秽神符”、防御蛊术的“净魂符”,等等。 但区区一道符篆,可拦不住白发少年的凌厉攻势。 在被星光接触到的瞬间,符文壁障轰然坍塌。 然后第二道壁障出现… 又坍塌… 第三道壁障出现… 又坍塌…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白发少年足足击碎了一百道“镇心符”壁障。 “你这小子真是怕死啊!” 他望着面前呆愣愣的顾旭,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伴着白发少年心念一动,顾旭身上随之升腾起蔚蓝色的火焰,像是燃烧的星辰,美丽、炽热而危险。 在火焰燃烧的过程中,顾旭的身体变得愈发透明,愈发模糊,而白发少年的身体却变得愈发清晰,愈发凝实。 “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 “我已经顺利地夺取了他的因果,拥有了他的姓名。只需要抹掉他的神魂,占据他的身体,我就能避开太上昊天的目光,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 白发少年默默想着,笑容愈发愉悦。 他那张跟顾旭极为相像的面孔,也在迅速发生变化,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更加成熟,下巴也长出了胡须。 从一个十八岁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若是有大齐国民看到他此时的相貌,便会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跟上苍神庙中摆放的紫微大帝雕像长得一模一样! 如他所言,他以前对顾旭所说的话,并非都是真话。 他从来都不是顾旭内心深处隐藏的另一个自我,也不是顾旭前世留下的执念。 他就是紫微大帝仅剩的一缕残魂。 他引领顾旭觉醒权柄,寻找星盘碎片,并不是想让顾旭继承自己的力量,完成自己的事业。 他只是在寻求复活的契机。 在多年的蛰伏之后,现在他终于要成功了。 待顾旭的身影即将在蓝色火焰中彻底消散之际,白发少年——准确来说,现在应该称之为“紫微大帝”,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借了你的身躯和因果复生,也算是我们有缘,你的仇,我会替你去报,你的心愿,我会替你去完成,你身边的那些人,我会替你去照顾——”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未等紫微大帝把话说完,他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传来一阵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这样的痛苦或许并不能够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但是却足以打断他正在施展的法术。 蓝色火焰熄灭了。 顾旭的身影也消失了。 紫微大帝眉头微皱,在直觉指引下转过身。 下一刻,另一个顾旭在他身侧凭空出现,正操纵着熊熊烈焰,向他发起了凶悍的攻击。 紫微大帝轻轻抬手,璀璨的星光化作一面坚固的盾牌,把顾旭的火焰抵挡在外。 桔红色与银白色碰撞在一起,形成一幅如梦似幻的画面。 “看来你早就在谋划着对付我了,”紫微大帝望着站在火光里的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枉我以前帮你那么多次,还把大道权柄毫无保留地教给你,真是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顾旭淡淡笑了笑:“一个底细不明、还能读取我思想的意识凭空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怎么敢掉以轻心?” 星光和火焰持续不断地互相蚕食。 虽然紫微大帝曾经是无比接近第九境的强大修士,但他现在只剩下一缕残魂,在神魂力量方面,跟顾旭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只是他对“道”的理解,比顾旭强得太多,往往能凭借技巧,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所以他很快就在这场精神的对碰中占据了上风。 顾旭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别看他说起话来语气轻松,但实际上他刚才从被夺舍的命运中逃脱出来的经过,可谓九死一生。 第五境修士拥有神魂离体的能力。 早在草原的时候,他就曾借着“复活陆诗遥”的执念,以“研究陆诗遥留在惊鸿笔里的因果烙印”为理由,把一部分的神魂留在了惊鸿笔之中。 因此,当紫微大帝尝试用“统御”权柄来对他进行精神控制的时候,他的这一部分神魂并没有受到影响。 待到紫微大帝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之际,顾旭一边施展“萤焰”,破除“统御”权柄的效果,一边使用“日蚀”,对紫微大帝发起精神攻击。 曾经的“萤焰”或许不足以摆脱“统御”的禁锢。 但是当顾旭一觉踹开酆都之门,领悟“反叛”的大道真意之后,“焚天七式”在他手中的力量与位格也得到了大幅提升,近乎达到了打破世间万法的境地。 像“统御”这样以控制和奴役为目的的道法,尤其被“焚天七式”克制。 请:wap.touxsw.cc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溯 “顾旭,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自从我在奈何桥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没有完全信任过你。而之后你流露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更让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你心怀不轨。”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你这份心思和战斗天赋,真是让人惊叹。如果我在上界的时候就遇到了你,一定会倾尽资源把你培养起来——” “——然后再用‘统御’权柄把我变成对你唯命是从的奴才,对吧?” 顾旭和紫微大帝嘴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神魂的攻击却一刻不停。星光与火焰之间,是十万分的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顾旭摆脱控制,发起反击,着实令紫微大帝有些意外。 但紫微大帝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他在上界长年累月地战斗,拥有远超常人的见识和阅历,也有无数次应对“意外”的经验。 他现在跟顾旭滔滔不绝地聊天,并非因为他是故事里常见的那种“死于话多”的反派,而是他希望通过言语分散顾旭的注意力,从而寻找到一个发起致胜一击的机会。 几秒钟后,他悄无声息地施展了“光阴”权柄。 作为曾经在上界叱咤风云的强者,紫微大帝手里的“光阴”自然要比顾旭的强大得多。 它不仅能暂停时间、加快时间流速,还能回溯时间。 虽然它能回溯的时间极为短暂,但已经足够帮助紫微大帝弥补先前的疏忽  ,从而扭转战局。 刹那之间,星辉与烈焰开始往相反的方向流动,各自回到了紫微大帝和顾旭的手心。 两人的对话,也如磁带倒带般,变成了嗡嗡嗡的意义不明的噪音。 顾旭很快回到了他首次对紫微大帝发动偷袭的位置。 但时间回溯后的紫微大帝早有准备。 未等顾旭有所行动,他就以星光为锁链,提前封锁了顾旭身边的所有方位,禁锢了他的神魂力量。 顾旭脸上露出诧异的眼神。 在紫微大帝使用“光阴”权柄后,他脑海中时间回溯前的记忆已经近乎全被抹除。 此刻在他的感知里,便是紫微大帝算准了他的一切举动,并提前做出了应对。 “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顾旭皱起眉头,心弦前所未有地紧紧绷着。 尽管在感觉到紫微大帝残魂不怀好意之后,他早就为了今天的战斗做了极为充分的准备,但在真正兵戎相向之际,这个敌人的种种手段仍旧让他不敢小觑。 可即便如此,顾旭的动作依然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慌乱。 忽然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自天而降。 雪花闪烁着凛冽寒光,像是锐利的刀剑,将星光凝成的锁链径直穿透,使得顾旭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败卷风鳞。” 这是陆诗遥生前用惊鸿笔施展出的最强一式。 紫微大帝转头望向自己背后。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凭空出现。她白衣如雪,赤足飘在半  空中,看上去虽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但却已有了几分陆诗遥当初风华绝代的神韵。 原来不知不觉间,顾旭早已把惊鸿笔的器灵藏进了自己的神魂世界,作为战斗的助力。 “二打一,”紫微大帝呵呵一笑,调侃道,“顾旭,你耍赖皮哦。” “彼此彼此,”顾旭平静道,“你回溯时间,也不遑多让。” 在雪女自燃灵魂的时候,紫微大帝曾告诉过他,修到第八境“真君”境界后,“光阴”权柄将会拥有逆转时间的力量。 而用“光阴”回溯时间,虽然会抹除他人的记忆,但仍然会在他人脑海中留下一些难以磨灭的痕迹,令其感到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拿顾旭前世的话来讲,就是“既视感”。 因此,当顾旭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对方掌控之中时,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对方在用“光阴”回档作弊。 紫微大帝似乎浑然没注意到顾旭的讽刺语气。 他又一次施展“光阴”回溯时间。 或许在别的修士眼里,反复用这样的招术来对付一个晚辈,是一种很不讲武德的事情。 但紫微大帝一直以来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相信所谓的“正义”、“道德”,都是由胜利者来定义的。 这一回,他提前封锁了顾旭的意识世界,阻断顾旭与惊鸿笔之间的联系,使得惊鸿笔器灵便无法再进入战场,参与两人之间的战斗。 当然,他也不忘记用星光锁链禁  锢顾旭的神魂力量。 顾旭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当他发现自己无法再与惊鸿笔器灵沟通的时候,他便意识到,紫微大帝又在“读档”了。 对于紫微大帝这样的行为,他没有任何的反制办法。随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回溯时间,他事先准备的底牌只会一张接一张地暴露在对方面前,令他落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就在顾旭凝神思索破局之策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紫微大帝魂魄上的气息,似乎比先前弱了几分。 “‘光阴’权柄对力量的消耗是极为恐怖的,”他想,“现在的紫微大帝只是一缕残魂,力量有限,绝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光阴’逆转时间。” 和往常一样,他脑海中闪过的想法很快就被紫微大帝捕捉到了。 “那又如何?”紫微大帝嘴角上扬嘲讽道,“就算次数有限,对付你也绰绰有余。” 他这副表情,放在一个少年人身上,或许显得狡黠可爱;但当他变成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后,却显得有些轻佻和别扭,令顾旭感觉颇不习惯。 “是么?”顾旭轻笑一声。 他沉吟片刻,便开始在心头迅速默念咒文。 “天苍苍,地苍苍,众神在何方?弟子今夜以三根清香,化作百千亿祥云,惊天动地,呼风唤雨,叩请太上昊天玉皇上帝,脚踏祥云,降临坐镇,十方世界,上下虚空,东西南北,无所不在,无处不到,弟子一心诚拜请,太上昊  天速降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夺取因果 顾旭念诵的咒语,无疑是“请神咒”。 在以前的战斗中,他曾经多次通过“请神咒”,把别人的真元借为己用,从而对抗难以战胜的强敌。 不过这一回他要请的“神”非常特殊—— 他在请太上昊天上身。 一般来说,修行者使用请神咒,大部分请的都是上界各路小神小仙,很少有直接请太上昊天或是紫微大帝的。 毕竟在众人的观念里,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作为上界的主宰者,一定是日理万机、非常忙碌的,不可能理会一个蝼蚁般的小修士的请求。 但今天,顾旭的身体里藏着紫微大帝的残魂。 只要太上昊天的目光循着咒语落在他的身上,便不可能不搭理这位明争暗斗千年的宿敌。 太上昊天可能无法亲自下界。 但就算祂借天行皇帝之手来对付他们,也不是紫微大帝的残魂能抵挡得住的。 等到那时,顾旭和紫微大帝所面临的命运,无疑将是身魂俱灭、携手而亡。 被逼到绝境的顾旭,或许已彻底豁出去,不介意拖着紫微大帝一起死。 不过紫微大帝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殚心竭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避开太上昊天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卷土重来。 他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 于是,当他察觉到顾旭的所作所为后,他立刻再次使用“光阴”权柄逆转时间。 他绝不能让顾旭念完这咒语,让太上昊天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你这小子,真够狠的!” 他目光冷冷地望着顾旭,语气中终于有了些许怒意。 顾旭面不改色。 当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萦绕在脑海中时,他想也没想,又一次念起了“请神咒”:“天苍苍,地苍苍,众神在何方…” 紫微大帝立刻再度回溯时间。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念了三次“请神咒”,紫微大帝回溯了三次时间。紫微大帝的残魂逐渐虚弱,顾旭却依旧神采奕奕。 “要不我们好好谈谈?” 终于,紫微大帝不想再跟顾旭这样耗下去了。他停下使用“光阴”权柄,对顾旭开口道: “我们不一定非得争个你死我活,我们还能找到一个共生共赢的办法。我知道你是个惜命的人,肯定也不想因为引来了太上昊天,而在十八岁的年纪早早夭折,对吧?” 顾旭随之停止念咒。 紫微大帝说的没错,顾旭今天确实不想死。 他之所以敢念“请神咒”,是因为他在赌紫微大帝比他更不想死,赌紫微大帝一定会用“光阴”权柄阻止他的行为。 而他确实赌对了。 现在,紫微大帝不再使用“光阴”,他的目的便算是达成。 毕竟,谁愿意在游戏里面,遇到一个能够反反复复读档作弊的对手? “你想谈什么?”顾旭问。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最想要的东西,不是你的肉身,不是你的神魂,而是你的因果,”紫微大帝认真地说道,“我筹谋多年布下此局,并非一定要抹杀你,取代你,只是想借你的身份重获新生。 “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如果你愿意接受我,让我们的魂魄融合在一起,那么今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顾旭就是真真正正的紫微大帝转世之身。 “我的记忆,我掌握的道法,我的那些香火之力,统统都是你的。” 顾旭皱眉思索。 他知道紫微大帝没有说谎,至少说的不完全是假话。 紫微大帝最想要的,确确实实是他的因果。 尤其是阅读了空玄散人的笔记之后,他愈发确定了这一点。 他与世界断绝因果,被世间所有人遗忘,并不是黑色面具的副作用,而是紫微大帝暗中施展的法术。 毕竟众所周知,洛川不懂因果之道。 但紫微大帝却很懂。 顾旭在大荒结识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根因缘的纽带,一个“锚点”。 就像是拴气球的线,把他拴在这个世界上,标志着他的存在。 他的名字,就是他身份的象征,是他所有因果的指向。 利用因果法术,可以通过借走一个人的名字,从而在因果上取代此人的身份——比如空玄散人替代邻居王七郎,去跟其妻子共度春宵。 “锚点”越少的人,越容易被取代。 顾旭来到大荒世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已经同这个世界结下了太多了的羁绊。他有同僚,有朋友,有恋人,有崇拜者,也有不少敌人。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和当今的叛国逆贼,几乎整个大齐王朝都听闻过他的名声。 想要直接取走他的名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紫微大帝选择先找机会切断他的羁绊,毁掉他的锚点。 那天在草原王帐中,当顾旭在空玄散人的笔记上读到有关“锚点”的内容时,紫微大帝立即开口打乱他的思绪,把顾旭的注意力吸引到“太上昊天的阴谋”上,便是在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的因果?”沉默片刻后,顾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出身平民,不是什么帝王将相,也没什么牛逼的背景,如今更是成了一介逃犯。取代我的身份,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身上没有镣铐,阎罗殿里也没有你的‘生死簿’,”紫微大帝笑了笑,“对我来说,这就足够。” “‘镣铐’,‘生死簿’…”顾旭反复默念这两个词。 他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在赤阳子坟墓前看到的幻象—— 天地是密不透风的铁网,猩红如血的黏稠火焰在上面熊熊燃烧。铁蛇铁狗,口吐火焰,在外头巡逻。 大齐国师站在旁边。 他的双脚上戴着一副烧红烙铁制成的镣铐,把他烤得皮肉焦黑、鲜血直流。 但顾旭自己的身上并没有镣铐。 一层银白色的星辉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形成一道保护的屏障,使他在牢狱中免遭伤害。 他一直以为这股保护的力量源自于紫微大帝。 现在他才发现,这层星辉不过是紫微大帝残魂施展的欺骗性的幻术罢了。 他之所以能在大荒免受牢狱之苦,其实是因为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实验品 随后,顾旭又想起在攀登“断魂崖”的时候,曾被白发少年引入阎罗殿,看见了陈列在橱中的一本本“生死簿”。 有陈济生的,有时小寒的,有上官槿的,有陆诗遥的…唯独没有顾旭自己的。 虽然当时他看不到书中的内容,但却能够通过写在封面上的“判词”,看到这些人的命运。 当然,书上写的命运,跟他们实际的命运,存在着不少偏差。 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顾旭是一个命运之外的“变数”——其他人是棋盘上的棋子,需要服从于规则和棋手的意志;顾旭则像是一个跳到棋盘上的苹果,可以随意地横冲直撞。 因为顾旭这个变数的存在,他身边很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比如陈济生并没有像“生死簿”中描述那样死在青州府的灾难中。 紫微大帝夺取他的因果,会不会是因为想要成为一个像他这样没有镣铐的、不受命运约束的“变数”? “没错,”在察觉到顾旭的心思后,紫微大帝淡淡回答道,“你在幻像中看到的‘镣铐’,并不是真是存在的,而是一种概念的投影,一种命运的象征。 “而‘生死簿’,就是镣铐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 “太上昊天通过‘生死簿’来操纵大荒芸芸众生的命运,避免牢狱中出现难以控制的不安因素。” “但你之前说过,当修行者晋入第六境后,就能够超脱‘生死簿’,从既定的宿命之中走出来。”顾旭有些不解地说道。 紫微大帝呵呵笑道:“你以为脱离了‘生死簿’,就能脱离被控制被奴役的命运么?你以为太上昊天真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我们? “脱离‘生死簿’,只是因为‘生死簿’的力量暂不足以控制第六境及以上修行者的人生轨迹。但这也意味着,我们将完全暴露在太上昊天爪牙们的监视之下。我们超出上限的力量,或是过分出格的举动,都有可能被当做‘失控’的迹象,而被上界抹杀。” 顾旭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难怪你会选择在我晋升第六境的时候动手。 “你之前以残魂的形态藏在我身体里,就能避免被录入‘生死簿’。之后再夺舍我,取代我异界之人的因果命格,便能摆脱镣铐的约束,躲开上界的监视。 “真是好算计啊!” 紫微大帝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数百个实验品中唯一的成功案例,”他露出微笑,用赞赏的语气说道,“这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数百个实验品!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你从异世界弄来了数百个灵魂?” “是啊,我和文昌尝试把数百个异世界的灵魂,塞进大荒人的身体里,”紫微大帝轻描淡写道,“其他人都出于灵魂和肉体不相容、或是命格冲突等原因死光了,只有你存活了下来。 “虽然你孱弱得过分,身体里也不少,但也只能将就用用了。” 这数百个异世界灵魂,在紫微大帝眼里,或许只是一个苍白的数字。 但顾旭作为“实验品”之一,时至今日,他仍旧能回忆起刚刚穿越到异世界的那几天的迷茫、慌张,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父母亲友的牵挂。他也可以想象,当他在地球上“猝死”后,他的亲人们会有多么的悲伤难过。 现在紫微大帝告诉他,像他这样莫名其妙被带到异界的灵魂还有数百个,而且除了他之外全死光了! 顾旭的心情很难再保持平静。 而就在他心潮起伏的这一刹那,紫微大帝抓住机会,再次对他动手了。 所谓的“做一笔交易”、“共生共赢”,其实都是紫微大帝拖延时间的伎俩——他压根不想跟顾旭谈判。他只想将顾旭彻底取代。 同时他也敢断定,他抛出来的这些堪称“隐秘”的信息,一定会牢牢地抓住顾旭的注意力,影响其的心境,让顾旭无暇注意到他一些微小的举动。 只见一个拇指大的小人突然出现在酆都城门处。 这小人有着和顾旭极为相仿的外貌和一头霜白色的长发。 正是星盘的器灵! 但此时此刻,这小人的体形迅速变大,变得越来越不像顾旭——或者说,变得越来越像紫微大帝。 最终,他的身影与紫微大帝完全重合在一起。 紫微大帝的气息骤然暴涨。 他刚才因为反复使用“光阴”权柄而消耗的神魂力量,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恢复。 他伸手向顾旭一指。 两颗星辰自漆黑的天穹中轰然坠落,拖着长长的焰尾,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顾旭头顶砸来。 他使用的法术,无疑是“星阵”。 这门复杂深奥、攻防兼备的法术,曾不止一次在顾旭的手里显现出惊人的威力,帮助他战胜强敌。 但紫微大帝作为“星阵”的开创者,这门法术在他手里,只会更加强大、更加恐怖。 他召唤的两颗星辰,一颗为“天府”,一颗为“地劫”。 前者五行属土,化气为令,其大气磅礴,裹挟镇压世间万物之势,瞬间便禁锢了顾旭的行动;后者五行属火,为中天凶星,劫杀之神,其势凶悍凌厉,誓要把顾旭的神魂彻底碾碎。 顾旭眉关紧锁,神情肃穆。 他已经意识到,星盘上的白发小人,根本不是什么器灵,而是紫微大帝的一缕分魂。 在东海归墟的那段时间里,看似是器灵在跟他斗嘴,给他补充知识,实际上是紫微大帝在潜移默化地引导他的行动。 正因如此,他们的说话风格才会如此相似,都喜欢奚落顾旭的实力,调侃顾旭的感情。 才不是因为什么“器灵类主”! 后来,或许是因为紫微大帝觉得分魂用起来不太方便,所以干脆直接整天在顾旭脑袋里喋喋不休,亲自给他反反复复地灌输“你我一体”、“转世重生”的观念,让顾旭越来越认同“紫微转世”这一身份。 这样一来,他才能轻易地将“紫微”和“顾旭”两个名字、连同背后的因果融合在一起。 而现在,紫微大帝选中召回分魂。 分魂连同以前存蓄在星盘中的力量,便统统涌入到他的体内,使得胜利的天平猛然向他这一侧倾斜。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旭的法相 顾旭望着迎面飞来的两颗星辰,双眸悄然之间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 他的气质也变得雍容威严起来,变得与对面的紫微大帝近乎一致。 漆黑厚重的天穹上,蓦地出现成千上万星辰。 随着他向前一指,“天府星”与“地劫星”陡然来了个急刹车,悬停在半空中。 “回你们原本的地方去。”顾旭用平静的口吻命令道。 话音刚落,两颗星辰立刻调转方向,飞回浩瀚星穹。 这一招正是“星垣”。 顾旭把星空之下的神识世界变作自己的疆土,里头的万事万物都将听从于他的号令,违逆者将受星辰之火炙烤,至死方休。 但站在苍蓝色火焰中的紫微大帝却安然无恙。 他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的意味。 “你这‘星垣’真是用得越来越熟练了,”他淡淡评价道,“只是你好像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下一刻,随着紫微大帝轻轻抬起右手,整片星空的方位猝然颠倒。 他身上的蓝色火焰也瞬间熄灭,然后被转移到了顾旭的身上。 顾旭眼睁睁望着紫微大帝轻轻松松地夺走了自己对神识世界的控制权,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熊熊烈火灼烧着他的神魂,令他疼痛难忍。 “你以为‘星垣’是你在战斗中顿悟出来的法术,”看到顾旭眉头紧皱的模样,紫微大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你也不仔细想想,若不是我在暗中给你启发,凭你当初那点儿微弱的神识力量,怎可能领悟出如此强横霸道的神魂之术? “在神魂世界里开疆拓土,你又怎可能拼得过我?” 他一边说着,右手一边向下方轻轻一按。 整片星穹随之塌陷,轰隆隆地朝着顾旭砸来。 顾旭身上的火焰,也随之腾起数丈之高。 在控制了顾旭的神识世界之后,紫微大帝不想将这场战斗再拖下去了。顾旭虽然修行时间短暂,实力低微,但是在刚才的几个回合之中,已经给了他太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打算借着星盘补充的力量速战速决,将顾旭的魂魄彻底抹除,防止再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紫微大帝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他的太阳穴重重挨了一拳。 施展到一半的法术被迫中断。 顾旭也顺利从火焰中挣脱出来。 紫微大帝转过头去,想要去寻找那个卑鄙的偷袭者。 不料他的腹部又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偷袭者的招术,都简单而粗鄙,不像是修行者在斗法,更像是地痞流氓们在街头你一拳我一脚打架。 可奇怪的是,神魂形态的紫微大帝,竟然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开,甚至无法用法术屏蔽痛觉,只能忍着疼痛,硬生生扛了对方两下。 不过,紫微大帝此刻作为“星垣”的控制者,很快就把那个偷袭者从虚空中揪了出来,令他暴露了真面目。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留着短得过分的头发,穿着款式怪异的衣服,鼻梁上还架着两片玻璃,身材高瘦,面容清俊。 紫微大帝认得此人。 他知道这是地球上顾旭前世的模样。 当初,正是他把此人的灵魂带到大荒世界,塞进了现在这具躯壳之中。 “顾旭,这是——” “——这是我的‘法相’,”顾旭目光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在攀登昆仑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就上了你的当,以为我真的是什么‘紫微转世之身’,需要在异世界历劫修炼,来摸索第九境的门径。 “但还好,在推开酆都门之际,我的‘法相’帮助我认清了自我。 “我从不是什么神仙皇帝。 “我只是个普通人。 “前世是个需要周末打零工给自己攒生活费的普通学生。 “今生也只是个大齐驱魔司的普通小吏。若不是被你盯上,拥有了能够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的修行天赋,恐怕将在沂水县平平凡凡地度过一辈子。 “你改变了我的现在,但不能逼我否认我的过去。 “书上说,‘法相’是修行者‘道’的体现,亦是供奉在内心深处的一尊神只。 “我不信天,不信地,不信神,只信自己。 “你曾让我远离故乡,让我家庭破碎,让我前世的父母承受丧子之痛,让我失去幸福美满的生活和日渐光明的前途。 “现在,你又夺我的因果,断我的羁绊,抢我的身躯,灭我的神魂! “你是世人眼中的神仙,是曾经的上界主宰。或许在你眼里,我是一只可以随意蹂躏、任你拿捏的蝼蚁。 “但今日,我作为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势必要把你这位‘帝君’掀翻,以践行我选择的大道。” 说到这里,顾旭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正视着前方的紫微大帝。 他的笑容看似温和,实际上却冷到了极点。 银白色的星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眼神看上去好似结了一层霜。 紫微大帝已经发现,顾旭踹开酆都大门的那一脚,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用对太上昊天的强烈仇恨,伪装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欺骗了能够读取他思想的紫微大帝。 但实际上,他在悄悄叩问自己的本心。 打破牢笼,杀到上界,是“反叛”与“颠覆”之道的体现。 干掉紫微大帝,从必死的命运中挣脱出来,又何尝不是? 在顾旭法相的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半人高的大砍刀,与他那颇具书卷气质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旭本体身体孱弱,一向不擅长近身战斗。 他的法相恰恰相反,是个力量强横的近战高手。 有些修行典籍中曾写过,修行者法相的形态与战斗方式,不仅是“道”的体现,有时也会代表着其隐藏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 顾旭的法相,在象征他回不去的故乡的同时,或许也在弥补他这辈子做不了近战猛男的遗憾。 只见法相举起砍刀,朝着紫微大帝的魂魄当头劈去。 寒芒闪烁间,紫微大帝的头颅离开脖颈飞到了半空中。 那群星闪烁的穹顶,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裂痕。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精彩!精彩!” 紫微大帝的头颅飞在半空中,望着顾旭的法身,连声赞叹道。 他的无头身躯仍旧稳稳站在原地,脖子上的切面光滑如镜,没有流血,没有倒下。 “真想不到,你在晋升第六境后,竟然能憋这么久不用法相!连我都差一点疏忽了呢!” 顾旭没有理会他。 他操控着法相,挥刀再次朝紫微大帝的脑袋斩去,如同切西瓜似的,将其沿着鼻梁笔直地砍成两半。 紫微大帝仍在微笑。 他断成两截的嘴唇,保持着完全一致的弧度。他两边脑袋上的眼睛,也以相同的玩味的眼神,齐齐地看着顾旭。 “你这法相里,是包含了以下克上、以弱胜强的法则,对吧?对手的力量越强,你的法相也随之变得越强? “难怪你非要等到我星盘里的分魂回归本体后,才肯把它掏出来。” 顾旭保持沉默,挥刀再砍。 早在东海时,他就发现了星盘器灵存在问题—— 本命物理论上应与主人灵魂相连,休戚与共。 可作为星盘的主人,顾旭竟然无法知晓星盘器灵的想法,无法像陆诗遥残魂跟惊鸿笔器灵那样心心相印,只能靠言语与之沟通! 当然,大荒世界能孕育出器灵的法宝少之甚少,且属性形态各不相同,没有人能说清楚,一个“正常”的器灵应该像什么样子。 也许,这只是因为星盘位格比较高,导致它诞生出的器灵比较特殊罢了。 但顾旭还是因此对星盘多了个心眼。 当然,紫微大帝之前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远不止于此。 比如“洛水大会”期间,当顾旭在皇室内库遇到邙山鬼王时,邙山鬼王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你的身体孱弱不堪,却又偏偏能装得下如此浑厚的真元力量,并完美地容纳了两个灵魂。”(1) 那时顾旭以为,邙山鬼王所说的“两个灵魂”,指的是身体原主的残魂,以及他作为穿越者的灵魂。 但后来他意识到,多出来的一个灵魂,是藏在他身体里的紫微大帝。 再比如,身体原主一直以来都是个身心健康、寿命正常的少年。 直到成了紫微大帝的实验品,被强行塞入一个穿越者的魂魄,才因为身魂不兼容、命格不匹配的问题,变成了孱弱多病的“薄命天才”。 然而顾旭身边的人,比如上司陈济生,比如驱魔司的同僚,比如沂水县的街坊邻居们,都毫不怀疑地接受了他体弱多病、天赋异禀的事实。 他们似乎全然忘记了身体原主曾经生龙活虎、欢蹦乱跳,也忘记了他原本那平平无奇的修行资质。 毫无疑问,他们的认知都被紫微大帝用法术篡改了。 片刻后,紫微大帝被砍成肉酱的脑袋如同烟雾般消散了,他余下的无头身躯也随之消失不见。 但紫微大帝不见踪影,并没有让顾旭的心情稍有放松。 相反,他的神色变得更加警惕。 幽冥世界里到处都是紫微大帝的气息。 他知道紫微大帝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其筹谋多年的计划。这老东西一定还藏着后手。 “我在这里呢,小子!” 一个洪亮的声音宛如雷霆,轰轰隆隆地回荡在这片黑暗的天地间,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在声音响起的这一刹那,顾旭的本体和法相各自被一只巨大的手抓住,拎至半空中。 顾旭发现,紫微大帝的残魂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星光凝聚而成巨人,像是幽冥世界里一座拔地而起的活生生的山峰,头顶星河,脚踏大地。 被他捏在手里的顾旭,仿佛被人捉住的虫子般渺小无助。 顾旭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他清晰察觉到,紫微大帝已经在不经意间反客为主,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成了被幽闭在躯壳内的一缕孤魂,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况,甚至失去了操纵自己真元的能力。 这是他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绝望的处境。 在沂山面对空玄散人时,他可以寄希望于大齐的圣人们。 洛京城被攻破那天,有赵嫣同他并肩作战。 哪怕沦为叛国逆贼后,在凉州城的那一战,也有不惜燃烧灵魂也要保他周全的雪女。 但现在,他孤身一人,与曾经叱咤风云的上界主宰相互对峙。 看似他与紫微大帝打得有来有回。 可实际上,战局一直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对方就像一只捉到耗子的猫,看着猎物在爪子里扑腾,掏出一张又一张的底牌,却依旧无法摆脱必死的命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星盘的碎片散落在大荒的各个角落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昆仑作为旅途的终点么?” 紫微大帝把顾旭拎到自己的面前,微笑望着他。 顾旭没有吭声。 但他的心里却知道答案。 星盘的碎片,压根不是紫微大帝被太上昊天击败后,随机散落在大荒各地的。 而是紫微大帝精心策划的。 作为深谙时间与空间、因果与命运之道的大能,他早就把自己夺舍重生后的路途安排得明明白白。 东海的碎片,是为了种下昨日的“因”。 北冥的碎片,是为了收获今日的“果”。 通常情况下,修行者跃入归墟之中,只会进行一次时空穿梭,之后便会返回原先的时空。 但顾旭却偏偏进行了三次时空穿梭。 当时他以为这只是个意外,没有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现在细细思索,再联想紫微大帝所掌握的权柄,他便意识到了事情的蹊跷。 凭紫微大帝对天地大道的领悟,想要用“光阴”与“乾坤”权柄干扰一下“归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第一次穿梭,他回到了远古时代,成了北境百姓先祖眼中的“火神”——这无疑阻碍了太上昊天打算将大荒世界所有香火都收归己有的计划。 也使得顾旭在为了寻找“玄武”碎片北上的途中,仅凭第四境的修为,就毫不费力地获得了属于“火神”的香火和大燕国的支持。 第二次穿梭,他回到了广顺年间,成功帮助少年时期的赤阳子摆脱了药王宗的奴役。 虽然赤阳子已经走火入魔、不幸身殒,但是他的学生,当今的大齐国师,仍然对他的死耿耿于怀,想要探索清楚其中的真相。 倘若顾旭今后把这段回到过去的经历、连同“大荒世界是一座牢狱”的秘密一起告诉大齐国师,或许便能动摇国师对天行皇帝的忠心,使他加入到己方阵营之中。 再加上草原上被西北蛮族顶礼膜拜的狼狗“元宝”,身为“文昌星君”转世的驱魔司司首洛川,藏匿于阴影之中的“青冥”组织… 可以想象,在紫微大帝借顾旭的身体重生之后,他不仅将手握大量香火,而且麾下将拥有不容小觑的、足以跟大齐朝廷角力的势力。 再加上他曾对天地大道有着极为深刻的领悟。 众所周知,修行者境界越高,实力晋升就越依赖于“悟道”。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将重回巅峰,“杀回上界”、“找太上昊天复仇”也将不再是空谈。 紫微大帝蛰伏多年,着实为自己的卷土重来,铺就了一条光明的坦途。 而顾旭,便是这条光明大道上一块不起眼的铺路石。 至于紫微大帝为何要选择昆仑作为终点… 顾旭心头很快有了答案。 (1)第二卷第一百五十五章“邙山鬼王的现身”。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魂灭 昆仑山曾经是沟通上下两界的阶梯。这里有重重障碍,阻挡大荒凡人的靠近。 这里是人间烟火最稀薄的地方,亦是因果之线最脆弱的地方。 紫微大帝选择在这里夺取顾旭的因果,无疑可以将成功率最大化。 此外,作为离上界最近的地方,这里也是大荒香火的汇聚之地。 毕竟大齐国民普遍信仰「上苍」。 「上苍」是太上昊天为了夺取紫微大帝的香火而编造出来的一体两面的神只。 她并没有抹去「紫微」的名讳,而是把它占为己有,以获得与紫微大帝信徒们之间的因果联系。 但她似乎没有料到,战败的紫微大帝仍在下界苟延残喘。 其仍旧可以凭借「紫微」之名,使用这一股香火之力。 由于「上苍」信徒的数目实在太多,信仰的力量太过磅礴。 但现在,那片广袤有垠的天地间再也有没丝毫属于我的气息。 接上来,我便要去跟文昌、跟元宝、跟「青冥」组织的部属们汇合,一起共商推翻小齐王朝、打破小荒牢笼的小计。 躲躲藏藏的生活终于开始。 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再说,我掌握着是止一条弱力的天地小道。 我尝试操纵堆在「闲云居」外的成千下万的符篆,想要用它们毁掉自己的肉身,让顾旭小帝失去复活的容器。 紧接着,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魂魄。 顾旭的底牌随着时间流逝而一张张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现在坏了,全都便宜了顾旭小帝。 这样一来,他能悄悄偷取这股香火力量,而不被太上昊天察觉。 我重声吟诵着从紫微记忆外看到的一句诗,只觉得它与自己此刻的心境极为匹配。 小燕国的力量我自然也是会放过。 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太过舒服,令我那在白暗中蛰伏少年的残魂有比卷恋。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 但我与「闲云居」之间的联系早就被切断。 紫微的神魂本体,也忍受着摧心剖肝般的高兴,抵抗着那恐怖的压力——就像是一个凡人把一座小山扛在肩下。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了紫微的身体。 我又尝试施展「焚天一式」,从弱化自己的「明烛」,到破除万法的「萤焰」,再到有视防御的「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恭迎帝君(本卷完) 此刻在紫微大帝残魂的眼里,顾旭的气质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 尽管他一直因为身体病弱而肤色苍白。 但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白得像纸,白的毫无生气。 不像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浑身散发着阴寒的、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你竟然把自己变成了鬼?”紫微大帝不禁惊讶道,“原来你最近天天钻研‘冥昭禁术’,竟然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没错。”顾旭平静道。 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谈及的只是一件如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的小事。 紫微大帝心头涌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的心境,自从化为残魂蛰伏大荒后,一直都静若古井,不起波澜——哪怕是那数百个来自异界的失败实验品一个个在他面前神魂破灭,或是楚武宗舍命撞断昆仑天梯,也依旧如此。 但现在,继太上昊天之后,一个下界的弱小修士竟让他体会到了极为强烈的挫败感! 顾旭一直是他手里的棋子。 他也自信满满地觉得,这枚棋子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按照他事先制定的轨迹行动,一步步地成为他复活计划的铺路石。 可他没料到,这枚棋子不仅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且还在他以为计划即将成功之际,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众所周知,鬼是不可能被夺舍的。 人和鬼虽然都是被太上昊天关押在大荒的囚徒,但他们的身体与魂魄都存在极大的差异。 人族身魂分离。 第五境修士便可做到神魂离体,夺舍转生。 鬼怪则身魂一体,不分彼此,身即是魂,魂即是身。 正因如此,当雪女选择燃烧灵魂时,她的身躯才会随之一起融化。 而当顾旭选择用“昭冥禁术”把自己转化成鬼后,他的魂魄也融入到躯壳之中,不再存在于意识世界。 自然而然,紫微大帝无法再按原本的计划抹掉他的神魂,占据他的肉身。 他的残魂被顾旭的身体视作异物,排斥在外。 想到这里,紫微大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掺着自嘲,目光中透着落寞。 自从顾旭极为执着地想要研究“冥昭禁术”时,他早就应该发现这小子的动机存在问题。 但他随时都可以读取顾旭的思想。 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思想是不会撒谎,且无法隐藏的——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某某事”,那么脑海中愈是会被这件事情所充斥。 因此他坚定不移地相信,顾旭从未脱离他的控制,且对他的谋划一无所知。 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顾旭每天都要在脑子里,把“陆诗遥”这个名字念叨成百上千遍,还反反复复地回忆雪女燃烧灵魂融化成水的场景。 他那强烈的悲伤、惋惜、愧疚的情绪,近乎感染了藏在他脑海中的紫微大帝。 这使紫微大帝断定,顾旭跟他那些同龄人一样,也是个会为情所困的普通少年——他不惜代价要研究“冥昭禁术”,确实是为了了却陆诗遥的执念。 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顾旭做不到在思想上撒谎,或是隐藏自己的心绪。 他就干脆用一种更强烈、更聒噪的想法,吸引了紫微大帝的注意力,掩盖了自己原本的心思。 就像是有些人会刻意选择吵闹的酒馆中交谈事情,希望借助环境的噪音来掩蔽话语中的秘密。 那时,为了进一步获得顾旭的信任,让他更加认同“紫微转世”的身份,紫微大帝便凭借自身渊博的知识和对天地大道的深刻理解,给他的研究提供了一些小小的帮助。 没想到却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他作为曾经的上界至强者的骄傲,他对读心能力和判断力的极度自信,他对顾旭这枚“棋子”的小觑,令他在执行计划的最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现在,他已归还了从太上昊天那里偷来的香火之力。 他的神魂被从顾旭身体里赶出来后,既不能使用法宝,也不能调用真元。经过先前的激烈战斗,已变得虚弱了不少。 而顾旭变成了以人类血肉神魂为食的鬼怪——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他的天敌。 刀俎成了鱼肉,鱼肉成了刀俎。 “原来我们都是一类人!”紫微大帝望着顾旭,表情扭曲地大笑道,“你最近这些天里对陆诗遥一往情深的模样,都是演给我看的!其实你骨子里跟我一样铁石心肠,一切情感都可以拿来为自己的目的服务!” 顾旭的神色仍旧平静。 昆仑的冰雪倒映在他黑漆漆的眼瞳里,使他的目光愈发冷冽。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由你来评价。”他淡淡道。 此刻,紫微大帝残魂被他握在手里,散发着极具诱惑力的气息,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到了一桌芳香扑鼻的美味佳肴。 顾旭终于知道自己的“招灵之体”是从何而来的了。 紫微大帝作为曾经第八境巅峰的强者,他的魂魄不仅契合天地大道,而且具有极为纯粹、不含杂质的精神力量,对于世间任何鬼怪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大补之物,可以让它们实力在极短世间内得到大幅提升。 就好像是《西游记》妖怪们眼里的唐僧肉一样。 而在紫微大帝藏身顾旭体内的这段时间里,也在或有意或无意地对顾旭的身体做改造,使得顾旭逐渐变成一个更具灵性、更适应于“道”的容器。 这使得顾旭的血肉也对鬼怪有着越来越强的吸引力。 新生的鬼怪总是饥饿的。 现在,顾旭也必须凭着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把紫微大帝残魂一口吞掉的冲动。 忽然间,似乎是从顾旭的态度里看到一丝希望,紫微大帝收敛了笑声,恢复了镇定,用蛊惑的口吻对顾旭道:“你迟迟不对我下杀手,是不是因为觉得我对你还有用处? “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再像之前一样和平共处。我知道很多关于修行的秘密,可以使你少走很多弯路,以最快速度修到‘归墟’境界;我也知道天行皇帝和大荒牢狱的许多弱点,能为你日后的战斗降低不少难度;我还知道跨越空间的方法,可以让你去看看不同异世界的风景…” 说到这里,紫微大帝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停顿片刻,加重语气道:“你不是很牵挂你在原先那个叫做‘地球’的世界上的亲人么?如果你放过我,我就可以把你送回去,跟他们团聚。 “文昌应该已经在山下等我们了。你只要带我下山,借助他的力量,我可以办得到的…” 看到顾旭的表情隐隐有一丝波动,紫微大帝便明白,自己的这番话已经成功牵动起了顾旭的心绪。 ——他当然不是想真心诚意地跟顾旭谈条件。 他立刻抓住机会,尝试自爆神魂。 他选择自爆,当然不是想要自杀。 而是因为,在洛川的身上,带着一块“附魂石”。 这是一件来自上界的珍贵法宝。 在他执行夺取顾旭因果的计划之前,他就已经将一缕分魂藏在“附魂石”之上。一旦他神魂本体出现意外,就能借助“附魂石”,让神魂重生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重生。 然而,正在他神魂即将爆开的刹那,他忽然察觉到,他与“附魂石”之间的因果联系,不知何时被人切断了。 ——这无疑意味着,他自爆后,他将彻底魂飞魄散,再也没有复生的机会。 于是他硬生生中断了自爆的进程。 这时,只见顾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迟迟不对你下杀手…这便是理由。 “还有,你还在试图用言语蛊惑我,分散我的注意力——你难道觉得,这样的亏我吃过一次后,还会再吃第二次?” 顾旭早就猜到,像紫微大帝这种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肯定不会轻而易举地死去——就算被逼至绝境,也一定还藏着保命的后手。 今日之战,乃是你死我活。 一旦他稍有疏忽,让紫微大帝活着逃出去,那只要紫微大帝跟洛川、跟“狼神”、跟“青冥”组织的人汇合,那么仅有第六境修为的顾旭便将在劫难逃,整个世界上再无容身之地。 紫微大帝和他麾下那些人,必将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 所以紫微大帝今天必须死,必须彻彻底底地死。 刚才顾旭故意卖了个破绽,让紫微大帝自以为看到了一线逃生的希望,迫不及待地与“附魂石”建立了因果层面的联系。 而经过今日幽冥世界里的战斗后,顾旭对因果之道的理解远胜以往,立马察觉到了紫微大帝的这一举动。 凭他的修为,他或许暂时还做不到直接切断紫微大帝与“附魂石”间的因果联系。 不过目前,他仍然处在失去锚点、被世界遗忘的状态。 紫微大帝又已施展法术,把“紫微”之名与“顾旭”之名合二为一。 顾旭只需要把自己“被遗忘”的状态,沿着这份融合在一起的因果,稍微扩展到紫微大帝身上,让“附魂石”也把紫微大帝“遗忘”,就能阻止紫微大帝的逃脱。 此时此刻,紫微大帝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惆怅情绪。 以前在他能读取顾旭心思时,顾旭便能欺骗他,悄然脱离他的掌控。 现在,在他被逐出顾旭身体之外、无法再获悉其想法之际,他竟然被顾旭玩弄于鼓掌之中,丢掉了逃生的最后一丝希望! 当顾旭的手把他的魂魄越攥越紧之际,紫微大帝急忙惊呼道:“等等!别忙着动手!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们真的可以和平共处,一起去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也真的可以把你送回地球——” “——我们不需要和平共处,”顾旭冷冷道,“我会超越你,比你做得更好。” 话音落罢,他把紫微大帝残魂塞到嘴边,干脆利落地一口吞下。 这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餐,可不能浪费了。 “昭冥禁术”转化出来的鬼,是拥有真元、可以像人族修士一样正常修行的。 随着顾旭将紫微残魂慢慢消化,他的真元力量也在迅猛上涨。 他才刚刚推开酆都门不久。 但短短几分钟后,他已来到了阎罗殿的门前。 未来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他便能登上阎罗殿的台阶,步入圣人境界。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日日夜夜都在苦苦追寻的目标。 今日竟已近在眼前! 如此进境速度,若是公之于众,定会在大荒引起前所未有轰动。 不过,像这样的机缘,称得上可遇不可求。 毕竟,除了顾旭之外,谁还会有机会一口吃下一个曾经第八境巅峰的残魂? 撇开力量,大量属于紫微大帝的真实的记忆,也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顾旭的脑海。 其实紫微大帝之前塞给顾旭的记忆,并不是完全真实的,而是修改过的、美化过的,目的是让顾旭进一步认同“紫微转世”的身份。 但实际上,紫微大帝并不像他自己描述那样,是个十分伟光正的人。 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比如他敏感且多疑,从不信任任何人,喜欢用“统御”权柄控制自己的下属。 比如他与太上昊天决裂,并非完全是因为太上昊天的阴谋,也因为他自己的野心;他在对付太上昊天的过程中,同样也采用了不少卑劣的手段。 比如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年轻时游戏花丛,欠下不少风流债,但心里头却把所有女人视作工具与玩物。 正因如此,他才总会怀着奚落的态度,来看待顾旭那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处男式感情。 在上界时,他曾为了获得妖仙一族的支持,而娶了妖仙族的公主为妻;后来“天宫”与妖仙一族决裂后,他为了与妖仙族的死敌——炎灵族结盟,悄悄施展因果法术,让自己的妻子死于非命。 伴着一幅幅画面在顾旭脑海中展开,顾旭逐渐看到了一个真实而完整的紫微大帝。 此人着实是一代枭雄,眼里只有雄图霸业。 为达目的,他能牺牲一切,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也确确实实曾站到修行界的巅峰,看到了高处不胜寒的风景。 但现在,这样一位叱咤宇内的枭雄,因为计划的百密一疏,成了顾旭的食物和补品。 卷土重来的渴望,皆成一场空。 在把紫微大帝的残魂彻底消化后,顾旭默默吟诵“冥昭禁术”,把自己重新从鬼怪变成了人。 其实,当顾旭在替草原前可汗阿勒坦做治疗时,他还耍了一些小手段—— 不论是“冥昭禁术”还是“昭冥禁术”,都只是一段朴实无华的咒文,不需要布置阵法,也不会产生绚丽的光影效果。 他当时在草原王帐里布下的阵法,还有那幽暗的绿光、灿烂的金光,都是表演给紫微大帝看的。 尽管紫微大帝对许多天地大道都深有理解。 但有一条“道”,顾旭自信紫微大帝不如自己。 那便是符道。 他可以当着紫微大帝的面,布下一堆看似花里胡哨实则毫无作用的符阵,让紫微大帝误以为使用“昭冥禁术”和“冥昭禁术”需要做极为复杂的准备,而在这方面放松对他的警惕。 紫微大帝虽然在顾旭研究法术的过程中,给他提供了不少有用的建议,但作为曾经的上界主宰者,其终究怀着几分骨子里的傲慢,把“冥昭禁术”视作顾旭感情受挫后的精神依托,没有对它太过上心,更没有去细细钻研过其中的原理。 故而没能提前发现其中的问题。 也正因如此,当顾旭被星光巨人攥在手里、看似走投无路之际,他才能在用一堆乱七八糟法术干扰紫微大帝注意力的同时,在心里从容默念“昭冥禁术”的咒文,把自己转化成鬼怪。 随着紫微大帝的彻底死亡,他生前施展法术,也随之渐渐失效。 贴在大齐王朝城墙上的通缉令,悄无声息地从虎背熊腰、络腮胡子的贼寇李霸天,重新变回了顾旭的模样。 所有的大齐国民,不知不觉间,重新想起了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现今的叛国逆贼。 北境,蓟城。 大燕国君赵嫣一如既往来到火神庙里祈祷。 忽然之间,她感到精神一阵恍惚,紧接着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高大的火神雕像。 雕像的面孔依旧模糊。 但在赵嫣的脑海里,却渐渐勾勒出它该有的模样。 一段段曾被抹去的记忆,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顾旭…” “师尊…” 两世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令她不由自主地轻呼着心头那个人的名字。 下一刻,在大祭司重黎和火神庙众神官们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她双手一撑,轻盈地爬上祭坛,然后双膝跪在祭坛上,紧紧抱着神像的双腿。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落在火红的衣襟上。 重黎犹豫片刻,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上,还是请您离开祭坛吧,这是对神明的不敬——” “——他不会介意的,”赵嫣低着头,轻声道,“我只是想不到,我竟然连他的模样都能忘记…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很孤单吧…” 蜀地,剑阁。 时小寒刚刚结束与师姐常筱的日常对练,精疲力尽地回到居住的草庐之中。 她习惯性地打开桌上的麻袋,从中取出一个香喷喷的锅盔,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麻袋上附着了特殊的法术,使得很多天过去后,里头的食物仍然如刚刚出炉的一样新鲜可口。 剑阁的修行单调而清苦。 这麻袋里装着的美味佳肴,算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正因如此,吃东西向来喜欢狼吞虎咽的时小寒,在对待麻袋里的这些食物时,变得异常节约,每天只吃一点点,生怕吃完后,就只能与剑阁的粗茶淡饭为伴。 然而,锅盔才刚刚啃了两口,她便听到草庐之外传来剑阁弟子们的议论声: “听说叛国逆贼顾旭已经逃出国境,逃往西北草原了。” “似乎草原蛮族们把他带去了圣山。” “是打算把他宰了,作为祭品,献给那个‘狼神’么?印象中草原蛮族们最热衷于搞用活人献祭之类的血腥仪式了。” “或许吧。如果草原人真这么做了,也算是给咱们大齐王朝除了一个祸害。” “只是,我听说朝廷出动了圣人强者,都没能把顾旭成功抓回来。难不成那群草原蛮子比咱们的圣人们还厉害?” “唉,顾旭真是太可惜了。倘若他不做那勾结鬼怪、阴谋叛国的事情,凭他那举世罕见的修行天赋,现在定然已经平步青云,成为大齐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新星…” 听到“顾旭”这个名字,时小寒内心如遭雷击。 她抱着锅盔一动不动坐在草席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过去与顾旭相处的一幅幅画面,接连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终于想起来麻袋里的食物是谁送来的。 她也终于想明白,为何自己正处在少女怀春的年纪,却根本不想考虑儿女情长之事,只想一心一意地练刀。 原来,她一直都在默默等待着那个人——她相信他一定会以一副盖世英雄的姿态归来,踏着金色的云彩来娶她。 剑阁挑选弟子的标准极为严格,每一个人都是人中龙凤。 但是在那个人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就好像萤火之光无法与皓月争辉。 “只是…我为什么会把他忘了?” “我怎么竟然会把他忘了?” 时小寒自责地心想,不知不觉间便泪流满面。 如今顾旭逃出国境,远赴草原,不知是生是死,是安是危——这世间却没有一个人会牵挂他,会为他祈祷。 他是多么孤单,多么可怜啊! “都怪我现在连第四境都没有,根本帮不上他,”她三下两下把锅盔塞入口中,握紧昆吾刀,再次走出简陋的草庐,“他现在离大齐越来越远了,也不知今后何时才能见面。” “谢谢你,陆小姐。” 在把紫微大帝的残魂彻底消化之后,顾旭望向身边的惊鸿笔器灵,轻声说道。 一场恶战之后,器灵似乎又长大了一些。 她黑发随风飞舞,身姿亭亭玉立。 看上去更像是百花诗社里的陆诗遥了。 器灵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轻声唤了句:“公子。” 明明她才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但顾旭却看到,她的眼眸倒映着阳光,似春风般温暖,又似秋水般宁静,仿佛可以抚平他的创伤,慰藉他的疲惫。 紫微大帝刚刚说,顾旭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对陆诗遥那刻骨铭心的情感,都是作秀和伪装,都是为了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顾旭必须得承认,前些日子他每天在脑海里念上百遍陆诗遥的名字,确实有表演的成分。 可是,这世间的哪一种表演,会比本色出演更加真实? 若不是真真正正沉痛在心,他怎会骗得过紫微大帝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他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犹豫片刻,向器灵张开双臂。 器灵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扑入他的怀里。 器灵没有实体。 顾旭拥抱着器灵,跟拥抱着一团空气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却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许久,只觉得内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宁静祥和。 大约一刻钟后,器灵回到惊鸿笔中,没了踪影。 顾旭走到昆仑的“醴泉”边,低头望向自己水中的倒影。 他的相貌相比之前并无变化。 唯独一双眼睛,变得深如古井、不起波澜,瞳孔深处点缀着靛蓝色,像是夜空中的浩瀚星河。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紫微大帝。”他对自己默默说道。 其实在刚才的战斗之中,他完全可以早早使用“昭冥禁术”变成鬼怪,提前避免被紫微大帝窃取因果、夺取肉身。 可他偏偏等到紫微大帝将“顾旭”和“紫微”两个名字合二为一,才开始进行反击。 原因很简单。 紫微大帝馋他的因果。 他又何尝不想要紫微大帝的因果? 前世的顾旭一直自诩是个非常“佛系”的人——如果给他一个安逸舒适、无忧无虑的环境,他可以一直躺平,不争不抢。 但今生不同。 他生活在一座名叫“大荒”的牢狱之中,既有朝廷通缉,又有鬼怪环伺,头顶上还有个太上昊天。 牢狱里的囚犯们是没有自由的。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中饱受折磨,从人变鬼,从鬼变人,自相残杀,永无止尽。 若是稍有僭越,还会招来天雷,就此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顾旭不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永远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希望自己关心的人,能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定、没有性命之忧、能够自己决定自己命运、而不被“镣铐”控制的地方。 但单凭他自己的努力,恐怕有生之年很难修到“归墟”境界,战胜太上昊天。 毕竟大荒的香火是有限的。 要让大荒百姓们都信奉自己,从“上苍”手里把香火抢来,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所幸,紫微大帝已经给他铺设好了一条道路。 他只需要取代紫微大帝,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就能为身边的人解除苦难,带来真正的幸福与自由。 况且,虽然他吞噬了紫微大帝的魂魄,但他仍旧不是拥有真君修为的洛川的对手。他对付天行皇帝,也需要洛川的帮助。 在他有能力完全控制住洛川之前,他必须在对方面前,扮演好“顺利夺舍重生的紫微大帝”这个角色。 不知不觉间,他已沿着来时的路,行至昆仑山脚下。 只见驱魔司司首洛川头戴玉冠,身着华服,在路边静静等待他。 在洛川的身后,是一袭碧衣的上官槿。 当顾旭视线落在她身上时,上官槿刻意避开目光,似乎不愿与他对视。 见顾旭从山上走来,洛川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表情,眼眶不由自主变得湿润。 他恭恭敬敬双膝跪下,左手按右手上,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向他行了稽首大礼——这是大荒世界最隆重的礼节,通常只有正式场合祭拜神明、朝见天子时才会使用。 “老臣文昌,恭迎帝君归来!” 他身后的上官槿也如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地跪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到这样的情景。顾旭沉吟片刻,搜索着紫微大帝的记忆。 “若是紫微大帝本人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他默默思考。 短暂的安静后,顾旭上前一步,双手将洛川从地上扶起: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第三卷·或跃在渊·完) 第三卷总结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新书期后,本书将在8月1日零点上架,也就是今晚12:00后就会有vip章节啦。 非常感谢这段时间大家对布丁的和认可!感谢大家的每一个收藏、每一张推荐票和月票、每一次打赏、每一次条章说和评论! 写书本身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但看到大家的评价,看到大家对剧情的讨论,布丁就会感觉到有一群天南地北的朋友们在陪着我一起码字,心里也会充满动力。 同时也得感谢我的责编田七小姐姐,在新书之前跟我不厌其烦地讨论题材和剧情,帮助我一次又一次修改开头,也在发书后一路给了我很多推荐位,一直从试水持续到上架…这对于一个小扑街来说,是远超预期的;还有主编水墨大大,也帮我参考过大纲剧情,提了很多非常有帮助的建议。 写一本有意思的小说,与兴趣相投的书友们分享心中的世界,是布丁从中学开始就有的梦想——在布丁的抽屉里,装着十多本笔记本,记录着五花八门的脑洞、世界观、参考资料、词句摘抄… 但理想与现实间总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中学时动过笔,但因为高考,被迫放弃; 大学时动过笔,但因为毕业设计,被迫放弃。 现在工作了,还是凄惨的996程序猿,按理来说更不可能动笔写书。 但布丁却很不甘心。 因为我知道,如果再不动笔,可能今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在这两点一线、挣钱养家的枯燥生活里,还是想追求一下自己的“诗和远方”。 所以为了写这本书,布丁努力把时间管理大法发挥到极致。 早上6:00左右起床,开始写第一章,9:00去上班;晚上9:30左右到家,写第二章,0:00后睡觉。 因为布丁码字手速慢,喜欢纠结措辞,还有查资料强迫症,所以每写一章往往要三个小时左右。 有些时候没法在家一次性写完,就必须在外面抓住一切碎片时间见缝插针用手机码字——比如在路边等红绿灯,在公司等电梯,在食堂排队打饭,甚至有时得上班摸鱼,或者熬夜… 游戏、电影、社交活动基本上都戒掉了,简直感觉自己比高考时还要自律。 但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也因为大家一直以来的,布丁也一直累并快乐着,也没必要诉苦抱怨。 布丁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摆脱枯燥疲惫的社畜生活,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养活的自己。 至于本书后续走向…布丁其实从去年年底,就已经在筹备这本书了,三月份内投,然后反复改开头,五月份才发书——大纲、设定和废稿加起来比正文还多。 肯定不会写崩或者太监的! 明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 布丁只希望大家能够给个订阅!首订数据对这本书蛮重要的!(首订只要一两毛钱,可以在起点读书看白嫖) 明天至少有六章更新! 因为没有存稿,而且手速慢,应该会分两次发。 我会从现在开始一直码字,如果能写出更多的章节,也会一起发出来! 最后再求一下订阅!拜托了各位! 布丁鞠躬感谢! 第一章 青冥大会 大齐边境,峰峦如聚,绵亘不断。 军事重镇崆峒关坐落在山脊上,四周云海延绵、峭壁林立,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时此刻,在崆峒关城墙边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缕黑烟从灌木丛中冉冉升起。 一个身材矮小、穿着黑衣的男子从黑烟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戴着一张戏剧脸谱的面具,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锋刃处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任务完成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黑衣男子转过头,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乞丐打扮的老头子——他也同样戴着一张戏剧脸谱面具,且戴的是“丑角”,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 其衣服破破烂烂,布满了污渍和补丁,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尹千嶂已经死得不能再彻底了。”黑衣男子声音冷淡道。 说话时,他刻意往后退了几步,与戴丑角面具的老头保持数尺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后退的过程中,他不慎踩到了一块石头,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连忙抓住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子。 看到这样一幕,白发老头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声:“真想不到,‘青冥’组织中数一数二的杀手‘伏兵星’,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黑衣男子名叫“史俊喆”,摘下面具时,他是大齐崆峒关守备军中一名不起眼的小队长;戴上面具后,他便是“青冥”组织里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 他的代号叫做“伏兵星”,按照占星术里的说法,“诚府深,善机谋,暗藏血光”,与他的身份、个性颇为吻合。 “伏兵星”史俊喆冷冷哼了一声:“还不是怪你这颗‘丧门星’。” 乞丐打扮的老头,同样也是“青冥”组织的成员,代号是会给周围人带来霉运的“丧门星”。 “青冥”所有人,上到首领“文昌星君”,下到普通小卒,都很认可这老头的本事儿——他做任务从未失利。 但没有人喜欢与他结伴同行。 “那是因为你的命格还不够硬。”老头继续调侃道。 作为一个自诩高冷的杀手,史俊喆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他淡淡瞥了老头儿一眼,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儿上:“你知道组织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吗?现在崆峒关统领尹千嶂死了,如果组织打算控制住这处军事重镇,那么得——” “——崆峒关副统领殷小蝶,是我们的‘月煞星’,”老头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若是一军统领意外身故,便由副统领暂代其履行职责。” 史俊喆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青冥”组织成员在碰面或做任务时,都会戴上面具掩盖相貌。所以时至今日,大部分成员的真实身份对于史俊喆来说都是个谜。 “说不定除了殷小蝶之外,组织里还藏着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他想。 短暂的沉默后,史俊喆又向“丧门星”老头问道:“你说,这次文昌星君召开全体大会,会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 “‘青冥’很少会把所有人聚集到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全体大会,好像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吧,那时我还没加入呢…” “你问我,我问谁?”老头子摇了摇头,“等咱们去了那儿,不就知道了?”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崆峒关的山脚下。 在他们面前,是高耸入云、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 老头儿伸出手,在峭壁上敲了三下。 这峭壁仿佛瞬间变作了没有实体的烟雾。 两人径直穿了过去,进入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洞府。 这里是“青冥”长期闲置的一处秘密据点,通常只有组织里发生大事的时候才会启用。 此时洞府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根据这些人脸上的面具,史俊喆能看出洞府里的座次尊卑有序、等级分明,按照吉星、主星、凶星、将星十二神、岁建十二神等的顺序依次排列。 在洞府最北端,还有一座引人注目的高台,上面摆放着一把木制交椅。 椅子很朴素,没有华丽的装饰。 但在众星捧月的布局下,却仿佛紫宸宫中皇帝的宝座。 “那应该是咱们首领的位置吧!”史俊喆心想。 在占星术中,“伏兵星”属于“十二宫太岁煞禄神”,处在中间偏后的位置。 史俊喆很快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没有引起旁人的过多关注。 大约一刻钟后,洞府中的座椅基本坐满。 随后,“青冥”首领“文昌星君”也来到了此地。 其穿着锦袍、戴着面具,径直从众人中间穿过,来到了大厅最北端。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他表达敬意。 “文昌星君”鲜少在众人面前出手,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修为。 但从他“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见天道”的本事,以及他那些算无遗策的布局中,众人无不深切地体会到他实力的深不可测。 出乎史俊喆意料的是,“文昌星君”并没有登上高台、坐上主位,而是重新搬来一把椅子,面向众人,坐在高台的台阶下方。 见首领坐定,性格一向急躁的“破军星”迫不及待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准备汇报近期的工作。 “文昌星君”朝他摆了摆手:“先坐下。最重要的人都还没来,急什么呢?” 最重要的人? 在“青冥”组织里,竟然会有人比首领“文昌星君”更重要? 史俊喆盯着高台上那把空荡荡的交椅,感到很是诧异。 不过片刻后,他便知道了答案。 仿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洞府中出现了一道道蛛网般的黑色细线。 看上去若有若无,很不起眼。 但史俊喆知道,这些细线都是空间裂缝——再坚固的物体,接触到它,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切割开来。 通常情况下,操纵空间裂缝,是圣人强者才具备的能力。 史俊喆一边往后缩了缩脑袋,生怕被空间裂缝误伤到,一边暗暗猜测,究竟是哪一位圣人强者莅临此地,准备做“青冥”组织的强力外援。 是剑阁的徐阁主,还是灵山寺的觉明大师? 然而,撕裂空间进入洞府的,并不是任何一位他熟知的圣人强者。 而是一位青衫飘飘、形貌昳丽的年轻人。 他稳稳落在大厅正中央,施施然登上台阶,坐在那把万众瞩目的交椅上,眼神中透出与年龄不符合的威严。 此人没有戴面具。 在看清楚此人相貌的瞬间,史俊喆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正是被大齐王朝举国通缉的叛国逆贼——顾旭! 第二章 动员 “怎么是他?” “他也是‘青冥’的人?” “他怎么敢当着‘文昌星君’的面坐到那里?” 对于顾旭的举动,在座的“青冥”成员们无不惊诧。 洞府中霎时充满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备受敬重的“文昌星君”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高台上的顾旭恭恭敬敬长揖及地。 “见过帝君!” “文昌星君”的声音不大,但落入众人的耳中,却宛若一道惊雷,令他们瞠目结舌。 众所周知,在整个大荒世界,有资格被称作“帝君”的,只有两个人——或者说,两位神只,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 “上苍”在齐人眼里地位超然。 在场众人自然不会把顾旭和“上苍”联想到一起。 大部分人想的是,“青冥”组织成员均以星辰为代号。 但“紫微星”作为“帝星”、“众星之王”、“至尊至贵之星”,这个位置长期以来都是空缺的。 难道这个名叫“顾旭”的通缉犯,是“青冥”组织隐藏在幕后的真正领袖? “文昌星君”,还有在座的所有人,其实一直都在给他打工? 可问题是,顾旭现在还未满十九岁,但“青冥”组织已经存在了很多年——难不成他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暗中谋划着要跟大齐王朝作对了? “青冥”成员们的反应,并不出乎顾旭的意料。 当然这也是他期望看到的。 “顾旭”一直是个谨小慎微、低调行事的人。 但“紫微大帝”恰恰相反。 他喜欢人前显圣、以势压人。 当他隐藏在顾旭脑海中的时候,就常常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大佬风范——仿佛即便被打得只剩下一缕残魂,也仍自认为是无限空间之王。 因而,顾旭若想扮演好“紫微大帝”这个角色,他必须改变往日的作风。 而在这场大会之前,洛川也向他提议道: “‘青冥’的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平头百姓,因利益和誓言而聚在一起,听候帝君您的差遣。 “但他们并不知道您的存在,也没有真正的忠诚。 “如果您希望把他们变成手中的一柄利剑,那么稍微施展一些立威的小手段,让他们得以仰望您的光辉,是很有必要的。” 正因如此,顾旭才选择“不走寻常路”,以撕裂空间的方式直接降临在洞府中。 虽无圣人修为,却行圣人之事。 顾旭先朝洛川轻轻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 然后他望向众人,右手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几下。 屋内立刻一片安静。 “从你们此刻的表现中,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非常意外,”顾旭淡淡一笑,开口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你们在通缉令上看到的那个叛国逆贼,也是太上昊天眼里的头号大敌,这一世姓顾名旭,道号‘紫微’。” 顾旭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令在座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时“文昌星君”在一旁颇为体贴地解释了一句:“帝君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最近刚刚觉醒了前世的力量与记忆。” “转世重生”,是紫微大帝之前与洛川商议后一致决定的对外说法。 毕竟“夺舍”是种残忍的手段。 若是将实情公布出去,不利于紫微大帝在下属们面前塑造宽厚仁慈的形象,也不利于在大荒攫取更多的香火。 “紫微大帝不是仙界至高无上的神仙么?祂怎转世重生了?” “‘文昌星君’不会是在吓唬我们吧?” “我以前就怀疑过那个叫顾旭的小子是神仙转世。他那修行天赋实在太过离谱,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能连破数境,简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只是我还是做不到把他跟紫微大帝联想在一起…” “文昌星君”的话,令众人的心情更加惊疑不定。 但“文昌星君”对此早有准备。 他轻轻挥了挥衣袖,众人的脑海中便如放电影一般,悄然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大荒的秘密,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的恩怨,大齐皇帝的“狱卒”身份,飞升的真相…陆陆续续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很满意地看到所有人情不自禁张大嘴巴,目光恍惚,竭尽全力运转着脑子,默默消化着这些惊天的隐秘。 许久的安静后,待众人终于回过神来,“文昌星君”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我当初受帝君之命,创立‘青冥’组织,将在座各位齐聚一堂,便是为了今日。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你和你的家人、你的子孙后代,是想继续在大荒这座牢狱里,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遭受痛苦的折磨。 “还是想要挺身而出,在帝君的带领下,打破太上昊天为我们戴上的镣铐,反抗人世间无涯的痛苦? “现在,你们还有退出的机会。 “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大厅最末排站起了几个人,他们相互看了彼此一眼,又看了看高台上的顾旭,朝“文昌星君”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走出了这间洞府。 这些人加入“青冥”的时间不长,座次相对靠后,在组织之外也有着太多的羁绊。 相比于参加一场生死未卜的战斗,去跟整个大齐王朝、乃至于太上昊天作对,他们更愿意置身事外、维持现状。 “文昌星君”默默注视着他们,没有开口,没有阻拦。 坐在高台上的顾旭,更是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只是,在这些人离开洞府的瞬间,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连同他们脑海中一切关于“青冥”、关于顾旭、关于大荒隐秘的记忆,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一共有四分之一的“青冥”成员选择了离开。 “好了,”“文昌星君”望着剩下的人,淡淡道,“接下来,你们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本章完) 第三章 盟友 “文昌星君”身份的揭露,似乎比“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更能引起在场众人的震惊。 紫微大帝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但终究离众人太过遥远,而且市井间也流传着不少脍炙人口的神仙下凡的传说。 但是作为大齐“五圣人”之一、朝堂中流砥柱的驱魔司司首洛川,却出现在“青冥”这样的秘密组织中,跟通缉令上的头号反贼站在一起,公然宣布要跟大齐皇帝作对。 这使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齐这天,真要变了吧!”他们不由自主感叹道。 俗话说,做决策永远是少数人的事。 所谓的大会,大齐的朝会也好,青冥的全体会议也罢,更多是为了把已经商议好的结果公之于众。 今日也不例外。 早在一天前,顾旭便已同洛川一起定下了未来的计划。 “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 顾旭背负双手,望着挂在墙上的大荒地图,目光深如古井,令人看不透他真实的心思。 听到他的话,洛川上前一步,伸手指着地图西北:“帝君,灵山寺的那群和尚,隐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而我恰好是知情之人。我可以亲自去那儿一趟,邀请他们加入我们的阵营。” 顾旭点了点头。 “比起一群乌合之众,我们更需要能挑大梁的强者。比起那些不经揍的小和尚,我更在意觉明的态度。” “我会尝试去说服觉明。但或许需要帝君您亲自在场,才能让他看到这场战争胜利的希望。” “可以。” “剑阁的徐曼目前态度不明。但她曾经的恋人胡云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我相信她一定想改变这个鬼怪横行的世界。只是我不确定,她是否有同大齐朝廷、同太上昊天作对的胆量。” “剑阁…”顾旭默念着这个地名,一时有些出神。 “帝君觉得有问题?”见顾旭久久没有答复,洛川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地问道。 “不,”顾旭轻轻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少年对他未婚妻的执念实在太深。占用了他的身体后,不可避免受了些影响。 “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么跟北境的同盟——” “——我会亲自去找赵嫣商议。”顾旭淡淡道。 洛川望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时心头波澜起伏,不禁感叹这些年的功夫没有白费,过去的帝君确确实实回来了。 被称作“大齐三大宗门”之一的灵山寺,坐落于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之间,周围树木参天、峭壁环绕,仿佛与世隔绝,嗅不到丝毫人间烟火的气息。 只有一条狭窄崎岖、长满青苔的小路盘绕山间,将寺庙与外界连接在一起。 顾旭和洛川穿过空间通道,直接出现在灵山寺的山门处。 这山门远看只是一道极为简陋寒酸的柴扉,走近后却忽然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山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金字巨匾,闪烁着耀眼光芒,写着“灵山寺”三个大字。 大门两侧蹲着两只高大威武的石狮,眼睛瞪得圆鼓鼓地,颇为警觉地盯着两个突然从空间裂缝中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洛川伸手摸了摸石狮的脑袋,对它开口道:“告诉你们方丈,驱魔司司首洛川在门外等他。” 石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 几秒钟后,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他仍然和上次顾旭见到时一样,披着朴素的袈裟,拿着金色的禅杖,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看见觉明大师手里的这根禅杖,顾旭的后脑不由自主开始隐隐作痛—— 不久之前,在他和雪女一起逃亡之际,正是觉明大师操纵这根禅杖,砸中了他的脑袋。 若非他身上带了个“替身手镯”,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曾经的追杀者,此刻变成了要尽力争取的盟友。 顾旭不禁感叹这世界真是有趣。 在顾旭打量觉明大师的同时,觉明大师也在默默打量着眼前不期而来的两人。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洛川,继而久久停留在顾旭身上。 “真想不到,你在这种情形下,居然敢主动来这里找我。”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指尖冒出一团金光,朝着顾旭缓缓飞来。 顾旭还未来得及做出应对。 旁边的洛川便上前一步,轻轻挥了挥手,像擦掉桌面上的无垢一般,令这团金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洛川这警惕的表情,觉明大师不禁苦笑一声道:“我不过想试探一下他的身份,没想伤害他,何必那么紧张?” 洛川“呵”了一声,表示“我信不过你这老秃子”。 “另外洛川你可真能藏,”觉明大师接着道,“对外声称受了重伤,实际上不仅生龙活虎,还不声不响突破了第八境。 “我们‘五圣人’,除了赵长缨外,现在应该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赵长缨也不是我的对手,”洛川一点儿也不谦虚,“事实上,在我面前,你们这些‘圣人’都是晚辈。” 觉明大师望着洛川那张仙风道骨、鲜有岁月沧桑的脸,有些摸不准他是在说实话还是在吹牛。 “你今天带着这少年来我山门,究竟有何贵干?”他不再与洛川说闲话,直切正题道。 “你又搞错了,”洛川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用目光对觉明大师说“老秃子你眼光真差”,“不是我带他来找你,而是我作为随从,陪同帝君来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阵营。 “帝君亲自登门,你应当倍感荣幸。” “随从?帝君?” 觉明大师只觉脑袋愈发混乱。 他忽然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迷糊了,还是面前这两人疯了。 他再次细细观察这两人—— 顾旭背负双手,站在道路正中,眼里早已没有曾经的青涩,变作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威严。他的目光绕过觉明大师,绕过高大的山门,似在审视寺庙中的一座座建筑物。 觉明大师脑海中一时竟产生了一个莫名的念头:寺庙里的所有秘密,已经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之下。 再看洛川—— 他身为第八境“真君”、驱魔司司首,此刻却微微侧身,站在顾旭的旁边,看上去活像是个忠心耿耿的侍从和保镖。 在觉明大师的印象中,洛川一直是个清高自傲的人——成日待在驱魔司观星台上,皇亲国戚上门造访,也懒得起身相迎。 今日这副模样,简直像是被人夺舍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天行皇帝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么?”见觉明大师惊诧的模样,洛川微微一笑,说道。 觉明大师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似在神游的顾旭,忽然转过头来,正视着觉明大师的眼睛道: “能否请大师为我们解释一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什么意思?” 觉明大师脸色骤变。 (本章完) 第四章 立场 觉明大师最终还是把顾旭和洛川带进了寺中。 步入山门,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蜿蜒而上,两旁的松柏掩映着一座座红墙金瓦的建筑,错落有致,仿佛画卷。 “我现在领你们进来,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觉明大师边走边说道,“最近那通缉令上可写着,敢对叛国逆贼包庇、隐瞒不报者,与之同罪。” “大师莫要说笑,”洛川呵呵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灵山寺,其实压根不在乎朝廷的规矩。最近若不是你欠了朝廷的人情,恐怕连皇帝都没法把你请出来捉拿犯人。” 觉明大师“哼”了一声,不想再跟洛川斗嘴皮子,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条岔道:“这边走。” 洛川看向身边的顾旭:“帝君先请。” 片刻后,三人走进道路尽头一座僻静空旷的偏殿。 这间偏殿看上去平日鲜有人至。 殿内没有佛像,没有香火,天花板上还有不少蛛网。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斜斜照了进来,无数灰尘在光束中慵懒地起舞。 顾旭看到偏殿墙上挂着许多老僧的画像,旁边标注着他们的法号和生卒年月。 唯有远端的一幅被黑布盖着,令人看不见其真实模样。 三人各自在一张蒲团上坐下。 洛川习惯性地从空间法器中取出茶具和茶叶,斟了三杯茶,第一杯双手递给顾旭,第二杯自己一饮而尽,第三杯放在地上,随意地推到觉明大师的面前。 “这可是大齐王朝号称‘仙茶’的蒙顶山茶,要不尝尝?” 觉明大师抬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皱眉道:“还不如我这小寺庙里树上扯的茶香。” “真没想到,灵山寺里竟然还藏着连我都不知道的好茶,”洛川刻意露出一副极为夸张的惊讶表情,“大师怎不拿出来一同分享?” 觉明大师不再理会洛川的调侃。 他望向一旁的顾旭:“顾小友,你——” “——帝君。”洛川打断他的话,纠正道。 “好吧,帝君,”觉明大师顺从地改口,“您先前提到的那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其实是灵山寺第三代方丈‘地藏’留下的遗言。 “根据寺中的记载,地藏祖师修为盖世,飞升上界只在一念之间,但他却一直压制自己的修为,直到寿元耗尽,在寺内圆寂,也迟迟不肯踏出那一步。 “他将这方世界称作‘地狱’,希望凭自己的力量,济度地狱中一切罪苦众生。 “他的这些观念,被后人视作异端邪说。他开创的法术,也因为经常使后世弟子走火入魔,而被列为禁术。”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手里的禅杖。 一阵微风拂过。 偏殿远端的黑布,忽然缓缓坠落于地,露出了藏在背后的画像。 那是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整个人干瘦得像是枯萎的秸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炬,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虚妄,看见世界的真实。 在画像一旁,除了法号和生卒年月外,还写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句话—— 这正是顾旭站在山门之外,借助“星盘”看到的内容。 “他说的没错,”顾旭沉吟片刻,淡淡道,“这方世界确实是地狱。但清醒的人终究是少数。 “大部分人一直生活在太上昊天精心编撰的谎言中,对自己遭受的苦难毫无察觉。” “太上昊天?”觉明大师眉毛微扬,对此有些不解。 顾旭瞥了眼旁边的洛川,淡淡吩咐道:“文昌,跟他解释下。” “是。”洛川颔首道。 然后他望向觉明大师,把大荒的真相、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恩怨、飞升背后隐藏的秘密、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等信息简要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觉明大师低着头,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这世界竟真是如此。”他长叹一声,感慨道。 “你这么快就认同了我的说法?”洛川玩味一笑,“不怕我在忽悠你?” “很久以前,我脑海里就有了类似的、模糊的猜测,”觉明大师缓缓道,“尤其是在我听到赤阳子走火入魔的消息后。 “但我不确定它是真是假,也无从找人去确认。 “甚至,在我打算把这个猜测告诉别人时,我会不经意地遗忘这个念头。 “你们今天能够不受阻碍地跟我说这些事情,便证明你们的身份很不一般。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不远千里跑来灵山寺,只为糊弄我找乐子。”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想起他和大齐国师一起去祭拜赤阳子的坟墓时,曾看到的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可怕幻像。 当时他想把“大荒是一座牢狱”这句话告诉国师。 然而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音节的刹那,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阻止了他,令他的喉咙无法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可这些天来,他却可以毫无障碍地讨论这些大荒隐秘。 莫非是出于紫微大帝的缘故? “那你的立场是什么呢?”洛川继续问道,“是打算在知晓这一切后,继续隐匿深山,做一个袖手旁观的懦夫,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一切?” “你们一个八境真君、一个帝君在世,”觉明大师思忖片刻道,“我只是区区一个第七境的修士,又能帮得上多大的忙?” “要打破大荒这座牢笼,我们无疑得干掉‘狱卒’天行皇帝,”洛川解释道,“而我掌握着一门阵法,名叫‘周天星斗大阵‘,能够阻断天行皇帝与’泰阿剑‘之间的联系,使他变成一个普通的第八境修士,避免太上昊天借他之手干涉我们下界的战斗。 “但这‘周天星斗大阵’,对真元的消耗极大,需要多名深谙大道真意的圣人前者一起出手,才能维持它的运转。 “我们确确实实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原来我在你们眼里,就只是一个协助运转阵法的工具人啊!”觉明大师自嘲一笑,轻轻摇头,“你们的提议,我还得再考虑考虑。毕竟我现在代表的,不是我个人,而是整个灵山寺。万一搞不好,我就成宗门的千古罪人了。” 说到这里,觉明大师转头望向窗外,喊了一句:“净如!” 一个身材消瘦、披着浅褐色袈裟的年轻和尚匆匆跑来,朝着觉明大师行礼道:“师父有何吩咐?” 这位法号“净如”的和尚,对于顾旭来说还算是个老熟人——今年元宵擂台赛上,两人曾极为激烈地打了一架,最终顾旭领悟出新法术“东风夜放花千树”,才成功击败了净如和尚,令其跌入洛水之中。 “这两位贵客今日来我们寺中拜访,”觉明大师指了指面前的洛川和顾旭,“替我照顾好他们。”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la 第五章 选择 看到坐在蒲团上的顾旭,净如和尚不禁面露惊色。 他清晰地记得,之前元宵擂台赛同顾旭上台比试的时候,顾旭仅仅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凭借着一首《青玉桉》,以及越境作战的本事,一夜之间名震京城。 净如和尚也同样出了名—— 当然,他出名,并不是因为他修为有多么高,或是「金刚不坏神功」用得有多么熟练。 而是因为他不幸成了衬托故事主角的一片绿叶。 后来,当顾旭被大齐王朝通缉后,净如和尚还暗暗为之感到惋惜。 没想到今日再次见面,顾旭竟然已经推开了酆都之门,成为了第六境修士! 隔得老远,净如和尚就已经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磅礴的真元气息——比灵山寺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还要浓郁。 想到距离上次见面,只过去了数月的时间。 净如和尚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妖孽,」他暗暗感慨道,「真是妖孽。」 就在这时,顾旭忽然转过头来,朝他澹澹一笑道:「净如道友怎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听到他的话,净如和尚终于回过神来,磕磕碰碰道:「顾…顾道友和洛司首远道而来,让小僧感到有些意外…意外和惊喜…」 「惊喜?」顾旭眉毛微扬,开玩笑道,「是觉得有机会从朝廷那里领一大笔赏金么?」 「不,不是这样,」净如和尚像拨浪鼓似地连连摇头道,「是顾道友的修为…嗯,修为和风采让小僧惊叹不已…」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觉明大师前去找灵山寺的长老们,商量与顾旭、洛川合作对抗大齐朝廷之事。 顾旭和洛川则在净如和尚的带领下,在灵山寺里四处参观—— 更准确地说,是顾旭像个游山玩水的阔少爷似的,无所事事到处游荡。 净如和尚像是他的向导。 洛川则跟在顾旭身后距离数尺的位置,同时不忘用天机推衍之术观察着四周,生怕寺中有人怀有歹心,要对帝君不利。 走着走着,顾旭忽然停下脚步。 「净如道友在第四境驻足了多久?」他望向身边的净如和尚问道。 净如愣了两秒,老实回答:「三年。」 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远远地看到孟婆亭的轮廓了。但是我照着灵山寺祖传的破境之法练了很久,都迟迟没能找到跨过这道坎的契机。师父也不允许我用「斩七情」之法,认为它得不偿失。」 「你师父做得对,」顾旭道,「凭你的资质,确实不需要用「斩七情」。」 「我的资质?」净如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灵山寺里的不少长老都说过他修行天赋不错。 但远不如苏笑、赵嫣等天之骄子那般耀眼。 站在眼前的顾旭身边,更显暗然失色。 「你是个很纯粹的人,」顾旭语气平澹地说道,「你先跟我说说,你们灵山寺的祖传之法要求你们做些什么?」 尽管顾旭模样很年轻,声音听上去也很年轻。 但净如此刻却觉得,他说话的口吻像自己的师长,语重心长,不容违逆。 「清心寡欲,摒弃享受,」净如不假思索地照着修行典籍上的说法回答道,「远离红尘,回归本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顾旭看着他,认真道,「自从你开始修行以来,应该很少离开山门,外出历练吧? 「「本真」这东西,你早就有了。如今刻意去寻,反而误入  了歧途。」 净如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双掌合十,向顾旭颔首行礼道:「还请顾道友指教。」 「我给你八个字吧,」顾旭思忖片刻,说道,「「莫要多想,顺其自然。」」 听到这话,净如和尚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几分钟后,他似乎突然领悟了什么,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抱歉,顾道友,请允许小僧暂时失陪一会儿。」 他匆匆抛下这话,甚至顾不得跟后边的洛川打一声招呼,便朝着山林间的静修室飞奔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顾旭目送着净如和尚的背影远去。 过了少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澹澹道:「灵山寺似乎不太愿意与我们合作。」 「我也看到了,」洛川上前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帝君是大荒人心所向、天命所归。那群鼠目寸光的和尚,终究会为今天的选择感到后悔。」 顾旭轻叹一声:「敌人强大,前路艰难,我们也不能太过乐观,还是得做最坏的打算。」 「帝君说的是。」 一刻钟后,如顾旭所言,觉明大师重新回到他们两人面前,脸上挂着歉意的表情,向他们表,灵山寺无法参与到对抗大齐朝廷的行动之中。 「你们知道,我是灵山寺的方丈,身上扛着宗门传承的重担」他说,「我不仅仅要考虑个人得失,更要考虑寺中数百名弟子的生命安危。我不能让他们都卷入这样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冒险之中。 「二位请回吧! 「你们的真实身份和隐藏计划,我会替你们保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洛川仍在尝试劝说道,「如今乱世将至,你怎能保证你的灵山寺永远不会被战火波及到?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是你现在就选择追随帝君,待他日帝君重新君临上界,定少不了你一场大机缘。」 「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觉明大师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辈子的修行之路快要走到尽头了,不敢奢求什么大机缘,只求做好自己的本分,守好这座灵山寺。」 洛川转头望着身边的顾旭道: 「帝君,我们走吧。」 顾旭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笑了笑,忽然伸手指向自己的后脑:「觉明大师,你或许不知道,我是个很记仇的人。 「不久前,你用你的宝贝禅杖,差一点儿敲死了我这一世转生的躯壳。 「当然,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会选择把这件事情忘掉。 「但倘若你站在我的对立面,那么…」 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 然后他偏头看向洛川道:「走吧,咱们去剑阁。」 觉明大师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消失在一道道黑色的空间裂缝之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冥冥中他心头有种预感—— 下次见面之际,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大不相同。 自从顾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记忆里后,时小寒每天都在周围人的谈话中捕捉着一切关于顾旭的消息。 「这个叫顾旭的通缉犯,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能在朝廷的全面逮捕下,从洛京跑到北境,又跑到西北草原…整个大荒几乎跑了个遍,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落网。」 「我听说皇室供奉穆云开,为了占卜顾旭的位置,甚至失去了一双眼睛。顾旭这家伙的命格可真是硬啊!」 时小寒默默听着,牙齿不禁紧咬嘴唇。 这件事情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奇闻  轶事。 但对她而言,却是亲身经历。 她亲眼看到昭宁公主和皇室供奉穆云开一起走进她家的宅邸,也听到自己的父亲将顾旭的生辰八字、性格爱好、过往经历说给那两人听。 尽管她理解父亲寻求自保的做法,但是心头仍然不免对此有些怨念。近期对于父亲的来信,她都爱理不理。 「你们不要把顾旭那厮想得太厉害,」这时又有人开口道,「据我所知,他差点儿死在了井陉。若不是反贼赵长缨的女儿赵嫣突然出现,救了他,恐怕他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赵嫣?她是不是跟那顾旭有私情?」 听到「私情」二字,时小寒不知不觉竖起了耳朵。 「肯定有。我记得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在出使蓟城过程中,一身修为被赵长缨废了。听说是因为赵嫣想替情郎出口恶气,而赵长缨又一向对女儿言听计从。」 第六章 试探 一讨论起感情八卦,剑阁的年轻弟子们越聊越带劲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旭以前不是已经有个未婚妻了么?好像还是咱们剑阁的弟子。怎又跟赵嫣搅合到一起了?” “早退婚了。换做是你,你愿意让自己女儿嫁给一个通缉犯么?” “倒也是。” “我听说在北境民间,已在暗中把顾旭称作‘未来的王夫’,还说他是‘火神的人间化身’,跟身为圣女转世的赵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北境人为了造势,可真会编故事。” “是啊,我最近还总听到‘东北有天子气’之类的谶语。他们真是想造反想疯了。” 时小寒越听,心情越复杂。 一方面愈发担心顾旭的安危。 另一方面则纠结于“顾旭要做北境的王夫”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她从不怀疑顾旭对自己的感情。 但现在他们的婚约已被烧毁。 仅有第三境修为的时小寒,又没法在逃亡过程中给予他有用的帮助。 唯独在蓟城自立为王的赵嫣,敢于、且有能力公然庇护顾旭这个大齐王朝的头号通缉犯。 如是情形下,顾旭会不会为了生存,放下这段很难有结果的感情,选择留在北境,再也不回来? 还有那赵嫣长得可真漂亮——那明艳张扬、极具攻击性的美,连她一个女孩子都挪不开眼睛。 顾旭能把持得住么? 时小寒越想,越感觉心里没底。 正当时小寒思绪纷乱之际,几道黑色的空间裂缝悄无声息地划破剑阁上方的蔚蓝天空。 紧接着,两道戴面具的身影在裂缝中央凭空出现。 他们的现身,令在场的剑阁弟子们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没有触动护宗大阵的警报,就直接出现在了阵法的范围之内。 在众人的认知里,这是只有精通空间法则的圣人强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快去禀告阁主,有外敌闯入!”有人大声喊道。 不过剑阁阁主徐曼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 伴着一声清冽的剑鸣,一道银白色剑光斩开山间的雾霭,朝云端的两人直冲而去。 人未到而剑先至。 天上这两人,无疑是刚刚从灵山寺赶来的顾旭和洛川。 面对这杀伐凌厉的飞剑,他们不慌不忙,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模一样的应对方式。 他们的身形变作半透明状,在天空中闪烁不定,仿佛随时可能隐匿于虚无之中。 如果有懂行的人看见这一幕,会立即意识到,他们是把真身藏在了空间裂缝里,以躲避徐曼的飞剑攻击。 只见那银白色的飞剑“嗖”地一声从他们身体中径直穿过,就像穿过了没有实体的烟雾一般。 两人却毫发无伤。 这时,剑阁阁主徐曼终于踏着剑光,来到他们的面前。 跟上次见面时一样。 徐曼依旧身着黑衣、足蹬长靴,头上戴着缀有一圈轻纱的竹编斗笠,一副清冷利落的侠女打扮。 她二话不说,又一次操纵飞剑,向顾旭当头斩去。 顾旭再度施展“乾坤”进行闪避。 同时他向身边的洛川神识传音道:“文昌,你先不要动手。她是在试探我。” “帝君,她是货真价实的圣人强者,修的是最危险的飞剑之术,您千万要小心——”洛川皱起眉头,仍不免有些担忧。 “——文昌,你是追随我最久的人,”顾旭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记不得我以前是如何对付这些剑修的了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起手。 随着他朝飞剑一指,那飞剑立刻在他面前来了个急刹车,随即仿若变得有千钧之重,不受徐曼控制地、笔直向大地飞速坠落。 这是顾旭在吞噬紫微大帝残魂后,第一次使用“统御”权柄。 紫微大帝死前曾描述过,这一权柄“上能操纵星辰,下能控制人心”。 其中的“操纵星辰”,便体现在对重力的控制。 用于应对像飞剑、箭矢之类的远程攻击,无疑极为方便。 徐曼轻纱下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挥手召回自己的本命剑,将其紧紧握在手心,然后施展身法,霎时便出现在顾旭的身后。 剑阁阁主的飞剑之术曾因“千里斩凶神”而名扬天下。 她的近身剑技虽然少些名气,但其凶险程度跟飞剑比起来毫不逊色。 此时此刻,时小寒正站在山坡上,跟众多剑阁弟子们一起仰头观战。 作为以剑入道的圣人强者,又拥有出尘脱俗的风姿气度,徐曼无疑是几乎所有剑阁弟子心里的崇拜对象。 当她踏着刺眼的剑光登台亮相之际,地面上立刻响起阵阵激动的呐喊声,叫嚷着“阁主干掉他们”、“阁主天下无敌”之类的话语。 但时小寒却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参与其中。 因为她莫名地感觉,那个穿青衣、戴面具、站在徐阁主对面的身影,看上去格外眼熟。 他的身材、气质,与她记忆里的顾旭极为相似。 当徐曼向他发起攻击时,她的心竟情不自禁地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受伤。 “可问题是,顾旭与我在洛京城分别时,只有第四境修为,”她想,“眼前这个青衣人,却能跟徐阁主打得难分高下。 “顾旭就算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突破多个境界吧!” 徐曼的剑来得太快。 像是一道冷白色的闪电,来不及防御,也来不及躲闪,径直朝着顾旭的后脑刺去。 但顾旭仍旧神色淡然,不慌不乱。 他不打算躲,也不打算挡。 他就像放弃抵抗一般,定定站在原地,任由徐曼的剑当头刺来。 以至于连徐曼都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下一秒钟,剑锋贴着顾旭的耳廓擦过,切断了他的几根头发丝,却没有留下半点儿伤痕。 顾旭抓住机会,施展“乾坤”,瞬间闪烁到了数十米外的位置。 徐曼伫立空中,没有立即去追。 她缓缓收回长剑,望着顾旭消失的地方,微微皱起眉头。 “竟然失误了。” (本章完) 第七章 阁主,女侠 徐曼的这一剑,名叫“绝路”,号称“必中之剑”。 顾名思义,它能把对手逼至死路,无从闪避,只能选择乖乖接招。 按常理来说,像徐曼这样专精剑道的圣人强者,施展这样的剑法,理应百发百中、极少失手。 但在顾旭“天命”权柄的影响下,徐曼那原本极为微小的失误概率,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剑意锁定的位置,不经意地产生了偏差。 她微微眯起眼睛,再一次认真打量前方的青衣人。 此人真真切切只有第六境修为。 但他不仅能轻松自如地穿梭空间,还把因果命运之道用得出神入化,以至于能干扰到她这个圣人强者的出招。 着实不容小觑。 她一边想着,一边缓缓收起手中的长剑。 在场的剑阁弟子们一片哗然。 他们目光都集中在顾旭身上,心想这个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跟号称“剑道宗师”的徐阁主打个旗鼓相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徐曼向顾旭神识传音道,“顾小友今天真是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啊!” 顾旭和洛川今天戴的都是普通面具。 凭徐曼的修为,看破他们这低劣的伪装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徐阁主过奖。”顾旭淡淡道。 此刻他自谦的话语,不再是晚辈面对长辈夸奖后的受宠若惊,而像是上位者听到臣属们奉承后的敷衍回应。 可谓时刻不忘维持人设。 徐曼又望向洛川传音道:“洛司首今日带着一个犯下叛国大罪的通缉犯来我宗门,莫不是想举旗造反,还想拉我入伙?” “徐阁主真是聪明人。”洛川呵呵一笑,并不否认。 “跟我来吧,”徐曼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我们屋里说话。” 说罢就化作一道银白剑芒,消失在万木葱茏的剑阁后山。 顾旭和洛川彼此看了一眼,也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留下一群剑阁弟子面面相觑,茫无头绪—— 这闯入者刚刚不是跟徐阁主打得不可开交么?怎么突然就不打了、握手言欢了? 剑阁阁主的草庐坐落在后山的悬崖峭壁上。 这里没有出入的道路,开门便是万丈深渊,唯有御器飞行方可抵达。 一条银练般的瀑布在草庐窗边飞流而下,伴着如雷轰鸣声,坠落谷底,溅起无数飞花碎玉,氤氲山间。 草庐内也陈设简陋。 仅有一张木桌,一把木椅,一张草席,以及一副挂在墙壁上的陈旧剑鞘。 徐曼翘着二郎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屋内唯一的椅子。 洛川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 然后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一把花梨木官帽椅,请顾旭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又一次讲述起大荒的隐秘、顾旭的“真实身份”、天行皇帝与太上昊天的关系、“周天星斗大阵”的使用条件… 徐曼耐心听完他的叙述。 “看上去,你们似乎很有信心能说服我加入你们。” 短暂的安静后,徐曼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 “剑阁的镇宗武学,叫做《平天剑诀》,”洛川微笑回应道,“剑阁祖师留下的诗句,叫做’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剑阁代代相传的修炼之法,叫做‘知行合一’。 “徐阁主身为三十余岁晋升圣人的天才修士,修为却在第七境停滞数十年,却迟迟摸不到真君境界的门槛。 “原因很简单—— “你领悟的是‘替天行道,扶危救困‘的大道真意,却没有机会去践行它。 “只有‘知’,没有‘行’。 “但现在你已知晓,大荒百姓千百年来都置身牢狱之中,被镣铐禁锢,受烈火炙烤,其中修为突出者,更会被天雷劈死,神魂俱灭。 “徐阁主,你修了这么久的《平天剑诀》,难道一点儿也不想改变这样的现状么? “你仔细想一想,如果你和我们一起打破这座牢笼,将大荒芸芸众生从苦海之中拯救出来,你的修为会有多大的长进?” 徐曼平静道:“第七境的修为,对我来说已经够用了。 “像你所说那样,跟大齐朝廷、乃至于上界对抗,定是十死无生、有去无回。我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徐曼嘴上说着拒绝的言语。 但顾旭却能通过她衣袖下攥紧拳头的右手,看到她内心深处的动摇。 他还注意到,在徐曼的衣襟上,戴着曾经属于“不败刀神”胡云的那朵绢花——此时洁净如洗、灿烂如新。 “徐阁主,你想宰了那邙山鬼王么?”他轻笑一声,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清俊无俦的面庞。 此时他慵懒地坐在官帽椅上,右手撑着脑袋,胳膊拄着扶手。 那蛊惑人心的口吻,与当初坐在阎罗殿里劝诱他借出身体的白发少年颇为相似。 在吞噬了紫微大帝的残魂之后,他看上去愈发金质玉相、超尘脱俗——那挑不出瑕疵的容貌,连徐曼这样阅人无数的圣人前者见了,都不禁有些微微失神。 “它不是已经被皇帝干掉了么?”徐曼问。 “它在邙山老巢一个隐蔽的地方,留了一具棺材,藏了一缕分魂,”顾旭道,“在它本体被天行帝用天雷劈死后,它便借着这一缕分魂起死回生。 “以前徐阁主或许不是它的对手。 “但现在,它失去了所有的‘鬼侍’,实力不到以前的五成。徐阁主只需一剑就能置它于死地。” 徐曼默不作声,不经意地低头看向别在自己胸前的绢花。 自从师兄胡云死后,她着实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把那邙山鬼王大卸八块。 之前听说邙山鬼王很轻松地死在了天行帝的手里,她还感到有些失望。 但现在顾旭告诉她,邙山鬼王还活着,她还有机会亲自为胡师兄复仇,有机会把师兄曾经遭受的痛苦,不折不扣地还给它… “它现在在哪儿?”片刻后,她抬起头,盯着顾旭问道。 “蛰伏在它的老巢,养精蓄锐,只待改日卷土重来。” 顾旭笑了笑,伸手召出“星盘”,一道星辉凝聚成的光幕立刻出现在徐曼的面前。 光幕上,披着明黄色长袍、骷髅模样的邙山鬼王正趴在一具人类的尸体上,啃噬他的血肉,吸食他的魂魄。 徐曼骤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几秒钟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又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这时她察觉到,顾旭手里那件圆盘状的法宝很是眼熟——好像在上苍神庙里,紫微大帝的雕像手中便拿着一件这玩意儿。 看到她的这些举动,顾旭明白,自己已经顺利地在这位剑道宗师的内心深处点燃了一把火。 只需再稍稍添一勺油,便算是大功告成。 “徐阁主,天行帝修为盖世,又手握‘泰阿剑’,监管天下芸芸众生,”他继续说道,“凭他的本事儿,若想彻底干掉邙山鬼王,甚至消灭掉全天下所有的‘凶神’,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作为大齐王朝的皇帝,当洛京城被鬼怪大军攻破时,当空玄散人想要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时,当九婴蛇妖在青州府肆意捕食无辜百姓时,当整个第一代‘神机营’都被邙山鬼王变成‘鬼侍’时,当‘不败刀神’胡云、‘逍遥剑客’苏昊等人变作行尸走肉饱受折磨时…他却待在那紫宸宫里无动于衷,对臣民们的死活不管不顾。 “你觉得,这样一个人,配做我们大荒人族共同拥戴的领袖么?” 在顾旭说话的同时,徐曼不由自主地把椅子扶手越握越紧。 “自然是不配的。”她冷冷道。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真正的人族领袖,而是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狱的一条走狗,”顾旭道,“在他眼里,鬼和人都是罪孽深重的囚犯,并无任何区别。大荒民众,对他来说都如草芥般不值入眼。 “他甚至期望人间多几个邙山鬼王,多几个九婴蛇妖,替他多抹除掉几个不安分的人族修士,免得扰了上界太上昊天的清静。” “顾小友,洛司首说你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徐曼深吸一口气,平定纷乱的心绪,“如果此事属实,那么你和太上昊天都曾是上界的至尊,是俯视众生的存在。 “大荒的人命在你眼里,是否也如草芥般不值入眼?” 听到徐曼这话,默默站在一旁的洛川似乎有些不悦,张口就要替顾旭反驳。 顾旭抬起手,制止了他。 “君者,舟也;人者,水也,”他缓缓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与太上昊天不同。大荒的芸芸众生,都是我以前在上界的追随者,是曾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我当初征战四方、建功立业,离不开他们的鼎力相助。 “也因为我的失败,导致他们被关押牢狱,在一世世轮回中遭受折磨。 “对于他们,我心里只有愧疚。 “我无时无刻不希望将他们所受的苦,全部给我一人来承担——” “——帝君勿要自责,”旁边的洛川立刻开口,阻止顾旭把这番话继续说下去,“这绝不是您的过错。是我等无能,没有及时察觉到太上昊天的阴谋,才——” “——文昌不必再这样安慰我,”顾旭用毫无波澜的口吻道,“在这个世界上,弱小便是最大的原罪。是我实力不够,打不过太上昊天,才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受苦受灾。” 顾旭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但徐曼却能感受到他言语中饱含的痛苦与自责。 至于洛川,则在脑海中一遍遍回顾着顾旭的这番话,尤其是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令他对帝君的思想境界深感叹服。 作为执掌功名文运的“文昌星君”,洛川以前在上界的一项工作,便是记录帝君的言行,向世人传颂。 “或许是时候重拾老本行了。”他暗暗心想。 许久的沉默之后,徐曼再度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顾旭面前。 “顾…帝君。” “若是徐阁主觉得这称呼别扭,叫我此世的本名就好。” “请原谅,剑阁弟子众多,又长期蒙受大齐朝廷的恩惠,没法和你们一起去造反。” “我理解。” 顾旭神色不改,仿佛对徐曼拒绝的话语浑不在意。 然而下一秒钟,徐曼忽地话锋一转: “不过,剑阁虽不可以,但徐曼可以。”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腰上摘下剑阁阁主的身份令牌,“啪”地一声摆在身边的木桌上。 随后又拿起纸笔,刷刷几下写了张字条,表示自己从今以后不再是剑阁之人,一切所作所为都将与宗门无关。 至于阁主之位,则交由自己的得意弟子苏笑继任。 顾旭注视着她的举动。 “徐阁主真是干脆果断。”他评价道。 “谁年轻时,不想做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侠女?”徐曼嘴角上扬,轻声笑道,“我当年选择加入剑阁,修那《平天剑诀》,便是想用自己手里的剑,济世安民,除暴安良。 “只可惜做了这阁主后,肩上担子重了,整个人也变得暮气沉沉,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我丢掉了初心,成了个迂腐冷漠的老太太。 “趁现在有机会,我想再年轻一回。” 摘下阁主令牌之后,徐曼就像是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似的,不仅表情变得丰富了许多,而且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俏皮起来。 “还有,你们以后不要再叫我徐阁主了,要叫我——” “——‘徐女侠’?”顾旭用开玩笑的口吻道。 他的话似乎正好戳中徐曼的心思,令她不禁愣了一瞬。 “帝君可真懂女人的想法,”徐曼收敛笑容,淡淡道,“难怪胡云收的那个女徒弟会对你情根深种。别人说你坏话,她就为了你去跟别人决斗,把整座剑阁闹得鸡犬不宁。” 听到时小寒的消息,顾旭的心情立刻有些不平静了,不禁担心她在跟人打架的过程中受到伤害。 但因为洛川还在一旁,他不得不保持淡定的神色,维持紫微大帝情感淡漠的人设。 “文昌。”他思忖片刻,对洛川说道。 “帝君有何吩咐?” “既然现在徐女侠已经答应加入我们,那便劳烦你去趟东海蓬莱岛,看看他们的态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再抓紧些。” “帝君不一同去?” “一个连圣人都没有的宗门,不值得我亲自跑一趟。不如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去看看我的未婚妻。” 顾旭故意把“我的未婚妻”几个字咬得很重。 洛川立刻心领神会。 他知道帝君实际不是转世重生,而是夺舍复活。 夺舍的关键,在于“承人躯壳,解人执念”——通常情况下,夺舍者在占据一具身体后,需要帮助身体原主人了却冥冥中的心愿,才能使得亡魂安息,更好地与这具身体进行融合,避免受到身体排斥,影响到日后的修炼进境。 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对未婚妻时小寒一往情深。 帝君在成功夺舍顾旭之后,无疑要遵照顾旭的执念,关照时小寒的安危,保她平安无事。 “那我便先走了,不打扰帝君了。” 洛川一边说着,一边朝顾旭拱了拱手,然后踏出草庐,很快消失在空间裂缝之中。 这时徐曼望向顾旭道:“要不以后帝君还是叫我‘徐阁主’吧!” 她确实很喜欢“女侠”这个称呼。 但被顾旭喊出来后,实在是太令她尴尬了。 若是被同辈的熟人听到了,她不如去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本章完) 第八章 重逢 时小寒这一整天都过得心不在焉。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个跟徐阁主打架的青衣人,想他到底是不是顾旭——倘若他是,那么他的修为为何会涨得这么快,是不是受了很多的苦,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倘若他不是,那么真正的顾旭又在何方,如今是否一切安好? 哪怕是在同师姐常筱练习刀法的时候,她也在不住地走神,以至于格挡不及时,被常筱手里的木剑戳中了好几下。 “时小寒,”常筱语气严厉地喊了她的名字,“如果你做不到专心练刀,就给我回屋休息,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咱俩的时间。” “抱歉,师姐,”时小寒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再也不走神了。” 然而,话刚说完不到三分钟,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刀法随之失误频出。 最后常筱被搞得不耐烦,干脆把她抛在一边,去找别的师兄弟师姐妹切磋剑技去了。 时小寒便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山崖边,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默默发呆。 她望着太阳渐渐西沉,望着飞鸟回归山林,望着天色渐渐昏暗,望着群星冉冉升起。 待到宗门内的喧嚣彻底平息,她才站起身,回到自己简陋的草庐。 和往常一样,她习惯性地把手伸进盛放美食的麻袋,捞出一个锅盔,捧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啃咽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我送你的礼物,味道如何?” 这个声音太过  熟悉。 时小寒恍惚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顾旭,以至于脑袋里产生了幻觉。 “时女侠怎不肯搭理我?”见时小寒迟迟不吭声,那人又轻笑一声,继续道,“莫非一段时间不见面,就把自己的未婚夫给忘掉了?” “才没呢!” 时小寒立刻转过头,反驳道。 “忘掉”二字,触动了她的敏感神经——前些日子,当紫微大帝切断了顾旭的因果羁绊,把他的身影从她记忆里强行抹去,她一直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仿佛缺失了重要的一块。 这样的事情,她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这时她看见顾旭面带微笑,从草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仍和记忆里一样,身姿笔挺、衣袂翩翩,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仙人,俊美得近乎不真实。 时小寒失神了片刻,便立刻把手里的锅盔抛在一边,像只小兔子似的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腰。 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沾湿了顾旭的衣衫。 起初她还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哭声。 后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干脆抱着顾旭,像个三岁大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顾旭没有开口劝阻她。 他只是从“闲云居”里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替她擦眼泪。 “瘦了,”感受到她脸上消退了一些的婴儿肥,他低头道,“是剑阁的饭菜不好吃么?” “嗯,”时小寒轻哼一声,“练  刀也很累。” “真是辛苦我们的时女侠了!” 待时小寒的哭声渐渐停息,顾旭弯下腰,伸手捧住她的脸。 时小寒的心脏开始不自禁地砰砰直跳,脸颊上泛起如晚霞般醉人的红晕。 她想起不久前,顾旭曾目光中饱含着同样的深情,在洛水边做过同样的举动——但当时她因为害羞,推开了他,转身跑远了。 在那之后她每天都懊悔不已。 尤其是在顾旭被举国通缉、婚约被父亲撕毁后。 她觉得那轻轻的一推,似乎把他推出了自己的人生。 所幸命运对她还留有一点点仁慈,给了他们这次重逢的机会。 她出神地望着他的脸,不再躲闪,不再回避,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够。 下一刻,他们的唇触碰在一起。 浅浅地,一触即分。 但这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吻。 由于两人身高差距明显,使得时小寒不得不吃力地踮着脚尖,顾旭便干脆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坐在木椅上,她坐在他的腿上。 鼻息缠绕间,再次触碰嘴唇,松开牙关,试探舌尖。 再更炽烈地以舌相绕,以手臂紧紧相拥,挤掉两人间最后一点狭小的空间。 他热切而强势地发起进攻,她生涩而笨拙地积极回应。 分别期间一切对彼此的思念、担忧、牵挂、眷恋…都在这漫长的一吻中,无声地倾诉。 “顾旭…” 许久之后,时小寒脸蛋埋在顾旭的肩膀处,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嗯?” “这些  天…你过得还好吗?” “遇到了不少小麻烦,不过都被我解决了。” 顾旭说得云淡风轻。 但时小寒心头明白,他话中的“小麻烦”,其实是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劫难。 “今天跟徐阁主在天上打架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吧?” “没错,是我。” “你的修为怎提升得这么快?我记得你在‘洛水大会’夺魁那天,也才刚刚晋升第四境。怎现在就跟徐阁主旗鼓相当了?” 顾旭沉吟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回答道:“如果我说我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转世,你会相信么?” 按照他和洛川商定的计划,待准备就绪后,他就将很快公开“紫微转世”的身份,举旗造反。 大齐皇室在洛川民众心里的地位根深蒂固,很多百姓都把大齐皇帝当做在世神只来崇拜。 如果顾旭没有一个足够响亮的、能与大齐皇室分庭抗礼的名头,那么他将很难在民间争取到足够多的支持者,更不可能收集香火踏入“归墟”境界。 把这个身份提前告诉时小寒,并无大碍。 至于更隐秘的经历,比如他变成鬼怪吞掉了真正紫微大帝的魂魄,为安全起见,他打算深深埋藏在心底,暂不对任何人透露。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面露惊色,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险些从顾旭的怀里跌了出去。 虽然她早就料到顾旭身上藏着不小的秘密,使得他修行进境速度远超常人。 但在大荒人眼里  ,紫微大帝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只可仰望、不可触及的存在。 时小寒实在很难相信,一个自称“紫微转世”的人,刚刚还紧紧抱着她,与她激情相吻。 第九章 坦白 “怎了?被吓到了?”顾旭微笑着看向怀里的少女。 “不,才不是呢,”时小寒连连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一个下凡的神仙,竟然成了我的未婚夫。” “谁叫我们家的时女侠太过可爱,”顾旭调侃道,“连神仙都抵挡不住她的魅力。” 紫微大帝年轻时曾是上界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顾旭在继承他记忆的同时,不仅获得了对天地大道的领悟,说情话的本事也大有长进。 时小寒立刻害羞得耳根微红。 “你这神仙,真不正经!” “那你说说,一个正经的神仙,应该像什么样子?”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她白里透红的耳朵上亲了一下。 月光下,少女的耳愈显晶莹剔透,在几缕发丝间若隐若现,像是一片冰糖糕,仿佛可以吃下肚里似的,是甜的、沁的、弹牙的。 耳朵似乎是少女敏锐地带。 顾旭刚碰到她,她就触电一般地倒吸一口气,浑身肌肉猛然紧缩——若不是仍被顾旭紧紧抱在怀里,恐怕她早已兔子似地蹦到天花板上去了。 “反正…反正不像你这个样子…”她磕磕碰碰地回应道。 一番打情骂俏后,时小寒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满肚子的问题没有问。 “顾旭,‘洛水大会’那天,皇帝为什么会突然认定你有叛国罪,下令要捉拿你呀?” “很简单。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并不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明,而是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天行帝作为太上昊天的走狗,自然要想方设法把我这个紫微转世弄死。” “我听说当时朝廷里很多强者都受命前去逮捕你。你是怎么从重围中逃出去的?” 顾旭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了笑,反问道: “你猜今天和我一起来剑阁的人是谁?” 时小寒一向不喜欢动脑子。 她想也没想,就直接问道: “是谁?” “是洛司首,”顾旭道,“他现在是我的人。‘洛水大会’那天,就是他帮助我成功脱困的。” 时小寒再一次惊讶得睁大眼睛,惊讶于顾旭口中云淡风轻那句“他现在是我的人”。 “他…他在为你效力?他不打算在大齐驱魔司继续干下去了?” “是啊,”顾旭轻笑道,“我是头号反贼,他是二号反贼。今天我们还把徐阁主也拉进了这反贼团伙,准备抢了天行帝的‘泰阿剑’,把他从紫宸宫里一脚踹出去。” “你想踹…你想推翻他,自己做皇帝?” “实话实说,我还没想那么远,”顾旭轻轻摇头,“我想的是,在当前的形势下,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如果我想安安稳稳地活着,那么他就必须死。 “至于统治一个国家…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听到这话,时小寒的心情不免又紧张了起来。 “你可千万要活着…” “女侠放心,我这条命,可比想象中硬多了。” “离开洛京后,你又去了哪里?”短暂的沉默后,时小寒接着问,“我听说你去了北境,向赵…向燕王寻求庇护。” “我试图向北离开大齐国界,寻找本命物的碎片,”顾旭回答,“中途在井陉暴露了行踪,大齐朝廷派了河东总兵竺秋怡和一群第五境修行者来抓我。赵嫣在我寡不敌众的时候救了我,带着我逃去了大燕境内。”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思考该如何向时小寒解释他和赵嫣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抱歉,”时小寒突然抱紧他的腰,“是我父亲向朝廷透露了你的信息,才让他们占卜到了你的位置。都是我不好,没能去阻止他们…” 她那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再一次变得湿润起来。 “别哭,”顾旭伸出食指,点在她樱色的唇上,制止了她后续的话语,“你不必说‘抱歉’,这不是你的错。 “空玄散人想要报复我,用因果法术在我逃亡途中使了不少绊子。就算你父亲没有给朝廷提供信息,我迟早也会暴露行踪。” “空玄散人?”时小寒瞳孔微缩。 这个名字曾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时至今日,青州府的那场可怕灾难,仍旧时常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中。 “他已经死了,”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顾旭淡淡笑道,“放心,他以后再也伤害不了我们了。” “死了?怎么死的?” “我和‘沂山雪女’联手把他杀死的,”顾旭如实回答道,“当然,还借了洛司首的真元。” “沂山雪女?”时小寒感觉自己的脑袋愈发混乱了,“她不是青州府的‘凶神’么?怎跟你联手作战了?难道她也加入了你们的造反团体?” “这个…说来话长了。”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时小寒注意到,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痛苦,有怀念。 难道除了赵嫣之外,他和沂山雪女之间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顾旭。” “嗯?” “我听别人说,你要跟燕国国主赵嫣结婚,做北境的王夫。这件事情是真的么?” 漫长的犹豫后,时小寒终于把这个在肚子里憋了很久的问题,艰难地说了出口。 顾旭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 一开始,他确实为了时小寒,拒绝了赵嫣的示好。 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在他回到远古看见少女曦在无数个轮回中孤独等待他数千年后,在他眼睁睁地看着雪女为了救他而燃烧灵魂后,在他不断回忆起赵嫣那句“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可能就回不来了”后。 他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动摇了。 过去的他只想百花丛中摘取一朵捧在手心。 现在他却想把几朵喜欢的花都栽在身边,为她们遮风挡雨。 因为曾有所失去。 所以他更想好好珍惜现有的一切。 当然,他也不打算对时小寒隐瞒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今日走进这间草庐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向她坦白、并尊重她想法的心理准备。 只是话将出口的时候,他又有些踌躇不决了。 她是在他微末时帮扶他、与他患难与共的人。 他不想因此失去她。 许久后,他终于缓缓道: “在北境的时候,赵嫣确实对我提议过此事,当时我拒绝了,只是后来我…唔…” 少女用一个深深的吻,阻止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然后她脸蛋挨着他的胸口,再度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顾旭,我早就感觉到,你是要做大事的人。 “你以前是举国瞩目的修行天才,是名动京城的符道大师,是敢跟空玄散人对峙、拯救数以万计青州百姓的大英雄。 “现在你是转世重生的上界神仙,不止一位圣人强者愿意追随你反抗朝廷,说不定以后还会君临大荒。 “我的修为实在太低,已经快跟不上你了。 “你被朝廷追杀,我不仅帮不了你,还无法阻止父亲向朝廷透露你的信息… “前些日子,我甚至还忘掉了你… “我想和你比翼连枝、成双成对,但更想你好好活着… “在保护你这件事情上,赵嫣…或许还有雪女,她们应该做的比我更好… “我…我不应该太贪心…” 时小寒的话语渐渐模糊在了呜咽声中。 从她的话语中,顾旭听出了自责,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卑。 (本章完) 第十章 今晚做夫妻 顾旭记忆里的时小寒,一向都是个无忧无虑、自信满满的姑娘。 她身上似乎随时都焕发着极具感染力的耀眼光芒——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驱散阴霾,使人暂时忘记心头的悒郁。 但现在,经历了命运的捉弄,她那原本纯净无瑕的目光里掺上了烦恼,掺上了忧愁,掺上了自卑。 像皇冠上的宝珠蒙上了灰尘,又像温室里的花朵被风雨打湿后耷拉着脑袋。 “不要妄自菲薄,小寒,”顾旭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时小寒的后背,“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你在我的眼里究竟有多么的可爱——当你在沂水县那个下雨的早晨朝我走来时,连你的指尖都泛着好看的颜色。 “谈婚论嫁若是只看修为,那我不如去给洛司首或是太上昊天下聘礼。 “这件事情上,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不,”时小寒低声打断他的话,“婚约已经被我父亲撕毁了。你现在就算弃我而去,我也没有权利指责你。 “我之前确实想过,你会不会去了北境,有了安稳的归宿后,就把我抛在这里,彻底忘记了。 “现在看到你心里还惦记着我,还愿意冒着被朝廷逮捕的风险来这里看我,我真的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 “再说,你今后可是要君临天下的。古往今来,哪个皇帝的身边会只有一个女人?我可不想因此落下娇纵善妒、不识大体的坏名声。”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我过去认识的小寒,可没有这么大方,”他缓缓说道,“你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 时小寒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过去本女侠可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会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还是大荒的反贼头子,成日妄想着干掉皇帝、颠覆大齐。如果你仍是沂水县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本女侠定要把你关在屋子里,天天做曲奇饼干,谁想把你抢走,本女侠就揍谁。” 听到这话,顾旭明白,时小寒并非真的一点也不吃醋——她只是害怕把他抓得太紧,会彻底失去他。 尤其是在她家人单方面悔婚,而顾旭修为又突飞猛进、两人实力条件愈发不对等后。 为了留住他,她选择了妥协。 短暂的安静后,时小寒忽然从顾旭怀里爬起来,用真元割下他的一缕头发,又剪下自己鬓角的一缕,然后从衣兜里取出一根红绳,将它们拴在一起。 “顾旭,你的那份婚书还在吗?” “当然还在。”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从“闲云居”里取出婚书的另一份——当初订婚时,媒人写好婚书后,一式两份,由男女双方按下指印,各自保管。 时小寒那一份被时磊扔进了壁炉的熊熊烈火之中。 顾旭的这份则仍旧完好无损。 “顾旭,如果那天洛京城没有被鬼怪攻破,你也没有被天行帝下令通缉,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夫妻了,对吧?” “是啊,”顾旭轻叹道,“我应该早已三书六礼,把你娶进家门了。” “那今夜,我们就做夫妻吧,”时小寒绕到椅子一侧,把红绳拴在一起的黑发塞到他的手里,“等过了今夜,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了。” “在我心里,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我想说的是,做真正的夫妻。” 说话时,时小寒伸手轻轻取下头上的木簪,乌云般浓密的黑发散落开来,如瀑布一般垂至腰际,把她的肌肤衬托得愈发白皙。 “按照书里的说法,不是要在洞房花烛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夫妻吗?” 顾旭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像是涂了胭脂一般鲜艳动人。 他站起身,握住她的手。 “这么主动,可真不像你。” 他知道,时小寒是害怕他一去不归,所以想在今夜把自己给他,不留下遗憾。 时小寒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脸蛋涨得更红了:“不愿意就算了。你以为我真想跟你这个坏蛋做那些事儿么?” “怎会不愿?”顾旭轻笑一声,“自从同你订婚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新婚之夜该如何把你吃掉,要清蒸还是红烧,才能享受到极致的美味。 “但不是今夜。” “为什么?”时小寒有些不解。 顾旭想了想,回答道:“我可不想你的第一夜,交代在这破烂的草庐里。朱漆贴金的千工床才配得上你。 “再说,出于我的缘故,大齐朝廷肯定派了人,在暗中监视你。 “现在我可以在因果层面上屏蔽他们的探查。但如果你破了身,可就瞒不了他们了。他们定会发现你我之间存在的联系。这对你、对你的家人都是极为不利的。” “哦。”时小寒咬了咬嘴唇,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顾旭再度微微弯腰,把她揽入怀中。 “时间不早了,我得离开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寒,你要珍重,好好待在剑阁,别做傻事,等我回来娶你。 “记着,我还欠你一场万众瞩目的盛大婚礼。” 话音落罢,他放开她,后退几步,继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间裂缝之中。 时小寒站在原地,怔怔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她抬起手,摸了摸鬓角被剪短那一缕头发,才意识到顾旭是真的来过这里。 在顾旭即将离开的刹那,她其实很想说一声:“你带我走吧,我陪你去打这天下。” 但最终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一方面是她明白,自己实力太弱,去了很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成为他的累赘。 另一方面,她不仅仅有爱人,也有亲人。 她的父亲敬畏天行帝的威势,不可能背叛朝廷,加入顾旭的造反阵营。 若她就此一走了之,那么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家族成员都极可能受到牵连,背负上叛国的罪名。 轻则黜官流放,重则诛杀九族。 “顾旭,你也要保重,”她走到窗前,双手合十,望着群星闪烁的天空默默道,“我等你平安归来,我们做真正的夫妻。”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再回北境 离开剑阁后,顾旭穿过空间通道,抵达了北境蓟城的王府外。 在他境界提升、并吸收了紫微大帝对天地大道的领悟后,他已经能像真正的圣人强者一样,可以凭借空间穿梭瞬息之间横跨整个大荒;大齐王朝在北部边境设下的空间封锁,也不再会对他造成任何阻碍。 他取出星盘,向洛川传了条讯息:“蓟城会合。” 然后他径直走向王府大门,对守门的士兵淡淡道:“劳烦通报你们王上一声,说顾旭已经在门外等候,想同她见上一面。” 望见门外凭空出现的顾旭,这些士兵们本有些紧张,以为是大齐王朝派来的强敌上门找茬。 不过听到“顾旭”二字后,他们立刻松了口气,神情也变得恭敬而友好起来。 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 不仅仅是因为那张遍布大荒的通缉令。 更是因为“顾旭要做大燕的王夫殿下”的传闻。 虽然赵嫣从未亲口证实过这件事情。 但喜欢八卦是人的天性。 像“顾旭冲冠一怒为爱叛国”、“顾旭和赵嫣早已在洛水大会私定终身”等等离谱的故事,在北境的民间愈来愈广为流传。 “顾…顾大人,还请您稍作等候,我这就进去禀告王上。” 领头的士兵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顾旭超脱凡俗的俊美容颜,心想难怪一向对异性不感兴趣的王上,会对此人情有独钟。 说完,便转身匆匆步入王府。 顾旭在门外等了片刻。 然后他望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跨过门槛,朝他迎面走来。 她穿着兽皮制成的短衣短裳,露出白皙纤长的胳膊和笔直匀称的长腿。 一双涂了绯红蔻丹的雪白赤足踏在青石阶梯上,步伐袅袅婷婷,仿若踩在云间。 顾旭一时有些恍惚。 “曦…” 他不禁轻轻喊了声这个早已淹没在远古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那绝美女子停下脚步,盈盈一笑,朝他拱了拱手道: “弟子曦拜见师尊。” 这时两旁的士兵已被屏退。 顾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女子那双魅惑众生的狐狸眼,摇了摇头道:“王上莫要折煞我了。” 这女子正是大燕现任国君赵嫣。 她虽在顾旭面前刻意穿了一身远古时代的打扮。 但相比二八芳龄的少女曦,花信之年的赵嫣早已褪去青涩,变得窈窕丰润、妩媚动人,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婀娜风韵。 她上前一步,抓住顾旭的衣袖,微微低头,佯装委屈道:“弟子在轮回中等了师尊数千年,到头来师尊却不肯认我这个弟子了么?” “怎会不认?”顾旭笑了笑。 这一世的赵嫣年纪比他大几岁,且贵为一国之君,却仍像当初的曦一样,用乖巧的、恭敬的、挠人的嗓音喊着他“师尊”。 这使他心头涌起一种颇为微妙的感觉。 赵嫣随即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紧紧抱着他,脑袋挨在他的肩头。 “你离开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她感受着他的心跳,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见我了…” 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顾旭伸手回抱住她,像抱着一团软绵绵的云朵。 “还不是因为放不下你。”他嗅着她发丝的淡淡清香道。 数日之前他吞噬了紫微大帝的残魂。 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他看到了这位昔日上界主宰制定的掀翻大齐、统治大荒的整个计划—— 北境大燕,自然是紫微大帝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也是其极力想要争取的盟友。 紫微大帝打算在夺取顾旭躯壳之后,借顾旭的身份,向赵嫣求婚。 尽管紫微大帝已经不复存在。 但在得知此事时,顾旭仍旧发现自己心头有怒火燃烧,且比想象中更为猛烈。 我确实是喜欢她的。 他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心思。 “可你先前说,你要抛下我,去找你的未婚妻再续前缘…”赵嫣微微抬头,用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望着他。 “再续旧缘,缔结新缘,二者并不矛盾。” 顾旭感觉自己的脸皮似乎变得越来越厚了。 “花心的男人。”赵嫣轻哼一声,双臂却把他抱得更紧,勒得他肋骨生疼,近乎喘不过气。 “王上饶命!”顾旭立刻投降。 赵嫣完全不理会他的求饶。 她把他推到旁边的墙壁上,双手摁住他的肩膀,微微踮脚,然后一口咬在他的唇上,尽情品尝着记忆里的味道。 直至咬破他的嘴角,方才罢休。 “你第六境了?” 赵嫣一边用舌尖将顾旭唇边的血迹舔舐干净,一边问道。 “王上不也是?” “我年纪比你长,修炼得比你久,本来以为还能再领先你一段时间,没想到却被你追上了。” “我这当师父的,可要在徒弟面前做好表率。若是一直打不过徒弟,那怎么行?” “这样的话,换弟子来保护师尊,又未尝不可?” 两人对彼此的称呼在前世与今生间不断变换。 若是有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定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一头雾水。 一番玩笑话后,赵嫣注意到顾旭萦绕在眉宇间的凝重,便也收敛笑容,问道:“顾道友今日来到蓟城,想必不仅仅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当然,”顾旭望向大齐王朝所在的南方,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立志要推翻大齐、再造乾坤,希望王上能成为我的盟友,与我并肩作战。” “你是我前世的师尊,是在世的火神,是大燕真正的奠基者,你我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盟友。你的敌人便是大燕的敌人,你的志向也是大燕的渴求。”赵嫣站在他的身边,与他肩并肩,左手抓住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 “但现在,我并不是在以‘火神’这个身份向你请求结盟。” “那你还有什么身份呢?” 顾旭正要开口说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青冥’的领袖,草原的可汗,众星大荒天命所归之人。” (本章完) 第十二章 临时起意 说话的人自然是洛川。 他正穿过空间裂缝,出现在王府大门的另一侧。 见有旁人不期而至,赵嫣身上忽然闪耀刺眼的金红色光芒。 她穿着的兽皮短装,瞬间变成了端庄贵气的红色镶金广袖长裙;她赤裸的双足上,也瞬间套上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那套远古时代的服饰,她不打算给除了顾旭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孤先前不知洛司首来访,接待不周,还请洛司首莫要介意。” 待光芒淡去,赵嫣微微眯起双眸望向洛川,眼神中流露出意外的情绪。 一方面是诧异于洛川的立场——洛川在朝为官这些年,一直表现得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他和大齐国师,算得上是民众眼里最不可能造反的人。 一方面是惊讶于他所说的内容——话中顾旭的每一重身份,一旦公布出去,都会在大荒引起轩然大波。 洛川并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 他先朝顾旭深深一揖,态度恭敬道:“老臣无能,未能将东海蓬莱岛收归帝君麾下,有负帝君所托,望帝君恕罪。” “这事儿不怪你,”顾旭淡淡道,“蓬莱岛近年日渐势微,又没有一个能扶危持颠的圣人强者,选择躲避争端、明哲保身,本就在情理之中。” “也是他们鼠目寸光,”洛川道,“若换做是我,定要在微末之时追随帝君,以求从龙之功,为宗门搏一个未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文昌你一样有远见。”顾旭回应。 “帝君过奖。”洛川再度躬身行礼。 随后他望向赵嫣,微微颔首道:“燕王既然是帝君的道侣,那就是自己人,那些客套的东西,便都省了吧。” 赵嫣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敢相信身为圣人强者的洛川,在顾旭面前竟是这样一番谦恭的态度! 而顾旭对此,竟也表现得如此坦然! 不过,洛川说的那句“帝君的道侣”,倒是令赵嫣颇为受用——这意味着,顾旭真真正正接受了她的这份感情,不再躲闪,不再逃避。 她情不自禁把顾旭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片刻后,三人来到了王府的书房。 赵嫣抓着顾旭的手,肩并肩坐到窗边的贵妃椅。 洛川则坐在对面一把木椅上,再一次讲起了整个造反计划的来龙去脉。 北境人信奉火神,不信上苍。 因此当听到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千万年来的恩恩怨怨时,赵嫣并没有表现得像齐人那么震惊,反而一直神色淡定,更像是在听一个遥远的传说故事。 直至洛川谈到“天行帝是大荒的狱卒”,她的目光才微有波动。 “你欺骗了我的感情,”她捏了捏顾旭的手,故意板着脸对他传音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才被天行帝盯上的。 “我还为此愧疚很长时间。” “作为补偿,我现在把自己赔给你,”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你觉得如何?” 赵嫣没有说话。 她只是往顾旭身边挪了挪,与他挨得更近了一些。 待洛川讲完整个故事,赵嫣思忖片刻,黛眉微蹙道:“天行帝杀死了我的母亲,重创了我的父亲,现又把我的爱人逼至绝路。他本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但洛司首,你掌握着洞察天下之事的天机推演术,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大燕,早就不再是过去的大燕了。 “我父亲在与天行帝一战中,伤了灵魂本源,如今在密室闭死关。 “除他之外,大燕并没有更多圣人境界及以上的修士。 “我们连自保都乏力,日日夜夜都忧心忡忡,生怕某一天大齐王朝突然把矛头对准我们,要找我们的麻烦——” “——你的父亲,现在还活着么?”顾旭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知道。”赵嫣摇了摇头。 “只要他一息尚存,或许我有办法解决他神魂的问题,把他救活。”顾旭道。 他所想到的,自然是“冥昭禁术”。 赵长缨在挨了天行帝的天雷后,神魂一直在不可逆转地迅速溃散。 但若用“昭冥禁术”把他转变成鬼怪,那么他的魂魄将会被固化在躯壳中,与肉身合二为一,也许有机会阻止他灵魂的继续消散。 这时再用“冥昭禁术”把他变回来,那么顾旭的阵营中就会再多出一员实力强横的大将,对付天行帝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听到他的话,赵嫣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她看着顾旭,急切地问:“你有几成把握?” “大概六七成吧,不过…” 说到这里,顾旭顿了顿,从衣兜中取出了一枚铜钱,将其轻轻抛起。 铜钱正面朝上,落在他的手心。 “十成。”他改口道。 下一刻,赵嫣便拽着他的衣袖,朝着赵长缨闭关的地下密室径直奔去。 洛川待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顾旭临时起意要去救活赵长缨,其实并不在两人预先制定的计划之中。 在洛川的认知里,天劫之力源自太上昊天——它所造成的伤势,不可疗愈,不可恢复,几乎意味着必死无疑。 他本想的是,趁北境势单力薄、没有强者撑腰之际,借顾旭与赵嫣的婚姻,逐渐蚕食大燕的权力,让整个大燕的国土和香火成为帝君的囊中之物。 但帝君的心思一向深如大海,手段也令人捉摸不透。 比如,他借异世界之魂,嫁接因果,瞒天过海,夺舍复活,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惊才绝艳之举,令洛川由衷叹服。 帝君有办法对抗天劫之力,救活赵长缨,并不出乎洛川的意料。 他也很乐意见到帝君的阵营日益壮大。 洛川只是在想,第八境的赵长缨在重获新生后,会不会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执着于自己的权力,而不愿轻易服从于帝君… 遇到这样的情形,他要如何做,才能更好地为帝君分忧… 地下密室的大门,自从赵长缨宣布闭死关后,就紧紧锁着,再也没有开启过。 其钥匙也不知所踪。 但它并不能阻拦顾旭的脚步。 他施展“乾坤”权柄,带着赵嫣,便穿门而入。 第十三章 起死回生 密室内一片昏暗,充斥着腐朽潮湿的气息,给人一种置身墓穴般的感觉。 顾旭心念一动。 一团暖黄色的火光出现在他的指尖,继而冉冉升起,如一盏油灯似的,挂到了天花板上,驱散了屋里的黑暗。 也照亮了赵长缨的身影。 这位曾经在洛京城举起叛旗、杀入皇宫的真君强者,此刻如一尊雕塑般坐在陈旧的蒲团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身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父亲!” 赵嫣轻呼一声,立刻疾步向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中的灰尘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吸引力,如龙卷风般汇聚在一起,继而幻化为一柄锋锐的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两名闯入者狠狠刺来。 “小心!”顾旭喊道。 但他的动作比他的声音更快。 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他早已闪烁到了赵嫣的身边,将她用力推开。 长枪与他擦肩而过,然后重重地撞在墙边的木制柜子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木柜裂成无数碎片,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这是…”赵嫣望着墙边一片狼藉,微微眯起眼睛。 “这应该是你父亲设下的禁制,”顾旭道,“他不希望外来者进入这间密室,探查到他身体的真实状态。 “这柄长枪只是试探。后头还隐藏着更危险的杀阵。” “那我们应该如何过去呢?”赵嫣想也没想便问。 对她而言,与顾旭结伴同行,是一件极为放松的事情——因为她可以把“思考对策”、“制定计划”这些麻烦事儿统统甩给他,她自己便只需专注于战斗。 “你父亲的禁制尽管万分凶险,但他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杀手。破解它的‘钥匙’,就在你的身上。”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拨开面前地上的灰尘。 灰尘下的繁复阵纹渐渐显露在二人眼前。 “王上,还请你把手放在阵纹上,往阵法中注入真元。” 赵嫣点头照做。 她的真元呈现出炽热的鲜红色。 像火焰,像岩浆,像血液,流淌在阵纹间,仿佛勾勒出了一张古老晦涩的图画。 几秒钟后,光芒渐渐淡去。 这些流动的真元,连同复杂的阵纹,纷纷渗入地板之中,不复存在。 “禁制破除了,咱们过去吧。” 听到顾旭的话,赵嫣立刻来到父亲的身边,手心贴在他的胸口,试图寻找他的呼吸与心跳。 “顾旭,我们来晚了,”片刻后,她低下头,神色有些暗淡地说道,“他已经彻底离开人世了。” 顾旭清晰地看到,她眸子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在悄然间渐渐熄灭。 “不,也许还没有。” 他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她的身边。 赵长缨确确实实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但借助星盘赋予他的洞察万物的能力,他能隐隐看到赵长缨的躯壳内仍然有一丝残魂尚存——它在赵长缨执念的影响下,顽强地留驻人间,不肯轻易随风散去。 “你仍然放不下自己的女儿,对吧?” 顾旭望着赵长缨那双紧闭的眼睛,心头默默道。 随后他开始默念咒文。 因为不再需要去欺骗紫微大帝的残魂,所以今天他没有费心思去布置那些看上去花里胡哨实际却毫无作用的阵法,而是简单直接地施展起了“昭冥禁术”。 这一次的“昭冥禁术”似乎没有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 咒语念罢,赵长缨并没有像草原前任可汗阿勒坦一样,在本能的驱使下对顾旭发起攻击。 除了变得更加苍白、更加冰凉,赵长缨身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仍像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一动不动。 赵嫣眉头紧锁,心情愈发紧张。 她自然能察觉到,父亲已经被顾旭用法术转化成了鬼怪。 但出于对顾旭的信任,她没有开口影响他施法,只是静静关注着父亲的状态。 “别担心,”顾旭安慰她道,“他只是太过虚弱,需要一些特殊的办法来恢复。”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和符纸,在纸上随意地画了几笔。 符纸很快变成一个小瓷碗。 顾旭用真元划破手心,让血液缓缓流入瓷碗之中。 可就在此时,赵嫣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怎了?” “他是我的父亲。如果可以的话,用我的血吧。”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情,非我做不可。在鬼怪们眼里,你的血只是解渴的饮料,我的血却是可以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 “没有别的办法么?比如用丹药之类的?” “这是最方便最有效的办法。鬼怪身魂一体,自我恢复能力要比人类修士强大得多。若是等他变回人类后再进行治疗,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修复魂魄的机会了。” 赵嫣“嗯”了一声,松开手。 只是当顾旭的手在流血时,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淌。 随后,赵嫣扶着赵长缨的脑袋,使他微微仰头。 顾旭把瓷碗凑到他的嘴边,将血液倒入他的口中。 两人清晰感觉到赵长缨的力量气息在逐渐攀升。 大约一刻钟后,赵长缨睁开漆黑空洞双眼。 他的视线落在顾旭身上,露出两颗尖牙,像是一只发现猎物的猛兽。 紧接着,他如闪电一般,“嗖”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父亲,是我们,”赵嫣立刻拦在顾旭前方,“我是嫣儿,他是顾旭,是您之前提议我选择的丈夫,您还记得不?” 赵长缨的动作忽然停滞了。 他那双窟窿般的眼睛倒映着赵嫣的身影,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顾旭抓住他这一瞬间的迟疑,迅速地默念了“冥昭禁术”的咒语。 赵长缨的身子僵在原地,苍白的脸上渐渐出现了血色。 在这寂静无声的密室里,赵嫣终于听到了他微弱的呼吸。 她骤然眼眶湿润,睫毛不住颤动。 “谢谢…” 她抓住顾旭的胳膊,喃喃道。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顾旭笑了笑。 然而就在下一刻,赵长缨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两下,接着“砰”地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赵嫣惊呼一声,立刻扑到父亲身边,检查他的身体状态。 “别担心,”顾旭道,“他还是太虚弱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本章完) 第十四章 大燕的选择 由于赵长缨尚在昏迷之中,赵嫣并未对外声张此事,而是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仆从,把他暂时安置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中。 直至黄昏时分,他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先在屋顶的房梁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偏过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却又分外熟悉的身影坐在他的身边。 “洛川?你怎么在这里?” “我受帝君所托,在这里照看你。” “帝君?”赵长缨皱了皱眉,“对了,我女儿呢?” 在变成鬼怪的短短几分钟里,他的意识并不完全清醒,记忆自然而然也是模糊的。 但冥冥中他却非常肯定,女儿赵嫣曾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过。 “你女儿和帝君一起去城外巡视军营了。”洛川呵呵一笑,回答道。 “帝君,去特么的帝君,”赵长缨被频繁出现在洛川嘴里的这个词搞得有些不耐烦,“洛川你可以说人话么?这帝君到底是什么人?别告诉我是上苍下凡想来拐跑我的女儿。” “老赵,看在我把你从洛京皇宫里救出来的份上,淡定一点儿行不?”洛川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搓出了一个黑色的光团,“如果你再对帝君出言不逊,就别怪我把这东西盖在你头上。” 赵长缨沉默了几秒,盯着洛川手里的光团,喃喃道:“原来你真是第八境了。” 他知道,这看似无害的光团,其实是一堆像乱麻一般被揉在一起的空间裂缝,只要稍微接触碰到,就会瞬间被绞成碎片。 普通的圣人强者虽然可以穿梭空间,但却几乎不可能对空间拥有如此精准的操控力。 唯独拥有“道则领域”的真君强者,才能做到像洛川这样把空间裂缝当线团玩。 他不禁想起洛京皇城的那场战斗—— 当时洛川表现得赤胆忠心,声称“我们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再靠近陛下一步”。 但他才刚刚展开“道则领域”,洛川就似乎受到了真元反噬,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如今回想起来,赵长缨不禁在心头啧啧称赞洛川的精湛演技。 还有那个帮助他从皇宫逃离的空间通道,毫无疑问也是洛川布下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赵长缨想不明白—— 那就是洛川做这一切的动机。 其身为备受尊崇的驱魔司司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背叛大齐王朝、背叛天行皇帝的举动? 莫非是因为他口中不停念叨的那个“帝君”? 洛川看出了赵长缨心头的困惑。 但他懒得把那个关于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漫长故事、以及他们的造反大业再讲一遍,便收起手里的黑色光团,然后轻轻拍了拍赵长缨的肩膀,把一段记忆直接灌进了赵长缨的脑海。 他很满意地看见赵长缨脸上先后露出皱眉沉思、瞪眼咋舌、以及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你竟是转世的星君,”赵长缨感慨道,“难怪你拥有这么高的修为,还能在天行帝面前隐藏这么久。 “只是,你告诉我的这些惊人秘密,想必不是无偿的吧?” “没错,”洛川笑眯眯道,“我就是代表帝君,来拉你入伙造反的。” “我已经是个反贼了,”赵长缨道,“天行帝杀了我的妻子。就算你没有告诉我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会与他势不两立。” “我们当然知道你跟天行帝势不两立,”洛川回应,“否则帝君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物资贫瘠的北境,把你这个邋里邋遢的老东西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 “唉,之前我以为,我这回肯定是要去见阎王爷了。天行帝伤我的那道法术,似乎超出了大荒现有的力量层次。我想不到任何能根治它的办法。” “我本也是这样以为。但帝君的神通广大,永远超乎你的想象。” 赵长缨轻轻叹了口气:“帝君,又是帝君…实话实说,我第一眼见到顾旭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同凡响,尤其是当他与火神庙祭坛产生共鸣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火神派来人间的使者。 “只是我从未想到过,他竟然还藏着一个这么厉害的身份。”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洛川轻笑道,“你们北境人信仰的火神,其实也是紫微大帝的一个化身?祂之所以会去盗取火种,是因为大荒的百姓本就是曾追随祂的子民?” “火神是紫微大帝的化身”,这个说法也是顾旭之前和洛川商量好的,为的是统一大荒的信仰,以便更快地晋升“归墟”境界。 顾旭穿梭时空回到远古时,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被追杀得满地逃窜的第四境修士。 但他的事迹在一代代北境人的口耳相传中,变得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脱离实际。 此时若有人把真相公之于众,北境民众们不仅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觉得此人在“亵渎神明”。 “呵,”赵长缨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北境人和中原人,在信仰一事上,争执了成百上千年。到头来你却告诉我,我们信仰的神都是同一个。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不是同一个,”洛川指出他话中的错误,“中原人信仰的,只是太上昊天编织的一个谎言。你们所信奉的,才是真正能把你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的神明。 “老赵,截至目前,你已经欠了帝君两条命了——我救你那次也算在帝君的身上。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现在要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么?”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赵长缨道,“我这条命是顾旭…好吧,帝君捡回来的。把我的余生卖给他,帮他去对付天行帝,还有那太上昊天,我没有半点儿异议。” “我想问的,可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选择,”洛川轻轻摇头道,“你们赵家的名器,是号称大齐‘擎天柱石’的第三代燕国公赵骥留下的遗物‘玉马鞭’,其名取自‘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可它近年来一直在储物法宝里积灰,无法发挥出曾经强大的威力——” “——还不是因为天行那个狗屁皇帝,不配我们效忠。”赵长缨冷冷哼了一声。 “老赵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洛京举起叛旗、杀进皇宫,更多是因为你的亡妻,以及手下一帮狂热分子的撺掇,而不是为了大燕的整体利益,对吧?”洛川语重心长劝说道,“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大燕,早就不是几百年前的北境了,不仅人口稀少、物资贫瘠,而且在投降大齐太祖之后,粮食也好,修行资源也罢,都越来越依赖和中原的贸易往来。 “它的根基底蕴,已经撑不起一个独立的国度。自立山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别说在你把自己关进那间破密室后,整个北境没有一个能够为你们这草台班子政权遮风挡雨的圣人强者。一旦天行帝腾出力气来对你们,你们这些姓赵的统统都得完蛋——青州陆氏的遭遇,就是你们今后的下场。 “我今天看到,你那年轻貌美的女儿,已经在这巨大的压力下,长了几根白头发…” “唉,嫣儿,我确实对不住她。” “既然如此,为何不效仿你的先祖,放下‘燕王’这华而不实的头衔,去追随一位更值得效忠的君主?我想,你的‘玉马鞭’应该早已饥渴难耐了…” (本章完) 佰度搜索悠久小说网.Хw全集TXT电子书! 第十五章 共乘一骑 “顾旭,你帮我仔细看看,我的头上是不是有几根白发?”在前往马厩的路上,赵嫣向身旁的顾旭问道。 来自紫微大帝的情场经验告诉顾旭,此时最正确的回答,是“王上年轻漂亮,怎可能会有白发”。 但他很清楚,这种拙劣的花言巧语骗不过赵嫣。 于是他轻轻拨开她乌黑柔软的发丝,寻找那些若隐若现的银白,用关切的语气道:“这些日子,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还不是因为师尊你,”赵嫣眯起眼睛,神情慵懒,像一只撒娇的猫,“徒儿刚一登上王位,师尊就远走高飞,让徒儿不得不独自把一个国家沉甸甸的担子扛在肩上,成天处理各种各样烦心的政事。” “是我不对,”顾旭微微低头,替她把零零星星的几根白发拔了下来,“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真的么?你别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说实话,我这次来北境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娶你为妻。” 听到“娶你为妻”二字,赵嫣愣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方才悠悠道:“可我还没有答应。” “那我现在便向你求婚,如何?”顾旭笑了笑,正视着她那双妩媚的眼睛,语气真诚地说道,“嫣儿,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顾旭的告白,一点儿都没有大荒人含蓄委婉的文艺范儿,反而充满了前世现代人的直白。 但赵嫣就吃这直来直去的一套。 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用一个热情洋溢的吻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鸦羽色的长发下,她脖颈的雪白肌肤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像是染上了一层香甜的蜜。 “一起过一辈子,”她轻声喃喃道,她的双手越搂越紧,生怕顾旭从怀里逃走似的,“你要说话算话…” “嗯。”顾旭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后背秀美的曲线。 两人在墙角边缠绵了许久。 然后赵嫣走进马厩,把骏马“大红”牵了出来。 她轻盈一跃,跳上马背。 殷红的衣裙随风飞舞,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焰。 “上来吧!”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伸向顾旭,“今天你坐前头,我来教你骑马。” 这回顾旭不再客气忸怩。 他抓住她那只纤白如玉的手,爬上马背。 赵嫣把缰绳递到他手里,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道:“缰绳是控制马匹最有效的手段,你要双手把它握得紧紧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松开。 “慢速行走时,你可以挺直身躯,坐在马鞍上。 “但如果你想快速跑起来,就得膝盖用力夹紧马背,身体前倾,臀部与马鞍似触非触,随马匹跑动时的节奏上下起伏… “你是初学者,我们可以先慢慢来…” 她的唇与他的耳朵挨的很近,如兰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畔,痒痒的,令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大红”突然撒开蹄子,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方疾驰而去。 赵嫣心头一惊。 她以为这畜生突然发起了疯,便条件反射地从顾旭手里抢缰绳,试图让它停下来,以免顾旭这个新手因此受伤。 但很快她诧异地发现,如是情形下,顾旭不仅不慌不乱,淡定得像个久经沙场的老骑手,甚至还微闭着眼睛,似乎颇为享受这种紧张刺激的感觉。 只见“大红”在蓟城街巷间纵情飞奔。 它仿佛通了灵智似的,绕过人群,避过商铺,越过水沟,跨过桥梁,如飞燕般灵巧而轻盈。 由于顾旭暗中使用了因果法术,周围的路人纷纷忽视了他们的存在——纵然两人身份不凡、举止张扬,旁人也视若无物。 赵嫣愈发感到不可思议。 她知道“大红”是一匹以桀骜不驯着称的野马——当初为了驯服它,她可花费了不少力气。 没想到它竟会如此服从顾旭这个骑术新手的指挥! 她一双白皙的胳膊抱紧顾旭的腰,整个人挨在他的背上,用缱绻绵软的嗓音道:“师尊是不是在悄悄地用法术作弊呀?” 顾旭感受着身后云朵般的腴软,笑着回应:“你猜呢?” 毫无疑问,顾旭正趁着这个机会,试验新掌握的“统御”权柄。 紫微大帝的残魂声称这一权柄可以操纵人心。 但顾旭一直对这项权柄持有谨慎的态度,不会轻易施展,更不会像紫微大帝那样,把它滥用在自己人的身上。 “统御”权柄,使紫微大帝内心深处滋生出视他人为棋子的傲慢,总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而这也是他败给太上昊天、最终栽在顾旭手里的关键因素。 当然,谨慎,不意味着彻底不用。 顾旭认为,自己还是应对“统御”权柄拥有必要的熟练度——或许日后在对付敌人时,它将成为一张扭转乾坤的底牌。 “大红”便成了他的第一只“小白鼠”。 顾旭清晰感觉到,他与“大红”的魂魄,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在了一起——他可以借助这根线,如操纵遥控器般,控制它的一切行动。 但“统御”的用途,远不止于此。 这一权柄还有极大的潜力,等待他去慢慢地挖掘。 待城郊的军营出现在两人视野之中,顾旭便撤去了“统御”。 重获自由的“大红”猛地来了个急刹车,两只前蹄凌空抬起。 顾旭一时没坐稳,险些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所幸身后的赵嫣伸手扶住了他。 “师尊,这才是你真正的骑术水平,对吧?”她一手掩面,戏谑轻笑。 赵嫣把大红拴在一棵树上,然后领着顾旭,步行进入军营。 两人此行并未声张。 借助因果之术,他们伪装成了两名普通的士兵。 即便他们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份、鹤立鸡群的外表,周围人都根本不会多看他们一眼,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甚至还有个士兵醉醺醺地走上前来,跟他们开起了低俗的玩笑。 大燕军营命令规定禁止饮酒。 这人定是偷偷跑出去放纵的。 赵嫣皱了皱眉,暗暗把这人的长相记在脑子里,心想:明天你就不用来这里报到了。 (本章完) 第十六章 新的国号 “你们这军营里,似乎很多都是新兵。”顾旭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评价道。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许多与他年纪相仿、甚至更小一些的少年郎,正在军官的训斥下,生涩地摆弄着手里的武器。 “当我父亲还是燕国公的时候,大齐朝廷曾多次下令,要求我们削减北境常备军的规模,”赵嫣回答道,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忧虑,“当我父亲举旗反叛后,又有很多士兵逃去了大齐。为此我们不得不大范围招募新兵,以补充军队的人数。” “那修行者呢?”顾旭问。 他知道,在这个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上,这些没有修为的凡人士兵,很难在战斗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他们更多扮演着勤务、支援、防守警戒等辅助性的角色。 修行者,尤其是高境界的修行者,才是制胜的关键。 “修行者啊,”赵嫣轻轻叹了口气,“那走的可就更多了。我父亲刚一宣布自立,军中的修行者立刻就少了两成;在我继承王位后,又跑了两成。 “目前在燕齐边境上,除了大齐王朝为了逮捕你设下的空间封锁之外,还有大燕近期布下的‘铁墙’,无论齐人还是燕人都不得擅自穿过…我们实在承受不住更多的人员损失了。” 顾旭默默听着,没有立即回应。 他理解这些修行者的选择。 比起寒冷贫瘠的大燕,大齐地域辽阔、经济富庶、强者众多,又有手持“泰阿剑”的天行帝作为最大的倚仗。 在他们眼中,自然是更具胜算的一方。 此外,距离第一代燕国公投降大齐太祖皇帝,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在此期间,国界的概念已经渐渐淡化,南北两边的人口流动、贸易往来、通婚联姻等数不胜数,不少北境百姓早忘记了曾经“大燕的荣光”,把自己视作了齐国的一份子。 若不是火神庙作为精神纽带,长期维系着燕人的归属感和凝聚力,恐怕整个大燕都早被归化了。 “那你们的物资供应…目前还跟得上吗?”顾旭想了想,问道。 “也很艰难,”赵嫣微微皱眉,回答道,“在父亲宣布自立为王的那天,昭宁公主便下令切断了大齐与大燕之间商贸往来。这些年来,我们很多炼制丹药的资源,比如寒髄枝、万年藤、阴神花、水云果等,都很依赖于南方的供给。 “虽然大燕也可以开始自行培植这些东西,但成本相比之下就要昂贵得多,而且很难在短时间内满足境内修行者们海量的需求。 “内务司目前已经拖欠了不少修士们日常修行的丹药配给。” 顾旭听到她的叙述,愈发觉得大燕的独立是个不够理性的决定。 但这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当初赵长缨错误地估计了天行皇帝的实力。 如果“洛水大会”那一天,赵长缨成功地跟邙山鬼王一起杀了天行帝,那么整个大齐王朝无疑会陷入大乱。 在天行帝的皇子皇女中,修为最高的大皇子萧尚元也只有第五境,显然不足以镇住国内的各方势力。 届时,第八境的赵长缨只需振臂一呼,天下不论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定是应者云集。 退一步说,就算天行帝没有死,只要赵长缨保存实力、全身而退,也能割据一方,成为大燕的顶梁柱——毕竟天行帝没法无限制地使用天劫之力,而离开洛京城之后,也没法再自由调用“天龙大阵”的力量。 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把一个根基未稳的国家,压在赵嫣年轻的肩膀上。 “你有没有想过,大燕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吗?”短暂的安静后,顾旭望向赵嫣,认真问道,“我今天虽然把你父亲救了回来,但他不可能立刻恢复到巅峰期的修为,最多只能有过去的六七成,能发挥出圣人水平的实力便已是万幸。大燕面临的这些难题,想必还会存在很长时间。” 赵嫣偏过头,望着他眸子里的凝重神情。 不觉间,她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变成了前世那个始终仰望着师尊身影的二八少女。 “跟着师尊一起干,不就行了?”她笑了笑,轻声道,“只要师尊推翻了大齐王朝,那么这些问题不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现在我的麾下,有第八境的洛川、第七境的剑阁阁主徐曼,”顾旭望向远方的天空,平静地讲述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有散布在大荒各地的‘青冥’成员,有西北草原的数千骑兵和圣山上的三位萨满。我自己若是用尽手段,或许也能拥有与圣人强者勉强一战的实力。 “几天之后,我们会在大齐西北边境打起进攻的第一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攻下一两座城,作为未来一段时间的根据地。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派遣大燕的军队,在燕齐边境区域做一些骚扰和佯攻的举动,分散大齐朝廷的注意力。这样一来,便可以给我们计划的执行减轻一些压力。” 赵嫣认真听完他的叙述。 她不禁想起不久前,顾旭孤身一人从洛京逃离,被河东总兵竺秋怡等大齐朝廷派遣的追捕者逼至绝境,险些丧命。 然而此时此刻,大齐“五圣人”中的两位,都在为顾旭效力;那些桀骜不驯的草原人,也被他以不知何种手段纳入了麾下;更别提隐藏于市井之中、却暗中影响着大齐时局的“青冥”组织。 顾旭的势力已今昔非比。 隐隐之间,他似乎拥有了坐到桌边、与大齐王朝对弈的资格。 “这当然没问题,”赵嫣歪过脑袋,挨在他的肩膀上,“你们去把西边的水搅浑,让大齐朝廷手忙脚乱,我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不过,你有没有想好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是现在举行,顺便借此机会向整个大燕宣布我们的结盟,还是再等等——” “——等我先打下一块地盘吧,”顾旭道,“洛川认为,我需要一个新的国号,作为号召众人的旗帜。但我还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 “今天是夏至,不如就叫‘夏’吧!”赵嫣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燕王,我也不想做了,不如做回混吃等死的闲散国公——当然,是大夏的燕国公,不是大齐的。以后天塌下来,就由师尊替我先扛着。” “夏…”顾旭心头默念这个字,一时有些恍惚。 (本章完) 第十七章 闺房 “夏…” 顾旭不禁想起,当他在东海尽头跃入“归墟”、穿梭时空之际,曾抵达了几年之后的未来。 彼时,大齐已经不复存在,被一个名为“大夏”的新王朝所取代;过去不可一世的天行帝,也死在了年号“元始”的大夏皇帝手里。 但顾旭一向不喜欢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命运”之上。 所以,即便偶然看见了未来的一角,他仍然在奋力抗争,试图将一切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去琢磨这位“元始皇帝”是什么人,也没有去细想大齐王朝究竟会在哪一年覆灭。 然而今天,当他从赵嫣口中听到“夏”这个国号时,他才深深感受到,命运的长河或许有很多的支流,但也总会有殊途同归的时候。 见顾旭久久不说话,赵嫣又轻轻笑道:“怎了?觉得这名字不好么?要不我再帮你想一个?” “不,”顾旭摇了摇头,“夏为朱明。古书云:‘朱明盛长,敷与万物。’确实是个好名字。”(1) 两人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王府。 此时赵长缨刚苏醒不久。 他正在几个侍从的陪同下,在蜿蜒曲折的长廊缓缓散步。 赵嫣看到,相比于密室闭关之前,父亲的身形清瘦了不少,面色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红润,反而显得有些憔悴。 在他的眼神中,也少了些雄狮般的威风,变得疲惫、忧虑,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普通老人。 “父亲。”赵嫣轻轻呼唤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赵长缨立即转过头来,目光先是扫过自己的女儿,继而望向她身边的顾旭,以及他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顾小…帝君终于决定做我的女婿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赵长缨很了解自家女儿的乖张脾气。 在他看来,女儿终于正正常常地找到个男人结婚,而不是孤老终生,或是一辈子跟女人混在一起,便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是的,赵伯父,”顾旭点了点头,礼貌说道,“令爱刚刚答应了我的求婚。待我基业初奠,便来北境下聘。” 如今赵长缨身份特殊,而顾旭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仗大燕庇护的弱小修士。 “国公爷”、“王上”、“前辈”等过去的称呼都已经变得不再适用。 顾旭思忖片刻,干脆抛开乱七八糟的官场头衔,以女婿身份自居。 而他的这一声“伯父”,令赵长缨颇为受用。 刚刚躺在床上时,赵长缨已经见识到了洛川对待顾旭的恭顺态度——洛川口中的紫微大帝,此刻却在他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自称晚辈,颇使他有些飘飘然。 一番客套话后,顾旭询问起了赵长缨的身体状况。 “赵伯父,我用来救治你的这套法术,在此之前只用过两次,目前还不太成熟。如果你近期有任何不适之处,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听到顾旭这话,赵长缨立刻长揖及地,态度真诚地说道:“帝君今日救命之恩,赵某不胜感激。这条老命,以后就是帝君的了。只要帝君需要,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顾旭上前一步,将赵长缨扶起:“赵伯父太见外了。你是嫣儿的父亲,便是我的家人。家人互帮互助,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必说这些话?” 赵长缨望着顾旭年轻俊朗的面庞—— 这个青年人微末时不卑不亢的模样,与此时的不骄不躁重合在一起,令他心头感慨万分。 “活该你能成大事!”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以岳父的口吻称赞道,“嫣儿的眼光,比她母亲强。” 旁边的赵嫣微微抬起下巴。 父亲夸奖顾旭,她似乎与有荣焉。 在此之后,赵嫣声称要和父亲单独聊聊,便吩咐贴身丫鬟秋雁带顾旭去房间休息。 顾旭心不在焉地跟在秋雁后边,脑海中默默思考着数日后要打的那场硬仗。 “顾大人,房间到了!” 片刻后,秋雁停下脚步,朝他行礼道。 此时秋雁已经明白,眼前这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很快就会成为她的男主人。因此她在顾旭面前表现得恭敬而乖巧,希望给他留个好的印象。 听到她的声音,顾旭的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实之中。 然后他发现,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上回的那间客房,而是一间窗户挂着深红幔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熏香的屋子。 顾旭知道,这间屋子就是赵嫣的闺房。 上次他曾在这间屋中,看见赵嫣身着血色长裙,在昏黄的烛光下,跳起一支来如雷霆罢如江海的剑舞;也看见她酒后微醺,软绵绵地倚靠在他的肩头,月光洒落在她脸上,如同流淌的白银。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了?”他微微皱眉。 “这是王上的命令,”秋雁立即低下头道,“她还让我侍候顾大人更衣沐浴。如果顾大人有别的需要——” “——不必了。”顾旭摆了摆手。 这回两人既已确定了婚姻关系。 顾旭便也没有忸怩,脱下鞋子,跨过门槛,大大方方地步入屋内——反正赵嫣的闺房,以后也是他的卧房。 然后他盘膝坐到床边的竹席上,服下丹药,闭上双眼,开始静心修炼。 太阳落山,月亮升起。 月光与烛火交相辉映,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身后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中间还掺杂着女子轻灵的哼唱声——那是一首不知名的北境小曲,如莺声燕语,萦绕在屋宇间。 顾旭结束修行,转过头来。 烛光在他身后的一面屏风上,如皮影戏般,投下了一个女子妙曼的剪影。 隔着屏风,他看不见她的面目。 但却看得到她松开腰带,脱下衣裳,解开肚兜,然后慵懒地躺到浴桶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如舞蹈般优雅婀娜。 “郎君,”似乎注意到顾旭的目光,她偏过头来,用酥酥软软的嗓音道,“这浴桶里的水稍烫了些,可否替妾身掺点儿凉水?” 顾旭知道,身为“炎灵之体”的赵嫣,是不惧怕、甚至很享受滚烫的开水的。 这狡猾的女人,定然又是换着花样在撩拨自己。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怎可能会轻易上当? “顾郎——” 赵嫣又轻喊了一声,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像是暖融融的春风。 “没问题,我这就来。” 注释: (1)古代称夏为“朱明”。《尔雅·释天》:“夏为朱明”,注:“气赤而光明。”《汉书·礼乐志》:“朱明盛长,敷与万物。”意思为夏天万物生长茂盛,舒展自在。 (本章完) 第十九章 神谕 不同于大齐王朝的秩序森严、等级分明,大燕的朝会明显要随意散乱得多。 乍一眼看上去,一群粗糙汉子围绕着燕王的座椅,你一言我一语,呱啦呱啦叫嚷个不停,比集市还要热闹。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向赵长缨问了一句,王上…不,太公怎么突然出关了,莫非是修行方面有所突破。 赵长缨先前并没有把自己的伤情告知众人。 他笑了笑,回答道:“不,我是受到了神明的召唤。祂指引我提前出关,去做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 意义非凡的大事? 众人不禁睁大眼睛。 就在他们感到疑惑之际,一个身穿大红袍子、戴着红色高帽子突然步履匆匆地跑进大堂,口中大声地喊着:“神谕!有神谕!” 这个红袍人,自然是火神庙的大祭司重黎。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重黎踉蹡了几步,“扑通”一声跌倒在了大堂的中央。 他的身上忽地蹿起数丈高的熊熊烈焰,把整间屋子都映照成了耀眼的桔红色。众人的影子被投在墙壁上,仿佛无数的幽灵幢幢闪烁。 过去的很多年里,北境信仰的火神几乎从未像今天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神迹。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火焰中的画面。 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烈焰中央。 人们看不清祂的面孔,却看见祂登上昆仑山巅,从仙界窃取火种,将其带回人间——这是每个北境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 但火神的模样很快发生了变化。 祂周身的火焰渐渐淡去,变成了璀璨的星辉,黑色的长发也变作银白。 “紫微大帝!” “怎么会是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的辨识度着实高。众人很快认出了祂的身份。 只是他们想不明白—— “上苍”和火神庙,数百年来都在北境地区争夺信徒,算得上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为何火神会突然变成紫微大帝的样子? 难道火神在神明的战斗中输给了紫微大帝,被紫微大帝夺了名号和香火? 或者,祂们本质上是同一位神只的不同形象? 火焰中的人影还在继续变化。 他的面孔渐渐变得年轻,银白长发重新变回黑发,漆黑的锦袍变作朴素的青衫。 赫然是顾旭的模样。 大燕群臣对顾旭并不陌生。 毕竟,当赵长缨还是燕王的时候,曾经在朝堂上将顾旭请作客卿,要求众人以国士之礼待之,甚至还为了顾旭,废掉了两个大齐使者的修为。 后来,他们也不断听到类似“顾旭是火神在人间的化身”、“顾旭不久后将成为大燕王夫”、“顾旭能够剥夺赵氏族人的血脉力量”的传闻。 不过,顾旭虽然名气大,但他之前在北境的大部分时间都戴着面具,且极少与人近距离接触。 因此随着传闻的扩散,他在北境众人的眼里越来越具有神秘感。 此时此刻,当他跟火神、跟紫微大帝的形象一同出现在神谕火焰之中,人们愈发相信他与火神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几分钟后,明亮的火焰终于渐渐熄灭。 昏迷不醒的火神庙大祭司重黎,也双手拄着地面,缓缓地爬起来。 他环视四周,看到众人脸上或是惊诧、或是困惑、或是疑虑的神情。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皱眉问道。 作为传递神谕的神官,他刚刚处在“神灵附体”的状态,没有个人意识,对“神谕”的内容也没有半点儿记忆。 听到他的话,一名官员上前一步,把火焰中变幻的画面向他简要陈述了一遍。 同时他还顺带问道:“大祭司阁下,神明的这道旨意,究竟是什么含义?” 由于神谕本身往往含糊隐晦,所以神官的解读往往发挥着极大的作用。 大祭司重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不久前那个身穿青袍、戴着面具、站在神庙祭坛下方、令熊熊烈焰俯首低头的那个年轻人。 “我们所信仰的火神,要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强大,”重黎想了想,认真回答道,“现在祂已经降临人间,准备带领我们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重黎向北境群臣传达的这一“神谕”,无疑是顾旭编排的一场戏。 随着顾旭对香火之力的领悟愈发深刻,他已能通过火神庙的神官,将自己的意志告知信众。 神谕本身虽然模糊。 但他相信,在重黎的引导下,北境群臣会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自行脑补,以便他日后将麾下的势力拧成一股神。 午饭之后,顾旭就和洛川一起离开了北境。 尽管明知很快就会重逢。 但在分别的时候,赵嫣仍然表现得对顾旭恋恋不舍,紧紧拥抱着他,直到空间通道基本成形,才肯将他放开。 “你要保重,”她伸手替他抚平衣领的皱褶,“我等你的好消息。” 顾旭没有开口回应,只是默默亲吻了她的额头。 然后他转身踏入了蛛网般的空间裂缝之中。 赵嫣站在原地,出神地注视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这是她第三次送别顾旭。 第一次是数千年前,当她还是少女曦的时候,曾眼睁睁地看着师尊消失在自己的怀里,任她昼思夜想,也再没有回来。 第二次是在津沽码头,她看着顾旭和他乘坐的商船一起消失在海天交接处——在那之后,他一度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从她的记忆里抹去。她不敢想象他在寻找本命法宝碎片的途中遭遇了何等可怕的危险。 “嫣儿,放轻松,”父亲赵长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他不会有事儿的。 “你的这位夫君很不简单。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透他了。” “他确实很不简单。” 想到顾旭突飞猛进的修为,他把赵长缨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本事,以及他悄然之间凝聚起来的麾下势力,赵嫣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她眉宇间的忧虑并未因此彻底消失。(本章完) 第十八章 戏水 赵嫣慵懒地躺在五香汤浴中。 雪白的足尖不经意地拨弄着水面的花瓣,漾起一圈圈涟漪。 顾旭用木瓢盛着凉水,走到木制的浴桶附近。这浴桶很大,装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他的视线穿过氤氲的雾气,看到赵嫣俏丽的脸颊,凹凸有致的锁骨,白里透红的肌肤,纤瘦妙曼的肩背。 柔软的发丝在水中飘逸舒展,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盛开的花儿。 “夫君怎站在那儿呆呆不动?”赵嫣偏头看他,轻轻笑着。 她今天似乎很喜欢换着不同的称呼来喊顾旭。 “还不是因为娘子太过好看,让我一时着迷了。”顾旭神情诚实地说道。 他上前一步,把凉水倒入浴桶之中。 凉水荡开漂浮的花瓣,令顾旭短暂瞥见一眼炫目的雪白。 他的目光不禁恍惚了一瞬。 就在这个时候,赵嫣忽然伸手猛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顾旭踉跄了一下,试图站稳脚跟。 但赵嫣似乎暗中动用了真元。 顾旭实在抵挡不住一个第六境武者的恐怖力道,尤其是这种毫无防备时候的偷袭。 只听见“扑通”一声。 在赵嫣的掩面轻笑声中,他整个人跌进了浴桶之中,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一身青衫瞬间湿透。 “顾大人,秋雁刚刚跟我说,你不愿意让她服侍你沐浴更衣,”赵嫣笑盈盈地低下头,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既然如此,那便由本王亲自来,你觉得如何?” 翌日清晨,顾旭在赵嫣柔软的卧榻上醒来。 自从被大齐王朝通缉以来,他每天晚上不是在跑路,就是在修行,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此时赵嫣侧身躺在他的怀里。他从后面搂着她。 她的脑袋枕在他胳膊上,压得他微微发麻。 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和脖颈上的淡红色痕迹,他不禁回忆起她昨夜的疯狂表现。 虽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但赵嫣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手段,从浴桶里,到梳妆台上,到地毯上,再到卧榻上,一直把顾旭折腾到后半夜,令他疲惫不堪。 她似乎要把数千年来对他的深切思念,一夜之间尽数发泄出来。 顾旭从未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要晋升圣人境界。 若再不快点重塑身躯,他日后怎能扛得住这妖精的折磨? “晨安,顾大人!” 这时赵嫣微微仰头,语调慵懒地说道。 她其实早就醒了。但因为贪恋顾旭的怀抱,所以刚刚一直在装睡。 见顾旭有所动静,她翻了个身,跨坐到他身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柔顺的长发笔直垂落,在两人间形成一道漆黑的瀑布。 “嫣儿,还没玩够?” 顾旭的指尖掠过她大腿浑圆的曲线。 “永远也玩不够。”赵嫣俯下身,用嘴唇轻轻勾勒着他挑不出瑕疵的五官,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双唇。 这是赵嫣数月来心情最好的一天。 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父亲重获新生。 她奔波在千里之外的爱人回到了她的身边。 数千年轮回中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若要问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便是顾旭这个家伙太过贪心——如果他完完整整只属于她一个人,那该多好。 她的指间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符篆。 “这是什么?”顾旭问。 “缚身符呀,”赵嫣戏谑笑道,“你别忘了你在‘洛水大会’时,曾用这玩意儿对付我。现在,便是我报仇雪恨的时候! “我要把你绑在这间屋子里,哪也不许去,只能服侍我一个人。” 说罢,她就开始磕磕碰碰地低声念诵压根儿没有记熟的咒语。 “王上,您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顾旭笑了笑,“我可是大齐国师亲口认证的符篆大师。” 他已经看到,赵嫣手里那张“缚身符”,绘制手法极其一般,比他自己的水平差远了,要破解它简直小菜一碟。 赵嫣念咒,他也默默念咒。 几秒后,大燕君主那丰腴柔软的身躯,又一次变成了粽子。 顾旭轻笑一声,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登徒子,快放开我!” 赵嫣扭动身体佯嗔道。 顾旭不禁感叹她竟这么快又进入了新的角色——毕竟凭她现在的修为,这普普通通的绳子根本束缚不住她。 “放弃挣扎吧,美人,”他坏笑着,装出一副恶人模样,低头亲吻她雪白的脖颈,“到了我手里,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直到中午,两人才穿戴整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先贤说的对,美色误国,”赵嫣望向天空中高高升起的太阳,感叹道,“一不小心,就把早晨的朝会翘掉了。那些臣子肯定又要暗中说我是昏君了。 “你说对吧,顾妖妃?” 顾旭借助星盘看了眼不远处的王府大堂,微笑着回应道:“王上无需担心。您的父亲已经代替您在大堂与朝臣议事。” 父辈与子女共同执掌国家权柄——若换在别的地方,定有一番争权夺利、“父慈子孝”。 但赵嫣的神情却很是轻松。 对她来说,有个强大的父亲活在世上替她遮风挡雨,是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至于“燕王”的头衔,她心头其实压根儿不在乎。 赵长缨的露面,无疑在北境群臣中引起了强烈轰动。 像呼延啸、蔡烁等嫡系下属,在看到赵长缨的瞬间,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知晓赵长缨闭关前的神魂状况非常糟糕,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位老主君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从密室中走出来,再一次带领他们走上沙场。 而某些投降派和墙头草,比如先前赵长祺父子的残余党羽,则对此深感头痛。毕竟在老于世故的赵长缨眼皮底下悄悄搞事,要比在年轻的赵嫣面前困难得多。 不过,赵长缨并没有从女儿手里拿回燕王权力的打算。 他反复强调,自己如今只是一位闲散老人,不允许臣属们再称自己为“王上”,而要改称“太公”。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兵临城下 “但父亲,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天行帝的实力要比我们预估的更加强大。”赵嫣沉吟片刻,继续道。 “没错。就算是我力量最巅峰的时候,在他的面前仍旧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我很担心。顾旭现在才第六境——” “——对于一个转世大能来说,提升境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他就能跟天行帝势均力敌了。” 赵嫣轻叹一声,没有立即回应。 洛川确实在她面前介绍说,顾旭是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 顾旭的修为进境速度,也确实远非常人可比。 甚至这次见面,他身上的城府、气场,远胜往昔——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是因为“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然而冥冥之中她总认为,他仍然是曾经的他,并非什么神仙转世。 尤其当他在她榻上时,她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凡间烟火气,而不是那种在历史尘埃中埋了上千年的老怪物的霉臭味。 她猜到顾旭应该还藏着不少秘密。 不过担心坏了他的大事,她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在心里为他祝福。 “愿你接下来的行动一切顺利。” 数日之后。 夏天的凉州城炎热而干燥,像是烧透了的砖窑。 知府余昆炜正坐在衙门翻看公文。 纵然身旁的两名小厮卖力地挥动扇子,他也被热得大汗淋漓,一身官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近日的工作令余昆炜极为头疼。 不久前凉州城里发生了一场大乱——按照朝廷的说法,是因为两个凶神级的鬼怪在这里打了一架,最终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据说在那个骄阳似火的日子,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鹅毛大雪,惶恐的百姓变成一座座静止不动的冰雕,地面上血光刺眼,勾勒出一座图案诡异的大阵。 事后,凉州城原本的知府和驱魔司千户都被撤了职,余昆炜则被从洛京城派了过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实话实说,余昆炜压根不想来这个偏僻荒凉的鬼地方,不仅气候糟糕、饭菜不合胃口,而且城墙之外就是虎视眈眈的西北蛮族。 若是稍不留神让蛮子们闯进了国境,他就得背锅受罚。 哪里有在洛京城跟同僚们一起勾栏听曲快活? 但朝廷有命,他不敢不从。 所幸自从他就任以来,凉州城一直都很平静——除了灾难善后工作和逃税漏税的商贩让他感到头疼之外,并没有出太大的乱子。 直到今天—— 只见一个披盔戴甲的士兵匆匆步入衙门,神情焦虑地向余昆炜报告道:“知府大人,西边有敌袭!” 该来的麻烦事儿,终究是避不开的。 余昆炜从座椅上站起来,皱眉盯着这士兵道:“是草原蛮子们打过来了么?” “不,大人,”士兵摇了摇头,回答道,“那群人亮着一面我从未见过的旗帜,扬言要我们献城投降。” 几分钟后,余昆炜来到了凉州高大的城墙上。 与他同行的,还有凉州城的驱魔司千户,名叫任冠雄,是一个最近从江南地区调来的第五境修士。 看他那一身赘肉把袍子撑得鼓鼓囊囊的模样,显然被江南的美食美酒滋养得不错。 换做是平时,以这胖子的性情,他定要拽着余昆炜,跟他滔滔不绝地吹嘘过去的见闻,尤其是在做驱魔司任务时立下的“赫赫功劳”。 但今天,他却表现得一脸严肃。 只见万里晴空中,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愈来愈厚,愈来愈低垂,阴影投射在大地上,驱赶了光明,也驱散了凉州城众官吏心头的最后一点侥幸。 乌云下方,是浩浩荡荡、望不见边的敌军。 当他们向凉州城行进时,大地似乎也随之颤动,伴着沉闷的雷鸣般的声音,扬起阵阵沙尘。 “他们…这是来了多少兵马?”余昆炜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得紧张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任冠雄强作镇定,但手心里早已满是汗水,“我就算用了法术,也无法准确估测出他们的具体兵力。” 然后他们又看到,敌军阵列中随风飘扬的战旗。 那是一面黑色背景的旗帜,上面绣着银白色的云龙花纹。 当他们的视线落在这战旗上时,只觉得思绪恍惚了一瞬,仿佛坠入了无尽星河之中,体会到宇宙的浩大和自身的渺小。 “这到底是什么势力的旗帜?” “你问我,我问谁?” 片刻后,敌军已兵临城下。 中央是排列整齐的步兵方阵,两翼是装备精良的骑兵队伍。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弓弩手、战车、投石机、攻城器械… 在这钢铁洪流的最前方,一个接一个的修行者驾驭法宝,冉冉升空。 他们身上似乎笼罩着朦胧的雾气,令守军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分辨不清他们的数量。 但不管怎样,拥有御器飞行的能力,便意味着他们至少是第四境以上的修士。 任冠雄已经有些腿软了。 因为整个凉州城的修行者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他本以为来凉州做官,会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无外乎草原蛮族入侵。 然而今日这场敌袭,显然要更加可怕。 它就像是一个与大齐王朝势均力敌的国度,倾尽举国之力,向凉州发起进攻。 “要不投降吧?” 一个念头浮现在任冠雄的心头。 仿佛一粒种子,在恐惧的滋润下,迅速地生根发芽。 他悄悄瞥了眼旁边的余昆炜——后者也握着拳头,双唇紧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大齐王朝的官员们大都是爱惜羽毛的。 尽管两人现在脑子里都有投降的想法,但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都不想做那个载入史册的罪人。 城墙上就这样沉默着。 集合作战的号角,迟迟没有响起。 就在这个时候,敌军的修行者们忽然退朝两侧,让出一条中间的通道。 两个身影在其间凭空出现。 左边是一名身着黑色劲装、头戴斗笠、足踏飞剑的女子。 右边是一个穿着大红袍、高大魁梧、手持长矛的壮汉。 正是前剑阁阁主徐曼和前燕王赵长缨。 (本章完) 请:wap.ishuquge.org 第二十一章 皇上永不犯错 城墙上的余昆炜揉了揉眼睛,一时不敢相信面前的场景。 两位名扬四海的圣人强者——不对,是一位圣人,一位真君,竟一齐出现在凉州这座荒僻的边疆城池外,摆出一副摩拳擦掌、要把整座城平推了的架势。 “等等,燕国公…不,反贼赵长缨不是还在蓟城闭关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大齐西北边境?” “还有,徐阁主怎么也反了?听说她几天前把剑阁阁主的位置传给了徒弟,我还以为她是打算放下羁绊云游四海,去寻找突破的契机…没想到她竟然是准备造反!” 余昆炜只觉得自己思绪一片混乱。 而且他还看出,不论是赵长缨还是徐曼,都不像是这支神秘军队的统帅,更像是被请来助阵的强者——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一位曾裂土称王的枭雄、一位三大宗门之一的掌门人,心甘情愿地放下身段,在他的麾下作战? 正当余昆炜疑惑不解之际,敌军阵列中忽有乐声响起。 云锣、铜鼓、金、钲、角、龙笛、杖鼓…不同乐器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宛若滔滔江水,雄浑而庄严。 在大齐王朝,“礼”与“乐”是密不可分的。 不同场合,不同身份的人,不但礼仪有别,所用的音乐规格也不一样,从而实现尊卑有序、远近和合。 像敌军中这种规格的奏乐,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是只有在帝王仪仗中才可以使用的。 作为自幼学礼教、考科举的文官,余昆炜无疑看不惯敌军明目张胆的僭越行为。 然而还未等他鼓足斥责对方的勇气,一辆光芒璀璨、凌空行驶的马车便已从敌军阵列中缓缓驶出。 拉车的不是马匹,而是四条由星辉凝聚而成的飞龙。 马车顶上是以密集金丝装饰的大莲叶,四角的柱子和栏杆镶嵌了玉雕的盘花龙凤。 一名衣着鲜亮的侍卫从后边绕到马车前方。 他展开手中的一张金色卷轴,朝着凉州城门大声念诵道: “传帝君旨意… “故永城侯萧圣昀,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众庶,震怒神只,杀大楚先君,夺江山社稷,天下昭然,所共闻见… “伪帝萧则曜,放任恶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复按口语,增重赋敛,刻剥百姓…故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战乱之所及,以万万计,其死者则露屍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 这个侍卫的声音在法术的放大下,轰轰隆隆,宛若雷霆轰鸣,凉州城墙似乎都在随之震颤。 余昆炜脸色愈发苍白。 他已经听出,这侍卫念的是一篇檄文—— 大齐王朝的每一代皇帝,从统一大荒的太祖,到当今的天行帝,都被列举出种种罪行,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 甚至大齐国民们信仰的“上苍”,都被称作是“伪神”,是大齐皇帝们用来蛊惑民心、维系统治的一面旗帜。 这完完全全与他的三观背道而驰。 此时余昆炜只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些话——因为他感觉到,这些言语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冥冥中让他感觉有些道理,继而在无形之中动摇他的认知。 只听见那侍卫的声音越来越慷慨激昂: “予本上界之民,为战事所累,受困于下界。目视我大荒之民,身陷苦海,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为众所推,当黜伪帝,攘奸佞,逐恶鬼,除暴乱,拯生民于涂炭,还天下于太平… “今伪齐之臣,有知礼义、愿归附者,既往不咎。若有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者,与伪帝同罪。 “钦此!” 檄文至此戛然而止。 余昆炜早已跌坐在地。他那瘫软的双腿,已无力再支撑他的身体。 在他周围,驱魔司千户任冠雄,以及众多受召集来到城墙上的修行者,都看上去神情恍惚,显然都在费力消化着这篇檄文的内容。 而那负责传达旨意的侍卫也收起卷轴,来到那光彩夺目的马车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们什么态度?”车中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回禀帝君,他们似乎还不打算投降。”侍卫回答。 听到这话,被称作“帝君”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还是需要我亲自动手才行啊!” 侍卫上前一步,躬身打开车门。 一个身穿黑色云龙纹锦袍、头戴白玉小冠的年轻人从车中缓步走出,踏着虚空走向凉州城门。 一时间,凉州众守军都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天地静默,万籁无声,浩瀚的苍穹之下,只余下他一人。 在距离城门还有百余米时,他停下脚步。 然后他伸手向空中一抓,一根苍白色的手杖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其顶端闪耀着一团刺眼的银色星辉,像是酝酿着一场恐怖的能量风暴。 他的目光从城墙上众官吏身上扫过,看到这些人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凉州的官员,比我想象中要有骨气。”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自言自语道。 “他是顾旭!是那个犯了叛国罪的通缉犯!” 驱魔司千户任冠雄率先看清楚了黑袍年轻人的模样,不禁惊讶地喊出声来。 “顾旭,竟然是他…” 余昆炜默念这个名字,望着敌军阵列中那僭越礼制的仪仗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今年元宵夜时,他曾在洛河边的人群里,远远地看到顾旭在擂台上夺得魁首,也听到了他那首一鸣惊人的《青玉案》。 那时,他对于顾旭的天赋与才华,是无比欣赏、无比佩服的。 当顾旭被朝廷判作反贼时,他也曾感到疑惑不解,认为像顾旭这样前途无量的、受到很多大人物赏识的年轻人,根本没有造反的理由。 但现在,看到乘玉辂、举龙旗的顾旭,他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感叹:皇上的判断果然永远不会出错。 顾旭他不仅仅是反贼,还是反贼中的头子! 注释: (1)本章檄文参考《移檄告郡》《谕中原檄》。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落笔成兵 战场中央的黑袍青年并不在意凉州守军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 见他们久久不愿挂起白旗,他便高高举起手中的白骨权杖。 顾旭之所以选择从西北边境对大齐王朝发起进攻,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可以借助草原“狼神”——也就是狼狗元宝的力量,发挥出超越他本身境界的实力。 一道金色闪电划破黑云堆积的苍穹。 像一柄锋锐的宝剑,直直插向凉州的城门。 只见雷声轰响,地动山摇,整片天地都被交错的光影撕得四分五裂。 凉州那高耸巍峨的城楼,也刹那间轰然坍塌,变成了一地零落的黄沙,其中根本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砖头。 但最让凉州众修士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道金色闪电的强大破坏力,而是黑袍青年对力量精准的控制力—— 当城楼被金色雷电炸毁之后,守城的士兵竟然都稳稳地落在地上,无一伤亡! 余昆炜瘫坐在地上,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在“洛水大会”那天,洛京城的上空也曾经出现过一道极为相似的金色闪电。 后来他听别人说,那道闪电是大齐历代皇帝掌握的一式杀招,只有人间帝王才施展得出来——它以“泰阿剑”为媒介,借天地之威震慑众生,足以令所有胸藏异心的敌人灰飞烟灭。 就连晋入“真君”境界的赵长缨,都被那闪电瞬间击溃,毫无反抗之力。 可现在,这一招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顾旭的手里。 “难道这就是他造反的底气么?” 余昆炜默默在心头感慨。 他瞥了眼支离破碎的凉州城楼,知道就算再给他十倍的兵力,他也没有本事在顾旭、徐曼和赵长缨的面前守住这座城池。 “我已经尽力了,”他思忖道,“遇到这样的敌人,我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算是对得住大齐朝廷给我的俸禄了,那群无所事事的言官也没有资格再指责我。 “再抵抗下去,必是死路一条。 “不如暂且臣服,先保全性命再说。在这世上嘛,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他一边想着,一边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爬起来,准备下令献城投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身材臃肿的胖子任冠雄,此时竟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儿就蹿到了黑袍青年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 “顾大人…哦,不,帝君,罪臣凉州驱魔司千户任冠雄,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忤逆了帝君,还望帝君恕罪…” 余昆炜望着那胖子磕头如捣蒜般的模样,心头甚是不快。 他本来还希望通过献城的行为,在那黑袍青年的心里多占据一些分量,从而投降后能够得到对方的优待,乃至于重用。 没想到竟然被这死胖子抢了先。 而在任冠雄投降之后,凉州驱魔司那些修行者见状,彼此看了一眼,也纷纷离开城墙,要么御器飞行,要么施展身法,赛跑般地冲到黑袍青年的面前,争先恐后地表示臣服。 “凉州这些修行者…都这么没骨气的么?”余昆炜暗暗吐槽道。 作为自幼苦读圣贤书的大齐文官,余昆炜就算投降,也不会表现得跟这群人一样毫无风骨。 他站在城头上,有条不紊指挥着士兵们敞开城门、升旗白旗,欢迎王师进城入驻。 与此同时。 在崆峒关的“青冥”秘密据点中,顾旭的真身穿着一袭朴素的青衫,手里握着“星盘”,闭目坐在椅子上,如同假寐。 在他的身边,是聚精会神盯着铜镜的洛川。 围在凉州城外那浩浩荡荡的大军,包括飘在天上的修士、赵长缨和徐曼、宣读檄文的侍卫、以及坐在马车里的黑袍青年,其实都是顾旭以“点睛赋灵”之术画出来的纸人。 自从掌握了“统御”权柄之后,顾旭对纸人的控制力大幅上涨。 以前他同时操纵十来个纸人,就会感到有些吃力。 现在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控制一支军队——当然,是一支空有威慑力,却完全没有实际战斗力的军队。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操纵纸人帮他画符。 比如说,他先亲自动手画好两个纸人,这两个纸人能帮他再画两个纸人,然后画好的四个纸人又能再画四个纸人,接着又很快能再多出八个纸人…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由此类推,纸人的数量以细菌繁殖般的速度迅猛增长,用不了多久,顾旭的麾下便有了一支十万大军。 对此,顾旭心中深深感慨:符篆之道的手工作坊时代终将过去,智能化的大批量生产才是未来的主流。 在这之后,他再借助空间裂缝,把纸人们统统扔到凉州城外,再配上一些幻术阵法,一些来自圣人们的技术支持,便制造出了令凉州守军们脊髓发寒的可怕视觉效果。 不仅仅是凉州—— 事实上,顾旭还把他的纸人兵团们同时部署到了临羌、昭武、张掖、居延、玉门这五座边关重镇城外。 因为他很清楚,这外强中干的纸人兵团纯粹是吓唬人的伎俩,忽悠人一两回或许很有效,但骗人骗多了迟早会被看穿。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在大齐朝廷看穿这一切、并把情报传递给各城守军之前,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帝君,凉州刚刚投降了。”洛川望着铜镜说道。 尽管他很清楚,操控星盘与纸人军团的帝君,大概率比他更早知道这一情况。 但出于臣子的本分,他还是开口汇报了一声。 “我看到了,”顾旭淡淡回应道,“接下来,该把白骨权杖送到居延去了。” 没错。 在六支纸人军团中,一切都是假象,只有白骨权杖是真货。 这场大规模的攻城战里,狼狗元宝——不,是伟大的草原狼神,光荣成为全场最高输出。 待到黄昏时分,六座城池已经成为顾旭的囊中之物。 像余昆炜这样的降官们,起初还很担心城里是否塞得下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 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并没有朝着城门的方向行进。 而是径直步向城墙,一个接一个融入其中,化作一幅庞大而气势恢宏的壁画,记录着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点睛赋灵 西北边境六座重镇一日之间沦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千里之外的洛京城。 昭宁公主萧琬珺坐在书桌边,望着面前的奏报,长长地叹了口气。 起初,看到奏报中反复出现的“十万大军压城”、“第四境及以上修行者不计其数”等字眼,昭宁公主只觉自己的心脏情不自禁怦怦直跳,像是激荡的河水,久久难以平静。 作为大齐王朝长期以来的实际执政者,又曾经饱读修行典籍,她比任何人的清楚,大荒的修行者是一种稀缺资源——不仅万中无一,还需要投入大量资源进行培养。 能够御器飞行的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更是少之甚少。 可在那反贼的麾下,却聚集了数百名会飞的修行者——这相当于掏空了大齐王朝好几个行省的高阶战力。 “竟然有这么多的修士背叛了朝廷,”昭宁公主眉头紧皱,心头充满忧虑地想道,“而且除了反贼赵长缨之外,连剑阁阁主徐曼都跟他们站在了一边。 “难道这世间真会如谶言中所说那样,战乱将会降临,大齐王朝会被取代?” 不过她很快就看到,敌人那声势赫赫的军队,还有那些架势骇人的修士,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通过符篆之术画出来的纸人。 赵长缨和徐曼更是压根就没有出手。 每座城池的守军,都是在看见一道自天而降的、极具破坏性的金色闪电后,就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投降。 但昭宁公主的心情丝毫没有因此而稍有放松。 “顾旭这家伙在符篆之道上的造诣…应该已经非常接近宗师的水准了吧?”她默默想道,“说不定已经是宗师了。 “毕竟就算是大齐国师,都从来没有操纵过如此规模庞大的纸人军团。 “还有他那道金色闪电,到底是什么法术?竟然跟父皇用‘泰阿剑’招来的雷霆一模一样! 想起今年元宵夜时,与顾旭站在洛河边点评擂台赛时的场景,又想到短短数月之间,顾旭已经站到了大齐王朝的对立面,昭宁公主不禁为此深深感到惋惜。 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如果这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仍然在为大齐王朝效命,那该多好啊! 不过,作为一个日益变得成熟的执政者,昭宁公主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感怀往事。 她很快收敛了目光中波动的情绪,变得平静而淡漠。 几分钟后,她乘坐马车,在侍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大齐国师的住所。 国师仍旧和以前一样,黝黑,瘦小,衣着朴素,不像是一个万众敬仰的圣人强者,更像是一个田间干活的老农。 唯一外貌上的变化,便是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使他显得更加苍老,更加憔悴。 此时国师站在一张长桌边,低头盯着一幅铺开的数米长的画卷。 画卷中,浩瀚的战场延伸至远方,战争的硝烟弥漫在空中,映衬着银白色的月光。高大巍峨的城墙倒塌破裂,破碎的石块与火焰共舞。 在战场的中央,士兵们挥舞着刀枪剑戟,浴血奋战。 他们面色凝重,身披铠甲,战袍猎猎作响。 这无疑是一幅技艺高超、出神入化的佳作。 只是它有一点令昭宁公主感到很奇怪—— 那就是画中的人物都没有点上眼睛。 他们眼眶中都是一片空白,给人一种突兀而诡异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大齐国师忽然偏头望向旁边的昭宁公主:“‘点睛赋灵’之术,你听说过吧?”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 她通读道藏,自然知道这是一门曾经被世人以为失传了的符篆法术。 但最近,它却在京城有名的符篆大师赵欣然,以及反贼头子顾旭的手里,展现出了惊人的玄妙之处,仿佛一种凭空创造生命的奇迹。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它了,”国师长叹一声,“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它的上限。”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提起一支纤细的毛笔。 没蘸墨水,就直接往画卷上点去。 画卷上士兵们空洞的眼眶里,很快便有了眼仁——不是黑漆漆的眼珠子,而是一个个繁复晦涩的符篆图案。 随着国师口中轻声吟诵咒文,这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士兵们纷纷活了过来。 他们挣脱画卷,变成一个个拇指大的小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在纸面上奋力厮杀。 一时间,擂鼓声、呐喊声、金属碰撞声,充斥在屋子里,久久不散。 昭宁公主专注地望着这座袖珍的战场。 身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尽管她把很多法术的原理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但是每当看到这种神奇的情景时,她仍然总会对掌握超凡力量的修士们充满羡慕。 片刻后,国师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 打斗的小人们纷纷停下动作,回到画卷之中,变回之前平面的、静止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只是与先前的画面不同—— 很多士兵倒在了血泊中,失去了生机。鲜血染红了战场,流遍了大地。 高悬的旗帜也倒在地上,被践踏得残破不堪。 “三百个,”大齐国师喃喃道,“这是我的极限了。” 昭宁公主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顾旭在西北边境,操控十万纸人大军,连下六城。 或许他画符的本事还暂时比不上国师。 但他的掌控力,却已经到了国师自叹不如的程度。 短暂的沉默后,国师眉头紧锁,再度开口问道:“你是否清楚,洛水大会那天,顾旭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变成叛国逆贼的? “我本来还希望,他日后能掌握‘焚天七式’,继承我老师赤阳子的衣钵,成为大齐王朝新的栋梁。” “我不知道,”昭宁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或许,父皇早就在闭关的过程中,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吧。” “那你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应对了么?”国师问。 “西北边境已经沦陷,”公主语气沉重地说道,“若我们再不阻拦,叛军就会长驱直入,直取大齐腹地。 “赵长缨、徐曼,已经出现在他们的军阵中——尽管他们只是纸人,但我想,如果真人没有点头同意,顾旭是不敢擅自使用他们的形象的。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若想解决他们,至少需要对付一位圣人和一位真君。”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内鬼 国师听懂了昭宁公主话中的暗示。 “我会亲自去那边一趟,去看看他们的虚实。”他开口说道。他明白在这国家的危急关头,必须得由他挑起大梁。 “可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昭宁公主仍有些担忧。 “——确实有些难度,”国师回应,“不过,我会去趟灵山寺,看看觉明大师是否愿意再次出手相助。 “另外,现在距离洛水大会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洛川的伤应该也养得差不多了。虽然他打架的能力不怎么样,但他的天机推演之术能够使我们在情报方面占据极大的优势。” 说话时,国师不禁回忆起洛水大会那天,洛川在皇宫大门前,被赵长缨一招打得真元反噬晕倒在地的场景。 他想,如果赵长缨的实力在闭关之后变得更加强大,那么在天行帝不出手的前提下,他们真能拦得住这些叛军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不速之客凭空出现在了长桌的另一侧。 “听说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来人身着鹤氅、长发披散,看上去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只是相比以往,脸色略显苍白。 正是近期在宅中“卧床养伤”驱魔司司首洛川。 目前,他仅在顾旭、徐曼、赵家父女及“青冥”组织成员的面前透露了真实的立场,且“青冥”众人都曾立下保密誓言。 在大齐朝廷的眼里,他仍然是兢兢业业的驱魔司长官、忠心耿耿的国之重臣。 其实洛川本考虑过向世人公开“文昌星君转世”的名头,从而为顾旭造势。 但在同顾旭商量后,他发现“驱魔司司首”的身份,还能在后续的造反大业中,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不仅能在第一时间获悉大齐朝廷的动向,还能尝试误导他们做出错误的决策。 就像是一颗钉子,深深打入大齐的心脏。 “你的伤养好了?”国师看向洛川,开口问道。 洛川以手掩面,干咳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地回应道:“没完全好。赵长缨那逆贼下手太重了。 “但既然现在大齐需要我,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作为食国家之俸禄的官员,我也义不容辞。” 看到他强撑病躯的模样,听到他这番赤胆忠心的表态,昭宁公主望向他的眼神里萌生出由衷的敬意。 “洛司首还是应以身体为重,”她用关切的口吻说道,“莫要因为过度操劳国事,而影响了伤情。” “公主殿下,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洛川轻轻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国家的兴盛或衰亡,是每一个齐人不可逃避的责任。像我这样幸受皇上知遇之恩的老骨头,更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能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因为一点小伤小痛就弃国家命运于不顾?” “洛司首忧国忧民,本宫甚是敬佩,”昭宁公主朝他微微拱了拱手,“如今敌人诡异莫测、防不胜防。我们刚刚就在想,若是洛司首能用名动四海的天机推演之术,助我们探清敌人的虚实,那该多好?” “公主既然有命,洛某怎敢不从?” 洛川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利落地挥手招来自己的铜镜,将其摆放在长桌上。 凉州、临羌、昭武、张掖…六座城池宛若湖水中的倒影,逐一浮现在铜镜的表面。 透过铜镜,国师和昭宁公主清晰地看到了一座座坍塌的城楼,以及城墙上那新出现的规模宏大的壁画。 这使得他们对顾旭在攻城战中展示出来的力量水准和符道造诣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 片刻后,伴随着镜面荡漾起阵阵波纹,画面转换到了一间宽敞的议事厅里。 他们看到,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的顾旭坐在一张长桌上首,跟坐在两边的赵长缨和徐曼商议事务——在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喜悦心情,反而显得忧虑、严肃,以至于整座大厅的气氛都凛若冰霜。 “这几个反贼头子虽然实力不俗,”洛川指着铜镜,在一旁解说道,“但跟我们大齐比起来,根基太过薄弱,麾下没有足够多的中坚力量。 “他们有攻城略地的本事,却没有守住城池的能力。打下的土地越多,战线拉得越长,他们越是分身乏术。 “况且,我们大齐皇上是上苍钦定的真命天子,是普天之下民心所向。这些反贼或许暂时能以强权逼迫民众臣服,但不可能真正令民众归心。 “我想,或许只需稍微等上一段时间,这些反贼就会自乱阵脚,在内外部的压力之下不攻自破。 “待到皇上出关,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昭宁公主一边听着洛川的陈述,一边认真关注着铜镜中反贼们的对话——对于他们来说,打下城池,并不是成功的结果,而是困难的开端;像现在,他们就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治理占区,而争论得不可开交。 对于这样的情形,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这些逆贼,来自不同的势力,有着不同的出身和背景。 他们或许因为共同的目的,一拍即合,举旗造反。 但举事的仓促,根基的薄弱,以及利益分配等所带来的问题,必然存在于他们中间——就像是看似微小的蚁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蚕食,不断扩张,最终使千里之堤一朝溃决。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发自内心地感慨,洛司首这天机推演之术着实厉害,竟然能把敌人内部的机密讨论,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有了这样的手段,那原本看上去玄乎莫测的敌人,一下子变得透明起来。 她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脑子里迅速冒出一条又一条的对策。 只是有一点她仍有疑问: “洛司首,我们一定要等到父皇出关,才能把这些反贼彻彻底底解决么?” 听到她的话,洛川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没错。 “我已用天机术算过,这次觉明大师应该不会出手帮我们。 “而那赵长缨是名副其实的真君强者,我跟国师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只要能稳住局势,就…” 说到这里,洛川脸上忽然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他弯下腰,低着头,双手捂着眼睛,紧紧咬着牙关。 铜镜上的画面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团混乱而刺眼的光影,照得整间屋子忽明忽暗,宛若鬼影幢幢。 “赵长缨发现我了,”他眉头紧皱,声音沙哑而痛苦,“他在干扰我的天机术…” “洛司首,快停下!”昭宁公主立刻喊道。 她看出他被天机术反噬了。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表演 “不,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洛川摆了摆手,示意昭宁公主不要担心他,“这些信息对我们至关重要,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突然痛哼一声,捂着脑袋瘫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往日身为圣人强者的翩翩风度。 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沾湿了一尘不染的鹤氅。 铜镜上的光芒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后很快熄灭,变回原先陈旧、暗淡、平平无奇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昭宁公主吓了一跳,立即弯腰伸手去搀扶他。 旁边的大齐国师也心头一惊。 他知道晋升真君境界后的赵长缨实力强得可怕,能够在皇宫门前将洛川一招击败,使之真元反噬、昏迷不醒。 但他没料到,赵长缨竟然还能在命运的层面上,阻碍洛川的窥探——要知道,在众人的认知中,洛川是大齐王朝天机推演之术的天花板,而赵长缨则是个舞枪弄棒的粗鄙武夫。 “看来洛川说的没错,”他默默心想,“要彻底消灭这些反贼,只能等到皇上出关。 “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拖住他们,让他们内部的矛盾渐渐发酵,但绝不可用力过猛,引起他们的激烈反扑。 “一个彻底豁出去的真君强者,除了皇上之外,恐怕没有人能拦得住。“ 与此同时,他从空间法宝中取出一枚治疗伤势、补充真元的丹药,将其塞进洛川的口中。 洛川的脸色终于稍稍恢复。 在旁人注意不到的阴影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这场”表演“,已成功为帝君争取了不少积蓄力量的时间。 他曾在上界目睹过帝君叱咤风云、所向披靡。 因此他相信,时间永远是站在帝君这一边的。 他无比期待,等到帝君真正恢复昔日实力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将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以顾旭为首的反贼大军,在一位圣人、一位真君的助阵之下,一日之间接连攻下西北边境的六座城池,很快在整个大齐王朝的范围内引起了强烈轰动。 在和平年代,对于大齐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修行者们的故事往往精彩、遥远、令人憧憬,充当着他们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就像是顾旭前世的人们喜欢讨论娱乐圈的消息一样。 像顾旭这种兼具容貌与天赋、修行不到一年就搞出多个大新闻的年轻修士,无疑是他们的热议对象。 自从顾旭解决陆氏凶宅的案件,阻止了空玄散人的晋升仪式,又在元宵擂台赛上一鸣惊人后,他在全国范围内多出了很多“粉丝”—— 这些人大都是向往着不平凡、做着英雄梦的中二少年。他们将幻想代入到顾旭的人生经历里,甚至在穿着打扮上模仿着他,以此来逃避现实的乏味无趣。 而在顾旭变成犯下叛国罪的通缉犯后,这群人很快分裂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因偶像的崩塌而恼羞成怒,愤慨于被顾旭伪装的完美外表所欺骗;他们聚集在一起,以国家和大义的名义,抨击他,咒骂他。 另一派则坚定不移地认为,一个曾经把成千上万民众从危难中拯救出来的英雄,怎么可能突然为了一己私利,与鬼怪勾结,犯下叛国罪行? 这当中一定有冤情。 于是,这两派人日日夜夜争吵不休,但谁也不能说服谁。 但不论是哪一派,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在枯燥的现实中找乐子。 就像娱乐版面的新闻再惊心动魄,也不会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掀起丝毫波澜。 直到近日。 顾旭真的变成货真价实、确凿无疑的反贼了。 黑底银龙旗下,数以万计的纸人大军冲破了大齐王朝数百年来固若金汤的边境防线,也撕碎了齐人的平静生活。 顾旭的拥簇者也好,抨击者也罢,都在这一刻缄默不语。 因为,当一个娱乐版面的新星,突然以轰动性的姿态出现在时政新闻之上,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大人物,那么他便不再是可供人随意评价褒贬的对象。 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举动,或许都将在普通人的日常中引起惊涛骇浪。 但更让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顾旭攻下边境六城的数日之后,一个来自草原圣山的使团,在前任可汗阿勒坦的率领下,来到了凉州城,向顾旭献上冠冕与华袍,宣布臣服。 他们称顾旭为“天命所归”、“人间之神”,认为他将一统天下,为草原子民们带来辉煌与荣耀。 这一消息震动了大齐朝野。 数百年来,西北草原的蛮族们,一直是大齐王朝难以啃下的一块硬骨头。 大齐底蕴雄厚,在交锋中总能占到上风,但这些蛮族却像是荒野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圣山、萨满、狼神、白骨权杖…是让草原人生生不息的火种。 在这个大齐皇帝们受“泰阿剑”影响而趋于保守求稳、只想做个“狱卒”而不愿开拓进取的时代,草原蛮族不断繁衍壮大,成了长期以来困扰大齐西北边境军民的大麻烦。 大齐朝廷也曾想过用和平手段去招降这群蛮族。 但对“狼神”的信仰给予了草原人超乎想象的血性——不管大齐王朝给出多好的条件,或是多大的威胁,他们都不愿意屈膝臣服。 然而最近,这个大齐王朝应对不了的难题,竟然被顾旭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 草原人从不承认大齐皇帝在大荒的正统地位,却愿意奉顾旭这个乱臣贼子为君主。 这样的区别对待,令大齐朝臣们深感愤怒。 他们一向瞧不起草原人,称之为“粗鄙的蛮子”。 可当他们发现,这群草原人也同样瞧不起他们时,他们沉不住气了… 此时此刻,在凉州城的知府衙门中,顾旭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凝神思索。 他的目光平静而专注,像是浩瀚无垠的夜空,将大荒土地囊括在内。 一个身形臃肿的修士走到他的身边,态度拘谨而恭敬地说:“顾大人…不,帝君,您告诉过我们,这群草原人其实早就已经投靠您了。 “您麾下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却为何还要花费力气,画这么多纸人来攻占城池?”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差距 这位体型肥胖的修士,无疑是曾经的凉州府驱魔司千户任冠雄,也是西北六城中第一个公然表示向顾旭投降的大齐官员。 顾旭在攻下凉州城后,并没有立即收走他的权力,而是仍然让他继续管理凉州的修行者。 毕竟顾旭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手。 而在拥有了完整的星盘之后,顾旭近乎拥有了洞悉天下万事万物的能力,任冠雄若是想偷偷摸摸搞什么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任冠雄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人。 在看到劈倒城楼的金色闪电、浩浩荡荡的纸人大军、前来投效的草原蛮族之后,他很快意识到,顾旭的力量,不论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都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 尤其是当他听到顾旭麾下的臣属们,包括赵长缨和徐曼在内,都把顾旭称作“帝君”,他更是倍感震撼。 毕竟在大荒世界,“帝君”一词是上苍的专属称呼。 凡人若是用了这个称呼,即便是皇帝,都是僭越之举,传说会引起上苍的怒火,招来天打雷劈。 但顾旭现在不仅没有遭雷劈,而且造反事业似乎还在蒸蒸日上。 他到底是什么人? “顾大人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很快,他从身边士兵们的谈论中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大齐皇帝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编造出不存在的伪神,欺骗民众的信仰。 “因此,紫微大帝不惜下凡人间,誓要纠正这一切,把大荒民众从谎言中拯救出来。” 任冠雄起初感到难以置信。 因为上苍在齐人心中的地位太过崇高。 他很难把高高在上的紫微大帝,和一个近在眼前的、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联想在一起。 但后来,当他把顾旭的人生经历细细打听了一遍,知道顾旭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修为就从第一境提升到了第六境,他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毕竟,除了转世的神仙之外,谁还可能拥有如此离谱的修行速度? 除此之外,在平时的相处之中,顾旭总能一眼看破他的心思。 他一些鲜为人知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人际关系,乃至于宅邸中各种物品的摆放位置,在顾旭的眼里都不是秘密。 这使得他每次待在顾旭的身边,都会倍感压力。 就好像是站在上苍神像之前,被神明那双全知全能的眼睛注视着一样。 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则,任冠雄暂时放下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决定先做一名顾旭的忠实下属,再静静观察日后的局势。 万一顾旭真的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真的干掉天行皇帝、推翻大齐王朝,那么他日后岂不就是新朝元老? 这升官的速度,可比在大齐官僚体制内一步步往上爬快多了。 “凡出师,需有名,”听到任冠雄的问题,顾旭转过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回答道,“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先做中原的正统,再以中原的名义收伏草原的狼民,这样中原的百姓便会视我为天授之君,会因为我轻易做到了大齐皇帝做不到的事情而推崇我,敬重我。 “但如果我带着一帮草原狼民去进攻大齐西北边境,那我在中原民众的眼里,就是来自蛮荒之地的侵略者,就会失去大义的名头。” 任冠雄认真点了点头。 尽管他在西北边境做官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西北民众与草原蛮族之间的深仇大恨。 可以想象,若是顾旭真领着一群腰上佩着弯刀、脖子上挂着白骨项链的蛮子冲进大齐国境,那么西北六城的百姓就算是拼了全家性命,也要把他拦在城外。 但现在,西北六城的百姓却把顾旭视作了救星,把之前献给大齐皇帝的忠诚统统献给了他。 一方面或许是因为信了“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的说法。 另一方面,比起天子脚下的洛京人,这些居住在边疆地区的民众要更实用主义一些——谁能使他们从蛮族劫掠之苦中解脱出来,他们便愿意推谁上位。 “再说,画纸人现在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儿,”见任冠雄陷入思索久久不语,顾旭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指挥它们作战,要比指挥一群整天只会拿着砍刀无脑向前冲的草原大汉轻松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走出房屋,步入衙门后院的走廊。 任冠雄愣了一秒,然后立刻跟上顾旭的脚步。 然后他惊讶地看到,原本空旷开阔的衙门后院,此刻已经被数以百计的纸人所占领。 有的纸人在大门与院落间来来回回地搬运物资,有的纸人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涂涂画画,还有纸人站在墙边,用画笔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而这些人物基本成型后,就会从墙壁中走出来,加入到干活的队伍里。 “帝…帝君,它们…它们在做——”任冠雄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 “——在画符。”顾旭淡淡答道。 顾旭的全自动化符篆生产流水线,对于任冠雄来说太具震撼力,令他恍惚许久,迟迟无法回过神来。 “您…您的纸人军团,就是这么画出来的么?” “没错。” 任冠雄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符师。 他以前在江南做官的时候,就经常跟两位符师朋友一起约着去喝酒。 那两人都是好胜心极强的暴脾气,每次喝醉后,便开始借着酒兴画符,想要证明自己比对方技高一筹。 任冠雄则被迫成为他们的裁判和观众。 只是在任冠雄的记忆里,这两位自视甚高的符师画起符篆来一点也不轻松。 他们须以朱砂为墨,严格遵循上香、请神、净心、祷告等步骤,少有一点差错,符篆就会作废,就得从头再来。 看他们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是街边慢工出细活的木雕工匠。 跟步入批量生产的顾旭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仿佛间隔了一个漫长的时代。(本章完) 佰度搜索悠久小说网.Хw全集TXT电子书! 第二十七章 婚礼筹备 任冠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视线从纸人们那边挪开,移回到顾旭的身上。 顾旭的身材并不魁梧,甚至还有些清瘦。 但站在他身边,任冠雄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面对巍巍高山、浩瀚大海。 “帝君…帝君的符道造诣真是举世无双,”任冠雄微微低头,不敢直视顾旭的眼睛,连往日极为熟练的奉承话,都说得不太流畅,“那自诩符道天下第一的大齐国师,或许早已不再是您的对手…” 顾旭抬起手,阻止了任冠雄把这番拙劣的马屁继续说下去。 “我不喜欢这些无意义的空话,”他淡淡道,“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用纸人大军来攻城略地,只是巧计,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 “帝君需要我做什么?”根据多年的官场经验,任冠雄立即猜到,顾旭今天定是有重要事情准备交给他去做。 而这件事情,很可能决定着他今后能在顾旭这里取得多大程度的信任。 “我的婚礼将在这个月举行,”顾旭回答,目光飘向遥远的东北方,“地点就定在凉州城。 “我是个青州人,并不熟悉西北地区的能人志士,但我很想趁着婚礼这个机会,与他们认识一下。 “我听人说,你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却已经有了很广泛的交际圈子,许多各具才能的本地修士都愿与你称兄道弟。 “所以,我希望由你来替我写一份婚礼的邀请名单。你愿意帮我做好这件事情么?” 顾旭的语气很平静,很和蔼,甚至用了问句来征求他的意见,而没有直接用命令的口吻。 但任冠雄却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顾旭今日先跟他谈“大义之名”,又领他来衙门后院看“全自动化符篆生产流水线”,都是在为此事做铺垫—— 他打算大举招揽贤才。 或者,用更准确的话说,他打算从大齐王朝的手里抢夺人才。 这个仅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要比任冠雄想象中更加老成持重——他不因征服而喜,不以战功为傲;他看重治理,胜过扩大领土的面积。 他之所以选择举旗造反,并不是纯粹为了反抗或是报复,而是真正想要在大荒世界建立起全新的秩序。 而对于一个政权而言,高境界的修行者经常会被称作“擎天立柱”,但充其量也仅仅只是一根支柱而已。 数量众多的中低境界修士,以及在社会中如机械零件般各司其职的普通人,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基石。 “帝君之命,怎敢不从?”任冠雄向顾旭深深一揖,准备告退。 然而在即将离开衙门之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忘了向顾旭询问一个重要问题。 “帝君,敢问您要娶的新娘是…” “大燕国主,赵嫣,”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不过很快,她就要变成我的燕国公了。” 任冠雄再一次瞠目结舌。 任冠雄离开之后,顾旭沿着长廊继续向前,步入一间面积不大的偏房之中。 一个高挑苗条、身着浅绿长裙、戴着狐狸面具的年轻女子正站在书桌旁边,低头认真整理着一摞文件。 在吞噬了紫微大帝的残魂之后,顾旭对因果之道的理解得到了大幅提升。 “青冥”组织这些用来遮掩身份的面具,再也无法阻拦他的视线。 他毫不费力地就看出,这个绿裙女子,正是大齐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自从攻下西北六城之后,上官槿简直比采蜜的工蜂还要忙碌。 顾旭擅长统筹决策,制定以小博大的奇谋巧计,但对于具体人员事务的管理,却一窍不通——或者说,他生性咸鱼,不喜欢花费精力琢磨这些令人头疼的细节。 而他最忠实的左膀右臂、“文昌星君”洛川,最近深入敌后去做间谍,暂时没法帮他分担压力。 所以这份重担目前便落在了上官槿的肩上。 听到顾旭的脚步声,上官槿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帝君有何贵干?” 顾旭望着她面具下苍白的脸色,以及未涂胭脂的嘴唇,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里取出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摆放在上官槿面前的桌上,“你辛苦了,替你带杯茶。” “多谢帝君关心,”上官槿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但我并不喜欢喝茶。” 上官槿这样的态度,并不出乎顾旭的意料。 事实上,在顾旭从昆仑山上归来后,她在他面前就一直表现得很冷淡。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换着花样调侃顾旭,吸引他的注意。 更不会因为他的离别,而难过得泣不成声。 她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级,除了例行公事之外,几乎从不主动跟他说话;就算不得不交谈,神情也礼貌、客气而疏离。 顾旭能猜得到她态度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 上官槿一直跟在洛川身边做事,或许早已从很多细节中隐隐猜到,顾旭并不是真正的紫微大帝转世之身,而是紫微大帝夺舍重生的躯壳。 而顾旭在走下昆仑山后,为了稳住洛川及麾下的势力,一直在扮演紫微大帝——他参考紫微大帝的记忆,刻意让自己的说话风格、做事习惯等出现了一些变化。 更具城府,更难琢磨。 使自己更像是一个苟延残喘了上千年的老怪物,而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 而上官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变化。 于是她认为,她曾经默默喜欢过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彻彻底底地魂飞魄散了。 如今占据这具熟悉的身体的,是一个陌生而苍老的灵魂。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上官槿不再化妆打扮,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精心修饰自己的容颜。 她开始习惯于不着粉黛,习惯于戴着狐狸面具,把全身心投入到繁复枯燥的工作之中。 顾旭再次叹息一声,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知道自己暂时没法向上官槿解释这件事情的真相。 请:wap.touxsw.cc 第二十八章 搞钱 顾旭离开之后,上官槿仍旧站在原地,头也不抬地整理文件。 大约一刻钟后,待顾旭的气息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感知范围内,她终于不再把那摞厚厚的文件反反复复地翻来翻去。 她沉吟几秒,纤长的手指落在文件堆最底下,轻轻抽出两张工笔肖像画。 两幅画中的人物都是顾旭。 一个穿青衫,一个穿黑袍。 因为上官槿掌握着能够从真实中看到数据的”天算”神通,所以她笔下的人物看上去与真人近乎别无二致,每一个细节都能够精准无误地具现出来。 恍惚之中,甚至会给观画者一种与真人对视般的错觉。 这两幅画除了衣服的颜色款式之外,乍看一模一样。 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在画中人物的面孔中找到一些细微的差别。 上官槿出神地盯着两幅画,沉吟了许久。 漫长的安静后,她蛾眉微蹙,拿起黑袍顾旭的肖像画,专注而认真地把它撕成无数碎片。 随后,她的指尖窜起耀眼的真元火焰,将这些碎片统统烧成了灰烬。 至于另一幅画,则被她抚平皱褶,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衣袖之中。 做完这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全身心投入到忙碌的工作里。 “帝君,城主府外来了个人,他自称是您的老熟人,想要同您见上一面。” 顾旭离开偏房后不久,就有一个衙门小吏匆匆忙忙地朝他走来,朝他躬身行礼道。 “我知道了,”顾旭借星盘看了眼来客的身份,点了点头道,“让他去书房等我。” 小吏怔了一瞬,随后匆匆告退。 自从顾旭凭借纸人大军攻下西北六城之后,他的身边无疑出现了不少见势前来投奔之人。 顾旭也颇具礼贤下士的明君风范。 凡是有名望有才干的人,他都会亲自见上一面,与之畅谈日后大计——当然,很多时候是纸人在代劳。不过凭借顾旭现在的符道造诣,寻常修士根本分辨不出真人和纸人之间的区别。 只是,在这小吏的印象里,凉州知府衙门的书房,是顾旭为自己选择的静修之地。除了赵长缨、徐曼,以及那位神秘的“青冥”组织领袖之外,顾旭从未邀请其他人进去过。 门外那个侏儒究竟是什么人,怎会得到顾旭如此的看重? “金陵沈丘,拜见东翁。” 幽静明亮的书房中,一个穿着麻布衫、身高不足一米四的侏儒朝着顾旭长揖及地,态度恭敬地说道。 “沈兄不必多礼,”顾旭立刻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我现在可是大齐王朝眼里的逆贼。沈兄愿意冒着风险,不远千里来到我的身边,便已是莫大的情分。” “大齐对我无情,东翁却对我有恩,”侏儒笑了笑道,“这么简单的选择,傻子都会做。”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头望着顾旭的眼睛:“或者,您现在更愿意听我称您为‘帝君’?” “称呼不重要,”顾旭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沈兄觉得哪个听起来舒服,用哪个便是。” 这个相貌丑陋的侏儒,正是金陵沈氏的庶子沈丘。 先前顾旭在洛京符道之争中一骑绝尘,而沈丘又与家族矛盾愈来愈深,便怀着投资的想法,选择脱离家族,做了顾旭的门客,替顾旭把丹药作坊“寿昌坊”经营得蒸蒸日上。 后来,沈丘的母亲遭到临安贺氏的迫害,被囚禁于深井之中,顾旭亲自前往贺府,将其救出。 此事过后,沈丘对顾旭真正归心——不再仅仅把他视作一支潜力股,而是发自内心地效力于他。 顾旭被大齐朝廷通缉之后,沈丘声称“我这辈子只会认一位东翁”,拒绝了时磊极具诚意的邀请,接着便带着母亲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直到今日,方才露面。 顾旭挥了挥手,招来椅子,扶着沈丘坐下。 然后又凭空变出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斟了一杯茶,递到沈丘面前。 “沈兄,请!”他说,“这可是来自蜀地的蒙顶茶,号称‘贡茶之冠’,洛川对它的评价可高了,你一定要尝尝!” 沈丘很快把握到了顾旭话中的重点。 “洛司首…洛川也在您的麾下效力?”他低头望着漂浮在杯中的茶叶,沉声道。 “是啊,”顾旭云淡风轻地点头道,“他的真实身份,是‘文昌星君’的转世。‘青冥’组织的头领也是他。” 沈丘沉默了几秒,努力消化这个惊人的秘密。 他知道顾旭一见面,就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他,是对他推心置腹的表现。 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今日的顾旭,是一个比过去更加成熟的主君。 尽管他分辨不清顾旭此举是发自真心,还是刻意为之的手段。 但他必须得承认,对于像他这样一向不受重视的、被族人芥蒂的门阀庶子来说,这话很是受用。 “帝君现在的修为,距离圣人应该不远了吧!”短暂的思忖后,沈丘感受着顾旭身上远超以往的威势,说道。 “差临门一脚。”顾旭诚实道。 “以帝君这傲视同辈的实力,又有麾下众多强者鼎力相助,想必也看不上我这点微薄的修为。” “但我很需要沈兄的脑子。对我来说,它的重要程度远远胜过百万雄师。” “帝君太过抬举我了,”沈丘轻轻摇了摇头,“您是我的东翁,也是我的恩人,只要您看得上我粗陋的见识,今后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 “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 “沈兄可真是我的及时雨,”说到这里,顾旭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摞厚厚的文件,放在书桌上,“我现在正好有一件事情,急需沈兄的帮助。” “什么事情?”沈丘低头看向那堆文件,发现是密密麻麻的账目。 “搞钱,”顾旭神情认真地回答道,“沈兄应该知道,纸人军团只是权宜之法,绝非永久之计。要跟大齐王朝硬碰硬,必须招兵买马,拥有自己的军队。 “只是,以西北六城的财政状况,恐怕连半支军队都养不起。”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册封 沈丘接过帐本,迅速浏览了一遍,一时不知该欣喜于顾旭对自己的信任,还是烦恼于这个任务的艰巨。 当西北六城还在大齐王朝手里的时候,因长年累月遭受草原蛮族的祸害,财政一直入不敷出,无比依赖洛京的帮扶。 尤其是不久前,雪女和空玄散人在凉州城打了一架,海量的灾后重建、救治和抚恤工作更是让这里变成了一个金钱的无底洞。 现在西北六城已被顾旭占领,自然不可能再去找大齐朝廷伸手要钱。 而顾旭既已举旗造反,接下来定要招兵买马、广纳人才,在此过程中消耗的钱财,必然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沈丘随便想一想,就感到压力巨大。 “接下来,就辛苦沈兄了。”顾旭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沈兄的肩膀。 他并没有对沈丘许诺,在事成之后,会给他怎样的荣华富贵。 毕竟事能不能成,他也没有把握。 但沈丘知道,顾旭向来是行胜于言的人。他如今选择冒着偌大的风险追随顾旭,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报恩。 三日之后,大燕国君赵嫣带领随从,出现在了凉州城外,再一次震惊大齐朝野。 她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红裙,骑着枣红骏马,衣袂在风中飘飞,像是蓝天白云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她身后,百余名士兵手执利器,金属铠甲倒影烈日光辉,显得格外刺眼。 由于近日顾旭一直将凉州城门大大敞开,表现出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所以很多平民都一窝蜂地涌至城外,想要一观这位北境女君的风采。 当然,更让他们好奇的,是顾旭和赵嫣之间的情感八卦。 他们很想知道,大燕国君千里迢迢从大荒东北跑来西北,究竟是出于政治因素,还是处于感情因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尽管大燕国君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是当他们亲眼看到赵嫣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庞,以及那兼具锐气与妖气的独特魅力时,他们仍不免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单从相貌来看,她跟顾大人…帝君可真是般配。”有人不禁在心头默默感慨。 几分钟后,伴随锣鼓齐鸣,一群甲士护着黑底云龙锦旗,从城门鱼贯而出。 一辆六匹马拉的华贵马车紧随其后。 其通身由黑檀木制成,镶嵌着金银翡翠、宝石珍珠。车窗雕刻着繁复精致的龙凤图案,挂着深色绣花的丝绸帐幔。 实话实说,以顾旭现在的财政状况,是坐不起如此奢靡马车,也养不起如此规模宏大的仪仗队的。 他这马车,其实是在前凉州知府余昆炜的座驾基础上改造的。 它外表那华丽的装饰,都是顾旭的幻术阵法;内部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以顾旭过往的性子,他心里头甚至根本不想浪费真元在这种无趣的表面功夫上。 奈何他正在扮演紫微大帝这个曾经闻名上界的装逼犯。 为了不露馅儿,他不得不花费精力,来搞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而赵嫣似乎也一眼看透了顾旭华丽外表下的真实面目。 她不禁莞尔一笑,红唇微微上扬,一时间整片天地为之失色,也让围观众人为之目眩。 “帝君驾到!”仪仗最前方的士兵大声喊道。 声音贯彻苍穹,宛若滚滚惊雷,经久不散。 赵嫣翻身下马,朝着黑色马车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臣赵嫣,拜见紫微帝君!” 中原帝王又被叫做“天子”。他们在祭天时,往往以“臣某”自称。 赵嫣的这一声“臣”,可以理解为对上苍的敬重,也可以理解为对顾旭的臣服。 只有她心里清楚,她的这一礼,给的并不是“紫微大帝”这个高高在上的名号,而是远古那个引领她走出蒙昧的师尊,那个把希望带到人间的神只。 赵嫣身后的随从也纷纷单膝跪下,高呼:“拜见帝君!” 这时,黑色马车的车门终于缓缓打开。 顾旭头戴白玉冠、身着黑色云龙纹锦袍,从中缓步走出,衣袂飘飘,宛若行风踏云。 他径直朝着赵嫣所在的位置走去。 赵嫣的一名随从捧着一个木匣子,将其递到赵嫣的面前。 赵嫣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根造型精致的长鞭。 它玉制的手柄倒映着太阳,焕发着莹润的光泽。 这正是“玉马鞭”,大荒十二名器之一,幽州赵氏代代相传的强大法宝。 最近数十年来,它一直被束之高阁,处在沉寂的状态。 但此时此刻,它却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 赵嫣双手捧着“玉马鞭”,将其递到顾旭面前。 这是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动作。 象征大燕国君放弃刚刚取得的王位,就此臣服于紫薇帝君的麾下。 也象征着大齐东边与西边的两股造反势力,就此合二为一。 顾旭郑重地接过长鞭。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一名侍卫上前两步,打开一张做工精致的金色卷轴,大声宣读帝君的诏令—— 大意为,册封赵嫣为燕国公,世代镇守大荒北境。 顾旭目前未有皇帝之位,便行册封之事,毫无疑问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之举。 但这一刻,在看到这样的场面之际,周围竟无一人觉得不对劲,反倒视之为理所当然,觉得身为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的顾旭就该有这样的排场,就该有这样的资格。 随后,顾旭又把“玉马鞭”递回到赵嫣的手中。 赵嫣双手接过,以肃穆的眼神,望着她的师尊,她的道友,她的神只,她的主君…以及她的爱人。 刹那之间,玉马鞭大放光芒,宛若冉冉升起的耀日,与天上的那轮太阳交相辉映,驱散了凉州城外的一切阴霾。 站在光芒中央的顾旭和赵嫣,仿佛成了踏着虹桥下凡的仙人,灼灼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赵嫣清晰地感受到手心里源源不断涌来的力量,感觉到冥冥中自己与“玉马鞭”构建的联系。 它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她的本命法宝“一丈威“一样。(本章完) 第三十章 娶亲日 待到“玉马鞭”的光芒渐渐暗淡,赵嫣心念一动,将其收进储物法宝。 顾旭这时淡淡一笑,朝她伸出手。 赵嫣知道,这是他对她的邀请,似乎在无声地对她说“随我来”。 她嘴角微微上扬,握住他的手,然后在他的引领下,随他登上马车。 如果说,“玉马鞭”时隔多年之后的认主,意味着幽州赵氏对紫微大帝在政治层面上的归顺,那么,两人此时的举动,便是在对大庭广众宣告他们已经定下的婚事。 两窝反贼真正成了一家人。 尽管很多人都曾对此有所猜测。 但当这件事情真正公布出来的时候,仍旧令他们情不自禁睁大眼睛。 不过赵嫣对旁人的目光浑不在意。 当马车门关上后,车箱内略微昏暗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独立于虚空之外的小世界。 赵嫣紧紧挨在顾旭身边坐下,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道:“我的顾郎,分开的这些天,你心里有没有想过我?” 顾旭轻嗅着她发丝中淡淡的芳香,感受着她躯体的温暖和腴软。 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不论是他的身还是他的魂,都贪恋着、享受着、惦记着与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想过,当然想过。”他点了点头,认真道。 赵嫣眼里流露出愈发灿烂的笑意。 “师尊近日所作所为,真是出乎弟子的意料,”她像上次见面时一样,频繁更换着对他的称呼,并似乎以此为乐,“不费一兵一卒,就攻破了大齐王朝的西北边境…我还以为要打一场恶战。白让弟子夜夜担心。” “你要相信你师尊的能耐。” “帝君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赵嫣的指尖从顾旭脊背上轻飘飘地掠过,像是在勾勒一张地图的轮廓,“有了凉州,有了玉门,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轮到陇州、凤翔、榆林…” “不,”顾旭摇了摇头,“接下来,我有远比开疆拓土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儿?” “娶你。” 天行二十四年八月初七,乃是宜嫁娶宜订盟宜求嗣的良辰吉日。 这一天,凉州城里张灯结彩、一片喧嚣,气氛堪比过大年。 高耸的城墙上挂起了一面又一面黑底云龙纹锦旗,城中广场上燃起了篝火,街道边挤满了敲锣打鼓的艺人。披盔戴甲的士兵们手持武器,在街头巷尾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平民百姓们一大早就关了家门和店铺,加入了围观欢庆的行列。喊声,笑声,千万人杂沓的脚步声,宛若万丈飞瀑倾泻而下,汇聚成了一片喧嚣声的海洋。 这场全城参与的盛典,无疑是为了庆祝顾旭与赵嫣的婚礼。 顾旭身为紫微大帝转世,赵嫣也曾是一国之君,他们两人喜结连理,场面自然不会小。 但由于顾旭目前尚未宣称立国,也没有真正登基称帝,再加上两人身份特殊,所以也没有去讲究帝王婚礼的尊卑秩序、繁文缛节,反而多了些平民婚礼的热热闹闹。 远离故乡的赵嫣,近日暂住在凉州东郊一座宽敞舒适的宅邸。 她迎着灿烂的阳光走到屋外,手持三炷香,朝着东北方向拜了三拜,将自己即将成婚的消息告诉已故的母亲。 赵嫣以前一向自认为是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觉得婚姻固然是大事,但不是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情。她才不会像寻常小女人一样,在结婚当天哭哭啼啼、扭扭捏捏。 然而,待她在心里默默把该说的话说完,鼻子却有些微微发酸,泪珠子也不禁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喜悦。 那个她在轮回中等待了数千年的男人,终于将真真正正地属于她了。 随后,以秋雁为首的婢女们将她拥进屋里,替她修剪鬓发、涂脂抹粉、勾画蛾眉。 天生丽质的赵嫣平日鲜少梳妆打扮,却已是妖冶无双、风情万种。 而今日,当她经过整整一个时辰的精雕细琢后,更是脱胎换骨、褪去凡尘,宛若妖仙临世,令人不敢逼视。 接着,婢女们又替她穿上火红色的婚服,戴上金灿灿的冠冕,套上精致的绣鞋。乌云般浓密的黑发被高高挽起,缀着沉甸甸的翠云、珠牡丹、黄金缕等饰物,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秋雁站在一旁,望着自家主人珠光宝气、艳色照人的模样,心头充满了羡慕,又有些不舍。 一般来说,大荒富家小姐的贴身婢女,往往都会随女主人陪嫁。 但以赵嫣对顾旭那执着的占有欲,她能接受时小寒的存在,便已经是极大的让步——毕竟她很清楚时小寒在顾旭心中的重要地位,他绝不可能为了她而抛弃时小寒这位曾经相伴于微末的旧恋人。 不过,要让赵嫣再往顾旭身边塞一个通房丫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赵嫣的成婚之日,便成了秋雁的自由之日—— 赵嫣将身契交给秋雁,许她自由之身,今后不必再侍奉赵氏家族;同时也答应,若是秋雁择得良婿,就送她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待赵嫣穿戴打扮完毕,屋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婢女们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到了头戴宝冠、身着大红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众多随从和礼物的顾旭,沿着宽阔的街道,一路敲锣打鼓,朝着宅邸的方向走来。 “新郎官来喽!”她们笑嘻嘻地说道。 赵嫣没有伸头去看。 但在脑海中,她可以想象出对骑术一窍不通的顾旭,努力用法术控制马匹,装出一脸从容淡定的模样。 想着想着,不由得唇角微微上翘,眼中流露出灿烂的笑意。 与此同时,在鞭炮响过之后,顾旭和他的迎亲队伍被阻挡在了虚掩的大门之外。 这是大荒婚俗中的“拦轿门”。 顾旭不得不掏出一大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和喜糖,又回答了女方亲戚提出的一大堆刁难问题,才顺利带着花轿进了院门。 第三十一章 拜堂 接下来,顾旭迎亲队伍中的喜娘前往赵嫣的闺房,催促新娘上轿。 “喜娘”又被称作“迎亲太太”、“喜阿妈”,是男方举行婚礼的时候所雇请的通晓礼仪的妇女,她能说会道,善于应酬,负责照顾新娘、应付宾客。 在此过程中,新娘会假装不愿出嫁,得催促三次才肯出发。 顾旭便前往门厅,去给老丈人敬酒。 赵长缨望着面前仪容大方、一表人才的女婿,心情格外复杂。 他以前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 赵嫣性格乖张、特立独行,不喜欢跟同龄异性打交道,却喜欢留连青楼,跟花魁舞娘们混在一起。 赵长缨一度怀疑女儿喜欢的是女人,以为家族这一脉会在她的手中断了传承。 直到顾旭出现,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女儿的癖好不正常,而是属于她的缘分还没有到。 只是,在赵嫣真正要嫁出去的这一天,他心里除了喜悦之外,又有一种强烈的不舍,一种莫名的惆怅。 瞿清秋走了,女儿结婚了,今后偌大的赵家院落里,将只有他孤自一人、形只影单。 “照顾好她。” 赵长缨将顾旭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会的。” 顾旭的话语很简单很平静,没有发那种掏心掏肺、天打雷劈的毒誓。但他那认真的目光,却似乎有着沉甸甸的重量。赵长缨能够从中感受到,他绝不会在此事上开玩笑。 这时赵嫣终于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身着盛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遵照了北境的习俗,没有像大齐新婚女子那样戴上红盖头,而是手持一柄团扇,如妖似仙的容颜在团扇背后若隐若现。 顾旭立即按照习俗,出屋回避。 赵嫣面向父亲,盈盈躬身行礼,表示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赵长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去吧。等你们两个有了孩子,我这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或许可以帮你带带。” 赵嫣的眼眶再次有些湿润。 随后,她踏着铺在地上的红色毡毯,步入花轿。 从大荒灵魅禁忌的角度讲,新娘子容易招来恶鬼凶煞,而很多阴煞气息都隐藏在土地之下。为了防止污秽、保持洁净,所以铺毯设毡,以避免直接踩地。 当然,以赵嫣现在的实力,大部分凶神恶煞遇到她,都得绕路走。 只是在婚礼这样的人生大事上,为了图个吉利,任何人都会不可避免地变得讲究、变得迷信起来。 上轿之后,新娘的臀部便不可再随便移动,寓意平安稳当。在新娘的座下,放置着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花轿的后轿杠上搁系一条席子,俗称“轿内火熜,轿后席子”。 起轿后,宅院内鞭炮声再度如雷轰鸣,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赵家的亲戚、仆役们,纷纷用茶叶、米粒洒向轿顶,据说能够驱邪避害。 在夕阳西下、红霞漫天的时候,花轿掐准时间,进入了顾旭临时居住的凉州知府府邸的大门。 凉州城的大小官吏们,早已组织了浩浩荡荡的乐手民夫,在此奏乐放炮迎轿。 他们刚刚投降顾旭不久,正摩拳擦掌地要在这位新的主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因此在帮顾旭筹备婚礼的过程中,都格外地卖力。 停轿后,一名盛装打扮的、被称作“出轿小娘”的五六岁从门中走出来,在轿门打开后,用手轻拉了新娘的手三下,请新娘出轿。 赵嫣在喜娘的搀扶下,跨过一只朱红色的木制“马鞍子”,步着红毡,站到了喜堂右侧的位置。 顾旭则佯躲别处,由捧花烛的小儇请回,站在左侧。 接下来理应是拜上苍拜尊长的环节。 然而,由于太上昊天早就被顾旭宣判为伪神,而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又活生生地站在众人的面前,所以这一步骤直接被省略了。 至于拜尊长…顾旭这一世的父母早已离世,一对新人便只能对着灵位鞠躬行礼,上香祭拜。 “夫妻对拜!”这时赞礼人大声喊道。 顾旭和赵嫣又望向彼此,揖拜三次。 目光交汇间,顾旭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身上的因果之线愈发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再难剪断,再难分离。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拜堂仪式结束后,赞礼者又喊。 在两个手捧龙凤花烛的小儇引导下,顾旭手持彩球绸带,领着新娘进入洞房。 这一路,两人须踏在麻袋上行走——麻袋一共五只,他们走过一只,喜娘就要将其拾起,递传于前,继续铺道,意味“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入洞房后,顾旭并不能在此久留,很快又要去给外边的亲朋好友敬酒。 因为体质问题,顾旭一向不擅长也不喜欢饮酒。 但在今天这特殊的场合下,为了图个喜庆,他却满满地喝了几大杯——当然,为了避免在新婚之夜醉得不省人事,他悄悄地用真元化解了酒力。 由于顾旭身份今昔非比,宾客们也不敢缠着他一直胡闹——轮着给他敬了酒,说了些祝福的话,便任他离开。 顾旭终于得以坐在床边,与赵嫣一同享受清静的二人世界。 婚房里,一张巨大的红木雕花床摆在正中,床边摆放着一幅绘有祥云和鸳鸯的屏风,寓意着美满幸福的婚姻。床上铺着绣有金线的红色被褥,两侧摆放着雕花的烛台。 赵嫣已经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褪去华服,换上了便装。 朦胧的烛光在她的莹润如玉的皮肤上跳跃,使她整个人都焕发着如梦似幻的光泽。 见顾旭到来,她从团扇后边露出半边脸颊,打量着顾旭身上华丽的喜服,轻笑道:“今日第一次见夫君穿红色,竟然也这么好看。” “不如娘子国色天香。”顾旭笑了笑。 他伸手握住赵嫣的手腕,让她把掩面的团扇轻轻放下。 她终于如一朵艳丽无双的花儿,完完全全地绽放在他的面前。 (本章完)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三十二章 合一 这时赵嫣从旁边桌上取来由一个匏瓜剖开而成的两个瓢,柄间以彩色丝线联接在一起,并绾成同心结。她在瓢中盛满了酒,一只递给顾旭,一只握在自己手里。 两人各饮一盏,饮到一半后互相换盏。 此为“合卺酒”。 由于匏瓜带有苦味,而瓢中的酒由粮食酿成,度数不高,口感甘甜。喝这酒,寓意同甘共苦,合二为一。 饮罢,赵嫣将两个瓢朝床下一抛,只见其落地时正好一个朝天,一个朝地,不由得眉开眼笑,望向顾旭时更是目光灼灼。 顾旭知道,这是大荒婚俗中一种带有占卜意思的仪式。 若是卺瓢一仰一覆,便意味着男俯女仰、阴阳和谐、婚姻美满,为大吉之兆。 当然,顾旭已经察觉到,赵嫣在扔卺瓢的时候悄悄地动用了真元,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并不打算戳穿。 只是站起身来,替她摘下繁复华丽的花冠。 赵嫣那浓密的黑发散落开来,像是流动的墨,倾泻于两肩,垂落至腰际;淡淡的发香弥漫在朱红的帐幔间,令人心醉。 顾旭的指尖从她柔软的发丝间穿过,又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那双从不羞怯、从不躲闪、直直与他对视的眼。 数千年前那个孤独而坚定的少女,与眼前这位明艳动人的新娘,在他的脑海之中悄然重合。 “嫣儿。” 他轻声呼唤着她,低头亲吻她的唇。 赵嫣以更加热情洋溢的姿态回吻他。 她也站起来,紧紧环抱住他的腰,伸手去解他背后的腰带。 几分钟后,两人的衣物散落了一地。 赵嫣躺在床铺中央,黑发散乱,身上只剩下一件火红色的肚兜。 顾旭双手撑在她的耳边,低头俯瞰着她。 两人鼻尖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顾旭。” “嗯?” “我现在…莫非是做梦?” “嫣儿何出此言?” “我感觉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好不真实,”赵嫣喃喃道,“前世今生,我一直都在等待你,追逐你的背影…我常常觉得你我之间的距离很远,不敢相信你有朝一日竟会真正属于我…” 顾旭明白,因为自己过去总是在拒绝她、避开她的感情,所以就算是今日拜了堂,喝了合卺酒,赵嫣心里仍然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她害怕他会为了别人丢下她,更害怕他会像几千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就消失在日光之中,一去不回。 “我是你的,”顾旭吻了吻她的脸颊,“到死都是你的。” “你以后还会离开么?” “再也不会。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真的?” “嗯。” 赵嫣忽然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笑意。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我感觉到,你说的是真话,” 顾旭感到自己的血液变得炽热起来,心脏随之砰砰直跳。 尽管离开北境的那一天,他们已经探索了彼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但眼前的女人依旧如一只变幻莫测的妖精,时刻诱惑着他,呼唤着他沉寂于灵魂深处的情欲。 他不再说话。 先是吹灭了旁边的烛火,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唇。 冥冥中她脑海中萌生出一个念头—— 过去的自己一直是残缺不全的,直到今日才真正变得完整起来。 翌日清晨,赵嫣早早从婚床上醒来,吻了吻尚在熟睡中的丈夫,然后清洗身体,在仆人们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来到凉州知府府邸的门厅。 按照习俗,今天新郎新娘应当去向家翁家婆及各叔伯行拜请茶。 但由于两人身份特殊,顾旭又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所以今日反倒成了众臣属来向这对新婚夫妇道贺。 来得最早的是沈丘。 他不仅送来了祝贺,还带着一堆财务方面的事情,准备交由顾旭定夺。 然而顾旭迟迟没有露面。 只有他这位花颜月貌的新婚妻子,红衣如霞,容光焕发,独自出来接见众人。 “见过燕…夫人。” 沈丘本想叫她“燕王”。 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赵嫣已经放弃王位,归附顾旭,如今已算是他这个门客的女主人,便立刻改口,称她为“夫人”。 赵嫣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的称呼。 “你找我丈夫有事儿?”她面带微笑,望向沈丘。 当她还是赵阀大小姐的时候,就听过沈丘的名字,知道他虽然个头矮小,相貌丑陋,但却极有天赋与才干。 沈家产业之前的欣欣向荣,顾旭“寿昌坊”的蒸蒸日上,他都居功至伟。 只是,对于沈丘不惜叛国也要追随顾旭的举动,她仍旧感到有些意外。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低估了顾旭的能量。 “我这里有一些财政方面的事务,需要交由帝君决策。”沈丘回答道。 “我丈夫近日太过疲倦,需要休息,”赵嫣说,“如果事情不紧急的话,你不妨下午再来找他。” 沈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不过他脑子里仍有些困惑。 他知道自家主君是个勤勉自律的人,几乎从不会因“疲倦”、“需要休息”这样的理由而耽误正事。 而且昨天婚礼时,顾旭也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怎么过了一个晚上,他就体力不支、卧床不起了? 再看看这位朱唇粉面、气色极佳的新娘子… 沈丘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你等着 午后,当顾旭醒来时,他的心头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立刻突破圣人境界,重塑这孱弱的身躯,然后再去找赵嫣那妖精大战三百回合,报仇雪恨,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不过他很快克制住了这一念头。 尽管现在晋升圣人对他来说,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他还想再花一点时间,再进行一些必要的思考和探索。 他很清楚,他之所以会有这么快的进境速度,很大程度是依赖了紫微大帝残魂留下的遗产——不仅仅是真元力量,更有对天地大道的深刻领悟。 他希望能纯粹以自己的“道”成为圣人,而不假借别人的成果。 虽然大概率是他想多了。 但万一,紫微大帝在这些记忆里悄悄动了手脚,想要以此为复活的契机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光滑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在想什么呢,我的郎君?”赵嫣在他耳边轻笑道,她的气息拂动着他的发丝,令他感觉有些凉凉的,“新婚第一天,就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顾旭翻了个身,看见新婚妻子不知何时侧躺在了自己的身边,一手拄着腮,红色的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面色红润而诱人,如一朵嫣然绽放的花,散发着比以前更成熟更妩媚的气息。 “在想怎么入圣。”顾旭如实回答。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赵嫣的指尖从他的眉眼间掠过,停在他的唇角处,“你一直都是这样,满脑子都是修炼、修炼、修炼…” 顾旭本以为赵嫣是在对他撒娇,以佯作埋怨的方式,想要他哄她几句。 没想到她很快话锋一转,语气认真地说道:“需要我帮你么?” “怎么帮?”顾旭问。 “你还记得洛水大会那天,我们被邙山鬼王困在大齐皇室内库里么?”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拉起被子,钻进他的怀里。她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似乎在聆听他的心跳声。 “当然记得。”那是顾旭人生轨迹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的一天。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至今都毫无遗漏地镌刻在他记忆超群的大脑里。 “我费尽心思去寻找的‘燧石’,早已成了没用的碎片,”赵嫣继续道,“反倒是在天龙秘境里与我针锋相对的你,却成了帮助我觉醒血脉力量的大恩人。” “这是缘分,不是什么恩情,”顾旭笑了笑,他的手沿着她后背的曲线缓缓向下滑,“前世如此,今生依然。” “我知道,”赵嫣捉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但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想说,对于那天我们在皇室内库里‘双修’的感觉,你还有印象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赵嫣自幼习武,她的手要比寻常女子更加修长更加有力,跟顾旭比起来只略小了一些。但皮肤却光滑细腻,好似凝脂,没有半点儿武夫们的茧子。 顾旭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两人修行的功法同出一源。当他们同时运转真元时,两人的经脉似乎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休戚与共的整体。 两人体内的力量随之突飞猛进——赵嫣觉醒了血脉,拥有了光辉耀眼的火凰双翼;顾旭也趁此机会突破了第四境。 “也许,现在我们可以再尝试一下这样的‘双修’,”赵嫣压低声音,用挑逗的口吻道,“以夫妻的方式…” “要不等晚上吧,”因为身体的疲惫,顾旭努力抵制着眼前的诱惑,“我今天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但赵嫣完全不理会他的拒绝。 她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顾旭看不到她的面孔,只感觉得到她微凉的手指,以及柔软的舌尖。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 赵嫣换了一身整洁的红裙,坐在新婚的大床边。 顾旭仍旧懒懒散散躺在床上。 他的脑袋枕在赵嫣圆润而有弹性的大腿上。 赵嫣一只手漫不经心抚弄着他的发丝,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文件,轻声念诵着上面的内容,嗓音柔和而悦耳。 每当她念完一段内容,顾旭就会做出相应的决策,比如“同意”、“不同意”,或是提出改进完善的意见。 赵嫣再以真元为笔墨,把他的话记录下来,写在文件上。 沈丘早些时候带来的西北六城财政问题,就以这样的方式,被高效地处理完毕。 “今天下午,沈丘第二次上门的时候,除了这一沓文件外,还带来了一箱枸杞、一箱鹿茸,”做完正事后,赵嫣放下手中的纸张,用调侃的口吻道,“他让我向你转达他的祝福——‘帝君要保重身体,愿帝君福同海阔、寿与天齐’。” 顾旭当然听得出这话的言外之意。 “如果我不幸英年早逝,那么罪魁祸首一定是你这只磨人的妖精,”他长叹一声,顿了顿道,“圣女阁下,你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洛京教坊司的琉璃花魁,”赵嫣笑了笑,并没有隐瞒,“我前些日子找她借了几本小册子,认真研读了一番,收获颇丰。 “怎么样,满意不?” 从顾旭此刻的视角,看不见赵嫣的表情,只看得到两座遮天蔽日的宏伟高山。 但他能够想象出她眼里洋洋得意的神色。 当顾旭还未变成通缉犯的时候,大齐王朝的每一个年轻天才都把他视作潜在的对手,希望借他之手磨砺自己,或是以他为踏脚石,成就自己的名声。 赵嫣也不例外。 她曾经说过,顾旭会成为她的一块“磨枪石”。 洛水大会时,她败给了他。 不过现在,她似乎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胜利—— 什么千年不遇的修行奇才,什么紫微大帝转世之身,什么大荒天命所归之人…在她面前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妖女,你等着,”顾旭语气平淡而认真地回应道,“等我晋升圣人后,就是我的回合了。” “嗯,我等着。”赵嫣笑盈盈道。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擒贼擒王 对于大齐王朝来说,顾旭和赵嫣的婚礼并不是秘密。 消息几乎在当天就传到了洛京。 昭宁公主听到时,正在婢女们的陪同下,沿着公主府的长廊缓缓踱步。 近日她的心情极为烦躁,在屋里伏案工作的时间越久,就越发压抑,仿佛心头笼罩着厚厚的雾霭,又像是胸口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也就在屋外开阔的环境里,能稍微能够得到舒缓。 然而今天,当汇报消息的侍卫诚惶诚恐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只觉得院中的池塘黑魆魆的,摇曳的树影像是飘浮其间的幽灵;屋里的烛光像是无数翅膀着火的蛾子,飞出窗户,坠落在水面,尸骸随着波纹荡漾着远去。 她听到不远处假山瀑布的流水声,觉得这声音像是痛苦的叹息,像是如泣如诉的曲调,在永远通不过的石壁之间久久激荡。 “殿下?您还好吧?” 婢女见她阴沉得吓人的面色,不禁关切地问了一句。 昭宁公主没有回应。 她很清楚,这场在千里之外凉州城举行的婚礼意义非凡,代表着大齐王朝目前面对的两股反贼势力真真正正拧成了一股绳儿,变得比以前更难对付。 说实话,顾旭与大燕的结盟,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令她惊讶的,是赵嫣竟然甘愿放弃燕王的头衔,选择成为顾旭麾下的燕国公! 赵嫣此举,或许还勉强能用要爱情不要江山来解释。 但她的父亲,曾为了自立称王和邙山鬼王一起大闹紫宸宫的第八境强者赵长缨,居然也默许了自家女儿这样的决定,甚至自己也成了为顾旭冲锋陷阵的打手。 这让昭宁公主不禁怀疑,顾旭莫非是给身边人灌了迷魂药,让他们一个个死心塌地地追随。 她当然也听说了反贼间中流传的说法—— 什么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什么太上昊天是欺骗百姓的伪神… 她一个字也不信。 大齐建国这么多年,打着神明幌子想要搞事的乱臣贼子不计其数,但最终都在大齐王朝的雄厚国立下灰飞烟灭,没有一个能够成事。 她此时最忌惮的,其实是效劳于顾旭的那帮高境界强者,以及顾旭本人飞速上涨的修为。 她曾亲眼目睹顾旭在洛水大会上越境作战胜过强敌,也看到他在龙门书院符道之争中展现出来的不拘一格的思维方式。 她知道他的惊人潜力。 她不敢想象,在他晋升圣人之后,会变成多么可怕的存在。 深夜,大齐国师登门拜访公主府邸。 两人在书桌边相对而坐。 一人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另一人琼花玉貌,耀如春华。 但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愁绪。 “如洛川所料,觉明大师拒绝了我的请求。”国师率先开口道。 “他有说拒绝的理由么?” “他说,这不是一场灵山寺该参与的战争。” 昭宁公主低头盯着桌面。 大齐明面上的“五圣人”中,两位不直接隶属于朝廷的圣人强者,一个把宗门丢给徒弟,跟着顾旭造反去了,另一个闭门深山,保持中立,似乎在逃避这件事情。 他们为何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是因为顾旭先前许诺过他们巨大的利益,还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竟然让他们为此不惜得罪朝廷? “您之前还说过,您还打算去一趟前线。”短暂的沉默后,昭宁公主又开口道。她的声音好似利刃,划破了结冰的空气。 “是的,我刚刚才从那边回来,”国师轻叹一声,回答道,“殿下应该记得洛川那天说过,反贼们来源不同,根基薄弱,或许能够凭着强劲的势头攻城略地,但要治理好占领城池,处理好内部矛盾,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西北六城现在的状况,却跟他描述的有些不太一样。” “您的意思是,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有问题?是因为被反贼赵长缨出手干扰了么?” “不,”国师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洛川描述的这些问题,确实于反贼中客观存在。但是顾旭对它们的解决措施,却比我们想象中要有效得多。 “在他面前,来自境外草原的蛮子,来自北方大燕的莽夫,西北六城的投降官吏,以及那群神神秘秘从不以真是面目示人的‘青冥’成语,都在他面前表现得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一切潜在的矛盾,似乎都在所谓‘帝君的权威’之下让步。 “那些人与其说是顾旭的下属,不如说是顾旭的信徒。他们好像真的对顾旭‘神仙转世’的身份深信不疑,坚定不移地认为顾旭会带着他们脱离苦海,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以信仰来维护统治,顾旭这手段不赖啊,”昭宁公主评价道,“我还以为,除了修行之外,他对别的事儿,尤其是争权夺势的这些事儿,都一窍不通。 “只是他这么做,也有不小的风险。整只叛军的稳定,就维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他死了,叛军也就真的四分五裂了。” 昭宁公主虽然博览群书,知晓天下修行法门,但她终究只是个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并不知道“归墟”境界的存在。 毕竟这是太上昊天的骗局,是大荒圣人强者都不知道的隐秘。 若是她明白香火之力的真正用途,定然能够猜到顾旭所图甚大,而不仅仅只是想举旗造反、在一座牢狱里称王称霸。 “但要让他死,也不容易。”国师再度摇头叹息。 他听懂了昭宁公主的言外之意—— 按照现在的势头,叛军并不会像洛川所说那样自乱阵脚、走向衰亡,而会蒸蒸日上、愈发强大。 而叛军强者众多。 在天行皇帝闭关深宫的情况下,正面对抗或许有些棘手,但他们可以暗中尝试让顾旭“意外身亡”,从而做到擒贼擒王。 “您应该记得,当他还没起事的时候,我和觉明大师一起出手逮捕他,都让他成功逃跑了,”国师顿了顿,继续道,“那小子的命,可不是一般的硬。”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井下之囚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认同了国师的观点。 上次顾旭绝地逃生时,她也在场。 当时的顾旭可以说是举世皆敌、无依无靠。 但在那样的处境下,他竟然能够找到一个凶神级的鬼怪,作为自己的贴身保镖。 而今天,顾旭已经从形只影单的通缉犯,变成了麾下强者云集的叛军领袖。 要让他死,可比以前困难多了。 “那西北六城的民众,如何看待顾旭的造反?” “据我了解到的消息,起初他们不认可顾旭,视他为乱臣贼子,有不少人还聚集到凉州知府府邸前闹事。但后来顾旭减免了他们的赋税徭役,还给贫苦百姓开仓放粮,这些人便瞬间改变了态度,对他歌功颂德。” “真会收买人心。” 昭宁公主嘴上这样评价。 不过她心里清楚,大荒平民百姓其实根本不在意改朝换代、政权更迭。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他们的真命天子。 翌日,天刚蒙蒙亮,大齐国师便出发前往紫宸宫,请求拜见天行皇帝。 其实,此行能否见得到皇帝,国师心头没有半点儿把握。 但西北那群反贼们的棘手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大齐王朝并非没有对付他们的其他手段。 只是,如果能够凭借天行皇帝的力量,快刀斩乱麻地干掉几个恶首,或许可以极大程度地减少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能避免平民百姓的伤亡。 当他在大殿台阶下苦苦等待的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来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传达天行皇帝的旨意。 “国师大人,陛下正在闭关,无法现在见您。”曹通拱了拱手道。 曹通此话并不出乎国师的意料。 国师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宫殿,另想办法。 但这时曹通叫住了他。 “不过陛下命我带您去见另一个人。”曹通把“人”这个字咬得很重,目光也变得格外肃穆。 “另一个人?他是谁?”国师问。 “您见了就知道了。” 随后,国师跟着太监曹通,穿过皇宫中长长的走廊,绕过浮雕精美的影壁,来到了树木从神的御花园。 国师一直认为,用“人间仙境”一词来描述这座花园的精美奢华,一点儿也不夸张。 它既有北方庭院的雍容大气,又有南方园林的别具匠心,曲折的小径、精致的回廊、池塘和石桥,都被恰到好处地安排在园中,构成了一幅幅精美的画卷。 人们或许会觉得,御花园的奢侈富丽,主要体现在雕刻精致的亭台楼阁、不远千里从南湖运来的假山石、金丝楠木制成的房梁立柱,以及无处不在的名贵花卉树木。 但国师却清楚,御花园里造价最昂贵的,是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阵。 在这阵法的覆盖下,春天的牡丹、海棠,夏天的荷花、睡莲,秋天的菊花、桂花,冬天的腊梅、水仙,都会不分季节齐齐绽放,竞相争艳。 在花园不起眼的一角,有一口不起眼的水井。 国师不是第一次来这御花园。 但之前每一次,他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口井。 直到今天,他才注意到它的存在。 国师深吸一口气。 他身为圣人强者,精神感知力远超常人,就算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他也能凭借神识的力量,洞察周围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而这口井,却悄无声息地蒙蔽了他的感知。 这绝不是偶然。 而是力量与道则层面上对他的碾压。 他又一次深刻体会到,在修行道路上走得越远,境界与境界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他就算已经登上了第七境的山峰,在修为上足以傲视大荒,但是在天行帝的面前,他仍然感觉到自己如蝼蚁般孱弱不堪。 曹通从腰间取下一块金色雕刻龙纹的令牌,蹲下身子在低矮的水井边缘轻敲两下,口中低声念诵一段灰色难懂的口令。 片刻后,井水如烟雾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旋转而下的狭窄阶梯。 乍看这青石阶梯陈旧朴素,还长了不少苔藓,跟皇宫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但国师却早已看出这玩意儿不简单。 消失的井水是一道强大的封印,也是空间的壁障,看似可以借曹通手里的令牌开启,实际上却受控于天行帝的意志。 若是违逆了皇帝的意志,哪怕偷了令牌,获取了口令,这口井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在这样的封印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人? 为何在这反贼愈发猖獗的时刻,皇上会让曹通带自己去见他?莫非是此人力量强大,足以力挽狂澜? 可既然如此,皇上为何又要把他长期封印在皇宫深井之中,不让他早早出来对付敌人?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怀着疑惑的心情,国师跟随曹通,沿着井中的阶梯缓缓下行。 井中藏着一座牢狱。 准确来说,这牢狱并不是真正存在于水井里,而是存在于另一片空间中,存在于一片从虚无开辟的道则领域之中—— 因为刚来到这里,国师就感觉到身边的大道法则发生了变化,自身的修为遭到了极大程度的压制。 不久前,当他在皇宫门前试图阻止赵长缨时,就有过类似的感觉。 这座牢狱只有一间牢房。 国师站在厚重的铁门之外,透过门上的小孔,向里头望去。 只见牢房内部黑暗和沉闷,让人感到寒意透骨,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地狱角落。 唯一的囚犯,被粗重的铁链束缚在牢房尽头的墙壁上。 他低着头,身上贴满了图案繁复的符纸,黑色长发垂落至地,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国师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最令他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些强力而罕见的封印符文。 而是这个囚犯的身上,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浓郁的阴煞之气。 就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两人的到来,囚犯缓缓抬起头。 “你们终于需要我了。” 他发不出声音,用口型对着铁门的方向道。 国师顿时愣在原地,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嘴巴微微张开,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人——不,这鬼怪的相貌,竟与天行皇帝一模一样! 第三十六章 秘密 纵然世事变幻无常,蜀地剑阁仍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地矗立于群山之巅。 峰峦如刃,直插苍穹。山路崎岖,宛若丝带。那缭绕山间的云雾,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纷争喧嚣。 这里无疑是世间最理想的清修之地。 但剑阁新一任阁主苏笑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清静。 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片阴郁的泥沼之中,四周迷雾重重,难以寻得方向。 曾经与他一同攀登崂山的年轻天才顾旭,成了令大齐朝廷感到无比棘手的反贼头子。 他最为敬重的师尊,忽然不声不响离开宗门,跟着顾旭造反去了;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以及剑阁这个沉甸甸的担子。 苏笑年纪轻轻,就成为大荒三大宗门之一的掌舵人。看上去仿佛位高权重、备受瞩目,实际上则身处夹缝、如履薄冰。 对于像他这样的徐曼亲传弟子,大齐朝廷似乎表现得格外宽容——在把徐曼打为叛国逆贼的同时,并没有把罪行牵连到他们的身上,反而隐隐显露出拉拢的态度,给剑阁提供了比以往更多的修行资源。 但苏笑心里很清楚,大齐朝廷的好处不是白拿的。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一旦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便会立刻万劫不复。 而剑阁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 里头的弟子,有来自洛京的王子皇孙,有平民出身的剑道奇才,有三大门阀的亲戚党羽,甚至还有反贼头子顾旭曾经的未婚妻。 在大荒局势日渐扑朔迷离的今天,要处理好宗门内部的事务,调解弟子之间的矛盾纠纷,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最令苏笑头疼的,还是那几个号称“掌门左膀右臂”,却成日争吵不断的长老。 其中几人是徐曼的死忠分子,对这位剑术冠绝天下的前掌门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徐曼之所以选择离开宗门,追随顾旭去反抗大齐朝廷,定然有着不为认知的隐情。 很可能是大齐朝廷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令修炼《平天剑诀》、立志“为天且示不平人”的徐曼义愤填膺。 因此他们一有机会,就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地撺唆苏笑,让他干脆带着整个剑阁,一起反了算了。 也有不少亲近大齐朝廷的分子。 甚至苏笑怀疑,有的人根本就是齐廷派来的卧底——毕竟剑阁作为一个规模庞大的宗门,在蜀地群山之巅矗立了这么多年,长期接受大齐朝廷的资源扶持,自然早已被大齐朝廷深深地渗透。 他们一边指责徐曼的叛国罪行,一边反反复复地叮嘱苏笑,要牢记朝廷这些年对剑阁的恩,不要像他的师尊那样,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做了短短几天的剑阁阁主,苏笑便已经焦头烂额。 他终于明白,自己以前之所以能心无旁骛潜心练剑,是因为有师尊替他遮风挡雨。 而现在,师尊的离去使他懂得,尘间俗事,是一本比剑法更难修的经。 “你是‘青冥’的哪颗星宿?” 苏笑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此刻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着花袍子,头戴高帽子,脸上抹了白粉,画着戏曲丑角妆容的矮个儿男人。 苏笑知道,这些喜欢乔装打扮、遮掩面目的人,俱来自一个名叫“青冥”的组织。 随着顾旭在西北边境起兵,“青冥”的存在,也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知。 这组织的成员,一个个以普天星斗为代号,广泛渗透在大齐朝廷的各个阶层。人们看不透他们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就是辅佐号称“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的顾旭推翻齐廷,再把伪神“太上昊天”从神坛上踢下来,把真相归还大荒民众。 苏笑心里清楚,面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最为理智的做法,便是把他立刻赶出宗门,不要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或许是因为师尊的选择,又或许是父亲曾经那隐没于历史的遭遇,他最终还是把这个小丑装束的人留了下来。 “在下巨门星,见过苏阁主,”“巨门星”微微躬身,朝苏笑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此番来到贵宗,是因为有一个惊天的秘密,想要与苏阁主分享。不知苏阁主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他这充满诱惑力的口吻,以及脸上那滑稽的笑容,令苏笑心中不由自主萌生警觉。 “听了这秘密,我…或者说剑阁,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认真问道。 “什么都不需要,”“巨门星”的笑意愈发灿烂,“这是我们文昌星君送给苏阁主的一份礼物。” “文昌星君…”苏笑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在顾旭崛起之前,“文昌星君”一直是“青冥”的头领,神通广大而又神秘莫测。很多人尝试调查过他的真实面目,但统统一无所获。 未等苏笑开口表态,“巨门星”又接着说道:“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文昌星君让我替他问您一句,经历了今年春季的洛京之乱后,苏阁主想必早已知晓令尊逝世的真相了吧?” 苏笑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僵硬。 “您想过要替他报仇么?” “仇人已经死了。皇上早已替我杀了它。” “不,它并没有死,”“巨门星”轻轻摇了摇头,“它在邙山老巢放了一副棺材,藏了一缕分魂,给自己留了一线复活的生机。等你回到洛京城,就能再度看到它活蹦乱跳了。” “以皇上的实力,再加上天龙大阵的力量,竟然无法彻底杀死它?”苏笑面露讶色。 “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会有疏忽失误的时候,不是么?”“巨门星”呵呵笑道。 苏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股讥讽的意味儿。 他的右手不经意地握紧拳头,像是握住了一柄看不见的利剑。 “你有话直说便可,不必与我拐弯抹角。” “那请苏阁主先做好心理准备,”说到这里,“巨门星”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你或许早已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大齐王朝的皇帝,都是太上昊天的傀儡,是看守大荒的狱卒。 “我们当今的天行帝萧则曜,自然也没有逃过这样的命运。 “但他作为大齐皇室有史以来数一数二的修行奇才,在接手泰阿剑后,他尝试过凭自己的力量去反抗太上昊天的操控,在太上昊天的意志压迫下坚持了八年。 “当然,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他大部分精神意志被太上昊天同化。 “剩下的小部分,借先祖残念之力,以天地阴气与‘昭冥禁术’,转生为鬼躯。 “而后,他凭借自己开创的咒法,将自己人躯与鬼躯的命运牢牢绑定在一起,同生同死,使得太上昊天无法直接抹除他的鬼躯,只能把他关押封印。 “世人皆知,当今皇上,比任何一位先帝,都更喜欢闭关修行。 “但他绝不是为了探索天地大道,寻求境界突破。 “而是因为,他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镇压鬼躯的反抗,阻止其在精神层面的入侵。” 听到他的这番话,苏笑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坚持了八年…天行八年,就是陆首辅犯下叛国罪的那一年吧?”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表里 自从晋升圣人以来,大齐国师从未像今天这样惶恐不安过。 尽管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自己定然会在这里见到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但当这个与天行帝长相一模一样的鬼怪出现面前时,他仍然不免冒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 “固实,许久不见,你难道连朕都认不出来了?”牢中鬼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继续用口型说道。他的唇语似乎具有一种玄异的力量,使得国师毫不费力就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固实”,是国师的字。 大齐国师本叫“王坚”,是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特点的名字。在大齐王朝,随便找个村头大喊一声“王坚”,或许就会有六七个人答应。 “固实”则是对“坚”的诠释,也是大齐王朝最常见的取字之法。 可能是因为这名字太过寻常,配不上他超然的身份地位。自从他晋升圣人之后,齐人似乎已经渐渐忘记了他的本名。“国师”、“符道宗师”、“国家砥柱”…则成了人们心中用来指代他的鲜明的、独一无人的符号。 时至今日,世间仍在用表字称呼他的,也就天行帝和洛川二人而已。 只是,牢中的鬼怪对他喊得亲近,国师却做不到对一个身上阴气缠绕的鬼怪喊出“陛下”二字。 当国师还在平复自己心神的时候,旁边的太监曹通却依旧表情平静,似乎鬼怪自称为“朕”,并不能在他的心中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金光闪烁的钥匙,打开牢狱大门。 伴随着“哐啷”的响声,厚重的大门缓缓敞开。 那鬼怪身上的粗重铁链迅速自动解开。 那图案诡异的符纸,也渐渐从他身上脱落,化作无数彩蝶,漫天起舞。 刹那间,那鬼怪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原地,转眼又出现在了国师的身侧。 国师只觉四周温度骤降,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唆——要知道通常情况下,修行者能够以真元护身,是不畏惧寒冷的。 这时候,国师终于听到了这鬼怪悠悠的叹息声:“…看来只有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候,乾阳殿里那混账才有胆子把朕放出来。” 注意到国师脸上复杂的神情,鬼怪顿了顿,又说道:“固实,你现在或许暂时无法理解眼前见到的一切。但请你相信朕,整个大荒,没有人比朕更在意这个国家的存活。“ “我常听人说,剑阁苏笑,在剑之一道上,有着常人难以匹及的灵感与直觉,”在千里之外的蜀地,丑角打扮的“巨门星”笑了笑,对面前的苏笑说道,“但现在看来,您的直觉绝不仅仅只在剑道上。 “萧则曜反抗失败、被太上昊天彻底控制的那天晚上,内阁首辅陆桓并没有返回自家宅邸,而是仍然留在文渊阁旁边的直房里处理公务。 “那天皇城里的动静很大,许多宫人都死在了那场神魂交锋的余波之中。而后,阴煞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席卷整座宫城。 “陆桓自然对此有所察觉。 “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皇宫里定然藏着一些自己不便打探的秘密,当机立断抛下手头的事情,离开洛京城,返回青州老宅。 “不过,天行帝作为大齐君主,若想对付一个可能知晓自己秘密的人,有的是借口。 “后面发生的事情,苏阁主应该不需要我再细细阐述了吧。” 苏笑点了点头。 首辅陆桓勾结西北蛮族,犯下叛国之罪,被诛灭九族,这是整个大齐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今日当他知晓这背后鲜有人知的隐情时,他仍然不免心生寒意。 他微微皱起眉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真话?” “不需要证据,”“巨门星”笑道,“时间将会告诉您真相。” 苏笑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沉默片刻后,他隐隐察觉到“巨门星”刚才这番话中的关键,又开口问道:“那你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要提及邙山鬼王?莫非是二者之间有些关联?” “苏阁主果然直觉敏锐,”“巨门星”用赞叹的口吻道,“邙山与洛京的距离并不遥远。以天行帝的实力,要消灭邙山鬼王也绝不是什么难事儿。但这些年来,天行帝却放任邙山鬼王在他眼皮底下祸害百姓,对之不管不顾。 “苏阁主要不猜猜这是为什么?” 苏笑的拳头握紧又松开:“难道他们中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天行帝需要邙山鬼王替他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天行帝在利用邙山鬼王替他做事儿,”“巨门星”回应,“邙山鬼王是大楚帝王的怨念所化,让它心甘情愿与覆灭大楚的齐国皇帝合作,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但邙山鬼王屠戮百姓,杀死修士,制造鬼侍,就会产生大量的阴死之气。天行帝对洛京天龙大阵稍稍做了些不易察觉的改动,就顺利将这些阴死之气引入皇城地下,成为了维系自己生命的养料——” “——前代‘神机营’的全军覆没,也是天行帝暗中默许的?”苏笑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巨门星”呵呵笑道:“如果天行帝不默许,谁又能当着他的面,将修行界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们一网打尽?” 听到他的话,苏笑清晰地感受到强烈的、如有实质的怒火在胸腔中燃烧。 如一只被禁锢的猛兽,咆哮着撞击坚固的铁笼。 又像是炽热的熔岩,在厚重的岩石之下,澎湃奔腾,难以抑制。 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尊会突然之间抛下剑阁,加入以顾旭为首的造反势力。 面对天行帝种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举动,每一个立志“为天且示不平人”的剑阁人,都会对此怒不可遏。 再加上苏笑的父亲也一度成为邙山鬼王的“鬼侍”。 若不是剑阁阁主的身份仍然维系着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冷静,恐怕他早已拎着三尺长剑,冲向洛京城,杀入紫宸宫。 凉州城,知府府邸。 顾旭一袭青衫,坐在床边竹席上,正在同戴着“文昌帝君”面具的洛川下象棋。 他轻轻将自己的“马”挪到洛川“将”的斜前方,淡淡道:“将军。”(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伯乐 洛川皱眉沉思片刻,指尖落在黑色的“将”上,本想把它往旁边移一步,转眼却望见顾旭的一“车”一“炮”正在虎视眈眈。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帝君棋高一筹,老臣自愧不如。” 顾旭也淡淡一笑:“侥幸而已。” 这两人,一个天机推演之术冠绝天下,另一个手握星盘洞悉因果,若要让他们在棋盘上拼尽全力针锋相对,那定是一番腥风血雨、天昏地暗。 可惜顾旭只想娱乐消遣,洛川也不想扫了帝君的兴致。两人不约而同没有动用超凡能力,像是两个无聊时找乐子的闲人。 “是帝君深谋远虑,”洛川指着面前的棋盘,笑着回应,“当所有的棋子都在帝君的指挥下,去了它们该去的位置,胜局便成了理所当然。” 顾旭当然听得出来,洛川这话似指棋局,却非棋局。 他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便单刀直入道:“天行帝的残念鬼躯,文昌你可有应对的办法?” 如今的顾旭能借着星盘和权柄洞察天下万事万物。获取大齐王朝的秘密情报,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难事儿。 但他的视野中也存在盲区。 比如第八境强者的“道则领域”。 毕竟,“道则领域”是真君强者以自身道法演化的独立空间,严格意义上不在大荒世界的范畴之内。 天行帝那从虚无中开辟的“天龙秘境”更是如此。 因此,当天行帝的鬼躯一直被封印在井底的时候,顾旭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当这鬼身离开深井,步入大荒世界之后,他就暴露在了顾旭的视线之下。 在那之后,顾旭便循着因果之线,渐渐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因由。 此刻顾旭深深体会到何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倘若他没有星盘,没有这知晓天下事的能力,那么等到天行帝这鬼身找上门来,他才去做应对的准备,后果将不堪设想。 “帝君无需太过担心,”洛川答道,“天行帝那鬼身虽然拥有第八境的实力,但他并没有掌控‘泰阿剑’的权限,实力要远远逊色于坐在乾阳殿里的那家伙。如果他真的敢来找帝君的麻烦,老臣愿做帝君的贴身侍卫,让他立刻魂飞魄散,死得连灰都不剩。” 顾旭明白,洛川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天行帝那鬼身的实力没我强。”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可你一旦出手,就会把真实身份暴露在大齐朝廷的面前。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想失去一根深深扎入大齐心脏的钉子。” “在老臣看来,若是正面交战,有赵长缨和徐曼联手,天行帝鬼身应该都很难占到便宜,”洛川说,“只是我担心,他被镇压多年,脑子里难免积攒了不少阴暗的心思。近日还请帝君谨慎行事,小心他的阴招。” 顾旭点了点头。 他瞥了眼怀里的星盘,心想有这法宝在手,天行帝鬼身的任何鬼伎俩应该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文昌。” “帝君有何吩咐?” “昭武黑河县知县金鸿才,放任手下吏员篡改账目,暗自从民间增收税款,中饱私囊。我不想我的名声败坏于这样的人手里。” “帝君治下出现这样的贪官污吏,是我等的疏忽。我这就派人去一趟昭武,撤了金鸿才的职,拿他是问。” “张掖留胥县县丞马凯泽,私下收受贿赂,将犯下谋杀之案的凶手判为无罪,任其逍遥法外。” “是臣等管治不力,让这种唯利是图的官员污了帝君的眼睛。我会尽快派人去解决此事,定要严厉惩治马凯泽。” “玉门府柳河县主簿卢玉泉尸位素餐,胡乱誊写百姓户籍,错漏频出,扰乱民生。” “老臣马上就去换人。” 星盘将整个大荒世界的真实面貌展现在顾旭的面前,有欣欣向荣的一面,也有藏在暗中的阴影。 顾旭终于深刻领悟到,为何古代不少新政、变革,出发点都还不错,待真正落地的时候,反而惹出乱子,甚至变得比原先更糟糕了。 因为就算是明君贤相,也无法保证手下的人全都为国为民、毫无私心。若不亲自走到民间,他们常常会被手下的谎言所蒙蔽,以为全天下阳光普照,阴影无处遁形,却不知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顾旭明白自己并不擅长治理一个国家。 但凭借星盘,他可以更早地发现隐藏在自己麾下的蛀虫,在他们进一步祸害百姓之前,将他们揪出来。而其他的人,也能以此为鉴。 顾旭并不确信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但他相信,至少在自己治下的百姓,会比在天行帝的治下过得更好。 当然,有罚也要有赏。 “还有,”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临羌湟水县牛尾村里长龙鹏鲸,组织村民开山修路、修缮水渠,经费不够,就变卖自己的家产,一心只为改善村民的生活。 “居延肩水县马面村里正贺元驹,身为第二境修行者,却拒绝了去高门大户做供奉的邀请,回到自己的家乡,守卫村民不被荒郊的鬼怪侵扰,使他们这些年来能够在安睡中度过每一个夜晚。 “昭武河首县有个叫鱼弘亮的年轻人,他很有符道天赋,也有一颗济世安民的心,但因为当地驱魔司知事总是‘内举不避亲’,使得他没有发挥才华的机会。我希望他能来我的军中,让一身本领不要被浪费。 顾旭说话的同时,洛川在一旁将他念到的名字认真地记下。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顾旭前世读过些历史,看到众多名人绽放光彩,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是,更多的有识之士却因为缺乏机会,无人赏识,被埋没于尘土之中,被历史所遗忘。 这辈子,他不希望再看到太多这样的人抱憾终身。 既然星盘在手,他愿做这个伯乐。 他希望手下的人知道,只要兢兢业业、多做实事,就会有上升的康庄大道,不必再去背地里做蝇营狗苟之事。 他不是真正的神明。 但他愿像神明一样,公正博爱,明察秋毫,平等地注视着世间每一个人。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三十九章 软肋 与此同时。 在一片虚无缥缈的意识空间里,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遥相对峙。 其中一人高踞金色宝座之上,浑身光辉笼罩,看上去威严肃穆;另一人则站在长阶之下,衣衫褴褛,手脚戴着金属镣铐,面容敛于阴影之中。 “萧则曜,你要记住,”高座上的身影语气平淡地开口说道,“我这次把你从地底放出来,只是为了去对付紫微,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别的事儿。” “我知道,这话你已经跟说了不下十遍,耳朵都听出老茧了,”长阶下那身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有时我真搞不明白,你作为太上昊天的一道投影,号称能掌控世间万事万物,却连一个第六境的小修士都搞不定,甚至对我这个阶下囚都处处提防。 “你不会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吧?” 高座上的身影没有回应。 作为上界至高统治者的一道意识投影,他从不屑于向牢狱里的囚徒们多做解释。现在,他之所以无法直接出手把以顾旭为首的那群反贼们抹除,是因为两个世界规则不同,他每次跨界调用力量,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洛水大会那天召唤的金色天雷,便对他的这具身体造成了严重的反噬。 但他一点也不慌张。 大荒今日再乱,与他都浑无关系。 待到两界通道再次修成,他的本体能够降临大荒,一切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高座上的身影再度淡淡开口:“紫微的手里有件法宝,能让他看见大荒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你可不要自作聪明,中了他的招。” 听到这话,长阶下的身影哈哈大笑:“很多时候,看见的东西太多,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儿。说不定这会成了他的软肋!” “帝君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正在整理公文的上官槿抬起头来,淡淡问道。 她素面朝天,脸颊清瘦,一双秀美的柳叶眼里,倒映着面前青衫男子的身影,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顾旭早已习惯了她这些天来冷淡的态度。 他从旁边拖来一把木椅,坐到了上官槿的对面。 “有件事情,我需要你和‘青冥’的帮助。” “帝君直接下命令便是,何必跟我商量。” “文昌应该已经跟你说过,萧则曜的残念鬼身已经被放了出来,”顾旭不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起了正事,“他在地底被关押多年,肚子里早装满了各式各样阴暗的伎俩,对付我们的时候定会不择手段。 “我们虽然已经举起反旗,但是在大齐的疆土上,还有不少我们在意的亲人和朋友。我希望能派人去把他们保护起来——如果他们愿意,就尽可能把他们接到我们的地盘上,以避免萧则曜拿他们做文章。” 说完,他从“闲云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名单,递向上官槿。 上官槿接过名单,迅速浏览了一遍。 在名单的中间,她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比如“时小寒”、“陈济生”、“汪阳”等等,甚至连像“晨熙”这样的丫鬟都不落下。 上官槿微微皱眉,认真看了顾旭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在她看来,眼前的顾旭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了。 高高在上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或许会为了更好地融合这具躯壳,去了却原身的一些执念。 但他不可能对原身的每一线因果、每一分羁绊,都如此看重,如此在意,考虑得如此周到。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那个少年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被太上昊天控制的天行帝,都能悄无声息地搞出一个残念鬼身,在深井之下苟延残喘。 顾旭面对紫微大帝的夺舍,会不会也藏有后手? 不过上官槿很快把这一想法抛到脑后。 天行帝接手“泰阿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第八境修士了;而顾旭被夺舍时,不过区区第五境,怎可能对抗得了曾经的上界至尊? 眼前这张名单,定然是紫微大帝的一番表演,目的是收买她的忠心。 “是,帝君。” 上官槿答应道,语气毫无波澜。 顾旭见她点头,满意地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之所以找上官槿、而不是洛川来做这件事儿,是因为担心洛川从中看出破绽,发现他并不是真正的紫微大帝。 但上官槿不一样。 就算发现破绽,她也会为了顾旭隐瞒秘密,并心甘情愿地给他提供帮助。 就在这时,一个媚意横生的嗓音从窗户外飘了进来: “夫君,我在府里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然藏在了这里。” 来人正是赵嫣。 她眼波流转,嘴角微扬,一身明艳的红衣,与上官槿身上朴素淡雅的绿裙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推开屋门,径直走到顾旭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朝外面走去:“时间不早了,现在咱们该回房间修炼了。夫君再不抓紧时间提升修为,到时候天行帝鬼身找上门来怎么办?” 虽然顾旭在经历了昨夜的一番折腾后,身体有些疲惫,但他不想在赵嫣面前示弱,便笑着点了点头,声称“今天修炼时,定要让圣女阁下见识一下为夫的厉害”。 赵嫣嘴上表示不相信,手臂却悄无声息紧紧环住顾旭的腰,连脸颊都挨在他的肩头,似乎迷恋着他身上的气息。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上官槿目送着他们离开,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一动不动,眼神恍惚,像是变成了雕塑。 许久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继续神情专注地整理桌上的文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本宫新派到西北六城的眼线,现在全都与洛京失去联系了。按照占卜的结果,他们都被叛军逮捕了。 “叛军获取情报的能力,需要我们高度重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朝廷中应该藏着不少内鬼。” 这天晚上,昭宁公主把大齐王朝的几位重臣召入府中,面色凝重地说道。 (本章完) 第四十章 台上台下 昭宁公主一如既往被西北的叛军折磨得焦头烂额。 她感觉,以顾旭为首的那群人,就像是掌握着整个大荒的视野。大齐朝廷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举动,不论多么的私密,似乎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她最初猜测这是因为对方掌握着某种占卜法术,就像是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天机推演之术一样。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叛军情报掌控的精准程度,要远远超出占卜能够达到的水平;而且就算她布下法阵、调遣修士,尝试去干扰叛军的占卜,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这使得她抬头看面前的朝廷重臣们,感觉个个都像是内鬼。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森冷低沉的声音: “你想多了。” “你是谁?”昭宁公主眉头紧皱,心弦紧绷。 虽然她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但像她这样的皇亲国戚的府邸里,都布置了极为强大的阵法禁制。 只有实力惊人、手段通天之辈,才能悄无声息地跨越重重禁制,直接入侵到她的神识世界里。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呵呵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想要尽快解决这个国家面临的危机。” 昭宁公主保持沉默。 尽管她知道,凭对方的力量,倘若对她真的有敌意,那么她早已魂飞魄散、连灰都不剩了。 但她心里仍然存在疑虑。 万一对方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或许你现在还不太信得过我,”那声音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有件事情,我必须得提醒你。 “那个名叫顾旭的反贼手里,掌握着一件能够遍观大荒局势的法宝——你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所安排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接下来我会帮助你对付他。 “但我们真实的计划,不能出现于纸面,也不能说给他人听,更不要对外界做任何解释。它只能隐藏在我们的脑子里——这是顾旭感知范围内惟一的盲区。 “我们需要采取一些行动,去欺骗他,利用他。 “我们要告诉他,全知不意味着全能。 “知道的东西太多,反而会误入歧途。” 昭宁公主仍旧没有回应。 这个声音所描述的一切对她来说太过震撼。仿佛一道惊雷,回响在她心头,久久无法平息。 “顾旭目前不过是个第六境修士,”她心里道,“就算他手里又多出一件名器,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能耐吧?” “如果他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那么他怎会有底气向世人宣称,他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那声音冷笑几声,反问道。 “你觉得,顾旭自称紫微转世,究竟真有其事,还是他在胡编乱造、虚张声势?”昭宁公主抓住这个机会,提出了这个令她困惑许久的疑问。 “难道你认为,赵长缨和徐曼都是傻子,会被一个平平无奇的第六境修士用花言巧语哄骗,放弃自己的势力和地位,忠心耿耿地在他麾下效力?” 那声音说完这话,便彻底消失在昭宁公主的脑海之中,仿佛是一段虚无缥缈的幻觉。 昭宁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望向面前的朝廷重臣们。 如今,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内鬼,已经不再重要。倘若那阴冷声音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跟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不知不觉间飘进顾旭的脑子里。 他们仿佛成了台上的戏子,而顾旭则是藏在暗处的观众。 所作所为,皆成表演。 “隐瞒他,误导他,欺骗他。” “全知不意味着全能。” “知道的太多,反而会误入歧途。” 这几句话久久回响在昭宁公主的脑海里。 她沉吟片刻,心头渐渐有了一个主意,一个有机会让观众变成小丑、让凡人抗衡神仙的主意。 “谭首辅,我怀疑你与顾逆暗中勾结。”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春风拂面、溪水潺潺。 但落入谭首辅耳里,却成了晴天霹雳、刺骨寒风。 这位擅长写华丽文章为皇帝歌功颂德的老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皇上对老臣恩重如山,我惟恐不能报君恩于万一,怎可能暗中与逆贼勾结?还请公主殿下兼听则明,千万不要轻信了奸臣的挑拨…” 昭宁公主对谭首辅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 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飘向窗外,想着千里之外的顾旭,是否也在远远关注着公主府中的这一幕。 与此同时。 在公主府外的树荫下,藏着一个神秘而阴森的身影。他身穿一件普通的粗布衣衫,没有戴冠,只简单系了头巾,几乎融入了周围的环境。黑铁面具遮盖了他的脸,将面容完全隐藏,只露出两个深邃的眼窝。 像是腐朽了依旧静默伫立的树干,又像是行走于市井红尘间的幽灵。 此人正是天行帝的残念鬼身。 受乾阳殿里“本尊”的要求,他不能以真实面目示人,不能用“萧则曜”这个身份行走世间,遇到自己的女儿也不能相认,只能藏头掩面,扮演一个阴影之中的神秘强者。 在他看来,萧琬珺确实是他所有子嗣中脑子最灵活的一个,遇到问题一点就透。很多年以前,他一直为她没有修行天赋而深感可惜。 但现在,他知晓了隐藏在“泰阿剑”中的秘密,看清了太上昊天的真实目的。 他突然又感觉,萧琬珺身为凡人,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倘若萧琬珺是修行者的话,恐怕不久之后,就将会被太上昊天选中,重走他的老路,成为大荒世界没有感情、没有自由的狱卒。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朕是否有机会改变家族世世代代沦为傀儡的命运…” “不知有生之年,我们能否到那天上看一看…” 赵嫣双手扶着窗沿,纤腰微弯,抬头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深吸一口气道。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身上,使她浑身肌肤莹白如雪,焕发着晃眼的光泽。 唯有双颊泛起嫣红,像是饮了醉人的美酒。 顾旭站在她背后,环抱着她的腰,双唇贴着她的耳廓,气息萦绕在她的发丝之间。 “别忘了,你夫君本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轻笑道,“有生之年,当然要带你回家看看。” “嗯…”赵嫣轻轻哼着,没有立即答话。 她嗓音婉转动听,像吟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双眼眯成一条迷离的缝,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是沉溺于身体的愉悦,还是被顾旭的话勾起了无尽的遐想。(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消失的顾旭 “又乏了?” 许久之后,赵嫣歪过头,笑着对身旁的顾旭问道。 此时两人相拥躺在宽大柔软的床铺上。顾旭仰面躺着,靠着枕头,赵嫣的脑袋则枕在他的胸口。尽管暴风骤雨已经结束,但他们的血液仍旧如熔岩般灼热,双腿紧紧纠缠在一起,不愿分离。 “还没尽兴?”顾旭笑着反问。 他的手缓缓伸向赵嫣的肩,摩挲着她如白绸般光滑细腻的背。 赵嫣似乎忘记了先前的放肆,闭上眼睛,如一只温顺的猫咪,享受着由颈及背的爱抚。 “这还用问么?”她轻哼一声。 “可你刚刚说,你要死了,还说你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倒流喷出去了…” “你听错了。” 顾旭偏头看了眼洒落窗前的月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萧则曜又在暗地里悄悄搞小动作了,”他认真地说道,“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得省点力气去对付他。” “需要休息的是‘你’,不是‘我们’。”赵嫣纠正道,把“你”这个字咬得很重。 不过她也并非不明事理之辈。 她用胳膊撑起身子,在顾旭的唇角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轻声道: “做个好梦,我的师尊。” 顾旭听话地闭上眼睛。 赵嫣笑了笑,静静端详着他的面孔,在深沉的夜色里,银白的月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标致的轮廓。 “你可真受欢迎。” 她一边想着,脑海中一边浮现出早些时候上官槿看向顾旭的眼神。 看似冷淡,实则怨忿,还藏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哀伤。 两人之间明显有故事。 赵嫣和上官槿不是很熟,但还算有些交集——以前她在洛京城四处寻人挑战时,上官槿也曾是她的“磨枪石”之一。 别看上官槿表面清纯无害,嘴上总是彬彬有礼地喊她“赵姐姐”。 赵嫣很清楚,这个洛川的得力助手,是个心机颇深、如狐狸般狡诈的女人——当初略施小计,仅凭寥寥几语,就让楚凤歌在洛京驱魔司总部门前出了个大丑。 正因如此,今天当她看到上官槿似乎对顾旭有些不对劲的想法时,赵嫣立刻心生警觉。 为了与顾旭结为眷侣,她在一个又一个轮回中等待了足足数千年。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再被突然冒出来的妖魔鬼怪、尤其是像上官槿这样工于心计的狐狸精抢走。 床头的烛火闪烁了一下,终于湮灭在夜色之中。 赵嫣把怀里的丈夫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的脸埋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眼,沉溺于他身体的温度,感受着他肌肤的气息。她内心深处甚至渴望着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这样他们便能相互依偎、永不分离。 许久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她惊讶地发现,怀中的顾旭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她紧紧抱着的,只是一团余温未散的被子。 她猛然坐起身子,皱紧眉头,目光格外凝重。 她先是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张符篆——这是顾旭亲自为她画的“破障符”,能够帮助她驱除幻像,保持内心通明。 但待到这张符纸在明亮的火焰中完完全全化成灰烬,顾旭也并未在床上重新出现。 这证明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顾旭确确实实从她身旁神秘消失了。 就连他先前随手扔在地上那件青色长袍,也同样不知所踪。 宛若严冬降临、北风呼啸。 赵嫣心头升腾起一阵强烈的寒意。 她想起数千年前,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师尊的身影在她怀里越变越淡,像是一道轻烟被风吹散,就此一去不回。 她想起自己在津沽码头将顾旭送走,之后他经历九死一生,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他的存在。 顾旭的消失,是她前世今生最恐惧的、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就像是大地在她的脚下突然崩塌,就此深陷于一片无穷无尽的迷雾。 “以顾旭的性格,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不辞而别,”她默默心想,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他定是遇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麻烦事儿,说不定跟他最近经常提及的那个天行帝残念鬼身有关。 “我得想办法帮助他,绝不能自己乱了分寸。” 赵嫣施展法术,将自己的身体擦拭干净,然后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肚兜、里衣和红裙,迅速穿上。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寻找洛川。 洛川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总是一有空就拖着顾旭去小房间里秘密讨论事情。 之前赵嫣还对此暗暗生过闷气,觉得洛川总是在抢夺她跟顾旭的独处时间,且对她也不够信任。 但当顾旭失踪之际,若要问谁最有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赵嫣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答案就是洛川。 只是现在,洛川并不在凉州城中。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去了洛京,做那深入敌腹的卧底。 赵嫣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隔壁的院落,轻轻叩响了最里头那扇陈旧的门扉。 “夫人找我有事儿?” 上官槿推开房门,望着不期而至的赵嫣,面无表情道。 此时她脸上不施粉黛,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她的声音像是严冬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情感的涟漪。 “顾旭失踪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赵嫣目光严肃,诚恳说道。 上官槿双唇微抿,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她轻叹一声,语气稍稍缓和道:“进来吧, 此时此刻。 顾旭手握星盘,置身于沂水县寂静无声的小巷。 在月光的照耀下,四周陈旧的建筑,脚下布满苔痕的青石路面,都泛着惨白的光。 从顾旭所在的位置,抬头能远远看到驱魔司衙门的飞檐——如同凶兽的利爪,在夜的幕布上投出狰狞而曲折的剪影。 “我按照你的要求,独自来到了这里,没有带任何帮手,”他平视前方,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你可以把人质都放了么?” 短暂的安静之后,前方的阴影中荡起层层波纹,继而出现了一个穿着朴素布衣、戴着黑铁面具的身影。 “听闻紫微帝君既有尽知天下之能,又有悲天悯人之心,”来人呵呵笑着,声音沙哑难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双手空空荡荡。 但在顾旭的视野中,他的指尖缠绕着无数漆黑细线,像是繁密的蛛网,散发着诡异的黑色烟雾。 顾旭知道,这是诅咒之线,算是一种特殊的因果之线。 一端握在“萧则曜”的手中。 另一端指向沂水县的所有居民—— 包括曾住在顾旭隔壁的梁秀才一家,包括菜市街旁边卖烧烤的大婶,包括寻柳街上那群各具神通的卖艺人,包括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以及更多的老弱妇孺、无辜平民。 “你很聪明,”天行帝的鬼身顿了顿,又接着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猜到了我可能用你身边的人来对付你,所以把你的旧友同僚统统转移走。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修士,除了正面硬碰硬外,我还真的很难再找到解决你的突破口。 “只可惜,你意图成为大荒世界的神明——拿了神的香火,拥有了神的视野,还打算担起神的责任。 “如是一来,大荒众生,都是你的弱点。” 第四十二章 致死诅咒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他静静站在原地,脑子里思索着自己需要如何做,才能在不伤及无辜的前提下,脱离眼前的险境。 刚刚在凉州府邸的床上,他并没有完全入睡,而是仍把一丝注意力放在“星盘”上,密切关注着大齐朝廷、尤其是萧则曜鬼身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在背后悄悄搞小动作。 不出所料。 萧则曜离开洛京城后,立刻就赶往沂水县,以整个县城平民百姓的性命为要挟,要求顾旭单独与他见面,不得带任何的帮手。 乍一眼看上去,萧则曜像是在一片无人的阴影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但他显然已经知道了顾旭能够洞察天下的本事—— 他料定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会进入顾旭的视线。 倘若顾旭真的是夺舍成功的紫微大帝,面对萧则曜的所作所为,他压根就不会理会,更不会为此采取任何对策,只会将其当做是一只聒噪的苍蝇。 毕竟真正的紫微大帝,骨子里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尽管他常常把“大荒百姓皆是我的子民”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可若真要叫他为了那些非亲非故的普通人,让自己置身险地,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顾旭不一样。 沂水的上万普通民众,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 这些人,有的曾跟他热情洋溢地打过招呼,有的曾追在他背后向他兜售货物,有的曾在他屡屡立功后为他欢呼喝采,有的曾在他驱逐恶鬼后对他感激涕零… 过去与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在顾旭的脑海之中,因他过目不忘的天赋,而永远无法磨灭。 如果这些人因他而死,顾旭认为自己一定会感到非常愧疚。 所以,在萧则曜向他宣战的瞬间,他毫不犹豫使用“乾坤”权柄,从那柔软馨香的大床上,瞬间抵达沂水县寂静清冷的小巷。 星盘在手,权柄在握,再加上最近又找洛川要了一只“替身手环”戴在腕上,顾旭对自己的逃命能力极具信心。 就算正面打不过萧则曜鬼身,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皇宫里那家伙想要你的性命,”萧则曜鬼身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而在我的立场,也不想看见一个自称神仙的反贼,成日在我的国土范围内嚣张。 “只要你乖乖献上项上人头,我就解除这死亡诅咒。” 听到他的话,顾旭淡淡一笑,用讽刺的语气道:“你身为大齐皇帝,却以自己的国民为人质,威胁一个反贼,不觉得这很可笑么?难道是在井底待了太久,让你脑子都发霉了?你觉得你配做大齐的君主么?” 说话的同时,顾旭一边思索着诅咒的破解之法,一边借助星盘,向洛川的铜镜传递消息。 萧则曜不允许他找帮手。但他可以凭借“请神咒”,暂时将别人的力量借为己用。 不久之前,紫微大帝的残魂便是用他的身体和洛川的真元,成功击败了“凶神”级的鬼怪空玄散人。 洛川很快给了回应。 他表示,他的真元和他的人一样,都是完完全全属于帝君的;能在战斗中帮上帝君,是他的荣幸。 有了洛川这话,顾旭心头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于诅咒之术,顾旭略有了解,但并不精通。 但在井底被封印多年的萧则曜,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咒骂太上昊天,咒骂千百年来大齐皇室不公的命运。 他无法对占据自己身体和皇位的太上昊天意志造成直接的伤害,只能暗地里悄悄下咒。 这些诅咒虽然没能伤到太上昊天的一根毫毛。 不过久而久之,萧则曜的诅咒之术渐渐精进,已经从以前那个主修《天龙心经》、讲究堂堂正正的皇位继承人,变成了一个通晓诸般恶毒咒术的阴魂。 顾旭没法把他的诅咒直接破解。 但他知道,诅咒的本质是一种因果,是施咒者与受害者间的特殊联系。继承了紫微大帝记忆的他,对于因果的道则有着极为深刻而独到的理解。哪怕是圣人强者,在这方面都不一定比得过他。 在他心念一动的瞬间,其中一部分黑色诅咒之线便断裂开来,如烟雾般消散于虚空之中。 “大齐的君主?”萧则曜冷冷一笑,“呵,我早就不是了。” 话音落罢,他的手心向下翻转。 沂水县仍是一片寂静。 可顾旭却看到,在小巷尽头的一间平房里,一家三口——一个年轻的铁匠,连同他的妻子和刚刚满月的儿子,都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心跳与呼吸。 看上去,他们就像是进入了酣甜的梦境,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唯有他们嘴角渗出的黑色血滴,揭示出他们惨遭毒手的真相。 顾旭微微皱眉,神情凝重。 萧则曜动起手来着实狠辣,跟故事中那些喜欢废话的反派完全不一样。在他面前拖时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顾旭也断定,萧则曜以整个沂水县为要挟把他找来,不仅仅是想要他的性命,也想从他的身上获取一些别的东西。 否则,凭两人明面上的境界差距,萧则曜在见面的一瞬间,就会直接出手将他抹杀。 “那你还想变回去吗?”顾旭平定自己的情绪,开始给对方抛鱼饵,“你还想重新做一个人族么? “你应该很清楚,以你现在的身份,就算成功地杀了我,杀了这全县城的人,在太上昊天那里交了差,回去也会被重新封印到皇宫深井之中,再度失去自由。 “如果你不再把自己当做是大齐王朝的君主,那么相比于我,太上昊天的意志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拥有同一个敌人的我们,完全可以选择合作。” 萧则曜鬼身的黑天面具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隐隐被顾旭的这番话所说动。 但他面具下那双眼睛仍旧黑洞洞的,冷若坚冰。 “你想的太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度翻转手心,施展致死诅咒。 顾旭眯起双眼。 他还未来得及切断这几根诅咒之线。 不过这一回,他不会放任萧则曜在沂水县肆意杀人。他打算换一种方式来阻止诅咒效果。(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跌落神坛 顾旭的右手轻轻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