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总要我成神》 论风露邂逅 这是许多许多万年前的旧事。沧海还没有变成桑田,白梅还没有结出果实,神与妖的孩子也还没有问世,一切都是最初淳朴的模样。 在启阳山上有一处富丽的别宫,此时宫内正燃放着无数盏金黄的灯光,里面丽人倩影绰绰约约。 流光溢彩的薰室中,妆镜前的少女双手托腮,一动不动,不知陷入怎样的深思中了。 这时,一个粉衣侍女悄然来到她身后,抿嘴一笑,低声唤道:“宫主。” 她吓了一跳,回头认清来人,才抚着胸口说:“是款款呀,你可算吓到我了!对了,你认识今天金府桥上那个穿黑衣服,戴银头冠的神仙吗?” 说来也气。今天九天举办宴会,她本来兴致勃勃的,偏生遇见了他! 他确是生了副挺俊俏的容颜,一开始她也被他迷惑住了,直愣愣盯着他看了半天。 他倒好,冷冷瞥了她一眼,轻蔑地说:“怎么,没见过美男子?” 什么? 她被他问懵了,等反应过来,她只觉得他可真自恋啊。 “哪里美了?相貌平平罢了!”她赌气般回怼。 这时候,身边的穆如嬷嬷悄悄提醒她:“你该对他行跪礼。” 什么! 她再一次震惊。 她刚来九天的时候,她的姐夫——天界老大天帝陛下亲口跟她说过:“玉鸣,你身的风尘已彻底洗净,从今以后,你当牢记自己的身份是尊贵的,九天之上,你只须对我和两位尊位上神行跪礼。” 可对面的男人衣着朴素,连个随从也没有,怎会是尊位上神? 她不服气,努着嘴说:“才不!” 说罢,就提着裙走了,走之前,还调皮地冲他吐吐舌头。 可后来,回到琪梧宫后,穆如嬷嬷就将她单独提到一间屋子里,严厉地教训了她一顿,还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给她普及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神仙”的生平。 穆如告诉她,天界仅有两名尊位上神,他就是其一,号为龙皇玄尊。 穆如还告诉她,他存活于世已有几千万年,是从古时神妖大战中得胜归来的,几千万年来,他治理的太九玄神殿掌管刑狱惩罚,为天界秩序做出了许多贡献。 穆如还告诉他,尊位、帝位、君位上神及其余品阶的神仙见到他各有礼节,但是尚未获封的“待晋神”见到他是当行跪礼的。 玉鸣这才想起自己在金府桥上的言行,又是盯着玄尊看,又是说他相貌平平,又是对他吐舌头,不觉就笑出了声。 穆如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说:“你若肯多听我说一句,今天和玄尊也能和睦相对了。” 玉鸣不禁开始反思起来。 趁着她有了几丝悔悟之心,穆如趁热打铁,提议她明天去向那位玄尊请罪。 “为何?”玉鸣不解地问,“那位大人都没说什么呢。我不去。” “那位大人不计较是他大度,可现在,宫主您开罪那位大人事小,学习虔敬事大啊。”穆如苦口婆心劝道。 玉鸣鼓腮对着穆如严肃的脸,犹然不愿。 穆如便让她好生思考。 于是,她心里便想:大家对上神行礼是为了表达对上神的敬意,若心里存有敬意,那行不行礼并不重要,人对人,贵在心诚。 当然,现在她了解了那个神仙有多伟大,心里存了些敬意,若是再遇见,也愿意行跪礼。 但金府桥上,她只是听他言辞戏谑,所以回应不恭,却何罪之有? 玉鸣的思维往往很清奇,譬如此刻,她就陷入自己奇特的思维网中了。 名叫款款的丫头听见主子问自己,乃老实回道:“曾见过他亲自押送罪妖进牢狱,那时他手上牵着九根绳子,一根绳子缚一只大妖。” “诶,你说,他们太九玄是不是很穷啊?”玉鸣不知从哪个刁钻的点切入想出了这么个刁钻的问题。 “啊?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看他在九天享有那么高的位置,却连件富丽的衣服都没有,甚至连侍从都请不起,不是穷是什么?”玉鸣笃定。 “啊……”款款无言以对。 这时,她们身后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那笑声由远及近,原来是玉鸣的另一个侍女缎缎来了。 款款老实,缎缎则伶俐,天界的事情知道得也多。 缎缎知道,玄尊之所以便服出行,是为了独自闲游而不被注意;她还知道,玄尊常与一些风雅神仙一道吟风赏月、品评诗文;她更知道,天界许多神仙对玄尊孤身已久深表同情,因为十几万年前,据乾机宫消息,玄尊曾有过红鸾星动…… 她将这些都告诉了她的主人,凤玉鸣。 “近来同玄尊来往较多的是轻霞公主。”缎缎又说。 轻霞公主?玉鸣倒是了解。就是她那天帝姐夫的三女儿,并非她姐姐所生,上一次见轻霞还是在九天庆祝自己回归的大宴上。 现在得知轻霞与玄尊的交情,她心情很复杂。 第二天清晨,启阳山的太阳早早升起,旭日下,琪梧宫那些梧桐枝与竹枝交相掩映的大小楼阁美不胜收。 “早上好!新的一天。”玉鸣在自个儿的床上伸伸懒腰,迷迷糊糊地说。 忽听帘外有人通报:“太子殿下到——”玉鸣听见通报,揉揉眼睛,想了想,还是起床了。 待客厅中。 “紫玉,你在天上待得好好的,怎么跑到启阳山来了?我这儿可没什么上品果茶招待你啊。”说话的是玉鸣。 她此时已梳洗完毕,上着蜜合色短衫,下着水绿色长裙,发髻上斜簪一支珠花钗,别具风情。 “小姨母,我听说您昨儿个见过玄尊大人了?”紫玉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问道。 紫玉是天圣娘娘的嫡亲骨肉,从小到大,深得众神宠爱,因其聪颖秀慧,两万岁上便被册封为天界太子。如今十二万岁了,看起来是凡间十二岁孩童的模样。 在他三万岁上,凤玉圣不幸往逝,这是他生命中一场重大的变故,使得他自那之后笑容减少了许多,也开始学习独立自主。 但小殿下懂得化悲痛为力量,在与至亲的母后永别之后,于各种法术武功上愈加勤学苦练,以至于在功法方面,小小年纪便已令同龄的仙童们望尘莫及了。 对于紫玉来说,如今凭空里冒出来一个凤玉鸣,说是母后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也是他的“小姨母”,他便感到格外亲近。 这个小姨母,性格与母后的端庄威严大不相同,她古灵精怪,爱笑爱闹,有时还会闯祸,就像个小顽童似的。 紫玉初次见到小姨母便很喜欢,相处下来,愈觉臭味相投,如今早已结成忘年好友了。 “是,”玉鸣嘟嘟嘴说道,“我在金府桥上对他吐舌头来着呢!穆如嬷嬷让我去向他道歉。” “不止这个,”小孩看了一眼姨母,接过款款端上来的碧玉莲子汤,补充道,“是您该向他行跪礼却没行。” 顿了顿,小孩又说:“当然,这事道个歉确实比较好。” 玉鸣趴在桌子上,咕哝道:“你也这么觉得啊。” 事已至此,玉鸣便也决定随穆如嬷嬷向太九玄玄尊道歉了。 送走紫玉后,凤玉鸣便同穆如、缎缎、款款步出琪梧宫,驾云向太九玄行去。 论成才之路 守殿的仙臣说玄尊不在。 “玄尊既然不在,那咱们先去访问一下我的天帝姐夫好了。”太九玄神殿外,玉鸣如是说。 “宫主,使不得,可千万别乱了套了,咱们还是在此地耐心等候玄尊大人归来吧。”穆如嬷嬷恭敬而又坚决地要求。 “为何要等?我访问过天帝再回来就是了!”玉鸣执拗道。 她已在太九玄九重殿宇的第一层殿宇外等候了半晌,早已不耐烦。 她觉得在不知一个人何时归来的前提下等他许久还继续等下去甚是荒唐可笑,遂不愿再等,直接扭头就走。 穆如阻挠不及,只得又惶恐又不安地紧随其后。 玉鸣现在是去拜访轻霞。 将出露华门,玉鸣一行却见一男子向这边走来,男子衣玄袍,束金冠,袍上绘赤金云纹,男子气宇轩昂,风度翩翩,正是太九玄玄尊临棠琦。 “宫主,又遇见玄尊大人了。”侍女缎缎小声提醒玉鸣。 “正好,这下可以直接了了嬷嬷的心事了。”玉鸣欢喜道。 临棠琦将近玉鸣她们时,玉鸣正要上前陈说嬷嬷曾教导她的言辞,棠琦却目不斜视,径自从她们旁边经过,要往太九玄神殿那边去。 玉鸣心中再度不满,心想: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尊位上神,这样目无下尘,我也厌烦。 她忽然觉得那天在金府桥上,自己是对的。也不想道歉了。 但穆如一直在她旁边用手指戳她,催促她,玉鸣不得已,只好紧走几步,到玄尊面前,说道:“尊上大人且慢。” 随后她按着穆如事先教给她的礼仪流程,向玄尊施行跪礼,恳切道:“玄尊大人在上,在下琪梧宫宫主凤玉鸣,谨在此稽首。为昨天金府桥上礼仪不周之事致歉,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在下的过失。” 这些话全是穆如教给她的,她只是照着原话背下来的。 依她,她喜欢自由活泼的交流方式,像她与紫玉交流那样。 好在,这样说话也就这一刹那。 临棠琦低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继续从她们旁边经过。 玉鸣起来,便看见穆如嬷嬷在对着自己欣慰地微笑。 玉鸣转头再看玄尊扬长而去的背影,仍然不满,暗自嘟囔:“好歹先让我起来嘛。” 那时她还不明白,她对他的情绪多源于对他的期待:期待他多关注一下自己。 不过,看到那位大人对金府桥上事真的释怀了,她也就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下总可得清净了。 这一来,玉鸣却想早回琪梧宫了,便赶紧打道回府。 在回启阳山的途中,缎缎和款款闲叙起来。 缎缎说:“轻霞公主再过十天便要远嫁北海了” 款款说:“是的,驸马是北海兰籍府的兰澈神君。” “那之后,三公主恐怕少回天宫,玄尊只怕将越发孤寂了。”缎缎说。 玉鸣本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也不喜八卦,这些话,她本不用理会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她居然很在意,尤其在听到“越发孤寂”四个字时,她的心陡然紧张了起来。 她没告诉别人,她昨晚梦见了玄尊,梦里,还是在金府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个眉目清俊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温柔地对她说:“跟我回去吧,以后不必再漂泊了。” 从梦中醒来后,她被手捂着的胸膛“砰砰”跳个不停。 她在梦里,动心了! 然,她是个率真的人——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在那一刻,她认定自己喜欢上了玄尊。 排除两次见面他那高高在上的神态,那爱搭不理的语气,他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比如说英俊、比如说大度、比如说威望……这些就足以让她接受自己喜欢他这个事实了。 她不悦地说:“为何说,轻霞远嫁,玄尊就将越发孤寂了?” 缎缎说:“玄尊难得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仙友,近千年来,轻霞公主算是一个。” 玉鸣看着远天的云,心中却下起一阵凄凉雨: 呜呜呜,本宫主好不容易看上的人啊,居然和别的女人私交甚密,更可怜的是,那个女人还是我的外甥女! 缎缎见主子神色低落,便问道:“宫主,您怎么了?” 玉鸣冲她挂起一抹僵硬的微笑,言不由衷地说:“没怎么。” 缎缎略微摸出些玉鸣的小心思,遂耐心劝慰道:“宫主,您别多想。姻缘一事,却需静候。现下紧要的是修行好自己。” 玉鸣闻言,心绪便有些转好了。 穆如嬷嬷是天帝特地找来教导玉鸣学习天宫礼仪规矩的,说起来,穆如算是陪玉鸣很久的一位嬷嬷了,将满一百年了。在穆如之前,都记不清天帝曾给她找了多少任教习嬷嬷,反正没多久就被她气走了。 想当初,穆如初降启阳山,那也是肩负使命,雄心勃勃啊。 她怀着引领心中偶像天圣娘娘唯一的妹妹步上成神之路的伟大理想,义无反顾踏进琪梧宫,誓要从前面无数任教习嬷嬷绊倒的地方爬起来,创造琪梧宫未来的辉煌——九天第二位凤凰上神。 可惜……说到可惜,你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如今的穆如,摸爬滚打了那么久的穆如,早学会了,能开口的绝不动手,能呵呵的绝不饶舌,凡事都讲一个随缘。 我讲道理你不听,行,我去看卷经书消消气;我叫你往东你偏往西,行,我去看卷经书消消气;我让你别闯祸你偏要闯,行,请你抄卷经书给我消消气! 就这样,我们当初满怀雄心壮志的穆如嬷嬷,她,开始随缘了…… 这是轻霞远嫁北海的十天前,虹离河畔。 “再过十天,我就要远别诸天,嫁往北海了。” 轻霞这般凄楚地说,当时,身着玄尊帝袍的临棠琦倚靠在河畔的白珃栏杆旁,手中翻着一卷诗册,神色平静。 “十五万年前,天帝与兰籍府指腹为婚,以你许给尚未出世的兰澈,这是定缘。”玄尊说。 “那你……可有不舍?”轻霞半含期待地问。 棠琦转头望向三公主,低头道:“公主良姻将成,我当祝福才是。” “可这千年来的情谊……”轻霞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胸口猛烈起伏。 临棠琦收起诗册,忽然庄重起来,揖手道:“千年前,我与公主相识于琪梧宫宫主封授宴上,因两卷诗文引为知交,此后常一起吟赏风月,我一直敬重公主。” 此时,只见轻霞粉嫩的脸庞上,已挂上了两行涟涟清泪,万分的楚楚可怜。 原来——他从未领会过自己的真心。怎不叫人伤感! 常琦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悲戚模样,心下不觉生出些许惋伤,但他终归无计劝慰,最后只好缓缓吟道:“缘如流水,人如浮萍,人之分聚,莫不随缘……”常琦轻声说。 “什么随缘随心,如果要远嫁的是你心爱之人,你可会挽留?”轻霞哀诉。 棠琦恍然有些失神,愣怔了会儿,缓缓开口道:“有缘自会相守,若无缘,留又何益?” 几天后,另一边…… 琪梧宫宫主凤玉鸣又双叒叕闯祸了! 九天众仙神闻此消息先是侧目,继而阖目,波澜不惊、云淡风轻、若无其事——这消息,他们已习以为常了。 不过这次情节很有些严重! 他们这才又睁开八卦的眼睛,开始打探起内情。 原来,玉鸣趁着穆如嬷嬷一个不留神,就带着自己的外甥紫玉小殿下偷偷溜到蓬莱岛了。 去蓬莱就去蓬莱吧,你说你正正经经地去人家蓬莱岛主家里喝喝茶、聊聊天不好么?干什么要往人关押要犯的地牢里闯?闯地牢就闯地牢吧,你干什么要联合紫玉殿下砍掉人家一头护牢神兽?这也还罢了,你说你又将前来救场的蓬莱岛主的儿子打成重伤算怎么回事? 行,连那么隐蔽的地牢你都能找到,算你厉害;行,连那么强大的神兽你都能砍死,算你强大;行,连蓬莱岛主的儿子都能打伤,算你勇力过人! 但一头名贵神兽的性命,你赔得起么?可人家岛主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又担当得起么?当时要不是蓬莱岛主及时赶到,制止了你的疯狂行为,你若是将地牢里的要犯不小心放了出来,那个责任你又负得起么? 更要命的事,这一遭,你还将咱们九天有口皆碑的紫玉殿下给拖下了水,让他跟着你一道被蓬莱岛主告上九天太雍殿,颜面扫地——完了,你没救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那个奇形怪状的水底崖洞竟然是蓬莱的地牢啊,我就见里面各种颜色的光扑闪扑闪的,还以为里面藏着宝藏呢,就想进去看看,这时候,你们嘴里那只长得可寒碜的神兽就窜出来了,我们还以为是妖兽,就……” 我们肆意妄为的琪梧宫宫主此刻就跪在太雍殿上,一脸委屈地接受一众神仙的审判,我们横遭祸殃的蓬莱岛主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站在大殿上,可怜巴巴地求天帝为他做主。 她申辩着申辩着就没了底气,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干脆一言不发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帝座上的天帝陛下只感到闹腾得紧,脑袋瓜子嗡嗡作响——这可怎么裁决是好? 天后凤玉圣是他的挚爱,她曾陪他并立云端,与妖族宣战;她曾助他平息诸天逆乱,赢得四海太平;她曾在他愁烦失意时殷勤劝慰,相守相伴…… 而这位早年流落天涯的凤玉鸣,是玉圣生前心心念念的唯一的妹妹,也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自她返天以来,无论犯下多少大错小错,为了玉圣的缘故,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 可这一遭,祸闯得有点大,看来是兜不住了,唉…… 论千秋一顾 说实话,近百年朝夕相处下来,玉鸣和穆如之间是有感情的。 一开始,穆如也许是爱屋及乌,因为凤玉圣的缘故连带着喜爱淘气的玉鸣。 可如今,她早已透过玉圣之妹的光环,看到玉鸣率真、正直的本性。 但想到这一百多年的悉心教导,扔未能避免玉鸣此番闯祸,她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偌大天界,到底谁能降住那个调皮捣蛋的丫头呢? 毕竟那丫头目前虽有琪梧宫宫主的称号傍身,可终究未曾封神,不被九天认可,若她迟迟不肯受教,又几时才能位列仙班,为众神接纳呢? 如此,岂不是要辜负了玉圣遗愿? 为此,她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亲自上太雍殿拜谒天帝,天帝便与她商谈起玉鸣的成才大计,皆一筹莫展。 所幸,专于乾机宫勘测缘劫的九愿神君带来了好消息。 九愿说:“启禀陛下,依陛下旨意,臣昨夜为凤宫主推演了她的缘劫命理,竟意外得出……” “得出什么?爱卿但说无妨。”天帝说。他现在巴不得能找到帮助玉鸣成长的突破口。 “启禀陛下,臣得出……”九愿支支吾吾。 “哎呀,你倒是说呀!”天帝巴巴劫劫。 “臣得出,琪梧宫凤宫主与太九玄玄尊大人,竟有一段天赐良缘。若得结成姻侣,则是龙凤呈祥,普天瑞庆,于凡俗人间,亦有福泽如甘霖降世。”九愿禀道。 “玄尊大人啊……”天帝自思道。 “对,就是他!”九愿肯定道。 “可玉鸣现在正需要一个指导她的师父,成亲之事最好在成神之后再做定夺。”天帝思忖道。 “陛下,”九愿提醒道,“玄尊大人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凤宫主身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可是玄尊大人啊……” 天帝明白了九愿的意思,意思是:以玄尊的修为,无论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玉鸣旁边,总能将她教好。 但天帝说:“但愿如此。可惜我在她身边这么久,却……” 九愿恍惚觉得天帝陛下好像在自怨自艾,只是他也不好声张得。 九愿说:“陛、陛下,这不一样,您在凤宫主身边的作用就像月亮在星星旁边的作用,会加添她的光辉,但她现在需要的,是绽放出自己的光辉啊。” “嗯,我确实倾向于保护她,”天帝轻叹道,“那你觉得,玄尊会怎么对她?” “整个天界谁都知道,玄尊大人虽然看起来端肃庄重,不近人情,但其实内心是谁也捉摸不透,想当初,六界混战,玄尊统领天军也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九愿说。 “说得也对,玄尊稳重中又具诡谲,严肃时不忘诙谐,想想,玉鸣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和他倒是相宜。”天帝思考着说。 “……”九愿沉默。 “……”天帝也沉默。 “你说他二人相对,谁更胜一筹?”天帝忽然发问。 九愿嘴角抽了抽:“玄、玄尊?” 天帝诡秘一笑:“打赌么?” 九愿嘴角抽得更厉害了:“赌、赌什么?” “朕拿珂玥楼的七虹珠赌你乾机宫那块三生石,如何?” “你那七虹珠充其量也就是个装饰品,能跟我的珍宝三生石比?”九愿心中不满道。 “这……”九愿犹豫。 “外加三千年流连忘返阁的自由入场权。”天帝加码。 “成交!”九愿终于爽快地同意了。 流连忘返阁,那可是九天数一数二的休闲场所——其实相当于我们人类的戏楼,不过人家神仙只需要数丈高台,一匹白布就万事俱备了,到时六界今古的悲欢离合、喜怒哀怨都会在那白布上声情演绎。当宾客一一落座之后,唯一欠的东风呢,就是那开幕的时辰。 不过入阁费是真的高,进去一次只能看一幕戏,看一幕戏就需要一千金叶子。许多神仙虽然想去,但都望“价”兴叹。九愿也尝经过时想进去看看他感兴趣的《狐妃传》,但因为囊中羞涩而摇头叹气着走开。 九愿就是这样一位可怜的神仙,具体表现为:一:他早已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进去流连忘返是什么时候了;二:他做梦都想再进去一次…… 所以在天帝加上最后那个条件时,他立刻就同意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精神需求大于物质需求吧…… 上有九重天,下有九重地,天地之间有山河湖川,六合之内又孕育无数生灵。 我们现在讲讲,这些生灵中的,雪域狐族。 雪域狐族,六界称为妖神的存在,统治着数万顷的寒北之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经历了千万年繁衍生息的浩大族群,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却寻不见他们半点影子。为什么? 因为……这是个秘密,暂且不表。 狐帝狐后一家所居的宫殿名为千秋殿,千秋殿外环绕千百妖城,千秋殿及妖城隐匿的处所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每每有异族来访,要么无功而返,要么有来无回,从未有谁真正见到过千秋殿与雪域妖城。 也因此,但凡有犯下罪咎的生灵,只要能及时躲进雪域,求得千秋殿庇佑,或可侥幸逃过责罚,连神仙也奈何不得。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特殊权力的族群,却又严于律己,莫说畏罪潜逃而来的异族生灵,就是本族中人,狐帝狐后待他们也是赏罚分明。 由是雪域在六界的威望颇高,收获了“妖神”的美誉。许多天族都宽待他们。 但妖终归是妖,即使雪域狐族享有如此美誉,也并不能令所有神族接纳,比如——战皇武尊,他一视同仁地敌视所有妖族。 若非他们隐蔽极深,上琰也不会容忍他们的势力发展壮大到如斯地步。 毕竟,自古以来,神与妖都是势不两立的。 而在凤玉鸣被证实为天圣娘娘凤玉圣之妹,并获封成为启阳山琪梧宫第二任宫主的许多万年前,在极北极寒的雪域,有一天大雪密密麻麻织遍了阴玄色的长空,山川冻彻,阴风怒号,看起来,方圆万里并无生命存在。 然而,看得仔细了,却有,活的。 细看,你细看,便可见浩瀚的冰雪中,横卧了一只半人半狐的妖兽。可以看见,它虽然拥有一副美妙绝伦的人面,杏眼娇唇,深睫浅眉,然而,双耳仍是尖尖的狐耳。 它的身躯与人类女子无异,却无衣衫遮羞,全靠漫天浩白的雪席掩盖。 在它身后,拖着一条长而蓬松的柔软狐尾,狐尾纯白,唯有尾尖端呈现一团淡蓝,如雪中磷火,熠熠生辉。 这大概是一只化形化到一半的雪狐,因为中途法力衰竭,遂颓然躺卧于此冰天雪地中,又因本身孱弱,法力不足,最终沦落到这奄奄一息的绝望境地。 或许,待这场风雪过去,残留在雪地的就只有一具半人半狐的尸身了。 也是天可怜见,这时,刚好有谁从玄冥浩渺的天际飞来,银白正袍有蓝色桫椤花花纹滚边,别生雅致;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有凌傲万方的气概,手执长剑,凛然如雪。 他无瑕的白色长靴踏过重重白雪,同时四下瞻顾,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忽然,他瞥见了脚下奄奄一息的妖兽。 他皱了皱眉,开始举剑,挥剑,施法,在纯蓝光弧接二连三的闪现中,黑云顿消,霜雪骤寂。 于是在稍显晴明的雪原上,他低头看见妖兽单薄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求救。 他是谁? 他正是前文提到的,九天战皇台战皇武尊,上琰。 他本是为了捉拿两只老妖一路追踪到这极北雪域的,谁知那两只妖竟在漫天雪席中顿然隐匿了踪迹,害他一番好找。 他憎恨妖族,因为在与妖打交道的千万年的漫长岁月中,他见过太多妖为非作歹了,在他眼里,妖是残酷、狡诈、狠毒的,在他眼里,人世间诸多祸殃,都是因妖而起。 按理说,他对妖是绝对不会怀有任何同情的,但他还是挥拂衣袖,施展术法,将这只命悬一线的小妖从将临的死亡中解救出来了。 他助她褪尽狐形,赐予她完美人身,复割下外袍一角,化成宽大衣衫,予她拢上。 救她,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而于她,却是后来千百年的明月相思,后来的百年、千年,她都谨记,在自己气息将尽的危急时刻,有一位上神渡给她一口仙气,使她转危为安。 所以,后来无限的岁月里,同样的误会都深埋在她内心——她稚嫩的心灵始终以为,自己最后是因为那位上神的一口仙气而复生的,自己的命有一部分是源于他的,于雪域生灵而言,这是至死莫可见忘的大恩。 当时,战皇发问:“千秋殿位于何处?” 他怀疑那两只作恶多端的老妖是躲到千秋殿里去了。 “这……小妖不能说。”她仰起头,又低下头,弱声回答。 “你确定?”他面色冷峻,厉声责问。 “上神……小妖不敢隐瞒。我乃狐帝第七女,确实知晓千秋殿之所在,但……但,事关全族机密,实在无可奉告。”她眉蹙春山,音韵凄婉,却意志坚定。 上琰皱了皱眉,心下烦恶,不觉已将煌元剑直指她的颈项,目光狠锐,冷声道:“你可知本尊恶妖,救你本不为行善!” 她愣了愣,凄然低头,落寞言道:“明白了。” 说罢,不消更多言语,开始集蕴内力,意欲摧毁内丹。 上琰很有些意外——他从未见过有妖族这样做的。那可是妖啊,那可是自私自利、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卑劣的妖啊!怎么会…… 他又见她形貌稚嫩,不足万岁,想着,她心性尚且澄明,或可为善;又是自己不久前亲自救下的,终归于心不忍。 于是,他悄悄地解了杀伐之心,意欲留她多活个千儿八百年的。 “罢了,念你身上并无罪孽,且留你一命吧。不过,善恶有报,愿你日后好自为之。”他淡淡地启唇开口,掷下这段话便又往别处去搜寻老妖的踪迹了。 只是不曾料到,此时一念偏差,却将误己永生。 她本明慧,虽然他临去前扔下那句话时表现得很淡漠,但她仍然能体会到其中的慈悯与宽容,因而愈加感恩那位上神了。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神族,第一次接触,让她对神族产生了良好的印象。 现在,我们来说一下千秋殿。 千秋殿之所以那么隐蔽,首要原因就是它并没有依照常理建在地上,而是建在了深深的地下。 另外,为了守护这个雪域妖族共同的家园,它一直被牢固的结界笼罩着,而在它的外面,又有历代大妖设下的重重幻境,以作障眼之用。 在这种种精心维护之下,千秋殿及周围附属的千百妖城终归享有许久的平安,几乎成了六界“察无此地”的空白存在。 话说回来,我们的狐七小公主仙浅在冰天雪地里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后,赶紧回到千秋殿——她的家。 “好啊,仙浅,你偷溜出去玩儿也就算了,竟敢在外面逗留那么久,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化回原形的仙浅甫一跨入千秋殿正门,就撞上了大姐绝缘一本正经的脸,绝缘显然有些生气,语气中含有责怪。 仙浅劫后余生,再见到亲人只觉得倍感亲切,也顾不得大姐是不是板着一张脸了,直接扑到大姐怀里,抱紧了,同时撒娇着说:“大姐,小妹好想你啊!” 反倒是绝缘开始不知所措了,面对这个可怜巴巴地跟自己撒娇的小妹,她不知是该继续教训她,还是该安慰她了。 “我看到天空开始飘雪就打算回来的,却突然觉悟到化形的契机,我不想错过——谁知错过又要等多久。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渡起灵来了。就在我聚精会神渡灵的时候,凭空猛地响了道雷电,吓得我灵全散了,内力大伤,化形也受到了阻碍……” 后来,温暖的灵香阁中,小仙浅同姐姐们谈起了自己的经历,引得姐姐们一阵后怕。 “谢天谢地,总算是有惊无险。”姐姐们拍着胸口说。 “我的小祖宗啊,你修行尚浅,干什么急着化形?就算着急,也该回千秋殿化啊,幸亏还好,你平安归来了,没遇见什么戾妖凶神。” 狐六公主夜光坐在仙浅旁边,拉着仙浅的手,一脸担忧地说。 戾妖是指会吞噬其它妖精的妖元来增进修为的妖。是妖族也很惧怕的存在。 “是啊,为了安全,哪怕再等个几千年,也是划得来的!” 狐五公主忆惜附和道。 “凶神?怎样的神算是凶神?” 小仙浅仰起脸,懵懂地问。 “怎样的神?凡是神,哪个不凶狠?” 狐二公主金阳一边举步跨进灵香阁,一边说。 她曾在人间待过几百年,那时候正处于神妖对峙的时代,她曾目睹过同类被巡世仙神追杀,而她也未能幸免。她被捡回雪域的时候,命悬一线,遍体鳞伤。 从那以后,她索性就安安分分地留在了雪域,再不愿踏出半步。 可他分明是温柔又慈悲的啊。 小仙浅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 论贪玩宗主 “凤宫主是随性惯了,故而无论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如果真能与玄尊这样庄重的人物结缘,由玄尊管着束着,相信很快就能明识大体,收敛行径了。” 这是九天诸多仙神一致的意见。 天知道,他们心里也巴不得琪梧宫那个爱闯祸的祖宗能被谁收一收,他们在她那里可都是吃过苦头的,说出来满满都是泪,唉…… 天帝心里也这么认为,只是不好意思表达出来,今听众神这么说,正中下怀。 只是婚姻大事,怎么着,也得先同两位当事人知会一声,然后才好打点相应事宜。 说这么办就这么办! 天帝当即钦派九愿神君携随从前往太九玄,向玄尊禀明天缘一事,随后,又亲自率随从前往启阳山,告知凤玉鸣。 想他堂堂九天帝尊,现竟做起月老的活计,感觉还挺奇妙的。 不过,只要是想想自己的姨妹成才有望,他内心还是很欣慰的。 可是,过程中还是有些波折。 太九玄那边,玄尊表示自己目前专心于法术精进,无意姻缘。 知此,九愿神君不禁冒出了一头冷汗。 九愿本以为既是天缘,那便是无论哪路仙神都会欣然接受的,如今玄尊这种状况,却令他感到惊讶。 另外,启阳山那边,玉鸣也表示自己希望同一个熟悉的人结为夫妇。 虽说她心中很悦慕那位玄尊的风华玉颜,可她跟他目前为止,真的只见过两面,但她期待,在步入婚姻之前,和所爱的人能有一场缱绻绵柔的恋爱。而她和玄尊的两次见面都僵硬得跟小鱼干似的。 但九愿心里叹息:唉,这两位啊,若此时能敬冥冥天意该有多好,那将免受诸多伤恨凄苦啊。 然而,玄尊虽不肯接纳玉鸣为妻,却表示可以以师之名暂为教养她,待她文韬武略礼仪性情样样都足达封神的时候,再解除师徒之名,各自为安。 这也是给了九愿与天帝一个台阶下。 这样看来,似乎这是眼下最好的结局了。 虽然关于“龙凤呈祥”的良姻众仙家多有期盼,但玄尊大爱,肯费心照看玉鸣,这于众仙家也是喜闻乐见的美事。所以一时人人称善。 十天后,九天与北海喜宴,热热闹闹地兴办了。海、天两界贺此大婚,人人喜气洋洋。 当时,在一片绚烂的彩云辉映中,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轻霞公主自高高的金阶上拾级而下,而身着喜服的兰澈神君在金阶脚下默然伫立,等待被侍女搀扶的新嫁娘缓缓迈下台阶,迈到自己身边,他好再牵她迈上兰籍府的花轿,那时,这场旷世姻缘便算结成。 当时,玄尊站在观望的众神中间,神色宁静。 玉鸣则在玄尊后方的菡萏池边,眺望他深墨色的颀长背影,小脸鼓鼓的,眼神怨怨的,活像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小孩。 “你可是,传言中的玉鸣宫主?”这时,一句温润男声于身后响起。 玉鸣回头,便见一秀丽男子伫立在自己身后,男子身着银灰色神君服,面带和煦如暖阳般的微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使人见之如沐春风。 “是我!您是?”玉鸣不假思索道。 “哦,小神来自冥州府,名唤符宋。”男子如是笑着说。 符宋,陌生的名字。 不过,这也正常,冥州府是在地下,天上地下往来较少,也鲜少提及,对于玉鸣来说,还未将长在天上的各路金仙银仙认全——当初金府桥上就是个响当当的例子,地下的能知道才是难得。 她打量了符宋一眼,淡淡地回了句:“哦,美男你好。”转而又继续观望前面玄尊的动向了。 说起这位符宋神君,在九天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在冥界,可也是家喻户晓的显要人物啊。 整个冥界都归冥州府管,而他,正是冥州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上,虽然才几十万岁的仙龄,但自他管理冥界以来,整个冥界算得上是河清海晏。 符宋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玉鸣的胳膊,问询道: “我听说你乃九天贪玩宗宗主,可是真的?” 什么?贪玩宗?九天还有这个宗?而她,还是这个宗的宗主?她怎么不知道! “听说?你听谁说的呀,本宫主虽说行事率性了些,可活了二十万多年了,心理还是很成熟的,对玩什么的丝毫兴趣没有……” “欸,我请你玩斗鸡。” “太好了!一起!” “……” 一句话就暴露了玉鸣的真实心理年龄。 可能这也是玉鸣的优点,因为她前一秒还候立风中,呆呆凝望心上人的身影,任心中贪嗔痴怨,轮番撵过,表情如遭风霜欺凌的柔弱莲花,下一秒就可以捋起袖子,在斗鸡场中吆喝呐喊,气冲斗牛,将那些威武汉子都比了下去。 正因为这样,她才活得开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我又赢啦!”斗鸡场外,玉鸣仰天大笑,自己押的斗鸡接二连三地斗赢了,这可把她高兴坏了。 一旁的符宋微笑着看着她因欢乐而闪耀如星辰的双眼,突然觉得,叫她九天贪玩宗宗主确实可惜了——实在该称呼她为六界贪玩宗宗主啊! 可能是乐极生悲吧…… “原来凤宫主是躲到这儿来贪玩了,可叫本尊……” “宗主、宗主,叫我宗主的你怕不是个憨憨!” 许是斗鸡场的声音太过嘈杂;许是接二连三的胜利让她开始膨胀;许是她对于“贪玩”“宗主”这些字眼太过敏感了;或者是以上情况兼而有之,她就将那个“宫”字听成了那个“宗”字,然后就条件反射地喊了这么一句。 等到她转过头来,她登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玄尊!而她——刚刚又一次对玄尊大人不敬了!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不像小鱼干,却像打脸的活鲤鱼。 此刻,临棠琦面色深沉,表情凝重,居高临下地盯着对面的玉鸣,眼神深邃如无星之夜,玉鸣一时慌得厉害。 “是、是您啊,”玉鸣赶忙收回指着玄尊的手,同时收回娇蛮神色,换上一副谦恭的面目解释道,“我不是说您是憨憨,我是说刚刚叫我的人是憨憨……” 玄尊脸色更沉了。 玉鸣立刻意识到刚刚喊自己的就是玄尊,又开始搜罗话语寻求补救:“哈哈哈,就算是憨憨,您也是最尊贵的憨憨。”说时,她还带着赞赏的微笑。 玄尊面上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怒。 玉鸣却觉得玄尊变得友好了些,她甚至忘了,自己还需要给他行稽首礼。 “小神,冥州府符宋参见神尊大人。”好在,符宋知礼,很快上前来向玄尊行躬礼,同时,场内一众大小仙官也反应过来,纷纷前来行礼,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玉鸣一时醒悟过来,又看了一眼玄尊,想起金府桥上事,便赶紧跪伏在他面前。 玉鸣起来时在符宋旁边,忍不住小声问:“你怎么不早点来行礼?” 其实,这也怪不得符宋与斗鸡场内的其他神仙。 当时玄尊依旧穿着朴素的袍子,符宋又鲜少与他照面,都不大识得。后来,符宋也还是听他自称“本尊”及玉鸣说他“尊贵”,这才推测出他的身份的。 玄尊淡淡瞥了眼符宋,说:“都平身吧,本尊本就不好这些虚礼。更何况,本尊看起来还不太明智,不是吗?” 说最后这句话时,他的眼神又悠悠地转回到玉鸣身上了。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言多必失!玉鸣当时心里切切地警告自己这四个字。 “凤宫主,本尊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不久之后,本尊就会成为你的师尊,你就是本尊的徒弟,本尊将尽心教诲你,九天神祗的尊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做的该怎么做,不该做的,又该怎么不做。”玄尊再次开口。 “什么?”玉鸣惊异地抬起了头,眼中像是燃起了烟火,满是好奇的焰光。 这是什么道理?有天缘的人不结成夫妻就会变成师就在海天喜宴过后不久,也就十几二十来天吧,天帝陛下择了个祥和的日子,定于乾机宫宣辰台为玄尊与玉鸣举办缔结新缘的仪式,说是刚好续续海天婚宴的喜气。 那天刚好是花朝节。 花朝节前夕,琪梧宫内,玉鸣呆坐在自己寝宫的铜镜前,以手托腮,又一次想入非非。 她想到明天就要和临棠琦确立师徒关系,之后就当搬离启阳山,移居太九玄了,心里便有些不舍。 别看她平时没心没肺,对什么都只三分钟热度的,但其实心里,对启阳山的感情厚着呢。 十七万年前,天帝封帝大典,鼓乐喧天,花雨淋世,同期,册封一直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凤玉圣为六界天后,天后怀旧,多年征战四方,终得安宁,却尤为思恋故里,于是在启阳山上修建琪梧宫,建成后,时常归居。 二十四万年前,启阳山上草木蓁蓁,虽则狮虎狼豹成群,却缺乏灵精妖魅,是一座凡山无疑。 某一天,一如往常,红亮的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一寸寸扯破了黑夜的面纱,在薄薄的雾幔渐开之际,一只金羽的雌凤自第一缕金色的曦光中化形而生。 那便是尚为雏凤的玉圣临世。 她光辉璀璨,运征祥瑞,浩法傍身,却只像一粒萤火黯然坠入漆漆沉沉的草木中。 虽然天运昭彰,但最初在这个浮浮茫茫的大千世界,上至九天,下至九地,没有任何人曾为这凭空一闪的金光侧目。毕竟这个世界太过浩瀚,浩瀚到每时每刻都有各种吉凶异象纷至沓来;毕竟这个世界太过倥偬,倥偬到耳目三里之内的事就足以令人投入全部身心。 又过了四万年,第二只金羽的雏凤自初阳中诞现,降落在一片万紫千红的花海。后来,启阳山上的那片花海被命名为无恨坡。 玉圣命名的。 无独,有偶,憾恨消。 或许是四万年无人问津、孤身只影的孤独酿生了她心底对亲情的渴望,她曾行遍启阳山,徘徊于形形色色的兽群中,寻求接纳与温暖,却总能察觉自己与它们的不同,每至午夜霜紧,或者伤口溃脓,那种冰冷的疏离感越发尖锐。 她多想能遇见一个同类——如果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生灵,总会和自己相守相惜吧。 她都思量好了,若真的能遇见同类,她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她),让他(她)体验到亲人的温暖与陪伴,她还会保护他(她),找到食物紧他(她)先吃,做了衣服紧他(她)先穿,在一切情况中,她会率先挡在他(她)前面,让他(她)感到生而为幸…… 等啊等,等了整整四万年,她终于等来了凤玉鸣。 跟玉圣相比,玉鸣真的很幸运,因为自现世初刻起,便有一双赤红眸子密切关注着她。 那个赤眸的少女自称是她的姐姐,并且带着她在启阳山上生活,给她创造了许多幸福。 论人间风华 雪域狐七公主化形回归千秋殿之后,在雪域待了两万多年。 在那之后有一天,她蓦地心血来潮,说要去凡间游玩。 其实压在心底的愿望,是想去人间碰碰运气。 那次死里逃生之后,一回到千秋殿,她就一头扎进藏书阁里,遍翻古往今来的诸神传记。 她在古籍上找到那位施恩于她的上神的记载,在古籍存留的画像上,她找到了同记忆中一样的银白正袍,一样的桫椤蓝纹,一样的庄严面貌——那位上神,原是妖族公敌——九天战皇,武尊上琰。 可她选择性地忽略了他是妖族公敌这一点。 她就记着,他除了救过自己的命,在六界发生重大战事时还曾引领天军作战,十分英武。如今六界靖平,他闲暇时,喜好游历人间,顺便救济苍生,维护凡世太平。 她想见他,所以看到他“喜好游历人间”时心中燃起了希望。 她就想:若是去人间转转,没准就能碰见他呢。 为什么要见他? 大概,是因为救命之恩太过厚重,她时时刻刻惦在心上,希求回报。 其实谁都清楚,人在最虚弱、最无助时候见到的一缕光,很容易化成这一生见过的,最亮的光。 两万年,两万年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想再见他,很想很想见。 她跟狐帝狐后禀明了自己想去人间的意愿,狐帝狐后自然担忧她年少,便有好一番叮嘱。 最后,狐后自一只镶嵌红玉的紫檀盒子里取出一只素色玉环,环上缠枝纹精致繁密,很是美观。 仙浅拿在手里观摩了一阵儿,狐后伊她在一旁嘱咐道:“这环儿叫易环,是咱们雪狐族的秘器,它足以掩盖你身上的妖气,使你在人间如普通凡人般来去,以避开巡世仙神的耳目。” 仙浅听着,万分珍重地收纳到怀里,并对伊她的叮嘱点头以示肯定。 伊她又说:“此去凡间,也算一种历练,只是你当万事小心,切记要多行善,多救济世人,约束言行,谨慎自持……” 可怜天下父母心,伊她对仙浅的反复叮咛,真可谓如海深、如针细。亏得仙浅一一听了下来。毕竟她自小乖顺,也因此,深得父母欢心。 仙浅离去时,再次穿上了上琰赐予她的那件外袍,当初上琰没有注意到,他自袍裾上割下的那一片布料,原来印有一朵桫椤花纹。化成衣衫后,那朵桫椤花就盛开在她裙裾上,轻轻摇曳,兀自生姿。 两万年间,她未曾再披上过它,因她过于爱惜,爱惜它胜过爱惜自己的眸子。 万年,若果缘分尚存,那么,纵然千里迢迢、山海重重,重逢,想来也是在望,她便是怀着这样的愿景来到人间。 初到人间,仙浅走在人界的街上,迎面扑来的是一阵迷茫,她像一只初次破茧的稚嫩蝴蝶,面对纷繁缭乱的春天,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决定前往东域宣国去寻她的六姐夜光。 夜光早在好多年前就入世了,如今是宣国的皇后。 对于夜光与凡人相恋,并且私自婚配,仙浅心底里是担忧的。 不仅因为六界条例都禁止妖族与凡人通婚,而且因为,她认为,爱情应是两颗完全坦诚的真心彼此碰撞、共舞的过程,可在这场人妖情缘中,她的六姐自始至终都在以凡人的身份与帝王相对,以倾世的美貌与热烈的感情吸引着帝王的心。 在她印象里,凡人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春秋,太过短少;又听说凡间帝王多情,曾有一位帝王娶青梅竹马的女子为后,不几年,却又废后重立;况且,凡人大多悚惧妖族,待帝王知晓六姐真实身份时,则不知昔日口口声声的深情厚谊还能剩下几分? 经过多番考虑,她仍旧觉得六姐应当向帝王坦明身份,若帝王接纳则好;否则,六姐就可回雪域做回她潇洒自在的妖。 可只要行路人不言苦,旁人终是劝不回头的。更何况,她这六姐还是姊妹里顶倔强的一个,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她这个小妹除了祝她一切顺遂,还能说什么呢? “东域,宣国,王城。”仙浅喃喃念叨着六姐所在的地方。 从极北雪域出来,仙浅打算等跨进东域的边界,再打听宣国具体的位置,到时候想法子传消息给六姐,跟六姐见一面。 十里夜市,灯光如昼,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其间佳姝丽人相携往来,彩衣如花,玉面生春,各类贩夫走卒亦燕然自乐,喜笑连连。 火树银花辉映,锦衣华服交错,宝马香车流连,恍惚间,泱泱城池如银墙碧瓦,遍地黄金,真乃太平国土,锦绣人间! 这便是宣国边城夜市的绮丽光景了。仙浅一路东行,经历那么多的大国小国、大城小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胜景。 仙浅心想:看来宣国的皇帝定是个明君,才能将偌大国土治理得井井有条,连小小边城都能如此繁荣。 看着众人喜乐欢欣的模样,她猜想这定是个人寿年丰、国泰民安的富庶国度。 事实上,若忽略某些因素,也确实如此。 宣国在东域已传承了近五百年,前朝没落,宣国初代帝王应运而生,在万民拥戴下登基称帝,后立下宏图大志,誓要一统东域,遂开疆拓土,剑指四方,吞并周边诸多小国,可惜霸业未成,帝先殁。后世踵武,历十世,至今,已占据了一半以上的东域疆土。 整个东域得天独厚,灵气充沛,物产丰饶,好比一个天然聚宝盆,宣国更是咬紧了宝藏丰硕的那一大块,再加上历届帝王大多励精图治,这就使得上面的夜市胜景城城相接,不绝于境。 一般灵气充沛的地方,妖祟也多,因为妖得灵气好修炼嘛。但东域的妖大多安静,倒不是因为这里的人民防妖驱邪做到了多么滴水不漏,而是因为,神仙也爱往这儿跑——灵气富饶的地方,神仙也爱! 这里,我们就要讲到,东域边陲,临海,有一处大山,绵延千里,山上草木蓊蓊郁郁,远望青葱一片,甚为壮观。有时朝夕之际,雾霭缠绵,观之如青衣素纱的仙女,优美清秀,是以附近居民都称其为笼仙山。 笼仙山笼的是仙吗? 不不不,千万别被它敦厚的外形和美丽的名称迷惑住了,在那葱茏的草木中,其实气息着许多妖族。 在墨绿的枝叶缝隙中,不时闪烁着妖族的尖牙利爪,有时候,还能看见妖族化形的情态。 笼仙山周围有许多城镇,城镇中有不少渔樵之辈,登山伐木、下海打鱼,就常受到妖族袭扰。 治理东域的神君,名唤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所冠的这个儒雅风流的名字,却也符合他随和悠游的本性。 只是这位神君,一年到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其它三域游山玩水,东域生民若要寻他却需先打听他的行踪。 游山玩水归游山玩水,锦瑟对本土民众的福祉却也上心。 当他收到仙使呈上来的案牍,也会认真查看其上所列的生民的祈愿。 在那些文牒上,有人求生子,有人求驱邪,还有人求姻缘。 当翻到求姻缘的文牒时,锦瑟忽然笑道:“怎么姻缘也来求本君了?向来这是归月老管的。” 他揉揉自己微皱的眉头,向来随性惯了的人,要开始规规矩矩地工作,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忽然,他目光落到某页翻开的文书上,越瞅越定神,越定神越认真瞅,最后,竟气得面色青白,忍不住将那卷文牒怒扔在地。 “可恶!笼仙山一带妖族竟已猖狂至此!”他“嗖”地站起来,恨恨骂道,环绕他周围的仙使则面面相觑。 仙使中有一位名唤无端,是锦瑟最称心的一名仙使。每逢出游,锦瑟必偕他一道。锦瑟聪明伶俐,又勤快利索,能出色地完成锦瑟交付的任务。 可此刻无端也是一头雾水,不知神君大人想要如何行事。 待他捡起锦瑟先前在翻的那本文书,翻了翻,便理解锦瑟为何这般愤怒了。 文书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落定了生民控诉笼仙山妖族伤人的泣辞。 众仙使都知道,锦瑟神君生平有三喜,一喜有借有还。 之前,他赶去南域游玩,逢巧想起南域的澄月神君数万年前曾借了他三千贯金叶子用来翻修府邸,后来日升月降、潮涨潮落,生生几万年过去,他愣是将要钱的事给忘了。那回一想起,便觉为澄月的诚信故,也当亲自前去讨债。遂酝酿了几天,终于亲自访问澄月府邸,讨债。 可澄月说自己不记得有过那么一回事,一片金叶子都不肯掏。锦瑟可不惯他,当即摩拳擦掌,拎出兵器说要帮对方回忆回忆。 后来还是无端千里迢迢呈来数万年前那张借条,让澄月心服口服,赔还了锦瑟,这才息事宁人。 锦瑟二喜公正,如果说他对有借有还有种强烈的坚持,那他对世间的公平公正可说是达到了固执的地步,尽管为之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锦瑟最后,也是最喜爱的,就是清净。 平素东域万民的祈愿虽多,到底他爱他的民众,所以于阅卷理事时能寻得清净之乐。 但此番得知笼仙山妖族所为,他满心则是对民众的挂念,哪得清净? 元夜是凡间春节后第一个月圆之夜,是凡人中极重要的一个节日。 每到元夜之夜,人间许多地方都会举办灯会,灯会上展出的灯五彩斑斓,造型新奇。另外,对生活富有高度热情的人们,总愿意趁此佳节乐呵一番,或是放焰火、或是踩高跷、或是舞龙灯,耍得不亦乐乎。 仙浅穿行在元夜凡间的街道上,道路两旁各种美食珍玩,艺技杂耍,让人应接不暇。 这是她第一次过人间的节日,颇觉新奇有趣,于是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却不觉来到一条清澈的大河边。 大河边集结了众多青年男女,各自小心翼翼地往河上放着彩色莲花灯,放完后,还在河畔伫立良久,凝望着莲灯随波漂远。 她不解他们这种举动的含义,却是河畔一位贩卖莲灯的老人见她安静伫立又疑惑不解的样,遂上前说道:“咳,姑娘,可是新来的?” 仙浅颔首称“是”,又指着放莲灯的男男女女问:“他们这是何故?” 老者遂解释道:“在我们这儿,这条河叫洛河,传说里面住着位嗜睡的神仙,一年到头不理事儿,可每到元夜,也就是今天这样的夜晚,锣鼓一响,嘿!就把他给闹醒啦,他被人这样一吵,本是要恼的,可看见外面花灯鲜艳,舞龙闹狮的又十分有趣,反而转怒为喜。趁这时候,人们就将写了心愿的花灯放到洛河上,讨好河神。高兴起来的河神啊,八成就会实现他们的愿望。来,姑娘看看我这些花灯,也买个放放?” 仙浅咯咯笑着,捧起一个蓝色的荷花灯,问道:“心愿?什么样的心愿都可以实现吗?” “合情合理的都可以”想了想,老者说,“哦,据说若是求姻缘的,在同一张小笺上写下自己和自己思慕之人的名字,再将小笺放在花灯内,如果机缘巧合之下,花灯漂到思慕之人的身边,那这二人,便是有夫妻之份的!” 仙浅听贩灯人这一番解说,咯咯笑个不停,也有想买的意思了。 末了,贩灯人又问:“姑娘,买个放放试试?这个祈福也蛮灵验的!” 仙浅心下喜悦,便拣了那只蓝色荷花灯,掏出银子,买了。 随后,她也捧着自己闪烁着红彤彤烛光的莲灯向洛河走去,身后贩灯老人热心地提醒道:“姑娘,记得写上心愿笺!” 论忆启阳山 “小家伙,你需要一个姐姐吗?” “姐姐?什么是姐姐?” 据说在无恨坡的花海中沉眠了三天三夜后,凤玉鸣终于灵识觉醒,睁开眼眸。甫一醒来,便碰见玉圣柔中晕蜜的殷勤询问。 而她则天真地问了什么是姐姐。 哈?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是姐姐?这么可爱的吗?她记得自己灵识觉醒时,这些概念都是熟稔于心的啊。 “姐姐是你的亲人,是会保护你、安慰你的人。”玉圣耐心地解释道。 “好,那我想要一个姐姐!”玉鸣开心地喊道。 “那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啦!”玉圣开心地回道。 “我叫凤玉鸣,姐姐。”玉鸣说。灵识觉醒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嗯,我叫凤玉圣。”玉圣揉揉玉鸣的头,温和地说。 “姐姐真好看,有姐姐真好!”凤玉鸣嘻嘻笑道。 “小家伙,得说诚实话!”玉圣睁着凤目,霸道地说。 “对不起,姐姐……”后来,青幂的灯影下,玉鸣捂着脸,不自觉地喃喃出声。一声哽咽倏地卡在喉咙里。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 启阳山的洗寒桥边原来有一棵梧桐树,她们在树下搭了一间小茅屋,冬暖夏凉,她们在小茅屋里度过许多春秋。 后来,桥坍了,树倒了,她们的小茅屋也被雷火烧成了灰烬,姐姐也不见了…… 雷火是乌红色的,从天而降,飒飒沓沓。 玉鸣依偎在姐姐怀里,呼唤道:“姐姐……” “怎么?” “我们是不是该离开这里?” “或许是的……”玉圣略显无奈道。 那一刻,一个拖曳着艳丽红裙的美貌女子在洗寒桥上被雷火击中,坠落到流云溪中,不知所踪。 玉鸣吓得不轻,更往姐姐怀里挤得紧了。 玉圣也受了惊,待缓过来,便坚忍道:“我们是得离开了。” 那场浩劫距今已经久远了,却一直徘徊在玉鸣回忆的边缘,尽管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了,但那天的风声却总很清晰。 那天,玉圣携着玉鸣逃离启阳山,但回头看雷火依然滚滚,玉圣心下不忍,便对玉鸣说:“我想救这山上的生灵。” 玉鸣说:“无论姐姐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好,那我就来设一道禁制。”玉圣说。 设置禁制对于年少的凤玉圣来说,需要消耗许多修为,但她还是去行了,直到嘴角渗出血丝,还在坚持。 看着后来淡金色的禁制符在半空中熠熠生辉,有一瞬间,她真的很心疼姐姐。 突然,一个皓发苍苍的老妇人从她们身后飞扑过来。那妇人面目狰狞,宛如失去孩子的母熊见到了夺走自己孩子的猎人。 为了保全性命,她焦急地带着两个孩子要逃出启阳山,谁知在她逃出来之后,身后的两个孩子却突然被一个金色的罩子罩在了山中,而她发现,这个金色的罩子是眼前这个女人设置的。 白发老妇要求玉圣解除禁制,玉圣说:“这是为了保护生灵而设的。” “轰隆!” 一声巨响。 有雷火向她们落下…… “啊!” 一声惊叫传进玉鸣的耳朵。 玉鸣启眸,眼中湿光潋潋,而待她看清缎缎为何惊叫之后,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缎缎怀里抱着一只白玉小麒麟,小麒麟许是嫌她抱得太紧,一直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一对毛茸茸的爪子动不动就会拍到缎缎的脸颊。 “宫主,你快收了这只小妖精吧!我快被它拍晕了!”缎缎扭过脸说。 “哪儿来的麒麟?不记得启阳山有这动物呀。”玉鸣笑着说。 “是紫玉殿下送来的。”缎缎回答。 “好端端送我麒麟做什么?” 玉鸣一边发问,一边乐呵呵地抱过白玉麒麟。 “紫玉殿下说是花神大人托他送来琪梧宫的,若非如此,他都想代养呢。” “花神?锦婳大人?” “是啊。您也知道,凡界一入春,她就随青帝下凡去了,明天又是她的生辰,没空照看小麒麟了。所以寄养到咱们这儿来了。” “唔,想起来了……” “您想起什么了?” 想起了,想起了那阵雷火之后,白发妖妇拽着她的姐姐一同掉落悬崖。 当尘烟纷起,周遭无数妖怪发出“吱呀”尖叫的时候,她只听见姐姐最后的叮嘱:“好好活着!” 活着,怎么活? 后来,她在人间流浪了好多年,离开的时候,不过十万岁,回来的时候,怎么就已经二十多万岁了呢? 在人间一个叫朴城的地方,她当过好久的乞丐。 在那里,太阳每天都会升起,集市每天都会开张,来赶集的游人每天都会打扮得花里胡哨。 而她,就在人来人往中选择一个角落,在那里坐一天,等待从头顶降落的食物或铜板。 “这小妞是沾了点儿灰,却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你看那杏眼,你看那樱唇,洗濯洗濯绝对能看过眼!” 说话的是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公子,在他周围,马蜂似的簇拥着一堆随从,玉鸣莫名很讨厌他。 玉鸣靠坐在墙角,面无表情地将刚刚搓好的一个泥团朝他面门上砸去——谁让他站在那挡着自己的视线了。 “瞧!瞧见没?这小妞在吸引爷的注意呢!” 男人抹去脸上残存的泥巴渣子,笑着对随从们说道,他身边的跟班也忙不迭地笑着附和。 玉鸣翻了个白眼,手里又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泥团。 不过这次,还没等她将泥团砸出去,对面的人群里就有一张大饼伸到她面前。 然后——她没出息地扔了泥团,夺过大饼,啃着吃了…… 难为谁也不能难为自己嘛,那些人虽然人模狗样,却是这些天唯一施舍她食物的。他们这些人讨厌归讨厌,他们给出的食物的样子却是难得的潇洒。 “咱爷说了,小丫头你要是肯跟咱走,保证这样的大饼能让你吃个够!” 人群里,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指手画脚地说。 “好啊!”想都没想,玉鸣就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对她来说,去哪里无所谓,只是一个人漂泊久了,饿久了,也累久了,特别希望安稳下来,即使那安稳可能是一群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凡人设给她的牢笼。 她想好好活着,还想变强,变强之后努力找到姐姐。她想在再见到姐姐的时候,抱住姐姐,说:“姐姐,以后换我来保护你,我来找食物给你吃,我来做衣服给你穿,我来给你温暖、给你安慰。” 她一直觉得姐姐很厉害,姐姐展开翅膀,就让她感到安全温暖,她多希望,有一天她也可以变得像姐姐那样强大。 但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被抠去了糖果的糖纸,随风飘洒各处,被踩被踏事小,难过的是,满嘴都是呛着风尘的苦味…… 可那是姐姐告诉她的,要她好好活着,那她就一定得活着,虽然活得,不太好。 “滚开!” 十四岁模样的女孩一脚踹在男人的肚子上,将他踹飞了十余米,飞去的男子最后捂着肚子在墙角“哦呀”打滚。 那力道,绝非普通女孩所能具备的,再看她的眼睛,猩赤如火,在黑暗中散射着可怖的光芒。 妖、妖怪! 可是——又不是! 九州大地,妖族繁多,所以像他这样的富贵公子出门都会系上避妖铃,每逢妖怪,无风自响,可遇上这丫头,这铃,它也没响啊! 他承认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将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带到府上,是想将她献给达官贵人,可事先也没人告诉他这丫头竟然这么厉害啊! 玉鸣生气了,天真纯朴的玉鸣真的生气了! 她料到他们带她回来肯定没安好心,但她有法术她怕什么?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个纨绔的公子爷竟会半夜三更趁她睡着的时候摸她的脸!真讨厌! 论朴城谜事 她将那个公子爷打了一顿之后就要离开,可是公子爷早就请来了除妖师。 虽然她经常同妖们混在一起,但她不是妖怪,所以凡间那些除妖师根本奈何不了她。 可那天来的,不仅有些凡间的术士,还有一个隐在暗处的穿黑袍的男人。 不出意外,那些术士除妖的法器对她无效,反而被她掀翻了伏妖台,捣毁了缚妖阵,有的最后还被她揪着胡子大骂了一通。 不过,她没敢太放肆,因为一直忌惮着庭院中神秘的黑影,虽然那个黑影一直在静观,但她还是心存戒备,她感到——那术士有大法术。 或者说,那根本不是这户人家请来的术士。因为除了她,似乎谁也不曾注意到他。 起雾了。 不知是从哪里开始漫上来的,好浓。 咦?那片青石铺的院子呢?那些挂在屋檐下透亮的大红灯笼呢?那些人呢?都去哪儿了?术士、家丁、还有那个一直躲在檐柱后观望的胖公子与他的丫鬟们,都去哪儿了? 还有这些暗绿色的萤火、墨黑的树丛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记得院子里本来没有这些呀? 乳雾里,树丛在起伏,萤点在飘忽,原来晴明的漫天星月也望不见了,这是幻境吗? “你是什么……身份?”一个男声问她。 “你是想问我是什么东西吧?不瞒你说,一般别人这么问我,我都会说自己是只野鸡妖。”玉鸣说。 “不,你不是妖,你身上没有妖气……”男声说。 玉鸣惊了一下,她睁大眼睛去找说话的人,大雾里,黑袍的男子凝望着她,淡淡地。 但,好强的威压! “凤、凤凰,瑞兽凤凰。” 她老实交代,“不过,你信么?” “我信。”男人说。 昏暗中,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男人坚定的神色。 “……” 倏地一阵劲风拂来,雾散了,萤火灭了,再一定睛,星天清明,寰宇晰然。他们并非处于原先的深宅大院,所以没有什么红火灯笼,人声鼎沸,而是在一个荒郊野外的破旧房屋中,眼目所及之处,除了生长了绿苔的院墙与拂檐的蛛网,便是从破旧窗户中望见的萤火幽微的草树,耳中还能听见阵阵凄清的鸦啼…… “可是,我们怎么在这里?”玉鸣疑惑地问。 “我将你带到这里来的。”男人说着,同时也从迷雾中缓缓走出,走到玉鸣面前。 玉鸣瞪大了眼睛,望着黑袍男子走近,这一望,她便可近距离地望清楚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度英俊的面庞,在苍凉的月光下,莹白的肌肤微微反射着清光,恰如白玉精雕细琢后呈现在月光下的模样。 从额头,眉棱,鼻骨,唇锋,到下巴,每一处弧线的转折都恰到好处,深一分凌厉,浅一分柔弱。玉鸣心中不禁感叹:这样绝佳的形象,得是多少春闺女子的梦中良人啊…… 恍然,记忆就在这里消弭了。 而现实中,她和缎缎一起逗弄了一会儿小麒麟后便就寝了。 翌日,花朝节。 “宣乐!礼成!” 宣辰台上,紫衣的掌礼秉着系了三根红飘带的竹棍高呼,宣辰台下,彩云片片,瑞鹤翩跹,众仙鼓舞,不胜喜乐…… 如梦,初醒。 初醒,如梦。 宣辰台上,礼乐交喧,她抬头望向高座上那人,玄袍金绣云螭,蟠蟠醒目。 那如白玉精雕细琢后的俊秀容颜,宛如是从层层水月镜花中析出,再度呈现在她眸中一般,而揭开翻飞的时空之翼,她的心再度悸动,如滴沥的沙漏般。 新的记忆是拿旧的记忆换的,而未来就踩在旧忆的尸骨上浓妆艳抹,跃跃欲试。 “凤宫主,请起。” 紫衣的掌礼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玉鸣收回望向玄尊的目光,赶紧照做。 原来按部就班地,首也叩过了,茶也献过了,祝词也读过了,一段新缘就算结成了。不过为什么,心里会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为什么后面还要解缔?”玉鸣不禁小声问掌礼。 掌礼道:“我想,玄尊许是喜爱自由。须知,这还是他头一次收徒呢!” 这一天,琪梧宫算是冷清了,除了那些留下来看守的仙侍,大部分侍从都被遣散了,真真是人去楼空。从此后,草孤长,燕自飞,月圆月缺再无人理会了。 玉鸣则带着缎缎、款款和穆如嬷嬷一切从简地移居到了太九玄神殿中的鹥曦宫,鹥曦宫建在第九重神殿上,与玄尊居住的龙皇主殿毗邻。从鹥曦宫内某扇漏花窗望出去,窗外流逸的彩云像极了启阳山翻飞的彩蝶,这令她念旧的心或多或少得到些慰藉。 鹥曦宫内的陈设与琪梧宫不同,琪梧宫华丽,处处非金即银,满溢着清冷的高贵;鹥曦宫则温馨,里面更多的是竹木玉石制成的器物,在玉鸣所立的窗口旁,黄梨几案上仅有一株蓝色珊瑚陈列着。 如果说琪梧宫给了她天后之妹的尊荣,鹥曦宫则给了她家的温暖。 “真希望从此能够安稳下来。” 当玉鸣抚摸着珊瑚枝,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以为是款款或缎缎临近时,便说出心中这般期许。 然而,身后的人微微行了个礼,出口的却是玉鸣完全陌生的嗓音,但那声音如珠玉琳琅,十分悦耳动听:“太九玄长侍,度湘若,见过少主。” 玉鸣不觉在那珠玉和鸣般的尾音中沉醉了片刻才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个一颦一笑皆似画的娴雅美人,美人衣井天色衣,饰红色梅花钿,花钿缀在额前,衬得其人千娇百媚。 虽然她自称为“侍”,但玉鸣从她身上寻不出半点侍女的痕迹,反而因为她身上那股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娴雅气质,差点认为她是哪家仙姬。 度湘若,好在玉鸣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九天上许多上神都有自己的心腹,心腹心腹,知心知肚。而度湘若,就是玄尊的心腹。传闻中,她聪颖明慧,本领超群,协助玄尊打点着太九玄上上下下,既是玄尊的心腹,也是太九玄的管家。 玉鸣正思忖着该怎么称呼这位大管家,她却像看透了玉鸣的心思般,开口说道:“少主唤我湘若就好,若您不习惯喊我的名字,唤我为姑姑,也是可以的。” 天哪!好贴心的人! 玉鸣在心中赞叹。对度湘若的好感上涨了几分。 “那,湘若姑姑,我刚才说的话,您都听见了?”玉鸣好奇地问。 湘若微笑颔首。 “那您能帮我保密吗?这是我的心里话。”玉鸣诚恳道。 度湘若说:“请少主放心,适才的话,我会守口如瓶的。” 玉鸣开心地笑了。 湘若又说:“我来是帮助少主解答疑惑的,少主若有什么问题,可以说与我听。” 玉鸣说:“我还真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待我正式成神之后,玄尊大人便要与我解缔师徒之约,这是为何?” 度湘若想了想,继而耐心地解说:“您想想,您以后若学成封神了,在天界会有自己的仙府,那时若是逢着大节小节,您是不是得亲自拜会自己的师尊?” “当然,生我者天地,教我者师尊。姐姐教过我,第一要记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好,”湘若拊掌赞叹,“请您再想想,您日后若遇着大事小事,于礼是不是应该同师尊知会一声?” “是。”玉鸣想了想,点头道。 “玄尊就愿免了这些礼,”湘若继续说,“所以提出待您学成之后各自为安。” 喜欢实在与清净;喜欢简单与朴素;喜欢真实纯粹的关系,这就是玄尊,在众神里也算独特了。 玉鸣认为自己很独特,因为很多人都用这个词形容她,但了解玄尊的想法后,她忽然对玄尊很感兴趣。 “可是,上千年的师徒情分,说解就解,会感怀吗?”玉鸣感慨道。 “当初东海龙王恳求玄尊收其长子为徒,玄尊见龙王太子良玉可琢,便同意了。千年后,解缔师徒缘时,太子哭得肝肠寸断,尊上却是无喜无悲。”湘若娓娓道来。 “噢,我明白了。”玉鸣乖巧道,她心中却还希望玄尊能有些留恋。 湘若向她交代了一下太九玄中基本的规矩礼仪,又提醒她晚间记得去龙皇主殿面见玄尊,之后便告辞了。 一个人的时候,玉鸣又陷入了深思。 以后的光景又当如何?如何成神?如何完成姐姐的遗愿好好活着,怎样的活法才算好? 她曾混迹于各类妖群中游山玩水,也曾在人间的闹市中卖花卖果;她曾偷偷学习大妖的法术,也曾死乞白赖拜花神锦婳为师……可她认为,真正好的生活是像姐姐那样为苍生做贡献的。 有时候她想,若她真能活出瑞兽凤凰的风采就好了…… “瑞兽应该享有尊荣。”在朴城的时候,那个男人曾对她说。 彼时玉鸣认真地听着,却对他话里的意思一知半解。 论荷灯许愿 仙浅听见贩灯老人的提醒乃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心愿笺上还是一片空白,便又折返回头。 在贩灯人小摊附近有一套公用的木桌椅,木桌上笔墨纸砚四宝齐全,她便立在一旁,提笔凝神思索。 笺上写些什么好呢?心愿?是福寿?还是姻缘? 她有何渴求?这时她脑海中开始浮现上琰的面貌。 默思良久,她终于在雪白信纸上写下这两行:元宵至,思君切,舞衣翩若蝶,红莲绽如血,沿堤心事洛河雪。 罢了,又在其后做了两行小注:小女仙浅,曾获救于天界战皇上琰,惟愿与之重逢,得报前恩。 统共四行蝇头小字,写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是因心诚意坚。 接着,她折好信纸置于莲瓣内,静静祈祷了一下,就将它托着放到了水面上。 花灯荡悠悠地漂浮着,映在水中的火光凄迷潋滟,如烟花点点。可惜,所有的莲灯,最后都逃不过沉没的命运。烟花是梦,梦后是凉。 别人放完花灯,很快就转身回到夜市了,可她没有,她想知道,自己小小的心愿灯会一直漂到哪里,迎来怎样的结局。 她目光盯着自己的灯,那是一朵浅蓝的、静谧的花儿,平和得如同滚滚红尘中淡然微笑的仙子。 所幸,河上各色花灯虽然繁多,却还稀疏,她得以一直望着自己的花灯,并沿着河堤下行。 她就这样一路看着,一路跟着,脚步越来越匆急,因她的花儿漂流得越来越迅疾,漂流着、旋转着,匆匆地,像要去奔赴某场重要的约会。 不知不觉,她追逐着来到一座浮桥旁。那是一座长长的浮桥,两侧荡漾着天上的点点星光与五颜六色的花灯,映衬在苍茫无际的夜色下,如诗画般静好。 这里是安静的,因为沿河一路追下来,已远离了闹市。此时一盏明月悬在微涟的洛河上,如一盏金黄的灯笼。 她抬头便发现浮桥中央立着一竖人影,那人影寂静,几乎与水天融为一体。 “呀,不可!” 在看见自己的荷灯在浮桥边撞了个趔趄,灯芯明明灭灭,似乎快要沉没时,她心下忧急,乃喊了一句。 未及荷灯翻沉,浮桥上那人先已俯身掬起了它,这时,仙浅已经赶到了桥上,与那人相距不远。 仙浅见那人用纤长的手指展开了莲内纸笺,望了一眼,又放回了莲中。 那人抬起如冰雪塑成的、清冷的眉目,望向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随后开口问:“桫椤花,你,是谁?” 语气如天霜般疏离。 桫椤花是仙花,也是天机锦上常见的式样,可眼前的女子,身上明明没有半点天族的讯息,却披着一件仙气缭绕的袍子,甚是奇异。 这里略做说明:两万年前那件桫椤旧袍已经不在了,相应的,那件沧海一粟般的旧事也被他淡忘了,如衣上茶渍,随岁月风干,终至痕迹全无。 也就是说,她苦苦念想的,却未记得她。 她凝望着他,那英俊的面目,那挺拔的身姿,比每次午夜梦回中的形象更加撩人心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洛河雪,波明灭,斯人踏桥何如冶。 “小女,仙浅,曾因机缘受过您的大恩,今日重逢,欣幸之至。”她痴痴望着他,眼波与洛河水一齐闪烁。 “你是凡人?” “我是妖。”虽然记得他恶妖,她仍诚实相告。 “我怎会于妖有恩?你许是记错了。”上琰说。 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她的衣摆,对衣面的桫椤纹无法释怀。 “三万年前,大人于雪域曾帮一只白狐化形,又割下一角衣袍为衣赐她遮体,您可还记得?”她望着他,泪光闪烁,眸中却还存有期待。 “不记得了。”他摇摇头,说道。 她感到心中有破碎的声音。 与女子分别之后,不管走到哪儿,上琰总会时不时想起浮桥上那个少女的形象。但他没有细想。 不久后,上琰来到东域神宫。 锦瑟见他来,便笑道:“战皇大人竟真的过来了,小神还以为请不动您呢!” “正事是什么?”武尊开门见山。 其实依照二位的交情,这般交流已是常态。 上琰在六界是出了名的冷傲,不近人情,但在六界,他同锦瑟神君的交情也是出了名的好,毕竟在上古神魔混战时期,这二位是互相扶持过来的,也是可歌可泣了。 “是妖物的事。我们这儿有座笼仙山,前阵子百姓上书,说笼仙山有妖物扰民。后来我率神兵前往,发现里面有座巨大城池,有位女君,是一只修炼了十几万年的蛇妖,法力高强,很不好对付。”锦瑟说。 “你有几百万年战龄,会对付不了十来万年的蛇妖?”上琰疑惑道。 “单纯一只蛇妖谁怕啊?可那是整整一座妖城诶!所有小妖都唯她马首是瞻!你也知道,百万年前,我是与魔族打交道的,后来我族胜利,我接管东域,做了个清闲神仙。这还是我头一次和妖族打交道,所以应付不来。” 被老友一说,锦瑟就急了,而他一急,就开始替自己辩解。 上琰听他讲完,便道:“笼仙山的事,我帮你就是。” 这日正值仲春,一片淡紫色的祥云笼罩在嵯峨峻峭的高山上,山隐隐浮在遥远的云端,上面还蓄着薄薄的积雪,宛如层层白玉缎带。 仙浅刚出了小城,来到一片沼泽,在这里,她将揭开一段旷世秘辛,暂且不表。 而在宣国,她的六姐也已开启了一段传奇。 “你说,皇后真的是凡人吗?” 宣国坤华宫外,两个红衣宫娥在提灯守夜,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 “嘘,不可说。”另一个宫娥将食指竖立在唇中,示意道。 二人至此彻底噤声,四下倏忽寂静,红色灯笼如海,宫娥红裙如灯。宫闱之外,泱泱城池清寂如岸。 两位宫娥适才谈论的皇后,据说本是乡野女子。三十多年前,当帝王还是太子的时候,私服出行民间,偶然在人群中瞥见容貌倾城的皇后,当即下马,循着皇后的身影追了三里路,直到城郊树林才得皇后回眸,二人心许后,太子带她回皇宫,并力排众议娶其为太子妃。 传说前任帝王曾以皇位为筹码反对这桩婚事,却拗不过太子坚持,最后既允了婚事,又传了皇位。太子登基后,也就封爱妃为皇后,母仪天下直到今天。 太子即位初期,宣国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如常,虽未有大进益,却也平稳。经二十年,国势渐衰,境内暴乱初起,往后,帝身体每况愈下,民心多忧。 初时,皇帝专宠皇后,后宫一直没有妃嫔,帝后也无皇嗣。于是国内流言四起,风传皇帝被皇后所迷,雄心壮志尽化为儿女柔情,以至于不思治国,身体更每况愈下。 据说帝王不忍皇后担此污名,在登基十年后终于开始纳妃,并有了皇嗣。可即便如此,帝王对皇后的偏爱还是有目共睹。 又二十年过去,帝垂垂老矣,皇后却依然青春貌美,于是,宫里宫外又开始传说皇后是妖,不老不死,待在国君身边只会魅惑君上。 一时人心惶惶。 至六年前,国有术士,不忿妖后作乱,斗胆于御前大显神通,他使石头累叠成人形,在御前跪拜,又使昊天呈现“吾皇万岁”四大金字,使得龙颜大悦。 帝称赏万金,术士却拒之不受。 恰逢宣国南部某地遭遇洪涝灾害,术士亲往其地,施展术法,那一刻,凭空骤显金龙之印,自他掌中,张开金光如屏,光屏伸展,将整个灾地笼罩在内,愣是使江汉洪潮奔涌不进,护一方百姓安然。 由是,术士名声大噪。 借着这众口褒扬的时机,术士勇敢地站出来,指说当今天朝皇后,其实是妖类幻化的。 国君闻言,将信将疑,虽然回护皇后,但术士的本领他是实打实见过的,因而也动摇了,他命令术士给出证明。 术士便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亮出一面径长一尺的宝蓝色明镜,对着皇后就是一照,这时众人惊骇地发现,镜中映现的是一只白毛狐狸。 皇后惊恐得连连倒退,偏生一不留神,不知被什么给绊倒在地,不跌不要紧,这一跌却在身后现出一条蒙茸狐尾,将殿上众人吓了一大跳。 事实胜于雄辩,到这地步,皇帝虽然心痛,却也清醒,当即下令侍卫捉拿妖女,又听术士的话对其火刑伺候。 那皇后也是奇了,虽然失魂落魄,面如土色,却并不挣扎,也不喊冤叫屈,只任由他们处置,仿佛灵魂出窍了似的。 更奇的还在后面,火刑台上,烈火大烧了三个时辰,却连帝后的衣摆都没损坏半点儿,这下大家更加断定她是妖了。 皇帝正想请术士做法,忽然,从天而降一位白衣男子,手执一柄折扇,相貌堂堂,衣上布着些好看的黑色纹饰,身旁有五彩鸟环绕,端的是十足的神仙气派。 环绕着火刑台的各个下界凡人,目睹他缓缓降落,皆以为天神下凡,连皇帝也感到惊讶。 而那术士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始终伤不了皇后分毫,意外之余,十分苦恼。 那天降神人落在火刑台上,折扇一扇,将熊熊烈火扇灭了,又一挥素手,将捆住皇后的绳索挥散,然后扶着槁木般的皇后走下火刑台,任凭众人目瞪口呆。 天降神人说帝后其实是神女转世,欲报前世帝王的恩情,乃降于斯国,辅佐陛下。 皇上信了,对皇后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开始连连道歉。皇后却是无动于衷,呆呆的,眼神空洞得似是刨干了情绪,叫人心怜又心疼。 论漂流爱恨 天降神人又说:“从今以后,我将留驻宣国,以护神女周全。” 这下,众人再度沸腾起来,一时之间,欢呼声铺天盖地涨了起来。 此后,神人位居宣国国师,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国师辅政,宣国的政治、经济等各方面渐渐有了起色,举国上下愈加信服国师了。 以上交代的这些,正是战皇上琰在东域游历时的见闻。上界神尊未被这些表象蒙蔽,他只看见,国都那块儿乌云森森,妖气冲天…… 六年前—— “二十余载朝夕相伴,二十余载夫妻恩义,只为旁人一句谗言,就要置我于死地?陛下,你好狠的心啊!纵我确为妖族,曾经对你的心可是为真啊?” “夜光——” “我不懂什么家国大义,我不懂什么国计民生,可我知道,我深爱着陛下,可陛下,我的一片真心,在你那里又值几钱几两呢?” “我——” “陛下,爱如死灰,你可知?伤如冬雪,你可知?痛如顽石,你可知?” “夜光……”帝深情呼换,却又无奈垂下伸出去的一只手,幽幽吐出一句:“点火……” 那两字的命令,如霜花般幽冷,坠地无声,却寒彻了夜光的心。 长空仿佛传彻心碎的琉璃脆响,她浑身沁满丝丝寒意,那寒意包裹着她,渐渐成了罩在她体外的一只厚茧,茧内的她流离破碎,忘却今世何世…… 阖目,好吵…… “烧死妖女!烧死妖女!” 周围排山倒海般响彻人们的厉呼,她被绳索紧紧捆住,喉头涩哑,目送着锦衣华服簇拥下,那个男人决绝的背影,那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曾经在人群中循着她的背影追了三里路,但现在,她该如何让他回头再看自己一眼? 她浑身因冰冷而颤抖。 六年后—— “陛下!”满面泪痕的女子痛呼。 “怎么了,娘娘?”黑暗中,有人担忧地询问,是侍女。 “做噩梦了。”女子心不在焉地回答,顿了顿,又低声问:“现到几更了?” 以上这些都是几万年前的旧事,玉鸣还在凡间辗转流浪,与妖兽为伍。 就像一棵大树,在枝叶披拂之前,还在默默生长着它的主干。 前面说到笼仙山妖族作乱,东域锦瑟神君决心为民除害,却在妖城摔了跟头,于是,他请来了上琰,指望这位老友帮他造福苍生。上琰本就嫉“妖”如仇,便应下了。 事情本该一帆风顺发展下去,直到将整个妖城的大小妖怪一网打尽。只是,这中间出了点不大不小的岔子。 锦瑟赶到笼仙山妖城百骨城了,上琰却迟迟未来。 百骨城女君胥清倚在高高的城楼上,一双媚眼似笑非笑地定格在前来讨伐她的锦瑟身上,他身后有上万仙兵列队。 “哎呦,这个俊俏的小仙君又来寻奴家了,真是羞煞奴家了呢!” 笼仙山已经妖化严重,此时虽是白天,却是日光惨淡,黑雾重重,再加上群妖乱舞,奇形怪状,境况十分可怖。 百骨城燃起了明亮的红色灯笼,灯笼掩映下,千奇百怪的妖魅影影绰绰,城上胥清白面绛唇,妖艳而冰冷,如同迎风摇曳的罂粟。 深丛密林中回荡着各种声调的桀桀怪笑,仿佛在对那群自诩清高的神仙发出嘲讽。 锦瑟二话不说,率领仙兵自云上俯冲而下,一把寒光凛冽的利剑直指胥清的面门,而胥清似乎早就料到他的招式,红袖一拂,冷然一笑,锦瑟便刺了个空,扑面而来的全是细碎的沙末,他下意识幻出阵法阻挡,却发现身后不少接触到细沙的仙兵突然昏迷。 他心中着慌,不知胥清这次又要耍什么把戏。 但沙末涣散之后,飘然落地,他发现百骨城中一片死寂,难道刚刚那些叫嚣不止的妖魔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怪哉、怪哉。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城中土木建筑的大街小巷,墙墙壁壁,却随时随地像水流一样盘旋缠绕,变幻重组,怪哉,怪哉。 他很快又发现,随行自己身后的仙兵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在身边了,似乎是被这些蠕动着的石墙神不知鬼不觉地阻隔了,可阻隔他们的目的呢?怪哉,怪哉。 “仙君在做什么?吉时到了,快去喜堂吧!” 一个精神精神矍铄的妇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满面红光地来到他身边,揪着他就往不远处一个张灯结彩的宅子里走。 他回头连连四顾,到底连一个仙兵的影子都没看到,想要逃脱,却又好奇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顺着对方的意思一直走了下去。 妇人揪着他一直走到了那所宅子里面,好家伙,原来有这么多妖聚集在这里,他看着好笑,聚成这一堆,还派人把他往这里拽,是生怕不能被他一网打尽吗? 慢慢地,他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施展术法的能力,换言之,作为神族的他现在处在群妖中间,就像一只羔羊处在群狼中间。 妖们却都穿着耀眼的大红喜服,一个个春风满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叫他瘆得慌,他一低头,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也红如罂粟了。大堂上,到处张贴满了绛色的双喜字。 之前拉他过来的那个妇人,这时忽然近前来对他说:“公子,预备成亲吧。” 孤单了几百万年的锦瑟神君,有一天在主动与被动兼而有之的情况下就要成亲了,突然有些兴奋与激动,他与武尊不同,武尊是有严重的恋爱洁癖,会自觉将投怀送抱的各路桃花挡在门外,可他锦瑟不同啊,他是一直期待甜甜的爱情送上门的,奈何身手矫健,总能出其不意地避开从天而降的为数不多的桃花,紧接着,就是幡然醒悟之后的追悔莫及,说起来,也是挺可悲了。 两个双丫髻的丫头搀着这场盛宴的“女主角”上来了,大红盖头,鸳鸯霞帔,金黄流苏,如果说他是这喜堂上的新郎,那这时登场的想必就是新娘子了。说实话,锦瑟这时甚至有些憧憬起盖头下的面容了。 只见新娘子身段盈盈,步履款款,登上喜堂来了,然后便与锦瑟进行约定俗成的那套嫁娶礼仪,锦瑟顺其自然地跟她拜过天地,直到“送入洞房”声响起,就像一盆凉水浇到他头上,他蓦然清醒了。 他抬剑挑开了新娘子的大红盖头,看见了胥清娇美的面容。 “喂!你们到底耍的什么把戏?想跟本君成亲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以为本君会答应你?”他开始喊道。 他想过了,他好歹也是资历深厚的上界神君,能完全禁锢他的法术,要么是使他置身于一场等价失势的隔离状态,也就是说,需要有一个或数个能力强大的“原主”动用修为营造一处与世隔绝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原主选择放弃什么,那被拉进来的人,同样会失去什么。他失去了法力,倘若真如这个推测,那原主想必也是放弃了自身的法力。 要么,就是他稀里糊涂着了人家的道,被拉进幻境里来了,使不出本领也是人家针对他制造的一种幻象。 他希望是第二种情况,为什么呢?说来惭愧,如果是上琰陷入第一种境况里,以他雷厉风行的作风,肯定三下五除二直接破了那玻璃罩似的独立空间,再将那些妄图困住天神的妖们碾成齑粉。 可他不行。他都清静闲散多少年了,那些通天的本事早不知锈成什么样了! 可不行归不行,只要没有事例证明他不行,那他就可以不说自己不行,嘿嘿,就是这么霸气…… 话说回来,说到上琰,那家伙怎么还没赶到…… “仙君说笑了,你我可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啊。” 胥清朝他走近几步,盈盈笑道。 咳咳咳! 胥清想跟他成亲,他可以理解,早在前几次交锋的时候,胥清就频繁向他暗送秋波,只是他没理会。可他难以理解的是——她们妖精都这么奔放的吗? 胥清直接将他拉进洞房,然后不由分说开始用纤纤玉手宽解他的衣服,像一层一层剥开竹笋的外箨似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先裹住自己的衣服,还是先逃离她的身边。 “夫君这是做什么?”胥清见他裹紧衣服逃到门边后,遂用媚眼乜斜着锦瑟,挑逗道。 “胥清娘娘!” 忽然,一声清脆的呼喊在洞房中炸响。 这显然是在胥清意料之外,她也同锦瑟一样,吃惊地看着大胆闯进来的白衣女子。 这女子倒是奇怪,在这喜庆的氛围,穿着白衣。锦瑟心中如是想。 蛇妖女君显然也为此感到不满。 “你是谁?胆敢擅闯本君的地盘!”女君怒斥。 白衣女子看似柔弱,对着心狠手辣的蛇妖女君,面上却丝毫没有怯意。锦瑟心想,她应该跟自己是同一阵营的,因为自破门而入之后,她二话不说,直接就跟胥清交起手来了,果敢犀利得令锦瑟都有些佩服。他若能有这般果敢,应当早就升上九天为天神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他这一生遭遇最多的窘境。 如今,他看一个素昧平生的柔弱少女都在帮自己拼命对抗蛇妖女君,自然不甘落后,斯须之间奋起直追,秉着灵剑缚龙,加入搏斗。 不论是法术,还是武功,让胥清以一敌二都很吃力,但好在,她吹声口哨,立刻就有许多妖涌进来,从上面掉下来的,从都指向胥清的对手——白衣女子与红衣仙君。 见好就收也行,反正刚刚交战中,胥清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再说,眼下境况颠倒,想取她性命已是不可能,若再恋战,肯定会得不偿失。 白衣女子便想拉着锦瑟脱逃,再从长计议,可锦瑟一根筋,战到正酣,只想分出个胜负,只是白衣女子硬生生将他扯出去了。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等价失势的封闭空间,但原主不是胥清。”白衣女子说。他们现在躲藏在一个地窖里。 “我还以为这里是幻境呢。明明这里的很多事情都很反常,就好比你,我们从来没见过,你又为什么要帮我?”锦瑟好奇道。 “我意外被卷进这个空间,想要寻找原主逃脱出去,看到这处能量异常就过来了,胥清娘娘能量最大,就推测她是原主,于是与她交战,见她受伤之后空间纹丝不动,就推测原主另有其人。”白衣女子解释“我见你是天族,就想,兴许我们联手可以逃出去。” “这样啊,”锦瑟挠挠头,又伸出一只手,“神界,锦瑟,幸会。” 女子看向他热情伸出、想要搭建友谊桥梁的手,默了默,同样伸出一只手出去,轻声说:“仙浅。” 锦瑟说:“你身上没有妖气,是凡人吧?身手真不错!” 仙浅盘弄着腕上的手镯,水汪汪的眼波在昏暗中轻轻流转。良久,她才开口说了一句:“谢谢。” 论发愤图强 转眼玉鸣移居鹥曦宫已经三千年了,这三千年倒也安生,虽然她偶尔也会任性,也会犯错,但至少,她心是安定的。 这三千年时光,说闲不闲,她的功课是充足的,但由玄尊亲自指导的每天,都溢满了喜悦的气息。 如是,千年下来,九天皆传,这位太九玄少主已与当初的琪梧宫宫主判若两人,他们将这一变化归功于玄尊的循循善诱,据说千年来,临棠琦极尽师尊之职,天规戒律自不必说,琴棋书画也都亲事指教,诗词歌赋也严加督习。 少主初学歌曲的时候,对自己的才艺颇不自信,有一次悦府仙会,少主在她师尊的建议之下前去献歌,然后没多久就哭唧唧地跑回来,玄尊问她哭什么,她说:“呜呜呜,红浥仙子说我唱的全跑调了!” “别哭,你没跑调,肯定是她听错了。”玄尊说。 “不,她没听错,我后来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都跑调了。”玉鸣说。 玄尊站在她旁边,侧低着眉目:“安慰你就好好听着,干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玉鸣无言以对。 这千年里,太九玄的侍从见过尊上沉着脸,严厉地训斥少主,那时少主跪在地上,看起来俯首帖耳,但暗地里嘟着嘴,转着眼,一脸不忿的样子,那时玄尊就说:“玉鸣啊,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看看,一个人若没点真本领,就算再受气也得像这样憋着,不是吗?” 他们也见过少主诞辰时,玄尊派人将太九玄的珍宝大盘大盘地往鹥曦宫送,连玄尊身边的近侍都忍不住笑道:“从没见玄尊对谁这么好过,除了……” 他们见过玄尊惩罚少主清扫太九玄上上下下九重宫殿的台阶,只因她未曾完成他布置的课业。 他们也见过在风徐云缓的深夜,望着为了钻研课业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的少主,玄尊亲自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那时烛焰或许昏黄,但他在不小心碰倒烛台后,焰光的亮度便大幅度增涨,那时他在瞬间的慌乱之后,忽然一掌拍醒被惊动了安眠的少主,假装生气地指着火丛说:“你看看!还不快熄了!”这时昏昏沉沉的少主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犯的错事,手忙脚乱地施法熄了焰苗,还撒娇着请求师尊原谅。那时披在少主身上的玄袍与玄尊脸上微酡的颜色,都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他们见过玄尊抬手磕少主的头,也见过花园里,玄尊亲自推送少主坐在其上的秋千,他们还见过,看着少主笑逐颜开,玄尊那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若光阴就这么平淡和缓地流淌下去再好不过,可…… 事本出于童稚之语。 北域长明神君长女满月,神君喜悦,广设喜帖,宴请天上地下各路上神同往北域神宫一聚。 玉鸣知道这事后,便一心想去瞧个热闹。玄尊同意了。这样,玉鸣便以玄尊之徒的身份,代表太九玄出席了北域喜宴。 宴席热闹非凡,北海兰籍府的兰澈神君也携同妻子轻霞公主以及幼女兰希瑶前来赴宴。 遇见轻霞,玉鸣见她行礼,便庄重地回礼,随后拐到一处,自己玩自己的了。 在玉鸣眼里,轻霞是玄尊的密友,自己的情敌;在轻霞眼里,玉鸣是玄尊这么多年唯一收的女徒弟,是被玄尊特殊对待的人,而且据说她与玄尊还有天缘之份,是可羡可妒的…… 况且,轻霞是天帝妃子所出,同玉鸣之间并没有紫玉同玉鸣之间那般深厚的情分。 说到紫玉,他也在许多高阶仙娥仙侍的陪同下,赴宴来了。另外,还有各路上神家的幼儿幼女,活泼泼落了北域一地生机。 孩子容易同孩子玩到一块儿,很快,那些如同玻璃珠子般散落在北域神君家洁白绒毯上的彩衣“小团子”们很快攒聚成一大团,这一大团又滚啊滚,一直滚到了北域神君家的后花园,他们便在那里玩开了。 恰巧玉鸣也在湘若的陪同下来到后花园散心,绕着绕着,绕到一处假山石后,就听见脆生生一个男童的声音响起:“听说今天太九玄来的那位貌美如花的姐姐就是之前打伤你大哥的琪梧宫宫主,对不对?” “哼!那次是我大哥手下留情,我大哥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女人!”另一个男孩气呼呼地说。 玉鸣欠下的债太多,听到“太九玄来的”就知道是说自己了,可愣了半天硬是没想起这两男童交谈的“大哥”是哪位,愣头愣脑竟继续听了下去。 “那位姐姐现在可是九天玄尊的徒弟,而且传说玄尊非常疼爱她,你这么说可是会得罪玄尊大人的。”另一位年岁稍长点的女童说。 那个气鼓鼓的男童不服气,立刻反驳:“哼!她跟玄尊大人非亲非故,玄尊大人收留她顶多是同情她罢了!” “是了,我也常听母亲说,我的这位姨祖母最是好运了。”又一女童说道。 若说其他的孩子玉鸣都不怎么认识,但这个女孩就算个例外了,好歹人家也唤她一声姨祖母呢——这女孩正是兰澈神君与轻霞公主的女儿兰希瑶。 听了希瑶的话,玉鸣的心先是“咯噔”一下,很像五味瓶泼翻的声音,然后心里晃晃荡荡的,仿佛寒风萧瑟里的层层秋水着不了岸。湘若关切地望了她一眼,她微微扯出一抹淡笑,表示自己没事,便想转身离开,可走出没几步,忽又停下了脚步。 “为何?”又一位女童来了兴致。 “当初天后娘娘是何等智勇双全,骁勇善战,所以能够协助我外祖平息六界逆乱,得以封神封后,可如今这位天后亲妹又有什么功德?不过借着天后娘娘的福荫才能承袭琪梧宫,又碰巧被玄尊大人收留,才有今日尊荣!” 希瑶越说越起劲,语气也越来越愤慨,丝毫不曾察觉到假山后凤玉鸣的悲愤交加。 玉鸣血气上涌,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被湘若及时搀住,她咬咬下唇,想无视这些稚嫩的言辞,清泪却不受束缚地自颊上滚落,湘若忙递上绢帕。 她想:真是的,自己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薄了,怎么会听小孩子说话都能听哭? 她摇摇头,想到,这要是以前,她差不多会跳出去跟这帮小不点好好“理论”一顿,让他们知道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可现在……算了。 “住口!你们这些无知小辈怎敢妄议我姨母?” 一声奶里奶气的呵斥声响起,那群小孩回头,便看见紫玉殿下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站在面前,不觉都有些吃惊。 “小舅舅……”希瑶嗫嚅着,心知自己刚才的不逊之言都被他听见了,便有些惭愧,想走到紫玉身边去,可看他那副横眉怒目的样子,又不敢靠近,只好杵在原地,搓捏着衣角,模样也怪可怜的。 “你们与我姨母不熟,又怎会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为人?我曾听父帝提起,当初启阳山天火,我母后不慎坠落悬崖,是我姨母耗尽修为在崖底幻出金凤祥云,我母后才得以安然无恙,也因此,姨母灵修大损,记忆缺失。后来母后遇见父帝,一再想寻回流落天涯的姨母,却直到母后仙逝,此愿才得圆满。而你们在背后妄议我母后亲眷,又该当何罪?” 紫玉毕竟还是个孩子,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为了维护自己的亲人,却能如此义正辞严地挺胸而出,玉鸣真不知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无奈。 欣慰的是有人肯为她仗义执言。 无奈的是,她竟需要年幼的紫玉外甥站出来保护自己…… 可玉鸣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知耻而后勇。 她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成神,该怎样为天界发光发热。 而今被一群小孩在背后议论一通,她忽地就壮志凌云,起了要建功立业的信念。 回归太九玄时,她神色凝重许多,不再有往日里那股子活蹦乱跳的劲头儿了。 玄尊私下里问湘若:“何以少主赴宴归来,似有忧愁?” 湘若便将北域神君家后花园里的见闻如实告诉了玄尊,玄尊半晌不语,湘若抬起头来,却见他板结的面孔隐隐浮出些愠色,却不知他袖中的拳头已然攥紧。 第二天一早,湘若急急忙忙跑来面见玄尊,满面惊惶,说昨日夜间一切如常,早晨起来却不见了少主和款款、缎缎两位丫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但在妆台上发现了少主留下的修书一封。 玄尊皱眉展开书信,每阅一行,面色便暗一分,临了,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胡闹!” 湘若则不敢作声。 不一会儿,他忽又呵呵笑道:“呵!竟学会了先斩后奏这一套。” 所以殿内众人到底不清楚这位玄尊大人到底是喜是怒,但湘若很快明白玄尊此怒非真怒,此笑亦非冷笑。 你道为何? 且看修书: 师尊惠启:凤族玉鸣,本系乡野孤女,德能未足,偏蒙先姊遗爱惠,荣登仙宫,享鸿蒙恩誉,又承师尊厚爱,教养于殿,更蒙诸神雅涵,每履歧错,宽以待吾。如今深思过往种种,感激之余,唯有惭愧,忝列师尊门下,至今未能增荣于尊上,无论报恩。今始闻南清天,妖族逆乱,徒欲效先姊懿行,伏妖立功,亦示忠忱之意。先行,勿念。 稽首,盼师安。 徒玉鸣拜上。 说到南清天,玄尊算是想起来了,那块儿最近好像是不太平来着,貌似是东山隼族挑战神族,甚至还煽动了势力较为庞大的鲛族一起,如今南清天那边可是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南清天可是战皇坐镇的。 气恼归气恼,好笑也是真好笑。想了想,他还是绕过其它念头,认真修书一封,敬请武尊多多担待自己这个年少的女徒,想来,她若真要加入神妖战场,难免会有危险。 前面说过,玉鸣在凡间流浪时,曾跟着锦婳学过不少武功术法,后来受教于太九玄,功力更是大涨,故而此去南清天她也是信心满满。 她在南清天的上羲宫外看见了一大片白梅林,又看见一条不宽不窄的玉带河绕着宫墙潺潺地流,河上一道拱桥连接着宫门与河外梅林。正值大片白梅怒放,素雪层层,美不胜收,比仙境更像仙境。 玉鸣和款款、缎缎见此情景好一番惊叹。 她们在一棵梅树下坐下,谁也没有说话。 说实话,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在这梅林下静坐沉思,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论白梅玉簪 正当三人享受这闲情逸致时,落落梅影的另一头有一袭雅素白衣正姗姗飘来,三人定睛一看,竟是湘若! 看见湘若来了,玉鸣面露赧色,想要躲避,却被湘若抢了先:“少主留步,奴婢这是来帮助您的!” 玉鸣当即料到是玄尊的意思,便干干脆脆地回道:“问湘若姑姑安,姑姑若是来帮我,我感激涕零,若是来劝我回去,我可不依的。” 湘若被玉鸣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于是笑着领玉鸣等三人穿过白梅林,走过拱桥,来到上羲宫宫门外,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守门的侍卫。 侍卫接下了书信,转身进了宫门内。 不久,便有一少年出来,将她们请进上羲宫内。 玉鸣在上羲宫内见到了传闻中的武尊大人,武尊赐给她令牌与铠甲,接纳她成为南清天军旅中的一员。 玉鸣就此正式济战去了。 自玉鸣去后,太九玄虽然看起来一切照常,日升月落,云卷云舒,上上下下,各司其职。然而,某种难以言喻的冷清却像藤蔓一样,从鹥曦宫里蔓延而出,一天天茁壮,沐浴着阳光时,格外繁盛。 起初,只是鹥曦宫里的仆从在想念:“嗐,我也是服了少主了,放着轻松享福的日子不过,偏去人家战场上凑什么热闹,可千万别磕着碰着……” “呸呸呸!快说点吉祥话!”另一个仆从立马制止道。 “我这也是望着少主平安嘛!”原先那个仆从有些委屈。 “我也是望少主平安啊!”第二个仆从感慨道。 后来,侍从们在清扫鹥曦宫台阶上飘不尽的层层落叶,或者看见金井玉栏上古朴飘逸的纹绘时,就会一遍遍嘀咕:“少主什么时候回来啊,鹥曦宫都空了好几个月了……” 起初,玄尊开始着重打扮起自己来,他用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对湘若说:“总算摆脱那个小丫头了,如今我决定拜会旧时老友,若有人来访,只说改日便可。” 过不几日,玄尊出游的兴致大减,开始整日整日闷在龙皇主殿里,眉头皱着,少言寡语,不是抚琴,就是作画,连湘若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要知道,除了曾经那位“玉簪姑娘”的离开曾使玄尊这样消沉过,两万年来,他可一直都是无悲无喜的啊,毕竟,玄尊骨子里是一个洒脱的人。 说起“玉簪姑娘”,还有一段故事。 自玉鸣搬来太九玄之后,一直有小丫头跑来问她:“姑姑姑姑,我看玄尊大人对玉鸣少主越发上心了,是否已经放下了传说中那位玉簪姑娘了呢?” 而她则会端肃地教导:“尊上对少主上心,是尽师尊之谊。至于玉簪姑娘,那是玄尊的心事,也只有玄尊自己才清楚。” 湘若见过那位玉簪姑娘,也曾亲自伺候过她。 曾经,玄尊大人宠爱她真的宠到了骨子里。那位姑娘名字的由来也是因为玄尊曾亲自用皓雪石打磨了一支玉簪赠送给她。 曾经,即使那位姑娘调皮地坐到龙皇主殿中玄尊的宝座上,玄尊也只是含笑看着,甚至甘愿站立在她旁边,听她差遣。 与传说中倾城倾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妙龄少女不同,真正的“玉簪姑娘”其实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却生得粉妆玉琢,娇俏可爱。 只可惜,她在玄尊身边待过一阵子,很快又离开太九玄,不知所踪了。 可是,“玉簪姑娘”是离开了龙皇殿,却从没离开过龙皇的心。 湘若不理解玄尊对那个姑娘的情感。她以为,寂寞久了,谁都会对偶然遇见的活泼的生灵心生好感;她以为,惊鸿一瞥似的相遇于漫长久远的生命其实如沧海一粟;她以为,再心爱的珍宝,一旦遗失,心灵的抽痛也不过那么一瞬间,随后就会趋于淡忘。 可是,玄尊用他近十万年的寂寞告诉她:有些事物的失去,是一生的房檐阴雨。 在这一瞬间过去之后,再也回不到当初的自己了。因为真真切切付出过情感,所以遗失的远不是一件物品那么简单,而是已经被分享过灵魂的、独一无二的宝贝。这时失去的,是灵魂的一部分。 所以人开始逃避,想与以前完全划下沟壑,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也就不必承担失去的痛苦。 小姑娘离去时,头上仍戴着那支皓雪石的簪子。皓雪石晶莹剔透,酷似琼瑶,有祈福安神的功效。里面寄托了玄尊对她的殷切祝愿。 度湘若想,石簪非玉,美人非仙,纵有良缘,难成正果。她只希望玄尊能够认清现实,好好生活。 可后来,那位姑娘竟然奇迹般地又回到了九天,不过这回,她恬静乖巧,却如兰依岩般站在那位威名赫赫的战皇身畔,羡煞旁人。 她很变了些,从面貌到性情都看不出小时的影子,若非头上那支皓雪玉簪,恐怕连玄尊也识不出了。她将纤纤柔荑附在战皇的胳膊上,低着头,不敢直视九天神祗。而玄尊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凝视着她头上那枚玉簪。 战皇带她回上羲宫,在九天引起极大反响,只有玄尊始终保持沉默。 那姑娘像是丝毫不记得太九玄,不记得玄尊了,眼里心里只有战皇一个,玄尊看在眼里,失落在心里,而湘若又将玄尊的失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直到玉鸣来到太九玄,玄尊才重新变得开朗了些。 玉鸣去南清天助战将近大半年,慢慢地,玄尊开始念叨:“凤玉鸣可有消息传回来?” 每当这时,侍立在他身后的湘若总会恭谨地回复:“有的,少主才托青鸟传书回来。”说罢,便递上尺简。 其实玉鸣心大,不大能记得往太九玄寄信,还是多亏湘若定期的提醒,这才勤于问候,也安慰了远在太九玄的师尊。 玄尊也往南清天去过,湘若以为他是去寻少主的,即使不堂而皇之地约见,也总会借着会晤武尊的契机询问一下她的安危。 可是不是,是玄尊说南清天的白梅正盛,想去赏玩,所以去了。 白梅谢了,玄尊又说南清天月色最佳,所以千里迢迢跑去赏月了。反正没有拜访武尊,也没有会见玉鸣,实在是神秘莫测。 玉鸣离开的这段时间,太九玄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将会像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从而激起串串波纹那样惊动一方仙众。 北海兰籍府的轻霞夫人有天领着一个蓝衣翠裙的姑娘觐见天帝陛下,接着,天帝便派人去太九玄请玄尊大人速来太雍殿。众神一脸问号,心想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玄尊在场? 陌生的蓝衣姑娘跪在如翚斯飞的太雍殿中,宛如一粒碧蓝宝石嵌在精雕细琢的黄金块上。她身形纤细,五官柔和,说多么漂亮谈不上,就是那柔和的五官在一张脸上分布得很和谐,十分耐看。 姑娘显然是第一次置身这样庄严的环境,上面坐着的又是无比尊崇的人物,心下局促,遂缩在轻霞旁边,微微颤抖着。 轻霞带着蓝衣姑娘出太雍殿后没过多久,就有一条惊天消息不胫而走——飞传这个新来的小丫头才是如假包换的天后亲妹。 此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一片哗然,首先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太九玄少主的面相都与天圣娘娘高度相似,相比之下,新来的姑娘与天圣娘娘相似度却不高。 轻霞公主却说:“众所周知,无论天后还是天后亲妹,俱是从初阳里化形而出的,这种情况下,谁说二者必定样貌相似了?再者,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后的尊容固然稀罕,也难保不会有谁恰好撞上,与其根据外表来判断,倒不如实实在在深入调查一番。” “当初花神将玉鸣带上九天的时候,九天众人可是仔细调查过她的身世。”玄尊淡淡地开口。 轻霞望了玄尊一眼,说:“玄尊大人请息怒,轻霞是希望明确真相。” 玄尊神情冷峻。轻霞不觉有些哀伤。 “轻霞,你说当如何是好?”天帝语气宽和,表示出了愿闻其详的意思。 “花神当初认我姨母,是凭外表,后续调查,只用了一样溯源镜。事实上,我们可用溯源镜再查验一遍。”轻霞站在太雍殿中,平静地说。 “三公主,我们可还检验了玉鸣少主随身携带的符契和银铃这两样凭证。这可是确凿的证据。”当初负责审查的乾机宫主人九愿神君说。 “那就一起复验。”轻霞说。 凤玉圣生前曾昭告天下,她曾以血画咒,结契于一块双凤戏珠的玉佩上,又将玉佩一分为二,姊妹二人各执一半,为的就是物是人非,风流云散后可重新相认。 锦婳之前也是无意中瞥见玉鸣随身携带的半边符契,正逢九天在六界张榜广寻寰宇间第二只凤凰,遂将她带回天宫。 至于银铃,玉圣只字未提,但从溯源镜中看到,当初她曾亲自在小玉鸣腰间系了只纯银铃铛,这只银铃跟玉圣腰间的金铃是配对的。 如果你对那种记载奇珍异宝的秘籍感兴趣,便会知道,这是一种传音铃,对着铃儿讲话,哪怕相隔天涯海角,佩戴铃铛的两人也如同近在咫尺,可以对谈。可惜的是,启阳山天火中,玉圣的金铃意外毁坏了。 这样,仅存的一只孤零零的银铃也与凡物无异。可也是线索之一。 玉鸣持有符契,也好好保管了银铃,加上那样一张尊贵的脸,当初随锦婳乘云登天,认证身份的时候,很快便得到了众神的一致认可。 面相可以相似,符契可以捡到,银铃可以制成,若要三者巧合到一起,那可就像事实了。 “可是,符契,银铃,也可以是赝品。”轻霞说。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金铃破碎,银铃就成了凡物,仿制一只倒也可能,只是,灌注了凤血符的古玉怎么可能做假? “姑娘,请你说说你的故事。”轻霞转而蹲下身,对一脸忧惊的蓝衣姑娘说。 那姑娘顺从地点了点头。 “启阳山天火之后,我与、与姐姐失散了,我在凡间流浪了好久,有一次,我、我到了东域,无意闯入一片云雾霭霭的林子,里面有一块好大好大的沼泽,叫做碧云泽,我在那里不幸遭遇大妖捕杀,幸亏当地一只孔雀灵搭救,那孔雀灵不仅医治了落难的我,而且收留了我,从那以后我便一直与她住在一道,也算是金石之交了。直到,直到诸天放出消息说要在六界五湖四海广寻天后娘娘唯一的亲人,那时我、我……” 论符契银铃 说到这里,蓝衣姑娘声音突然压低,似乎不大愿意讲下去了。 轻霞没想到她话语这么快就断了,连连转头看她,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姑娘,这里是追究公正的地方,你大可敞开陈述便是!” 蓝衣姑娘闻言慢慢从惶急不安中舒缓过来。 “我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芸沚宛君,也给她看了我的符契和银铃。哦,芸沚宛君就是那只孔雀灵的名字。我告诉她之后,她看起来十分高兴,我是打算主动去寻那些天上下来的神人的,她便一定要为我践行,设了丰盛的大宴。时间久远,恕我许多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场盛宴我被灌得烂醉如泥,醒来后,却发现随身携带的符契与银铃都被盗了。宛君也不见了踪影,许是取代我去面见神人了。” “这,你如何证明这话属实?”忠于职司的九愿神君迫不及待地问。 若当初真有这么一桩冒替的事,也该他究查清楚。 “我、我生性谨慎,那天向宛、宛君暴露了两样宝物之后,察觉到了她羡爱的眼神,心中便有了警惕,所以那天与她聚宴时佩戴的其实是高仿制品……” “这也匪夷所思,凤凰符契何其金贵,你怎能轻易制得一份高仿制品?”湘若问。 “契文虽然繁复,但我与姐姐毕竟心意相通,模仿起来倒也容易,而凤凰金血我本身就具有的,大人。”蓝衣女子低头说。 这样说,倒也首尾圆合,众神心下便有些相信了。加上这蓝衣姑娘温文乖巧,比凤玉鸣更符合他们对天后亲妹的期许,所以心里暗暗偏向这新来的姑娘了。 玄尊听完始末,缓缓开口道:“如此,遣人往南清天召回凤玉鸣,当面对质便可。” 这还是玄尊来太雍殿后第一次开口,一直以来,临棠琦伫立在天帝近旁都静默不语,甚至看也不曾看一眼底下纷扰的众神与那位新来的蓝衣姑娘。他面无表情,却又不是那种真没有情绪波动的面无表情,他的内心其实是有点小小的愉悦的,这从他时不时微眯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 玄尊的方法是可行的,让二人当面对质,再将她二人各自的符契分别与玉圣留下来的明明白白比对一次,就能真相大白了。 众神拭目以待。 助战中途却被火速召回,玉鸣不明所以。 当她穿着一身银白铠甲踏上太雍殿时,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轻霞身后的蓝衣姑娘。 倒不是她当时多么显眼,相反,她挤在众神夹缝里,存在感不高,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感一下子被玉鸣捕捉到了,而她,偏偏又不时地用一种提防的目光暗戳戳瞄向英姿飒爽的玉鸣。 “芸沚宛君?”玉鸣着实吃了一惊。 “你认得她?”天帝问。 “是。她叫芸沚宛君,是一只自云雾里化形而出的孔雀灵,昔年我流落碧云泽,曾蒙她搭救。”玉鸣诚恳地说。 “可巧,适才她也说到碧云泽。”天帝说。 随后,天帝向玉鸣简单述说了一下太雍殿上适才发生的事,便让双方各自拿出符契与银铃。 玉鸣说银铃与符契参战时不便佩戴,所以留在了鹥曦宫,恳请回去鹥曦宫取来。 天帝同意了。 玉鸣不知道芸沚宛君怎么会来九重天,更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她才是姐姐的妹妹,凤凰玉鸣。但她回到鹥曦宫后,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符契被掉换了! 姐姐留给她的符契和银铃何等珍贵,这几万年的岁月里,她单是摩挲就已将它们的纹路摩挲得熟记于心了,而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分明是高仿制品。 虽然相像,她却能一眼看出不同,况且,这枚高仿制品她也熟悉得很,是她在碧云泽时为了保住真品而制作的。 这可急坏了她,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拿着两样高仿制品回到太雍殿了。 再次立在太雍殿中,玉鸣很难过——要知道,她弄丢的可是与亲爱的姐姐之间仅存的羁绊啊。她恨不得从来就留在鹥曦宫好了。 “玉鸣的是假?”天帝的脸阴沉了数分。 “是,新来的姑娘的是真。”乾机宫中神仙将双方的信物与天后留下的信物进行比对后得出结论。 “果然,不善之人行事不善。” 轻霞落井下石。 本来玉鸣跟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侄女只是有些隔阂,并不讨厌她的,但此时,她厌恶极了轻霞那冷眼旁观的姿态、幸灾乐祸的口气以及轻蔑不逊的眼神。 随后,对玉鸣和新来的女子共同进行溯源镜检测。 溯源镜是乾机宫的宝物,可供检索遗失的过往,前提是待检索的人需要驱出一魂一魄到镜里;也可供人查看真身,只是同样需要观照者祭出一魂一魄。 观照结果出来了。 新来的女子是真凤凰,玉鸣是孔雀。 除了天帝、锦婳、九愿对这一结果感到惊异,其他神仙都反应平常。 她抬头瞅了一眼在天帝旁边的师尊,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却发现他甚是轻松悠然,她不觉有些沮丧。 “玉鸣啊,你怎敢欺君?”天帝痛心疾首地发问,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如何处置她是好,遂揉揉额头,略带疲惫地说:“来人,将她押送天牢,听候发落。” 按理说,既然玉鸣已经不是那个玉鸣了,那就像一块被驱散了虚假荣光的平凡石头,再不配嵌在天宫的雕梁画栋上了。她当然觉得很冤屈,可溯源镜上的影子已经明明白白显示,她是孔雀,宛君才是凤凰…… 那么,该当紫玉姨母的,就是宛君了,该当师尊徒弟的,也只能是宛君了吧?有点忧伤是怎么回事?玉鸣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底在奢望些什么呢? 天帝对她还是很仁慈的,特地吩咐下去,要求看守牢狱的狱卒善待她,也因此,暂时关押她的地方还算舒适,更没有谁闲来无事打趣她取乐。 清净,清净像覆没的过往与未知的前程,像雪花纷纷盖住万家灯火…… 就在众神思索玄尊会如何对待已经与他缔结了师徒之缘的孔雀灵玉鸣的时候,玄尊的话已经传出,称,无论谁是天后之妹凤玉鸣,太九玄当初之所以收留那位姑娘,不过是因为可怜她当时处境孤苦,又看她桀骜不驯,希望引导她步入正途,而与她的身份毫无干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遂将履行诺言,予教玉鸣直到其成神。 众神这便明白,即使有一天玉鸣失去了天帝这个姐夫,她也会永远拥有玄尊这个师父。 不久,九天上老老少少的神仙们都吃惊地目睹了玄尊大张旗鼓地闯入天牢。事实上,几百万年来,总的也没多少上神见过玄尊摆那么大阵仗去见某个人,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数十名高阶仙官与仙娥,高秉着宝扇与华盖,似乎将这数百万年罢免的尊神仪仗一夕之间给补了回来。 玄尊备好了车辇,但玉鸣坐上后没走出两步就有些干呕,她现在状态蔫嗒嗒的,垂头丧气,好比霜打的茄子。玄尊索性就撤了车辇,亲自背了玉鸣往回走。 “师尊,我真是我姐姐的妹妹,我真是凤凰!”凤玉鸣趴在玄尊背上,委屈巴巴地说。 “我想也是。当时该叫你们各自现原身就好了,倒省得搬出溯源镜。”玄尊说。 “是哦,现原身就真相大白了。师尊,你真聪明!” “你这个傻瓜!”玄尊轻笑道,“现原身耗费真气,还是少行为妙。” 然而,他嘴角却扬起一道温柔的弧度,这是千百年来,玉鸣未曾见识过的。当然,她此刻待在他背后,也见识不到,不过他语气中洋溢的温柔她却真真切切接收到了,心中遂升起信赖,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不觉收紧了三分。 恰在这时,好巧不巧,兰籍府轻霞夫人偕同蓝衣姑娘迎面走来。二人见玉鸣竟然承受玄尊如此盛大的恩宠,心中均难免嫉恨。 先说轻霞,她虽然嫁入兰籍府已逾千年,奈何千年来对太九玄的尊主旧情未了。她与符宋是指腹为婚,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可言,符宋又沉默寡言,少与她交流,北海的光线还总是沉沉黯黯的,她闺中少妇的心绪便长期处于这样无尽的压抑中,每当幽怨的时候,唯一的乐趣便是回想待字闺中时与玄尊吟弄风月的历历倾城时光。 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再肖想玄尊大人了,但女人的嫉妒心终归是有的,她得不到的也不想别人得到——哪怕是刚刚展露些可能会得到的迹象也不行。 再说芸沚宛君,她刚出世那会儿,太阳升起,她沐浴着光辉,跟着所有禽类一起引颈歌颂,欢度悠闲的时光,太阳落下,她目送着火轮沉降,悄悄做好入眠的打算,直到漫天的灯光在床头熄灭。 那种情况下,太阳是像一幅挂在天上的写意画,是她偶尔瞻仰却并不过分在意的友好伙伴。可是有一天太阳掉下来了呢?掉到了她身边的草丛里,灰里土气的,狼狈不堪的,她根本认不出那是印象中辉煌的太阳。 她将变成了脏兮兮的圆球的太阳抱回了家,从此到哪儿都拖着脏圆球,像拖着一个小跟班,嘿嘿,她也小小地威风了起来。她对脏圆球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而呆呆的脏圆球肯定会顺从她,因为是她救了它。 但没过多久,她的主人生涯就被迫终止了,她知道了她驱使的原来是高高在上的太阳,是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光辉存在,她这时有些后怕,同时还有许多不甘。 她是亲自接近过太阳的,她始终搞不懂,那团迷迷糊糊比她还弱小的东西凭什么是大家都景仰的太阳呢,她太不服气啦!可再不服气也没用,谁让人家生来就是九天上的存在呢! 她毕竟是软弱的,随遇而安的,心中的不平慢慢也就打消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人跑来告诉她:你能取代天上的太阳。 她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她比那只憨憨傻傻的圆球可强太多了! 那个人给她规划好了取代太阳的路线,她只用照这条路走就能再次回归自己昔日的奴仆之上。眼见着这条路通向的出口越来越明亮,她自个儿也随之越来越膨胀了,不再软弱,不再随遇而安,她憧憬着“太阳”现在所享有的一切,居所、饮食、享有的尊荣以及光明的前程,她也想拥有,她觉得,她也配得。 再说轻霞,毕竟沉得住气,尽管此刻嫉妒让她恨不得一巴掌将玉鸣从玄尊背上扇下来,但她还是强拧出笑意,盈盈得体地向玄尊行了礼,抬头时望向玄尊的眼神柔情脉脉似春水衍漾。 芸沚宛君也依样画葫芦地下跪行礼,姿势极尽柔媚。 玉鸣见宛君第一次在路上遇见玄尊就知下行跪礼,就心中不安,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玄尊时的不敬,因而担忧玄尊因此更喜爱宛君。 但玄尊目不斜视,淡淡说了一声:“免礼。”便径直经过。 当夜,玄尊召见湘若,如此这般,交代了许多。 论半璧妖城 上琰始终知晓有人在尾随他。 走进一条荒巷,这里弃置着破损的桌椅、纺车及其它不能再使用的家具。这里,尘埃拨弄着月华,凄凉似沧海一梦。 他似一场月下不期而遇的银白邂逅,在疏影纠缠的混乱尘埃中蓦然驻下脚步,回头,冷然询问:“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她在距他数米之遥的后方停下脚步,偏着头,似没有听清他的问话。 “即便我曾经有意、或者无意间有恩于你,你也已经道过谢,行过礼了,还跟着我做什么?”他语气缓和了一些。 仙浅微微张了张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抿了抿唇角,默默地低下了头。元夜的烟火还在寂静的长天不断闪耀,冰冷的空气在这一刹那凝结,她失落的神情仿若一瓣霜花轻轻飘在他心上,他只是感到一阵愕然。 一直没有注意这个试图接近自己的女子,突然入目了,才惊觉似曾相识。 仙浅没想到他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还能饶她一命,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像此刻这样走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他突然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易环,又突然目光如炬地直视她的眼睛,问:“你,是千秋殿雪狐族?”而她就在那一瞬间丢盔弃甲,将前尘悉数坦诚相告。 其实,她若是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普通妖族,上琰未必会坚持那个判断。易环是雪域狐族秘密锤炼出的宝物,即使上琰知道它的用处,知道它的出处,也未必笃定佩戴它的妖就是来自雪域千秋殿。 “上神……” 这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对面女子这样姣好的容貌、这样清冷的气息,哪里是妖,分明是仙,是可与神族在一起的仙。 发觉自己生发这样的判断之后,他立刻感到懊恼,神情更加严峻起来。 她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就想,如果他再稍微展露一点杀机,她就立刻设法逃脱,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也得努力尝试。 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想坦诚相待,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就将所有自保的心思撤除,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语,就将内心深藏的真相和盘托出,理智被排到后面,就是为了真实的自己能被对方完全接纳。 可那不代表自己的命就可以不顾。以她狐族的精明来掂量,用身边那么多爱自己的亲友们的祝福与期望其实比这一场单纯懵懂的单相思份量更重。 初见时,是她欠他的,所以甘愿拿命相偿。可他放过她了,现在,她要惜命了。 或许是月色太美,不许见血腥;或许是佳节太喜庆,不许见白刃;也或许是烟花太响,不许出哀鸣;又或者是,他越见她,越觉得她柔弱无辜;又或许都不是,只是此刻他想要宽和一回。 他再一次,放过了她。 那么,上神啊,你既然放过了我,我可要好好活下去了。 仙浅叹了口气,难得的几次与那位神明的接触,都弥漫着冰湖散发出的那般寒意,与尘望月那般旷远的距离感。她需承认自己的贪心,事实上,她也承认,她连做梦都想离他更近一些。 分开之后,仙浅在百骨城遇见了锦瑟,并跟锦瑟一起逃避胥清到了一个地窖里。 地窖里光线很暗,也不知道胥清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们,要想离开,要么杀了原主,要么让原主同意解除等价失势的空间咒术。可前提是,他们得找到操控着这一切的原主。 “其实,我还有个朋友,他说他会来百骨城帮我的,现在可能因事耽搁了,不过不怕,等他来了,这一片的妖,统统都会跪地求饶!”锦瑟躺在地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信心满满地说,他倒是很乐观。 仙儿心中一动,听了锦瑟的描述,不知为什么,她立刻就联想到了上琰。 来不及多想,倏而,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震颤,轻微的震颤从身后倚靠着的墙壁上从左到右均匀地滚动过去,好像是谁在用冰凉的指尖在她背后一划而过。 在这个失去了任何法术的地方,能容忍这样超自然的事件发生? 太可疑了。 还有一开始闯入时,那些悄无声息移动着的街道与墙垣。 早该发现的。 这个咒术空间是活动的,这很意外,因为想不到,这到底需要承担它的载体满足什么条件。 “神君,你发现了吗?”仙儿站起来,扣扣完好如初的黑色墙壁,问躺在地上的锦瑟。 “发现什么?”锦瑟如在梦中。 “这里的一切,都在不断地流变,明明应当静止的,这不是很奇怪吗?”仙儿问。 锦瑟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没想到你感知力还挺强的。确实,这些东西变幻莫测,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只要承担它们的载体是活物就行了。” 仙儿佩服锦瑟的见识,但她悟性高,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心下称奇,感叹胥清实在聪慧,竟能使出这样吊诡的把戏。 “我果真是欢喜你的,你若是理解为一时冲动也罢。只是你不知道,我多想潜入你的心,亲自纠正你心中对我各种以偏概全的认识,打消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在你心中植入的针对我的尖刺,让你好好捋顺你是谁,我又是谁……” 你是谁,我又是谁…… 你是蛇妖胥清,而我是神仙锦瑟啊!还能是谁! 锦瑟在心中想着,几乎脱口而出,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自从被卷入这里之后,每当他入眠,梦中总会浮现胥清声嘶力竭的呐喊与泪光婆娑的眼眸,梦里的胥清摒弃了凡素的妖娆与轻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激切,一种深恸,反而令他感到动容。尤其是她喊出的质问,更是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说也奇怪,自锦瑟他们逃脱之后,妖城女君方面竟然没有兴师动众地搜寻他们,本来他们的各种煞费苦心不就是为了对付他来的么,这时突然安生了下来,他难免感到困惑——他总是想不到胥清的计谋,几乎他走的每一步后边都布满了胥清的套路…… 地窖是安全的,平静久了,他们渐渐壮了胆子往外迈步,发现外面也是平静的,就开始在疑惑中向更外面跨进,这时候,他们看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城中街巷依旧,古朴健在,呈现一种雷打不动的安稳面貌,加深他们这种印象的是反常的天气。 沉郁的铅灰重重压在他们头顶。城中空无一人,寂静如同乱堆的坟墓。 你见过豆腐被平整地切开吗?你见过被切成两半的豆腐一半完好,一半被拍碎,两相对立地摆在案上吗?他们溜达到那半块完好“豆腐”的边缘,入目便是另半块豆腐化成一滩“豆腐渣”的悲惨历程。 他们看见原本完整的妖城不知何时被何人用何物劈成两半,截面出奇地平整,肯定是一击削成,而且裂地千尺,这样,这半块完整妖城的横截面最顶端由于建筑物的点缀宛如雕镂的花冠,昂扬在断崖头顶的花冠。 他们登上半截高楼,俯瞰断面下的景象。 孪生子之一目视自己的兄弟在漩涡与风暴中被摧毁直至陷落,碎裂的瓦片一半坠落储蓄岩浆的沟壑,一半悬浮在紫风的涡旋中,遭受重创的不仅是薄弱的土木建筑,还有托起建筑的千尺玄岩,薄弱的花冠早被捣毁,厚重的钢铁之躯也四分五裂。 一红一白两粒光点从深渊沟壑的底部纠缠着上浮,没有一缕光线被悬浮的杂物阻挡,因为一切脆弱的物件在威力极强的光刃面前统统不堪一击。 这中间,完好的那半璧妖城好像是被封冻着保存了起来,任对面无论怎样搏击厮杀,毁伤的攻击总无可奈何于相距不过百里的这块“冻豆腐”。残楼上的锦瑟与仙浅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当然,这也是此刻比较明显的一个特点。 “上、上琰!天哪!是上琰来了,这下咱们可以坐以待、坐以待救了,哈哈哈。” 随着两粒光点的上浮,他们渐渐看清了交战中两人的身份,确认白衣的正是上琰之后,锦瑟欣喜若狂,大笑着说。 仙浅低头,没说话,其实她内心里很好奇像锦瑟这样一个身份品阶如此高的上神是怎么可以做到这么活泼如孩童的。 “不对,胥清不是那样不自量力的人,实战起来,她连战皇的一根指头也敌不过,早该逃之夭夭的,却与他鏖战这么久,定有蹊跷。”仙浅分析,同时她在想,既然武尊和胥清不谋而合都要守护这一半城池,想必城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人或物是他们想守护的。 是什么呢? 她没想揪个明白,她只是想到了这一层,想到武尊取胜后一定会回到这里打点一番的,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 她想,前几次还情有可原,如今所有的瓜葛都已梳理清楚,设若再频繁出现在对方眼前,怕是会惹厌的吧。 仙浅一边思考着,一边悄悄撤离了结界保护下的残楼之顶,锦瑟仍倚着缺折的栏杆全神贯注地观战,丝毫没有察觉身边姑娘的动向。 扭曲,翻转,对面的世界在发生剧烈的动摇,仿佛什么一以贯之的东西崩塌了,于是山河倒转,空间重组,一片天昏地暗,所有事物的剪影形状变幻,忽大忽小。最后,上琰的煌元剑刺穿胥清的胸脯将她钉在一处悬岩上,千缕金光溅射,伴随炽热的岩浆翻滚在天幕,锦瑟看见模糊的天际摆动着一条细长的尾巴,看起来是蛇尾。 胥清虽然是蛇妖,但那尾巴不是胥清的原身,因为胥清还完好地被钉在悬岩上。那尾巴也并非锦瑟眼见的那般细长,只是宏旷的距离衬显得这样。 在遥远天际那深黑色的尾巴剧烈摆动的刹那之后,极近极近,几乎是在眼前,一只深黑色的巨大蛇头猛地昂起,蠢钝的嘴巴大张着,墨绿的瞳孔放射着惊恐的光芒,蛇头同蛇尾一样剧烈扭动着,向周遭的空气一阵阵传递着痛苦与惊惧的气息。 锦瑟平时随性,这时却清醒,他明白了,这条被上琰的剑啸逼出来的深黑巨蟒便是承载这个“独立空间”的载体之一,甚至有可能是“原主”之一。为什么说是“之一”呢,因为在一个独立空间一分为二的特殊情况下,一半安然,一半坍陷不足为奇,但只有在有超过一个原主支撑这个空间的前提下,才会在一个原主现身之后还能保持部分空间的完整与稳定。否则不可能再有完整与稳定存在的空间。 可他置身的这片区域仍然安安稳稳。 但仙浅潜行在随便不知哪条街道上时,发现乌云越压越低,走到后来,寂静的街道突然断断续续窜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小妖,它们早被完全或半完全地打回原形,仍保有“入境”时形貌的很少,许是看似被密不透风地保护着的这半个妖城其实也在遭受着创伤,不过比它的“兄弟”遭受的要缓和。 月色从云层中若隐若现地投射下来,在她身上经过的风卷着那些小妖四散逃逸像卷起一堆无所适从的枯枝败叶。 “姐姐,姐姐,你是仙女吗?救救我,救救我,我还想活着啊!” 不愿从风刮走的一只蓝衣的小妖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痛哭流涕地嚷道,粘着她像一片竭力抵抗秋风的落叶。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仙浅尽量保持镇静,一边安抚着蓝衣姑娘,一边温柔地问。这时候,她发觉,这个姑娘身上没有妖气,不是妖族。 这时,结界破了。 这里指的不是外面保护着这片空间的结界,而是一面幽黑的湖面上布置的结界。 她在百骨城里晃荡的这几天,第一次看见这面湖。 论黑衣女子 “这里是幽明湖。”蓝衣姑娘说。 “幽明湖。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仙浅问。 蓝衣姑娘自称名为芸沚宛君,是居住在笼仙山碧云泽的一只灵。与仙浅一样,也是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不知该怎么自救,只好跟在其它小妖后面有样学样,希望能够保全性命。 鉴于是宛君将她带过来的,她以为宛君能知道些详情,所以问道。 宛君说:“我,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只是我经过这里的时候,正好有许多小妖怪惊恐万状地奔逃,并喊道:‘幽明湖爆炸啦!’我害怕,就也跟着一起逃了。” 仙浅有些无奈,却还柔和,她又问:“那在逃亡的过程中,你可曾听见些什么?” 宛君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回答:“一路上,我听他们吵吵嚷嚷的,三句不离这个幽明湖,似乎这里以前一直是冰冻住的,今天骤然解冻了,就很奇怪;也有说是结界被破了的。说里面可能关押了大妖,要是放出来了,可能会吞吃这里的大妖小妖和其它生灵。可怜我就是被这个吓坏了,所幸遇见了仙女姐姐,这下我们就都有救了!” 还不待仙浅回答,幽明湖突然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泡,宛君吓得一下子缩在仙浅后面,仙浅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烁灵剑,剑刃寒光幽微。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那咕噜咕噜的泡泡又消失了,湖面又恢复了她们刚来时的寂静,她们在湖边继续守着,没多久,泡泡又一串串地冒了出来,冒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又静寂了,如此又反复了四五回。之后,这湖好像爆炸了一般,从湖心喷出一股强劲的水柱,水花四溅,洒了漫天纯白珍珠。猛烈的冲力迫使她们在半空中翻滚了一下,最后步履趔趄地摔倒在湖边的草地上。 水柱很快收了回去,湖波渐平,然后,湖面上出现了一位长发披拂的安静女子,一身寂黯的墨黑纱裙飘飘扬扬,像长风中夙世未央的一曲哀歌,那形销骨立的僵直身影,莫名令人心疼。 水柱喷薄而出催生的浩大水雾尚弥漫在她周围,以至于仙浅与宛君看不清她的面目,只听她以清凉而落寞的嗓音幽幽吐出一句:“孤,这是醒了?” 水雾逐步散去,她的面目在仙浅她们眼中慢慢清晰了些,然而她始终低着头,仙浅她们依旧瞧得不甚分明。 她踏着平静如大理石的湖面向她们的方向缓步走来,每踏一步,脚下的湖面就由漆黑转为清澈,至她踏上萧瑟的湖岸,整片幽明湖似是揭了一层幕布般霎时波光潋滟了起来,看起来,好像她就是那层盖在湖面上的黑色幕布,现在她离开了,幽明湖便展现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 “你们是谁?”黑衣女子踏上岸之后看着仙浅她们,问。 简直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道目光,从一双蓦然抬起的眼皮底下直直扫射出来,如星火般炽烈,带着憎恨整个世界的决然,又如冰霜般冷冽,仿佛这道目光的主人所在的世界,一直以来只有玄冬,无有春花秋月。 仙浅与宛君不寒而栗,被浓重的杀气威逼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仙浅不知道她的身份,在那个自称为“孤”的黑衣女子抬头的一瞬间,她恍然觉得她是胥清,但理智很快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光是为了与上琰交战而率领万众小妖,胥清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哪还可能出现在这里! 撇开这些不说,这人的气质与另半璧妖城中红衣的胥清也是大相径庭。 那位胥清妖妩狡黠,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的样子,看谁都喜欢乜斜着眼睛;而这黑衣女子气质清冷,戾气厚重,看起来,她似乎不愿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而等到她真的定睛看向某人的时候,似乎是在判定那人的死期,令人望而生畏。 仙浅不怵红衣的胥清——她看起来只是妖艳而已,却怵眼前这个黑衣的女子——她有那样杀伐果断的气场。所以直到黑衣女子召唤出长鞭并射出“一起死”这三个冰锥般的字句时,她仍在考虑有什么法子可以不与对方正面交锋。 “等等!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仅仅只是初次见面,你为什么要我们死?”仙浅一面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一面张口质询,而宛君早在黑衣女子召唤出长鞭的时候就落荒而逃,躲到数里开外一丛繁密的棕榈叶中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了。 那酷似胥清的女子却不答话,怒睁双目,很快甩出那一尾黑泽的尖尾长鞭,长鞭在空中甩出无数道灰色的花样幻影,最后直直扫向白衣的仙浅,仙浅听见空气中的尖啸声如同刺刀从自己的头顶斜劈下来,她下意识抽身闪躲,毫不含糊,立刻端着烁灵抵挡攻击。 之前仙浅在锦瑟洞房中与红衣胥清对决时,胥清使用的武器也是鞭子,不过无论用鞭的力道还是攻击的招式,眼前这位女子都比胥清略胜一筹,那时她勉强能同胥清打个平手,加上锦瑟才最终占了上风,而应对眼前这个步步紧逼的大妖,悬,很悬…… 饶是如此,仙浅也肯勇往直前。来自极寒雪域的生灵,从来知道乐观是开启希望的钥匙。环境可以锻造生灵的性格品质,从雪域走出来的各种生灵,因为在极端苦寒的境地里磨砺太久,潜移默化地,他们对生命中的苦寒时刻也往往怀揣着积极的态度——他们逐渐明白,任何时候,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脚踏实地寻求生机。 况且,坚持下去,也许后面就会出现转机。 “可恶!”猛地只听黑衣女子怨骂一声,因为她脸上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外泛一块块黑色鳞斑,走近了,才会看清,那种鳞斑其实更像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蛇皮,随机地在她身上各个地方浮泛出来,这似乎让她十分焦虑不安。 仙儿趁机致胜于她,这番胜利一方面源于她进退得宜的战略与坚忍不拔的韧劲,另一方面则源于后来的交手过程中,对手状态的极度反常,后面黑衣女子的招式章法紊乱,情绪又跌宕不定,仿佛蛇皮意外的蜕显提醒了她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大梦初醒之人,不仅使不出任何法术,而且…… 而且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开始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仙浅的烁灵剑现在就架在黑衣女子的脖子上,黑衣女子咬牙切齿,对自己的落败感到非常不甘心。 “呵!孤沉睡多年,不想才睁开眼睛就落得这副下场,只叹时运不济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女子即使落于下风,仍孤傲如斯,令仙浅不免有些敬佩。 想了想,她收回烁灵,从怀里掏出一只淡粉色的锦囊,里面装的是她从雪域带出来的可爱丹,这种朱砂红的丹药有滋补的效用,她估计对方突然出现这样反常的现象,是因为灵气短缺的缘故。 “我们素昧平生,何必兵戈相见?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也希望你能友善待我。喏,这粒药丸应当能缓解你现在的症候,吃了它你应该会好受些。”仙浅诚恳地说。 黑衣女子防备地看了仙浅和她掌心的红色药丸一眼,迟迟不肯接受。仙浅无奈,只好说:“刚刚我的剑就在你的脖子上,我若有敌意于你,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黑衣女子发觉身上越发痛苦,想了想,便接下那枚可爱丹,闭眼吞了。 远远躲在草树丛中的芸沚宛君见这边平息了动静,探头探脑地又打算活动起来了。她一步一挪地终于又挪回来了。 “啊!她!”宛君惊恐地指着黑衣女子身上可怖的黑色鳞斑,失声尖叫,黑衣女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仙浅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宛君,确实识趣地捂住了嘴鼻。不过剩下一双浸润在混合了好奇、猜忌、嫌恶、嘲讽、幸灾乐祸等诸多染液的情绪染缸中的眼睛滴溜溜地围着黑衣女子上下打转。 黑衣女子气恼,瞪她瞪得更凶了。 在此过程中,黑衣女子身上的鳞斑果然如仙儿所料慢慢消褪了,黑衣女子自己也感到体内气息流转渐趋平稳,比先时舒畅许多,这才明了仙儿的善意,望向她的眼神才总算软和下来。 “好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吗?”仙浅问。 “孤是谁?哈哈哈哈哈,”她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声音却隐隐藏匿着惨伤,“孤名胥清,是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妖族。” 人间的画本子里至今还流传着那出群妖戏神的好戏。 大概,大概是十余万年前的旧事了,太过古老,太过苍白,到底该从哪里讲起呢?胥清她只能以手掩面,掩住纠结的面孔上惘痛的神情。 那是她的春天,那是她这不长不短的一生中唯一揽入怀中的春天。 她是在东海岸边遇见那个人的,年少时她总喜欢在那边游玩,她不喜欢入海,却偏爱观海,那时候,每到黄昏光影迷离的时候,映衬着西天薄薄的霞光,碧蓝的海面上泛滥着闪闪的波光,波光上总会漂流一叶悠悠的小舟,小舟上又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仙人。那情景与她之前在山下人家厅堂里看见的悬挂起来的画幅美得如出一辙。 仙人时常在海上云游,有时还会临风浩歌,她总在海边嬉戏,每逢仙人开喉便凝神静听,如此两相为伴久矣,慢慢地,就像物化于风,相近相识得何其自然。 仙人喜她灵巧,玩笑说:“不如你我就此结为知交好友,以后一同游山玩水,快意江湖,如何?” 他是开玩笑的,她却当真了,一双星星眼亮了,开始对那种泛舟江湖的潇洒人生燃起了向往。她那认真的模样反而让他提升了兴致,这兴致促使他在她欣然答应之后也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看似荒唐的提议了。 他朋友挺多,神界妖界鬼界魔界哪界都有,多一个不嫌多,唯一尴尬的是,他不知该怎么将一个貌美如花的柔弱小姑娘纳入自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朋友行列。 但姑娘说:“若能时常相伴,便是友谊了。” 于是从此之后,东海扁舟上便多了一个人影,舟上,两个朋友时时把酒言欢,再后来,他们的行踪由一片东海扩展到整个东域,相处下来,仙人才了解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原来也是豪放不羁的爽快人,行事仗义,不拘小节,颇合他胃口。 他是对情情爱爱方面缺根筋的人,以为就着江山霞月,水雾芦花的谈天说地无论是同谁共有都不过如此,可有一天,朦胧的月色下,微醺的姑娘却一把搂过他的脖颈,痴迷地朝他耳廓哈了一口气,说她喜欢他,不能自已,然后放肆地抱住了他。 他当时是懵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离经叛道的事。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推开她,好像木头一般任由她这样占了自己的便宜。 后来回想当时,他不确定自己对那一次桃花入怀是否感到愉悦,但他能确认自己并不反感她的亲近,这就为他后来带她回东域神宫埋下了伏笔。 胥清……多么平淡的两个字啊,现在哪怕念上一百遍也不会再有一丝心涟的牵动。可是,可是为什么,最近几天,她在梦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呢? 真烦! 锦瑟圈起嘴吹了几声口哨,借此疏散心中愁闷。那天,他亲眼看见战皇制服蛇妖女君,碎了半个虚空结界,女君最终的下场他没看,因为他知道以上琰恶妖的程度,她已无生机。 只是,自那一场战争之后,上琰一直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锦瑟和仙浅仍一直困在另半个虚空结界里。天一日比一日更暗,像堆了越来越厚的稻草灰,压抑着人心。或者说,这空间根本就像一颗隐抑了千言万语而一直没有机会倾吐的哀怨的心。 论水落石出 湘若发现,想从新来的姑娘房中拿到想要的东西,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个姑娘没有将银铃和符契带在身边,她搜索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她不免有些懊恼。 她又想到,如果是轻霞与芸沚宛君合谋整的这一出,那重要之物很大可能交由轻霞保管。 轻霞暂时住回了出嫁前的茜佳阁,芸沚宛君被天帝赐居茜佳阁附近的翠仙阁,等待后续更具体的安排。湘若打算去茜佳阁看看。 天帝拟将玉鸣遣还凡界——如果玉鸣真的欺上了的话。 但审判结束当晚,太九玄那一通大张旗鼓的作为令天帝犯了难。 天帝知道,玄尊这样做,背后用意绝不简单。 跟玉鸣认识这么久,天帝也相信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是天真单纯的,可他太重视这件事了,事关先妻唯一的妹妹,他必须慎重对待。 起初,对于这桩案子,太九玄那边未做解释,任凭众仙家议论纷纷。 在用溯源镜查验的时候,太九玄到场了,当众仙家对溯源镜里显示的玉鸣真身是孔雀的结果感到惊讶,并开始质疑玉鸣的时候,玄尊站出来,坚定地将玉鸣护在身后。 不久后一天,度湘若代表太九玄来太雍殿拜访天帝。 度湘若说:“少主的银铃与符契现在在玄尊那里。” 天帝惊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帝问。 “请当堂对峙。”湘若说着,从袖中取出包裹完好的银铃与符契。 于是天帝召轻霞与宛君。 轻霞到来,也呈上了宛君的银铃与符契。 宛君依然高昂头颅。玉鸣偷偷看她,忽然想起,当初碧云泽饯行,后来九重天重逢,其间白云苍狗,斗转星移,任星河落下大泽一万次,金乌攀上高峰几千回,云与月之下,她始终是那只骄傲的孔雀灵。 双方信物对比之后果真辨出真假。玉鸣的为真,宛君的为假。 “没想到,玉鸣的真铃契真被她们拿去了,她们只知从玉鸣那里拿的铃契是真,却不知如何分辨真假。”回到太九玄后,玄尊回思道。 玉鸣眨眼,湘若微笑。 之后,天帝将拟订给玉鸣的刑罚加给了芸沚宛君。而协助宛君的轻霞,天帝也罚她闭门思过一千年。 这一章总也算翻过去了。 玉鸣得以脱冤,全赖玄尊不离不弃,出狱后,自然对这位“天下第一好师尊”感激涕零,恨不得将往日欠师尊的乖巧懂事连本带利地补偿回来。所以玉鸣昭雪当晚,亲手调制了一锅银花莲子羹,舀了一碗,趁热端至龙皇主殿。 “徒弟亲手做了银花莲子羹来孝敬师尊,望师尊笑纳。” 玉鸣说着已站到玄尊身边,然后将汤碗搁到他面前,随着“哐啷”一声玉碗触击桌面的清响,碗中柔白色的汤液涣出好看的波纹,腾腾的热气在液面上瞬息万变,掩映着临棠琦似笑非笑的眼睫。 玉鸣没想这么直接地献汤的,仿佛她不是来孝敬长辈,倒像是在交付差事的。可她也不知这算自己的什么疑难杂症,怎么一见着玄尊行为就不受控制,变得别别扭扭的了,一点都不像平常那个洒脱的她。 “这汤闻起来倒是香,只是莲子都没去芯,尝起来只怕是苦的。”棠琦捞起一颗莲子,边看边说道。 “怎么会!”玉鸣慌了,“选的都是最嫩的莲子,哪里会有芯?”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是在想,要是当初更细致一些,将莲子都去了芯就好了。 为防搞砸了头一次献出的热殷勤,她赶紧在玄尊“动口”之前捧回碧玉碗,舀了一勺羹汤放在嘴里边咀嚼边品尝,尝过之后,乃眉开眼笑道:“甜着呢!” 棠琦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这次是真笑了。 于是玉鸣回到小厨房,重新舀了一碗给棠琦端过来,这次她动作比先次轻柔了些。 “好。”他说。 尝过之后,棠琦夸道:“确实清甜可口,应是用心准备了的。” 玉鸣的脸腾地飞红了,内心洋溢一种努力被看见,汗水被珍视的感动。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棠琦诧异地问。 “您,您慢用!”玉鸣身体一僵,话也打结了,然后忍不住夺门而出,奈何出门那一瞬间硬生生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太尴尬了! 玄尊怎没看穿她拔腿就跑的窘态,不过微笑而已。到她被门槛绊着并“哎哟”嚎出声时,他先是担忧地抬头望了一眼,见她没事,反倒笑意加深,摇摇头,继续品尝这个纯真徒弟献上的敬意,很快,一整碗就见底了。 再说玉鸣,飞也似的拔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一闭眼,内心便浮现感激与感动,她感到灯光下的自己正被笼罩在家的温暖中。 这时款款提了两坛酒进来,款款说是符宋神君送的,因神君听说九天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所以特地送来两坛佳酿庆贺少主沉冤得雪。 玉鸣大笑道:“这符宋神君还真有趣,以后当个朋友也是好的。” 她让款款去门口守着,自己坐下来开始品味杜康,几杯下肚,已经醉了。 这时,玄尊来看望她。她醉眼朦胧中看见玄尊黑衣如墨,立在门口。 玉鸣望着他,唇齿呢喃:“师尊……” 玄尊向她走近,她从波动的空气中,嗅见了太古陈莲的气息。 “师尊,你怎么来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我看你走时匆忙,来看看你一切可好。”棠琦说。 望着她小猫似可爱的容颜,他的心蓦地软成了一摊白棉,于是噙着笑意望着她,命令道:“以后再不许喝酒!” 至天明,湘若进来龙皇主殿伺候玄尊,玄尊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说:“有什么想法,直说就好。” 湘若便说:“旧缘解缔之后可缔新缘,尊上可有意与少主恢复夫妻天缘?” 玄尊愣了愣,半晌没有说话。 待收拾完整,玄尊说:“今日我要拜访上羲宫。” “为何?”湘若脱口而问。 “有些旧事,该了一了了。”玄尊轻叹一口气,说。 玉鸣听说南清天那边战事连绵,她助战的心思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于是她跟玄尊说了想再去助战,玄尊很热络地说:“也好,我正待去拜谒上羲宫,与你顺道,正好同往。”,顺道顺道,她就顺着玄尊的道推迟了好几天才出发。 因为送羹汤绊门槛的事,这几天里,她委实不敢出鹥曦宫宫门,防的就是与临棠琦打照面,怕尴尬。 临棠琦倒是一切如常。 空闲的时候,玉鸣也会想,师尊这几天时常提及的那位故人是谁,是师尊喜欢的人吗? 论世事跌宕 了前缘,前缘早应了。 棠琦心里这般念着,不觉已步入上羲宫玉梅园中,玉鸣这时已经回到之前的军旅中了。他同仙浅约定在此处春冶湖上的湖心亭中见面。 依稀簌簌白梅飘落,万里澄澄碧空晴色,不知不觉,他已来到春冶湖畔,远远望去,那个姑娘白衣如雪,正侍立湖心亭中,此刻手执一枝白梅于鼻尖轻嗅,看来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玄尊乃为九天之尊,下访小女子,所为何事?”姑娘笑容轻倩,恭敬地问。 他的心紧了紧,却很快放松,淡泊道:“姑娘说笑了,我与姑娘一样不过是六界生灵之一。本尊此来……” 仙浅抬头看了他一眼,表示好奇。 “此来是想要回本尊曾赠予你的玉簪。” 他凝视着重重叠叠的白梅霜枝,浅浅地说。 皓雪簪只此一支,又是他亲自打磨的,而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它赠给一个人的,赠给他认为是命中唯一的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不是,那就收回吧,从此断绝忆想,各生欢喜。 “玉簪?大人何曾予过我什么玉簪?”仙浅疑惑。 “正是你发间所佩的那支玉凤。” “这支?”仙浅从发间抽出,一支精巧优美的凤首簪。仙浅忽而笑道:“可它的原主人不是我啊。” “怎么?”棠琦一惊。 “许久前,我在凡间东域一处名唤笼仙山的地方,曾顺手救了一只遇险的孔雀灵,她心下感激,一定要请我去她府上以便酬谢,我百般推辞不得,最后见她头上这支凤簪精妙别致,便对她说:你若愿意,拿那支玉凤簪酬谢我就好。那丫头十分乐意,即刻摘下赠送与我。” “孔雀灵——”玄尊似是想起了什么,乃瞪大了眼睛,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什么来着?对,她说她叫芸沚宛君。”说着,她将玉簪递还玄尊。 “竟然是她!”玄尊讶道。匆匆告辞后,他便袖藏着玉簪离开玉梅园,徒留霜瓣纷纷,在身后如同彻天浩雪,但他心中自怀一段甜蜜。 当天,玄尊便亲自下凡,在人间一荒寂的丛林里找到芸沚宛君,当时她栖息在一棵树上,玄尊在树下朝她伸出手,问她可愿随自己回太九玄。 宛君同意了。 在太九玄的碧芸殿中与她攀谈时,他不觉忆及数万年前在悦府仙会上初次看见佩戴着玉凤簪的仙浅时自己是如何心潮澎湃,他痴心一片,等在她必经的路上,看见她时便上前问她可曾记得太九玄,而她以赤诚的眉目对上他炽热的目光,歉然一笑,说:“抱歉上神,小女子初登九天,只知战皇台。” 他失望地后退一步,才注意到紧跟在她身后的上琰。 芸沚宛君因为冒充神姝被贬下凡,颜面尽失,被他带回太九玄之后几天,还不敢出碧芸殿的门。但仅仅数夕之隔,她便容光焕发,洋洋得意,恨不得行遍诸天,炫耀光彩。 这也难怪。 你瞧她现在的穿戴日用,皆是九天上乘。玄尊将诸多好物都赏赐给了她,来到太九玄第二天,她就得以穿上天机锦中最上乘的焕霞衣,衣上缀满了从各大仙山搜集来的各种稀罕珍宝。 当她终于愿意出门,出门则随从如云,派头十足。 在南清天助战的玉鸣还不晓得太九玄中发生了这一变化。 幸亏她还不晓得,这样便能安心应对沙场事宜。 然而不久后,太九玄惊闻少主重伤归来。 实在是不幸凤玉鸣在戎马事中突遇涅盘之劫。 自回到鹥曦宫,玉鸣一直昏迷不醒。 玄尊忧心如焚,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玉鸣被送回来的当夜趿着一双便鞋便火急火燎地冲到鹥曦宫,他先是颤抖着摸上她苍白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像蝎子一下蛰痛了他的手指,他迅速缩回手掌,攥紧了拳,呆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命人去请九天最负盛名的神医。 神医到来之前,他命室内其他人退下。 于是众人退下了。 最后几个退下的侍女贴心地将门带上了。大门严丝合缝那一刹那,她们似乎听见宫内传出数声低沉压抑的哽咽,也不知是否真实。 芸沚宛君既已获得殊荣,又颇得玄尊青眼,颇为自喜,闻说玉鸣重伤,也不在意。可眼见玄尊为玉鸣伤势不眠不休,上天入地请遍六界各位有名的医者,再不曾来见过她,她不免失落难过起来。 这日,宛君借言探望少主,实在为了来到玄尊面前,她想,玄尊曾那般重看她,赏赐她各种珍宝,现在定是忙得无暇顾及她了,饶是如此,等见了她,他肯定还能被她的风姿吸引,并重新回到她身边的。 为此,她在着装上很下了番功夫,选了套明晃晃的茜红薄衫裙,腰肢在薄衫之间若隐若现,腰间点翠,行动时环佩叮当,搭配红绫抹胸,在一群被玄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侍女之间,很是夭绍夺目。 谁知,玄尊一直对她不理不睬,令她面上颇无光彩,待了一会儿,玄尊又三言两语打发她出去。她深感委屈,一路走,一路气,回到自己寝殿之后,越想越难过,就着四下无人,越发号啕痛哭起来。 悲愤交加,不久宛君也恹恹地病了。 至于鹥曦宫中,此刻,神医侍立在不省人事的少主身旁,面露难色。 棠琦背手伫立一旁,愁眉紧锁,问道:“果真没法子么?” 神医满头大汗,看起来很是紧张,他拖着长长的官腔道:“小神——斗胆——” “嗯。” “小神听闻纯龙金血——” “嗯?” “小神、小神该死!小神胡言乱语,小神,小神,小神——” 神医朝玄尊弓着身子,低着头,看不见玄尊的神色,但他听玄尊语气突变,便以为大事不好。他自悔失言,想堂堂玄尊,怎么能为一尚无正式神位的女子每天割开心口,捧出一碗金血呢? “嗯,”玄尊语气却缓和,欣然道,“原来如此。” 随后,玄尊命赏赐神医北海鲛绡千匹,垂棘玉璧万块,又命人取刀和碗来,即刻就要取血救人。 度湘若迈前一步,面含忧色,制止道:“不可。尊上若是自伤,六界秩序谁来维持?太九玄谁来守护?尊上,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不妨,我自有分寸。”玄尊说。 昏迷的玉鸣咽不下玄龙金血,玄尊便将那碗血炼化成了金色的真气,又动用修为将真气传入玉鸣体内。 在玄尊每日金血的供奉与一干人等的悉心照料下,沉眠榻上的姑娘面色渐渐好转,冰凉的肌肤开始透出暖意,有了新鲜的色泽了。 又不知苦苦守候了多久,可怜的少主终于苏醒过来,身子仍然虚弱,但谢天谢地,她总算能够下地了。 这天,她在款款、缎缎的搀扶下来到花园里散心,不想,偏逢着了芸沚宛君。玉鸣记得她已被扔下凡界,所以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很意外,玉鸣问:“宛君,你怎么在这里?” 宛君身穿粉青色绫罗,身后随从四个丫鬟,连正眼也不瞅玉鸣一眼,更别提说话了。半天,却是她身边一个小丫头站出来回玉鸣的话:“回少主,是玄尊亲自到凡界将芸沚姑娘带回来的。玄尊曾吩咐太久玄上下要厚待芸沚姑娘。” 如遇晴天霹雳,玉鸣眼前一黑,几乎不曾跌倒,忙扶住身旁的款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扶我回去,快,我要休息。” “慢着,姑娘想来也学过礼仪,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我是尊上昭告各殿的座上贵宾,姑娘见了我该行礼的。”宛君说。 玉鸣不理她,仍旧要回去,宛君一行在她们身后一路跟,一路说:“姑娘就算不肯行礼,也可以好好跟我叙叙旧啊。” 缎缎气不过,故作惊喜状朝宛君她们背后喊:“玄尊大人!”趁着她们回头分心的时候,缎缎赶紧带着玉鸣和款款跑远了。 本来玉鸣苏醒后听说自己昏迷的时日里,玄尊每天坚持用自己的心血救治她,她是既心疼又欢喜的,可会过宛君之后,心中便很不是滋味,也开始恼恨棠琦了。 她明白棠琦对于自己恩惠良多,所以告诉自己要多为棠琦着想。可得知他厚待曾陷害过自己的人后心中那蜿蜿蜒蜒冰凉的感触又不知算什么…… 论群妖送嫁 锦瑟神君带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回神宫小住,无端见是个女子,便有些不高兴,怕主子不慎耽于男女之情。 过不几日,东域神宫又来访了一位稀客,是南域玄狼妖族的首领,名唤孤漠。孤漠远道而来,说是怀念故交,特地来此一叙。锦瑟热情,顺道也留他在神宫里住下了。 锦瑟安顿好带回来的女子,便常和孤漠一起玩,他重看孤漠,不仅因为孤漠是他认识多年的故交,而且因为孤漠和他一样都爱好游山玩水、饮酒论道。 锦瑟带回来的小姑娘就是彼时的胥清。东海上跟锦瑟表明心迹之后,锦瑟先是呆怔了一会儿,然后推开胥清,尽量平静地说:“胥清,我们互相再了解了解好不好?” 胥清睁着温柔的眼睛望着锦瑟,点头说好,锦瑟便将她带回了东域神宫。 她曾在锦瑟与孤漠同行的时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悄悄观察锦瑟。 锦瑟身形颀长,肤色白皙如莲,在神宫中常穿着一袭深紫色广袖绸袍,常不束冠,而是由一头柔顺的青丝任意披散,额上再系一嵌饰了蓝宝石的抹额,端的是儒雅风流,超逸绝尘,令人见之忘俗。 胥清越发确定自己是爱上锦瑟了,而且越来越爱。遂她决定择个恰当的时机再郑重地跟锦瑟表白一次。 这天,锦瑟单独来找她说话,胥清便望着他,深情道:“锦瑟,我属实思慕于你。嘘,听我说。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你生出了这样的情意,我知道我应该安守本分,因为我是妖,而你是神,六界都不许我们在一起。可我隐隐地又觉得这是可以的。请你告诉我,爱是可以的么?” 那夜月圆,月亮附近浮动的薄薄的彩云像一件迎风招展的霓裳,四下静寂,除了殿前紫薇花上系着的护花铃在微微作响。 如风贯耳一般,锦瑟的耳膜仿佛在呼呼作响,他嗫嚅着答道:“胥清,我……我想想……爱是崇高的,但我希望你且好生爱护自己。” 宛如花颜破露,她莞尔一笑,道:“好。” 之后几天,锦瑟也常思索胥清的话语,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论:爱是可以的。 于是这一天,他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来到胥清面前,捧着一束明媚的朱紫色山茶花,认真地说:“胥清,你想好了,我是神,你是妖,你真愿意为了爱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胥清说。 “胥清啊胥清,你既知神妖殊途,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使称心了又能怎样,天道又会放过谁?” 于是,十几万年后,东域残境内,幽明湖畔,一只雪狐妖会这么叹惋地追问。 “天道?你以为你比我了解天道?实话告诉你吧,天规严禁神妖联姻,但谁是神,谁算妖?凭什么天上住的就高人一等?这世上真情总有生路。只要异族通婚的两人没有诞下后代,这段爱情便有可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你应该告诉他真相,然后才能谈爱,不是么?” “真相?爱会因为有无有后代而改变吗?你又敢说你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对了,你这么小,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吧?” 仙儿语塞,尽管她感觉胥清太过偏执,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戳到了自己心坎。胥清口角上小胜,继续勾勒起自己的过往。 锦瑟毕竟是喜爱胥清的,答应了迎娶胥清,并册封她为东域神妃,可他太重视这件事了,认为嫁娶大事,必得先向胥清的父母提过亲、纳过聘才能算数。为了遂锦瑟的意,胥清便编排了一出群妖送嫁的戏码。 彼时,妙见是胥清身边最要好的朋友,二人同是玄蛇修炼成的妖精,一路走来,互相扶持,共同成长,早就情同姐妹。所以,当锦瑟提出想拜会她的高堂时,她头一个就想请妙见帮她。 笼仙山玄蛇一宗修的都是同门功法,妙见也不例外,同样善于变幻。现在回看以前,或许那时妙见的修为就已经远在她之上了,可后来,她还是成了玄蛇宗宗主,妙见则甘心当她手下的一员女官。 于是,锦瑟去拜访胥清高堂时,便看见笼仙山幽明湖畔有一清闲院落,闲居着一对妖族的夫妇,院中仅有几个日常打理房舍的丫头忙忙活活。这院落便定为胥清的家,里面的夫妇由玄蛇族一个修为较高的男妖和妙见假扮,他们的设定是胥清的父母。院中的丫头也是该族灵修较强者变幻的,又有眼力见,只为给这一场婚姻开启一个美好的序幕。 当胥清告诉锦瑟他们是自己家人的时候,锦瑟信了,锦瑟总是容易相信她。 开幕之时与凡界嫁娶婚礼一样热闹,幽明湖畔的小屋热闹了一整天,那些变幻良好的玄蛇妖围着一个高阶神祗,说不出的欢欣鼓舞。 神君上门拜访之前,妙见曾说:“胥清,你真的想好了?神妖之恋乃是禁忌,以后若被九天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胥清笑道:“妙见,我信他,我信他会护住我,护住我们。” 此话一出,周围的玄蛇妖们都微笑了。那时,胥清该是怎样的乐观诶。 “也是,”妙见也笑了,“我们玄蛇向来放得开。” 那只假扮胥清父亲的蛇妖则说:“闹闹腾腾这一天,作个嫁娶俗礼,全一全两情相悦的愿,但既是这么个身世,以后的情况只怕难料,不过到底,也还有个快活的念想存在梦里头,饶是大家,也尚可笑闹两日!” 众妖深以为然。 锦瑟还想大宴四方,请昔日好友都来见证他大喜的日子。 也因此,锦瑟各界的朋友,包括上琰,都知道锦瑟要成亲了。刚好孤漠在东域神宫,就向锦瑟打听新娘是谁,但锦瑟笑而不答,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锦瑟喜欢胥清,而胥清痴恋锦瑟。傻子都看得出来,锦瑟性格迷糊,而且固执,其实不好相处,真爱他的人,必须时刻包容他,依顺他,方能和平久长。 胥清就肯这样,从最初对他的迷恋越来越发展成宠爱,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她哪是恋人,简直是奶妈。可他们确实是恋人。 胥清的好,锦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随着日月推移,他感动,他依赖,他习惯,悄悄地,他对胥清的感情在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状况下一步步加深,像新雪落在陈雪上,覆白越积越厚。 洞房花烛夜,是胥清最期待的良辰。新嫁娘坐在喜房中,由妙见陪同,忐忑的烛光在她身上洒下一片碎金。 忽而,门被撞开了,胥清一惊,几乎有些战栗。这个年纪的她对夫妻之事多少了解些许,对于即将嫁为人妇,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她本能地感到紧张。 可是情况似乎不对劲啊,怎么妙见突然惊慌地大叫起来,又赶忙拦在她前面,一副严守的架势? 房间里很快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料知反常,胥清再顾不得其它,一把掀开遮面的鸳鸯盖头,却看见她忠诚的朋友妙见被孤漠制伏之后又被他一举扔到窗外。 很快,孤漠将镶嵌着狼牙的刀对准了她。 胥清感到大事不妙,看着不速之客睁着通红的眼睛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她却在担忧锦瑟在何处。 “孤漠大人,你这是为何?”胥清强作镇定地问。 “你分明是妖,为何诱惑锦瑟?”孤漠怒目圆睁,问道。 这时,她忍不住问:“锦瑟在哪里?他还好吗?” “你若真望他好,就离他远一些!”孤漠大声说。 “我和锦瑟两情相悦,你让他来和我说话。”胥清眼睛几乎要湿润了。 “他不会再见你的。”孤漠冷冷地说,“他已认定了你对他另有所图。” 胥清被他震慑到了,再想不到其它,哽咽着问:“锦瑟,你让他来见我!” “要想活命,尽快离开神宫!”孤漠说。 绝望……如巨石压在头顶的沉甸甸的绝望,如兽齿裹挟着肉体的尖利利的绝望,又如殓尸布般静谧、使人窒息的绝望。 她终于决定自毁内丹以证清白。 “真是可叹!这锦瑟神君已然许婚,怎么忽然如此!”许多年后,幽明湖边,听闻这桩旧事的狐妖仙浅扼叹道。 “这关锦瑟什么事?!”胥清不乐意了,立刻回护道,仙儿则不做声了。 “这关锦瑟什么事?锦瑟心思赤忱,坦荡如平原。他若真想悔婚,会亲自和我说的。定是孤漠诓我。” “您真相信他啊……”仙浅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胥清没理会她,继续述说。 天无绝人之路,胥清的魂魄终究存留。 眼睛阖上的那一刻,锦瑟闯了进来,他的神情严峻如亘古的冰峰,都不像他了——胥清觉得。 “孤漠,你对她说了什么?”锦瑟问道。 孤漠听见友人质询的声音,回头一看,便对上锦瑟冷冽的目光。 “锦瑟,她是妖族,你不可与她成亲。”孤漠劝谏道。 论离辞初现 前面说到玉鸣被芸芷宛君呛得很不自在,更令她不自在的是玄尊为了帮助她恢复健康,依旧每天一碗金血捧到她跟前——因为宛君的事,她想离他远远的。 这天,玄尊依例又将金血端到她身边时,她扭转头去,拒不肯喝。 玄尊纳闷:“怎么?你伤势还未痊愈,岂可任性?” “你说我未愈我就未愈?告诉你吧,我好着呢!”玉鸣没好气地说。多日来积压胸中的闷气也在这时释放了些,看着玄尊讶愕的神情,她心中竟有些痛快。 “好,就算你好了,那就当这是最后一碗好不好?你看,为师都捧过来了,总不能白白倒掉吧?”玄尊仍然耐心地哄着。 听听,这语气,这声调,还能更细腻、更温柔吗?以至于后来太九玄里里外外都忍不住传说:玄尊将毕生的耐心都赠给病中的少主了。 这…… 玉鸣心中动摇了。被他无孔不入的温柔攻陷了。那就顺从,做他期望中的乖徒儿吧…… 玉炉檀香袅袅,萦绕棠琦衣袖,玉碗金光微涟,倒映出他殷切的容颜,可就是这英俊的容颜,瞬间触发了她心中的厌恶。 就是这样一张脸才会引来宛君争夺,导致她不安的!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那是曾经令她心驰神往的爱人的脸,是曾经在她受到怀疑时坚定站在她前面的恩人的脸,后来却成了厚待那陷她于疑云的女子的师尊的脸…… 她介意,就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想忘却他的容颜,忘却数以万计的日夜里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忘却她的依恋、她的痴爱,她想忘却太九玄,回琪梧宫过崭新的生活。 临棠琦见她执意不喝的样子,便放下碗,考虑到玉鸣的身心状况,他心平气和地说:“罢了,不想喝也罢,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这话还是很宽容的,可看见临棠琦将要离去的背影,她心中又泛起狐疑,她忍不住问:“你是去找宛君吗?” 话一出口,她又自觉悔恨:她有什么资格管师尊的去向? “宛君是本尊寻觅已久的人,本尊有意封她为后,近来为你的缘故,疏远她久矣,既然你已康复,本尊去看望她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她近来也在病中。” “寻觅已久的人?”玉鸣惊道,“师尊你寻觅已久的人,怎么会是她呢?” “玉鸣,别太过分……”玄尊打断她。以前她也时不时冲撞他,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越界过。 过分?她过分?他居然敢说她过分!真是凭什么啊! 得不到他的爱,她没法子;他爱上别人,她也管不到!可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将她引诱进一场似是而非的绮梦,越陷越深,而他却可以随时转身离去,去拥抱夙愿得偿的幸福?而她不得不独自撕破绮念,滑入孤独。凭什么她就是他生命的陪衬,而他却可以占据她视野的全部? “师尊,你如此聪明,定然知晓我的心。”至此,她忽地刹住了,心中即将涌出的千言万语刹那粘作一团,哽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使得她只能瞪着发红的眼眶,盯着玄尊背影来弥补这段空白。 寂静中,一声轻叹自玄尊唇边漾开,叹息过后,却是一片空旷的寂静。良久,他才用一句清淡的话将这一整晚的风波都遮带过去,他说:“时候不早了,趁早休息吧。” 回到寝宫后,玄尊心中烦闷,便召来湘若叙谈。 湘若想了想,开解道:“大人先问问自己的心,可好?” 玄尊深思道:“玉簪束青丝,白首为皓雪。” 湘若乃知玄尊现在是认准了那枚玉簪,为了守住心中的深情。 她没再说什么,只默默陪着玄尊。 沉默的时候,湘若想起当初九愿神君说尊上与少主是有龙凤姻缘,但尊上决意不结姻亲,却结了师徒之缘。而更早之前,玄尊刚带回玉簪姑娘时,乾机宫曾送来喜报,说勘测到太九玄主人红鸾星动,其天命之妻已然来到。 可偏偏那时,湘若也刚来太九玄不久。 “我不能辜负宛君。”玄尊忽然说道。 尊上他爱的,是玉簪还是人呢? 湘若看向他,像看一个迷雾中的孩子,眼底浸润着同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临棠琦这时候听从了度湘若的提议寻求心中的答案,而不是执着于那枚凤簪,会不会,他心中的爱就可以落到实处?他就可以和所爱幸福地在一起? 可是,他再一次错过了他的天命之妻,他的红鸾星动。 前面说到,玉鸣昏迷的时候,宛君也因忿忿而倒下了。玄尊得知消息,便派遣了仙医前去照看。 但在宛君看来,她的居所还是冷冷清清,唯有孤影熬泪的烛光与她相伴,而另一边,鹥曦宫内不仅有熙熙攘攘的侍者出入,更有玄尊亲自看护的身影。她心中仍是不平。 待到玉鸣大好,玄尊想起已久未探望的宛君,玉簪旧情仍在,而自己如此疏忽故人,于是玄尊心中一股内疚油然卷起。 玄尊探望卧病在床的宛君,用心宽慰了她一会儿。宛君也跟他说了花园中与玉鸣相遇的事。 而玉鸣,现在对于玄尊的行为反应总是很平淡、很平淡,好像心中感知那人的一块被挖空了,任何关于他的风讯都像身边的落叶一样轻飘。 只是再见到玄尊的时候,她的冷淡更加严重,变成了冷漠。 棠琦问她可曾在花园中与宛君懊恼。 不提花园便罢,一提花园中事,抑郁委屈便大肆发酵,充满了她的心。她涨红了脸,说:“是!但你也别管我!那日的事,我想忘了!” 玄尊看着她,不知说什么。 玉鸣又说:“到如今,我当离开为好。” “哪里的话?”玄尊蹙眉反问。 缎缎等一脸怜惜地看着玉鸣。 “这太九玄也容不下我了,我自当离去为好。”玉鸣冷声说。 室内气氛如此沉凝,沉凝着,沉凝了好一会儿,正当大家准备迎接玄尊的训言的时候,却听玄尊发出一阵轻笑,起初极轻极微,如秋塘絮语,继而随着音量的上调,这笑声终于进化得又亮又脆,像雨过天晴后划然的筝鸣。 待他觉得笑够了,便以豁然的口气说道:“罢了,你若想离去那便离去吧。” “你!”却是玉鸣有些惊了。 旁边的丫头们也面面相觑,心中感到意外。 论花间云影 “这些日子,冥州府常来慰问吧?再往前,真假凤凰案告结,符宋神君是头一个送来贺礼的吧?”玄尊问。 “符宋是我的朋友,他关心我也很正常。”玉鸣说。 “朋友?玉鸣啊玉鸣,只是朋友的话怎么三天两头来找你?” “他只是来找我玩的啊!就像一开始他跟我说话,是因为听说我是贪玩宗宗主,觉得有趣而已!” “哈哈哈……”玄尊笑着,说,“玉鸣啊,你莫误了人家的一片痴心。” 玉鸣这时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凄然道:“可我的心,你再明白不过了!” 临棠琦看了她一眼,仍旧决然离开,而她抬眼望见的,又是背影,漆黑冷峻的背影。她想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 “临常琦——我恨你!”想挽留,出口的却是拖着长音的哀吼。 话一出口,刹那之间,电闪雷鸣,刺眼的紫电自临棠琦脚下疾速蔓延,曲曲折折,呈树枝状伸展,吓退室内一众侍女,眼瞅着就要冲到玉鸣床前了。玉鸣及众侍女吓得哆哆嗦嗦瑟缩成一团,龙皇之怒浩瀚的威势瞬间将她们带入上古洪荒战场上野兽嘶鸣、兵刃交锋的氛围中,那是她们不曾历经、却常听闻的凶险往事。 难以想象,这样威力巨大的电纹若是击中她们会有怎样的后果…… 幸而它们及时撤回了,就在密密麻麻的紫电蔓延到床脚的时候,它们又及时停滞,撤回到玄尊脚下。 室内重归风平浪静。 但玉鸣却觉空茫,因为鹥曦宫门口空空的,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去了。 玉鸣坐在床上哀哀哭泣起来,没人清楚她在哭什么。侍女们也才从恐慌中恢复回来,其中吓哭的不少,这时候也都忙着收拾自己的情绪,谁也来不及劝慰她。 过了许久,诚恳的款款开口:“少主,少主别难过了,今天玄尊大人是真的生气了,今后咱们多尊敬些他好了……” 缎缎说:“少主心中不快,我们都是晓得的,少主可以问问自己,心里可想与尊上走得更近些?” 玉鸣脸色绯红,道:“他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晓得我的心,却还说那样的话!” “尊上疼爱少主,我们都看在眼里呢。”款款说。 “可是,他平白无故说到符宋,又要我走,分明是喜欢宛君,要趁早打发我出去。”可怜的玉鸣,还是在意棠琦。 宛君仍卧病在床,玄尊大多时候应该在翠芸殿守着。这时的花园想来是极安静的,若是去散心,应该不会再遭遇上次那种情况了吧。玉鸣心想。 恰好,是夜太九玄花园中月络清明,花树枝上探了些薄红的蕾儿,没有大红大紫的绽放,萧条,却也阔朗,正适合苦闷积压之人排解壅塞的心绪。 疏阔的枝条间浮动着薄薄的彩云,依依稀稀,魅影姗姗,更托显得穿梭其中的人影风姿绰约了。 花枝与云片之间,玉鸣偕同缎缎、款款漫步,清风激衣,微凉,不适合虚弱者迎面,却令人心旷神怡。 踏上弯弯曲曲的木樨陌,一路经行,各人想对无言。才转过香水亭,一阵陈莲的涩香钻入鼻尖,玉鸣心道不好,想要逃离,却已迟了。 玄尊从香水亭另一侧转出,恰与她打个照面。 何其意外的,邂逅。 他身畔只有湘若随侍,看见玉鸣时,玄尊瞳孔睁大了些,但见玉鸣一见他就别过脸去,欲换道而行,便转头对湘若说:“湘若,你去告诉少主,夜里风寒,她尚且虚弱,当好生静养,果要行时,还当备一件大氅为妙。” 闻言,款款便回去取大氅。 玉鸣即刻回应:“缎缎,请你回禀大人:我原是寄人篱下,不该四处走动遮碍人眼,这便回去!” “湘若,告诉她,若是不愿见我,我走开便是。更何况,姑娘既已要离开太九玄,以后自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缎缎,回禀他:我离开也是为玄尊大人的幸福着想!” 棠琦不再与她争论,许是觉得倦了,只轻飘飘掷下一句话,他说:“玉鸣啊,我待你如何,旁人都看得清楚。” 那时候,玉鸣还是太任性了,棱角分明,扎得人生疼。也许,她生来是火,再周到的教养也只能尽可能使火焰减弱,减弱到不至于灼伤别人。却无人能令火的性质发生大转变,变成随和柔顺的水。可是,那样悉心、那样耐心地降弱的焰光,一阵风来,又飙升到老高,灼痛守在附近的人,防不胜防。 一天,缎缎闲来无事打开一只乌木箱子,这一来,里面林林总总的珍玩宝贝都挤了出来,文雅的,有琴棋书画,陶瓷箫笛,不少;俚俗的,有蛐蛐儿笼,空竹,陀螺,一大堆;不雅不俗的,有解闷儿用的话本子,闲来无事可解的九连环,都甚为可观。 字画后面都有落款,缎缎瞄了一眼,发现它们都是出自一人手笔——符宋。于是她又多瞄了一眼,看见画上多是冥府奇景,也有一幅玉鸣的画像,画的是玉鸣在斗鸡场中激情澎湃的样子,画上的少主浑身洋溢着未经修理的野性,那时候,她只是她自己。 字幅上的墨字飘逸清秀,多是冀望少主早日康复的吉祥语句,也有一幅,用雕刻着朵朵桃花的金丝桃木完美装裱着,上面写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这…… 这意思何其明显,是符宋神君闲来无事随意写的么? 她忽然想起来,少主昏迷期间,来访的神仙几乎踏破了门槛,但都被尊上一一挡了回去。 其中,通报次数最多,来得最勤的,当属冥州府符宋神君。 莫说,玉鸣这两天恰好在想,让自己喜欢符宋神君可不可以。 过去,符宋经常邀她去玩儿,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从天上到地下,她再没见过比他会玩儿的人。 他教她怎么猜射灯谜,他精通灯谜中拆字格、求凰格、谐音格,卷帘格等数十种格式,他教她,卷帘格是取“倒卷珠帘上玉钩”的意思,猜射时,要求谜底从后往前读意思与谜面相扣。 他教她怎么解连环,从歧中易到九连环,他将自己知道的门门道道告诉她,他告诉她,巧环、鼎环、寿环等连环虽然形制迥异,解结的技巧却有相通之处。 他还教她三友棋、旋螺城,她乃知道这世上棋的种类如此之多。 他对游戏是很有研究的吧。跟他在一起,一定每天都是快乐的,因为他会每天带着她玩乐,他对喜欢的人,应该也是专一的,因为他身边并不见有其他女人出现…… 所以,若是让她跟他在一起的话,仿佛也是可以接受的。 一段时间过后,江雪融化,春莺飞回,从天上到地下,统统沐浴在溶溶的暖意中。这时候,玄尊做出了一件,特别的事。 他在太九玄——自己宫殿的花园中,举办了一场宴会。一场被命名为韶光宴的盛大宴会。韶光宴,意指披雪渐消,春色韶光冉冉而至,遂设宴赏景为庆。 当日,太九玄第一重殿门前,鲜衣华服鱼贯而入。 待到各路仙家于厅堂内一一落座,互道寒暄,那光景,真可谓韶颜满座,玉色盈堂——原来,韶光宴还有这第二重含义,意指正当韶华的少年们相聚满堂。 鹥曦宫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赏宴,却不知其中蕴含着玄尊的良苦用心。 九天历来有一隐俗,但凡哪家有女长成,待字闺中,忽一日,由这家的长辈出面,借着赏玩散心的由头大摆筵席,对此家女子有心之人便会慕名前来。因此,这类宴席往往也被认为是红绳宴。 悉听闻太九玄玉鸣少主娇娆妩媚,是六界不可多得的美人,又在玄尊的教导下,越发知书达礼、仪止有方。故开宴当天,慕名而来的青年才俊甚多。 座无虚席时,仍有客纷纷来访,玄尊乃命湘若将宴席范围扩大到侧厅。很快,各厅室客人皆满,却都端恭肃谨,想给太九玄主人留个好印象。 大家拜过玄尊,寒暄了一番,吃了些饮食。玄尊命侍者去请少主出来,四周便安静下来,皆翘首以待。 一会儿,便有一袭红衣姗姗而至,衣色如红梅,缠以金凤之纹,束以流光之珠,着衣的女子云发轻挽,步摇斜簪,额间红色的小鸟花钿为她稍显钝感的面庞增添了若许贵气,在她身后,左右各跟从一名粉衣侍女,侍女也是香雪样肌肤,灵秀的眉眼,更衬得主子纯美出尘。 玉鸣甫一露面,各位仙神的目光就都锁定在她身上。她款款步过一列列席位,好似云风入竹林,宝珠落静潭,拂人心旌,动人心魂。于是人们心中止不住讶异:当初那个传说中的野丫头,何时竟出落得如此美艳了? 玄尊看见她,似乎很是满意,温柔地招手,微笑曰:“玉鸣,过来,让为师看看。” 玉鸣心里仍有些龃龉的意思,她想到自己与玄尊曾有言语上的不快,心中就有些冷意。 但今晨湘若为她梳妆打扮时,曾十分解劝她:“太九玄冷清惯了,今尊上破天荒想要热闹一场,可是为了少主您啊。” 她不了解九天招亲的隐俗,但听着湘若的说辞,心自然地软了。她喜欢热闹。她当时以为玄尊是为给她解闷才设了游宴,她终会明白,玄尊为她做的打算比她想的更为深远。 湘若又说:“今日赏宴,是太九玄难得一遇的盛况,玄尊盼少主过去看看。到时候,奴婢希望,您能与尊上重归于好。纵是心中有什么情绪,也尽量顺着尊上的意思来,这既是长您自己的德行,也是全太九玄的仪体。” 这么殷殷切切,顾虑周全,玉鸣便愿意听从。于是,玉鸣为了去赴宴甚至盛装打扮了一番。 回到现实,她看见玄尊招手,暗中咬了一下嘴唇,终究还是顺从地走到他跟前,低着眉,却冷着脸。 玄尊凝视了她一会儿,小声劝她拿帕子遮住面颊。 她便下去了一会儿,再出现时,已经按他所劝的拿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 论君心如月 在一片纠缠的、黑暗的情感天空追逐光明,都被杂乱的线条克勒得喘不过气,而最终,唯有胜利者才能寻见光明。 在这片黑乱的情感天空,胜负皆难料定。 孤漠劝谏无果,失落地回到南域自己的部族中去了。 而在东域神宫中,锦瑟抱着已经自毁内丹的胥清的身体,仿佛这就是他的全部。他环顾四周,在这里,有他的恋人、他的妻子,但也在这里,绸缪中的燕尔之夜随蜡烛红泪熬干,遍地的碎红在夜风中辗转、凌乱,仿佛在演绎他的落寞孤单。 “我自毁内丹后魂魄还在东域神宫里存留。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我感到我重新从我的躯体中醒来,我复活了,是锦瑟救了我。他对我说,无论我是谁,他都要护我一世周全……” 胥清轻笑,笑靥似飞起在风中摇曳的蝴蝶。 “可我毕竟是妖啊。” 那夜之后,锦瑟多了份警觉,而胥清也正式成为了一个妻子,一个可人的妻子,她待锦瑟悉心,待下人平和,也乐意多行善事,为东域神宫增添贤名。就连一开始不怎么待见她的无端都开始为她折服。 只是,每年一二月份的时候,她都得返回笼仙山玄蛇部族。这是蛇族的特点,每年都要蜕皮,蜕皮的时候还必须保持原形。 玄狼首领孤漠的妻子名为梓奕,是玄狼部族中一位将领的女儿。 梓奕脾气暴躁,武力超群,孤漠亦惧她三分。 孤漠归来,梓奕见他心情低落,便多问了一句。孤漠便说到锦瑟与妖成亲的事。 梓奕听说,也是大骇,又说:“咱可要让锦瑟神君做个好神仙。” 可该怎样劝锦瑟神君步回正轨呢? 天都有难,四壁将倾,洪荒翻涌,大妖迭出。月色之下的占卜,灵台之上的歌舞,寒泉边的微光,落梅中的扇骨,所有温柔如水的意象都可能瞬间化成血腥屠戮的旁观者。妖的原形,神的真元,破碎后混入尘土。 那是怎样的时代?那是神妖混战的初暮时代,是随便哪一场族间的冲突,都可能成为天地浩劫的导火索的危险时代。如薄冰般脆弱的平衡在暮色前的天地间颤抖着,任何人随时都可能打破,而结局,无非是举世沦陷,死活相争。 梓奕脑中微薄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她极可能成为挑起神妖之战的千古罪人。 东域神宫那边,胥清也不出意外地奉劝锦瑟息事宁人——单这一条,就令神宫上下啧啧称叹。 这样那种微弱的平衡像风中的蛛网一样摇摇晃晃地持续了一段时间,真正扯断的这个蛛网的,是月络。 月络是梓奕的侍女,是她最先发现了,一个细节。 “娘娘,你觉没觉着,大人这次回来有点奇怪?” “他哪次回来不是这样?那个爷们儿!” “娘娘,昨天,奴婢听见大人说要回去拉锦瑟神君回头……” “拉锦瑟神君回头?是朋友都该这么想!” “是啊,”月络说,“可大人他已经整装待发了。” “什么!”梓奕惊得站了起来,她心中清楚自家这位的脾性,恐怕是真的要跑去东域神宫了。 “这一来,娘娘打算如何?”月络问。 “我也去。”梓奕说。 于是,初暮二月,玄狼族梓奕、孤漠带领一些随从来到东域神宫,试图说服锦瑟回头。 梓奕打头阵,孤漠在她身后辅助。 锦瑟耐心地听他们讲六界局势,讲各种道理,最后只是说一句:“我已知道了。但事已至此,无论何种结局,我愿与她共赴。” 梓奕见劝说锦瑟无果,又想做胥清的思想工作。 这时有小道消息来报,说胥清此时不在神宫内,而归笼仙山故里了。梓奕便让孤漠留下继续劝说锦瑟,她决定亲自去笼仙山找胥清。 她了解胥清的风评,与她接触过的人都对她美言有加,她因此觉得胥清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可谁料到,她在笼仙山找到胥清,才说及神妖相恋的话题,胥清就亮起了玄羽鞭。 当时人间二月,春笋萌芽,浅草初绿,桃花的蕾儿跟月老手里红线的结儿似的,结了一层又一层,适值蛇类蜕皮的季节,胥清便在笼仙山偎着。 说到这儿,胥清张了张唇又打住了,低迷中,细薄的唇弧倩然一勾,问道: “小丫头,你猜猜,我和梓奕过招,谁占上风?” 仙儿歪头,回答:“你,你很厉害。” “嗤,”胥清摇摇头,无限怅悔,“是她赢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梓奕带回到东域神宫锦瑟的面前——以妖的身份。 梓奕的武器是烈焰长矛,炎炎火华飘若红缨,梓奕在战场上是凶狠的狼后——胥清不得不承认。胥清的武器是玄羽长鞭,蜿蜿蜒蜒若毒蛇缠人,她一直擅长打出以柔克刚的牌路。 梓奕攻势峻猛,被她缠得无处脱身。 一开始,只见漫天肆溢的鲜赤火华不断膨胀,束缚它的黑色羽鞭随机应变,分化出无数只灵动的黑蛇,梓奕挥舞着长矛,流云般的蛇影缠绕她全身上下,如绸带般始终挣脱不得,叫她好不苦恼。同样,她也放纵出火华袭击胥清,可玄蛇控水,胥清总能全身而退。 胥清一直在寻思怎么脱身,这时便想趁梓奕和玄蛇黑影纠缠的时候逃跑。 梓奕感到自己如深陷泥沼,周围的玄蛇黑影层出不穷。忽然,她想起自己此来的目标是劝说胥清,便开始息敛火华。 谁知火华息敛之后,玄蛇之束不攻自破。她感到自己突然收获了自由。 胥清拿着羽鞭站在一旁,有些惊讶她的突然停战。 “妖不能与神在一起。”息战之后,梓奕说道。 “只要真心相爱,就是可以的。”胥清坚定地说。 “你可想过神妖两界的局势?可想过天罚?”梓奕说。 末了,她感到自己平静了许多,乃吩咐手下将胥清带回东域神宫。胥清拿着羽鞭的手紧了紧,很快又松了。她决定开始正视这件事。 回去的途中,梓奕仍劝诫胥清,胥清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她明白,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多么富有哲理的古话,但轮到自己亲身体悟的时候,又是多么悲凉。 在回东域神宫的途中,她还在安慰自己:她和锦瑟一定会在一起的,毕竟她那么爱他,而他也说过要永远保护她。对,一切都会好的…… 别来不久,再踏入这金碧辉煌、如翚斯飞的东域神宫,胥清心绪复杂。 她面貌有些憔悴,因为蜕皮耗去了不少气力。她想起在这座神宫里,她曾为锦瑟熬煮粥汤,因考虑到他偏好甜味,就在其中特地放几颗红枣。而锦瑟也曾对她嘘寒问暖,将她随口一说的话深深烙印在心头。因她曾玩笑中说了句:“听说九天虹离河中的虹霓花可以采来吃,还是补益元气的上品。” 锦瑟随后便亲自飞上九天,往虹离河采了好几束虹霓花回来,问她要蒸要煮,还是煲汤。 瞧,他们曾是多么恩爱,这样恩爱的夫妇怎么会因为身份上的差异而分开呢——怎么会呢? 胥清不断用那些温暖的、美好的往事安慰自己,将它们当作厚厚的棉被裹在自己身上,雪花从四面八方飘来,冰上的寒气丝丝游走于五脏六腑,嘶——好冷! 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境遇。 梓奕开门见山:“锦瑟神君,失礼了!这样带您的神妃来见您确实抱歉。不过神妖结亲事关六界局势,我们恳请您上呈九天后再作决定。” 锦瑟有些迷蒙,他仿佛知道将此事上告九天对胥清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时,胥清正低头站在梓奕旁边。 “确实应当如此。”梓奕说。 迎上爱人探询的目光,胥清的眼神却满含羞愧,在那沉重的羞愧之下,却奔腾着火热的期待,她希望锦瑟说一句救赎的话,说他自有分寸,说他要保护她;即使不说,哪怕给她一个宽谅的眼神,都能将她从水淹火燎般的境地中打捞出来。 锦瑟会不会原谅胥清呢?且听下回分解。 论为凰招凤 座上的芸沚宛君见玉鸣戴着面纱出来,再度受到众人的瞩目,就连面前自己喜爱的金桔也吃不下了。 玄尊说:“玉鸣吾徒,琪梧宫宫主,血脉尊荣却身世坎坷。为师唯愿你一生安好。愿往后的时光,有人挡你一世哀愁,护你一世喜乐。以真心待你。” 什么?什么有人?什么真心?玉鸣有些疑惑。 “将来谁若得以与玉鸣少主结成鸳侣,定然是福泽深厚,必善待少主直到少主万万岁。”席上有人说。 声音听来有些耳熟,再仔细一分辨,可不是符宋在发言嘛!玉鸣抬眸,往客席上望去,说话的人站着,果然是她的老朋友符宋。 她刚来的时候没往坐席中看,自然没注意到里面的熟人,这时发现符宋也在,不禁高兴了起来,几乎要到他跟前去与他打招呼了。 临棠琦看向符宋,说:“若是符宋神君这样稳重的人,本尊也还放心。” 玉鸣不安的心按捺住了,符宋欣然自谦了几句,玄尊命令湘若正式开宴。 赏宴,有宴有赏,得先吃饱了,有力气了,再观赏。于是一盘盘珍馐美馔、琼浆玉液被俏丽的仙侍依次端上来,将一张张小几堆得满满当当,太九玄出手阔绰,酒馔丰盛,席间宾客皆呼满意。 酒足饭饱之后,本当移宴于九重仙台,由大家自行歌舞奏乐。这也是各位公子打动玉鸣少主的一大机会。凡喜悦少主的,大多会在此时好好表现。 且看,九天散花台紫阳少君正踏着雨点般错落的音律,执辔起舞。他雄健的舞姿给观者带来流星飒沓般的观感,叫人移不开眼睛。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有美人为其舞姿倾倒,不觉才思奔涌,咏出以上诗篇,字句散落,虚空结成字幅,美人纤指拈起。眉蓄柔情,眼含清波,巧笑嫣然。 那美人原是太九玄内一名普通的侍女,也是命中合该有此福报,吟出那首颂诗后,教旁边的侍女们听见了,见这首诗描述得极为贴切,一时竟私下传唱开来,那幅诗纸也在侍女们之间争相传阅,好巧不巧,后来竟意外传到了紫阳少君手中,紫阳少君讶其诗才,四下打探其出自何人之手,一来二去,就访到了那位惊才绝艳的侍女,谁知两人一见面,便有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意,互生情愫了。 紫阳对侍女一见倾心,侍女对紫阳亦芳心暗许。遂二人同去面见玄尊,恳求玄尊成全他们。 玄尊还未表态,玉鸣已经先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帮他们求玄尊成全。玄尊遂大手一挥,允了。 然后是符宋神君,他弹得一手好琴,“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清幽,如朗月清光映澄塘,又如玄冬寂雪洒边疆,男子鲜明的骨节在桐木琴上灵活演奏,奏出的乐曲如仙鹤般高雅,佳音妙人,赏心悦目。 玉鸣不觉深陷其中,她仿佛天生对古乐情有独钟,总是情不自禁地应声翩翩起舞,像是本能一般。以前师尊教她古乐的时候,她也曾经如此。那时,玄尊惊讶地发现,这位徒弟还有着超凡的舞蹈天赋。 一时间,九重仙台上赞叹连连,仙台附近的桃花簌簌飘落,灰袍神君专心抚琴,曲韵如水,红衣少女纵情舞蹈,应律合节。 飞花漫漫教谁妍,一片韶光似画屏。 围观的各路仙家都为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吸引,在他们目光的中央,一舞一奏的两人配合默契,竟像是真正的神仙眷侣一般。 玄尊目光冷淡。 符宋能奏出这样清奇的乐章,玉鸣属实意外,她心中对符宋的好感又蹭蹭蹭上涨了一大截,曲罢,她爽朗地拍拍符宋的肩,赞叹道:“没想到啊,小宋子,你竟然还有这种才华,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时,湘若从玄尊旁边走过来,拍手笑道:“真不愧是符宋神君,一曲惊川河,漫天飞落花!”随后,周围热烈的掌声竞相迭起,饱含赞誉。 衬着那掌声,符宋亦笑着夸道:“少主也不愧是太九玄尊上的徒弟,一支浮花蝶影之舞可谓艳惊四座!” 湘若总有这样奇妙的魅力,可以带领大家发现更多的美好,带动大家的热情。当下,众仙家的赞扬之声不绝于耳。 随后,北域长明神君家的长子英辞少君登台献艺。对,就是之前玉鸣去赴他家长女满月宴的那个北域神君,他家的长子那日在满月宴上曾遥遥望见过玉鸣一眼,可谓惊鸿一瞥。可惜缘铿一面,直到现在才再次见到那时佳人。 英辞少君表演的是他认真准备过的舞乐琵琶,只见他一面手挥琵琶,声透云霄,一面踏花而舞,炫乱惑目。身边助舞者将近百人,场面很是宏大,助舞的阵列一半少年,一半少女,有人举珠伞,有人挥彩带,洋洋洒洒浩浩荡荡,佩玉铿锵,彩袖漫天,风头完胜前面两场。 舞毕,满堂喝彩。连玉鸣也忍不住多看了阵列中央的英辞少君一眼,恰逢英辞也殷切地看向她,虚空中,两缕视线相撞,又迅速弹开,二人皆面红耳赤。 后面一波又一波的节目层出不穷,有吹《有凤来仪》之箫的;有舞银光绚烂之剑的;更有精于棋道的,于仙台一角支起棋局,与众仙家对弈,总能取胜…… 如此,热热闹闹一日下来,竟无一人觉得疲倦,赏宴仍如火如荼地持续着,甚至扩展到了整个上三重神殿。玉鸣在热情高涨的氛围下早将这些天来的悒郁抛到爪哇国去了,跟着符宋满殿跑,真像回到了琪梧宫,做回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宫之主。 韶光冉冉倏忽去,一夜胧明一夜月。待到午夜珑月昏黄之时,这场恢宏无双的太九玄韶光宴才走向散场,映着零零星星的绯红落花,颉颉颃颃的引路蝶灯,各位盛年才彦或分散,或攒聚,嬉笑怒骂、行动举止间虽风姿有别,但形貌无不挺拔俊朗,外加朦胧中整个太九玄看起来格外巍峨壮观,飘浮忽闪的粉色蝶灯更增添了幽美浪漫的气息,一眼瞟去,整个儿如画一般。 尔后数万年,参加过这场宴会的神仙无不对宴席始末记忆犹新,以至于后来,同样的宴事由其他神宫主人发起,他们也会不自觉联想到这一场,并津津乐道—— “想当初,太九玄的排场那可太……” 从一开场就艳惊四座的美人,以及琳琅满目的佳肴,到花风中交变的舞姿,赏心悦目的歌曲,以及各类游艺,其中穿插着太九玄花重金聘请来的悦府仙家的助兴节目,再到将近水流云散时,窈魅惑人的光影,暧暧缠绵的钟吕,以及晚风中玉鸣少主翩然美好的身姿,玲珑可人的笑靥,无不令人追忆再三。 可追忆的尽头,所有风光都如同指尖捻碎的锦灰,人们不得不长叹一声:“可惜啊,玉鸣少主她竟然……” 玉鸣是很久以后才明了这场宴会的真正用意,事实上,直到湘若伸着好奇的脖子明而白地问她:“少主,今日欢宴局中,您可曾与每位神卿都见过了?”她都没反应过来湘若为什么这么问。 “见过了啊,你们尊上让我一个一个去见的,怎么了?”玉鸣摸索着符宋与她分别时赠给她的蛐蛐儿笼,爽直地回答。 “那,其中可有令少主印象深刻的?”湘若又问,眼神更好奇了。 “都挺好。紫阳神君勇于追求真爱,是个性情中人。英辞少君风头很盛,如果说总的就十分风头,他独个儿就占了五分去了……”玉鸣侃侃而谈。 “那,如若叫少主您与英辞少君结为伉俪,您可愿意?”湘若继续询问。 “和他?那我还不如和符宋呢。我和符宋还熟一些!” “嗯,明白了。”湘若微笑着点点头,便退下了。直到这会儿,玉鸣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后来连续好几个月,太九玄第一重神殿的侍卫每天都会收到从四面八方投递来的求缘信,信都是认真修饰过,从内容到形式,每个细节都展示出投递者满满的诚意。 有一封投递信是一只三足青鸟,在呈到玉鸣手中之前,一直保持着沉眠的状态,蜷在随信而来的使者手捧的小金盘上,仿若一块光洁莹润的碧玉,散发着柔和灵动的光辉,玄尊命湘若亲手接过信,送信的使者教给她启封咒语,她照着念了,青鸟信便睁开眼睛,舒展开翅膀,于大殿内疾飞三匝,飞行过程中,浑身光芒完全散发出来,是新崭崭的金绿色光芒,同时口吐吉祥之语,身下抖落一串串金绿色的光影平面,有圆形、方形、菱形等等,在坠落过程中灵动旋闪。 这些光影片上镌铭着典雅的金色小字,俱是从六界名篇中撷取出来的佳句,譬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譬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譬如“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再譬如“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等等,不计其数,可谓是别出心裁。 论长恨烟云 青鸟信如琉璃之宝,辉耀整座明堂,求亲之意昭然若揭,然而重头戏还在青鸟背上,只见某一刻,湘若在使者指导下念出启封的第二重咒语,飞行中的生物长唳一声,优美的身子猛一颤栗,顿时化作一长页金青色绢纸,伴随着毛羽纷纷,纸上落满一行行工整墨字,这才是真正的书信,前面不过是铺垫而已。 信飘落在玄尊手上,使者看玄尊一眼一赞悦的神情,颇为喜悦,他据此以为,家主的诚心将得到厚馈,家主的姻缘马上就会开花结果有着落了。 “不愧是长明神君的后人,能有这样奇巧的心思,乃至信件的内容更是才藻艳逸,辞趣翩翩。”展阅完毕,上座的玄尊夸赞。 其它仙府上来送信的使者见状都跃跃欲试,好像立刻就要站出来大喊:“我家主子的心思比这更好!” 然而,能与英辞少君青鸟信相媲美的信毕竟稀少,直到众人看到冥州府符宋神君的千化流云信,才再度被惊艳。此信借云为媒,以霞为衣,流风千转,芳华一现,化一曼妙女子陈明求亲之辞,辞则娓娓道来,情真意切,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信是这样的,首先只是一卷绘有细腻云纹的素帛呈到玄尊手上,随着素帛寸寸展开,其内的云影初露眉目,循着素帛全然舒展,流窜飞旋的云片越来越盛大,其间出现披着霞衣的云美人,如前番所述那样吟诵出声。 而那些流变的云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处衔接的细节、每一次交汇与离分的时机都经过细心编排,直到最后呈现出的效果,是满堂彩氛中,淋漓会舞的各样云体,或矫或柔,或疾或缓,粲粲然诸类瑞兽奇花频现,中央有一幕龙凤呈祥的景观,凤尾流金,龙须扬赤,好不生动,可惜只是转瞬即逝。 龙凤呈祥喻指喜庆之事,在这里,符宋神君大概是借以表达想与少主琴瑟和鸣的心思,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龙与凤跃现于空的一瞬间,玄尊的目光陡然亮了,如星辰点燃,却又,熄灭。 继之层层叠叠的百变光影,再没在他眼里激起半点涟漪。不过,这一场,他最不吝赞辞。他称赞道:“云现伊人千娇面,书绘吉士拳拳心。” 求亲信终归只是第一步,投信者皆表示出求娶玉鸣的诚心,但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 玄尊其实很看好英辞少君,称他年纪虽轻,但风华绝代,才华卓着可以与少主相配。湘若提醒道:“尊上,这是少主的终身大事,最好先问过少主再做决定。” “也是。”玄尊把话僵硬地抛出来,眉头皱成了縠纹纱。 他如此大费周章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真心想为玉鸣找个好归宿。希望她在离开自己之后仍然能够幸福安稳,有人疼爱,有人护持。 湘若心里有些同情玉鸣,玉鸣对玄尊的痴心一片她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世事少成全,如风起云自灭,天白梦随消,残缺本是世间万物的本质。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她又怎受得住,数千万个日夜下来,安心以“长侍”的身份待在那个人身边,耗尽才智与谋划只为那个人能顺意几分,时刻揣摩那个人的心思,尽全力替那个人打理琐事,即使碌碌到如今,也不奢求与那人有丝毫的亲近…… “天都罪臣之女”——烙在她身上永世不灭的黥印。 可最初,她也是身居高位、众星捧月的尊贵神女啊,那时候,她又也曾被各路仙神爱慕追求,甚至有几个为她痴狂的,不惜成天成夜守在她神府门前,只为亲眼见她一面,与她说上句话。甚至有仙家为她设擂台比武斗法,只为博得她的青睐。 她的父亲,是曾经掌管天都要塞仙渡江的神君度铭远,曾为天族的稳定立下汗马功劳,也因此深受初代天帝器重,是九天人人景仰的上位神祗,听先辈们说,仙渡府极盛时,前来拜会的仙神络绎不绝,将整个神君府塞得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时仙渡府的显赫,从度铭远神君与诸多尊上位上神的交情可见一斑,其与诸多尊上位上神常一起品茗论道,与太九玄玄尊交情格外深笃。 度铭远神君老来得女,湘若出生的时候仙渡府主人已逾百万高龄,正是打算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再加上她婴儿时模样可人,粉妆玉琢,所以自然而然成了仙渡江那一片仙区的神宠。 如今仙渡江那块儿依旧是天都要塞,金瓦玉墙檐垂八宝珍珠铎,琪花瑶草树悬正红祈福带,江畔沙地上群儿嬉戏,岸芷汀兰光似琉璃辉映;都中集市里客商往来,高谈阔论声如热火朝天。 只是,如今的仙渡府早已经过彻底的翻修,那些亭阁回廊,高轩兀楼,再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试问,一棵万年古树一朝倾塌会掀动几里尘土?会摔起多少飞禽,砸到多少走兽?又会震撼几里河川?她父亲的结局亦如这棵古树。 在她十多万岁的时候,她的父亲被揭发出来渎神之罪,九天为之震惊。伴同着惶恐战兢的浪潮,一桩扑朔迷离的陈年旧事步入众人视野。 度铭远神君伊昔,正值广交良友,巩固势力的壮年,血气方刚,且未尝婚配。曾远赴蓬莱参加先任岛主设下的红绳宴,佳宴的主角是蓬莱岛主尚未出阁的小女儿——歌婼,正值青葱年华,纯真明朗。 相信,后来的度铭远神君也时常后悔自己远行的那一趟,兴致勃勃地去,担惊受怕地回,去回之间,竟留下一笔无法抹去的情债。 是一见钟情也罢,是酒后乱性也罢,总之他是有一万个不该,不该正当觥筹交错之际擅自离席,不该循着隐约的箫声,擅自穿度朦胧的花影,步入蓬莱后苑,邂逅了娇娆灵动的蓬莱小公主。 当时肯定是有实打实的喜欢存在于里面的,不全是欲望的引诱,后来仔细回想,他甚至觉得自己与蓬莱歌婼小公主是两情相悦。当时她那么柔顺,梨花带雨的脸颊好不诱人,他甚至还伸出手亲切地替她揩去泪花,让她秀发浓密的头颅雀脯般抵在他胸口,感受她湿润的眼睫落花般细腻的搔动,以及她浑身遭遇电击般微弱的觳觫。 他抚摸她,亲吻她,以至于后来得寸进尺地松解她的衣带,整个过程她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反抗的举动,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度铭远当时趁着酒劲,搂着美人,很有些飘飘然,尽管如此,他后来感到自己的理智仍是完好的,如果小公主当时试图推开他,或者出声制止,他都会立刻放开她,并为自己的冲动赔礼道歉。 可现实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歌婼小公主含着泪,咬紧牙关硬是连一句抵触的话都没有。行为举止甚至还有几分顺从,度铭远喜不自胜,以至于最终犯下了大错。 于稀疏的海棠花影之间,由星月氤氲的光辉为介,酒醉之人亦为花醉,情动之女亦为情伤。 事后,铭远对歌婼眷眷怜惜不已,他吻她的眸、她的面颊,将她柔弱的躯体紧紧搂在怀里摩挲。他问她:“你是否愿意嫁与我?”他没有等来期待中的应允,不觉有些烦躁。 度铭远还有些慌乱,仿佛怀中搂着的不是实实在在的美人,而是一阵烟、一团雾、一片虚空。他这才发现,他以为的深情爱恋极可能只是神思迷乱时无端撞入的一场梦幻泡影,缠绵时,他热情、炽烈,怀中人柔顺、乖遂,十分契合,但谁能说这就是爱情呢? 他像闯入迷雾森林的旅人,在太阳落幕之前极力寻求出路:“你、你当时若是不愿的话可以推开我,或者直接说出来,你、你那样,我、我会……” 会误会的…… 歌婼说:“你为什么在颤抖? 她的声音娇嫩清甜如同茭白。 “因为、因为我可能犯了大错。” 而此时歌婼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启世初更,混沌未分,六界未明,善恶难辨。然阳举阴沉之势日趋显明,阴阳之间兴起了各类灵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灵物以惊人的速度分别聚集在一起,形成许多势力。 原初时代,各类灵物秉性不同,斗法时展现的灵氛也有很大区别,展现黑与紫色系光氛的群而聚之,自名为魔,展现蓝与红色系光氛的自名为妖,展现金与银色光氛的群而聚之,自名为神与仙,而生来灵蕴不足,非修炼不得奇能,易摧易折,却又自强不息的,得名为人,因其资质平凡,几无与其它各属各类制衡的能力,也常被称作凡人。 灵物逐灵,但凡灵知敏锐些的族类都能分辨得出哪些区域灵气充盈,这样,各个族属之间自然形成了竞争,都为追逐那些对自身修为大有裨益的处所大打出手。 阴阳既分之后,九天云上是最有益功行的所在,自然成了各族各类竞逐的目标;反之,峻岭蛮荒,僻野寒渊,灵气稀,阴蚀之气盛,偏耗精元,则是众灵避之唯恐不及的高危区域。 矛盾总是一触即发,为了九重天的占有权,各族争执了百万年,史称争天之战。魔族生性残暴,嚣张跋扈,加上人多势众,宣战初期,令天地间其它灵种叫苦不迭。神族仁雅,惜弱怜小,亦有远见,在天地动荡的大环境下亦肯平心静志,潜心修炼,于是乎,这一族逐步壮大,后来成为唯一能与魔族抗衡的势力,并解狂魔之屠戮,救苍生于水火。被视为六界救赎。 之后,神族登临九天,享六界最高的声誉,得六界最多的供奉,并顺众生之愿,将魔族放逐到各州各界的蛮荒僻壤,寒潭幽都。大势已去的魔族自此沉寂。 这些久远的故事,年幼的歌婼当然无缘经历,但为什么,自她记事开始,远古战场上的景象便频繁涌入她的脑海,常使她错失现实与幻觉。有时候,闭上双眼,带血的碧桃花、绘有符咒的幢幡、肃杀的古月以及六界早已绝迹的异兽,会陡然飘入识海,她常分不清那些是记忆还是无端的想象。若是想象,未免太过具体、太过真切;若是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歌婼曾翻遍所有史书古卷,企图追溯识海中联翩画影的来源。争天之战不过是宇宙浮生中一个小小的片段,却是六界史卷上浓墨重彩的一大笔,就是古书上这洋洋洒洒的不下百页的篇幅,给了蓬莱公主歌婼仙女莫大的归属感。 归属感,强烈的归属感,多么奇妙,多么震撼!仿佛她生来就该属于那个时空,只是莫名其妙从卷轴中挣脱了魂魄,来到现世,偏又残缺了记忆,拼凑不出自己在那个时空的身份与过往,何其怅然,何其失落! 直到那个名字连同那个名字的所有者高贵的事迹一起,走入她的眼帘,她记忆的阀门再次打开,往事瞬间有了依托。 古籍上载:神君度铭远,流氛精银,束之紫痕。争天之战赤水战场之主将。姿仪雄伟,品性刚直,降魔之际勇而不退,有谋略如曜,大孚众神,又卫道如磐,屡建奇功,乃神族将领中架海金梁。其声威仅次于武、玄二神尊。然,白璧微瑕,其法流光氛魔息甚重,殆缘于其父为魔,母为神也…… 父为魔,母为神也…… 这样的出身读来即令人心头一紧,或许是为了展现整个天族的大度,史书对此只是一笔带过。却是这轻描淡写的一行,像钥匙般开启了某把尘封的大锁…… 论晓梦初迷 争天之战英雄辈出,武、玄二尊功法绝尘、威震九州,是整个神族至高无上的两大支柱,还有后来的四域神君,在当时也是赫赫有名的神界楷模…… 偏偏在群英当中,歌婼撷取了“度铭远”三个字,仿佛宿世的灵魂受到感召,自此掐之不放,其它的神名再尊崇,也如参错的落花从身旁擦过,不眷分秒。 传说中的神君度铭远,有着神魔混血的特殊身份,却坚定站在神族的立场,守护神族的利益,那时候,随嘉懿功绩流传的,还有萦绕在他身上的一段风流韵事。 魔女烨千成、神女玖绫儿同时对威武雄伟的度铭远神君一往情深,而度铭远神君也曾在她们之间徘徊良久。 烨千成是赤水战场魔族女将,传闻她同度铭远相识早在六界混战之前。魔族再恶,也是他的父系,他生命之流最重要的一个源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其赶尽杀绝的,她曾以为。 而她身为他的青梅竹马,曾陪他躺在落日余晖染红的沙漠上,听他畅叙平生理想;曾陪他驾驭魔兽周游大半个天宇,看似霰的星光下迷蒙古寂的洪荒;最难忘的是钟乳石溶洞里,他们第一次拥吻……她以为,情深的两人即使反目也会让剑锋绕过彼此指向他方,就算是在肃清了所有温存的战场上,旧情像烟灰被践踏入泥,回护彼此的本能也会时刻发挥作用。 玖绫儿与度铭远虽然相识较晚,但却与他颇有渊源,严格排算下来,她是他母亲的表姐的女儿,是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后来,他母亲带他离开北荒魔族部落,回到山神聚居地,并从他表姨与他表姨妹玖绫儿开始结识神族。 刚来到山神聚居地,他偶尔会想起远在魔营的烨千成,但没有那么想念。当时年少,不谙别离,不懂闲愁。 玖绫儿对这位远房表哥一见倾心,本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又几乎不曾与男子接触过,对男女情爱方面纯真得如同剔透的水晶,反映在言行举止上面就是娇羞露怯,颦则轻颦,如微蜷五分的嫩柳叶;笑则浅笑,似才放三分的海棠花。因此,度铭远对她便有些好感。 玖绫儿对他在魔族那边的生活很感兴趣。有时她会轻轻靠近他,然后唤一声:“表哥。”再偏头静静地看向他,如落在他身畔的一朵素海棠,不着一言却清芬四溢。 每每沉默一段时间之后,度铭远许是觉得空气太过僵硬而开始感到不自在,便会主动开启话题,将自己在魔族的故事分享出去,而那些,正是她想听的。 最初,玖绫儿是从度铭远嘴里认识烨千成的,她能感知到,度铭远对烨千成怀有的深挚的情感。 她多想更好地表现自己,将表哥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于是她对度铭远越发殷勤体贴。从山神部落到赤水战场,她为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对他亦步亦趋。暗恋的心思也在沿途随步发芽,开出桃花。 许多思慕她的神仙替她不值,说她爱上了一个木头。你说,木头人怎么会感情用事呢?只说是戎马倥偬,哪得闲怜香惜玉? 歌婼对烨千成的生平无端感到动容。这个女人就像缀在度铭远生命长流上的一片叶子,陪他走过春夏,轮回到凛秋,禁不住西风扯拽,终于仓皇脱落。却在他身上留下太多奇丽的、却被强行淡化的痕印。 任何人,走了就走了吧,生活还得继续,在永恒的孤寂中打起精神寻求乐子依旧是活着的唯一意义。清醒理智如他,便习惯于将过往斩得干干净净。歌婼想。 直到蓬莱后苑里,花影星淆时,酒醉的神君踉跄着寻来,仿佛某根宿世的琴弦被时光骤然划响,她在诸多迷幻中顿时看到了脱逃的方向。 他披一身月色,仿佛从古卷中走来,来与她相会。他身形魁伟,但寂寞颓靡之色难掩,于是诸多幻象落实,她的心在那一刻骤停——他终究会有那样伤感而迷离的眼神,这是否证明,没有哪一颗动了真情的心可以无懈可击,即使是像他,用上最密不透风的伪装,瞒过历史,瞒过仇敌,甚至,瞒过自己。 钟乳石溶洞中与烨千成的初吻大概是这之前度铭远一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事,也是,最美妙的事。 那时两颗心彼此面对的时候无端柔软,化成一种粘稠的、柔腻的、近乎蜂蜜的液体,然后不受控制地滑向一块、融为一团,达到无与伦比的契合,悲喜也一脉相承了,这或许就是爱情。在心灵磁场强大的召引下,身体的靠近与亲密根本是不由自主的。他们拥抱、亲吻,渴求最大程度的肢体接触,由此获得慰藉,是那种由残缺趋向于完好的身与灵的慰藉。 仙渡神君对爱情的体悟仅限于此了。浇灭的热情,扬散的锦灰,枯萎的春花,却是他对爱情最直观的感受。后来他也再没有奢求过那种东西。 歌婼,歌婼,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生疏的名字,他怀里抱着的明明是具完全陌生的躯体,为什么,心却沉沦得如此快? 女人对男人从来都像磁石对铁针具有特别的吸引力,而他一直感到可惜,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非是金属,却是荦荦确确、顽顽固固的一块石头,不被任何事物吸引,固执得别扭。 他一直否认自己对烨千成做得绝情,毕竟站在敌对的立场,他怎么也挑不出一丝对她温情的理由。他知道在交锋的时候,她总会在某些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拆解几分杀招,削弱危机,留他生路。 杀意偏锋,回顾唯君。 她的手下留情,或者说放水,是她献与他的温情,在绝杀无情的战场上,那温情就像冰面劈开后裂缝间隐约的白莲,颤动着最柔软的花瓣,是隐秘而几不可见的,浪漫。 他会在心里嘲笑她天真,又感到索然,几番下来,他干脆直接拒绝与她迎战,只为他不想。尽管肃杀战场是彼时他们唯一能够相见的地方。 玖绫儿问:“表哥与敌方将领烨千成交手了不下百次,至今还未取胜,果真是因为那魔女太过难缠吗?” “是。她实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悍。”那是他的回答,如实的。 这些年来,玖绫儿跟在他身边,从一个战场到下一个战场,他感念她的付出,却没法子忍受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哪怕有时候,她的手不小心挨到了他,他也会条件反射般将手缩回。 而烨千成跟他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对于一个没有结果的人,他早就放下了。就像他归属神族之后,就跟魔族一刀两断,瓜葛尽斩。 也正是他的这份现实与清醒,为最后神族的赤水大捷埋下了伏笔。也让他在后来对战烨千成的哥哥,魔军中最慧黠的将领时也能波澜不惊。 许多事情不需要分辨得太明白,能瞒过自己的就瞒过自己吧,就让那些肆意生长,杂乱无章的情绪重重压抑在庄严的厚土之下,任其自行腐烂、消弭,而光照之处,一切始终太平无虞,欢歌笑语。 而能细腻地感知厚土之下他刻意压抑的每一丝情绪的人已经消失了,连同他的救赎一起,或者说那能照彻他心灵阴暗面、以温柔带来洗礼的阳光永不会再访。 歌婼说:“神君一向以谨明律己着称,对我做出那种事,又是怎么想的呢?神君你明明,不近女色。” “对不起。我会娶你,只要你愿意。当然,做出这种事,我也很抱歉。”他说,手指还在不可自抑地颤抖。 但歌婼一言不发。随后,他们听见依稀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度铭远只好失魂落魄又仓皇地离开了。 在他离开蓬莱之前,歌婼曾传信给他:“其实,我对你也有感觉。” 论人似秋鸿 毕竟铭远为施害方,那件事也属实,于是度铭远一家被流放蛮荒。 就是这悲哀无望的时刻,眼看着过往的金尊玉贵将如尘烟远去,一个人的出现后来却成了她回忆中最绚烂的篇目。 那时,她又惊又怕,仿佛一闭眼就能预见在蛮荒的景象——灰黄的天幕,墨黑的沙石。 那时,冰冷的天族诫乐弥漫,周围有神族的窃窃私语:“度铭远本是神魔混血……” 就在这时,玄尊出现了。他冒着众神诧异的目光,站到天帝面前,禀道:“度铭远有过,但其家小无辜。愿陛下开恩。” 天帝说:“你可从其一家老小中保下一人。” 玄尊便保下了最年幼的度湘若。 年幼的女孩抬头看见那人身上的金色光芒从头顶洒落,宛如慈悲的金雨洒在她头上、身上及身边的地面上,乃至融入极亮的天光与极暗的阴影。她心中泛起了汪洋。 “自今而后,你就是太九玄的人了。”扶起她时,他在她耳边说道。 那时候,她不过十万岁出头,外表是人类十岁少女的样子,然而她外表虽然纤细,内心却很坚韧——她与生俱来继承着父系的刚强。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遂:无家可归的她认威仪棣棣的玄尊为主人,并跟他回到神殿太九玄。因为不堪的身世,她甘愿在他身边当一名侍女,然而,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她也知悉这个道理。 她听说凡间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个女婴,出生后被父母嫌弃,扔到荒野由其自生自灭,不想却有大鸟飞来喂食,并用黑色的羽翼庇佑她不受伤害,后来那女婴长大之后竟恰逢机遇一步登天,成为一国皇后,享尽荣华富贵。 将被发配蛮荒的时候,她一家上下就跪在太雍殿冰冷的地面上,她的无助可与那被弃于荒野的女婴相比。不幸的命运形成一个封闭的麻袋将她束在里面,她甚至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但突然,一把剑划开麻袋,让她在绝望中窥见天光。 他将她捞出麻袋,又像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鸟,守护着置身蛮荒边缘的她…… 幸好,前尘已过,来日方长。她只需继续为玄尊效忠就好,无论百年、千年、万年、抑或更久,她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侍奉玄尊。虽然玄尊也曾提议给她寻个好归宿,不必一辈子为侍,她却矢口回绝,并表明愿专心追随尊上。 玄尊感她心诚,使她在太九玄中一步步升高,直到成为现在的太九玄总管。 而现在,玄尊将立后,少主将出嫁,缘劫轮回多少事,如珠串链,这也不过是其中串联的两颗珠玉罢了,她只需按规矩行事即可。 玄尊说:“料到求亲之人会有很多,只是没料到如此之多,罢了,还是先问过她的意见吧。相信各位仙家她也都识得了。” “遵命,”湘若欠身,又言,“那宛君姑娘……” “无妨,”他浅笑,恰一绺青丝散落额前,使这上古的神明如落寂的小兽般惹人心疼,他忽又掀开那两弧浓密的睫影,吩咐道:“那就劳你费心了。你看怎样合宜就怎样张罗吧。” 湘若遵命,便来到鹥曦宫,其实,在少主说出那句“那我还不如嫁给符宋”之后,她心里已经有了底子,不过,当时少主没多问,她也没多说。此番,她便是来确证一下的。 湘若离开后,玄尊独自坐在殿中,喜怒成谜。 可能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已陷入了“关心则乱”的圈子。 一般在爱情中,动心的人总会不自觉地将对方的一言一行无限放大,反复考量,由于这考量,人可能会得出与现实不符的结论。 比如现在,玄尊已经认定玉鸣是爱上符宋了。 他有时能察觉自己那颗深沉的心开始翻涌出焦虑、不安与愤怒。 但他没有理由啊,他爱的是记忆中的玉簪姑娘,也就是现在的宛君。而玉鸣无论爱上谁,他都应该祝福才是啊! 于是他想到,他会对玉鸣选择符宋感到不满,应当是觉得他倾心教养出的这个徒弟配得上比符宋更好的夫婿——对,他只是期待玉鸣能有更好的选择——仅此而已! 可他隐隐的,又感到自己在使明镜蒙尘,在努力遮掩一份藏在雾里的真心。他不敢细看,不敢擦去那层尘,揭去那层雾。他只知道他现在不能多见玉鸣,因为看她一眼心就沉湎,他只知道,再留她在身边,只会加剧双方的苦恼,不如不见。 可为何,苦苦寻不到,自己的心之所向? 对于她投向自己的一片真心,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置方案,就是为她寻一个好夫婿,尽力保障她一生的幸福安稳。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对她也有一份思恋,若等他哪天意识到了,该会后悔的吧。 当湘若来访的时候,小白玉麒麟正绕着玉鸣的腿走圈儿,不时停下来蹭蹭她的脚背,以示亲昵要好,小麒麟本有个霸气的名字,叫无笑,应着这名字,小灵兽也甚是清高孤傲,委实没怎么笑过。可来鹥曦宫没多久,愣是被她们天天笑笑、笑笑地喊成了一只开心果,变得活泼开朗,动不动就冲人撒娇,有趣得很。 玉鸣给湘若看座,又抱起笑笑,搂在怀里来回抚摸着,询问湘若的来意。 湘若说玄尊拟成全少主与英辞少君的亲事。 玉鸣一愣。半晌没有吱声。 唉,真是可笑! 她是有多天真,才会以为那一场欢宴单单是他为了哄她开心才兴办的?她是有多单纯,才会觉得,她的一片痴心在太九玄还可拥有一席之地? 她不该对他动了爱念,起了非分之想——即便是忍不住心里惦记,也该封裹得严严实实,不得叫人看出来,也好存些面上荣光…… 玉鸣想了想,忽而哭了,她放下笑笑,抱着旁边的缎缎呢喃道:“本说好了让我回琪梧宫,谁承想又要我出嫁了……” “少主……”缎缎担忧地轻拍着她。 “他一定是想摆脱我。对了,他真要将我许配给,那个英什么君?”她泪雨梨花,念随花凋。 “是英辞少君,”湘若提醒道,“玄尊也只是有这个打算,一切最终如何,还看少主的意思。” “若定要成亲,我也只想和我所爱的人成亲。与那个英什么君相比,我宁愿和符宋在一起。”因为符宋是她熟悉的,跟他在一起她能心安些。 湘若得到确信,便告辞离去了。 之后,玉鸣潸潸地淌了几天泪水,终于忍不住来到玄尊所在的太九玄主殿。 “啊,是你啊。”棠琦见她到来,眸中闪过一刹那的惊喜,并下意识对她流露出柔情。 不过这温柔限时,仅存一刹那。 “我来,想跟尊上说:我想回启阳山。我想在那里度过一生。”玉鸣说,尽可能保持镇静,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了。 “你可以回去。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谁都清楚:自天帝将你托付给我,我就对你的成才之路和终生幸福负有责任。”他恢复了惯有的刚硬与淡然,说道。 “玉鸣谢过大人的良苦用心了。如果一定这样的话,那玉鸣宁愿和冥州府的符宋神君在一起。”她说。 “为何?”玄尊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锐利的质询的光,仿佛一直以来心中的猜测将得到证实。 玉鸣默了默,咬了咬下唇,说道:“与其他仙家相比,我更喜悦符宋神君。符宋神君也认得我。”况且,她可以和符宋商量着只作朋友。 玄尊心下一沉,望向玉鸣的眼神凝滞了几秒,欲言又止的嘴唇轻微翕动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无休止地沉沦,沉入不可见底的深渊,平日那些薄如蝉翼的情绪,此刻纷纷化作利刃刺中他的内心,如雪地孤狼,他目送世界离远…… “两情相悦?”他下意识问了句,语息止不住颤抖。 “可以说是。”她低头不看他,淡淡地说。 棠琦心绪隐忍纠杂,只好移开视线,捺住心上创口,说:“英辞少君家在北域,可看四季流转;符宋神君家在冥州府,少见光熹。” “但求尊上成全。”玉鸣说。 玄尊见她坚持,无奈只好同意,于是回复冥州府的求亲信,这桩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然而,不久后,玄尊预感到自己的应劫之期将近了。远则百年,近则数月之内。 遥想数万年前,武尊在瑶谷应劫时的景象,众神仍然后怕无穷。 当时妖魔两界得知消息后开始联手,密谋趁武尊应劫时神识虚弱来奇袭武尊,于是妖兵魔卒势如烈火,将战皇设在瑶谷边缘的结界很快攻破。 应劫时天象诡怖,瑶谷上方玄云千层,惊雷滚滚,玄云之下,暗红的闪电如一道道折线连接着天和地,激起一阵又一阵飞沙走石。刮断电幕的阴风包裹着浓烈的腥膻…… 天界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派遣天兵天将奔向瑶谷救护武尊。 当时玄尊也曾亲自率领一支天师过去。 但凡天神,寿过百万的,都会遇见应劫之期,只是或早或迟。 应劫过程本身有很大的风险,经历应劫能存活下来的神明稀少,且应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天神神识关闭,是最虚弱的时候。 好在,神明应劫,同为天族的各路仙家也会施以援手,驱散前来搅扰的异族,努力帮助应劫者维护一个和平安稳的环境。 现今,这场浩劫要临到玄尊头上了——这是有感应的,劫期将至,他们自己会有预感,并提前赶到瑶谷,布好禁制。 然而,生死未卜之际,他最放心不下,最留恋不舍的,并非宛君,而是玉鸣。 论别后相思 梓奕带胥清回东域神宫并劝诫锦瑟时,神宫内两侧立着锦瑟神君手下的许多神官,其中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 年轻的神官偷偷看着胥清——素日与他们君上恩爱的君后,他们眼中传递的想法一言难尽;年老的神官含蓄些,不会让情绪肆意流露出来,便刻意偏过头去,不肯多看胥清一眼。 锦瑟有些慌乱,但他身为一方之长,是应当镇定的,可以往,给他支持,帮助他理智应变的是胥清,于是他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胥清。 胥清眼中含泪,喉中哽咽,竟不能发一言。 他这时忽然前所未有地念起胥清的好来:念起在她面前,他尽可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因为她是如此贴心睿智,善于帮他打理好一切,又善于理解他的情绪。 可现在,他必须学会自己独立面对诸多事务。他努力表现得镇静,这方面他可以尽量学习武尊——武尊总可以镇定自若,再大的事发生,也能面不改色,人们只要看到武尊在,就会感到安心,并自觉退到他身后。 锦瑟回忆着上琰不怒自威的样子,并模仿出几分。他先是对梓奕说:“多谢梓奕夫人古道热肠,我与胥清之事我会考虑上禀九天,求九天定夺。” 说时,他将胥清拉到自己身边,护到身后。又言:“既如此,也请孤漠大人和梓奕夫人安心。” 锦瑟还待设宴款待二人,梓奕却告辞并拉着孤漠回去了。 之后,东域神宫内,众神官开始各抒己见,有一位年长的神官通明事理,诚实道:“夫人此番从笼仙山仓促归来,身体虚弱,还是先让夫人休养为要。” 这话对锦瑟和胥清而言实在是一种安慰。于是整整一个春天,他们都没有再提及上书九天的事。 东域封疆主人乐与六界交友,和平共处,但偏偏那时,天界对妖魔两界难以接纳。 “为了寰宇的平安,该将胥清娘娘之事上书九天了!”春天一过,一些神官联合上书道。 锦瑟正是心乱如麻,他虽然也想坦诚正义,但长久以来的夫妻恩义终归难以割舍,真要将她送到九天的审判台上,他舍不得。他只好借口说:“眼下妖军犯境,战乱频繁,此事容后再议。” 众神官不满,锦瑟只好罚胥清禁足,并减少了探望她的次数。不过锦瑟安排了丫鬟在她身边服侍。 真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惆怅但为君故,照面无复曾经。 几多深情,都隔了无法逾越的界际。 落花还在飞,且枝上的花只会越来越少。 不几时,仙侍无端禀告锦瑟,道:“最近在东域境内发现了武尊大人的行踪。” 锦瑟无奈叹曰:“我娶亲他未曾亲自前来,许是已察觉了什么。现下发生这样的事,只怕要让他忧愁了……” “既是妖魅,又为何手软?”有男子高亢的声音传来,带着冰冷的辞锋。 锦瑟一听,便知是上琰来了。 上琰跨过敞亮的正门,踏入室内,即如明珠出屉,辉耀斯堂。他剑眉星目,踽踽清朗,锦瑟一见他便眼前一亮。 面对上琰提出的疑问,锦瑟的心纠结成一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胥清确实是妖。但我确实爱她,与她夫妻一场,终归想白头偕老。”锦瑟说。 “我来时,已听说你和胥清的事迹了。你们之间果真有爱?”上琰问。 “我……”锦瑟心乱如麻,他当然相信他和胥清之间有爱,但这爱他该怎么解释出来呢? “若是当真有爱,就当坦然面对,无论结局如何。可要我帮你上书求情?”上琰又说。 锦瑟心中一热,但却回绝了,他可不想欠上琰的人情,因为一旦欠了,可能几百万年也没机会还,倒是搁在心里难受。 一片半枯的叶子掉落下来,刚好落在胥清脸上。时光纠缠,记忆沉浮。她费了好大劲,才将思绪从东域神宫的地牢中拉回。 “战皇大人……”仙儿在这个节骨眼听见了上琰的名字,注意力立刻分散了。 胥清躺在幽明湖边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此时有些微微的阳光,阳光带来的暖意令她心境平和了许多。但她提及上琰时脸上的表情很像是被寒风摧折过一般,那种惶惶战兢能令见者跟她一同颤栗。仙浅便知道,上琰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一个不好的角色。 “太阳太灼目也是罪过。像战皇那样的神,谁敢靠近呢?”胥清忽而散漫地说。 “后来呢?你依然存活,又为何要说自己死去多年?”仙儿开口问。 “后来……” 一天清晨,胥清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有几纵淡淡的金色阳光,应是从窗棂间投射进来的。 一曳雪青色裙摆扫过冷寂的晕影,肉眼可见埃尘纷起,聚散成花纹。 循着那缭绕灰色花纹的雪青裙摆,胥清视线上扬,一张熟悉的面目映入眼眸。她看见妙见满含忧虑地低头看着自己,妙见说:“胥清,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好生在笼仙山过活下去。” “妙见!救我……”望见故人,胥清热泪盈眶,本能地发出呼喊。在黎明昏暗之际,她预感到危险将临。 但妙见的面容越来越淡,于迷离的光晕中,她柔婉的身姿迅速化成一阵嫩紫的烟缕,湮灭了。 室内复归寂静空旷。 泪珠滑落,胥清感到冰凉,睁开眼睛,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早梦。 然而已经够了。 在山野为妖终归比在神宫为妃更自由。 于是,这一天,整个东域神宫震惊:妖女胥清逃出神宫!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得知消息后,上琰淡淡地问。 锦瑟心更迷茫了。半晌说不出话。 “大人,在娘娘宫里里,发现了这个……”这时,无端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封书信。 锦瑟接过书信,信件封口处写着“锦瑟良人亲启”六个大字,锦瑟遂打开封口,取出信件,展开来看。 信上写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昔日种种,今犹在目;来日如何,或恐难料。 神与妖天生相敌,难得正果,梓奕与孤漠二妖能劝君上回头是岸,是大义。我却为一心热情到君身边,让君上陷入今日这般为难境地,实是抱歉。 但我对君上的爱恋早如蛊毒噬心附骨,此情尤为珍重,一丝一毫不愿辜负。所幸君上怜惜,与我结姻,千年来,琴瑟和鸣也堪称鸳侣。 可叹造化弄人,纵然君恩弥深,能容纳胥清,想来,天规森严终归不允。胥清已深思过,我乃为山野之妖,性好自由,今受拘禁,已是难堪,将来之事,更恐琐繁。 那么,莫如就此诀别…… 只希望,沧海之内,四季之中,君常安好…… 但能两心相系,天涯比邻,也算珍重曾经携手共度的时光。 只是,锦瑟,夫君,你可知胥清现在真是心如刀绞啊!为什么神妖不可相恋?为什么真爱却分界限?明明遇见一个知心的爱人那么难,又为什么一定要将六界之间的壁垒砌得高不可攀? 错失了心爱的伴侣会招致莫大的痛苦,六界之中,无论哪族,都是有心,都是会痛的啊!妖也如是啊! 锦瑟,吾爱,胥清去了。往后神宫寂寥,你可千万记得要好生照料自己,切勿再将乌头花认成紫苜蓿,乌头花有毒,不可入食的…… 从此我为妖,君为神,殊途不同归,来日方长,终成妄想…… 锦瑟泪已潸然,不忍卒读。 无端见主子掉泪,也不禁恻然。 上琰望了锦瑟一眼,末了,淡淡道:“既然她已做出了选择,现在,你也该好好思想接下来的道路了。” 锦瑟的指节有些颤抖,他仔细地折好那张泪痕斑斑的信纸,将它塞回信封,掖好信缄后将它存放进一只古朴玲珑的螺钿漆盒。 “琰君,”他说,“真心的爱人那么难得,所以才弥足珍贵。倘若你遇见一个十分喜爱的人,相信你也不会在乎她的相貌、地位或者身份。你也会,只渴望与她长相厮守。” 上琰心中一动,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个白衣雪狐的身影。 “可是她已经离开了。而你可以做回受人景仰的上神,你记着,天地间不止有男情女爱,更有苍生和大义。”上琰铿然道。 “不,不行!”锦瑟慌了,“我要去寻她!”但上琰拉住了他。 上琰说:“你想清楚了,她是妖。” 锦瑟回看上琰,坚定说:“是妖我也要去寻她!” 上琰感到震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友人如此决断。 回归山野的蛇妖胥清,继任为玄蛇一族的宗主。在神宫为妃那些年,她那属于妖族的棱角大多被磨平了,回到玄蛇族中,她才想起,她原是有棱有角的啊。 在她离开的这些年,好友妙见不断修炼,已胜过她不知多少,但妙见仍然甘心辅佐她。 那就,安安心心当一个好宗主,带领自己的族类走向繁盛吧,如果有天玄蛇族也能像雪域狐族那样,赢得六界器重,那她这一生也就值得了。 至于飞甍雕楼中的朝霞夕晖,庭前阶下的春花秋月与一年四季的西窗烛影,就忘了吧。 可是,怎么可能会忘! 每晚想他想到疯掉,指甲盖掐进肉里,心揪得跟古树上的藤条一般紧,她终于体会了,他书房里诗卷中的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深意。多少次想回去找他,又多少次无奈放下妄想。 相思,是什么意象也诉诸不出的凄苦。 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论湛明镜天 就在玉鸣婚期筹备期间,玄尊的应劫之期骤然而至。 玄尊本来悄悄前往瑶谷,并命令湘若让冥州府和太九玄的亲事如期进行。 但玉鸣知道了玄尊应劫之事,在面对神殿中热闹筹备的众人和准备的红红火火的嫁妆,慨然陈词:“哪有师父遭逢大劫,徒弟却盛妆出嫁的?” 于是,她换上乌衣玄裳,立刻赶往瑶谷。 玄尊本有意低调,他安排了太九玄高阶的侍卫护持,以为足够。可有了武尊的前车之鉴,诸天现在对应劫的消息格外敏感,很快,风吹花满蹊,诸天皆知,并加固了防守。 所幸,此番应劫,还算安生。 尽管如此,谁也不敢笃定地玄尊此番历劫后可以安然。 在赶赴瑶谷之前,玄尊吩咐身边的侍卫:“待我应劫之后,失去意识,请将我送到湛明镜天。此后封锁湛明镜天,一年之内,不许将任何人放入。一年之后,唯太九玄中人可以进来。” 历劫之后的玄尊毫无生气,众人心酸不已。侍卫们也照他的嘱咐将他送到湛明镜天。 湛明镜天是玄尊神力强盛时幻成的一处密域,他将钥匙交由近侍保管,每遇重伤,他必潜入其中独自静修。 此际,太九玄阖殿上下,无有不悲泣者,湘若掌不住当众落泪。芸芷宛君哭到晕厥。玉鸣在哭泣之后则蓦然感到一阵廓落无依。 之后,玉鸣暗下决心:若师尊果真不幸湮殒,她便闭居琪梧宫内,永世孤生。 这一日,大家在惴惴中熬过。 湛明镜天仿佛异世,谁也触碰不到。也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丧,玉鸣尤甚。 经此一变,玉鸣仿佛成熟了许多。她开始学着在忧伤、焦急中振作起来。她想到,虽然见不到那个人,但可以从所有可能的方面了解他的现状。 于是,一向对书籍感到头疼的她开始认认真真研究起了古卷。 这一来,可让她发现了了不得的线索! 古卷上载:纯龙之血、纯凤之血、九叉麟角……有起死回生之效。 明悟了! 她囫囵揣着那本书册,匆匆赶到湘若的厢房,指着那一行字迹央求湘若:“湘若姑姑,我、我的血能救师尊,放我去湛明镜天吧!” 湘若说:“少主,我们当恪守尊上的命令……” 于是玉鸣数算着日期,直到一年期满,才被放入湛明镜天。 玉鸣找到湘若,湘若拿出钥匙,念动咒语,虚空中便出现一扇玄色的门,玉鸣步入其中,便和门一起消失在湘若面前。 进门后,玉鸣在一条黑暗的道路上走了一段时间,便看见了一点亮光,她快步向亮光靠近,还未及细想,她已经置身于一片光明的原野上了。 玉鸣没想到,湛明镜天内竟如此明媚!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奇花异卉,宝树珍禽,皆是外界从未出现过的。 “此处竟如此清奇,似真而幻,似幻又真,太让人惊讶了!”初来乍到,她忍不住发出这番感慨。 “那是因为,我们都来自主人心中的幻象。”这时,从水中腾跃出一只鹿首鱼尾的异兽答道。 “啊,那你快告诉我,你家主人在哪儿?”她赶紧问。 那兽不答,哼哧着扑回水中,游走了。 玉鸣找不到她师父,好不焦急。她一边在宝林瑶地上穿行,一边高声呼唤。 寻了半日,转至一个洞口,乍看去,黑漆漆的,很神秘的样子。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钻了进去。 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她才看到前方有几点隐约的灯光,这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她继续往前走,行不多久,前方隐约的灯光明确分成了三份,正对三个路口。 这可让她为了难,不知往哪方行去。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也许只是幸运,她徘徊再三,选了最右边那条路。 她循着那条路走去,很快,看到一方宽敞的洞府,银凤蝶白光闪闪,夜明珠紫耀竞煊。参差石笋之下,夜舒荷盈池;披拂帷幔之中,茑萝藤遍地。其内有一座宽绰石床,上面盘卧着一只玄色巨龙。玄龙项上有一圈白鳞,宛如玉环。石床边有石案,案上空空如也。 虽早知师父真身为玄龙,然今日亲眼目睹,玉鸣还是大吃一惊——即便处于沉眠的状态,也散发出超凡脱俗的雄浑气魄。仿佛它只是在小憩,很快又将一飞冲天,叱咤风云。 进入洞府见到玄尊之后,玉鸣往后的日子既清苦又单调:她每日以幻境中的果实为食,露水为饮酒,每早晚必取一碗心头血放在石案上,等待玄龙来饮。 起初她以为沉眠中的玄龙暂时不会醒来,还为如何替它喂血感到烦恼,后来发现它每天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段苏醒,苏醒的玄龙会被石案上金红的凤血吸引,并将其啜饮干净,她这才放下心来。 在玄龙沉睡的时候,洞府里很沉静,她时常坐在石床一侧,怀着温柔怜惜的感情,轻轻抚摸它冰凉坚硬的龙鳞,摩挲它头顶那对映射黑曜光泽的挺拔龙角。 日常疲乏时,她会直接倚靠在玄龙身上——她很亲近它。 因日复一日的释血消耗,而湛明镜天中一切皆为虚物,无法供她足够的滋补,她的精神越发疲乏,后来,除了汲血那会儿工夫,她索性终日蜷在玄龙旁边,一动不动。 倒是那玄龙,得经凤血滋养,精力逐渐旺盛起来,生机慢慢地恢复了。 它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好转得益于身边这个柔弱的姑娘,所以对她亲热有加,常在她卧于石床上休眠时使劲儿往她身边拱。 由是玉鸣得出一个结论:这玄龙顽皮活泼宛如小孩,当是丧失了它作为龙皇玄尊的那部分意识。同时,自然也忘了她原是它的徒弟。 就这样,百年过去了,玄龙在洞府中像顽童一样陪伴了玉鸣百年,玉鸣则像慈母一样照看了它百年。 有一天不知什么时分,玉鸣睁开双眼,她本能地要起身为玄龙备血,但却没有看见玄龙,一开始浮现在她疼痛的脑袋里的念头是玄龙去洞府外玩了,但很快,她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看见石床上躺着一个身着玄袍的俊美男人,正是她的师尊。 一见师尊复形,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又见师尊面目消瘦而苍白,心中顿又涌起无限哀怜。 她眼噙着泪,伸出纤长的玉指去触碰他的面颊,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之后,这洞府重帷之中,又恢复了她初来时那般的静寂,不见了闹腾的玄龙,取而代之的是石床上虚弱的黑衣男人。 她依旧像往常一样,每天在碗具中备好鲜血,等他醒来啜饮。但等啊等,她发现他始终昏迷不醒。 不得已她只好将鲜血炼化成能量输送给玄尊——像当初玄尊喂龙血给她那样。 又过去不知多久,这日她为玄尊送血时发现他醒了。 她师父墨色的瞳孔映入她瞪大了的迷乱的眼睛,在其中有一瞬间的恍然。 良久,他缓缓启唇:“你怎么进来了?” “我,我求湘若姑姑放我进来的。因为我能救你。”她如实回答。 玄尊不再说话。 之后,玉鸣依旧悉心照料玄尊。 这一日,玄尊问她:“我的原身可有伤害到你?它失去了我的意识,应该很暴躁。” “没有,”玉鸣诚实地回答,“事实上,它很乖巧,曾向我撒娇。” 玄尊再度沉默。 之后,二人在湛明镜天相处却是空前的和睦。 湛明镜天再好,毕竟只是幻地,等棠琦复原之后,他们便回到太九玄。 论重逢之际 神族天生背负着的一个隐性使命是保护人族。 神妖初暮时代,神与妖关系的紧张一部分源于妖族对人族的压制,妖族在人间扩张,人族活在惴惴不安中,甚至被迫四散,于苦寒蛮荒之地过着艰难的生活。 人族的哀声上达于神族,神族便恼恨妖族。 胥清为了玄蛇一族的复兴壮大,后来也开始向人间扩张,她带领玄蛇宗向东域以外的地界扩张,玄蛇宗一度很繁盛。 但也因此,人族越发可怜,神妖之间维持和平的弦越发紧绷。 当玄蛇宗势力扩张到南清天统辖下的南域的时候,上琰怜恤生民,憎恨妖族的情绪再度高涨。当他了解到玄蛇宗是在女妖胥清的带领下蔓延至此的时候,他尤其愤怒。 他想起了锦瑟,想起了口口声声说与妖相爱的锦瑟,想起了那个与锦瑟成亲的妖名为胥清。 在上琰眼里,妖女胥清魅惑了君神锦瑟,又为一己之私离开锦瑟,或因向往山林自由,或因畏惧审判。 而上琰崇尚夫妻恩义,崇尚敢作敢当,对此妖的行径很是不屑。 所以在神妖初暮时代,面对妖界一大宗——胥清带领下的玄蛇宗,为凡人,也为故友,他果断地举起了煌元剑。 此后,玄蛇宗覆灭,唯独法术最高深的妙见成功逃脱,存活性命。玄蛇宗起源地笼仙山也成为一座凡山。 也在此之后,神妖初暮时代正式入暮,三界进入暮色时代,亦即神族遇妖便斩,妖族遇神便躲。 那时候,神族将妖族从人族生活的区域驱退,人族的生活却是十分幸福、繁荣和平安。 人族崇拜战皇,许多人族少女暗中思慕上琰。 听到这儿,仙儿才像明白了什么。她扭头看向旁边的胥清,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个女子。 “你说有另一个孤在此地为王?” “是。你若不信可以去这个城池的边界那里看看。那里……”说着,仙浅又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不不,还是不用去了,也不怎么重要……” 她可是为了躲过上琰的视线才从边界那块儿溜过来的呀。 “不用?”胥清警觉起来,“为何不用?” “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在那里,我想跟他保持距离。”仙浅说。 “那我独自过去便可。”胥清说。 “你可以去看看,锦瑟神君应该还在那儿。我原是从那里过来的,现在不便回去……”仙浅说。 “锦瑟!”一听见这个名字,胥清忽然激动。一别久矣的恋人仿佛近在咫尺了,近到可以奔去拥抱、去嘘寒问暖了,她的心怎么可能还平静! 真的能吗?说好的放弃,说好的诀别,忽然就像烟灰一样,微不足道了,她是已死过的,既然还有一次活着的机会,那这一次就去勇敢追寻真爱吧! 她想见他! 思念再一次无可救药攫住了她的魂灵,她毫不犹豫往仙浅指示的方向飞去。 半坍妖城,深渊烈火。交织的素白与正红袍影,一瞬间充斥着她的瞳孔,在她瞳孔中产生剧烈的动荡。 眼前场面太过震撼,几乎像排山倒海般向她迎来——哦,不是像,而是,就是——迎着她的震撼,一扇巨大的黑影俯冲而下,伴随着轰轰隆隆的木石撞击声。 由于突如其来,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高楼倒塌了,还好巧不巧地倒向刚来的她! 应激之下,她迅速建起一个屏障护身,只是可爱丹的效力未曾贯达她的全身,她的内力犹是不稳,导致护体的屏障也断断续续。 只听“呜哇”一声,一个在空中摆成“大”字的人影直直朝她压下来,这一瞬间,她的屏障偏偏失灵了,那人影不可避免地砸到她身上,连同簌簌落落的木块儿。 因为在空中有过那么一会儿缓冲的当儿,所以这么一砸还算轻省,只是刚好,使得从天而降的男人与她在地面交叠,姿势尴尬。 她可真生气,差点将身上的男人一掌拍飞。 可看清那人面目之后,所有的恼怒瞬间化成了依依的柔情—— “锦、锦瑟?锦瑟!真的是你吗?” 她立马从地上跪坐起来,一把抱住眼前这个两眼茫然的男人。 她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虽然重逢的方式多少有些突兀。 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已经有了太多出入。他甚至有些抗拒她的热情。 等到他从迷乱中挣脱,他果断推开了拥抱着自己的女子,等他看清她的长相之后,他也甚是惊讶。 他指指黑衣胥清,又指指百里之遥的深渊战场中与上琰缠斗的红衣胥清,疑惑道:“你,你们……” 活了这么久,有了那么丰富的阅历的他明白面前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只是他不明白出现在他面前的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锦瑟……”她有些落寞,嗫嚅着呼唤,“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锦瑟有些无奈,心道:这妖果然好色,不管换了几套衣服,都会觊觎本君的美色! “本君与你不过几面之交,你一上来就搂搂抱抱,我感到羞耻。”他义正辞严。 “你……”她瞪大一双蓄水美目,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须知,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神宫诀别之前,他们两情依依,相知相惜。怎么好好的,他就变成这样了? “我什么我?我可要洁身自好!”锦瑟挺直腰板站起来,好不威风。有上琰在前面争战,他底气也足了。 胥清闻言却笑了。 锦瑟这是,忘了他们曾做过夫妻啊。 “孤的故人失忆了。”她说。 “对了,小神君,你不是好奇我和她的关系吗?过来,我告诉你。”她望着锦瑟,指着那边翻飞的红影说。 锦瑟望着她,心中挣扎,然而好奇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于是他微微弯下腰,将耳朵向她凑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大地塌陷,天幕破碎,他们不可抗地在倾斜的地面上栽倒、滚落。守护罩的屏幕出现裂痕,深渊战场的法术流不断波及到此岸,致使此岸像玻璃灯笼一样颠扑、破碎,霎时间天旋地转。看起来,其它原主也将被迫现身了。 这时候,胥清最担心的还是锦瑟,她拼尽全力凑到锦瑟旁边,不由分说抱着他,与他一同顺着斜坡下滚。 锦瑟看见蜘蛛网似的裂痕,在周围三维立体空间中任意地方闪现,黄赤的火苗在缝隙中疯狂舔舐。这是“原主”现身的先兆。看来,妖帝是溃不成军了。 这里地势任意升降,部分峰岩反常地上浮,部分一味地加速下沉——天与地的概念模糊——水流在任何想象不到的地方汹涌、撞击、流深,难以踩到一寸安生的土地。 论共赴情长 出湛明镜天之后,玄尊去乾机宫的次数开始增多。 他去找九愿神君,询问有关天缘的情况。 他记得最初他与玉鸣是有姻缘的,这姻缘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龙凤呈祥”。刚好,他为玄龙,玉鸣为金凤。 而他,希望解除曾与玉鸣缔结的师徒关系,恢复最初的姻缘。 他想回到,最初两个人都自由的时候。 九愿神君提醒他,玉鸣与冥州府还有一纸婚约。 他的心提醒他,他对芸芷宛君还有要给的名分。 可从湛明镜天出来之后,他发觉自己对玉鸣是如此喜爱,是男女之情的喜爱。 九愿给玄尊讲了一个故事:古帝辛瑜与其后互相悦慕,于是在众神祝福中歃血为盟,缔下夫妻之缘。 谁知百代千年过去,二人渐渐离心,便解缔天缘,各居一方。 可后来,兜兜转转,二人又顾念起对方的好来,想要再续前缘,于是礼乐重启,姻缘再缔,他们重又结合到一起。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们又生不合,吵闹着又要分开,于是再度解缔。同样,分开后他们又各自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又顾念旧情,想要再次复合。 可这样反复的分合宛如儿戏,是对神圣天缘的不敬,也对他们的天缘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所以,本是天作之合的二人,却得一个两相分离,各自孤凄的结局。 “婚姻是神圣的,爱情也是,缘分却是可变的。当下拥有的,便是最好的。愿大人珍惜。”九愿神君总结。 “神圣、可变,这些,本尊都明白。本尊只想知道,该如何挽救?本尊对玉鸣,确实动了心……”玄尊说。 “您和玉鸣少主可以结成夫妻姻缘,少主和冥州府的婚约也可以解除,但这需要你们协调商量。”九愿建议道。 沉浸在爱情中的临棠琦闻言宛如醍醐灌顶。 不过,玄尊虽然看见了希望,但揖别九愿神君,离开乾机宫之后,他还是感到不安:想当初,他大办韶光宴,又亲自将玉鸣许婚太九玄,这是三界皆知的盛事。 如今,他要解缔师徒之缘,亲自娶玉鸣为妻,这又算什么? 还有芸沚宛君,他将她从人间丛林中带到太九玄神殿,陪伴她,从认识到熟悉,待她好,心中拟定她为太九玄之后,也允许太九玄众人将这一想法传扬开来。如今又算什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道顾念每一份真心。”离开乾机宫时,九愿神君曾勉励他。 而他,该怎么做? 玄尊回来之后对玉鸣说了乾机宫中事,二人商量过后,玉鸣说:“符宋那边我去说,本来我就想,果要嫁过去,也与他商议,只做朋友,不久便和离。” 玄尊望着她,认真夸赞道:“你真睿智又勇敢。” 玉鸣说:“只要你待我真心,我便很是幸福了。” 玄尊说:“如此,我亲自去向宛君解释清楚。” 玉鸣深情地望向玄尊,说:“好。” 那时候,他们心中充满了勇气与力量,他们感到拥有彼此的支持就够了,他们对彼此真挚的爱情足以在他们忧虑的一切情况中为他们展开庇护的光翼。 于是,玉鸣在穆如嬷嬷陪同下,带着这些年,玄尊赏赐给她的所有珍贵礼物,亲自来到冥州府,跟符宋说了基本情况,包括自己对玄尊的感情,自己当时答应他求亲信时内心的想法,以及此行想要恢复自由身的愿望。 自从玉鸣移居太九玄之后,穆如嬷嬷便回到所来的地方,只是这次,玄尊拟将玉鸣以琪梧宫宫主的身份迎娶到太九玄,所以请来了穆如嬷嬷陪同。 符宋闻言,初是有些惊讶,随后笑道:“这样啊。只要你幸福就好。我当初参加韶光宴是想再见你,写那求亲信是因为感到你在九天不开心,所以想将你接到冥州府,好好爱你,让你开心起来。” 玉鸣闻言,十分感动,心中涌过一股热流,忽而笑了,泪水和着如花般灿烂的笑颜。她伸出一只拳头轻轻锤了一下灰袍神君的胸口,说:“不愧是我好哥们,就知道你处处为我着想!” 符宋也笑。 玄尊去找到芸沚宛君,他已得知在他应劫后芸沚宛君曾为他哭到晕厥,所以开口时心中含愧。 但谁料一抹珠泪,说:“尊上说哪里话,我本是乡野之灵,蒙尊上厚爱能享九天如此久的尊荣已是感激之至,及至尊上应劫之后,我见玉鸣少主为尊上熬夜翻阅古卷,又亲自涉入湛明镜天中为您付血,我乃又敬又佩。这番昏迷之后醒来,醒来之后等待,我已想明白了许多:尊上是我的恩人,我惟愿尊上平安喜乐就好。至于尊上所说的玉簪旧事,我今也愿坦诚相告,实在是当初玉鸣少主流落到碧云泽的时候,我接待了她,见她头上玉簪好看,便讨了来,她慷慨地给了我。随后九天寻凤,之前我说的她对我做的事其实是我对她做的。” 玄尊惊讶不已,心中对玉鸣的爱意又加深了几分。 随后玄尊问宛君想要什么礼物,宛君说这些年在天宫的日子就是这一生最好的礼物了,并愿意回到凡间山林好好修行。 玄尊便知道是这些时光太九玄对宛君的善意与爱感化了她,也为她感到欣慰。 之后,玄尊和玉鸣便一齐前往乾机宫中进行解缔。 玉鸣说:“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玄尊说:“但我们,早该在一起了。”说时,他嘴角勾起了些弧度。 玉鸣抬眼望他,眼神中有些不解。 之后,玉鸣回到琪梧宫,安心以琪梧宫宫主的身份修炼起来。 按理,解缔陈缘之后还需待个万儿八千年才好再缔新缘。于是,在这静候的时光里,玉鸣想更好地提升自己,以更好的身份嫁给心爱的人。而玄尊呢,更用心地治理太九玄,希望能将心爱的人迎接到一个更温暖有爱的家园。 南清天济战,玉鸣已获封为神使;舍血救玄尊,玉鸣已获封为神卿。等候的近千年中,正值三界深暮时代,玉鸣为琪梧宫神卿时,便效法各方上神,力保一方生民平安。她顾惜各界生灵,所以保护凡人的方式,多是效法她姐姐曾经保护启阳山的方式,以守护屏障保守她的辖区。且广施教化,劝各界向善。 于是,万年后,玉鸣已获晋为神长。且颇有当初天后娘娘威仪。 之后,玄尊向太雍宫中天帝提亲,之后,纳聘、订亲、成亲。玉鸣正式嫁入太九玄。 于此,玄尊与玉鸣开始正式相恋起来。 这是太九玄中,属于玄尊与玉鸣的恋爱时期。 某次,玄尊因事远行,出行要有半月之久,棠琦与玉鸣也分别了半月之久。 半月之间,两人皆辗转相思,如煎如熬,玄尊不禁想到:仅与她分别半月,思念就像一只巨兽占据了他整个心房,倘若真将她远嫁,从此与她天地两隔,又不知是怎样酸楚的滋味,幸好…… 到玄尊预定归来的那日,玉鸣早早就在迎接他归来的冷月台上等候着了。至清风夜暮,她才远远望见一袭金纹玄衣自广月清辉中飞来,如优雅的玄鹤般,归来,衔着她的思念,她的痴恋。 泪眼婆娑,痴望来人。 相思如许,落地成霜。 凉风之中,月幕之间,他们在冷月台上紧紧相拥。 “不见相思期,徒着相思意。日日望君来,空对冷月台。”她靠在他怀中动情低吟。 “日月流昭辉,龙凤呈祥瑞。此誓与天久,相守不相违。”他许诺。 他们便是带着这样甜蜜的情话度过那一段爱恋时光。 论旧忆复苏 那些红鸾星动的过往,那些纷披错落的记忆,那个从太九玄中突然逃逸的少女,以及,那只皓雪玉簪,纷纷闯入他的脑海…… 其实,在湛明镜天中,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慢慢澄清了许多记忆,许多散落的往事,也如水浅石析般,慢慢清楚浮现。 他想起,在凡间,有一个叫朴城的地方。 他曾途经那里,那是一个荒凉的地方,但却因为一个女孩焕发出鲜亮的生机。 他在其中穿行过一阵子,女孩跟在他后面乞讨。他问女孩为什么乞讨,女孩说自己无家可归,他问女孩为什么跟着自己,女孩说他看起来高贵,又像好人。他便笑了。 之后,他看见女孩被一个男人带进了家里,便暗中保护她,当他发现男人半夜进到女孩的房间,便拿石子弹在女孩手上,将她唤醒,之后,他便意外地看见女孩施展神力对付那个凡间男人。 再之后,他跟那个女孩说话,喜她可爱,便将她带回了太九玄。 女孩实在是太过可爱,虽然仰着头问他诸如“为什么云在天上飞,你也在天上飞”这类问题的样子很是天真,但不知为什么,就能触碰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开始找回了一条关于往事的重要线索。 他记得那女孩是灵,他曾赠她一支皓雪玉簪,以至于后来因玉簪的缘故,他先后将仙浅、宛君代入到了那个故事里…… 但是自始至终,故事中的人,都是玉鸣。 那个给荒凉的朴城带来生机的灵,是凤凰! 是啊,若非凤凰这样的瑞兽,又怎能辉映一方,使灵雨落均? 原来,从始至终,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只有玉鸣,凤玉鸣! 玉簪赠予她,深情赋予她,可笑姻缘却未曾赠予她,幸而误打误撞,又撞回了正轨,认出了来人。 二度花开,太九玄竟再次成为她的归宿。 往事的真相揭开了,他没有觉得宽慰,他只感到,他爱她更深了。 但九愿神君说,重缔龙凤新缘之前,他和玉鸣之间还有一番缘劫。 那么,待缘劫轮回之后,你我再见…… 玄尊深沉了许多。 每见玉鸣一面,他的心便抽痛一下,仿佛透过她姣丽的容颜,他能一眼看见即将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聚散离合。而他,正在思考安然渡之的法子。 玉鸣还沉浸在甜蜜的恋情中,不曾察觉恋人的深思。 “我爱你。”她曾睁着天真的眼眸这样对他说。 他便知道,他确实不能见她,每一见面,一种深沉奔涌的感情必然会喷发出来,淹没理智。 遂玄尊以“清心”为由,开始闭关。 得知消息的玉鸣犹有不信:“他怎么?” 但之后,玉鸣许久不见玄尊。 此后,每当玉鸣站在太九玄主殿九级台阶下,仰望玄尊闭关之处时,她常看见殿顶上盘旋如巨龙的玄云,低头回宫时常与如泣如诉的灰色凉风撞个满怀。 玉鸣开始学习治理太九玄,于是有一天,她独自来到太九玄第一重神殿的一个不起眼的宫宇中,她看见里面的墙壁上画着一些壁画。 她凑上前去观看,手抚着玄壁上红色的花纹,发现那壁画描述了一个故事。 壁画上的人有束冠的大人,她猜是个男人,有系发带、曳披帛的人,她猜是一个女人,且是神侍,还有一个小些的披着头发的女娃,手里握着一个簪子。她细看,这簪子是凤头的,好生熟悉,好像成亲时,玄尊送给她的那支。 她往下摸去,继续领悟画中的故事,却越看越熟悉,忽然就想起了许多往事。记忆中那些往事的情节与壁画上的故事严丝合缝。 曾经她是小女孩时,在启阳山天火中和姐姐分开之后曾被一个英俊的男人带到一座华丽的宫殿中,她第一眼望去,只觉那宫殿好高好高,男子牵她进去,说:“此后,我就在此处照顾你长大。你为凤凰,可以修炼成神。为九天增光。” 她感激涕零。她正想成神,有更大的能力,找到姐姐,与姐姐团聚。 她跟男子学术法,肯用心学,也勤奋肯下功夫。 不久后,她感到自己功法大有增益。 但壁画上有一幕,她看着时感到温馨却又羞涩,是女孩拉着男人衣袖撒娇,而男人笑盈盈地看着女孩。 刚好她记忆中也有相似的片段。 在那之后不久,系发带的神侍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小姑娘,你想不想去凡间找大人?”刚好那时候男人到凡间去了有一段时间。 她就点点头,说想。 神侍便牵着她的手下了一重重阶梯,记忆中阶梯和太九玄相似,一重阶梯九十九级,每下完一重阶梯便可望见环绕阶梯而建的参差的宫阁,有平广的平台连接宫阁与阶梯。站在平台上望去,金光环绕着那些玄木建造而成的宫阁,白色平台光滑如镜,倒映着一栋栋阁楼缝隙间照射进来的九天变幻的云曦。 九重宫殿从外望去形如宝塔,最底层的第一重神殿圆周最长,看起来最坚实,色泽上玄深金浅。 而玄尊居住的龙皇主殿就是最顶层中心的塔尖,被金色光芒笼罩,又毗接天幕的银白。玉鸣居住的鹥曦宫、湘若居住的长侍宫以及芸沚宛君曾经居住的翠芸阁,都是环绕龙皇主殿的附殿。只不过鹥曦宫紧挨着龙皇主殿,其它宫阁与龙皇主殿都有些距离。 我们可以看一下阶梯,九重都是统一的六十度倾斜。下完一重阶梯,在白色平台上向前走过一段距离,便可下下一重阶梯。 记忆中的场景如此熟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年幼时她曾经来到过太九玄! 她对这一发现感到惊奇!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年幼时,她跟着神侍从第一重神殿离开太九玄,神侍带她来到一处彩云堆岸,彩波滟滟的宽敞的大河边,她看见遥远的河的上游,有一座高耸的彩虹桥,许多白色大鸟绕着彩虹桥翩飞,好像神女美丽的头冠。 她听从神侍的话迈上停在下游的一叶扁舟,她听神侍说顺着扁舟往下渡去,就能到达人间,而尊上正在人间。 而顺这条河下去是不会腾云驾雾的生灵去往人间最安全的方法。 她想起,记忆中那个地方——是九天虹离河! 她激动得就要去到虹离河看看,但一个人影留住了她的视线。 她看见壁画尽头,一个白衣的身影站在阴暗角落里。她走近细一看,发现是她的湘若姑姑。她看见湘若姑姑发白的嘴唇和几绺松散、微微弯曲的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发丝遮住了眼睛。 玉鸣自从同玄尊成亲之后便没有看见湘若了,玄尊说湘若请求安静休息一段时间,而他允了。 她看着眼前湘若有些疲惫和落寞的样子,不像她记忆中那般光鲜得体,便有些心疼,但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湘若姑姑,当初你说顺着河水下去,就能到人间,可是我到人间之后,既没有找到尊上,也没有找到回来的办法。” 湘若喃喃道:“对不起,当初我是见你在玄尊眼里越来越受重视,我想让玄尊专心治理太九玄,所以将你支离太九玄。” 玉鸣走出第一重神殿,看见九天的黄昏,那是一个怎样的黄昏,云间的水汽结成镜面,所以在白色的云层与镶缀云层的白云珠沫间可以看见两个相互对应的红色球儿,尚在守候天下的不多的金色光芒,有的宛如薄片,奇巧地悬在柔软的红球旁边。传洒诸天的金色光芒则有敦睦的氛围。 后来随着白驹迁过,夕影变幻,日轮隐匿了,金光休敛了,她在高一重神殿的窗口,看见瑶树遮挡下,淡紫粉色如胭脂的天幕,平静如水。还有薄蓝色做衬托。 幼年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之后,她知道自己跟玄尊有过一段缘分,也知道这段缘分后来在云空中散佚了。 与太九玄解除婚约后,不久后符宋又邂逅一冥州府的女子,并娶其为妃。 玉鸣得知后,很为他感到开心。 论琴瑟和鸣 怎么突然就要闭关呢? 玉鸣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担忧玄尊,担忧他是否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无论是什么,她都想和他一起承担。 守护龙皇主殿的近侍说:“请娘娘放心,这是玄尊得知与娘娘之间还有一番离散缘劫,所以想以闭关修炼的方式平稳渡化。” 玉鸣很是感动,遂以坚定的决心守候在鹥曦宫。 她要等他出来,许多事情她想和他一起商讨。 有时她看向自己周围,会发现,何其幸运,她身边,一直有两个亲信的丫头相陪。 有时在鹥曦宫中静坐的时候,她会惊喜地发现,原来这里布置得这么贴心…… 可多少夜,她细数灯花累结,一宿无眠。 款款有时希望她活泼些,就劝说她:“娘娘,咱们出去走走吧。” 玉鸣望了望龙皇宫的方向,未作答复。 有时她会翻阅书卷,从书卷的故事中思考人生,感悟为神的使命。 她从书卷中了解到,缘劫之事,若希望有好的结果,需要将此前的缘劫了尽。 玉鸣想起一个人——芸沚宛君。 明明已经是离自己已经远了的人,为什么还时时想起她呢? 玉鸣乃想起,她原对自己有大恩——救命之恩。 就在玉鸣从虹离河渡下来到人间之后,曾遭遇大妖追捕,幸而遇见芸沚宛君,跟着芸沚宛君躲进芸沚宛君建好的安全的树洞屋里。 后来,她甘愿将自己心爱的玉凤簪送给宛君,也愿意听宛君吩咐,帮宛君做事——为了报答恩情。 再后来,天宫派人寻找她,锦婳来找到她,说九天悬赏四处寻找天圣娘娘唯一的妹妹,凤玉鸣。她很是开心。只是那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一些前尘,不记得太九玄和尊上了。 因为离开九天前,她曾饮下湘若湘若给的一瓶药水,后来在壁画屋中,她听湘若说那种药水有让人忘却最近千年的记忆的功效。 她在跟玄尊去九天之前就认识花神了,失去记忆被宛君所救后,她听花神说:“你身上携带的符契很像天帝和天圣娘娘寻找的那个物件。你应该就是九天寻找的那个人。” 玉鸣再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花神,你现在还喜欢青帝吗?” 花神先是一愣,继而两片红云飞上面颊,点点头,抿嘴笑道:“是的,还喜欢。” 她就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 于是玉鸣跟宛君道别,她要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了,虽然是享用先姊遗泽。那时候,她才知道,姐姐凤玉圣已经羽化近万年了。 她将自己的事跟宛君说了,便见宛君表现出很不舍的样子,要设宴饯别自己。 她接纳了盛情,但从平时与宛君的相处中预感到自己应当保护好自己的贵重物品,遂将最珍贵的符契与银铃都仿制了一份。 后来,她酒醉,醒来时看见锦婳在自己旁边。 她记得赴宴在林中,醉后就趴在宛君铺设在林中芳草地上的一个小木桌上,醉前她们还食用了桌子上的果实。 醒来时,她靠树躺着,看见青青的树上正结着果实。林树珑松。 她微微偏头,睡眼朦胧地看见了锦婳,锦婳穿着粉红色浮光锦,曳着淡绿色的披帛。她听见锦婳说,清晨一个翠衣蓝裙的女子拿着符契和银铃去找自己,所幸锦婳认得玉鸣,遂打发了陌生女子,过来找到了玉鸣。 于是玉鸣就跟锦婳回到了天宫。 于是玉鸣就想起,对于芸沚宛君的救命大恩,自己在记忆中曾经一笔带过,她曾经以为她赠送了自己心爱的玉凤簪,又甘愿听从宛君的差遣,力所能及地满足宛君提出的一切合乎情理的要求,让宛君开心,就是报恩了。 可是,她因姐姐爱泽享琪梧宫宫主的荣华的时候,应该想起还在山野中觅果为食,汲蜜为饮,还要时不时因为大妖的追捕而担惊受怕的救命恩人的。她应该想到,就像最初姐姐凤玉圣是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灵一样,在许多年间,宛君也是笼仙山碧云泽那一带唯一的一只孔雀灵,她应当体恤宛君的孤独,厚待宛君,指引她修炼成神。 允许他人存在,就是允许自己存在,帮助他人变得更好,就是帮助自己变得更好——她悟到。 她多希望自己能早早地成长起来,早早地学习做一个良善、安分的人,早早地像那些悟道的神仙那样:怜悯苍生,救拔苍生。 但她转念一想:那就从现在开始吧,从现在开始努力去做很早之前就该努力去做的事。 于是玉鸣亲自下到凡界,找到宛君。她看见宛君点着一盏煤油灯,独自坐在一个树洞里,煤油灯亮在半个油膜包裹的坚硬的果壳里,用细但坚韧的藤蔓缠着,从树干上垂到树洞口。她看见萤火从周围的树丛中腾起,恍惚想起许多年前她趴在宛君的树洞里,好奇地观看萤火翩飞的场景。 那时候,树洞里还铺着干草,看起来简陋,她却觉得很是温馨。如今,她看见宛君已经为自己的树洞屋铺上一些好看的碎锦了。 “宛君,你本为天地间宝贵的有智慧的灵,好生修行,亦可有望成神,悟道长生。” 但宛君抱着自己新淘到的金子,碎碎念道:“我今是明白了,唯有金钱可以让我过上好生活。” 玉鸣叹息地望着她,她感到宛君有慧根,但需要开悟。 此后,玉鸣常来看她,亦为她带些沿途采撷的果实,有时与她说些劝善的话语。她其实希望自己能带给宛君更多,是能真正温暖到宛君,将宛君带到光明与安全感中来。 幸而,持之以恒的衷心祝愿与怀有善意的接济终于感化了宛君。于数万年后的某一天,宛君悟道成神。 而玄尊,也在那时候,完成闭关,打开龙皇主殿大门,回到这缤纷陆离的九天世间。 玄尊出关之后,便与玉鸣好好相处,不久,玉鸣诞下了一对龙凤胎,男孩英气,女孩甜婉。 男孩模样肖似玄尊,玄尊为其取名为朝曦,临朝曦。 女孩模样肖似玉鸣。玉鸣为其取名为佩娆,临佩娆。 双子满月之日,太九玄为双子举办了满月宴。 论时光安好 花神锦婳来看过玉鸣一次,抱着笑笑。 锦婳随春神回天之际,玉鸣就将无笑还回去了。 锦婳收回麒麟,仍然唤麒麟的大名“无笑”,而小麒麟被“无笑、无笑”地叫了许久,又恢复了原本那副高冷傲娇的样子,却依然愿意亲近玉鸣。玉鸣的心越发欢喜了。 花神看过玉鸣的一双儿女,就和玉鸣闲聊起来。 随着朝、佩的成长,朝曦越来越有玄尊的风范,佩娆也越来越如玉鸣那般活泼好动了。 玉鸣回顾曾经的岁月,便珍惜当下的幸福。在那些沐风栉雨的时光里,她曾经自由,敢爱敢恨,她希望将来她的孩子,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也都能有坚毅、勇敢的品质。 她常说:“我见尊上第一眼即倾心于他,出湛明镜天后与他相恋,至今仍深爱着他。” 符宋也携着妻妃冥后铃钰儿来拜访玉鸣他们了。铃钰儿穿着与符宋一色的灰袍,已经显怀了。 玉鸣问:“这九百年的岁月,君可安好?” 符宋回答安好。但望向玉鸣的瞬间,神情却有些松动。这九百年来,他有时候会想到在九天上的玉鸣。他会尝试去辨析自己对玉鸣的感情。 从最初听闻九天上有那么一位古灵精怪的宫主,他开始对她感兴趣,因为冥州府太冷、冥州府的人太向往生气了。 后来他接近她,感受着她鲜活灵动的情绪,并渐渐被她吸引,想见她,想与她长久在一起,甚至开始迎合她的喜好,不自觉地就去钻研起各类游戏杂耍,满脑子想的都是有朝一日能逗她开心。 后来,于太九玄韶光宴上,踏着他的琴声,她起舞翩跹,再一次博得了他的好感。他决意娶她为妃。 谁知世事难料,她原是心有所属。 这时候,他庆幸自己还没有对她用情至深,也还没有到订婚那一步。及时放手,祝她幸福,是他最后赠予她的爱。 而他也已经学会:珍惜眼前人。 想着,他握紧了身旁妻妃的手。 “知足常乐。”符宋说。 玉鸣微笑,心中默默祝福这对夫妇。 孩子出生之后,玄尊有次远行,玉鸣便想到回启阳山小住。 千山万水,重归琪梧宫。 启阳山。琪梧宫。 自诞下双子之后,玉鸣的心更多系在孩子身上。为了孩子能够幸福健康地成长,她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只是偶尔转头,就看见太九玄的巍峨景象,想起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就觉启阳山之前的经历缥缈如云端上的一场梦。 而眼下,是如此现实。 她终归渐渐向她姊姊看齐,学着成熟,学着独立,她开始着重考虑苍生之事。 本来,天帝将她提上九天也是望她成为一个优秀的神仙,太九玄接纳她,也是为了雕琢、启发她。这么多年,也该有所长进。 先姊遗愿,众神期冀,她也该一一拾起。 论续命共生 锦瑟和黑衣胥清往下滚落,落到一处凹形低谷,这才稍稍安定下来。这个地方变幻迭出,他们现在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儿。 才一稳定,锦瑟就推开了胥清,他站起来忿忿道:“你居然又占我便宜!” 胥清反觉好笑,她自地上慵慵起身,调笑道:“怎么?孤的怀抱不软么?” 很奇怪的,面对眼前这个黑衣女子,锦瑟竟然心生好感。 虽然第一眼看见她的脸,他心怀愤恨,因为想到她在笼仙山中的所作所为。 面对胥清的调笑,锦瑟不争气地脸红了。然后,他想推开站在自己侧边笑着看自己的胥清,往前走去寻找出口,可是动手的时候,却因为地势陡变,他们再一次摔成一团,并且——他们的嘴唇贴到了一起! 她的唇真软。 这是锦瑟的第一反应。 随即他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 他发誓,他起初真的想离她远远的,却万万想不到会发展成这样暧昧的局面。 可这个妖女,她竟然一个翻身将试图起开的他压在身下,兀自任性地强吻他。 他本想推开她,可他的心,不知为何,竟对身上放肆的妖女产生了一丝怜惜,莫名的,还有悲伤汩汩淌出…… 当初无端回到东域神宫,告诉他:蛇妖胥清及其带领的玄蛇一族在南清天被战皇所夷。 锦瑟听着这对神族来说振奋人人心的消息,却两行清泪陡然直下,浑身渍出丝丝冷意。 他想起,曾经有一年,胥清从笼仙山蜕皮归来,一直咳嗽,他听她每咳嗽一声,心中便颤栗一下时的爱情。 那一年,她站在大殿中,身上披着玄色鹤氅,他看着她,心中充满无限怜惜,甚至当着众神官的面,亲自开口祝福她:“愿东域神后早早康复!” 而今,听到这一消息,他猛然觉到自己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永远失去了。 锦瑟去找到上琰。 他一见到上琰,就拿出武器与上琰打仗。他甚至想剖开上琰的胸腹来看看,这位铁面战皇的心肠是有多硬。 他问上琰,胥清的遗体在哪儿。 上琰只淡淡地回复:“焚化了。” 锦瑟一听这个消息,登时泄气了:焚化了,那意味着他再也找不到她了。胥清啊…… 他多么想哭出声来。 他甚至想,就在这交战过程中折陨在上琰手下,与胥清同归,为这可笑的一生划下句点,也无不可。 但上琰应战,却对他手下留情,处处给他留足了余地。 最后,精疲力尽的东域神君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任凭眼泪鼻涕满脸横流。 上琰站在他旁边,问:“闹够了么?闹够了就赶紧起来。” 他没动,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胥清的影像,他流着可怜巴巴的泪水,有气无力地央求上琰:“琰君,封锁我的记忆吧。我现在很不好,我快做不了神仙啦!” 说实话,上琰看着锦瑟那副为情所困的样子,也感到头疼,听锦瑟说要忘却前尘,也认为是个好法子,遂照做了。 就这样,离开南清天时的锦瑟神清气爽,踌躇满志地要继续去为他的苍生谋福祉,仿佛那一段沉重的情爱纠葛从未存在。 目送锦瑟离开的上琰心中涌过一阵叹息,但很快,他选择以欣慰的眼神凝视锦瑟的背影,他多么希望,锦瑟永远是那个自由幸福,又优秀博爱的神族。 上琰转身,知道这件事始末的他,决定对此守口如瓶。 将来,什么会是打开那些记忆封印的钥匙?上琰也说不上来,他一直以为没有那种钥匙。 然而,自从在半壁百骨城中遇见黑衣胥清开始,以情绪为引,锦瑟对她的感情却开始渐渐复苏,这种记忆复苏的过程,就好像在血肉出现之前,灵魂先已在荒原之上成形,真实得好像伸手可触,就等再进一步,去等候实体出现,去等候更多晰然可辨的细节显现。 锦瑟自发觉自己对胥清的情绪波动之后,就感到自己逐渐靠近一片深黑的漩涡,他站在漩涡的上方,仿佛能感到其中汹涌的强烈的悲伤、痛苦与哀怨,那些情绪像翻滚的潮水一样,几乎要沾湿他的衣裳,他意识到那是胥清的精神写照,他极力抵挡,甚至有拯救胥清的愿望。 其实,自百骨城开始摇晃那一刻,红衣胥清就已经丧生了,黑衣女子告诉锦瑟,那是妙见,不是她。 作为曾经的玄蛇宗宗主和妙见的知交,胥清认出了妙见,并意识到妙见做了什么,而她的猜测恰好是对的。 当年上琰向玄蛇宗树戈的时候,妙见侥幸从上琰手中捡回一命。 但作为玄蛇宗曾经的女相,她虽然存活,却怀着对宗族太多的不甘与仇恨。她在南林中穿梭,最终寻到了胥清残存的一节尾巴——所幸她的姐妹还有躯体在世上存留。 她带回那一小节半焦的尾巴,从此苦修禁术。 玄蛇宗有一门禁术,名叫续命共生,是接近起死回生的一门术法。 何谓续命共生?简而言之,就是施术者心甘情愿与一死物共享生命,但这“共享”却只有在施术者失去生命之后才会发挥效用。也就是说,在她妙见丧生之后,胥清才会睁眼。 南林广大,而又深幽,她在一处洞穴里凭借记忆中的印象重塑了胥清人形的肉身,主轴就是那节半焦的蛇尾。 就在百骨城破,煌元剑刺入妙见腹部的时候,胥清复活了。 复活后,胥清心中五味陈杂。 “妙见啊,我又欠你一个人情。”她心中想道,“该怎么报答你呢……” 胥清趴在锦瑟身上,亲了他好久,后者则无力推开她。锦瑟在这个过程中眼泪莫名地汩汩流淌,像极了许久之前他颓废地躺在地上,说“我快做不了神仙”时的模样。 唇齿间的温存带来的不是快感,而是辛酸。不知从何处涌来的辛酸。 “她将玄蛇一宗的各类术法都运用得炉火纯青。像这个虚空之境,肯定耗费了她不少心血。”胥清感叹。 动荡之中,锦瑟任由她靠在自己胸口诉说着心中所想,他没有答话。 他心里其实想问问她,他跟她以前是不是相互熟识。 水火激扬,砂石飞窜,忽然一袭素袍显现在混乱中。 不待百骨城中的各路生灵看清来者的面目,已有一斩纯金剑光落下。百骨城迷境,彻底破了。 复活后,胥清体内的法脉灵流本就紊乱,遇见那一斩威力极大的剑光冲撞,登时就昏厥了过去。 锦瑟本该不管她,径自从生口逃脱的,可终究软了心肠,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抱起了那个昏迷作一团的女子,带着她一起逃生。 这个自出现起就我行我素的黑衣女子,此刻紧皱着眉,蜷曲着,竟显得分外瘦弱可怜,他看着,莫名感到心疼。 他抱着她逐渐走到了安全的地带,偏偏又嘴硬得很,对着怀里失去知觉的胥清一通解释:“哼,我救你可没别的意思,完全是因为你还有用处,说不定琰君能从你身上挖掘到些什么。等你醒了,可千万别自作多情!” 论前尘若许 妙见带着胥清又潜回笼仙山,那里才是她们土生土长的家园。 给胥清幻出原身之后,她就将胥清沉入幽明湖封印起来,她在早已物是人非的笼仙山中暗暗招兵买马,又聚集了许多小妖到身边。 势力恢复到胥清嫁锦瑟之前玄蛇宗那般的程度的时候,她第一个敢招惹胥清曾经的爱人锦瑟。 她亲眼见过自己的姐妹在回到玄蛇宗之后,还一直对那个男人日思夜想。 她也亲眼见过,胥清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故交上琰的攻击的时候,仍然祈愿那个男人平安。 妙见曾经期待锦瑟能顾念旧情,看在与胥清夫妻一场的份上帮帮玄蛇宗,至少,在紧要关头出现,救救他曾经的爱人——胥清。 可妙见终究失望了,她替自己的姐妹感到不值。 她记得多么清楚,直到最后战皇的剑即将横到胥清脖子上,胥清都还在苦苦叮嘱众妖千万不可知会锦瑟——有关她的浑水,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让他沾到。 回到笼仙山之后,妙见就变成胥清的样子存活。她在笼仙山作天作地,终于作到锦瑟亲自出马来“收拾”她。 也是那时,妙见才发现,那个胥清切切思念的夫君竟然完完全全忘了胥清! 他嬉笑怒骂如常,丝毫不管那个为他几乎操碎了心的女子经历了怎样的凄风苦雨。 妙见心塞之后又重振旗鼓,想了新法子,她想着,他能爱上胥清一次,也便能爱上她第二次、第三次,那就让一切从头再来。 她早就做好了与胥清共生的准备。她希望胥清复活后能与锦瑟再续前缘。她知道,胥清一直也有这样的期待,虽然那个丫头将这些藏得极深。 所以在锦瑟再一次带领东域神兵们来讨伐她的时候,她就顶着胥清的面皮调戏他,说:“小神君生得好生俊俏,我心悦汝,与我成亲吧。到时你作这百骨城的王,我和众妖都听你号令,岂不快哉?” 可她效法胥清曾经的直接表白并没有如预期那般换来锦瑟的动容,反而看见锦瑟朝她扮了个鬼脸,并听锦瑟说:“我只爱我的苍生。” 后来她又做了许多努力,但都没法如愿摸到锦瑟的心。 她真是气急败坏,最后干脆在等价失势的空间里将他拉来成亲,希望他从此因为婚姻的关系可以留在胥清旁边。 但她仅仅只是想完成成亲这一仪式而已。她知道从上古战场上浴火而出的神君会反抗,而她已做好在反抗中将生命让渡给胥清的打算。 锦瑟抱着黑衣女子逃出幻境,身后的世界如旧墙上的石灰纷纷剥落。眼下竟是一条真实的巷道。 他抬头四顾,确定这里是现实,心便安稳了一些。他看风吹草动,听促织沙沙。仰视青天,觉明月也幽然美好。 他抱着她走着走着,只想找个地方停歇下来。刚好他看见一扇敞开的门,就走了进去。进去后转了转,刚好看见一张榻,就将胥清放了上去,胥清仍然昏迷。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虚无。他思索自己的生命,想触摸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遂顺势坐在胥清旁边。 那个密闭空间坍塌了,里面的规则也不再成立了,他的法力也已经恢复了。可是,他的记忆却开始混乱了。 记忆中,依然是东域神宫,依然是东海,依然是熟悉的每个场景,却都关联上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个女子,或在东海小舟上含情脉脉地凝视他,或在神宫门前专心致志地采集仙草,或在任意一个地方,只要他疲惫了,就会敞开胸怀,温柔地安抚他。 那个女子,将他带进了一个以前完全没有见识过的世界,这世界里,花是温柔的,阳光是甜蜜的,一进去就会深陷其中。 记忆中那个女子,是胥清。 怎么会是胥清呢? 这上万年来,他也曾想过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寻一知心人,行遍苍生路。他不像琰君那么清心寡欲,他还是追求尘世的幸福的。奈何桃花运平平,一直单身到现在。 这时,胥清在榻上呻吟了一声,是要苏醒的迹象了。 锦瑟立马着了慌般地坐到她旁边,又紧握住她的手。也是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反常,又赶紧松开手,别过头。 “小神君,你为何救我?”才睁开眼睛,胥清模模糊糊间看着锦瑟僵直的背影,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我顺手救的!还有,你喊我神君,或者喊我的名字锦瑟都行,别带小字,太没规矩!”锦瑟表现出一副愠怒的样子。 “我是妖,您是神,我一个山野小妖为何要守您神界的规矩?嗯?神君,您说为何?”她用这种略显暧昧的语气问他。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时候,他好像脚踩沙地,沙末松软,而他身心摇荡,思维停滞。呈现在胥清眼里却是一副单纯可爱的模样。胥清便笑了。 胥清心内柔软,忍着体内气流剧变的痛楚撑起上半身,极轻极缓地靠到他后背上,他当时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上,被她这么一触碰,浑身一个激灵,却一动不敢动。不知为什么,她身上有种美妙的气场,他总是忍不住靠近,依恋。 见他乖顺,胥清得寸进尺,慢慢地、柔和地将双臂环上他的腰际。 他任由她去,原本虚无的心慢慢变得满足。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共同营造着一份温暖。这样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时光的脚步声。 论青灰锦歌 待胥清身体气息恢复了些,锦瑟便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胥清说:“小神君,你收留我吧。” 锦瑟同意了。 随后,锦瑟背着胥清离开那个空房,走在小巷中,他打算带她回东域神宫。 但他们在路上碰见了上琰。 上琰是因为关心锦瑟的下落所以来寻找锦瑟的。 上琰甫一看见锦瑟,便问:“锦瑟,你还好吗?” 但当他看见蛇妖女君靠在锦瑟背上时,一双剑眉立时就竖了起来。 锦瑟有些着慌,他知道,以琰君万年前对待玄蛇宗和不久前对待妙见的行事作风,胥清恐怕难逃这个巷子。故而他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不分目的,不问缘由。 上琰眼神更凌厉了,他提着煌元剑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对锦瑟说:“锦瑟,我希望你明白,爱是奉献,是让众生可以成为他们自己。是守己,是救赎,是伦理纲常。” 上琰见多了各种奇术,对天地间的续命共生术也有所察知,所以他再次看到胥清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内心仍然能保持平静。 锦瑟这时放下胥清,勇敢地站出来,请求道:“琰君,求你了,放过我们吧。我今想起了以前的事,只想和她在一起,过简单平凡的生活。她已经丧生过一次,就求您,允许她重新开始吧。” 上琰说:“我可以放她生路,但我更希望,锦君你能趁早回归正途。” 锦瑟听说胥清可以活命,立刻激动地应道:“可以,我可以和她永不再见。” 当记忆被封印的阀门被打开,尘封的往事如翩飞的蝶在他脑海中回旋。他怎能不对心爱之人柔软?而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冲动的少年郎,不再执着地要与挚爱相守。他当过一次夫君且领悟过失去,已懵懂明白为爱让步或许更能如月婵娟。 最后,他恳求上琰:“琰君,这次搅动笼仙山的是妙见,胥清毫不知情。你放过她,我保证她从此以后将改过自新。”他想从上琰那里得到对胥清安全的保证。 上琰却忽然感到疑惑,他想知道,为什么像锦瑟这样古早的上神会一而再痴迷于妖,甚至到现在还在替妖考虑。 “上琰,”靠坐在墙角的胥清开始说话,“你难道真的不会爱上任何人吗?成全我们也是成全自己,将来你遇到的心仪之人,也未必来自神界啊。” 没来由地,上琰再次想到那个名叫仙浅的女子,想起那女子洁白如雪的裙摆上蔚蓝如青花的桫椤花纹。 就在上琰这一恍神的功夫,胥清袖出长鞭,往上琰腰际缠来,幸而上琰闪躲及时。 上琰本就担忧胥清存留在世会引诱锦瑟偏离正途,今见胥清主动挑战,自是欣然应对,遂召出煌元,剑尖直指胥清。 锦瑟此时却挡在胥清前面,全力替她拦下上琰的每一式攻击。 锦瑟感受到煌元剑凛冽的剑气,心知胥清现在这般虚弱,应是连一击也抵挡不下。 即使锦瑟挡在面前,上琰也坚持进攻。 “琰君,我知你恨她,所以才求你的。”锦瑟在节节后退时说道,他眼圈已经泛红,却仍然希望用温和的言语唤醒战皇的同理心。 交手过程中,煌元剑意外刺穿了锦瑟的肩胛,锦瑟吃痛地呻吟一声,随即摔倒在胥清面前。 上琰的剑尖已经指向胥清眉心。 胥清却对悬在额头的白刃视而不见,唯有看见锦瑟受伤吃痛,便如凌迟在心,遂连滚带爬移到锦瑟旁边,怀着哀痛与疼惜抱住他,以手覆住他的伤口。 锦瑟还在坚持:“琰君,古帝曾说,神明当怀慈悲。我真心求你,成全我们吧。我真想和她在一起。” 看着锦瑟受伤,身为朋友,上琰也很痛心。可听着锦瑟声泪俱下的祈求,他又十分感到恨铁不成钢。 可上琰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不仅因为怜悯锦瑟,而且因为想到自己那颗已经开始悸动的心。 于是他收回煌元,转身打算离去。 若真能如此,这将是他生平第一次放过行恶之妖。 可刚走开没几步,上琰就感到身后阴寒之气陡盛,他回头,便看见一条长长的黑色羽鞭正抻直如钢筋般朝他后背刺来,来势汹汹。 战皇何其警觉,在羽鞭将击中自己的时刻骤然仰身,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鞭子,顺势一拉,将鞭子的主人、守在锦瑟身边的胥清拽飞离地,其反击之迅猛,竟令锦、胥二人目瞪口呆。 黑衣女子利用法术悬停在空中,随后双腿化为一条长长的黑色蛇尾,缠绕在一根门楣上,藉此稳定下来,并收回鞭子,与战皇保持着一个较安全的距离。 锦瑟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开始劝说胥清:“胥清,回来吧!我们以后好好生活!” “夫君,对不起了,”胥清在空中喊锦瑟时,泪珠从空中滴落下来,她说,“我要为妙见报仇——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可妙见做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幸福地活着!”锦瑟急了,几乎跳着说。 胥清望了他一眼,凄然道:“永别了,夫君。即使我活着,我们的结局也不会比上次更好。” 随后,胥清恢复玄蛇原身,张开大口向上琰冲去,上琰手中迅速凝聚起一团青蓝色火焰,火焰越来越盛,在胥清靠近的时候,燃遍她全身。玄蛇矫健的身子很快在青蓝色火焰中寸寸成灰。 “离、离火!”锦瑟惊恐而绝望地哀嚎。 “我本想放过她的。”上琰有些惋惜地说,他玉颜清冷,白衣拂动如簌簌梨花。 上琰怜悯悯地看着跪在地上哀哭的锦瑟,而锦瑟悲伤地望着那一地青灰,去掬,去捧,去揽入怀,可揽不住一点印象中的音容笑貌。他再一次深切领悟到,胥清对他是多么重要,宛如他生命的一部分,宛如他袖在衣内的珍宝。 而今,唯有青灰遍地。 爱人,成灰。 相思,成灰。 “啊——”锦瑟发出痛苦的嘶鸣声,如被贯穿心肺的野兽。 下一秒,散发幽幽银光的剑刃已刺穿他的胸膛,剑柄,握在他自己手上。 上琰见此情景,一时震惊非常。待他反应过来,立刻伸手要去接住要倒下的锦瑟,他有些疑惑:这是,殉情?神为妖殉情?怎么可能! 他立刻施法开始为锦瑟医治。他重视锦瑟,因为他们曾把酒论道、相互扶持千万年。 他医治好了锦瑟肩胛上的伤口,但在查看遗留在锦瑟胸膛上的那把利剑时,发现锦瑟在将它刺入自己身体时已经凝聚了其全部神力,伤口又是贯穿要害的深伤,他终究无能为力。 他失落地站立起身,听见身后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就知道东域神宫的神官们来到了。而跟随他的,战皇台的战神们,此刻就守候在妖城各处。 当在城中穿行的仙浅听见新朋友锦瑟的哀嚎声并向这边赶来时,就看见两个抱剑的银白身影伫立在一左一右两个屋顶上,白玉色的满月的清辉柔化了他们的肃穆。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九天战皇台辅佐上琰的两位战神。 东域几位神官赶来时,和上琰一起见证了锦瑟举剑自戕的壮烈场景,他们看见神族的血液汩汩地外流,濡湿了妖尸的青灰,妖尸的青灰依绕着神族的躯体,仿佛听见天地间响起一首缠绵浪漫的锦歌。 他们最后以这种方式永远在一起了。 上琰让东域神官们将锦瑟的躯体和地上的青灰一起带回东域神宫葬埋。他终究在心里认可了他们的爱情。 仙浅到来时,正赶上东域一众神官护送装有锦瑟和青灰的灵柩回东域神宫,她抬头,发现守候在圆月下的战神们也已经隐去了。 她唯独看见,一身正白衣袍的上琰站立在暗巷月华中。 她感到,从他身上流淌出的情绪:悲伤、愧疚、惋惜、无奈,还有自恨。她感到,他的心像被玄冰凝结住了。她想安慰他。 于是她忍受着惧怕,走近他,说:“上神今天救了笼仙山百万生民。” 上琰抬头望向她,眸中起了些光。 论妖本情痴 待到破晓时分,东方的天幕绽出几道玫瑰色晨曦,千鸟啼鸣于笼仙山的林梢,新鲜的气息从整个东域升起。 东域神妖成亲一案的始末都呈递给天帝,天帝知晓东域神君的结局后,又为东域新任命了一位神君。 上琰行出东域不多远,便回头问: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白衣女子倩然一笑,道:“我想和你一起游历天下。” 上琰瞳孔睁大,脑海中闪过在旭日东升时金光粼粼的东海上共同泛舟的那一对神妖和他们在月华黯淡的小巷中寂静的结局。 仙浅猜到他的担忧和畏惧,便说:“我只为修行而跟在上神旁边,请上神放心。” 上琰安心了些,乃注意到她头上多了一支白雪色的凤首簪,便夸道:“此簪甚是别致。” 仙浅说:“这是我先前在笼仙山幽明湖畔救下一只孔雀灵后,那只孔雀灵赠予我的。” 当时,虚空之境被破,支撑虚空之境的四个原主,就是四条玄蛇都被上琰击杀。仙浅携同芸芷宛君回到真正的幽明湖岸。 仙浅顾惜芸沚宛君,便提出送她回碧云泽。 宛君接纳了仙浅的好意,跟在仙浅身后回到碧云泽,到达自己的居所后,便拉着仙浅的手臂,夸道:“姐姐,你好像天上的仙女,又美又心善。” 仙浅谦卑地笑笑,诚实道:“我慕仙,却还未得道成仙。” 宛君仍然盛情挽留仙浅到自己居所做客,仙浅知她感恩之心真诚,却想早回百骨城看看锦瑟的下落,便道:“你头上那支玉簪很是别致,你若愿意,请将它送给我吧。” 宛君自是乐意,当即取下簪子奉与仙浅。 仙浅笑纳后,便与她告辞了。 上琰看了看,似是想到了什么,说:“我有一支碧玉簪,想来和你更为相宜。” 仙浅说:“谢上神用心。” 上琰说:“你能知恩,我甚嘉许。我亦愿妖族能好好修行,看他们荣登仙榜。” 仙浅说:“若能如此,锦瑟神君如今应能幸福地活在世上。胥清娘娘也应能步上正途,得圆满人生。” 她真的蛮同情胥清的,同情她的遭遇,也同情她的情深。一只妖对一位神情根深重,想来也唯有努力修行,成为可以站在其旁边的存在,才能有好的结局吧。因为爱了就是爱了,为酬情深,一往无前。 上琰看了她一眼,心中认同她的话。 于是上琰带着仙浅出离东域,涉过东海,一直到了蓬莱。 途中,上琰问仙浅:“你可听过‘慧剑斩情丝’?”。 仙浅说:“听过,君子固能守己,我亦称赏。然小女子认为:爱与欲有别,欲能忍,色亦能断,但爱是真情,是天长地久绵绵永期,是千山万水遥遥相系。” 当两个人无可救药地相爱,灵魂相融了,即使下了一万分的决心,断绝的也只可能是来往,却不是爱恋。 她忽然联想到自己,不禁感叹:爱啊,可真是奇妙而又神圣,它指引一颗心为另一颗心颤动起舞,在完全舍己、奉献的时候自由,在私欲生发的时候痛苦。 登上蓬莱的时候,晚霞静谧,白鹭偕飞。蓬莱岛上彩树陆离,楼阁千层,树挂美玉,檐垂铃铛。 她一直跟在他后面。 蓦然,她抬头,只见一袭白衣凝立。他面向她,低着头,背靠一棵古树,静默如白石,唯衣襟微翕。 她心下思索:他为何停在这里?是在等谁吗?在等天上的友人吗? 仙浅看见的白衣男人正是上琰,神情落寞而孤寂的上琰。 仙浅觉得他像一个迷茫的男孩,很是心疼他。她想起他叱咤风云的历史,想起他赫赫有名的战绩,想起他原是饱受尊崇的九天战皇,就很是心疼他这般模样。 上琰抬头,看着来到眼前的女子,眼里的神情复杂,当仙浅走近的时候,他眼中的迷乱迅速褪去,以比平时还要冷静百倍的姿态伫立在她跟前——他在等她。 没有过渡,他直接问:“你说过你喜欢本尊,是怎样的喜欢?” “上、上神……”她声若蚊蚋,一边暗自搓捏着衣角,一边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古帝曾说,神明要心怀慈悲,宽待六界众生。可古帝也曾告诫过我们,当小心妖族,我时常想,你们的感情是怎样的?”上琰问。 “我……”仙浅想了想,接着认真地回答,“我对上神的喜欢是纯粹真挚如水晶,当你望向众生的时候,我望向你,你愿众生和靖,而我惟愿你安好。 神妖大战,神族获胜,因为出生是妖的缘故——即便是出生在雪域雪狐族,我也常感到来自他界生灵的轻视。 但我相信,我们若肯持守自己,追慕正道,我们的命运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喜欢我,就因为我救了你?可人一生中会遇到多少恩人?一个又一个岂会喜欢得过来?”上琰问。 仙浅却觉他有趣,遂抿唇而笑。 “许多妖敏感、自卑,有太多的犹疑与不安。”仙浅继续说,“我听母亲说过一些妖类的故事,多是谁谁爱上了谁谁,却被对方伤害辜负,从此一蹶不振,滥醉花丛。其后来的作风叫忠贞之士看见,自然万分唾弃,责其无良无心,可其也曾有良有心过,可惜被作践了。本就是自卑不安的性格,又被抛弃,于是更觉得自己的真心、矜持一文不值。也没有伤心一说,因为概念里,妖的任何感情,包括悲伤,都是卑下虚伪的。于是那之后的妖更放荡了,沉沦于风花雪月,享受着现实意义上的快感,便觉足够了。这样的教训多了,我们便更清醒了,与其流过泪、留过伤再入欢场,不如从一开始就将真心丢掉,一直一直潇洒快活下去。您看,妖的卑微引导着妖的堕落,而堕落又加深了妖的卑微。我们又何尝,不曾呼求解救?真心仅此一颗,我们若决意献出去,必是经过再三权衡,而那之后,对待恋人,用永世唯一来形容我们也可以……” 仙浅继续讲解,她讲解得很认真,她对妖族情感命运的全部见解、全部思考都陈述在这番话里了。她愿意跟那位上神讲,也庆幸,他肯这样认真地倾听。 上琰眉间落下悲悯。 “上神……有心动过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上琰冷冷地回答。 冷冷的回答落进她的耳朵,她半是庆幸,半是失落,庆幸的是这意味着他未曾对其他人动过心,失落的是,她本希望他可以在意到自己。 “而且我也喜爱这样心如止水的状态。”上琰补充。 她心上如有凉风吹过,心花黯淡。 论帝家繁华 “而我,我纵一厢情愿,却也甘心乐意。”她说,眼角微微发红。 “甘心乐意?”他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只是喟然反问道。 “是。”她坚定地点头道。 他有些震撼,望向她的眼神已然带有钦佩。 “上神,您在等谁?”她问。 “神君度铭远。”他说,“他是我在上古神魔战场上的故交,他今天来蓬莱赴宴。” “上神也去?”她问。她知道九天有红绳宴的隐俗,故而有些担忧。 上琰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此等他来,好提醒他一些事情。” 她便安心了,见他平和,便轻轻走到他旁边,站到他身后,靠着树,和他一起等待起来。 不久,他们看见一白衣男子踏云而至,落在纷披美树中间,随后,云形消散,他蹑着皂靴向他们走来。 仙浅第一次见这位名为度铭远的神君,只见他面容方正,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许是人逢喜事,他红光满面。看见上琰,更是喜不自胜,作揖问候道:“武尊安好。” 武尊伸手扶起他,问候道:“仙渡神君安好。” 之后,度铭远要向仙浅问安,上琰解释道:“这是跟随我修行的一位道友。” 度铭远躬身道:“道友安。” 仙浅屈膝道:“神君安。” “我在此等候你,是为提醒你,情爱之是,当分外慎重。”上琰说。 “自然,”度铭远说,“结缘一人,以至终老。” 随后,度铭远告辞,匆匆往蓬莱府上去。 而上琰也启程,重新往西域方向出发。 “上神,你要去哪儿?”看见他动身,她在后面追问。 “西域,宣国。”他回答。 她起初为他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而高兴,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宣国!六姐正在宣国啊! 于是她紧张地跟上他的脚步,想知道他去宣国做什么,是否是为了六姐。 夜光与凡人成亲一事,在雪域唯有仙浅与除大姐以外的其余四个姊妹知晓。 其余姊妹都曾劝导夜光遵守雪域规矩,离开那个凡人。 但仙浅却支持六姐的爱情,仙浅认为,爱是超越界限的存在。 夜光也留恋与那人皇的感情,遂多与仙浅倾诉心事。 而除绝缘以外的枍兮、金阳、莫逆、旖旎等人,也因为姐妹情谊深重,都选择替她瞒过雪域亲朋。 雪域要求妖族只可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在人族,因为人族质弱,妖族唯有选择帮助人族,才可获得巡世仙神的接纳,安然待在人间。 如今听闻战皇要赶去六姐所在的宣国,仙浅很希望六姐能有所准备,遂立刻传书与王都中的夜光,说自己将同战皇一起前往宣国,并叮嘱六姐谨守自己,多多行善。 接到消息的夜光焦急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易环,赏了服侍自己的侍女们一些上好的首饰,然后就备好车马,来到京畿迓候七妹。 仙浅和战皇到来时,夜光因为已知战皇身份,遂让他乘上最好的马车,自己和仙浅乘上朴素一些的。随后,他们一起回皇宫。 姐妹相见,格外亲切,在马车上互相执手畅聊一路,直到皇宫。 仙浅知道凡界的帝王殿是凡界最宏伟的建筑,但没想到,它竟比自己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气派的宫宇——千秋殿还要气派。 人皇的巍巍宫殿简直可以用宫城来形容——由许多的宫宇聚而成城。 整个宫城沿着一条南北走向的中轴线对称排列,这条中轴线上坐落着君臣议政的大殿与帝后的寝宫以及祈福台,这条中轴线两侧对称分布着许多宫室,且每个宫殿各有千秋。 自南门进入宫城,夜光着重带他们参观了人帝议政的大殿,重檐庑殿顶的结构看起来十分庄严,檐角分布着十只形态各异的瑞兽,精巧可爱,还有梁枋上的和玺彩画,鲜明而又典雅。 一眼望去,十分壮观。 人族本是六界中被视为最需要保护的种族,在建筑方面却展现出了叫妖族也望尘莫及的非凡创造力。后面夜光带他们一一见识过西域的美食、服饰、舞乐,更让仙浅大开眼界,仙浅在心中感叹:原来,除了法术修为,人族啥啥都行。 带着战皇和幼妹粗略逛了逛自己久住的宫城,至日暮,夜光为战皇安排了最好的宫室居住,让仙浅在自己寝宫歇下。阔别至斯,姊妹俩都想好好地促膝长谈一回。 “六姐,在人间,你可好么?”烛光下,仙浅拉着夜光的手,殷切地问。 “好。今天陛下送我珍珠了。”说着,夜光在仙浅面前打开一个金盒子,露出里面一堆白花花的圆润珍珠,“小妹来时,父皇母后还有姐姐们可都安好?”夜光眼中洇出思念的泪水。 “都好。雪域依然静安。父皇母后告诉我如何在人间处事,几位姐姐一同送我到雪原。”仙浅说,“六姐,我却担忧你。” “哦?为何?”夜光笑问。 “战皇来此,应是察觉到了什么想,我怕他会对你不利。”仙浅如实相告。 “这……”夜光眼神游移不定,她一下子想到了祁瑬。 “姐姐,我来时也听说了一些多年前的旧事,不禁疑惑,那位祁瑬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为何会救你?” 夜光吞吐:“这个说来话长,而且,也不好解释得……” “好吧,”仙浅乖顺,听此说,便打住追问,只是仍旧劝道,“父母教我们广行善事,厚待人族,如今战皇来此,六姐你可一定要谨言慎行,或者早回雪域……” 一听回雪域,夜光立刻摇摇头,说:“我要留在这里,陛下尚生,我要陪在他身边。” 但凡妖类听见战皇的风声都避之唯恐不及,夜光自然也是,但在偌大王城中,她确实有自己守候的理由。 这一夜,王城静谧。 第二夜、第三夜、第五夜,乃至第十夜,皆是如此。 持久的平静不仅使夜光放松了警惕,也让仙浅放松了起来。 很快的,两姐妹开始安心体验帝王家的声色犬马。 第一夜同住之后,夜光就收拾了挨近坤华宫的素心宫与仙浅居住,因为她要侍奉帝王。 一段时间过后,帝王花甲大寿,在金銮殿内举办庆典,当时仙浅也在场,见证了人间宴席的奢华。 金銮殿内王公大臣聚坐一团,喜笑连连,十分热闹喜庆。这种热闹是仙浅来人间之后才见识到的。 雕龙髹金木椅上坐着须发花白的皇帝,年轻美艳的皇后夜光就坐在皇帝旁边并排的位置。而其他妃嫔、皇子公主以及皇亲国戚,都坐在下首的位置。妃嫔们头上钗翠琳琅,皇子公主们衣裳华彩,皇亲国戚们更是绶带生光。仙浅一眼望去,只觉人口蕃多,且都贵气逼人。 夜光向皇帝介绍了她的身份,皇帝也如法炮制向众人介绍了她,并吩咐下人好生关照她。席间许多年轻的王爷、皇子以及大臣因痴迷她的美貌前来向她搭话,但她还是感到陌生。许是在雪域那样清净的环境中待久了的缘故,她更喜爱安静的环境。 孤落中,她便时不时抬头看向上座中自己的六姐——满头金钗花钿、遍体绫罗绸缎的夜光。 论御衣明黄 仙浅记得,当初六姐执意与人帝结合时,三姐金阳曾说:“人族短寿,人帝百年之后,夜光又当如何?” 那时六姐信誓旦旦地说:“我爱他,生生世世都爱,这一世情缘结束,我要等他轮回,等他长大,与他再续前缘。” 六姐甚至说,她深爱着那个人族皇帝,爱得天昏地暗、无法自拔,爱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爱得甚至“非他不嫁”。 而今仙浅好奇:帝王已至暮年,容色衰老,六姐还爱他吗? 她喜爱妖族专一,视真心如宝。 她害怕六姐风流善变,情比纸薄?她不信六姐会如此,或者说,难以接受。 她打算亲口问问六姐的想法。 夜光打心底里疼爱自己的小妹。这天得闲,她便独自挽着小妹的胳膊来御花园中游玩。 这里繁花似锦,彩蝶纷飞,仙浅亦觉大开眼界。 经行之处,夜光耐心地向仙浅讲解夹道的牡丹、月季、芍药等各样花卉的品种与来源。 “此种牡丹名为御衣黄,也叫御袍黄,顾名思义,取其花色如御衣明黄,多见于……”夜光指说道。 仙浅抬眼望去,只觉夜光的帝后之袍也如她口中介绍的“御衣黄”一样明黄耀目,高贵典雅。 这时,帝后攀下一朵雪白而硕大的白色牡丹,递给身旁的仙浅,说:“此种名为白雪塔,如你纯洁善良。” 仙浅伸手接过,恰好那时她一身素洁轻绸笼身,色泽与那朵“白雪塔”相似相近。 “谢谢姐姐,”仙浅说,并开始提出缭绕自己心间的问题,“姐姐,你还喜欢那个人族皇上吗?” 夜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嗅了嗅手中色胜黄金的“御衣黄”,反问:“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我希望姐姐认真对待自己的感情,”仙浅脱口而出,“如果姐姐不喜欢了,就尽早回雪域吧。” “不是不喜欢,而是,”夜光伸出一只食指指指自己的心口,说,“累了。”玉手撂下“御衣黄”,她矫首抬望深宫的飞檐画梁,感伤在心中伏脉千里。 碧树春歌,晓燕飞红。恰如四十年前的初春。 四十年前的初春,年轻的宣国皇帝骑着高头大马,率领八抬大轿,一路敲锣打鼓,然后亲自穿过王都笔直的街道,到一青苔斑斑的小巷中迎娶住在茅檐下的夜光。 那时夜光脸上露出了毕生最甜蜜的笑容。 那天刚好是宣帝新登基的日子,登基典礼结束,他穿着龙袍,戴着冠冕,骑着御马,便来到民间小巷中迎娶夜光。 那一天,新帝的冕旈没能遮住他俊秀的容颜,使得王都女子芳心大动;也是那一天,他在回宫途中挑开了花轿的门帘和新娘的盖头,开创了宣国嫁娶时“显妇颜”的先河。 因为他要向全国人民炫耀自己认定的皇后——有着无与伦比的盛世美貌的皇后;他还要让世人都认识他的皇后,他唯一的皇后,借此表明自己的情深专一。 那天,他骑在马上,行在前头,不苟言笑;夜光坐在轿中,跟在后方,羞涩低眉却莞尔笑意连绵。 帝王新妇显颜,国中男子却无一人抬头敢看,唯一众女子又叹又慕。 佳人绝色,吉士情深,结为伉俪,百年好合。 祝福声这样于人群中传出,于空中颉颃,盖过一层层声浪。 那是落在帝王登基之年的回忆,那时,王城官道坦荡如许,帝王之爱,热烈如许。 可夜光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爱还会碎裂啊。 他们恩爱了二十年,一个帝王肯与一个女子厮守二十载,实属难得。她也知道,他一定为她挡下了前朝许多要他纳妃的奏折,按下了希望她为自己开枝散叶的皇室期望,她很是心疼他。 姻满十年之期,她曾好生规劝他收纳妃嫔,因为身为妖族,她确实无法为他生儿育女。 他却说,他拟将皇位禅让,这一世只想与她“一生一代一双人”。 但姻满廿载,她开始感受到他的焦急不安,因为与他年龄相仿的亲王和大臣们都相继有了后嗣,且有的亲王的后嗣已经可以挽弓射猎了。 她再次跟他提收纳妃嫔的事,他同意了。 她开始为他学习后宫的繁文缛节,帮助他治理后宫,立规矩,明赏罚,她为他,甘愿在每个受孕得子的妃子跟前忍气吞声。 他依然偏爱在她宫中留宿,却也学会了雨露均沾。 她则学会了在每个独眠的夜晚默数天上繁星。 累吗?累。可为了他,还能坚持。 再后来,他膝下儿女渐多,都管她叫“母后”,却一个也不与她亲近。 她笑着招呼他们,却失落地将手收回。 在多少个暗夜里,泪珠滑过她眼角,她默默祈祷:来生,千万别让他再做帝王了。 那时她还有期待,直到火刑事件来临。 帝在知天命之年已经老态渐显,她却依然年轻靓丽,便有术士指说她实为妖族,她无意隐瞒,便任由术士揭露她真实身份。 但当时为神妖神暮时代,人族与妖族水火不容,帝便依众人建议下令以火刑处置她。 原来,他会因为她是妖而将她送上火刑台,原来,他会亲口下令将她推入火海。她甘愿等他轮回百世,而他却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已坐拥佳丽三千,又有儿女满堂,她消失了,他不会孤寂,可他不知道,他在刑台前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世界就已经堕入无间。 现在,从雪域来的小妹说希望她认真对待感情。 认真吗?她一直很认真。 即使到了这地步,她仍想留在他身边。 你说,她要是凡人吧,还能说是贪恋这宫中的荣华,可她一只妖,又是雪域高贵的公主,对这凡俗的东西又有什么可贪恋的呢? 祁瑬说她对帝王旧情仍存,她也承认。 所以她说:“是心累,不是厌倦。” 在他身边,她从没感到厌倦,但切实的,她现在看他一眼都会触发心中疼痛的开关,难忍。 “人心,叵测。”她告诫小妹。 “那,姐姐,你还要等他来世吗?”仙浅心疼地问。 “等。”夜光说,“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也许下一世,会好很多呢。” 仙浅点点头,也和六姐一起憧憬起来。 她已对六姐肃然起敬。 她已然知道,雪域的妖生来就有一颗纯洁的灵,她的,美好的六姐,当然也是如此。 夜晚,一方谧白的月光斜铺在窗口,仙浅无眠,望着那方谧白,忽然想起以前在雪域中的一件小事。 那也是一个像这样温柔的夜晚。那时的月光比今夜还要亮些,她站在芬月亭中沐赏月色。 芬月亭是雪域赏月专用的亭子,因为妖城建在地下的缘故,难得辟出这么个场所。 那夜,她与四姐莫逆并立亭中倚栏眺月,四姐叹道:“聪慧玲珑固然妙,只可惜慧极必伤;深情专一固然好,只可惜情深不寿。” 当时她心性爽朗,当即回道:“宁要极慧不要愚安;宁作深情不作孤寿。” 论牡丹朱槿 芬月亭上,旖旎听着七妹的回答,微笑。 而今在宣国皇宫中,仙浅想起那一幕往事,却疑惑了:或许平安就是福份呢,或许长寿就是喜庆呢。 第二天一早,夜光神色慌张地来找仙浅,急急忙忙地说:“小七,不好了,祁瑬暴露了,战皇要捉拿他,咱们得赶快去外面避一避!” 她说完就拉着仙浅来到事先安排好的一间密室,并从中落入一条暗道。 “等等,六姐,我们行事端正,怕什么?”仙浅一路被夜光拉着,在暗道里拐拐绕绕。 “祁瑬暴露了,我也要受牵连。现在很危险,整个宣国,不,整个西域,都很危险,我们回去,我们回雪域……”夜光紧张得语无伦次,仿佛天敌追杀在身后。 暗道很快走到尽头,出口是一个小山洞,出了山洞,夜光仍拉着她马不停蹄地跑,一直跑到一个树林内,林内已备好了马车,祁瑬正等在上面。 祁瑬也很果断,她们一上车,他就驾着马车向北方疾驰。 仙浅想知道王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紧张。 在马车疾驰的颠簸中,夜光责备祁瑬:“我早就说过让你在这段时间对人族好一些,你为什么还要杀人?要是我们安分守己,现在就还太平地待在皇宫里,和战皇相安无事!” “我杀她是要讨回公道。”祁瑬说。 “那那几个侍女呢?”夜光问。 “我杀她们是因为她们说我们是妖。”祁瑬说。 听说祁瑬杀了人,仙浅十分惊慌,她想劝祁瑬回去向战皇求情,却听六姐说:“她们说的是事实。” “吁。”只听祁瑬嘴里发出这一声呼停声,随即马车便停下了。 “祁瑬,你这是做什么!”夜光不满道。 “哼,既然如此,过犯在我,你雪域公主清白良善,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各谋生路吧。”祁瑬愤愤地说。 随后,仙浅就听见禽类振翅的翙鸣声越来越远。 仙浅打开轿帘,便看见祁瑬的原身——一只硕大的黑隼朝南飞去。 “祁瑬,你!”夜光冲着黑隼呼喊,黑隼的身影却很快消失在林中。 “只能靠自己了!”夜光说着立刻接替了祁瑬的位置,驾着马车继续往北驰行。 仙浅感到不安,说:“六姐,我们回去吧。” 夜光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回去?祁瑬倒是回去了,可我还是想回雪域。” 她们一直往北赶,直到日暮,终于出了王城。 出城后,她们下了马车,仙浅却停在原地不肯走了。夜光去拉她,仙浅正色说:“六姐,我想你当一只好妖。” 夜光看着她,有些哽咽,却未言语。 随后,仙浅转身回头,往王城的方向走,她希望了解清楚,祁瑬为什么杀人,战皇为何出手,她的六姐又为什么要奔逃。 就在她走出不多远,猛然听见身后传来六姐的呼救声,她惊慌回头,便看见白衣上琰提剑站在夜光跟前。她立刻飞也般跑过去,将六姐紧紧护在身后。 “上神,您是公正的,我姐姐是因爱慕一个人族才留在人间,且她一直良善守己,求您放过她。”仙浅恳切请求道。 上琰的煌元剑发出冰霜一般的寒气,他冷冷地看着仙浅,脑海中想起了曾经挡在蛇妖胥清前面的锦瑟。 夜光一直低着头,她害怕见战皇白衣的身影,害怕见他手中银光闪闪的利剑,她还在一阵一阵地瑟缩发抖,因为她害怕那从煌元剑上传过来的冰凉的剑气。 “是否要放过她,该问茹孜阿曼丽。”战皇说。 仙浅震惊,回头看向六姐,她对“茹孜阿曼丽”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听战皇如此说,她本能地感到六姐和这个名字有关。 夜光仍然低着头,却挣脱仙浅护住她的手臂,往青林密处跑去,有一时,她尝试挖一个地洞,将自己藏进去。但仙浅很快制止了她。 仙浅怜惜地看着夜光,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抬起头,再一次为六姐向战皇辩解,说:“那几个宫女是祁瑬杀的,我六姐也曾劝他善待人族。” 战皇说:“茹孜阿曼丽,不是宫女,是妃子。” 仙浅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她这时却镇定了许多,望着战皇,认真听他陈说夜光的过犯。 新帝登基后三十八年,纳了一位妃子,名茹孜阿曼丽。 阿曼丽是一名妖娆妩媚的异域美人,随其经商的父亲漂洋过海来到物产丰饶的西域,并进入宣国王城。她常在她父亲的店铺门口唱起异域歌谣,跳起异域舞蹈,为她父亲招徕顾客,因其美貌出众,舞蹈时常以金纱蒙面,饶是如此,她的名声依然传遍了整个王国,甚至传到了朝堂上九五之尊的耳中。 皇帝不由得对这个这个传闻中能歌善舞又有孝心的异域女子产生了好奇,便暗暗派人搜集有关她的信息。不久,天子便知晓她家世清白,同时获得了阿曼丽的画像。 天子展开画像,乃见画中的女子鬘发如云,五官精致,笑容明朗,一袭红衣飘旋如朱槿。 天子看了好久,惊为天人,不由得心驰神往。恰好这时夜光前来请安,他便匆匆收了画像。然而与夜光相对时,他脑海中却常浮现出画中女子的形象。 天子寤寐思服了半月之久,终于还是派人将阿曼丽接回皇宫。 真人比画像还要超卓。宫中众人皆以为帝后艳压群芳,没想到这阿曼丽姿容可与帝后比肩。 阿曼丽初来便被封为婕妤,一年后,晋升为妃,号为丽妃,那一年,帝王只临幸夜光和阿曼丽,甚至去阿曼丽宫中的次数比去夜光坤华宫中的次数还多。阿曼丽一时炙手可热。 丽妃风华万千,三千佳丽不及她眉间朱砂一点,红妆粉黛不如她素面朝天。她是那将星辰花雨都能比下去的女子,是人间琅琅绝色颜。 后来,丽妃怀孕了,小腹渐渐隆起,不知其内孕育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宫人都说,不论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以后长成肯定都会是一顶一的大美人。 皇帝喜气洋洋,说,若阿曼丽能为他诞下皇子,他便封他与阿曼丽之子为储君。 帝后微笑,从她平和的眼神里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这一切的发生像家里的养猫怀了小猫一样寻常。 直到…… 论槿折丹消 直到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那一天,许多妃子在御花园中游玩,夜光站在园中高高的沁菲楼上,凭栏俯视花丛中穿梭的彩衣绣服,眉间隐隐有些倦累。 某一刻,似蒙神族圣怜的女子停在沁菲楼下,停在夜光眼皮底下。她小腹微微隆起,依旧红衣如朱槿,明艳动人。她背对着夜光在扑一只歇在牡丹花上的蝶,她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却在触到花枝的一瞬间叫那只蝶逃走了。 那只蝶绕着她上下翻飞了一圈后,朝沁菲楼上飞去,她的目光紧随着它迁移,循着它的轨迹,她翩然转身,明眸善睐。 那一刻,夜光眼中的女子翩然转身,嫣然浅笑,那一刻,她心中惊叹:真美!丽日晴空,美人如画,动人心魄。 她很少拿正眼看皇帝的妃嫔,同样,她也从没有认真审视过阿曼丽。但谁能料到今日,她会见到她的脸——如初遇般。 但惊艳过后,她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一溜溜地在往外冒酸水,面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于是她想到帝王的游离,后宫的失衡,想到这半年来,那个女人独获的种种殊荣。 那个女人真美,生了一张让狐妖都妒忌的脸。 酸涩的感觉压抑得她很难受,她再难以平静地站在那里。她是妖,她是有法术的妖,她只须轻轻动动手指,就能让眼前的人消失。 阿曼丽目睹着蝴蝶飞远,还想继续去追,就在这时,惊愕的一幕发生了:随着一声尖叫,阿曼丽猝然滑倒在园中青石小径上,倒地后再无声息,其身下血流不止。 邻近的婢女跑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惊恐地发现:丽妃已殁! 且是,一尸两命。 后来宫中传说丽妃游园时不慎滑跌丧命,是不幸的意外。 可这是多么蹊跷:那日园中小径上人来人往,怎么偏就丽妃滑倒了?怎么那样滑倒一下,就至于丧命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那一次是夜光动的手脚。她在沁菲楼上悄悄取下易环,使了术法,又极快地将易环戴了回去,避过了巡世仙神的觉知。 那是她来人间后第一次对凡人用妖术,也是最后一次。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在颂经念善又手抄劝善经文广施民众的状态中熬过的。 雪域狐妖被誉为“妖神”,在做法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妖。看着丽妃痛苦倒地时,她甚至有些歉疚。 为弥补过愆,她匆匆跑下沁菲楼,来到阿曼丽身边,露出痛惜的表情,大喊:“来人哪!快传御医!” 她逃脱嫌疑。她是妖啊,一只将踪迹藏得很好的妖。 现在,区区十几载过去,战皇就将她的这个秘密拆开、摊平,坦露在她和她单纯的小妹面前。她跪地承认:“战皇英明,所说过往皆属实。” 而仙浅的心情亦可谓复杂,她震惊于六姐曾有此行事,悲伤于阿曼丽与其子的结局,担忧于六姐的后果,亦愧疚于自己曾在战皇跟前说下的妖族“真心如宝”的发言。 她遂在战皇跟前低头,沉默无言。 就在她低头的时候,战皇挥剑,两弧金色的剑光绕过她,击中避在她身后的夜光,夜光应声倒地,鲜血从嘴角淌出。 她反应过来,却只碰到夜光冰冷的躯体。 “啊——不!”感情冲破理智的堤坝,她大喊出声,眼泪止不住汩汩地往下流。 “杀人偿命。”战皇说,眉间亦有些许遗憾。 “我六姐是雪域公主,她纵然犯错也该通知雪域再作处置。”仙浅声嘶力竭地向战皇申论。 “已经通知了。”上琰说。 他抬头望望林梢,仙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见有两位银袍的战神向雪域方向飞去。 战皇的剑光仍亮。 “狐七公主,你好自为之。”战皇说。战皇没有拿剑指她,然而他的言语于她而言字字锥心。尤其是最后那四个字。听到那四个字,她感到她作为妖族是如此不堪,如此艰难。 战皇离去了。她搂着她六姐的身体一动不动,持续了半晌。夜光的身体已经冰凉,同样冰凉的还有她的眼泪,还有午夜的风。她知道,她永远失去了一个亲人。 她头抵着夜光的头痛苦地哀泣了一阵,穿林的风也如呜咽般低沉。 青枫林中暗绿的萤火很像她小时候哭泣时,六姐变出来哄她的星云,可现在,她哭得这么厉害,六姐姐都不管她了…… “姑娘,你怎么了?”发问的是一个男子。 仙浅刚刚哭得天昏地暗,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接近她的。待她察觉到来人身上的气息后,不觉一阵后怕。 来人桃花目,薄殷唇,端的是玉树临风,风情含春。但他身上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神族气息。虽不如上琰、锦瑟身上的那般浓烈,但仙浅还是判断出他是神族,一时想要逃离。 “你……你……”仙浅戒备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说。 “噢,姑娘请放心,我是想帮助你的。”男子诚恳地说。 仙浅见他面善,听他语气真诚,便信任了些,镇定下来,说:“这是我六姐姐,她横遭不测,我想知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说时,她眼泪又簌簌流下来。 “如今,尽早将令姐送回故里,好生处理后事吧。”男子说,眉眼间含有同情。 “我家,还在雪域……”仙浅吞吞吐吐地说,说时,不安地望了男子一眼。 男子觉察到她的不安,宽解道:“我虽为神族,却欣赏妖族。亦希望神妖两族能共同修好。如今此种情况,我愿帮你运送令姐躯体回故乡,告知你的家人,共同料理。” 听此说,仙浅感激涕零,但还是好奇问了一句:“我与你素不相识,又神妖殊途,这种事,你为何肯帮我至此?” “唉,”来人叹道,“我希望神族与妖族修好。特别是,希望战皇有朝一日能容纳妖族。” 他蹲下身来,怜悯地望着泪痕斑斑的仙浅与仙浅怀中丧失了生气的夜光。 他是天帝的外孙,天帝二女川晰之子。他名封越汐。 仙浅说:“多谢。如此,请收下这枚易环吧。这是我们七个姊妹出生后,父帝母后相继为我们锤炼的,有遮掩气息,封锁法术的功效。如今,六姐情况如此,将属于她的这枚赠送出去,让其发挥更大的意义为好。君若厚待妖族,可将其赠予有需要的妖族。” 封越汐接过易环,微笑道:“多谢。” “只是这句‘多谢’,我的姐姐,她真的听不见了……”仙浅说,神情悲戚。 封越汐默然低头,再抬头时却换了副爽朗的表情,他关切地说:“雪域路途遥远,纵用异术,也要耗时良久。还望姑娘到小神舍下歇一歇,养足精神,也整理一下这位姑娘的遗容。” “这位姑娘”指的是仙浅抱在怀里的夜光。 仙浅同意了,她正需要一个安稳的地方梳理一下现实,捋一捋思绪,也准备一下送六姐回雪域的行程。 越汐变出一个蓝色的锦囊,将倒在地上的夜光变回白狐原身——她原身的尾骨部位有一火焰形状的蓝纹,他将其原身变小装回锦囊中,并将锦囊交给仙浅,随后带着仙浅往西南方行去。 西南方有一片桃林,桃林外围那两三间茅草屋据说就是天神封越汐的居所。 论草木本心 “这桃林是你的?”桃林中,仙浅打破寂静。 他们已将夜光的遗体整理好,并安置在茅屋内一间床席上了。 “噢,不是。在这儿再往南约摸二十里有个刘家庄,里面有个刘财主,这林子就是他家的。”封越汐说。 此时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树上相应地结起了冒着红尖的桃儿,累累地都压弯了树枝。 “真美。”仙浅由衷夸道。 “确实,”封越汐接过话茬儿,“当初我游历到这儿,看着这些又大又红的桃儿,可真是垂涎欲滴。” “你可尝了?” “当然尝了。我当时没捺住馋,摘了几个,偏就叫刘财主给捉住了,我无银偿还,便订下契约为他守林十年。” “十年?” “是啊。他只用我看半个月,我见此地风水甚好,主动提出帮他务工十年的。也乐得多吃几年他家的桃儿。” 说话间,越汐已摘了一个桃子,擦拭干净,递给了仙浅:“给。” 仙浅尝了尝,果然脆甜可口,沉郁的心情也得到了安慰。 “你说……”她欲言又止,却终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口,“你如何看待妖族?” “这个……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或许我能将答案从故事中告诉你。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明白,各界生灵都有其可贵与美好之处。” 于是他娓娓道来,连心已堕入冰窟的仙浅也开始在他的故事里沉沦。桃林中,但凡修成灵性的花精鸟魅都在凝神谛听。 天帝的二女儿名为川晰,数万年前,因思凡下界而结识了一名凡间男子,她与那男子情投意合,私自结为连理,并育有一子。 他们在一处村庄里男耕女织,梦想着过一世安稳太平的夫妻生活。可事情很快泄露了。 天帝得知天界公主与凡间男子私自成亲,甚至诞下麟儿,震怒,扬言要重罚川晰,并取那个凡人及幼儿性命。 但川晰拼命护佑,众上神也为二公主勉力求情,甚至武、玄二尊也开口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帝这才网开一面,只将那凡人抹去记忆,却在他命途上平添九劫九难,令其一世坎坷流离。 而泪流不止的川晰则被锁入天界缥离海中的镇魂塔,说除非镇魂塔坍塌,否则她将永远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至于川晰与那个凡人的孩子,父母分别时还在襁褓中牙牙学语。 天帝不肯认这个外孙,甚至说:“人神之子,非属六界,乃天地间一大异类,当尽早除之。” 天帝派亲信回到川晰在凡间曾经生活的院落,要找到那个孩子并就地处决。 可谁能想到呢?川晰庭内本蓄养了一池芙蕖,其中有一株早已修炼成精。 身为神女的川晰早已察觉,但她不仅没有铲除柔弱的小花妖,反而愿意佑助花妖修行,得益于川晰的恩惠,小花妖的修为进步很快。 现在,眼瞅着天兵围堵了主人家的庭院,男女主人不知所踪,只留一个幼小的婴儿终日啼唤。柔弱的花妖本该明哲保身才是,可她非但没有那么做,反而毅然决然携着婴儿一块儿潜逃。 花妖在天兵的追捕下经历了九死一生,最终抵达了瘴山。瘴山是许多花妖木精的聚集地,里面瘴雾浓郁,足以很好地掩盖妖气,同时,也能很好地藏匿他们的行踪。 但瘴山的生存条件极差,初来时,他们难以适应,在那儿三天两头地生病,身形很快瘦弱如柴。 可也有喜讯,孩子的花妖义母在来瘴山三年后遇见另一只花妖,他们迅速地坠入爱河,并在瘴山其它妖精的祝福中结为夫妇。 孩子的花妖义母名为妃彤。妃彤说,她已决意一心一意抚养义子长大,在孩子长大成人之后才愿意孕育自己的孩子。她的夫君,也就是孩子的义父,同意了。 就这样,那孩子在瘴山慢慢长大,也算得顺遂,在东南西北的妖精邻居的指导下,甚至也学得颇多术法武功。 那孩子长到十六万岁,已是一名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直到这时,妃彤夫妇才决定生一个属于自己的亲生骨肉。 当然,妃彤对那孩子视如己出,也一直没告诉他的身世,所以,直到妃彤的亲生女儿出世,少年都以为自己也是一只花妖,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法变回原身。 妃彤的女儿生得粉妆玉琢,任谁见了都会怜爱有加的,少年也是如此,他甚至比父母还要宠爱自己的妹妹。 血气方刚的少年也向往瘴山外的天地,向往更广阔的世界,于是,他开始时常瞒着父母偷偷溜出去。他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其它妖精可以随便出入瘴山,而父母却告诫他要一直留在瘴山。母亲总说唯有瘴山才安全,可那些出去的妖精每次也都平安地回来了呀。 他认为,他只用像那些妖精一样,也谨慎低调一些就好了。 当他真的出去到外面的大千世界中,虽然玩得不亦乐乎,心里却时刻惦记着自己的小妹妹。回去时,总会给小妹带回许多有趣的新奇玩意儿。看着妹妹因为自己的礼物开心得咯咯大笑的样子,他心中便会涌上一股幸福的暖流。 而那时,他的花妖父母见他出去后能平安归来,也便任由他行动了,只是每次他出门前必会叮嘱一番。 待妹妹长大些,能断断续续地同他交流了,他还会将他在外面听过、见过的奇闻轶事统统讲给她听。有一次,他在外面受伤了,手臂上浅浅一道伤痕,他自己都还没注意到呢,回来后,他娇小的妹妹就指着他的伤口说:“哥哥,受伤,我,难过。” 当时他真的感动极了。他的粉团子似的小妹妹在一家人的呵护下,一直嘻嘻地笑着,还是第一次这样撇着嘴表达感情呢。 他当时一把抱起她,安慰道:“没事的,哥哥没事,哥哥还要保护你,怎么会有事呢……” 当然,这次是没事,可很快,他就陷入了一场大纠纷…… 论天门望跃 人间的巡世仙神里有天帝的心腹。 天帝这些年任少年自生自灭,却在得知人间传出少年的讯息后,仍旧命亲信的天神见之即除之。 少年和自己的山妖朋友们外出的足迹蔓延得越来越远,甚至蔓延到了人间的酒肆茶楼。 成群的妖精出现在人间会惹动神族警觉,而越汐身上又有神氛,很快,就有神族发现,他来自瘴山,而多年前,神族追捕的九天二公主的儿子正是在瘴山隐匿了踪迹。于是,他们拿出溯源镜,查明了少年的身份,确实是天帝特殊下令要捉拿的外孙。 于是神族用捆仙索束缚住少年,要将他带往天界。在被捆缚之后,少年试图跟他们讲情理,他们却冷着脸不肯理会他,甚至还会皱皱眉扭转头去。他感到,他面对他们,好像面对一堵墙,一座冰山。 但他却从他们彼此的聊天中渐渐获悉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神族说:“他就是二公主的儿子?” 二公主,什么二公主?我的母亲只是一只普通的芙蕖花妖——少年心中寻思。 “是,你看他身上还有天帝少年时的风采。”第二个神族说。 我?我有天帝少年时的风采?我是谁? 少年心中疑惑。 “纵然有天帝的风采,天帝还是要除去他。”第一个神族说。 少年心中一惊,连大气也不敢出。 “毕竟他是天帝疼爱的二女儿与凡人的混血。天规明例:神族有守护凡人的职责,需与凡人保持清正距离。” 天帝二女儿与凡人的混血——那我的花妖父母? 少年陷入了迷惘。 他想回去,回瘴山,亲口问问自己的父母。 就在他想挣脱神族束缚逃回去的时候,他的妖精朋友们找来了,有花妖,有树精,有鸟魅,有水灵,他们全副武装来救他。 那年瘴山下霰雪,少年站在屋内木门旁边,看屋外缃布棚子的边缘挂着一溜冰锥,树精说屋外棚子上的水满了,就跑到外面去,站在棚子下,将棚子凹陷处往上鼓,棚子上的积水哗啦啦从棚子边缘往下落,像水帘一样,冰锥也掉下来。 鸟魅站在门口观望。水灵跟着跑过去,从地上捡起两根冰锥,将一根往嘴里放,进门的时候少年:“它是什么味的啊?” 少年说:“它冷……” 水灵的姐姐雪女看见了,立刻大声说:“什么东西啊?你别吃啊!” 少年的朋友们来营救他,和拘束他的神族们开战了,他知道神族势力的强大,也知道他的朋友们都是一些山林小妖,便呼喊着要朋友们快跑,保命要紧。 他当时多么害怕,害怕看见鲜红的血液从她朋友们的身上流出。 所幸,有一位神光烨烨的上神及时出现,挽救了少年和他的山妖朋友们。 上神一身皓白神光如同白虹随行,他自称西域主神河晏神君,与拘束少年的神族交涉。 拘束少年的神族向河晏神君行礼。河晏说:“我看这孩子天资聪颖,想收他为徒,希望众位可将他交给我。” 河晏向来坦率,喜欢直言直语。 拘束少年的神族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这孩子是天帝下令要我们捉拿的。” 河晏说:“天帝那里,我去交差。” 又一位神族说:“我们当尽忠职守。” “是,我支持尽忠职守,”河晏说,“可各界生灵性命都宝贵。我希望能助他觅一生路。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也该翻篇了。” “这……”几位神兵面面相觑。 “即使是天帝,也需要一个台阶下。”河晏说着,已走到少年身边,施法替他解开了捆仙索。 少年立刻躲到他身后。 于是河晏拉着少年的手,穿过那些先前要捉走少年的神族,带着跟随少年的山妖们,往西域神宫走去。 最初那个神族在他们身后开口:“我们会向陛下如实禀明情况的。” 河晏淡定道:“可以。” 河晏正式收少年为徒,并允诺教他高阶术法,让他能够保护自己及身边重要的人。 但河晏希望少年可以留在西域神宫里,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少年。 少年却说想和家人在一起,为此,他可以选择永远待在瘴山,以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为此,河晏妥协了,既允许他待在瘴山亲人旁边,又肯教他高阶术法,还愿意保护他的平安。 说到这儿,封越汐戛然而止,笑笑,说:“你看,这故事里出现的妖哪个不是有情有义呢?天地又重情义,我自然嘉许他们。” 仙浅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在封越汐那里整顿了一段时间,然后带着装有夜光原身的蓝色锦囊出发往雪域去。她这时候尤其怀念白雪皑皑的雪域,怀念雪域温柔敦厚的亲人。 封越汐陪同她前往。 恰在途中遇见来接的雪域亲人,狐后伊她亲自来了,枍兮、莫逆、旖旎三位姐姐也来了,还有其他乡亲朋友们也同来了。 昔日夜光离去,亲人也是千万般惦念期许,如今归来,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身,怎不叫人心如刀绞。 众人劝仙浅回雪域,仙浅携众人谢过天神封越汐之后,便从他们回去了。 回到雪域后,狐后伊她扑在被放出锦囊的六女的雪狐原身上哭得声震殿宇,狐帝独处一厢暗自神伤,几个姊妹或以帕拭泪,或蹙眉踱步,或哀叹连连。 那一天,雪域服素。 待问及夜光在人间遭逢的事由,仙浅说:“六姐曾在人间西域宣国为后,曾说她喜爱那宣国的皇帝,甚至愿等候那帝王转世,生生世世与其续缘。后来,那皇帝纳了妃嫔,妃嫔中有一位怀了皇嗣,皇帝曾许言立其子为太子,一日,六姐施用妖法消了那位妃子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战皇查知,便除了六姐。” 说罢,仙浅也零泣起来。 狐帝道:“纵然上琰曾遣两位战神事先来陈明过此事,但所失乃我爱女,我今誓不与上琰结好。” 仙浅心中一惊,感到悲哀,却不敢则声。 仙浅曾想与上神上琰共同游历人间,随他修行修炼成仙,但经此事,她心凉如灰,更为眷恋雪域家乡。 刚好金阳也来劝她:“小妹,你看,这就是人间,这就是神族,可是雪域亲众更好?以后就就长留在雪域过安稳太平的日子吧。” 雪域的白梅盛开了。 她从千秋殿有着金色栏杆的窗户看见窗外俏丽的枝影,想起那篇古诗——“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 母亲曾说过:“所有的花中,梅花,尤其是白梅,可以削弱妖氛。” 她想去会一会这阔别已久的白梅,遂转头对金阳说:“谢谢三姐好意。但我心中自有答案。” 说罢,她提裙向门外奔去。她明白,她心中爱慕仙家。 她摘一朵白梅,于唇瓣间抿了抿,忽而举首望月,心道一声:“但愿。” 转身,任白梅簌簌,于身后如霜雪铺路。 封越汐即是当初川晰与凡人的混血之子。 他为了养父母以及小妹坚持留在瘴山。而河晏告诉他:“人只有不断变强,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一切。而你终将走出瘴山。” 河晏看重封越汐,也恩待封越汐和封越汐的义亲,随时派仙使保护他们。 封越汐也争气,三天两头往西域神宫跑,绝了人间闹市迹,天色未亮就在西域神宫中练功习武。 此后,封越汐的发展快如轻箭疾帆。 河晏有意将越汐往上界引,所以倾尽心血栽培他,给他提供各种大显身手的机会。 封越汐也都认真把握住这些机会,河晏带他平定祸乱,他就身先士卒,全力奋进,在多场战役中建下功勋。终于,他受命于河晏,为主帅率军降伏了西域峡谷重现于世的古凶兽饕餮,从此誉满四方。 凭借这一大功,河晏带他去天界请赏。 出发前,河晏问他:“如果天帝问你想要什么,你怎么回答?” 他不假思索,说:“我想见传说中被锁在缥离海镇魂塔中的亲生母亲一面。” 河晏一拍他的头,笑道:“你这时候见她有什么用?你应该借此机会请天帝恢复你天界殿下的身份,并正儿八经地讨要一块封地。” 越汐摸摸自己的头,没敢说话。 论获封青都 天帝憎恶封越汐。 如果说川晰违反天规让他蒙了羞,那封越汐就是那羞辱的印记。 当河晏将封越汐光明正大地带上天庭,当众神的面褒奖那孩子,称赏那孩子的功绩时,天帝全程面无表情。 河晏曾向自己请求过给那小子正名,但天帝说:“你保他一命,并收他为徒,我默许之,已是开恩。” 可那小子被正式带到九天太雍殿众神面前的时候,他耐不住那小子功勋卓着啊;架不住河晏软磨硬泡啊;而且,众神似乎都对那小子青眼有加…… 于是,他转头问那小子想要什么赏赐。他指望那小子能提点他愿意接受的要求,比如要些黄金珊瑚、蟠桃仙丹乃至珍奇法宝之类的,只是千万别要留在天界碍他的眼。 可封越汐也不是个善茬,仗着自己的功绩,一口咬定要正名,要封地。真可恶! 这其实也在情理中,但凡神族后裔生来就有封地,有功绩的更有丰厚赏赐,而非神族——譬如上古时的神魔混血度铭远——若为神族立下功勋,亦可讨要在天界的封地。 况且,整个天界除了天帝自个儿,大家整体对越汐的宽容度还蛮高的。这有一部分得益于他的母亲温和厚道,心肠慈悲,与众神为善。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天帝将封越汐分封到九天极偏极孤的青都,在西泠天下旨时,天帝的脸色难看得像一只在秋风中憋坏了的茄子。 可越汐飘然洒脱。 在他年轻气盛的心里,殿下的尊位有没有都无关紧要,青都在哪儿也毫无关系。他唯一在想的是,他该如何将瘴山的义亲接来自己身边。 妖族寿命远不如神族长久。花木之妖又不如鸟兽之妖长寿。他多希望,可以寻得法子,让义亲更多更久地陪伴自己身边。 去年冬,义父已不幸染恙去世,妃彤也忧思成疾,身体每况愈下。而他年幼的妹妹,小今尘,如今更是可怜无人照料。而多少多少年后,不仅是妃彤,今尘也会走在他前面吧。 他多想留住他们。他害怕他们一个个弃自己而去,独留自己穿涉世间的春秋与阴晴。 他不仅要珍惜他们还在身边的时光,他还要想办法延续他们的生命——寻求一切可能。 封越汐仔细地摩挲着仙浅赠予他的那枚易环上精美的缠枝锦纹,眼底流露出希冀。 他感受到镯子中流转着一股陌生的能量,按仙浅所说,今尘戴上这枚镯子也能隐去妖族气息,出现在人间,甚至天界吧。 若真能如此,这将是一个希望,一个将今尘带上青都自己身边的希望。 至于妃彤,他会继续为她寻找这些延年益寿的方法和到自己身边的机会。 在他名正言顺当上青都殿下往后的岁月中,他常回瘴山看望妃彤和今尘,同时为她们带回去自己攒下的所有灵丹妙药、仙露琼浆。他希望这些上界的丹药与美饮能补益她们的生命。 瘴山的榕树奶奶的住处和妃彤母女的居所相近,双方会互相照顾,想到此,越汐能安心许多。而身在青都的他,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常心系着故乡的亲人。 他将易环揣入袖中,叹口气,开始整理室内瓶供的花枝,氤氲的烟气里,恍惚有谁清澈眼眸浮现于眼前。 有天,玄尊和玉鸣在幸福的生活中突发奇想,想知道如果当初玄尊没有闭关,玉鸣没有立志修德,二人没有共同抵御缔结龙凤新缘后将来临的离散之劫,会是怎样的结果。 于是,二人一同来到乾机宫,问九愿神君访了异生镜,看了另一种可能。 在那个可能中,玉鸣在玄尊应劫昏迷潜入湛明镜天之后,如约与冥州府符宋神君成亲——这也就是那本当临到棠琦、玉鸣之间的离散之劫。 玉鸣心爱玄尊,嫁去冥州府当夜便与符宋说明衷情,愿守候玄尊。符宋允之,却在散花台边,冥川河畔邂逅其天命之妃后立该女为侧妃。 玉鸣在冥州府中的生活越发孤寂,冥州府光线黯淡,玉鸣在其中肤色越发柔白,如同冥川河边的幽灵花。 玉鸣唯一一次出地下冥州府,回九重天,是去庆贺玄尊诞辰,也是那次,她才知道,原来玄尊已经痊愈复归太九玄了。 她在九重台阶下,抬眼望一眼玄尊尊颜时,心就喜悦如春花怒放,而玄尊低头,见她形销骨立、容色苍白,却是满心心疼。 玉鸣诚挚祝玄尊诞辰快乐,祝他喜乐长存,而玄尊低头,赏玉鸣金砖累叠。 玉鸣望之未收。玄尊问:“你可愿我到你身边?” 玉鸣点点头。 玄尊便步下九重台阶,站在玉鸣面前,细细打量她,再一次怜悯她,想爱她。 他扭头看着站在一旁牵着侧妃手的徒婿,神情冷了下来。 他寻了个恰当的机会,单召了玉鸣和符宋来见,问他们可愿和离。 双方都同意了。 于是玉鸣此后回归琪梧宫。 回归琪梧宫之后,玉鸣慢慢恢复了生气。 经历过一次婚姻之后,她思想觉悟也提升了,她更多地开始想拾起众神希冀,提升自己的修为,争取成神进阶。她也照着这个想法勇毅执行了。 因此,很快,她整个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了。 只是,她为修炼成神的缘故仍会拜访太九玄,请教玄尊,玄尊渐渐明悟,自己乃深爱着她,遂向玉鸣袒露心意。 玉鸣感动,二人遂解缔师徒旧缘,重缔夫妻新缘。 之后,便如此生一样,她诞下龙凤双胎。带着两个孩子,在经历了一段婚姻之后,她显然是一个更为成熟的妇人。 常有神仙说她越来越像昔日的天后娘娘。 如果是以前,听到别人这么说,她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可现在,她唯有淡然。 她明白,她可以做她自己,以她——凤玉鸣——的身份延续凤族荣耀。 而想起和临棠琦的情缘,只觉缥缈如一场云间绮梦。从金府桥上懵懵懂懂的喜欢,到太九玄中朝夕相伴的眷恋,再到缔结新缘后热烈赤诚的爱情,回首再看,都像菲花一样弥漫在曲折的来路上。 如果重来一次,她和临棠琦可不可以更顺利地在一起呢? 锦婳说:“待你升上神君阶那天,我一定为你撒上最好看的凤凰花。” 玉鸣点点头:“我今已在神长阶,功德已满,只须渡过飞升劫便可升为神君了,那时还要多谢锦婳上神了。” “哈哈哈,好,”锦婳笑着说,“其实……在第一次看见你和玄尊大人站在一处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很登对儿。” “怎么会?”玉鸣一笑,刚啜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那时她和玄尊分明是冤家路窄,见面就眼红。忽而看向窗外,琪梧宫外梧桐繁密,竹荫静好。 她可以带着孩子在太九玄和琪梧宫两头居住,享受爱情、亲情的甜蜜。 一切发展得刚刚好。在玄尊重新翻修好太九玄那天,玉鸣恰已渡过飞升劫,飞升在天,位列神君。锦婳如约为她播撒灿烂的凤凰花。金凤游弋在火红花雨中,为九天带来缤纷华色。 至于芸沚宛君,在那一种可能性中,因为见玉鸣勉励修炼,也因为唯有神族才可被封神妃,遂也认真修神——她是有神缘的。 只是在修行过程中,她也明悟情爱乃两情相悦,遂与太九玄主人请明,离了太九玄。 玄尊望着她青缥色的背影,眉目间有些惋惜——在那个可能中,他并未知道玉鸣是真正的玉簪姑娘,他只是勇敢坚定地选择了心中爱情所向。 而听闻玉鸣已飞升成为凤凰神君,他心中即欣慰又感慨,欣慰的是,他和天帝这么多年的心血总算浇灌出了果实;感慨的是,从此天地间可见端庄妩媚的凤凰神君,却再不见那活泼纯粹的凤凰灵。 玉鸣与符宋结亲没多久后就和离了,和离之后独自带着两个侍女住在启阳山,玄尊曾好奇她为什么没有回太九玄,他真的很想看看她。想看看她的烟水杏眸、芙蓉俏面,他想要验证她是否还如记忆中的模样。 他放不下架子亲自去琪梧宫拜会她,遂放出消息说太九玄尊上开始广施教化,指引神族飞升进阶。 他知道她会来的,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徒弟,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聆听他的指导。 论花开两端 玉鸣为神上时确实往太九玄去拜会过玄尊,去请教应渡飞升劫的经验。 他耐心为她讲解了,之后,他本能地走近玉鸣。玉鸣却本能地避开了。 他一时有些讶然,因为想起他曾经亲临指导她琴棋书画时,他离她很近的时光,遂一时愣怔在原地。 “上次相见,就想问你,你在冥州府为妃时,过得可好么?”沉寂了一会儿,玄尊开口问,语气柔和。 “多谢挂怀,但我想,这也,与您无关。”她说。 玄尊望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才发现她与分别时大不相同。她的眉宇间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许沉稳;眼神则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许坚毅。颇有天圣娘娘遗风了。 而他,却莫名地感到心疼。 物是人非,或许就是这番缘劫推理的结果。 “本尊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待你好。”玄尊委婉地说。 “这也不劳您费心。”玉鸣说。 “玉鸣,你是真不懂本尊的意思?”他急了。 “您什么意思?无非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我的意思又何尝不明确?对了,您这件衣袍覆了些污垢了,让徒弟带回去为您洗濯吧,也算玉鸣偿报师恩,师尊。” “师尊,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了。”她心中对自己说。 因为那之后,他们就将解缔师徒之缘了。 如此人事更迭、潮涨潮落,他们之间,反而生疏了。 解缔仪式依然定在宣辰台,主持的司仪还是多年前的那位,仍着紫衣。 “宣乐!礼成!”他仍然这样喊着话。 太九玄中有几位素日与玉鸣玩得好的小侍,这时由衷地感叹:“唉,从此这世上再无玉鸣少主,只有玉鸣神上了。” 宣辰台上,棠琦频频望向身边的女子,眼神深邃,而女子始终目不斜视。 放鱼归海,放鸟归林。 而他还想将鱼再捉回,鸟再捕归,以另一种名义。 宣辰台,他们距离相近犹似太九玄中共颂诗文时,可这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将一个回到九重垒叠的太九玄,一个落到草木萋萋的启阳山,各为君主。 分别的日子对棠琦来说像清汤寡水,索然无味。 这样清汤寡水地又熬过了两千年,他实在是想念玉鸣,终于主动降到启阳山,独自一人。 说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访问凤凰神君的府邸呢。 后来,他和玉鸣成亲之后,有一次他和玉鸣斗嘴,玉鸣置气,就带着两个孩子跑回了启阳山琪梧宫。 一段时间后,他为了劝回玉鸣和孩子,就易常服亲自来到琪梧宫。 他本以为,过去那么久,她已经原谅了自己,启阳山的生灵也该欢迎自己了。可没承想,刚到琪梧宫门口,就有两个团子挡在了他面前。 男娃很霸道:“父尊,您来这里做什么?” 玄尊低头望着男娃那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 这孩子这么像自己,却那么向玉鸣,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那个女娃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摆,奶声奶气地说:“父尊,母亲最近有些不开心,不让人来见她。” 这女娃生得倒是像极了玉鸣,他看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怜爱。 他蹲下来,一把抱住他们两个,说道:“父尊专治你们母亲的各种不开心的,让父尊进去吧,好吗?” “父尊你学过医术吗?”女娃嘟起嘴天真地问,像极了玉鸣少年时娇俏的模样。 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是啊,还是专为你们母亲一个人学的呢。” “怎么?我可以进去了吗?”他又转头看看男孩朝曦。 “既然能医治母亲,那你就进去吧。”男孩也让开了道。 棠琦如愿进了琪梧宫,却见里面一应陈设装备都以竹木石玉为主,与鹥曦宫中十分相似。他记得,上次来看,这里都是以金银为主器的。 里面很寂静,也不知道侍者都去哪儿了。他绕啊绕,直到穿过一扇月洞门,来到种植着森森凤尾、郁郁龙葵的后庭。竹缝漏下的斑驳阳光像稀碎的金箔,而那万千颗金箔就洒在竹荫下、白玉榻上的女子身上。 女子横卧榻上,背对着他。她身形纤细曼妙,惹人爱怜,正是玉鸣。 他放慢脚步走近她,近了,又想伸出手抚摸她。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伸出的手凝滞在半空,而后,又无奈地缩回。 他不知道,在另一个可能中,玉鸣在他的幻境湛明镜天内,也是这样弯弯绕绕才最终找到他的。 当时湛明镜天中的三个洞口,只有一个通向他疗伤的密室,其余两个,一个通向烈焰之渊,一个通向幽毒之谷,都是有去无回的所在。 所以他醒来看到她的时候,倍感珍惜。 现在呢,光箔落在她额头,而他在等她醒来。 他决定了,只要她一醒来,就立刻向她求和,劝她回太九玄,好好待她。好不容易和她修成正果,更当珍惜这落到自己怀中的幸福。 这些年,她将朝、佩照顾得很好。 虽然九天都知道她诞有双胎,却都夸赞双子聪明伶俐、乖巧懂事。 等他将她娘仨个接回天上,他就继续守护她们,给她们完整的家的温暖…… 起风了,风扬起少女柔顺的青丝,一地竹影摇摇晃晃。 可能是风有些凉,榻上的少女不满地皱了皱眉,又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总算醒了。 “你总算是醒了,我的,神君大人。”他在一旁戏谑道。 她从榻上弹起身,看清身后人的面孔后,又恢复了镇静:“你来干什么?” 她刚刚如小猫受惊般弹起的样子一如多年前而从未变。玄尊见了,竟有刹那的惊喜。 可毕竟,她长大了,再也回不去了。 玄尊跳过她的问题,直接说:“我刚刚在门口看见两个孩子了,朝曦生得,可真俊。” 说完,他留意观察她的神情。 她神情却没什么波动,仍是淡淡的,只是转过头去,不看他。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他穷追不舍。 “你不是都说了吗,朝曦生得俊,还要我说什么?”她说。 而在解缔旧缘之后,结成新缘之前,棠琦来访那一次,玉鸣亲自接待了他,在客厅为他倒上上好的香茶。 “尊上可知道此行是为了什么?”玉鸣淡淡地问。 “知道,为了取回我托你洗的那件玄袍。”玄尊说。 玉鸣便取来那件已经洗濯干净的外袍,恭敬地递给玄尊。玄尊接过时,伸手想触碰她的面颊,却冷不防被她身上不知什么扎了一下。 “这是?”他皱眉。 “护身符,”她说,“我自创的术符,若我不解,任何人休想近得我身。” 他反而笑了:“往些时我曾教你正经术法,你却用来招猫逗狗,没想到,在护身之术上却有这样罕见的才华。” “‘士别三日,即更当刮目相待’,玄尊大人。”她一本正经地说。 论挚真祝愿 玄尊同玉鸣闲聊了一阵,二人仿佛又回到最初单纯的时光,玉鸣的心结也慢慢解开了。二人开始谈到缔结情缘之事。 而在婚后来访那一次,天色将晚,玄尊才走出宫门,正对着佩娆迎面走来。 “怎么样,父尊,你治好我们母亲的不开心了吗?”小佩娆仰起肉嘟嘟的脸问。 “嗯呢,”他蹲下来,捏捏佩娆的脸,问他们,“我是不是很厉害?” 两个孩子一起点头。 “对了,你们母亲跟你们讲过我吗?”他问。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摇头。 朝曦说:“母亲曾说我们没有父亲的。” 玄尊蹙眉:“为什么?” “母亲说,她自己都是莫名其妙诞生于天地中的,不仅父亲,连母亲都没有,而我们因为是她的孩子,所以也没有父亲。”朝曦解释。 多么荒唐的言语!真不愧是玉鸣说的。 他苦笑着摇摇头,极温和地说:“那你们怎么看待我?” 两个孩子仍然互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是我们的父尊,是和我们母亲一起抚养我们的人。” “好,那我就和你们母亲一起好好抚养你们。”他宠爱地说。 乘云而归的途中,玄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玉鸣已经答应再过三天就带两个孩子回太九玄。等候了这么久,终于拨的云开见月明了。他喜不自胜。 婚前来访那一次的乘云归途中,玄尊临棠琦想到从洪荒远古到神魔争天,到六界浮沉,再到诸神立纪,自己已经历过的历历沧海桑田,在那当口,他内心燃起了期待花开般美妙的憧憬。他憧憬着,春风拂过树林,之后树枝上的桃花络绎盛开。 他一回到九天,就着手准备与玉鸣的婚事——那天琪梧宫中,她已应许嫁予他了。 他想要赠她一场整个六界从古到今最别出心裁、最隆重华美的婚礼:婚服当然要华美,天机锦、霞帔坠缺一不可;头冠当然要高贵,赤金丝、红宝石必不可少,还要有翘凤翅、点翠叶,还要加上虹离河神女缤珩献上的七虹珠;他还要让祥云缤纷铺遍从启阳山到太九玄的每一里路程;然后让她的花轿在悦府仙乐与瑞鹤翩舞相伴中循着祥云登升入天…… 热情鼓舞着他亲自操办这一切,连湘若,也只有撇开手闲站的份儿。 “尊上……”湘若唤道。 “但说无妨。”玄尊一边打点着玉鸣昔日居住的鹥曦宫,一边说。 虽说她嫁进来后应迁住在龙皇主殿,但他想,她应该会怀念这里也许会想在这里待一阵子。他希望,她回来对这里的一切仍然感到熟悉,甚至感到比曾在这里时更温暖。 湘若乃吞吞吐吐地说:“尊上您,您真决定,要立后吗?” “嗯。有何不可?”他仍沉浸在自己内心憧憬的幸福中。 “玉、玉鸣神君她,她曾许配过冥州府,还、还当得起尊后之位么?”这是她的心里话,是她不敢说却又极想说的心里话。 她承认,她打心底里希望自己可以陪伴在玄尊身边,陪伴在单身的玄尊身边,协同他一起治理太九玄,一起典狱。她喜欢那种简单却稳定长久,如细水长流的日子。 因此,她希望他能一直专注于事业,担心他对任何一个女子过分喜爱,害怕他有朝一日成家。她猜到,他成家之后,她就将退居另一个女人身后,成为一个沉默的影子。 而今,她侍奉了那么久的尊上真的要准备娶妻了,对那个即将以太九玄尊后的身份嫁进来的女人,她感到嫉妒吗?不,她不敢。她仅仅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来,太九玄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能一直这样下去就更好了。 之前,芸沚宛君住进来,玉鸣住进来,她都能笑着接纳,因为知道,她们都只是客居。 可这次是迎娶,是玄尊认真地要迎娶进来一位女主人。谁知道,她的心一阵一阵感到恐慌?谁知道?谁又在乎啊? 这种恐慌,她曾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一场。 说来也可笑,上一次,这样的恐慌是一个小女孩带给她的。 没错,就是那个玉簪姑娘。 十万年前,玄尊从凡间带回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儿,看见她的第一眼,湘若心中就油然生出一股不安。 但她笑笑,尽量以积极的情绪面对来客。 玄尊让她在太九玄中拾掇一个好些的地方安置那个女孩,她忠心地照做。后来,她看出尊上有意培养那个女孩,也用心地服侍那个女孩。只是她觉得,尊上教授那个女孩有足够的自保和谋生能力之后,就该将女孩送往曾来的地方。 但她只是在心里这么期待过。 玄尊似乎与那女孩格外合拍,却总能凑到一块儿有说有笑,他喜欢用宠溺的语气同她说话,而她时而乖巧、时而娇嗔,而每一样表情都能牵引出他眼眸中脉脉的柔情。 而湘若,她自知身为侍女,也只好低眉。 但她心中仍然感到忧虑。 她看出那女孩是个美人胚子,但只是一个灵,若太九玄显赫的尊上真有立后的打算,她也希望将来的尊后是身份与尊上相配的神族。 所以,她打算将那女孩悄悄送离太九玄。 于是,她趁尊上到人间,在太九玄中人午休的时候,她将午梦扶头的小女孩从太九玄最底层神殿带出,带到虹离河。 在出最底层神殿的时候,她们经过一个房间,湘若说:“这是容思间,我向尊上讨来的,我会在其中思索和记录一些事情。” 随后,她们走过,去到虹离河,在那里,湘若将女孩送往人间。 但这一次,她选择祝福玄尊和玉鸣,因为见证他们走来的这一路,她相信了世间有天缘与真爱。她也更有力量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因为曾经爱太九玄和尊上,所以祝愿他们一切安好,因为看到他们一切安好,所以她可以转身,自由地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她相信,这世间,一定也有一份爱是为她存留着的。 论爱与勇气 仙浅转眼在雪域又待了整整一万年。 经历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万年,六姐殁去的伤口渐渐淡化,而那位神尊的面容却又如午夜梦回般再度清晰。 她这才明了,有些人闯入自己的生命,就像春风拂过十里长堤,风过,风息,而草已绿,花已红,抹不掉痕迹与踪影。 然而,她依然还有眷处雪域的思绪。只是每当发觉自己还会想起他,她就会哭泣、恼怒、恨自己不争气,哪还指望再见他? 直到…… 直到有一天,三姐金阳兴高采烈地到千秋殿禀报:“父帝,女儿这厢得了个好消息!” 当时殿上有狐帝、狐后、绝缘与仙浅和一众文武狐臣。 狐帝起初还淡然置之:“平静至斯,有何好消息?” 金阳笑逐颜开,道:“戮杀六妹的凶手,神族上琰,前日已降到瑶谷,想必是应劫之期临近。” 狐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睁大眼睛求证:“情况可属实?” “千真万确。” 狐帝乃拊掌,说:“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奇袭上琰,为吾六女报仇雪恨。” 他仍惦记着六女之命。 伊她明识大体,柔和劝道:“大王三思。须知千秋殿隐世千万年才攒下这等基业,守得万世平安。如今天界威势灼人,我族更当谨守自持,以宽谅为怀啊。” “可这是难得的告慰六女之灵的良机啊!”狐帝叹息道。 “我支持父帝,”金阳走上前说,“再说,即使我们不动手,其他各域妖族也会动手的。” “还是先静观其变,无论情况如何,我们守住雪域,守住我们尚健在的生灵为好。”狐后说。 绝缘说:“我支持母亲。星辰有落时,神明有劫期。六妹之灵如明珠熠熠生辉,有其寂黯时,却也长明在我们心里。” 仙浅心想:若这世间,真有复生之法就好了。 金阳复道:“战皇若陨,九天如失一柱,妖族兴隆则指日可待也。” 而仙浅,全程静听,未着只言。 战皇应劫当日,雪域听狐后之言,守在雪域静观其变。唯独狐七公主溜出雪域,来到传说中的瑶谷。 仙浅记得三姐曾说过:“即使我们不动手,其他各域妖族也会动手的。” 来到瑶谷之后,她发现果然如此,瑶谷周围妖氛甚浓,在那些环形小丘的外部,埋伏着许多妖族,有一位尚留有原形的鹿首人身的牡妖见一位白衣佳人来到自己旁边,便偏头问:“靓女,你也是来奇袭战皇的吗?” 仙浅看了他一眼,在他旁边蹲伏下来,说:“我是来帮助他的。” 鹿妖嗅见她身上气息浅淡,有一股白梅的清芬,唯独没有妖气,又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却允许她待在自己旁边,因为鹿妖感到仙浅身上氛围亲和,很喜爱她。 在一众环形小丘形成的圆圈内部,有一个金色的法阵,在法阵周围有一朵一朵的蓝色光华,约有六十余朵,不规则地散落在法阵周围,远观去,似是排列成了三圈,细看下,每一朵蓝色光华上都伫立了一位身披铠甲的神明。 在金色法阵中央,仙浅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那位战神,他正盘腿坐在光芒中,闭眼等候劫期降临。 她也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祝愿他一切平安。随后睁开眼睛,但见淡蓝光氛漫过法阵,一道金光从盘旋成漩的玄云中下击垂落到原先法阵的中央位置。 原先的朵朵光华也飘逸纷乱了起来,因为各处妖族选择在此时发动进击,而护卫上琰的战神在此时举起武器反抗。一时光氤变幻,烟尘四散。遮挡视线。 而仙浅也选择在此时迈出山丘,飞到法阵附近,大概因为易环锁住了她身上的妖气,她的降临乃至向法阵中央的战皇靠近都很顺利。 仙浅看见战皇已经昏迷,就想将他带回雪域自己闺阁中,亲自照料他。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或许是苍天怜悯,她带回上琰的过程很是顺利。 世事难料。应劫当日,出了意外,大意外——瑶谷中央,在群妖和众神相争的蓝紫与金银光氛和翻滚的灰色烟尘环绕的金色法阵中,突地罩起一层淡蓝光氛,应劫结束,光氛退后,瑶谷中央空空如也——战皇躯身不翼而飞。 这下,六界都目瞪口呆。妖界,懵怔;魔界,懵怔;神界,懵怔。 之后呢?之后六界不约而同地开始到处打探战皇下落。在这件事上,六界出奇地达到了思想统一。对于妖魔界来说,找到应劫之后的战皇,可以更顺利地完成应劫当天未竟的奇袭;对于神仙界来说,找到应劫之后的战皇可以更好地照料、恢复他;对于人界来说,找到应劫之后的战皇可以更好地供奉、保护他…… 可谁也没想到,应劫之后的战皇其实是被雪域小公主偷偷带回千秋殿并藏起来了。 她将他藏在灵香阁也就是她的闺房内。为确保他的安全,她还在他待着的暗格里设了障眼法,还洒了许多寒香粉,以掩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神族气息。 她将他带回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救他,仅此一念。 没有矛盾,没有迟疑,下意识地,她要在虎视眈眈的同类手中保全他。 而这一切,都由她一个人办成。 她年轻但却明慧的头脑已经做好了迎接雪域亲人乃至整个妖族质询的准备。她祈愿,在这之前,可以挽救他的生命。 雪域千秋殿内有一专门收藏奇珍异宝的紫英冢,冢内收藏着一对九叉麟角。幼年时她曾被告知这对珍宝有救命的功效,当初她带夜光的尸身回来,也曾希望父王动用一只麟角救活她。 可经历战皇剑气啸斩的夜光已经回天乏术了,父王说:“九叉麟角能救重伤之人,但死亡为定数,无法更改。若强行用之,也不过白白损耗其一。” 于是一对麟角至今仍全。 她想:上琰正适合使用其一,若这九叉麟角之一能救得上琰平安,也是物有所值了。 可紫英冢是雪域重地,地处偏远,由绝缘看守,绝缘在其外设置了好几重结界,平时无人敢轻易靠近。 仙浅记得,她上一次有幸进内参观还是小时候赶上雪域千英大祭之际。 她意已决,她要向看守紫英冢的绝缘讨要一只九叉麟角。 绝缘问:“我只是负责看守紫英冢,里面宝物的存放取用全由父王定夺。” 仙浅遂而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强取麟角。 绝缘本以为,仙浅会在闯最外层结界的时候知难而退,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仙浅一连闯过紫英冢外七重结界,甚至最后,持着散发银光的烁灵剑站在紫英冢大门前。 绝缘不得不提着绝尘剑来当面拦阻她。 “小七,你要九叉麟角到底干什么?”她直直逼视着仙浅,目光尖锐。 “大姐,”仙浅持剑前进,说,“我想救一个人。” “是那未知所踪的上琰是吗?你将他带到雪域了,是吗?”绝缘问。 仙浅沉默,继续前进,绝缘一边招架一边后退,终于还是让仙浅从她头顶飞跃过去了,她转身伸手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仙浅已经如闪电般闯入紫英冢大门内。 很快,仙浅又秉剑从冢内飞出,怀中已然搂着一只朱红色的麟角。 绝缘于原地轻笑一声,想起小妹出生时,父王母后请雪域最负盛名的算命先生为她算命,先生说她尾尖淡蓝,生来便有仙缘。 绝缘又想起,这小妹自小看起来是姊妹中最乖巧听话的,实则骨子里是最执着坚毅的。 在那踏雪寻梅时节,绝缘曾看见小仙浅努力地往脚上套鞋子,她见仙浅一对圆腮尚带着婴儿肥,眼神却像大人般认真,心觉有趣,很是喜爱。绝缘提出帮仙浅着鞋,却见仙浅摇摇头,执意要自己完成自己的事。完成后,便兴高采烈地走动起来。 “回来吧,仙浅。回到属于你的宫殿。”绝缘在心中呼喊,望着仙浅飞去的方向。 绝缘选择将此事先瞒过父母,单独去找仙浅。 仙浅说:“我确要救战皇,他曾救过我的命,而我要知恩图报。如今,麟角已经喂他服下。” 绝缘望着她,脑海中又想起许多往事:父母听说仙浅有仙缘,便打算将仙浅送去修仙,指望她光耀雪域门楣。仙浅也确实争气,在修行历程中,修为快速上涨,已然胜过自己。 “爱便是如此么?”绝缘喃喃道。 “爱比这更伟大。”仙浅说。 “我知道爱是同生共死。”绝缘说。 “我知道姐姐曾为一故去爱人自甘绝缘心死。”仙浅说。 “我希望,我也曾这样,勇敢地救他。”绝缘说。 “姐姐,我爱您。我们都爱您。”仙浅说着上前拥抱了绝缘。 绝缘忽而哭了。 论仙神之道 仙浅走进暗格,坐到躺着的上琰身边,纤手抚过他英气的面庞,此时因为昏迷,他平时的肃杀之气已经消失殆尽,只留下柔和、寂静与神族特有的悲悯。 她对他的爱恋在此刻至深,她离他在此刻至近。她想:如果爱有结果,该多好。 就像雪域的白梅开了几万年了,白英烂漫,如果有一天能品尝到甘甜的果实就好了。 她果然还是要救他。尽管曾经,他当着她的面夺取了六姐的生命;尽管以后,她将面对妖族的责难。此刻她爱他,爱到忘我! 尔后,她等候他醒来,等了上百年。这上百年间,她在雪域坚持修仙,她期待着,自己终能由妖化仙,再继续修炼,由仙化神。 化神之后,她就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了。 她期待着,有朝一日,六界众人唤她为“狐仙”,再期待着,荣登神界之后,她将获得的好听的封号——“雪狐神卿”、“雪狐神上”甚或“雪狐神君”。 她期待着,她自信地站在他面前,坦诚地向他露出微笑。 她希望她的爱掷地有声,如金如玉,如落地化为美物的祝福。 她坚决踏上修仙之途。二姐枍兮说:“小七,做妖甚是逍遥。” 仙浅说:“神仙享誉崇高,是因他们为六界苍生带去福祉。而今小七愿成为一个有益于苍生的生灵。神仙也有逍遥,他们的逍遥如鲲鹏展翅,翼遮天海。” 绝缘对仙浅的行为淡然旁观。她惟愿守护好雪域,守护好亲人,但毕竟仙浅是自己亲妹妹,她常为仙浅送去些食物。 “谢谢大姐!”每当绝缘冷着一张脸来送食物的时候,仙浅便会上前一把抱住绝缘,真诚喊道。 她深知她这大姐最是面冷心热的。许久之前的洪荒时代,夔族内乱,夔族世子玄瑛遭到追杀,一路逃到雪域,乞求狐族庇护。 绝缘虽口口声声说:“他族内乱,不宜插手。”却也披星戴月赶到雪域山谷,不仅亲自为人家行医布药,更亲自守在那里护得人家周全。 也因此故,后来夔族内乱平定,世子玄瑛继位为夔王后举族与雪域交好。 不过仙浅一直感到奇怪的是,尽管狐夔两族交好,而夔君又喜邀她们姊妹去他们那边玩耍,每次又特特点名让大姐过去。可大姐却极少应邀。 她记得大姐去的最后一次,是怒气冲冲,披着一身银鳞铠甲,像要去打仗似的,口里还直嚷嚷着丢了什么东西、要去算账什么的。 然而,她回来时却换了一套大红喜袍,模样甚为艳冶,只是面上大不欢快。那时她尚年幼,根本想不透发生了什么。 “谢我?你若真想谢我,就尽早放他离开雪域。”绝缘分开粘到自己身上的仙浅,硬声说。 “明白!”仙浅调皮地说。 事实上,上琰已经有苏醒的迹象了。她在他眼睛上蒙上一层白布。 上琰醒来,问:“我这是在哪儿?” 仙浅说:“在雪域千秋殿。” 他伸手去碰眼上的白布,问:“为什么我看不见?” 仙浅说:“因为我希望千秋殿的所在可以保密,所以给您蒙上了。” 上琰便放下了手。 仙浅本想上琰苏醒之后将他送出千秋殿的,大姐也是这样要求的。可这中间出了点岔子。 前面不是说六界都不约而同搜索战皇的下落嘛。自然而然,他们自然也找到雪域寒北之地来了。千秋殿因此戒严,禁止任何人凭任何理由出入。 仙浅只有期盼着心爱的人能多忍耐一时蒙目之苦了。 “他们来找本尊,本尊去会他们便是。”上琰说。 “找来的,可能是神仙,也可能是妖魔。上神才自应劫中醒来,当以休养自身为要。”仙浅说。 她多希望,上琰能平安回到他所在的天上。 她又多希望,千秋殿能平安千秋。 “瑶谷此际,应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上琰看灵香阁外白梅盛放,乃猜测道。 “确实已到春时了。”仙浅接道。 “多谢……”上琰说。他已知道自己安然渡过一劫有仗仙浅援助。 “上神于生,光耀万载千方。”她望着他,眸中满是赏识。 闻言,他心中亦有感动的涟漪泛起。 “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他问。 “这……这是在我的闺房。”她回答,面色羞红。 “我实在该早早回去,我为男子,在此于你声名有误。”上琰说着,就要起身。 仙浅也起身,拉住他的衣袖,急道:“我今生,唯慕君尔。” 上琰怔了,片刻后,他柔和下来,转头向她,以宁静的语气说:“你知道吗?在应劫之前与应劫之后,我意识模糊的阶段,你一直停留在我脑海中。本尊曾疑惑,莫非是我亏欠过你什么,才会如此……” “或许不是因为亏欠呢……”她小声地说。但听他这么说,她的心还是小小地动了一下。 “那你说是为什么?” “……” “莫非因为我爱上你了?”他认真地问。 “上神,你……”她双颊更红了。 “之前东域洛河上相逢那一次,我拾起过一枚荷灯,看见愿纸上落着你的名字。” “嗯……”她小声应着。 “据说荷灯牵线,男女双方有夫妻之份……” “上神也信这个?”她诧异。 他说:“我听过这个传说。” 仙浅望着他,说:“我希望是真的。” 上琰说:“我也希望。” 仙浅再度惊诧。 上琰说:“我愿我是有情之人。” 仙浅睁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上琰说:“战皇台曾有一女神因恋人离去眉目含伤,我乃于台上留文阁内留文:‘终有存兮故乡,慕君者予望;终有秣兮宣池,君振兮临彷。’我发现阁内已有她曾留下的文字,中有句‘君赋情兮木兰笔,君乘风兮苍英裾,木兰开兮合欢意,苍英坠兮离判趋。舍迷离之哀思,系绸缪之缘诉。’我亦常与她在战皇台众战神面前对答,我以爱慕她的形象陪伴她三百年,直到她再次与一男神相恋。” “你以爱慕她的形象陪伴她三百年,她却再度爱上别人。我多希望我是她,记恩你的宽慰,珍恤你的温柔。”仙浅说。 上琰心中一暖,语气也更温柔了:“人各有其所爱,我为神族,当爱众生,为战皇台之主,当抚慰众神之心。望众生安,众神宁,我便欣然。” 仙浅仰视他,眸中闪过崇敬的光。 她提醒他现在情况特殊,还须与她同住一段时间。他心中重恩义,应允了。 论香雪桫椤 后来,战皇再来雪域寻仙浅时,仙浅曾带他参观雪域春节。 她乐意带他见识雪域的盛况,就替他乔装打扮,又将手上的易环解脱套在他手上,遂带他出游。 她领着他在灯火通明的妖城巷道上穿行,时不时给他解说雪域风情。妖城街道约六尺宽,街道两侧容纳了妖精们的法术创意,他们幻想中的奇丽的城池花树以色彩缤纷的法术之光的形式现形在街道两侧,有的甚至高出了房屋许多,直抵黑色“天幕”,迷幻唯美。 法术构建的彩光奇景之下,街道两侧还有各类妖族开张的摊铺,仙浅最爱吃雪豹姨姨贩售的雪白糯米团子,还有小兔子妖的炸冰糖葫芦。 出过雪域的妖精们还从外边借鉴来许多玩意儿,譬如灯笼,譬如灯谜,譬如舞狮,哦,还有许愿莲花灯。 在路上走着,她始终保护着他,不让人擦着碰着他,因此她偏爱拣那冷清些的地方走。 这时上琰却不乐意了。 “本……我见那边甚是热闹,我们过去瞧瞧。”他指指另一边人烟济济的道路。 “我喜欢这样幽静的路途。” 他便收回目光,陪她一起走在这条幽静的路上,在这路上,两旁的空中倒挂着五颜六色的花伞,伞上图案梅、兰、竹、菊各具,灯光掩映下,熠熠生辉。 他时不时转头看这个走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如真似幻的灯辉烟光之中,她美得真是不可方物。 他见过六界各样的女子,或清冷或温柔,或妩媚或娇俏。但她,给他的感觉,很特别。她气质是清冷的,但她时不时回头看他的时候,那双眼睛却也妩媚至极,如酒灌入观者心扉。她在妖界的亲长面前是娇俏的,但她待他又行止温柔,如水利万物而不争。 他觉得,他至少,是欣赏她的。 雪域人皆识得七公主,却对她身边的俊俏男子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位卖花灯的狐妖阿姨拉着她的手猜测道:“怎的?七公主,这位便是你挑选的驸马?瞧瞧,这面貌、这气质,啧啧啧,与殿下您真是般配!” 阿姨竖起大拇指。 “不,姨姨你误会了。他只是来看望我的一个朋友而已……”仙浅难为情地解释。 “朋友?”阿姨先是错愕,继而掩面笑道,“哎呦呦,懂的懂的,还没正式拜堂,自然不能说是驸马!” 仙浅还待解释,上琰却示意她离开。她便含着羞涩的笑低头离开了狐妖阿姨的小摊。 迎面而来的妖城男女无不粲然如花,他心中此刻竟感到了几丝亲切。他曾经憎恨妖族,因为在神妖大战那段历史长河中,他曾目睹他至亲的战友被妖族屠戮。直到有一天,他在劫难中为妖所救。 如今身处妖类中间,眼见他们的嬉笑怒骂、生活起居,竟也与凡间世相似。 “七公主!果然是你!”突然,一声清脆响亮的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二人循声回头,只见一腰间束着红绸带的白衣女童双手叉着腰,笑着抬头看他们。 “嬗儿!”仙浅开心地同她打招呼,然后同上琰解释,“她叫嬗儿,与我同属雪狐族。” 嬗儿侧眼打量一旁俊美的战皇,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绕他走了半圈,眨眼之间,稚嫩的白衣女童已变幻成桃李年华的红衣女郎,女郎将一只手搭在战皇肩上,姿势亲热,赞叹道:“哟,好俊俏的小生,想必是七公主的良人?” 未及二人作答,她又绕完后半圈,须臾已化成一眉发皓白的佝偻妇人,呈沉思状,以苍老的声线自语道:“着实般配!只不知公子是属哪一部族的?哟,这公子面目缘何竟有几分熟悉?老身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上琰提醒道:“嬗姑娘,莫若去翻阅一下纪世史?” 嬗儿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恍惚是在那里头见过,老身这便去翻去!” 这厢送走了嬗儿,仙浅笑道:“嬗儿还是那般有趣!只是真不愧是她,眼还是那般尖。” “诶,你说她名字的嬗是那个嬗?”上琰问。 “嬗变的嬗。上神以为呢?”她抬头看向他。 他也低头看她,视线撞上,她娇羞地低头。他语气倒是温柔:“良善之善。” 于妖城逛了一圈,他们又一齐回到灵香阁,两相反倒无话。 还是仙浅打破沉默:“什么时候我掩护你出去吧。” “你希望我出去?”很随意的一句话,他下意识问出了口。 “不希望!”她脱口而出,却很快恢复镇定,“可你毕竟是属于九天的啊……” 他抬头望她,开口说:“明天我去见你父王。” 她抬起疑惑的眼睛望向他,问:“为什么?” “我想娶你。”他坚定地说。 “什么?”她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一瞬间,他爱她之心又起,话出口甚至带了些宠溺:“我想娶你到上羲宫。” “等,等等。我还是妖呢!”她说。 “我接纳你。”他说。 “我愿意。”她说。 他没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他。他最近总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便开口小声道:“上神,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我们一起休息。”他脱口而出。 “什么?”她震惊。 意识到出言迅疾,他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也打算休息了。那,明日再论吧。” 说罢,他转过屏风,于暗格中宽解外袍,留她在这厢思绪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而在上琰应劫后第一次处于千秋殿并从其中醒来后,绝缘曾私下找过上琰,督促他离开雪域。 上琰因仙浅的缘故尊重绝缘,说:“谢大姐来看望我,只是我还想等风声渐息,安静离去,留雪域一片平安。” “神与妖,天生对立,只要你离去后忘记雪域种种,我便觉平安了。” “……” 于是上琰听从绝缘的话离开千秋殿,那时,他眼睛上仍然蒙着仙浅为他覆上的白布。 他恢复了些法力,晓得隐匿行踪,在碰见狐族妖兵拦阻的时候,他秉煌元剑寻求出路也会小心保全那些妖兵的性命,由是,他一路兵不血刃踏上了雪域雪原。 在踏上茫茫雪原那一刻,他心中忽地弥漫一种清寂之感,忽然,他听得一声清脆的呼唤:“上神。” 他认得那声音,回头时终于揭下了蒙眼的白布。 她定定地望了他好久,才吐出一句:“保重。” 仅此一句,他心已融化成一片汪洋。他起步向她靠拢,到她跟前,手轻抚她面庞,然后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说:“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将易环脱下,归还到她掌中,与之相随的,还有一朵白花桫椤。他说:“雪域甚美,楼阁美,人情美,宜种桫椤。” 于此,别去。 他离去后,她真的在雪域种满桫椤花。如今灵香阁外,白梅谷中,香雪如云。 他离去后,她百无聊赖,心也似随他去了。这一段秘密柔情如林中雾,罗中鸟,颠扑在牢。 他说他还会回来,她希望那是真的…… 论众里识卿 时光荏苒,上琰再来找就是在雪域春节时候了。 他当初确实蒙目出了千秋殿,但奇异的是,他凭着对路线的记忆还能找回来。 他停在灵香阁窗外,一众香雪桫椤之上,雪域金色的拟月之下。仙浅打开窗户,看见了他,就将他接进屋内。 然后,就是她带他参观雪域春节,同归灵香阁之事。 再之后不久,上琰亲自拜访千秋殿上的战皇。 众妖甫一看见战皇便大惊失色,满殿奔躲。 狐帝较为冷静,从宝座上站起,目视来者,见对方身披银鳞铠甲,脚踏云纹皂靴,威风凛凛却气息友好,而且身后没有天兵跟随。 狐帝满腹狐疑,问:“上琰,你、你来做什么?” 狐帝已经知道了九叉麟角的事,他固然气恼,但面对争着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两个女儿,他又不忍苛责,再加上伊她和劝,他最终只撤了绝缘看守紫英冢的职务,转而让她管理妖城大小街巷的秩序与风貌。至于仙浅,他罚了她五千年禁闭。 就在上琰来千秋殿这会儿,仙浅仍在灵香阁中关禁闭。 “本尊此来,是有一事相求。”上琰说。 求?上神求妖?狐帝震惊了! 但狐帝已经打定主意,因为有六女之仇在先,服用麟角之事在后,今天纵然上琰跪下来求,哪怕求的是最细末的东西,他作为雪域之主也要断然拒绝。 “枉然。你我本无交情,雪域不施恩惠!”狐帝决绝道。 “即使如此,本尊仍要开口,求娶令嫒仙浅。”上琰声音缓和,但却带着十二分的坚决。 狐帝再度震惊。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上神安好否?我雪域女子只嫁妖族,君为神族,且与我七女有杀姊之仇,此姻我断不许!”狐帝觉得他在羞辱雪域,火冒三丈,几欲兵戈相向。 “实不相瞒,仙浅早已向我倾吐衷肠,我与她实已两情相悦……” “不嫁!”狐帝更怒,摆袖说道。 殿上看好这段姻缘的旖旎以眼神示意上琰少言,上琰这便缄默。 良久,狐帝心绪平和了些,开口:“上琰,你若真心喜爱吾女,本帝也愿给你一个机会。只是,我需要你证明吾女将是你一生唯一挚爱。” 上琰眼睛亮了,抬头,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依我雪域旧俗,”狐帝说着,用眼神示意伫立一旁的枍兮,“君需在遮掩面容的七位女子之中找出我的七女仙浅。” 枍兮见到父亲示意的眼神后,便点头,微微欠了欠身,退下了。她再出来时,已带着七位身段与仙浅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从里间走出,七个女子由七个侍女搀扶,皆身着大红喜袍,头盖大红喜帕。 狐帝说:“这七位女子中有一位是吾女仙浅,如今这七位女子皆蒙面不语,你若能从其中选出吾之幼女,想必也是精诚所至,此姻吾也可考虑考虑。” 其实,仙浅仍然在灵香阁中关禁闭,这时候上来的七个女子无一是她,却都像她。 为表精诚,上琰接下了狐帝递来的一只易环,并应允不动用法术。 他从左到右将那七个女子扫视一遍,没做声。 “怎么?辨不出?”狐帝洋洋得意。 上琰摇摇头。 “愿赌服输。上神走好,不送!”狐帝下逐客令了。 上琰岿然不动,只是说:“这七个里面根本没有她。” “哦?你是说吾在诓你?”狐帝一摆手,示意侍女将七位女子带下去。 这一刻,上琰轻吹一口气,七位女子的红盖头纷纷飘落,仅一位女子回头,其花容月貌与仙浅一模一样。 她望向他的眼里含着失望与委屈,咬咬唇一言不发,终还是同另外六个一起下场了。 上琰对她视而不见。 “如何?我七女明明在其中,只是你未能识出罢了!” “是障眼法或者易容术。”上琰分析。 狐帝默然,他确实对该女子用了易容术,今见上琰轻易识出,心中对他多了些许敬佩。 “何出此言?”但狐帝仍想坚持。 “仙浅身上有纤若游丝的白梅香,她的气质如挺立冰雪的南枝。适才到来的七个女子皆非如此。” 狐帝无话可说。 “陛下,这就是你所说的旧俗?真正的仙浅在哪里?”上琰问。 狐帝闭口不言。 上琰说:“本尊亲自去寻!” 上琰再度来到灵香阁,幸而,他仍然看见了仙浅。 仙浅因为被禁足,平日里,在阁中也就抚抚琴、读读诗、翻翻古卷以打发冗长时光。 上琰来时,仙浅正在翻阅纪世史。 “仙浅。”他低唤,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 她闻声,泪先湿了眼眶,再回头,几欲扑到那人怀里,但她克制住了。 “上神,别来无恙。”她望着他,眉目含情。 他回望她,以恳切的语气询问:“你愿意跟我回上羲宫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愿意,我愿意。上神乃是仙浅一生心之所向。” 他很感动,说:“与你分别这千年来,我曾夜夜梦到你,便明白,即便身份悬殊,我也要与你在一起……” “你离去之后,我曾想你在九天可否安好,我想亲自在你身边照顾你。”她说。 他松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她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就拉着她从灵香阁的窗户跃出去了——他要带她回家,共赴一世情长。 他本领高强,可以使见者退避,可这毕竟是狐族的地盘,狐后伊她很快带着莫逆追赶了上来。 金阳也想过来劝回仙浅,只是她现在需要看守紫英冢,遂不曾过来。 见母亲和姐姐追来,仙浅暂别上琰,回头去见她们。 “仙儿,我雪域有的是英明神武的男儿郎,你为何要同那上琰走呢?快随我回去吧!”伊她说道。 仙浅说:“母亲,我真的爱他。求您成全我们。” 莫逆也劝仙浅。 就在这时,伊她和莫逆看见了战皇,他正站在仙浅身后。伊她心中诧异:“他如何这么快就过来这里了?” 她们还想拉住仙浅往回,但仙浅坚决留在原地,她说:“母后,还有四姐。谢谢你们的关心,但小七,真的喜欢他,今生唯钟情他一人,分离那段时间,我的魂魄都随他去了。以后不论,在当下我只想随他而去。”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伊她、莫逆表情在悄然发生变化,由怜惜、热切变得肃穆、镇静,也不再言语。 她们面对上琰,有着妖面对神时天生的恐惧。 她的话,他都听见了。 论上羲眷侣 他走到她旁边,在她耳边轻语:“谢谢你,愿意跟随我。” 仙浅吃惊,回头看他,热泪盈眶:“也谢谢你,愿意接纳我。” 他微笑,然后抬起头,看着伊她她们,以坚定的语气说:“本尊头一次这般爱一个人,仙浅是我生命中唯一例外。本尊决意娶她,亦是经过深思熟虑。” 伊她说:“上神口口声声说爱,又为什么不体谅一下我们作为小七的亲人对小七的爱呢?我们希望她一生喜乐平安、笑靥常开,您能保证吗?” 上琰低头看了仙浅一眼,仙浅亦深情回望。上琰乃说:“能。本尊定竭力护她喜乐平安。” 伊她有些动摇了。但莫逆站出来,坚决反对:“七妹要留在雪域!七妹如今毕竟是妖,若踏入神界,如何与众神仙周旋?纵然你肯保护她,又如何在众神眼皮底下护得一只妖的周全?” 她这一说,伊她如梦初醒,再度拉住仙浅胳膊。 “上羲宫在南清天,素来清净,又在第一重天云上临世处,远离九天众神聚集的地方。况且,本尊自当力护自己的爱妻。”上琰说时眼神坚定。 事已至此,仙浅一心要追随战皇而去,战皇又对她情念深种,看来只有成全他们了。 “罢了,你……你们……你们去吧,只是……”伊她说着,倏地朝战皇行跪礼,请求道,“小女年岁才二十万有余,行事随性,还望战皇大人多多担待。若您能善待吾女,伊她乃至整个雪域都将感激涕零!” “母亲!”仙浅惊呼。 上琰赶忙搀她起来,道:“您大可不必如此。遇一心爱之人乃命中恩赐,善待是应当的。” 莫逆纵然同金阳一般希望仙浅留在妖界成亲婚配,但见母亲已经松口了,也无话可说,只独自思量。 随后,有伊她为他们指点出路,莫逆为他们善后,他们顺利出得雪域。 到了雪域边境,伊她泪眼婆娑,嘱托道:“你们好好生活,常与雪域联系,至于你父王那里,我去说说情……” 仙浅与她们道过别,最后含泪挥手,随战皇去了。从此天上地下,相望唯云端。 之后,上琰陪仙浅修仙,仙浅有仙缘,却始终未能羽化登仙。 仙浅手上佩戴着易环,一直将自己真实身份掩藏得很好,但成仙未果之后,她终于落寞地来到上琰面前,说:“上神,我终为妖,还是回雪域吧。” 上琰想起过往情深,终是留恋,握住仙浅的手臂,说:“纵你为妖,我仍要娶你。” 仙浅流泪,说:“终是我仙缘浅,而君情深。” “那我现在便去筹备。”上琰说。 仙浅拉住他的衣袖,摇摇头,说:“就让我如侍留在君身边就好。” 那时候,上琰收到南清天战火掀起的消息,是南山隼族联合鹞族反叛宣战。听闻宣战的有隼族,上琰便想起曾经在西域对战过的隼妖祁瑬。 上琰记得,祁瑬曾为宣国国师,协助宣国国王将宣国治理得河清海晏。 只是上琰查出祁瑬曾杀戮过宣国一位大臣之女之后,祁瑬曾同皇后夜光一起逃出皇宫。但他在追击祁瑬、夜光二妖的途中,曾遇见祁瑬折返与自己对决。 在对决途中,他曾审问祁瑬为何要取凡人性命。祁瑬便说起他和那位大臣之女的故事:“我和她相识在杏花微雨天……” 相识只一面,情愫已暗生。随后,二人鸿雁传书,甚至说及婚嫁。 但女子却弃此情而去,准备入宫选秀。祁瑬由爱生恨,恰逢那时皇后夜光身陷刑妖之祸,他便救下夜光,阻挡了选秀进程。 他成为国师,再去寻女子,愿与她再续前缘,女子却不肯。他恨女子背叛,便以妖术夺了女子性命。随后几次杀戮,是因他怀愤于宫中侍女闲言他和夜光是妖。 交手过程中,上琰向祁瑬陈说了他查明的真相:“你可知,女子不肯与你在一起,是因为她的父亲要她进宫选秀;后来不肯与你再续前缘,是因为进宫无望后,她的父亲打算将她嫁予异国藩王。” 见祁瑬震惊,上琰又说:“她的心始终在你身上。只是她希望她能在家族和爱人之间维持平衡。” “怎么会?”祁瑬摇摇头,看起来难以置信。 上琰便拿出一封信,是女子的遗书,原来,女子在得知家族打算将她远嫁异国之后,她便有为成全忠贞爱情而舍命的心志。 祁瑬眼中流出泪水,他跪倒在地,喃喃说:“难怪——难怪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眼神那么哀伤。我本以为她以那样的眼神骗取我的怜悯……我错怪她啦!” 上琰本欲将他也就地正法,不料得知真相后,他却求生欲激增,拼命逃出了他的剑刃。 上琰叹口气,随后便是杀夜光之事。今面对祁瑬率领隼族反叛,他猜测是为夜光寻仇。 上琰设结界将仙浅保护在上羲宫中,亲自与隼族、鹞族搏斗。 仙浅知他前去战斗,感他全力保护自己的厚爱,乃日日在上羲宫中为他祈求平安。 那时候有太九玄少主前来济战。 仙浅知晓玉鸣事迹,乃悟到:自己一直以来潜心苦修仍未能成仙,是应当心怀众生,将自己修行所得的成果奉献来造福众生。 于是,她开始远赴妖族、魔族聚集的偏远之地,传扬修行善法,劝他们行善为义。 于是,许多纷争之地,开始开出和平的花朵;许多愁苦之地,开始开出喜悦的花朵;许多迷惘之地,开出智识的花朵…… 如此几多人世轮回之后,仙浅终于封仙了。 仙浅封仙之后,战皇便与她顺利成亲了。婚礼隆重却还低调。 战皇将仙浅藏得很深。可他也想将最好的都带她体验一遭。他知道流连忘返阁能给人带来多大的乐趣,所以还是挑了个机会带她登上了九天。从流连忘返阁出来,恰好悦府仙会进行到繁华处,见她有些兴趣,索性也带她去玩儿了。 不去还好,去了可令他头疼了。 他牵着她的手进去,瞬间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他们对这位传说中的上羲宫尊后感到好奇,同时,又无言折服于她超凡脱俗的外貌。 悦府仙会本是众神同乐的场所,在这里,众神的品阶、职司及其它各种差异都被弱化了,所以大家也不像平时那般忌惮战皇。期间就有一位女仙提出,上羲宫女主身段婀娜,定是个跳舞的奇才。 于是,在场的众神都纷纷开始起哄,想欣赏仙浅的舞姿。仙浅当时面色酡红,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羞涩地望着上琰。 上琰挡在她的前面,面无表情地说:“吾妻今不献舞。” 众人也就退去了。 从悦府回去,他面色一直不好看。脸板得跟石头块儿似的。 但仙浅却很开心,大概有些醉意,比平日更开放了。拉着他说了好多不着边际的话。但他宠她啊,他再不开心,也还是纵容她在自己跟前各种闹腾。 只是,等她清醒之后,可就轮到她来哄他了…… 然后他的不悦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很恩爱,一直很恩爱。如林间比翼,几乎形影不离。 直到…… “恭喜尊上,娘娘这是有喜了。” 神医说的话。 换在寻常夫妇身上,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惊喜,但落在上这时的上琰与仙浅身上,却是一桩难事。 仙浅当时正值渡神之劫,生产之后,立刻便去蛮荒之地封印重新苏醒的上古凶兽。 也在这殚精竭虑的守护天族平安的执事中殒命,上琰陪同她前去,为救她在她昏迷时将落入凶兽口中时紧紧抱住她,结果与她双双陨落。 他们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名为上即遣,随后被雪域遣人来接回雪域。 论日暮辉影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度湘若送走凤玉鸣之后,曾将这段故事以壁画的形式铭刻在容思宫中。待玄尊归来,她说:“小女孩不见了。可否需要派人搜寻?”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了,你去收拾好她的寝宫吧。” 她依言退下了,离去前又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单手托额,愁眉紧锁,似乎为什么更重要的事劳心,而小女孩的事,似乎于他无足轻重。 她暗暗放下了心。 而不久后,他发现玄尊在暗中派人搜寻小女孩的行踪,她便知道,玄尊应是察觉了端倪。就在她打算提起此事时,他却开口,冷淡地说:“寻她,是为尽一尽情谊,若无果,也就这般了。” 往后,他对她一切如常。日子也一如往常。她更加忠心地为他效劳。 朝曦、佩娆渐长,玉鸣、玄尊倾注了心血培养他们。直到武尊、仙浅献身于封印上古凶兽的消息传来。 消息传来时,玄尊和玉鸣正在灯光下共同临帖,互相评比谁的字迹更隽秀。 闻说上羲宫武尊武后双陨的消息,玄尊的手猛然一抖,羊毫上的墨汁滴落到雪白宣纸上,晕开一片乌云。 玉鸣担忧地看向他,问:“尊上在哀伤?” 玄尊说:“如何能不哀伤?” 随后,玄尊意气迅起,说:“既如此,本尊亲自去封印蛮荒凶兽。” “等等。”玉鸣喊住他。 玄尊停下,回头,说:“我意已决。” 玉鸣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随后以坚定的语气说:“我愿与尊上同往。” 玄尊望着她,眸中蓄满深情。 蛮荒棕褐色的山形浮动在黄云变幻的影像上,一轮红日像一颗红色的蛋黄被托在云中,度湘若赶来靠近蛮荒的山峰,一眼便望见飞舞的山形中浮沉的诸多上古神明构建法阵封印诸凶兽的奋力身影,她在其中寻找玄尊和玉鸣的身影,很快,她找到了那一黑一白互相紧紧相随的身影。 湘若在峰顶玄黄色的云风中伫立了许久,发丝散乱,神色慌张。 她最后看见玄尊玉鸣手牵着手在古兽起伏的部分躯体之间下沉,如轻飘飘的一黑一白两片羽毛。 湘若眼尖,看见玄尊最后手中仍紧紧地攥着一支洁白的簪子。一种感动涌上她心头。 “湘若姑娘,尊上尊后有消息了吗?”太九玄的侍者来问。 湘若转头看他,眉眼含悲,说:“殁了。愿九天长享安靖。” “千万年前,玄尊在这里擒获七只初代魔兽,押送往关押魔兽的镇魔塔。”侍者开口,说出玄尊往昔的辉煌。 她缓缓抬起手,在掌心幻出玄尊所握那枚皓雪石玉簪的模样,喃喃道:“可惜,他与这枚簪子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侍者低头,眸中零泪。 湘若低头看着颜色越发深沉的蛮荒,心仿佛也坠落进去了。 “他回不来了。”她哀伤地说。 “湘若姑娘,请节哀……” 侍者尽可能向前跨进两步,试图劝她回去。 她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天,任谷中的阴风将自己洗礼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日暮。 西天慈云蔼日,金光缕缕,仿若牡丹笑颜。 她忍不住开口:“尊上,太九玄还在等您呢……” 回应她的是静寂。 她眼中的光尽转向失望,如凋零的烟火,如花落后的凉。接着,她低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侍者担忧,眉如縠纹,问:“您您还好吗?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湘若说:“一百二十万年前,玄后离去时,鹥曦宫桌上摆放的凤凰草还茂盛。玄尊每天去打理,又时不时到太九玄各个宫殿中走动,他在存放战资的一个宫殿里发现了她遗落的手帕,欣喜至极。他将年幼的玄后交给我照料,我却将玄后送往了人间。 玄后离去时,桌上放着她喜爱的酥山酪,而存放战资的宫殿地处隐蔽,原来玄尊一早就知道我的作为。” 侍者目瞪口呆:原来这位他眼中太九玄最忠心的部下,也有这样的过往……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冷…… 侍者说:“已经过去了,愿您宽谅自己、接纳自己。” 湘若凄然一笑,以略显沙哑的嗓音道:“我还在等他的审判、等他的公义啊……” “那就,当尊上赦免您了吧。”说罢,侍者接过她掌心幻出的玉簪,将其悬在空中,任其如白烟散去,又变出一把边缘垂有白色纱幔的青伞——纱幔一直垂到她脚背,替她遮挡风烟。 湘若眉目稍释,与侍者一同离去。 至此,落日隐没于西天的最后一抹霞辉。洪荒中绽放出金银色的光芒,凶兽被缚住,捆缚凶兽的绳索牵在玄尊玉鸣之子——临朝曦手中。 寂寞而荒凉的暮色开始吞咬大地。 终古之神,一名终古之神的情缘故事也在暮色中终结。 上琰、仙浅身殉洪荒的时候,他们的独子上即遣才出世不足一年,消息传到太九玄,太九玄棠琦与玉鸣也携手共往的时候,他们的两个孩子:临朝曦、临佩娆已经成年,朝曦、佩娆十八万岁,朝曦已是玉树临风翩翩少年郎;佩娆已是身姿窈窕纤纤妙龄女。 是以,凭此功绩,此后,太九玄世子临朝曦继任太九玄尊上之位,执掌六界刑狱。 但也因为上琰与仙浅共殉时,众神查出上琰与仙浅正式成亲时,仙浅还是妖族,是以众神对上羲宫姻缘展开审判。 有神仙主张:“战皇夫妇以生换六界安稳,此功可抵往昔之过。” 有神仙说:“功是功,过是过,功该赏,过当罚。” 而论及他们的孩子上即遣,众神大多以为上即遣是仙浅羽化飞仙之后所怀,所以可算为神界之子。 然而,雪域已经派人事先带回孩子了。 雪域想那孩子除却父母外唯有外祖一家为亲,所以当上琰、仙浅将行蛮荒的时候,亲自来访上羲宫,是由伊她带着孩子母亲的二姐枍兮、五姐旖旎一同前来的。 论雪域亲情 仙浅含泪将孩子托付与雪域亲人的时候,因为对生命的仁慈,雪域也郑重地接下了孩子。 仙浅更是提前写了封信掖在孩子襁褓之内。只说待孩子长大后展开来给他看。 雪域亦心生感动,愿意接纳孩子。她们也劝上琰夫妇为孩子的缘故留下,但上琰仙浅二人陈明,这是洪荒变更的时期到了,上古凶兽涌现,需要上古神明亲自前往封印,以为后世神族开创平安,帮助他们更好地存续。 所以上琰夫妇为那孩子取名为:即遣——生来不久,父母即受遣赴任。 雪域应邀来上羲宫商讨这件事的时候,还待再劝,但夫妻俩主意坚决,实是可歌。 许是平时积有余德,幸好,天界更有与上羲宫交好的神仙,适时来访上羲宫,愿意帮他们抚育即遣。夫妇二人也感恩上苍,予他们时光来为孩子谋个后路。 料想孩子在血亲身边成长更好,他们遂将婴儿托付给雪域。 上琰本想,毕竟那孩子身份特殊,可以将他交给从缥离海来访的一位故交,缥离海那地方僻静,就让孩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成长也好。 然而,雪域仁善,在孩子父母赴任前一天便派孩子母亲的二姐枍兮前来,领走了婴儿。那是一个男婴,生得精致明朗,万分讨喜。 离开时,上琰、仙浅二人心中温柔且留恋,正值阳春,上羲宫外桃花郁郁,满是丽色。上琰为孩子取名,说道:“此子宜简朴存世,平淡成长,便以将行之事为名,称其为即遣吧。” 孩子的母亲点头应允了,说:“愿吾儿一世清安。” 雪域接走孩子之后,两人在上羲宫的平台上相偎一天。宫外是夭夭灼灼的桃花林与簌簌清爽的白梅园,宫内是紧紧相拥的两人。 仙浅指着天边飞过妃色云曦的白鹤说:“我真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光。” 上琰低头看他,说:“我也喜欢。我还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仙浅说。 他们享受这甜蜜的宁静。他们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外享受甜蜜的宁静,也是朴素的宁静。空旷华丽的宫殿,彼此依偎的恋人,还有那旁人看来清浅似水,唯他们知晓的甘甜似蜜的爱情…… 他们最终为使命奉献自身。 南清天发生此事,众神深感钦敬。 但当他们发觉仙浅嫁予上琰时是为妖族,他们便扼腕叹息。 因为即使后来仙浅修成仙身,但战皇在其修仙成果之前与其结为连理还是违反九天法纪的。况且,从一开始,战皇就隐瞒着仙浅是妖的真相。以至于当九天发现这一事实时,心中难以置信:那位温婉如莲、清雅如梅的战皇之妻竟来自妖族? 而战皇知晓对方身份,还坚持与她在一起,这已是违反法纪! 然后,在太雍殿中,众人开始商讨这件事,进行越族之恋的两人已然殒身,现在众位仙神在思考如何对待二人的后裔。 众人得知二人的后裔上即遣为雪域妖族带走后,一致认为:那孩子为战皇上琰之子,属于天界,应当为神仙抚育长大。 于是众神仙想同雪域商议接回上即遣。刚好天帝有一位天妃最近诞下公主,那位天妃又颇喜爱孩子,刚好可以连同即遣一同抚养。 临佩娆听说那位天妃喜爱孩子,便想说自己在人间游玩时,也很喜欢孩子,她还知道孩子们爱玩放风筝、抽陀螺、跑竹马等游戏。 但她想到,神仙们可能更爱看她始终保持着太九玄世女的高贵与矜持,所以还是选择了沉默。但她后来将这时的想法记了下来。 朝曦理解佩娆,看了看她。 天帝便按众神所想筹备同雪域商谈此事。拟将其带回天庭后,交由天帝那位天妃照看。 佩娆心中打算回头多去拜访那位天妃,好在小即遣回返天界后多陪他玩耍。 紫玉看出她的小心思,低头微笑。 天帝对于自己女儿与凡人成亲诞下的亲外孙曾两次下令寻见即处决,然而对于有着妖族血亲的上即遣,却是很怜惜和喜爱,甚至连太雍殿中的神仙们都感受到了。 于是经过一场认真的讨论,太雍殿中的众位达成了一致意见:由乾机宫九愿神君亲自前往雪域与雪狐族谈判,带回幼儿即遣…… 上羲宫主人陨落的消息传到太九玄后,棠琦站在灯下沉思良久。 过往的回忆翻涌而神殿寂静。 若说玄、武二尊之间的情分,一幅描述蛮荒战场的古老画作上可见一斑。 在那幅画上,玄黄的天地之间,两位神尊一左一右,一黑一白,抵背而立,各掌一剑,共同抵御周围跃跃欲试的魔族。 那是记录他们并肩作战的一幅画卷。他们曾经是彼此信赖的战友。 临朝曦也继承了他父亲对上羲宫的感情。因而,当平定蛮荒的古兽之后,临朝曦决意找到离去的上琰之子,好生相待,以期重铸上羲宫荣光。 朝曦希望跟随九愿神君同去,佩娆也想去,见佩娆想去,紫玉也想去。 于是,一行人从九天出发,前往拜会雪域。 与此同时,妖界的首领们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也在全力寻找上羲宫幼儿的下落。在他们的想法中,上即遣是天界战皇的孩子,将来也会成长为一名能征善战的战士,对于妖两界来说将是一个新的对手。于是他们就想找到那孩子,将他留在妖族中抚养,最好将来能为妖族建功立事。 天界和妖界成为两派,寻仙派与存妖派。寻仙派意为将上即遣寻回九天为仙,留妖派意为将上即遣留在妖界为妖。两派都在努力寻找上即遣的下落。 可惜,留妖派率先寻到了雪域。 他们找到了上羲宫遗孤,称孩子的母亲为“惑神之妖”,称整个雪域为养育出“惑神之妖”的妖界叛徒。 到这时候,雪域明白即遣需要一个比雪域更安全的庇护所。 或许,千秋殿真的到了应当更新的时候了。留妖派的妖族来到雪域,在茫茫的雪地上看到一条蜿蜒绵长的裂缝,一位执鞭的女妖或许是心急,拿鞭子在雪地上猛抽了一下,就这一下,雪地上本有的裂缝开始像生发枝叶一样更多地开裂,枝枝叶叶的裂缝呈蛛网势散开。 他们低头,在狭窄的裂隙间,隐隐看到了灯光与楼阁的剪影,这异常的景象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旋即猜到,雪地下的应当就是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千秋殿及环绕它的妖城。 也因此雪域面临了来自其他妖族的来访。 狐帝说:“想我们千秋殿及雪域妖城隐世千万年有余,今日显露于世,也是时候到了。当思想以后如何存世立足。” 这时,他的小外孙即遣说道:“当以诚信存世立足。” 狐帝摸摸他的头,说:“是。” 绝缘说:“还有行善。”狐帝说:“也对。” 雪域想重获安宁,他们也明白,他们需要再一次坚定他们的价值观与一直以来信奉的处世之道,还需要继续进步,活络起来。 但在留妖派的妖族到来后的数月,雪域都忙于与他们周旋。雪域保住了能量庞大的结界内的千秋殿和妖城,保住了领土,但他们需要派人正面应对来访的其他妖族,以寻求和平的结果。 来访的妖族表明来意,声称只要雪域交出战皇之子,便安静地撤离雪域。雪域绝缘说:“即遣是我的外甥,是雪狐族的亲人。我们要将他抚养长大。” 于是,其他妖族和雪域开始了搏斗。其他妖族很疑惑:为什么雪域要袒护一个神族的后嗣,甚至公然与妖族对立? 然而,当时雪域的想法很简朴:为了亲情。 但后世史实多夸赞他们:为了一个美好而崇高的信念,为了人世间的真善美。 那些或明丽,或清冷,或淡雅的妖们,也因而在史书画卷上有了一层圣洁的光环。 狐帝身先士卒,伊她追随左右,绝缘视守护雪域为己之职责所在,金阳视雪域为自己永恒的归宿…… 他们因而各自展现出为守护珍爱之物而倾情挥洒力量的生命荣辉,那原本恬和静好的千秋殿也因而绽放出烟花般璀璨的亮丽光彩。 原本热闹繁华的妖城却以缄默而坚毅的形象挺立在雪域战士们的后方,成为他们的精神脊梁。 当天界寻仙派寻来时,其他妖族已经撤退,雪域众位正齐心协力收拾家园、加固封印,他们已准备在雪域地上修筑城池了。 九愿、朝曦等人向雪域表明:愿将上即遣带回九天好生培养,将来拥护他继承战皇之位,统领战皇台与上羲宫。 然而旖旎说:“可是七妹说过,愿孩子一世清安。” 于是谈判就这样结束,孩子仍归雪域。 那时候,佩娆曾悄悄溜到雪域城中寻找那孩子,紫玉跟在她后面,可是都没有找到。 雪域始终将孩子保护在很安全很安全的地方。 论年少结缘 轰隆隆—— 伴随着雷霆的咆哮,倾盆大雨很快淹没了半个山头。山洪裹挟着断枝石砾自山中漫滚而下。这一带大多数房屋中的居民都聚集着围在炉火旁边。 刘老汉一家处于山高峰,因而在这样的雷霆骤雨引发的山洪咆哮中更为安全。 不过,在这样大雨的天气中,刘老汉一家人也有些不安。晚饭前,刘老汉的老伴还在叨叨着:“这样大的风暴,难道是皇天老爷动怒了?” 刘老汉赶紧说:“这是春雨,预示着今年一年风调雨顺——这是皇天老爷在祝福咱啊!” 砰砰砰——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围着炉火的刘老汉一家人都抬起了吃惊的面孔。 “好大的暴风雨啊。求好心人收留一宿吧!”门外响起女子哀求的声音。 刘老汉和老伴相视一眼,赶紧打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个怀抱婴儿的美丽女子。女子全身湿淋淋的,黑色的发丝粘在脸颊上,却竭力护得怀中婴儿安稳。襁褓中的幼婴不仅没被淋湿,反而睡得香甜。 刘老太一眼便看见了女子左腕上的有着缠枝纹的玉环,心下寻思:如此精美,必是上好的首饰! 刘家人见她处境落魄,十分可怜,便大发善心将她让进屋内。 刘老太问:“姑娘饿否?待老身为你热些饭菜来。”又问:“这深更半夜的,姑娘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抱着孩子跑到这里来了?”再问:“姑娘看着面生而衣饰俱佳,许是京城人士吧,何竟行得这许远?” 女子抿一口热茶,稍微缓和了些。乃嫣然一笑,说:“恩公,恩母,说来话长,请容我日后详禀。只此际,小女子唯有一事相求……” 说罢,她跪下来,将襁褓熟睡的孩子托举到老夫妇面前。 这对朴实的老夫妻越发惊讶,连忙搀扶她起来,并让她将此处当自己的家就好。 女子取出腰间的宝珠玉佩,并卸下头上的金钗翠翘,悉数塞给两位老夫妻,央告道:“这些薄礼,权当谢二位收容之恩,请二位千万笑纳!只因小女子还有事在身,须将这孩子寄放于尊府两日。但请二位放心,不久后自有我亲房来带回。只是……” 刘老夫妻再次面面相觑。 女子又褪下左手腕上那只纹样奇丽的玉环,说道:“希望二位还替小女子多留心些,他日来寻此子的人手中若有与此相同的玉环,二位请放心交出孩子;若没有,那就拜托二位一定要将这孩子藏起来。” 之后的日子,刘家老夫妇始终记得这夜这个谜一样的女子,以及她离去时的纤瘦背影。 他们试图挽留这个托孤的女子,但他们赶到门口去时,已不见任何人影。天玄地暗,狂风暴雨摧折树木的声响格外刺耳。忽然,一道雪青色闪电亮起,老两口一阵惊吓,连忙将木门抵上,并上了栓。 后来,他们将这桩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自己的儿子与儿媳。 于是,围着一盏煤油灯,一家人展开了讨论。 刘老汉的独子刘柱说:“爹,娘,那姑娘夜深出现,匆匆离去,把孩子留在这里,是有什么不好的缘故吧?” 刘老汉说:“依我老头子见,人家既托咱照管那婴孩,咱照做就是。” 这时里间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刘家媳妇慌忙起身:“哎呀!是卿卿醒了,我得瞅瞅去。” “唉,她就是太在意孩子了。”媳妇前脚刚走,婆婆便评述道。 刘老太又说:“老头子啊,我看这男娃娃相貌可招人疼了,正经养个十年八载的,长大了,给咱卿卿做相公,于我们老刘家也是一桩好福报啊!”刘老太说时眉开眼笑。 “娘!”刘柱开口,“您在合计什么呢?人家亲戚还要来接他呢!” “那等过些日子,人家亲戚来了,咱仔细打听下根源,也由我老身顺便说个媒,定个娃娃亲!”刘老太乐呵呵地说着。 刘柱想了想,觉得这样确实也好,那孩子生得不同凡响,招人疼爱,若真能为卿卿夫婿,他为父亲的也安心如意,遂默许了。 刘老头则道:“人姑娘只托我们照看些时日,我们好生照料那孩子便是,姻缘一事,还看天意。” 于是众人也就息声了。 暴雨在天明时渐渐止歇,乌云徐开,朗日见熹。又过了几日,洪汛渐退,山里的人家开始修补房屋,重新整顿起生计。 这日清晨,刘柱早早地下山采购物资。 集市上人烟稀少,三三两两地只听见些对那场山洪的议论。 刘柱再往前走,便见一伙人团团围着一个小商贩的摊子。刘柱好奇,也往前挤。 原来被围住的是一个猎人,猎人面前的地上铺了一方半干不净的黑布,上面摆放着已失去生命特征的鹿、貂、兔子、狐狸等野兽。 其中,人们啧啧称叹的是一只大白毛狐狸。那只狐狸十分漂亮,浑身毛色纯净,无一丝杂毛,且与其它猎物不同的是,它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却寂然死去。 猎人在向围观的众人夸耀:“你们看这白狐,这等体型、这等毛色,绝不是等闲能见着的!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姐,你们凭良心说说,咱们这一带什么时候出现过白毛狐狸?是不是的?” 围观的群众都认同地纷纷点头附和。 那猎人又说:“要说我是怎么捡到这只狐狸的,也是奇事一桩。起初我在山林里转悠了半天,也没什么收成,就在我唉声叹气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嘿嘿,我听见了一阵哭声。我赶忙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过去,竟然是这只狐狸在哭,只可惜,这狐狸哭不几声就一命呜呼了,我就将它捡回来了——当时它就藏在一棵空心桑树里。我想:它来历定然不凡。” “既然它来历不凡,你又怎么敢在这里转卖呢?该将它好生安葬才对啊。”一个年轻小伙子指说道。 “嗐,瞧您这小哥说的,咱这也是迫于生计嘛。”那猎户有些羞涩地挠挠头。 白狐芳情几世长 闻言,小哥也不再多问了。 待问到白狐售价的时候,猎户报了价,乃是其它猎物的双倍,围观的人便有许多散去了。 刘柱上前说:“这白狐看如仙狐,我劝你这猎户听适才那小哥的话,将其好生安葬了吧。” 猎户说:“我看你说的有理,我看这白狐是有灵性,也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才行此事。” 刘柱低头,抿抿嘴,说:“这样,我买下它来。只我望你以后换个营生,多行善事。” 猎户说:“好。若此,我便将这白狐赠予你,你好生处置其后事吧。” 刘柱说:“你我俱礼让一步,我按你过往猎物中出售的最高价付与你银钱。” 于是二人成交。过后,刘柱在他家所在的那座山的山脚下寻了一处安宁之地将那白狐安葬了,竖了木栅,立了石碑。 原来,那白狐虽然在天雷劫中殒生,却还有魂魄尚存,其魂魄一直守在其原身旁边。 当她看见刘柱为她埋葬狐身时,心生感动。这时另一位着白衣的魂魄出现在她身边,问道:“你一直寻找的人,是他吗?” 白狐魂点点头,说:“是他。” 原来那白狐魂是仙浅的二姐枍兮的魂魄,在她旁边的那白衣魂魄是早先逝世的夜光的魂魄。 夜光当初为战皇所杀后,魂魄为战皇所收,战皇却回宣国王都找到帝王,跟他说清楚前尘往事,帝王知晓夜光曾暗杀其宠妃阿曼丽及其腹中子,却仍选择原谅她。 当得知,夜光曾有等他转世,生生世世与他结为夫妻的愿望后,皇帝很是感动,说:“我愿生生世世与她结为夫妻。” 帝又说:“她是我的发妻啊。” 发妻,是这一生第一个想要与她白头偕老的人,也是,投入过最真、最热烈的感情去爱她的人。他如今不恨她杀了自己的宠妃和那未出世的孩子,他只恨他自己为何没有遵守最初的誓言,一直一心一意地待她,而是将她留在不安、孤独与嫉妒中。以至于让她犯了过错,失了性命。 他才发觉:他如此爱她,这一生,唯独爱她。 于是战皇释放了夜光的魂魄,也就是愿意放她去轮回转世。 但夜光没有转世,而是一直留在人间。 而枍兮,想起许多许多年前,她年少时思恋的人。 枍兮出生在上古神妖大战期间,那时千秋殿地下城还未修建,父母为带她逃避战乱流窜到人间。母亲在一宫廷中的枍树下诞下她之后,因有宫女走动,匆匆离开。 她出生之后很快便化为了人族婴儿的形象,她后来想,那可能是母亲在无奈之下施行的法术使然。 因为,很快,那两个宫女发现了她,蹲下来看她,说道:“欸,这正是王后一直在寻找的公主啊。” 原来,她出生在春秋战国时候的一个叫安陵的国家的王宫中,那天,王后带新生的女儿去宫外祈福,回来后却遗失了公主。 全宫一齐寻找公主,当看见枍兮时,便将她认作了公主。 枍兮在安陵国王宫长大,十岁的时候,遇见秦统一六国,当朝国师离兀提出为保存皇室血脉而将公主带出宫廷,国王同意了。于是在战国烽烟之中,国师带着公主在民间偏僻处定居下来。 枍兮记得通往那处要经过一处弯曲的黄土小路。离兀曾背着她走过。 那路的左侧有高高的古树,古树树荫遮挡在他们头顶,从树干上垂下结着墨青色果实的藤蔓。她曾趴在离兀背上,伸手去摘那不知名的果实。 离宫时,黄埃散尘,起初她和离兀共乘一匹马,她在前,离兀在后,后来,她乘马,离兀牵马。到稍稍安生之处,他们弃下马匹,离兀背着她徒步跋涉。 离兀在远避尘嚣处搭建了一个茅屋,供他们居住。他们一住就是十年。 伊她当初将枍兮留在安陵王宫中一棵古枍树下,含泪为其取名为“枍兮”,包含着希望那棵古枍树荫蔽护佑她的美好期愿。 枍兮在茅屋中常思念那棵古枍树,离兀便为她探访平安的时期,带她回去看望那棵古枍树。 枍兮跟着国师学习诗书礼易,也跟着他学习琴棋书画,枍兮十一二岁的时候,仰头看国师,觉得他又高又瘦,还很英俊。 刘柱埋葬了白狐过后,匆匆回家。 至家,却发现家里气氛异常。 媳妇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刘老太和刘老头在屋内逗卿卿玩耍儿。只是气氛沉闷,没人说话。 刘柱进门将东西放好,又四周环顾一圈,不禁问道:“哟,小遣呢?” 他母亲闻言就叹起气来,说:“小遣,小遣被他亲房抱回去了哦……” 这时,他媳妇捧着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解释说:“今天上午,你前脚刚走没多久,就来了两位姑娘,她们自称是小遣的姨母,手上也确实有与小遣一样的环儿。我们就把小遣交给她们了。” 听此说,刘柱心里便有些思念。 他媳妇说:“娘对那俩姑娘问了定亲的事,那俩姑娘看起来挺乐意的,只是说还得从长计议。却留下了些金银首饰作信物。喏,就搁在里屋。” 刘老太道:“也不知几时能再看到小遣?” 刘柱心中也有些失落,但他劝慰母亲道:“娘,您也放宽心些。 过了几天,刘柱又一次下山。来到集市,他又听得一桩新闻。 有传言说,那猎户转而修行去了,四下传讲善法,家境渐渐好了起来。 刘柱听说后,心下感慨:万物有灵,世人当多积阴鸷,善待万物为妙。 却说小遣被带走那天夜间,刘柱与媳妇在房中查看她们留下的那些首饰。其中有一面锦帕,上面绣了个美人,模样悲戚,像在拭泪。 刘柱看见那美人,心中莫名哀伤。又见美人旁边还刺了四句诗,诗曰:与君竞猜千古谜,何如遭逢白雨际。他日明月共君酌,可有相思铺满地? 二人疑惑不解。 他们将那些首饰和那面锦帕一起保存起来。 再往后,卿卿渐渐长大,他们四处打探小遣的消息,为珍惜昔日缘分的缘故。 小遣就是上即遣,留妖派和寻仙派相继来访后,他的二姨母枍兮遵他外祖的命带他到自己修仙的地方去——自即遣来后,雪域众民开始热衷于修仙。 枍兮遇天雷劫,降落到刘柱一家所在的山头,临时将孩子寄放在刘柱家,并传讯与雪域。 那个雨夜,敲响刘家木门的,是他的二姨母枍兮。后来,来抱回他的,是他的四姨母莫逆与五姨母旖旎。 那个雨夜,枍兮离开刘家之后在天雷劫中身魂分离,往后唯有依靠灵魂继续修行了。 莫逆与旖旎后来循着气息找到了枍兮的下落,发现枍兮曾在那个雨夜敲过一个姓金的财主的家门,金家接她和幼儿进来,趁其不备夺了她身上的财宝,又将她和幼儿赶出屋外,枍兮再转身敲门,他们无论如何置之不理,致使枍兮只得爬上山腰寻求庇护。两位狐女知道金家的所作所为,心中恼怒,遂找到金家门前,大声詈骂,骂赶出枍兮的金家家仆是下三道牲畜道转生而来,又劝这一家人改悔。她们从金家取回了枍兮的财物,将那些财物带上山馈赠给了刘家。 后来,这两个姐妹带幼儿上即遣跋涉千山万水回到雪域,一路上相互扶持,悉心保全上即遣。 随着日月流迁,在雪域亲人的羽翼护佑之下,小即谴也慢慢长大了。兼具神族威武与妖族妩媚的混血面容,使得他小小年纪在人群中就格外耀眼。为此,他两位姨母总会为他戴上面具,以使其低调处世。 目前七只易环中,夜光的那只归给封越汐了;仙浅的那只留给即遣了,枍兮的那只送给刘柱一家了。绝缘、金阳、莫逆、旖旎等的仍各归她们自己保管。 当初雪域全心全意保全即遣,单纯是因为爱。天界看不同族类连合诞下的混血之子为羞耻的印记,雪域却看这孩子为珍宝。狐帝说:“正因是混血才珍贵嘛。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很独特。” 只是其他妖族盼着即遣能为妖族竖立起荣光,能带领妖族走向可比肩神族的崇高地步。 即遣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过上更好生活的契机,是一个能带来切实希望的契机。 在即遣降世的时候,他们心中便燃起了希望。 即遣是天界战皇血脉,是威仪棣棣的战皇后裔,长成之后也当是个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 而这男孩他可以为妖族站立起来,因为他的母亲原本是妖。或许妖界的黎明将由这个男孩开启,也未可知。 而于即遣来说,他生来向往云天。他了解到,他年少时曾有可能被父亲送往九天缥离海中生存,他曾想: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我将一直在天上,而雪域,也会安稳许多。 可怜的孩子,终只得在尘泥中摸索着大道之法。 瑞露仙泽梦初生 “我是一只白荷花妖。至少,我认为自己是的。 化妖之前的记忆很模糊,但就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我睁开了眼睛并感受到了暖意。 我生长的地方叫瑞露仙泽,那里十分美好并且梦幻。 我生长在一大片碧绿的湖泊中央,那里有许许多多的荷花,还有飞来飞去的蜻蜓、蝴蝶,晚上还会有萤火虫点灯。但它们似乎都没有像我一样,成妖。 我可以照着想象中的形态幻形。有一次,我照着一只停在我身下的锦鲤的样子化成了一条小鱼,并初次感受到在湖水中游动的乐趣。 后来,我变幻更多。直到某次,我变成一只白蝴蝶,试图看看这湖泊的边界。 不过,这湖真大啊!我飞了好久才看到一片沼泽,长满白苹与芦苇的沼泽。 沼泽后面是一片森林,好深好幽暗的森林。我当时在想:里面会有些什么呢?会不会有像我一样的妖呢? 等我进去之后就知道了。里面真的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妖精。榕树姐姐,她是里面辈分最大的,我一直觉得叫她婆婆更尊敬些,可她不允许我们那样喊她,说喊老了。 与我关系好的有兔公公与鹿哥哥。他们会教我怎么用植物的茎叶编出自己喜欢的形象。 有一天,我用沼泽地里的芦苇与丝茅草编成了一个人形。那是某一天我看见的,在沼泽岸上站着的一个男人。 我看见他时,他穿着紫色衣服,很悲伤地望着湖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很担心他,沼泽地很松软,我怕他会陷下去。但他没有——多么幸运! 他站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后来,我想变幻成他的形态,但树姐姐说幻化成人形需要很高深的修为,而我还只是这里年龄最小的妖,要慢慢来。 碧湖里千万朵荷花只有我一朵成了妖。而且,与大家不同的是,我只有成妖之后的记忆,他们却有修炼的记忆。他们有时笑说我难道是在睡梦里修炼的不成? 只是不知道妖精森林里的伙伴们现在都怎么样了,不知不觉都离开那么久了…… 是的,后来,我修炼成人形,离开了妖精森林,怀着对瑞露仙泽以外的更广大世界的向往,尤其是对人类世界的向往。 我希望可以再见到那天临到瑞露仙泽的那个紫衣男人,我想问一问他,为什么会用那样深沉的神情凝望着那样碧绿的湖面。湖面上的芙蕖开得很美,他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我还想感恩那个男人。 有一次,在我恢复白荷真身在碧湖中央沐浴月光灵气的时候,他翩然落在我身边,踏着一朵云,轻唤:你醒着吗?衣蕖。 衣蕖?很新鲜的名字。我只听过,妖精森林里,大家喊我小荷花。 但他说:衣蕖,衣蕖,以芙蕖为衣,是不是很美?如果你喜欢,就拿这个作你的名字好不好? 说实话,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便说好。 月色清丽,但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忧伤,我该怎样,才能让他开心一点呢? 他问我:你想化成人形吗?我可以将我知道的最美的形象赋予你,只要你愿意。 我点点头。 于是在他的帮助下,作为妖的我幸运地获得了人的形态。 就着月光下的湖水,我喜出望外地照见我的形容:白衣袅娜,眉心红痣。 我在湖面上行走,在荷叶间跳舞,我想问他的名字,但当我回头再望的时候,他再一次消失不见。 我的女子的外形让妖精森林里的伙伴们很是羡慕,他们央我也向那个紫衣男人求一副人形,他们说那个男人是个神仙。 可我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我想,他只是偶然才来到这里,因为心中忽然间有了关于美的创造,所以即兴在我身上付诸实现。实现了,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而且,是神仙的话,一定很忙吧,应该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而我终于,借着他赐予的人类形离开了瑞露仙,离开了妖精森林里的朋友们,来到更复杂的世界,来到,人间。 我叫衣蕖,我是一只白荷花妖。这是,我所经历的,一切。” “所以,你认为自己是一只妖?”提问的是一个看起来约摸十八岁的姑娘,荆钗布裙,杏眼圆腮,名叫水如织。 衣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水如织便没有再说话。 又走了一段山路,水如织才开口:“好啦,前面就是绿锦山啦。我家在绿锦山下,今晚你可在我家将就住一夜,但明天你最好还是离开。我一个人住惯了的,喜欢清静的独居生活。” “唔……好……”衣蕖低头,跟在如织后面走着。她想知道,离开愿意收留自己一晚的如织之后,她该往哪里去。 过了会儿,如织又说:“嗯……这么跟你说吧……我可以接纳你是妖、是人,或者是其他任何界的生灵。” “唔……真的吗?” “真的,”如织点点头,说,“不过我听你的描述,感觉你的情况像是你某天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了那些事物:瑞露仙泽、妖精森林、碧湖,以及那个紫衣男人,醒来后却将这一切当真了。” “梦……”衣蕖歪头凝思了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记忆中的那一切确实像梦一样浪漫美好。 可是——她确信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就是离开时榕树姐姐亲自为她做的。 二人马不停蹄,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绿锦山下。 如织在山下建了一座小茅屋,这就是她们今晚的栖身之所。 进入篱笆墙,如织放下药篓,转身对衣蕖说:“来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看你风尘仆仆的,早点休息吧。若是饿了,厨房在那边。记着,绿锦山这一带有异族出没,夜间若有些风声实属正常,你只管安睡,自可安然无虞。” 深夜,月隐。 阵阵寒风于竹林松涛间呼啸,如同狮、虎等野兽咆哮一般。但水如织面不改色,点一盏煤油灯,用灯罩罩住,安然在灯下翻阅古籍。 只是那书卷上的字句墨迹,全然另类,似是异界章卷。 绿锦山下水如织 衣蕖本睡得浅,风声稍大,便惊醒了。她看着从竹窗透进来的朦胧月色,想起水如织的嘱托,又闭上了眼睛。 风声渐息,却于寂静的夜空隐隐响起阵阵幽魅的铃声。衣蕖闭目听着,那铃声在她脑海中幻出一面黑沉沉的湖,却不知被谁何时在湖心缀了一个白点。那白点在生长,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直到最终形成一轮清丽皎洁的满月。 铃音停止的时刻,是满月倏然破碎的时刻。 “水姑娘,十万匹依痕可有?十万瓶水云香可有?另外,托你做的匣子可做好了?”漆沉中,女子清越的声音像破碎的满月中腾跃而出的银鱼,点亮了衣蕖的想象。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期限还没到呢,公主请耐心等候。”水如织宽慰道。 陌生女子笑道:“哈哈,水姑娘与我魔族交易了一百多年,我自然信得过,只是……” “只是什么?公主但讲就是?”如织说道。 “只是我遇到了些小麻烦——甚至可以说是个大麻烦。若水姑娘肯借我一匹依痕外加一瓶水云香就好了。”女子语气里竟有些央求的意味。 “这二物但卖不借的”如织说,但还有下半句,“卖的话可以算在期货之外,另行议价。” “真是的,”魔族公主嘟哝着,“喏,这是七虹珠,可是当初九天神帝赠给太九玄少主做出嫁礼的。换你两样,总该绰绰有余吧。” 水如织摇摇头,指指魔族公主的腰间,说:“我想要那个。那是明音铃来着吧。战皇的信物。” “不行,”公主捂住腰间,还待争论,却见一掠黑影袭来,公主大惊,呼道:“不好,麻烦来了。失礼了。” 话音未落,公主已消失不见,只地上滚着一颗金光闪闪的珠子。 如织入室查看,发现织绮架上少了一匹依痕纹,百约盒内缺了一瓶水云香。而夜空澄澈寂静,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一夜,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被衣蕖收入耳中,只是衣蕖始终听得云里雾里。 第二天早上,衣蕖问水如织,水如织解释:“昨夜来访的是魔族公主玉卿寒。我知她生性爱集宝,已经到了如痴如迷的地步,随身带着许多宝物,她那双蝴蝶形银耳坠据说是魔族曾祖母传下来的。我看她昨夜慌张,貌似是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愿意用一颗七虹珠换我一匹依痕和一匹水云香。” 水如织拿出那颗金色的七虹珠,只见在白天里,金色的外观中炫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再说那位魔族公主,她被那道黑影追得紧,急忙地往山里跑去,在途中遇见两名娇娆的妙龄女子,其实是两名花妖。 玉卿寒与那两位花妖有些交情,遇见她们就像遇见了救命稻草,匆忙抓住她们的胳膊,说道:“绿萼,紫芸,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位绝美的公子,你们可有福了!我且先行一步,你们千万留住他。” 说罢,又窜没影了。 绿萼、紫芸听说有绝美的公子要来,便巴巴地期待起来。 不一会儿,果然从玉卿寒飞来的方向飞来一个神武非凡的男子。 那男子剑眉深黛,鼻梁高挺,不语时,玉面威严;抬眉际,双目佳冶。使人见之入迷。 两花妖一见他登时就被迷住了,激动地放出藤蔓去缠捕那男子。 那男子左闪右闪,终是逃脱,径追玉卿寒而去。 玉卿寒在月下回头,见那男子仍然紧追在后,躲逃得更急了。 却说追来的男子,从他形容细辨,有七分似战皇,三分似武后,正是上羲宫余脉——上即遣。 待绿萼、紫芸收回藤蔓,上即遣已从她们眼前飞去许远,两妖只得望洋兴叹,感慨一番。 而玉卿寒,赶到一条大河边的时候,借着古松树的遮挡,打开那瓶水云香,以掩盖住身上魔族的气息。再展开那匹依痕,完整披在身上,打算纵身跃到河里——这正是依痕的妙处,任何生灵披着它入水后既可以完好待在水里,还可以隐藏身形,像与水色相融。因为水如织自创的依痕本身便有隐匿于水的特点。 魔族水性不佳,不过一来有依痕护持,二来她有避水珠,所以她往水中跳时很是果敢。 只是,在她一只脚快挨到水面之际,一道黑绫突然缠住她腰身,猛往后一拉,她在空中挣扎之际,瞥见是上即遣追来了,便心中一沉,寻思如何脱身。 只是她在空中挣扎之际,却发现施绫之人待她出乎意外地温柔,她便停止挣扎,顺势落到地面上,却用依痕遮住面貌。她听即遣说话:“姑娘何故要投水?” 玉卿寒遂意识到,水云香遮掩了她的气息,依痕裹住了她的身形,再加夜色朦胧,身后的人应是将她当做投水的凡人了。 她将计就计。说道:“因为我爱在水里待着,公子你就允我去吧。” 说着,腰间黑绫已经被即遣松开的她仍旧裹住面目往水边去,因为此刻她觉得水中是最安全的。 “等等,”即遣喊住她,问道,“姑娘可有看见一个在空中飞行的白衣女子?她腰间有铃铛清响。” 玉卿寒心中喜悦,想着:我在与紫芸绿萼会面时就意识到铃音清亮,而将铃音封了。 玉卿寒说:“公子可往那头去寻。”她往一重青山后指去。 即遣朝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很快收回目光,一步步向她走近,说道:“我感觉有些熟悉,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脸?” 玉卿寒更多别过头去,说:“望君见谅,我愿掩藏我容面在君眼前。” 即遣挪开眼目,转过身,打算放过她。却在转身的刹那,手中煌元剑金色的剑光闪过卿寒的眼目。 卿寒瞬间识出那曾是战皇佩剑,一时激动不已,甚至忘了当下处境了。 她着意于那把宝剑的来历,竟拉住他手中的剑,仔细摩挲观望,激动道:“煌元剑!这真是战皇佩剑!真是今生有幸得见一面!” 嗯?这种情况——这丫头自曝了? 男子疑惑地看着她。 “既然你认识煌元,应当知晓它的威力,我劝你早些交出明音铃,我好放你平安归去。”男子反应过来,仍然记得正事。 玉卿寒仍然勇敢,举起双手,陈述道:“明音铃我实在喜欢,要不,我拿别样宝物与你交换?” 男子瞥她一眼,冷声说:“我只要我的东西。” “好、好吧。那还你就是了。”她感到他是如此执着,终是妥协退让。 始离飞仙叹流年 玉卿寒从腰间解下上古宝物明音铃,撅着嘴递还给他。 上即遣倒还大度,拿回自己的东西便自行回去了。 玉卿寒有些失落,她在这么多年的集宝生涯中,从来都是以物换物,或者重金购买,所以都还顺利。这次为了集那只明音铃,她也为明音铃主人留下了宝物。结果却是,明音铃主人又将彼此的物件换了回去——这种情况在她集宝生涯还是头一次遇到。 就在玉卿寒坐在地上难过的时候,绿萼、紫芸两只花妖赶来了。 “卿姐姐!卿姐姐!”两只花妖边跑边喊。 玉卿寒舒展开眉头,努力向她们展现出一个微笑。 “卿姐姐,那个追你的男人是谁啊?”绿萼好奇地靠近她。 “追我?他才没在追我呢!”玉卿寒赶紧解释。 “欸,那男子可真特别,你瞧他的面貌,既有神族的威仪,又有妖族的媚冶,我看着都移不开眼睛啊……”紫芸在玉卿寒身边一脸神往道。 “你喜欢他?”玉卿问。 紫芸面颊红了,说:“欣赏,我只是欣赏他而已啊!” “可他到底是谁呢?”绿萼对即遣的身份感到好奇。 “我也不清楚,”卿寒说,“我只知道,他身上有许多宝物。顶着那样奇美的一张脸,实际上却不肯跟人交换自己的宝物。” “欸,卿寒姐你要对神仙哥哥好一些。” 两只花妖为即遣辩护。 玉卿寒懵了一下:怎么她们这样为那个男人说话? “神仙哥哥?他是神仙吗?再说,他若真是神仙,你们两只妖,干嘛要帮神仙说话啊?”玉卿寒好奇道。 紫芸、绿萼说:“我们喊他神仙哥哥,是说他好看得像天上的神仙。我们希望卿寒姐可以具体说说他做了什么事。因为在我们看来,他从出现到现在都是在空中飞行。” 卿寒于是说了自己和他交换宝物的事,几人随后分别。 而上即遣,离了绿锦山,一直往东飞去。他现在时常拜会的一个地方是飞仙观,一个道观。 他去道观常去找里面的一个小道士——宣璘。 他找到宣璘的时候,天已黎明,宣璘正坐在炼丹堂中央那顶巨大的丹炉边,卖力地朝炉子底下扇着火。 “哟,这么早,小道长是早起呢,还是通宵呢?”进入炼丹堂,即遣随适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问道。 “早起,师父说早睡早起身体好。还让我将这炉子燃一天。”宣璘说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你还真是什么都听你师父的!不过那也好,不像我,我就只能听我自己的……” “噼啪——”炉腹内柴火猛然爆了一下,宣璘赶紧往里面又添了一支柴火。 “我从雪域出来,浪迹人间,辗转四方,只是为了寻求接纳。如果还有什么尚可称作执念的,那就是为我的雪域建立荣辉。” 宣璘微笑,说:“你若真的爱雪域,就安心回雪域吧。雪域抚育你长大,会接纳最真实的你。而且,宽恕会带来新的希望。” “是,”即遣笑道,“宽恕会带来新的希望,但我要变得更强才会给境中的生民带来安全感。我少年同雪域亲人一同修仙,却目睹亲人们一个个在飞升劫中铩羽,终是为妖。雪域亲人们猜测说这种情况是天道对我雪域的惩戒,因为我母亲在为妖时就和我父亲在一起了。我修仙至今,多希望能宽慰他们,告诉他们,他们是珍贵的。” “我理解你,”宣璘抬头说,“我也希望收养我的道观能够兴旺繁盛,希望养育我的师父和带领我的师兄师姐们能够得道成仙。” “这样,你我也可同行,做个修仙途上的同路人。”即遣欣慰道。 “记得第一次看见你,你是戴着面具的,怎么现在不戴了?”宣璘问。 “因为我开始接纳自己了。接纳自己生长在妖族中间的神族身份,也接纳自己对于妖族的爱。”即遣说。 “我真是很羡慕你啊。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我,我从小被师父捡回飞仙观做道士,凡事都听师父、师兄师姐们的,总是想要自由而不可得。” “嗯……是啊,我上次来看你在扫庭院,这次来看你在扇炉火;上次来听你说是师兄让你扫的,这次来,听你说是师父让你燃的。这样,我今天带你自由一次,你跟我下山去走走。” “我想去啊,可师父不会同意的!” “呵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即遣笑道。 “知道还问?我这得黄昏才得歇呢,你先回吧。”小道士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 “得了,你先歇着吧。这一天我替你守着。”即遣拍拍宣璘的肩。 “真的?那谢了!”宣璘站起身,边打哈欠边摇摇晃晃地走着,走到一个角落,直直倒在铺在那块地面的席子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即遣摇摇头,扔掉扇子,对炉腔施了个小法术,里面的火就旺了起来,而且持续稳定。 然后他走到小道士旁边,在那张席子上拣了方空地坐下,一坐就是一天。 第二天,日上三竿。 宣璘的几个师兄推开炼丹房的大门,喊道:“宣璘,宣璘,快起来!” 宣璘被吵醒了,揉揉蒙眬的睡眼,问:“怎么了?师兄……们。” “你,今天必须下山!”他的大师兄开口。 这话顿时将宣璘激清醒了,他立马坐起来,看着他师兄们一本正经的脸,发出一声:“啊?” “师父被绑了。”他二师兄开口。 “嗯?”宣璘更懵了。 “绑匪说,让你下山就放了师父。”他三师兄说。 什么?这绑师父的人图啥呀? “师兄,我还想……”宣璘还想留在飞仙观中。 “你还想救师父对不对?师姐就知道,我们小师弟善良又心肠软。”他四师姐感动地说。 宣璘还待开口,但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终是缄默了。 就这样,小道士宣璘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生活十七年的飞仙观,下山了。 宣璘安静地走上下山的路径,那时山路两旁开着金黄色的小花,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到山脚时,抬头竟然看见了上即遣。看样子,即遣在这里站了有一阵子了,似乎在等人。 “小道士,你师父同意你下山啦?”看见宣璘的身影,即遣浅笑道。 “嗯……”宣璘应着,又低头往前走。 “咦——你都下山了,该高兴起来才是啊!”即遣追着宣璘的脚步说。 而小道士专心向前,没有回答。 他心中这时正在翻江倒海:如何高兴起来?他还想待在山上啊!飞仙观里衣食俱足,虽然要干活,可他已经习惯了呀;出到山下,虽然一时间自由了,可他还要想想怎么营生过活…… “‘笑一笑,十年少’,我带你去山下街市上玩,保证让你感到有趣!”说着,即遣领着宣璘往一个方向走去,那里通向人间的闹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山下人间繁华,正值黄昏,家家户户炊烟旋升,菜香溢出,半轮淡月逸上柳枝,婆娑人影往来其间,还有情侣言笑晏晏。而东天上,衬着一抹淡淡的余霞,晚雁回巢的身影落下思归的暖意。 曾经有誓后心寒 下山第一天,即遣玩得很开心;下山第二天,宣璘和即遣都玩得很开心;下山第三天,宣璘玩得很开心。 那第三天的即遣呢? 他在人间尽兴了两天便想好好休息了。 这天,宣璘仍旧去人间集市上游逛,他独自留在客栈里。 他检查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却发现少了一样宝物,他很快意识过来是怎么回事。 “又是她。”宣璘回来客栈,看见即遣闷闷不乐地坐在一处,便问候了一声,就听即遣如此说道。 回到客栈,即谴摸摸自己的腰,突然气急败坏地说。 “谁?怎么了?你昨天还好好的呀。”宣璘疑惑道。 “有个魔族女人,她上次取了我的明音铃,留下一些魔族物件,我追她直到绿锦山那边,才将东西换回来。这次,我的一样重要之物又消失了。”即遣恼怒地说。 “魔族女人?” “对,是魔族公主。”即遣说。 “你的什么物件消失了?” “先时是我外祖母赠予我的明音铃,所幸被我追回了。这次是我母亲的烁灵剑。” “烁灵?那可是你母亲的遗物呀。” “是,所以我更当寻回。”即遣道。 “欸,等等,你看那窗台边放了什么东西。”宣璘说着往窗台边走去。 窗台边放了两个黑色的包袱,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宣璘将它们提到桌子上,打开其中一只,发现里面是一堆蓝田玉。 宣璘惊道:“哇,好多蓝田玉啊!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宣璘一边夸赞,一边反复掂量着那些美玉,即遣只是在旁边看着,不以为意。 “喂,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你口中那个魔族公主送来的呀。她也许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宣璘说。 “可我只想守好我自己的物件!”即遣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烁灵已经不见了。”宣璘说着,又打开了另一个包袱。 这个包袱里面放的则是两柄匕首,乃是骨制,经过精雕细琢,皓白锋利,一见就是特殊兵器。 “这是……”宣璘细细观摩,发现两只匕首,一只上面篆刻了一个“龙”字,另一只上面篆刻了一个“凤”字,但他却琢磨不透双匕的来历。 即遣却有所动容,接过双匕,打量一番,说:“龙凤匕。来自九天。” “你知道?”宣璘问。 “知道一点。你听说过三千万年前龙凤联姻的旧事吗?” “听说过,龙皇和凤君是天作之合,他们的天缘在很早之前就注定了。成亲后,他们顺利诞下了龙凤胎,名为朝曦、佩娆。待朝曦、佩娆长大后,他们为封印蛮荒古兽,双双献身了。也是可歌可泣了……”宣璘说着,忽然像悟到了什么,“这双匕难道……” 即遣轻轻地点点头,说:“之后不久,蛮荒恢复平靖,天帝派遣诸多君位上神镇守、修复那里。就是那时,他们找到了许多前往封印古兽的古神的遗物。其中就有我父母的煌元、烁灵和龙皇凤君的这对龙凤匕。” “原来如此。” “但那场蛮荒封印战却使魔族开始走向强大。” “为何?” “蛮荒本是魔族聚集地,蛮荒封印战之后,神族将他们驱逐出家,他们为了适应新的环境更加锻炼自己,再加上在蛮荒中经过上亿年的休养生息,他们修为早已提升到新的阶层。” “噢噢!”宣璘感慨。 “魔族后来的复兴与蛮荒封印战有直接联系。魔族之后迁到南域平原,继续繁衍生息。而天族,开始大力扶持新生代神明。” “我看这龙凤匕是骨制的。” “是。龙凤匕是当时龙皇凤君身上佩戴的信物——曾经龙凤深爱时,各取下身上一根肋骨,制成双匕作为信物,誓曰:一生一人,一心一意。” “那这可算是绝世珍宝啊,她肯拿这个来换你的剑,足见诚意!当然,你的烁灵也是名剑……” “即便如此,我也只要我自己的物件。”说罢,即遣就放下双匕,提起煌元,从窗口飞跃出去。 他再一次去寻找玉卿寒了。 而客栈内,宣璘整理好两个包袱,自顾自说道:“哎,这魔族公主也真是大方,蓝田玉给了还给龙凤匕。只是,以物换物也该跟即遣说一声……” 而说起即遣,宣璘就觉得,他像一阵包裹着烈火的风。 宣璘第一次遇见那个少年是在从山涧中挑水回返的路上,他挑着水看见少年带一身伤,从天上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他面前的水坑里,溅了他一身泥。 他明白修仙之人当心怀慈悯,当救助生灵,就将他从泥坑里拉出来,放下挑水的担子,将他背到了道观中自己的房间里。 在用自己学过的医药知识为少年疗伤的过程中,他陆续了解了些少年的过往。 少年坦言自己是从雪域来的,是妖族,因为修仙渡劫从天上落下来。 宣璘知道雪域,雪域为昔日战皇台武后的外族,他知道雪域生灵原本居住在地下,武尊武后将独子交给雪域后,雪域开始搬到地面上来,族中人并陆续开始修仙,可是这一千八百年来,惟有狐后伊她和狐大公主绝缘飞升成仙。 后来与即遣相处中,他知道即遣喜欢在人间集市中游逛,因为据说,即遣的父母当初就是在人间重逢并奠定情缘的…… 再说绿锦山下。 水如织本打算让那个自称为衣蕖的女子小住一夜便送她离去的,但衣蕖表示自己想留下来,可以帮她做些活计,如织想到魔君近期要来提前取货,便同意了收留衣蕖,允许她给自己当个帮手。 衣蕖听了,乐意非常。 于是衣蕖和如织一起平静安稳地工作和生活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绿锦山下来了一队官兵,嚷嚷着要找回几天前在山中迷踪的三个小兵。 他们在山中搜寻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回到绿锦山下,在如织家旁边。 傍晚,晚霞如焚锦铺在绿锦山上。衣蕖在门口远远看见那队官兵朝这边走来,她回头对如织说:“织姐姐,方圆百里就我们一处小舍,敢情他们是来投宿的。” “若来,我们就尽量收拾屋子。”如织在屋里,一边忙活着罗列药材,一边淡淡地说。 很快,那伙官兵果然来到小舍前,为首的是一个膀阔腰圆的壮汉。 衣蕖本想在他们开口借宿后照着如织教给他的话回复他们,但他们仅只是当着衣蕖的面展开三幅画像,上面分别描绘了三个男人。 壮汉问:“姑娘请放心,我们此来只为寻找这三人的下落,你可曾见过?” 衣蕖正待开口,如织已走到门口,对着画像扫视了一眼,摇头道:“不曾,大人请回吧。” 那汉子收起画像,却仍旧留在门口,开始说些别的话来。 他说:“这荒郊野外,只姑娘两个在此?若是遇见土匪强盗,甚或妖魔该当如何?深山野林向来是妖魔聚集之处啊。” 辗转还赴世中人 “这个也请大人放心。小女子自幼习得些符咒之术,足以防范妖魔及绿林人士。”面对壮汉的提问,如织回道。 “只是天将暗了,大人早些赶路,还可安全些……”如织又提醒道。 那壮汉大笑一声,仍旧立在门口,说:“我闻姑娘雅舍中有种特殊的香味,可否请姑娘指点一二?” “可以。小女子自幼酷爱研香,亦是靠贩卖自制香料谋生,故而室内有些香味实属正常。” “酷爱研香?那姑娘可晓得有一味香料,叫掩味香?”说时,壮汉眼神精警而凌厉,似在盘审。 “凡香料香味浓郁些,皆可掩味。”如织说。 “掩味香是一种清淡的香味,如同蔷薇香。”壮汉说。 如织低下了头,衣蕖若有所思。 如织见官兵仍留在此,便让出地方,让他们进去搜寻查看。 为首那个官兵便回头示意手下们进去,并叮嘱他们斯文一些。 官兵们遵命进去,便安静地巡查起来,一会儿,就陆续有官兵出来禀报:“没有。” 如织松了口气,道:“您这下可以放心地回去了么?我们还待继续劳作呢!” 那汉子沉吟道:“室内布局精巧,井然有序,像是有暗格的样子……” 他身边的手下闻言,立刻又转入屋内,这次动静大些,但收获颇丰——他们果然在里面发现了许多暗格。 汉子对如织笑道:“请姑娘安心,待会儿我和我身边这些汉子会帮您将屋子收拾好的……” 如织望了他一眼,没做声。 不久,那些官兵就从屋子里抬出来三具尸体,看面目,正是画像上的三人。 见状,壮汉拔剑直指如织,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您说呢?”如织抬头反问,眸色深沉。 随后,一桩真相从如织口中缓缓流出…… 三天前,这三个男子去往山上,至暮忽至小舍前请求投宿。 这三人神色不安,时时回望。她本意是要收拾两间草棚与他们歇脚的。谁料自她转过背,这三个无耻之徒竟对衣蕖动手动脚起来。 衣蕖柔弱,无力抵抗,向她求救。她赶紧掏出催迷香往他们身上洒去。 催迷香本只是致人昏迷的香,可谁料他们一沾上这香料瞬间就倒地抽搐,一会儿就成了尸体了。 此事引起了如织的究查欲。所以她将尸体保留在暗格里以做研究。同时焚上化尸香,以保存尸体的完好。从发生那件事到今天,已是第四天了。 听到这儿,汉子收起了剑,面色也祥和了些。 只听他说:“原来是这样……” “不止这样!他们的死因我还要继续调查呢!”如织喊道。 汉子乃哈哈大笑,说道:“已经出来了,本官可以告诉你答案。” 如织、衣蕖认真倾听着。 他在门口走来走去,开始告诉她们真相。 “这四人本是御妖阁的官长,却偷偷服用御妖阁猎来的妖兽的元丹。后来东窗事发,他们就逃逸至此,我等也只好四下追捕。我们的任务是将他们带回去并防止他们妖化。而四天前,大概是姑娘你的催迷香引发了他们体内异兽元丹的躁动,而他们现有的功力还没有达到可以压制它的地步,所以导致这样的结局。如此看来,姑娘倒算有功。至于这位衣蕖姑娘,我御妖阁不收好色之徒,想必他们贪图的,是你的元丹吧?”说到这儿,他语气忽又变得生冷了起来。 “胡说!衣蕖才不是妖呢,她要是妖,当时就该叫那三个歹徒死了,哪还轮得到我动手?”如织将衣蕖护在身后,辩道。 “姑娘是凡人,又未经修炼,不识得妖魔。但我御妖阁的眼睛向来是准的。但姑娘请放心,御妖阁属于朝廷组织,凡事依循公理,对人如此,对妖也是。”那汉子说道。 “多谢大人。只是我二人自来安分守己。饶是那三人,也只是想制作他们的行为。”如织朴实地说。 “明白。但在下有一事相求:传闻江湖鬼才水如织,隐世无踪,有着不老童颜,且擅长与妖魔打交道。皇上听说,对其感到好奇。若姑娘知晓她的踪迹,还望卖我御妖阁一个人情,告知到我御妖阁。告辞!” 说罢,一行人带着找回的三名官兵的身体自行离去。 待他们走远后,衣蕖疑惑道:“江湖鬼才?织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一个称号。他这是在提醒我呐。”如织说。 “提醒?” “他在提醒我,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为什么?他才说要你卖他一个人情呢!” 如织笑了笑:“他显然已经识出了我的身份,但只是提醒我,虽然皇帝在找我,他还是选择了放过我。” “织姐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怪人。” 时光辗转,朝代兴替,如今的人间早已经历了沧海桑田,有了巨大的变化。 虽然天下仍有四域之分,但至此世,四域已统一于一国,乃为大宸国,国姓梁,定都游夔。 大宸国首位皇帝勤政爱民,又吸取之前各国妖人祸国的教训,于是特设御妖阁,集结才能之士以防范妖魔,维护民生。 至当今皇帝登基,大宸已历七代,此时,国富民强,四境平安。 而自官兵造访之后,绿锦山下的如织就开始筹划着搬家了。 衣蕖问:“织姐姐,怎么突然要搬家了呢?绿锦山下多好呀!有燕子为伴。” “是,是有燕子为伴。可那天那个官兵分明说了,那凡人皇帝对我感到好奇了。当时他跟我说这些,我猜是为了还我帮他清理了叛徒的情分。我们尽早避着些,也是珍重人家这份好心了。”如织解释。 “唔,这样啊……” “嗯,你也起来帮着收拾吧!” “好、好的。” 衣蕖收拾了一会儿,心中又冒出了疑问:“那织姐姐打算搬去哪里呢?” “国都,游夔。” “国都是天子脚下,离皇帝更近了。姐姐为什么去那里呀?” “丫头,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如今我在世上活了三百多年,也隐居了三百多年,无人知道我的样貌。我知道江湖上传说水如织是个离群索居、专与妖魔打交道的怪人。所以啊,当有一天水如织出现在闹市里——还是天子脚下,皇城游夔,他们绝对认不出来。” 如织边整理织绮架上的依痕,边说。 “可我记得,你喜欢清静呀,国都的话,会有很多人声吧。”衣蕖猜想道。 “你是提醒到我了。我们先去看看,到游夔后须寻个合适的地方……” 风华犹拂路人面 衣蕖默默期待着到游夔之后的生活。 也期待着去游夔的路途。 毕竟,去游夔的路还长着呢,也许路上能遇见许多新奇有趣的故事呢。 其实要打理的东西主要是魔族预订的那些期货,目前置办成了的,装起来有六大箱,需要找个地方存放。 思来想去,如织决定将那些货物藏在地窖里,并嘱托了几个常住绿锦山的妖精朋友代为看守。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们便背着行囊出发去游夔了。 在山上跋涉了一天之后,二人才依稀看见些乡村野烟。 水如织叮嘱道:“越往前,人烟越密集,我们就得越谨慎。记着,从此之后你唤我姐姐便好,将织字隐去,可明白了?” “是!姐姐!”衣蕖爽快地答应。 夜间,她们在乡村人家借宿了一宿,给了那家主人银子,第二天一早,她们在荒芜的野境中继续行走,黄昏便抵达一座人烟阜盛的城镇。 水如织懂得些屏障护卫之术,所以一路走来却也安全。 这是一个名叫燕尾栈的小城镇,好在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她们从水路的渡船上下来,面对来来往往、神采奕奕的各色面孔,在深山中久居过来的衣蕖感到很新鲜,她的目光从这里跳到那里,格外兴奋。 有人在码头摆着摊,铺着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商品等着从船上下来的异地人挑选。这些商品大多是本地特产,也有文人的字画、有趣的草编、剪纸之类,总之一个个摊位紧挨着,一声声吆喝叠加着,使得整个码头热闹非常,也留住了不少外地人的脚步。 衣蕖就是那些外地人之一,她对这些新鲜物什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因而拉着如织,流连于一眼望不到头的各个小摊位之间。 如织倒是对种种繁华看得轻淡,毕竟两百年前就看过许多了。她一开始拉着衣蕖要穿过长长的摊位,找个客栈修整修整,可衣蕖两步一停,在经过的商铺前流连,直到日暮。 日暮,她们望见城里亮起灯火,便开始物色起下榻处。 可这时,大多客栈已经满员了,她们在燕尾栈的街道上穿行了许久,月已攀上中天,仍在寻找落脚的地方。 这时,如织开始感到一阵自责,她多希望自己先时能早些拉衣蕖过来这边。又想起自己独居这么多年来,总能事先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与这个小丫头在一起,自己在处理事情上渐渐更多顾及她了,遂而,心中对以后有了些迷茫——她还想做回那个冷静理智的自己。 她们终究还是找到一家小客栈,并在其中暂时停歇下来。 从客栈的窗户中可以望见月亮,挂在临近人家屋顶上,屋顶上有双龙戏珠的圆雕。 “睡吧。”如织开口,便躺在床上,阖目入睡了。 衣蕖也收回目光,躺下睡了。 是夜,澄月似水,金云如纱,娟空猗丽。 正当万家酣眠之时,却有一头赤目青鳞的魔兽掠过静谧长空,嘶吼着往燕尾栈码头那边逃窜,而它后面,有一名黑袍少年紧紧跟随。少年执剑,剑气煌煌,灵氛浩浩,剑刃上如燃金红之焰。 与此同时,一条寂静小巷中,一红衣女子正疾步前行,两名提灯的官兵在后面紧跟。女子一路前行,一路听那两名官兵殷勤说道:“副阁主请慢!巡逻这种差事,我们当值就好,副阁主好生歇息吧。” 那红衣女子则说:“我在此地走走也好。” 恰在那一瞬间,女子抬头,正看见执剑少年逐兽而过。 女子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自语道:“有意思。”很快她也追逐而去。 两个官兵目睹红衣女子跃上房顶,好一阵羡叹,复又按部就班巡起逻来了。 燕尾栈码头上,少年将剑刺入恶兽躯体,坐在该兽身上。 这时,他听见身后响起数记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夜幕中,格外响亮。 少年转身,便看见一红衣女子笑容妩媚,听她击掌笑道:“阁下好身手!真不愧是战皇之子,佩服佩服!” 即遣见是天家人,便行了揖礼,又提起妖兽,想尽快离开。 红衣女子说:“青鳞赤眼兽,是妖魔混血。” 谁知这句话戳中了即遣的心事,他回头问:“混血如何?” 红衣女子笑了,说:“混血生灵战斗力更强,比如上古时度铭远神君,再比如现下这头赤目青鳞兽。公子,加入我们御妖阁如何?” 即遣提起兽身往城中走,红衣女子望着浮动闪烁的波光,心中说:“殿下啊,我今见到他,相信他会回来的。” 红衣女子以绛华和九天诸多神族一样,都对长于妖族中间的战皇后裔怀有一种敬爱。 她恍然回过神来,道:“殿下啊,你的心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好了!” 随后,她打道回府了。 就在三个月前,王都御妖阁中,浅绿色垂帘后,紫衣的阁主命令道:“以绛华,听说燕尾栈那边近来出现一位降妖除魔的少侠,你可去看看,若果要得,可招来为我御妖阁出力。” 帘外的女子听了,笑了,却对着桌上的镜子孤芳自赏道:“以本姑娘的品貌武术,来当这个阁主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去是不去?”帘内男子发声问。 “就为了招人,你就派你的副阁主亲自去?”以绛华反问道。 “难道你要我派凡人去见他不成?”阁主再问。 “果然,你也知道他是谁吧?”以绛华又反问。 “你去就是了。”封越汐说。 “好,我去,”以绛华笑道,“左右我走远了,你好会见你的贵客是吧?” “多办事,多沉默。”阁主说。 以绛华望了他一眼,真就安静地离去了。 而以绛华去后,紫衣的阁主却陷入一场思绪…… “我赢了。”紫藤树落下几片紫藤花,树下的白衣少女娇俏可爱,从她指间落下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一局便走向了终局。少女便欢快地笑了起来,露出两点明媚的笑涡。 藤花点点落棋枰 而棋盘对面的紫袍男人捏着枚黑子,眉头蹙着,良久,待到一阵和风拂过紫燕丘,黑白成阵的棋枰上落满蝶样的藤花,附近的碧潭漾起金银光缎样的波纹,小丘上的瑶草流苏样温顺地俯伏向一侧,两人襟袂翩然若舞时,他才眉目松释,撇下那枚黑子,洒然道:“确是你赢了!” “好大的风啊,哥哥。”女孩忽然拂乱棋局,趴在棋枰上,撒娇地说。 “那就回去?”男子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关切道。 “可我还想待一会儿。和哥哥在阳光下多待一会儿。”女孩说罢,绕过棋枰,扑到男子怀里,在落在男子身上的藤花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好,那我们再待会儿……”男子微笑,搂住女孩,温柔道。 于是在这余阳静好,和风微醺的时节,他静坐在棋枰旁,任由今尘憩在他怀里,树上虽时有灵雀啼鸣,亦成全好梦。 只是,是梦总有苏醒的时候,无论是在夕阳斜照的紫燕丘,还是在皓月安抚的,启明堂。 早不知过了几多岁暮,同是紫藤花开的时节,蝶样的花儿依稀点厾窗口,他从榻上坐起,揉了揉额头,忽而叹了口气。 他以惺忪的睡眼望向窗外,碧海青天,月色朦胧,想到:碧辰宫的月色是否也如这般安详?碧辰宫里的人可喜乐否?碧辰宫与启明堂,相距可将近三万里…… “哥!”以绛华推开启明堂的大门,带进一瀑敞亮的日光和一股鲜活的气息。而郁寂的室内,身形修长的男子,一身宝蓝衣衫,端坐在黄梨木的几案前,案上瓷瓶里供了两枝新鲜的藤花。 “下次进来记得先敲门。”男子轻声说。 “知道了。”红衣女子嘟嘟嘴,回应道。 他低头,忽然问:“以绛华,我们对弈一局可好?” 以绛华眨眨明亮的大眼睛,坦诚道:“哥哥,你知道的,我向来喜欢习武练剑。走,我们去燕丘比武去!前几天我向河晏新学了套剑法……” “如此,你便好生练习剑法吧。我也该盥漱了。”男子淡淡地说,然后起身,朝门口走去。以绛华挽住他的胳膊,仰起头,明媚地说:“哥,那等你盥漱好了,陪我一起去燕丘。” 男子微微点头,神色冷静。 以绛华期待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积极主动一些。见他神色如旧,便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似笑非笑道:“哥,我想起一件事,燕丘那块棋枰,今晨我瞅着已经磨损了,就命人撤了。” “你!”男子忽的激动起来,但很快平息情绪,冷声说:“果然如此,我再请人送快新的上去就好。而你,如此为我青都的景观考虑,孤该赏你些什么好呢?” 以绛华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什么赏啊罚的,哥哥也太见外了!” “刚好我这里有几卷修身养性的经文,便赏你去翻阅吧。” 以绛华乃说:“生气就生气,还这般文雅作甚?” “我虽然无奈,却也希望你能好好养养自己的脾性。”他望着她,眼中波澜不惊。 “哼!你管我!”以绛华朝他撅撅嘴,扭头跨过门槛,很快跑走了。 启明堂内陡然寂静。 以绛华离去后,男子独自盥漱完成,想起承载了他和今尘许多美好回忆的棋枰,想起以绛华说的,将那棋枰撤了的话,他忽然有些难过,他多希望,今尘归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说来,这是他第几次被以绛华牵动情绪了? 以绛华是绛都神女,将继承绛都的。她的父亲绛都神君在远赴蛮荒封印古兽之前将她托付给河晏神君,河晏神君又将她送来青都,让封越汐好生照料她,并表示将为他们两个的师父,同时教导他们二人。 刚来青都那段日子,她也乖过,只是日子久了,本性便显露出来了。 河晏说,以绛华幼于封越汐,当以兄长呼之。但河晏离开后,越汐对以绛华说:“往后你当唤我‘殿下’。”以绛华听话地点点头。最初几年里,她也晓得礼数,见面会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殿下”,直到有一天,她坐在紫藤树干上,第一次唤他:“哥,紫燕丘为什么要叫紫燕丘啊?” 他当即便分外不悦,认真道:“你得称呼我为殿下。” 而她反驳:“我不,我看青都的侍从们都称你为殿下,可你说过,我们是师兄妹。河晏也让我称呼你为兄长,我也想这样称唤你!” “不许!”他语气坚决。 “哥,哥,哥!我就要这样喊。”她则坚持。 他初是捂着耳朵阻挡那些声音,随后干脆放下双手,将那声音当作燕雀叽喳,任由其去。 以绛华得胜般在树枝上悠悠晃动双腿,开始袒露心中所想:“紫燕丘。燕子着玄衣,以后我就管这里叫燕丘好了……” “燕子着玄衣,可我喜欢着紫衣……”华服的男人说,语气有些思恋。 “哦。”以绛华说。 随后,以绛华嘟嘟嘴,从树上一跃而下,拂拂衣上的尘杂,说道:“你可以将以前的故事告诉我,我愿意聆听。” 越汐脑海中便翩然如白蝶纷飞想起了许多往事,在那些白蝶中央,有一个白衣女孩朝他粲然微笑。 自此之后,以绛华真的唤紫燕丘为燕丘。这样唤得多了,叫法很快在青都传开,很多人也都这么唤那地方,以至于如今人人皆知青都有燕丘,却鲜有人知道有紫燕丘。 越汐为保全今尘所取的“紫燕丘”这个名字,曾下令在棋枰旁藤花下树立一方石碑,在石碑上明明白白刻上“紫燕丘”三字。可石碑纵然立着,人们仍然好喊“燕丘”。 想当初,青都的许多无名之地都是他与今尘一一细心命名的,每一处都饱含他与今尘旧时的纯真回忆,紫燕丘,又是他们偏爱的幽谧之境。 他也喜爱以绛华,以绛华虽说是师父河晏带来的,但在今尘离去后许久的时光里,曾以开朗的笑声给予他很大的安慰。 以绛华说过,小时候曾随河晏来青都游历过一次,那时就被此地幽美的风光吸引,生了久住的念头。 可是越汐呢,他一生只认今尘一个妹妹。今尘是他的心上珍,眸中仁。 如云阵般的记忆退下,绿烟散落帷帘几许,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向帘外的手下吩咐道:“你们速往燕尾栈,护送一名叫衣蕖的女子来游夔。” “是!”底下人齐声答应。 于是十二个黑衣男人带着御妖阁主发给他们的衣蕖的画像,动身前往燕尾栈了。 转世几轮砌下怎样的墙,亦步亦趋勾勒怎样的缘。沿途细数我们的过往,又明灯几盏,飞霜几场。暗幸这一刻,你还在我身旁。 夜月何如旧相知 一路舟车相继,风尘仆仆,如织与衣蕖二人终于安全抵达了游夔。 这一天,二人找到一家客栈,订了两间客房。就寝前,如织找到衣蕖,温声说:“衣蕖姑娘,来游夔后你可考虑过接下来的打算?” 衣蕖点点头,低声说:“唔,是考虑过。” 如织也点点头:“姑娘是怎么打算的?” 衣蕖摇摇头。 如织又说:“我们刚进这座客栈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门口挂了个牌子,在招洗碗工。你可以试试,在这儿长久安定下来。” 衣蕖恍惚了一下,说:“姐姐,那你呢?” “哦,我就在城内物色一个房子,继续以前的营生。而且,我希望你简单平安度过这一生。”如织说。 衣蕖望着她,眸中现出感动,诚恳地说:“也祝姐姐平安幸福度过这一生……” “嗯,那就这样吧。你早点休息。”如织最后说。 然而,是夜,衣蕖却辗转难眠,忽听得窗外檐铃声响,伴和着涓涓细细的幽美笛音。她便和衣起床,推开窗板,望向笛声来源处。 那是一剪如鬼魅般轻飘淡漠的紫影,立在对面高楼的楼顶,在深青色夜空下飘摇欲坠,却令她,莫名生出一股源于灵魂的熟悉与依靠——是……他!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在看他,高楼上的人影忽地止住了笛音,暗昧的暮色中,她感到他似乎也在向她回望。 她看见他收了笛,之后低头,在手上折些什么,很快,有一只纸鹰儿飞向她的窗口。她伸出手去接,那鹰儿便乖乖停到她掌上。 她看得上面有些字迹,便拆开那只纸鹰,只见上面写着:“别来三载,可否再见?” 一刹那,她心旌动摇如风中木叶,更确定对面的男人就是当初在瑞露仙泽赐予她人形的那个人。她收起纸鹰,快快地跑下楼去,往男子所立的方向奔跑,而那名男子已在街道上,向她所在的方向快步走来。 她抬头看向他,那确实是瑞露仙泽中她曾见过的熟悉的脸。于是,她露出微笑。 男子庄重地端详她,看似神色镇定,实则眼睛中涌动着欣喜与眷爱的流波。 她低头,同他一起在客栈附近的街道上漫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察觉到晚风微凉,他将紫色的披风解下,替她系上。她顺从地跟着他沿着护城河漫步。 渐渐地,他停在一棵垂杨树下,杨枝拂清波,清波照明月,他回头,凝望着她的眸子,极致温柔地询问:“可要休息?” 在得到一阵轻微羞涩的点头后,他又说:“我们就在这树下休息一会儿吧。” 再次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们就在杨树下并排坐下,彼此依靠。他说:“曾经,也有一个人,能陪我坐在树下,静静地,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彼此情绪的起伏,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只是,那时守护我们的是一棵紫藤树。” 她安静地听着,心里勾勒出那场景。 “衣蕖,”他忽然柔声唤她,“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她抬起头看他,眼眸明亮,“你是恩公。” “那你信得过我么?”他问,眼睛温柔得几乎要淌出水来。 “嗯。”她坚定地点点头。 惊讶于她的干脆的、坚定的信任,他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那张清灵美丽的面庞,仿佛又看到了微风乍起,藤花纷飞时,光影中朝他清浅微笑的那个女孩儿。 “怎么了,恩公?”她在他面前晃晃手,探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将你当作妹妹去看待……” 她却笑了,笑得很轻很浅,两只梨涡点缀着一副清纯良善的面孔,让人自然而然心生怜爱。 “我觉得恩公也像我哥哥,像熟悉了很久的人。”她说。 他揉揉她的头,轻声说:“那以后我们就是兄妹了。你跟我回御妖阁,我会保护你的。” 她仰起头,说:“我记得,我是妖。” “是,你是妖,但你是一只纯洁、良善、美好的妖,是这世间诸多美好生灵中最宝贵的一个。御妖阁保护凡人安全,也善待好妖。”他如是说。 这时,一道金色剑光从他们旁边闪过,天空中迅速跑过几道黑影,是御妖阁的战士们在追捕魔兽。衣蕖吃惊,躲到了越汐怀里,越汐也立刻紧紧护住她。 待周围环境安静下来,他望着她,眉目间尽显关怀。 衣蕖从越汐怀里感到满满的安全感,慢慢勇敢起来。她站在越汐对面,说:“我愿意跟恩公去御妖阁。” “你真想好了?”越汐温柔地问。 衣蕖笃定地点点头,说:“我此行人间本就是为寻恩公而来。曾想留在客栈做活计,也是为了长久留在人间,可以寻到你。” 越汐被她的铭记初心再一次深深感动——他爱她所有美好的品质。 而衣蕖,也是全身心地信托于他。 第二天清晨,如织和衣蕖小聚之后,衣蕖便同越汐一起离去。 如织也出了客栈,在游夔街上四处打听可以久居的处所,最终,她来到一座大宅子。据说因为宅邸过于荒僻,宅子的原主人即使想要搬离此地而想将房子转卖出去也久久无人问津。目今宅邸的价格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但这对如织来说刚好,只是到宅子中查看的时候,她见这宅子很宽阔,一个人住难免廓落,心中就想起了衣蕖。不过再一想,她自己早已习惯了独居,便也释然了。 整顿完好,她就开始在这王城野居中重操旧业,纺起了依痕,炼起了水云香,并制起许多其它可用以交易的物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是安然,便似绿锦山中时。 慢慢的,也有有需要的妖魔过来找她,她便从交易中获得维生的银两。 她偶尔也会想起衣蕖,想起那个清如芙蕖、秀如夏月的伶仃少女,像想起夏夜一阵带荷香的微风,风过了,荷香散了,波纹又慢慢平齐了。她又过起了她那细水长流的独居生活。 有美人兮在一方 在皇都游夔,御妖阁是天子脚下权柄最大的一个组织。因为御妖阁人士武功术法超然了得。 那时候好习武修道的人都以进御妖阁为理想。 习武的进御妖阁有望荣升武仙,修道的进御妖阁有望荣升文仙。 在游夔待久了,即便是如织这样不问世事的人,也对御妖阁略知一二。 如织目前了解的有关御妖阁的信息是,阁中有一名阁主,两名副阁主,阁中常驻守护皇城的御妖师有三千名,阁中出来镇守四方要塞的御妖司有东、南、西、北四个,各司司主直接听命于御妖阁阁主。 现任御妖阁阁主名封越汐,玉貌华颜,气质出尘,会客时却以青帘掩面。 两名副阁主,一名以绛华,肤白貌美,喜着红衣;一名卫棋,风姿俊逸,剑饰鸦青。 都中人皆知,阁主与副阁主以绛华素来不睦,每次见面,说不到两句话便会争起来,也是奇了,这封越汐对人向来和煦,偏偏遇见这以绛华就百般不对头,每次见面必以冷面收场。 以绛华也是,这位副阁主性情爽朗,活泼大方,偏偏见着阁主就各种挑剔,赌气离去。 而卫棋呢,就是游走在两位主副阁主之间的劝和之人。 阁主欣赏卫棋,曾夸他为:“堪与神仙齐名的人间能才。” 如织想:“凡人慕仙,我却只爱炼香织纹。”是以,她素来专心做手头的事。 只是,这天,宅子里来了位客人。 客人一进门就笑道:“旧居荒着,我沿路打听,才知道水姑娘搬来游夔了,可叫在下好找!” 如织也笑道:“游夔可是天子脚下,帝都皇城,三千御妖师共同守护的风水宝地,你这鲛族王子竟敢前来,也忒大胆了吧?” 说起鲛族,背后还有一段缘由。 南清天平叛隼族时,尽管鲛族协助了隼族,战皇还是选择放过了鲛族,但因为鲛族是平白袭神,天界中追随战皇的许多勇武上神便开始整治鲛族。 彼时的鲛族长老为保全族性命,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他率领族群投靠了龙族。 那时,浩浩荡荡的鲛族从碧桃与青枫环绕的泠川迁徙到北海,虽是王族,却像仆从一样跪伏在北海龙宫外,虔诚宣誓,而龙宫的主人也慈悲地接纳了他们,因为他们本是同源。 从那之后,泠川鲛族就正式归属于北海龙族了。这当然是史无前例的壮举,但因为龙族原本也是妖族,后来举族升入仙籍,本与鲛族有远亲关系,所以这件事也算顺理成章。 但对于整个妖族来说,鲛族此举显然是叛变,是为众妖所不齿的。而龙族也背负了九天的疑思,为了安抚主族的不安和妖族的怒火,投靠龙族后不久,鲛族主动提出“去鳞”的条件。 所谓“去鳞”,就是将鲛人脊背上最重要的鳞片拔去,同时,鲛人也就丧失了一半的功力,丧失了反抗的资本,这对鲛人来说是莫大的屈辱,是难以预料的危险,可唯有这样,天界才肯打开信任的大门。 鲛族长老咬咬牙,同意了。 龙族遵守承诺,接纳鲛族在北海生活,而鲛族内部虽保留原有的尊卑体系,但此时鲛族的王已是龙族的臣,泠川的贵族已是天界的民众。 “在下前来,自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我来,是要请教你:我爱上了一个龙族的美人,该怎么办?” 来者坐在大堂的一把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发问。 如织清笑一声,说:“我三百多年来皆是单身,所爱唯有工作,你为何向我问这个问题?” 名唤祁的鲛族笑了笑,道:“我听说你们凡人对情啊爱啊什么的格外精通,而你又是我认识的凡人中的获得最久的,所以来问你。” 如织听了,开心了些,她略略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说出我心中所想吧:我劝你收回心来,找个鲛族美人成亲、生子,平安、幸福度过一生。” “若是情根已然深种呢?” “那便允许其存在,仍旧去追寻平安、幸福的生活。我说,各族天规明令要求同族才可通婚啊,您在想什么呢?” “在下知道,只是天归如此,爱情却是宝贵的,所以异族通婚,古已有之。” “这……”如织迟疑了一下,“的确如此。可鲛族向来以美艳着称,族中多出美人,到底是怎样的龙族才能让祁殿下你看上?” “这个……”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嘴角显露一抹暧昧不明的笑,似乎沉入某个私密而美好的世界中去了,沉浸其中。 这时,如织宅门口忽地闪入一白衣少女,少女身形纤细,宛树玉芝仙蕙;眉目含情,似盛宝光星辉;朱唇抿笑,浅露明珠风华。 少女生得确实娇美,一时间,连如织这样见惯了世面的“老人儿”也看得入迷了。 待来人走近几步,她才恍然回神,强作镇定地问道:“客、客官,您可是来采购的么?” 祁一看来人,眼睛顿时亮了,全部的视线都萦绕在来人身上,仿佛来人身上有股强大的磁力吸引着他的视线。 来者姿态端庄,眼睛微微下视,看向如织面前摆放的一排若竹色依痕。祁痴望着她,她也只是任由他去,而是谦恭有礼地回复了如织的问题:“奴家只是来寻人的。” 见来人只看那依痕,一旁的祁生气了,却只好隐忍着,片刻后,他开始转头跟如织说话,以搏得来人注意:“好嘛,水姑娘,在下初来时,您满面冰霜,怎么她一进来,您就嘴唇也上扬,眼睛也放光,连头发也格外青翠了呢?” 如织正待作答,白衣女子一双美目却已悠悠瞄向一旁的祁,只听她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说祁王子,奴家带你来游夔,可是有正经事要办的,你怎么瞒着我私下会佳人啊?” 女子话音刚落,祁便慌忙站起来,解释道:“希,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快跟我回去吧。”名唤希的女子收回目光,边说边转身,打算离开。 祁意外地听话,跟在希后面,边离去边笑着向希说些什么,试图惹起身边女子的笑颜。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如织若有所思:这美人确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难怪祁如此喜爱。而且看他们的背影,也确实登对…… 云鹤安晓泥燕悲 不久前,九重天上。 天帝:“当初战皇之子流落妖界,自上次雪域相见,已辗转十余万载,如今获知其正停驻于人间游夔,朕有意于将其劝回天界,众位意下如何?” 有神仙上疏道:“如今十余万年过去,想必其子功法渐长,又继承有战皇神力,将是栋梁之材啊。” “吾愿遣我族精兵往游夔劝回战皇之子!”北海龙王上前陈词。 “吾亦愿!” “吾亦!” “吾……” 一时间,众神踊跃报名,纷然若絮。 “吾愿亲身前往。”少年的声音如金玉般落在喧哗中,惊起众神诧异。 众神闻声,骤然寂静下来,他们纷纷看向请愿的少年,惊异道:“朝曦大人!” 朝曦是龙皇遗裔,已继承九天太九玄的玄尊之位,职责乃是协调六界,统领法纪,劝回之事实在其职责之外,且有风险,因而众神十分担忧。 然朝曦神色坚定,大有非去不可的架势。 “如此,臣亦愿躬身前往,且护玄尊大人周全。”说话的是另一个少年,秀拔于众,神色亦慨然大方,乃是天界太子紫玉殿下。 这下众神更加惊惶了——那可是堂堂天界太子啊!怎可轻易下凡! 众神道:“请殿下与朝曦大人务必留在天界,您二位可是九天未来的希望啊!” 紫玉、朝曦一齐恳请道:“请陛下及众神放心,我们自当谨慎小心。” 天帝思索一番,便开口应允:“如此甚好。吾儿与玄尊大人亦可获得一番历练。” 天帝又在报名的众神中挑选了几名智勇双全的新神,龙族神女希亦在其列。 出得太雍殿殿门,朝曦与紫玉二人闲聊,朝曦说:“兄长是将要继承帝位的人,何必以身犯险?” 紫玉却笑道:“那你呢?他是有多厉害,你难道不知道?” 朝曦感慨道:“是啊,十八万岁为妖族历飞升劫,从连珠天雷中全身而退,还护得身后妖众平安,当然厉害。此来劝回,希望能和平进展。毕竟,天帝此行派遣众多武神前来,也是希望能顺利保他脱离妖魔,回归九天的……” “朝曦……”紫玉看着他,眉目间显露担忧。 这个少年十八万岁就任龙皇玄尊,虽享尊荣,到底稚嫩,所以常亲往帝宫请教天帝,那时,天帝将他同自己置于一处教养,对他视如己出,他与自己也如亲兄弟一般,以兄弟相称,一起修习剑术法术。日升月落,情谊弥笃,胜似至亲。 而朝曦的双生妹妹,佩娆,也常来帝宫中寻天妃的女儿玩耍,常居于琳琅宫苑中,可以时常看见他们,有时还亲手为他们准备些美食。 而今,兄弟二人都已具备显赫的神力,皆可以独当一面,在众神眼中,就如同明珠般闪耀的存在,亦是九天莫大的希望。 人间,游夔,某客栈。 鲛族王子祁此刻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肩捶背,对之前如织宅中的白衣少女殷勤备至。 可惜啊,少女似乎并不领情,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书卷。 “希,我白天去那里,完全是因为那位姑娘能制作水云香,你也知道,水云香能掩盖妖魔气息,而我……”祁笨拙地解释道。 “咦?你解释什么?我有问什么吗?”希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稍稍移开了一点,淡淡瞟了祁一眼。 “是,是,是在下多言了。”祁乃主动道歉,身体却借机悄悄向希靠近了几步。 “你靠这么近做什么?”希警觉,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绷着脸问。 祁有些无奈地笑道:“上神何苦为难在下?” 希反诘:“我几曾为难于你?” 祁单膝跪在她旁边,落寞道:“上神生得如此美貌,却只许人远观,岂不叫人为难?上神心性聪颖,却只一味故作不知,岂不叫人为难?上神之眸如映星辰万千,却连看在下一眼都不舍得,岂不叫人为难?” 希道:“你既知我为上神,又可知你我异族?” “纵然如此,此心亘古。”祁以微小却坚定的声音说。 希微微一惊,动了动嘴唇,终是缄默。 祁起身,轻声道:“时近黄昏,且请大人好生歇息,此来任务艰巨,还望大人凡事小心。在下,告退。” 希望着他离去时的背影,竟有一刹那的失神。 另一边,荒郊野外,青枫林幂。 玄衣少年手秉煌元、烁灵两柄上古神剑,警戒地看着环绕周围的神族。 站在他对面的,是天族太子紫玉、玄尊临朝曦、龙王帝女希及北域皇子商哲,均是能力出众的武神,且都有备而来,计划周密又配合得当,率领上万精兵布成天罗地网,将少年围困在法阵中心。而少年,已然插翅难飞。 此刻,他的面貌宛若泣血白莲,散发一种濒临绝境的锋利的绝美,嘴角的笑清冷而又坚定,高傲的眼神似在宣示玉石俱焚的决心。 从他身上散发的血色悲痛是四位生来尊贵、受尽骄宠的神族头一次见到,亦感到震惊和好奇的。他们渴望理解少年的心事。 而少年,也想向那样一个有德行、又有智慧,愿意理解他,也能够理解他的人倾诉:他亲近着妖,却也见过两个妖族为了食物互相争吵、撕打,那时他多希望可以告诉他们:和睦地合作可以获取更多的食物,且是够他们吃的,那时他对妖族的感到憎恶厌烦;他冷视着神,却也见过神族在妖族间传讲善法,那时他对天族的明亮光耀时常侧目。 他荣耀又阴暗,高贵又卑微。但此刻,他只是他,一只负隅顽抗的兽。 他要为雪域妖族树立荣耀,他要保护现在聚在他身边的妖族,所以,他必定会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去战斗。 “小遣,我们此行是愿与你和平交流的。”朝曦上前一步说。 “和平交流放这么多天兵做什么?”有妖在即遣身边问。 “我们是想留住你的脚步。”神女希说。 这时紫玉示意那些天兵撤退,天兵们便呈翼状排列在紫玉一行的两侧。 “我可以和你们和平交流。”即遣说,然而双手仍然执剑,眼神仍然警醒。 “我们想接你回天界做神仙,你可以住在上羲宫。你原本就是神仙。”神子商哲说。 “那他们怎么办?”即遣看看身边环成一周的妖族,问。 “他们可以平安地回去,仍旧过他们的生活。”商哲说。 “这样,你们请回吧,我愿与他们同甘。”即遣说。 朝曦还待再劝,紫玉先已转身,说:“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回来,我们都欢迎你。” 朝曦疼惜地望了即遣一眼,也随紫玉离去。众人也都如此。 目睹他们走远后,即遣回头,去照看他的妖族朋友们。 这时,阴风忽起,玄云低垂,一黑袍男子和一白衣女子出现在他们旁边 黑袍男子是魔君,白衣女子是魔族公主玉卿寒。在他们身后有数万魔兵。 即遣再次握紧了手上双剑,警觉地看着他们。白衣女子腰间挂着莹白色宝珠。 愿吾清好慰生民 魔君与白衣女子率领魔族士兵与即遣照面,欲说服即遣和魔族联合。 几位神子率领着天兵天将察觉异常,又折返回来。发现了与魔族士兵对望的即遣,当即紧张起来。 “即遣是我天族后裔,我们自当保护他。”朝曦站在紫玉旁边,说道。 “不管怎样,魔君功力不可小觑,即遣之事我们小心为妙。只是我们确实要保护他。”紫玉道。 天族与魔族照面,四子皆意气风发,魔族亦威风凛凛,他们为即遣的事商讨了一番,在青灰色的林幕中,风云再一次翻覆。 许久许久的后来,在天界的牢狱中,上即遣时常会回想起曾经经历过的、切实温暖过他的许多事。 其中,在魔族魔宫中的生活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在森严冰冷的魔宫中,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其容也美,其智也灵,其心也善”,他曾经因为几样上古的宝物与她往来争执,其中有一次,他发觉自己在意的烁灵剑不见了,而住处的窗台上多了蓝田玉和龙凤匕,他便提着煌元去追寻所有她踪迹可能存在的地方,他在一座树木珑松的山上找到了她。 他从两扇合掩的木门的缝隙间看见她穿白衣的身影,他推开木门,发现里面也被天光照亮,抬头,发现承担“屋顶”职责的唯有几根房梁;他察觉地上窸窸窣窣,低头,发现有蕨类植物成片葱茏,而她,就站在那丛蕨类植物中间。在她旁边,有一个黑色的、细瘦的木桌。 她正捧着那把烁灵剑把玩。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想了解她此时的想法。 “这里是我很早以前的家。”玉卿寒满足地说,仿若来到了一直想来的地方。 “这像是凡人的居所。”即遣说。 “是,很早之前我是凡人呢,我是魔君的义女。”卿寒说。 即遣惊讶。 那个几万年前就和他相争相闹,往来于魔界和人间的玉卿寒居然是凡人? 但在魔宫的时候,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她会对他露出真诚的笑容,那笑容天真无邪,几乎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凡间孩童;她会安静守候在他身边,聆听他的心声;她也会对他嘘寒问暖,且流于自然,仿佛她切实就是他的挚友甚或姐妹。 他也会想起,她曾对他说的玩笑般的话:“对你来说,易环或者水云香其实都只是饰品而已,因为你这张脸就够引人注目了,还是直接戴个面具,那便能安全许多了。” 而他自然会说:“戴面具,可以。但我想,吾之容貌出于吾之父母,吾之父母皆为吾所钦重者,我自当全然接纳这副容貌。” 他还会想起,在午梦中悠悠复苏时,她有时就守在他身边,护他安全,他羞于言谢,思索良久,却说:“我母亲当初也曾救过我父亲。” 她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武后果敢,乃吾之楷模。我说要救你,却还仰仗了父亲的士兵。” 他会想起魔宫幽冥灵池的白莲在那时的他眼中具有别样的优美,会想起卿寒曾在灵兴致勃勃地问他借烁灵剑佩戴三天,她说:“煌元虽为第一神剑但不知为何,我却偏爱烁灵剑烁而不灼之锋芒,润而不闪之灵焰,想必昔日的剑主人定然是个温婉贤良的大美人吧。” 这是恭维的话,却令他心中喜悦。 他也曾思考过,他与魔族相识才几万年,为何魔君要为了他公然与天界对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从玉卿寒口中了解到这一切的因由。然而,那时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玉卿寒终将成为他的妻子,他也必然会为她走向与九天对抗的道路,而魔族,恰好在这条路上助了他一臂之力。 也是机缘巧合,正当即遣进入魔宫之际,身在游夔的宣璘却摸索着来到了御妖阁。 宣璘本来是一位道士,这些年在飞仙观内多打杂活,却多少也学过些擒魔降妖的术法,因为从小就耳濡目染,所以比之阁中许多中途修习的术士,能力还高一等。 御妖阁正值用人之际,见这道士青衣玉冠、风度翩翩,身上环绕一股唯修道者才有的灵流,故而十分欢喜。 就跟古战时招兵买马一样,御妖阁也时常会主动接近并吸纳遇见的奇人异士,毕竟在这个人人注重保护自己的时代,真的身负异能还肯忘我献身人的实在太过珍贵。 而宣璘,自即遣去寻玉卿寒后,他等了他半月之久,在偌大人间城中,他孤身一人,想到自己要维持活计,又想起自己内心深处原本潜藏的那一份拯救苍生的鸿鹄之志。是以来到御妖阁。 当即遣从魔宫归来,再见到宣璘时,后者已是赫赫有名的除妖师了。 即遣笑道:“好呀,飞黄腾达了。” 宣璘则问:“你这些时日都去哪了?” 宣璘是即遣那布满戒备与试探的内心中唯一认可的一个朋友,对于朋友,他自然是看重的。当初他无视了红衣副阁主以绛华的邀约,而今,他却愿意陪宣璘一起来到御妖阁,虽只是陪同宣璘成为御妖师,却表示看情况也愿意提供帮助。他虽身份特殊,但实力强悍,此意一表,阁主封越汐果然欣悦。 即遣曾面晤了大名鼎鼎的紫衣阁主,在熏香缭绕的雅室内,坐在即遣对面的是又一个神族,不过稍稍令他安慰的是,对方是文神,且对他友善宽容。 他意外得知,这位上神竟与自己的母亲是故交,为此,他心中顿生几许亲近之意。 即遣嗫嚅着说:“阁下可否,谈谈您所了解的,我的母亲……” 而越汐先是一愣,继而眉眼舒展,微笑道:“当然。” 在即遣所听过的故事里,母亲是千秋殿中冰雪聪明的小公主,孝顺父母,团结姐妹,是雪域的掌上明珠,人人喜爱;也是上羲宫中温顺贤良的武后,容倾六界,举止端雅,足有上神风范,与战皇十分般配。 但他仍想了解更多,他想从这些言语之外了解到更丰满、更真实的母亲形象,遇见封越汐,他像是看见了一个宝藏,像是遇见一个能通过其稍稍抓住母亲形象的宝藏。 他很想听听这位自称是武后旧友的神仙眼中的母亲是怎样的。 瑞脑香氛说此生 “哥还真是在意今尘仙姬啊,想当年,天帝大人将她关进锁妖塔,留她性命,已是宽容,但事实上,她进去不久很快就被救了出来。” 御妖阁内,以绛华笑道。 “今尘曾与我共担霜露,相约霓霞,我自然珍视她,”封越汐诚挚道,“只是你说这些又是为何?” “哥,我知道你救出的是她的魂魄,然后将她的魂魄赋予凡间一朵芙蕖花,让她以妖形重生,以此瞒过天帝……” “可以了。”封越汐说,他想安静一会儿。 “我还要说。”以绛华倔强道。 “出去!”封越汐命令。 “哼!”以绛华愤愤地喊了一声,却也听话地离开了。 以绛华拂袖去后,越汐望房中金鼎内瑞脑的香气悠悠如华,偌大静室内帘幔纷垂,有一面方形碧水池,池中蓄了荷叶荷花,他忽而发出一声轻叹,惊动了香阵——想当初,当初…… 众神发觉武后原本为妖之时就与武尊在一起,开始对妖界加强警戒,那时,他们发觉今尘原本也属妖族。 越汐本来想找个机会带今尘逃离天界,但天帝很快派人将今尘带往太雍殿问审了。 越汐始终守在今尘旁边。他求天帝将今尘放归瘴山,但天帝说:“花妖惑神。” 最后,她被押进锁妖塔,以示警戒。 锁妖塔啊,那时他眼睁睁看着她被扔进去,那可是他天性纯良、含蓄内敛的小尘啊,他看着她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心疼得像在滴血。 他拼尽全力想救她出来,却被河晏神君阻拦,神君劝他要冷静、要忍耐。他握紧了拳头,终是连眼泪也忍住了。 天上地下,今尘是他最亲的亲人。不过幸好,后来经过重重努力,他总算赶在三天之内从锁妖塔中救出了她的魂魄,并将其带到长山深处的瑞露仙泽,将其放在一朵荷花中,呵护她重新生长成形。 衣蕖衣蕖,以芙蕖为衣,便是此意。 他将她的魂魄寄存于芙蕖花上后,献出自己的修为渡其化形,化为与今尘一模一样的外形,终究算是让她回来了,而这一次,他决意要护她周全。 封越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自语道:“炉中的瑞脑,也该添加一些了……” 宣璘初入御妖阁时,卫棋将他分配往南御妖司去听南司长调遣,南司长见其形瘦肤白,如若书生,故赐他几个手下,将他派往某一村庄,让他护卫那里的平安。 小道士初涉红尘,念头单纯,只想守护众生,所以也欣然从命。 这样,宣璘于这村中度过了三年,三年后某日,他躺在院中,悠闲地观看树上两只松鼠追逐打闹,院中堆满了村人敬赠他的果蔬礼品。 看着看着,树上打闹的两只松鼠越跑越远,竟至于不见了,反而,有一个白袍少年正蹲在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宣璘坐直身子,使劲地揉眼,心中回想起初来乍到时南司长的警告:“南地妖族善变化,又会蛊惑人心,你当格外小心。” 他怀疑此时树上的少年是妖变的,打算询问一番。 还是白袍少年先开口:“看来,让宣公子待在这偏远之地还真是大材小用呢!” “你是——”宣璘睁大了眼睛,这才看清来人的面貌,遂吃惊道,“卫大人!” “正是在下,”少年笑意加深,说道,“三年不见,宣公子就忘了在下的相貌了么?” 宣璘谦卑道:“属下记得,是刚才一时惚恍了。只是,大人为何来访此地?” “噢,我特来请宣公子回京都游夔去。” “咦?为何突然……” “哈哈,这三年来,公子你降妖除魔屡建奇功的佳名已传到京都去了,陛下听闻说你在京都更好。”卫棋笑道。 “可是,”宣璘想了想说,“我觉得待在这也挺好的呀。” 卫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返京都看看也好。” 闻言,宣璘便同意了。 再说即遣,复返人间之后较之前更加安分守己了,甚至开始谨慎起来,他与那些天族精英亲自打过交道,便明白他要保全妖族,带领妖族走上修仙大道需要付出更多实在的努力。 他尊重神族,但他始终坚守六界平等的思想,六界生灵灵识相近,自然也可以相爱。 因此,回到游夔之后,面临时常收到的魔君的邀约——或为寿宴,或为游乐,或为节期,他也常常同意。在宣璘被调到南司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魔界度过的。 这日,魔君带领即遣在魔族的山林中射鹄,即遣放弦屡屡中的,魔君赞不绝口,说:“上公子英姿飒爽,实乃良才啊。令尊若能见到,想必定然欣慰。” 闻言,即遣眼眸有刹那黯淡,然终释然。 正在兴致浓烈之时,忽有魔使来禀:“君上,大事不好了!” 魔君一惊,忙问何事。 原来是魔族公主玉卿寒偶然被天族储君紫玉俘虏了去,且紫玉放出话来,唯有魔族交出上即遣,他们才会将公主完璧归赵,从此之后,神魔二族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望魔君三思,三日后,琨珸峰相见。 魔君勃然大怒,骂道:“这个丫头!看见天族人该躲远些才是!上公子是本君座上嘉宾,本君断然要护上公子周全。三日后,本君要亲自从他们手中救出卿寒。” 即遣开口:“大人冷静!琨珸峰一趟,我随你们去。” 魔君百般劝阻,但即遣已决定前往。 约定见面之期想,神魔两队隔峰相望,即遣抬头望向与他对立的诸位神子,却很快看见,被诸位女神兵押着的玉卿寒,他看见她在异族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刹那间很是心疼。 那时他想起,在那间山中荒屋里,玉卿寒曾跟他说过“我小时候曾是凡人”的话,他想到,若对面的天族新神们知道他们所押的原是他们所要保护的凡人,又该如何? 他这么想着,也真这么做了,他对对面的天族说:“你们所押的,原是这世上的凡人。” 思君心若降雪寒 玉卿寒惊讶,即遣怜惜,在琨珸峰上,他冷声问:“说好的完璧归赵,我来换了,可你们拿什么归还?” 话音未落,煌元之剑已经拨开云霓,直冲琨珸峰上为首的紫玉而来。众神子讶其剑速迅烈。朝曦反应过来,迅速闪到紫玉前面,挡他的剑,握住他的手腕,说:小遣,请你冷静一些! 很快,神魔两方已经进入战斗,紫玉眼疾手快,拔剑与即遣相迎。其余神子亦率领神兵与魔君及魔族其他将士相争。朝曦望着缠斗在一起的紫玉和即遣二人,握剑的手紧了紧,却又很快松开。 魔君率领魔族兵将紧随即遣之后破开镀着金光的洁白云霓,如乌云般漫向琨珸峰。 如今的即遣甚至比之前更厉害了,加上魔君的支持,很快占了上风,很快,即遣便救走了瑟缩在一块巨石之后的魔族公主,并带着魔君及魔族兵将一起撤离。 紫玉本欲追赶,却被朝曦拦住。 紫玉叹口气,问道:“朝曦,你适才为何旁观?” 朝曦低头不语。 “还有上次,若非你手下留情,以我四个亦可以将他带上九天。到如今,你也见了,神术、妖法、魔诀,他一身兼修,又与魔族走在一起。”紫玉向这个较自己年轻的少年娓娓陈明事实。 “兄长,”朝曦抬起头来,低声说:“可是他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紫玉闻言便沉默了。 魔宫内,魔君大摆宴席,再三向即遣举杯,千恩万谢,并借着庆贺的氛围提出愿将魔族未来的继承者玉卿寒许配予他。 早在即遣在魔宫修炼,帮助魔族建立和平秩序时,魔君就提出过这个想法,但那时,即遣以“愿娶神族”为由谢拒了,而这一次,他应许了。因为他爱玉卿寒,因为他要用生命书写:六界众生平等。 或许是在琨珸峰上看到卿寒脆弱的一面,他内心对卿寒的感情被唤醒了。从雪域到人间,如今已二十万年,外祖父寿终正寝,外祖母成仙,大姨母绝缘成仙,二姨母枍兮、六姨母夜光魂魄共入轮回,同去追寻爱侣;三姨母金阳忠守雪域;四姨母莫逆、五姨母旖旎仍在修仙。 从小就见过众生百态的他,本以为自己也冀慕神仙族,冀慕九天,但在琨珸峰上,他惊异地发觉自己会为了这个由凡人化魔的女子感到担心。也许她就是命中注定的爱人吧。而无论在何处境遇,爱才是幸福和安定的源头。 在往后的岁月中,他曾回想过这一幕幕,那时他感到诧异:在一颗心还能被另一个人扯动的时候,那那个人对这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是爱。后来,他在篝火前沉思着对自己说。 新婚三个月后,魔君首次向即谴坦言了一统六界的野心。 即遣听完魔君的慷慨陈词,却还平静。他对一统六界视若寻常,在漂泊的岁月中,各族各类生灵在他面前展现出了千姿百态的风貌形象,他一视同仁地看待他们,谁来治理六界都可以。 但即遣劝魔君珍惜眼下的幸福,珍惜魔族越来越繁荣的风貌,因为魔君有恩于他,也因为他希望六界平等有一天可以真的来到。 魔君说:“妖族会修仙,但魔族重视身份的纯正,一朝为魔,终身为魔。” 于是,即遣开始帮助魔君。 而那条王战之路,魔君说,唯有即遣这位战神之子才能开辟出来。 于凄清的魔宫内,即遣独立冥沼旁,他叹口气,望着池中翩翩跹跹的白莲,眸中布满清寒。 而在他不远的身后,玉卿寒披着玄色大氅立在宫殿的台阶上,微风吹动大氅的边缘,她看着茕茕独立的她的新婚夫婿,眉目间是几许若隐若现的爱怜情绪。 “神族浩德傍身,所以得享尊位,我一心想建立妖族荣耀,也愿帮助魔族,既然魔君想睥睨九天风光,那我便帮他一次,也希望他能明白,天上地下走过,幸福总在朴素的心间。而魔族,千万年来也曾为了生存勇毅斗争,如今有此宏愿,也属实可敬。” 他说。 其实,只要一心愿做的事,总有路可行,反之,心中回避的事,即便道路通畅,人总也能走。 即遣回头,看见卿寒倚柱而立,就问:“你出来几时了?” 卿寒莞尔而笑,答道:“才出来一会儿。” “有事?” 她眸光流转,娇俏道:“我想你陪我去人间玩玩。” “好。”他答道。 即遣想去游夔,因为宣璘在那里,然而卿寒执意要在绿锦山定居,因为她一直想体验凡间夫妇男耕女织的休闲生活。 卿寒将即遣带到如织旧居,如今的如织已经取得帝王认可,在帝都游夔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户,旧居便赠给了她的老主顾玉卿寒。 当初他们在这里曾有过一场追逐。 如今,他们便在这里暂且安居下来,每天洒扫庭除,圈养鸡鸭,皆照卿寒最初所愿。晨霭夕雾,光影轮换,二人不知不觉已在绿锦山中度过二十载羡煞旁人的平和日子。 这二十载里,卿寒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她一撒娇,即遣就会抱住她,让她乖,而即遣一抱住她,她就会安静下来。 即遣一安静下来,她就会温柔地走到他身边,欢快地说:“今天风里有花香呢。”或是说:“今天我也很爱你。” 真心换真心,她也能感到即遣对自己的爱越来越深,而她也会越来越爱他。为这份爱,她愿意“洗手作羹汤”,挑灯补衣裳。 她越发似一位温婉贤良的妻子了。 有一天,卿寒找即遣说要学习剑道,即遣便将烁灵剑递与她:“以后这把剑就归你了,我来教你怎么用它。” 光阴荏苒,有一天即遣对卿寒说:“我决意去九天一趟。” 卿寒问:“你是要回去作神仙吗?” 那一天,魔君座下的魔军首将洛卿来到绿锦山,找到即遣,对他说:“魔君在魔宫中恭候多时了。” 即遣也心下清明,知道时候到了。 可这时卿寒已经有了身孕了,于是即遣对她说:“如果是男孩,就叫剑生,为剑而生,是我;如果是女孩,就叫泣露,芙蓉泣露,是你。此去若是夙愿得偿,往后余生便与你闲话桑麻;若是有去无回,愿你务必,务必使孩子继承我未竟之事业。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 谁能料到,他离去前这段话,后来竟成为玉卿寒往后余生唯一的信念。 记得那一天,春光明媚如同十六岁及笄少女的红颜,绿锦山中花团锦簇,漫天的晴明与和暖悉数写在山川间、屋檐下。 明明前夜还有填填骤雨与殷殷惊雷在天地间猖獗的,仅仅过了一夜,就如春花覆盖了荒原,初阳洗涤了夜寒。这本是好事,可是偏偏,可是明明,是这样美好而适合依偎的日子,却被命运谱定了永别的序章! 当时,他轻抚她柔美的面颊,漆黑如墨的双眸满含眷恋与不舍,而她手抚小腹,泪如雨下。他望她白衣如雪,神色凄切;她望他长剑在手,征袍猎猎。山高水长,自此隔绝。 “等等!阿遣,你一定要回来!我会先教孩子唤父亲的!”她大喊道。 剑生孤鸣露泣川 后来,卿寒诞下龙凤双胎,并依照约定分别给男孩女孩取名为剑生、泣露。等到孩子咿呀学语时,她果真认认真真地教他们先唤“爹爹”、“父亲”。 可是,有一天洛卿又来了,她倒宁愿从未见他。 洛卿呈上那把煌元剑。她看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接过剑,哀声质问:“你们为什么不保护好他?如今只有剑回来,是开什么玩笑?他还未曾听生儿、露儿唤他一声父亲呢……” 那一天她哭得好生撕心裂肺,尽管这样的结局也曾预料过,可是…… 那一天,年幼的剑生、泣露被庞大的哀伤吓得只敢躲在帘子后张望,他们看见母亲面前那把有着金色剑柄的剑,莫名感到有些亲切。他们将会知道,那是他们的亲生父 亲受刑前托人送回来的。 那一天之后,他们的娘亲好像变了一个人,再未兴致勃勃地教他们唤“父亲”、“爹爹”,再未笑着指向天空一角,对他们说:“总有一天,你们的父亲会从那里归来,到那时,你们可一定要开开心心地去迎接他啊!” 思君如落雪,幽然满心寒。 等到后来,这些浅薄的记忆如远山的朝雾弥散,仍存留在他们印象中的就是那之后的岁月中整个绿锦山小舍里静谧的童年。 在剑生、泣露兄妹长久的记忆中,母亲悲伤的面容总与四时风景如画的绿锦山格格不入,别人的母亲一看见孩子就笑逐颜开,而他们的母亲看见他们似乎更容易落下泪来。 为着这个缘故,他们甚至习惯于躲着母亲的面,因为希望母亲能开心些。 可后来,他们发现母亲即使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母亲对他们很好,但凡有什么好的,都尽着先地加给他们。 洛卿来了,洛卿走了,第二次来访的是神族龙皇玄尊临朝曦,来此是为陈说事情经过的,朝曦说,即遣上九天是为魔界和天界调和的,却因以神裔的身份和魔族成亲而受到审判。那时,即遣是神裔,更是九天神君,因为在六界中兴扬神族良善之道,帮助妖、魔界生灵获得和平、喜悦的生活,而荣登神君之位。 他向天帝陈说六界生灵平等的观念,向九天诸神讲明爱苍生是六界生灵都享有的权利。 紫玉说:“即遣,你记住,你是神族!” 即遣说:“六界本可以亲如一家。” 那时,魔君本打算与天族开战,争夺六界统治权,却被即遣——一名神族的话感动,并且他也见到,九天治理六界与他治理魔界相仿,心意渐平,便打算撤兵。 即遣仍旧留在神界,却要与神族陈明与魔族成亲之事。他甘愿为神族的法度进入监中,并托洛卿将他的佩剑送还魔族自己爱妻手中。 即遣在监中曾对朝曦说:“因为心中已有一生挚爱,所以愿倾尽所有守其平安喜乐,化为云,则降下时雨;化为风,则带来花香。” 朝曦将这番话转达给卿寒,并说:“这是怎样春风化雨的爱啊。” 卿寒却流下泪来,喃喃道:“纵然千千万万岁时光安好,我又怎堪独活啊?” 魔君派洛卿请公主转回魔宫,好生生活,共同治理魔宫。 卿寒回说:“我愿带孩子在人间生活。” 她清楚自己夫君爱人间,她比谁都清楚,既然是他全力以赴维护的美好岁月,将来应该有机会回来看一眼。 洛卿叹了口气,在绿锦山周围又加重了一层结界,这才离开。 这之后,娘亲哭得渐少了,同时,也变得更阳光开朗了。她的面容越来越柔和,他们有时望去,能从母亲的眼睛中看见希望。 母亲开始正式教他们习武练剑,初习时他们稚嫩的双手连煌元、烁灵提都提不起来,母亲仍然坚持。 于是,在后来的年月中,当两兄妹将记忆的画卷缓缓打开,会发现其上很大的篇幅描绘着母亲手执黑色长鞭监督他们练剑的形象,母亲会认真指导他们招式,但那根长鞭却从来只是握在手上或用来驱赶凶兽。 他们知道母亲习剑前惯使长鞭,只是后来随父亲修习了剑法,才少用长鞭了;他们也知道,母亲的魑魅鞭也是一品灵器,轻轻一扫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故兄妹俩格外勤奋刻苦,无论严冬酷暑,都会练到汗流浃背为止。而身为女孩的泣露,甚至比她兄长更为下劲。 那些回忆沉重而艰辛,他们也因此求过母亲,让放松些。但许久许久之后,他们幡然醒悟,他们肩上背负的,是比那更沉重千万倍的责任,他们将要踏上的,亦是比那还要艰辛千万倍的征途。 剑生、泣露八万岁的时候,洛卿再度来访。 “魔君大人灵体衰微,自认时日将至,特遣在下来请公主您回宫,即日便可登临魔君尊位,望您能引领魔族走向兴盛。”洛卿恭敬地说。 “什么?父王他——”玉卿寒大吃一惊,随即说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顾父王,即刻我便返回魔宫。” 当天下午,卿寒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魔宫。白色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这是剑生、泣露第一次进魔宫,在回归魔族前,他们听见母亲捧着那把洛卿送来的煌元剑发誓:“夫君,吾等必为你守住初心!” 当夜,母亲叮嘱他们:“绿锦山明媚和暖,魔族境内却幽暗清冷,你们好生照顾好自己。此外,魔族尚强尚武,你们可得加紧修习,越强大越好。还有,最重要的是,无论身处何方,你们都要牢记,你们的父亲,名唤上即遣,囚于天族,而我们当救出他来,让平等真正降临六界。 停顿了一会儿,她忽然将一双儿女揽入怀中,略带哽咽地呢喃:“生儿,露儿……母亲爱你们……” 回到魔宫后不久,卿寒的父亲,剑生、泣露的外祖父,魔君就崩殂了。 卿寒为父亲守孝,期满,就按魔君的旨意登基,褪下素白衣裳,换上黑色帝袍,戴上银色王冕,神态威严。 卿寒登基后不久,就召来剑生,对他说:“你外祖父已逝,将来我也必然如此,那时,身为帝裔长子,你将继任魔君之位,那时,你要爱民,也要教会他们爱,教会他们众生平等,你可以指挥整个魔族,像挥舞你手中的剑,但前提是,你需要变得更强,给他们安全感,明白吗?” 见剑生点头,她又说:“昔年,蛮荒封印战之后,妖族修仙的修仙,除了依附于龙族的鲛族成群外,大多零零散散地分布于世上,如今,各域小妖渐渐开始明白大族为好的道理,甚至已经开始以妖名集结,只待妖王显世,那时,妖族将走向复兴也未可知。而你,身为魔族帝子,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做好与妖族结盟的准备。不仅因为,你与他们本是亲族,而且因为,妖族与魔族也是平等的,向来六界中妖魔并称,本是兄弟种族……” 扶苏城中桃花树 辗转若干年后,剑生、泣露也慢慢长大了,昔日为了修习剑道曾彼此对决的兄妹俩,虽然仍会通过互相竞争的方式寻求进步,但却从心底里深谙彼此都是对方至亲至近的亲人。 在玉卿寒严格的训练下,他们十万岁年纪取得的成就就已经在魔界闻名遐迩。譬如,剑生曾在魔族群英大会上经过层层选拔,战胜诸多魔龄远在他之上的魔界将士,拔得头筹。 再比如,泣露天生喜欢杀伐征战,且爱出风头,曾作为洛卿的副手,革除魔族异端,肃清叛党,立下显着功勋。 当这些传到王座上的卿寒耳中,她却只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再接再厉。”然而,在退朝之际转身离廷之时,她眼角却溢出晶泪。 剑生、泣露年纪再往上,都足以独当一面了,也开始叛逆起来。那时,魔宫乃至整个魔界都任他们驰骋,他们仍然向往更广阔的天空,卿寒便放他们到魔界外面闯荡,并说道:“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心健康,我们期待强者归来。” “是,”泣露答道,“还请母亲康养圣体。” 离开魔界之后,兄妹俩一同来到了绿锦山,这是他们生命的起点,他们想在这里找回零光片羽有关儿时的记忆,却发现甚是渺茫。 如织旧居也荒了,屋里屋外都是杂草,只有灰色的野兔在里面做窝。 出到屋外,剑生对泣露说:“我们就此别过,各自增长见识和本领吧,有事传讯。” “正有此意。”泣露说。 于是,二人在这里开始分开,剑生往南,泣露往北。 自剑生、泣露出生已过了十八万年了,此时的人间早已沧海桑田,改朝换代了。但也有许多东西自古以来一直存留。譬如,游夔、御妖阁。 在上即遣传讲六界平等那个世代,封越汐、以绛华等正经神仙大多早已返回天界去了,卫棋也已得道成仙了。人间御妖阁内当值的大多是正在修行的修行之士。 如今人间御妖阁,因为全由凡人支撑,势力与有神仙坐镇之时不可同日而语。但好在,上即遣曾于妖魔两界传讲良善之法,妖魔两界越来越注重修行己道,往后许久都处于和平友好的状态,即使出没人间也温文知礼。人间甚是康平。 剑生一路往南,来到一座名唤扶苏的小城,小城多雨,终日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中,如梦幻中的由绢帕掩面的佳人,又有红桃绿柳,小桥流水,是他初次见识到的秀丽景象。 他觉得这里甚美,就在这里暂居了下来。 他第一次来到红尘纷扰的人界,并开始学着与人族打交道。 以先在魔界的时候,他也从方方面面听说过人族的一些故事,譬如他们中有的男子会为了等待爱人到来,即使洪水涨漫,也抱着柱子恪守诺言。譬如他们中有的女子会为了男宠暗中设谋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譬如他们中有的男子会娶青梅竹马的女孩为妻,后又冷落,娶新邂逅的少女为妻,后又冷落,娶又一芳华少女为妻。譬如他们中有的女子会替父从军,洗去红妆,如男子般随行军旅,并取得功勋…… 他明白,无论他喜不喜欢,人族都是人族,跟他并没有多大关联,就像此行人间,他也只是来历练而已。 他看见桃花下有一条河流,河流上架着一座石拱桥,桥的两面都布着一层斑斑驳驳的青苔,桥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好生热闹。这时候,他看见那些生龙活虎的凡人,一个个粉面含春,衣冠楚楚,看起来甚是可爱。 但往细里想,每一个看似平凡的外表下却都藏着独特的灵魂,因为这些独特灵魂的存在,他们在世上也将有多样的选择和表现。 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只小鸟妖挪到他身边——当时他正躺在桥边那棵桃花树上。 小鸟妖对他说:“公子,你看了这许久了,可有什么感悟吗?” 剑生回头,见是妖族,便觉亲切,因为他母亲说过,他的祖母本属妖族。 “没有,只是觉得新奇,这景象本是我未曾见过的。”剑生说,独自了许久,有个人陪自己说点什么也是很好的,他感到。 “太阳底下无新事。等你看久了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不过,倒是有一桩美事,我是百看不厌。”小鸟妖说,神情美滋滋的。 “嗯?什么事?”剑生好奇地问。 “在这座桥上,每天会有两位官家小姐前来布施,不仅布施贫民,在每天人潮褪去后,还会给水下的、地上的生灵们洒些吃食,实打实叫人喜爱。”小鸟妖说。 剑生乃笑问:“你们妖族也吃人类的食物?” 小鸟妖说:“有时候也吃。” 剑生又问:“那你们是怎么看待人族的啊?” 小鸟妖歪头想了想,说:“就我而言,我喜欢人族中好的,不喜欢人族中不好的。像这两位小姐,她们人美心善,我很喜欢。” 剑生嗤嗤笑着,说道:“你这想法倒也可以。” “可不是嘛,所以我就时常觉得,天生万物,族分六界,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像这样和平共处也好着呢嘛。”小鸟妖颇有些认真地说。 剑生侧头看向小鸟妖,问道:“这便是你日常在这桃树上看来的感悟?” “怎的?说得不对么?”小鸟妖瞪圆了眼睛问道。 “对,但只是设想得太好,我既向往也难过。”剑生说,他停顿了一会儿,忽又笑了笑。 “有时我也想,若是六界可以兴起那样一个人,一统六界,使世间再无纷争,唯有和平,那样就好了。”小鸟妖感慨道。 “但愿吧。”剑生说,嘴角扬起了向往的微笑。 一人一鸟在树上又闲聊了一会儿。随后,他们看见一辆马车停在桥头,小鸟妖立刻兴奋地指说道:“快看,那就是那两位官家小姐的行乘了!” 剑生往桥那头看去,见那是一辆朱红色马车,打着鹅黄色轿帘,车夫将轿帘打开,先有两个丫头下来,接着两个丫头共同扶着一位穿着紫色绸缎的姑娘下到结缕草地上,姑娘下来后,又亲自扶着一位穿着蓝色绸缎的姑娘下来,只听那后下来的姑娘唤那先下来的姑娘为:“姐姐!” 桥头一棵高大古老的绿杨枝叶披拂,剑生望见,紫衣姑娘的身影在绿杨参差垂枝中婀娜多姿。 红雨佳人立桥畔 “可我要走喽!”剑生说着,就要从树上跃下去。 小鸟妖连忙拉住他,问道:“怎的?怎么人才来你就要走了?” “我看这个做什么?小姐布施,民众感谢,就像戏折子上写的一样。对了,我这就去戏楼子里看一出《牡丹亭》去!”剑生笑道。 小鸟妖也是寂寞久了,好容易逮着一个能陪他一起瞧热闹的,哪肯轻易放过,便不依不饶:“好歹陪我看两分钟,你就知道那是多么感人的一幕了。” 看着小鸟妖眼里似乎莹泛出了感动的泪水,剑生动摇了,便留在树上陪他看起了桥上的真戏剧。 从轿子里先后走出来姐妹俩皆是妙龄少女,先出来的那个由丫鬟搀着下轿后立马转过头去扶还在轿子里的姐妹,待里面的那位也下来后,两姐妹相视一笑,相挽着走上拱桥中央。 这时候拱桥远近散落的人们都像飞蛾看见烛火似的纷纷向她们聚拢,这时候,她们便吩咐随侍的仆从将已准备好的衣物干粮等拿出来,又让前来的人们像往日那样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来领自己该得的份。 桥上的人便分成两队,一边闲聊,一边等着领受自己的恩赐。剑生转头看旁边的小鸟妖,发现他正一边热泪涟涟,一边深情感叹:“哦,多么美好的一幕,多么可爱的人们啊!” 剑生有些不解,好奇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日复一日地看着同一幕场景,还能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剑生又想离开了,可他才稍微动了一下,就被小鸟妖紧紧拽住了,他便挣扎,小鸟妖便扯他,两番争执下来,一人一鸟都重心不稳双双从树上跌落,“噗通”一声掉进泛着粉色桃花瓣的大河里去了。 这一阵落水声可把桥上的孟氏二姐妹吓到了,待她们反应过来,连忙吩咐身边的侍从下河救人。 孟家大小姐孟吟舒看着打捞上来的一人一鸟,担忧道:“不行,得赶紧给这人换身衣服,给这只鸟儿羽毛擦干净,不然他们会着凉的。” 剑生心中清明,闻言躺在草地上暗自发笑,心道:“连一只小鸟都顾念得到,这小姐可真是又热心又可爱。” 她身边的侍从照她的吩咐拿手帕裹住了小鸟妖恢复原形的身体。 在孟小姐伸手查探剑生额头温度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并睁开了眼睛。 孟吟舒明显一惊,立刻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被她妹妹扶住。而她面色已经羞红了,并不敢抬头见人。 而他从地上坐起来,见她这模样,心中怦然一动,想要道歉,又想要看她接下来如何表现,遂坐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她。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心中皆惊骇道:“这小子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道这孟小姐是当朝丞相的千金吗?怎敢轻薄至斯?” 吟舒身边的妹妹笑舒及丫鬟们亦惊慌不已,想救这落水的陌生男子,又担忧他有适才那般触碰的举动,遂始终站在离他较远的一处。 待吟舒稍稍镇定下来,便命身旁的侍女问剑生家在何处?她意思是要送他回家去。 剑生说自己在此地流浪,居无定所。 吟舒又让侍女传问,问剑生可愿随她们回相府洗换休整一番。 这时,笑舒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这男子来路不明,爹爹他恐怕……” 吟舒笑道:“无碍,我们不过带他们回去休整一下,你瞧他也怪可怜的。” “不如我们让几个小厮带他到附近的客栈休整一下如何?”笑舒又说。 这话叫剑生听见了,他便坐在地上唉声叹气起来:“可怜我漂泊至今,居无定所,若能有一长久安身之处就好了!” “如此,你便留在我相府做个仆役如何?”吟舒诚恳道。 “如此甚好,在下谢恩了。”剑生站起来,朝吟舒鞠了一躬。 小鸟妖这时也悠悠转醒了,刚好听见了剑生和吟舒最后那轮问答,遂兴奋得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孟小姐被它吸引了注意,遂伸出手摸摸它的头部,笑道:“那你也跟我回相府吧。” 剑生看她的注意力被小鸟妖吸引了去,心中便有些较劲。 他发现自己心里有些希望她只对自己温柔。 吟舒转头来向剑生说:“来,你先上轿,我和笑舒步行回相府。” 剑生道:“小姐千金之躯,当乘轿乘,我年富力强,可以随行。” 吟舒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湿漉漉的样子,见他坚决,便和笑舒登上了轿辇。 剑生跟在家丁后面随行,小鸟妖早已飞到了他肩头,并立在上面。 到孟府的时候,剑生乃发现,整座府邸被平安符笼罩着,考虑到他和小鸟妖的身份,便悄悄停了下来,带着小鸟妖遁走了。 轿辇在府邸门前停下,吟舒带着笑舒从轿子中下来,回头要招呼剑生,却发现已不见了剑生和小鸟的踪影,便有些怅然。 笑舒也发觉了这一情况,便提醒道:“姐姐,他已经离开了,我们回去吧。” 吟舒仍向远处眺望,关切道:“他衣裳还是湿的,该如何是好呢。” 笑舒说:“那男子高大健硕,血气方刚,定会平安的。” “嗯,但愿如此。”吟舒这才收回了目光,希望道。 三日后,有一男子捧着两卷诗文来到孟府跟前,敲响了孟府的大门。在他肩头,立着一只小鸟。 诗文放在一个木头匣子里,皆是他自己所作,其中有一首《思美人》,诗曰:“美人笑兮星辰亮,美人语兮薰风暧。 美人缓步兮轻罗战,美人回眸兮佩环勾。” 男子来作仆从的,曾与孟府大小姐有约。守门的侍卫听他说“大小姐”,便赶紧往府中通报。 吟舒亲自出来相认,便认出了剑生和他肩头的鸟儿,一时欣喜非常。 吟舒迎他到府上,让人为他呈上为仆从的衣裳,说他从此可在相府留下。 剑生向她鞠躬,嗅见她身上的馨香,一时眷恋。后来,他记得那香味许久,直到天涯。 原来,同小鸟妖离开后,他佩戴了易环再回来,所以可以顺利进入有平安符保护的相府。而小鸟妖修为尚浅,挨着他,也可在进门时的金色符光前得到保护。进入相府之后,小鸟妖便获得了自由。 台上话本台下绎 再说泣露这边,她一路往北,竟来到了游夔故址,如今此地依然名唤游夔,只是与即遣那个世代已大相径庭。这里对泣露来说是十分新鲜的。 如今这里虽失去国都之位,却仍是一座重要的城池,白日里街道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红男绿女络绎往来,光阴似箭,但人间似乎从来如此。 走在游夔的街道上,泣露在心中油然而生感慨:早知六界民都爱往人间跑,今时我是理解了,虽说凡人是平朴的一族,却实在有趣得很,你看那摊子上摆放的一列列草编的玩意儿,小狗、兔子、蜻蜓、蚂蚱,真是惟妙惟肖! 还有这个画糖画的,怎么大手一挥,三两下就画成了一个金光闪闪、薄如蝉翼的美人像呢? 泣露拿着那个照着自己形象摹画出的糖美人,心里甜滋滋的,走着走着,又看到一个街头说书的,有许多人围着在,很有意思的样子,她便一边吮着糖画,一边凑进了人堆里,津津有味地听着。 说书的是个白净青年,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拿着块醒木,正滔滔不绝地叙述着,战皇独裔征战史事。 他说:“战皇独裔继战皇上姓,名即遣,意谓诞时父母即受遣离子……” 他又说:“雪域的抚育在即遣心中埋下了对妖族深爱的种子,尽管他诞生时父为神,母为仙,是实实在在的天族后裔……” 他继续说:“即遣在人间遇见魔族公主玉卿寒……” 这些可算是泣露家史的桥段,她已耳熟能详了,她觉得自己甚至能说得比他还详细,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听一个陌生人说起自己的祖辈,她能感到一种额外的沧桑浮沉感,进而有更多思考的角度。 于是,她听他说到即遣与魔族联姻,又听他说起即遣在天界与魔族之间传讲“六界平等”,听他说起即遣坐监,玉卿寒登基,继续即遣忠爱之事业,她眼眶不知不觉就温热了,手里的糖人也在口齿间融化了。 末后,说书青年感叹了一句:“只可惜,即遣堂堂英武少年,若当初肯与神族相近,像青都封越汐殿下那样,或可长享尊荣。” 听到这儿,泣露就有些不悦了,毕竟她见过父亲走后,母亲以泪洗面的光景,之后的岁月里,不仅是她和兄长,整个魔族都知道母亲一直强抑着巨大的悲伤,在努力支撑。她相信父母之间是真爱,且她一直坚信父亲和母亲是天作之合。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最后醒木一拍,如是说道。 “等等!”泣露站上前来,直视说书人的眼睛,大声喊道。 说书人抬头,便见一女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势好不汹汹。 说书青年看见眼前少女的第一眼有片刻惊恍,但旋即冷静下来,劝慰道:“这位客官,请冷静……” “冷静?”泣露挑眉,不满道,“你可知道即遣少侠和卿寒公主是真心相爱,是注定会在一起的?” 这时围观的群众里爆发出一阵议论声,就听有人低声说:“魔族……” 泣露便转头朝人群道:“魔族怎么了?” 众人慑于她的威势,便都噤声。 “你是即遣的后人吧……”这时身旁的说书青年用仅她能听到的声音温和地说。泣露愣住了。 这个说书人居然能迅速识别她的身份,莫非有什么特殊来历? 待到众人散去,二人一同来到附近的一座小酒馆,订了包间。 “你是什么人,怎么识出我的?”泣露开门见山。 “你和他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青年说。 泣露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她的父亲。 “你,见过我父亲?”她歪头问。 青年笑了,说:“岂只见过,还曾相约共同游历江湖呢。” “不真!若是那时候的人,到今日应只有白骨存留了!”泣露不信。 “怎么不真?”说书人反问。 “因为你是凡人啊!”泣露脱口而出,她很确定眼前的男人是凡人。 “是,可谁说凡人不得长生?我名宣璘,本是修道之人,道术里有长生诀,因一时参透,所以偶得长生。”男子缓缓说道。 当初他本可以飞升成仙,同卫棋、以绛华他们一起登上九天去。但他选择了留在凡间,仍做一个凡人,因为他希望,当有一天即遣获释归来时,在人间能寻见故知。 泣露面露讶色,也信了几分,又问:“可你怎么能说,父亲若是亲近神族就一定会幸福呢?你又怎么知道,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就何其幸福!” “那世代,我在御妖阁当差,阁主是上神封越汐,他有着和即遣相似的身世。我给御妖阁当差时,和即遣的交情也在延续,在他与魔族走近之后,我和他音讯渐少,后来他与魔族联姻这样的大事,我也未能知晓。”宣璘说,面有愧色。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希望亲近的朋友可以安心地当他的差,而我坚定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泣露安慰道。 “可我希望,能将他带到光明中去,带他看看,这世界是多么美好。其实许多天族都很关心他。朝曦殿下曾找过我,因为听说我是他的故交,他问到即遣以前的生活经历。”沉默了许久,宣璘说。 泣露有些意外。 “丫头,你今年多大了?”宣璘问。 “十八万岁。”泣露回答,“还有,叫我名字——上泣露,即便你是那时候的前辈,也不许喊我丫头!” “好野蛮的丫头!”宣璘笑骂道。 “胡说!”泣露气鼓了两腮。 然而,这时候的泣露在宣璘眼里确然是个野蛮任性却单纯天真的女孩。毕竟,他比她长了十八万岁多呢。 更特别的是,他透过她能看见故友的影子。所以他很珍惜她的出现。 “对了,你说越汐伯伯‘和神族相近’是怎么回事?他本身就是青都殿下,‘长享尊荣’的呀。”在宣璘带笑的凝视中渐渐温和下来的泣露开始展开了她的思索,问道。 携君共看金盛事 大概是因为即遣这层关系,泣露从此就和宣璘一起行动,宣璘自诩为泣露叔叔辈的人,有时玩笑着要她尊称自己为叔叔。 可泣露才不,她向来眼高过顶,在魔族,除了自己至亲的母亲与哥哥,她连族中的诸位长老都直呼其名呢,哪肯在宣璘这个凡人跟前降了辈分? 但好在,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她好歹愿意称他一声“宣璘哥哥”。 这天是花朝节,泣露陪宣璘一同在集市中摆说书的摊子。泣露随身带有魔族的珍宝,在人间任意行走顺畅,宣璘却要以此为生。 那时,她对宣璘感到好奇,因为见他长身玉立,性情温雅,这么多年却独身一人。 一场旧事说罢,宣璘挣了些银子,就对泣露说:“道观里的大师兄娶了妻子,曾经很爱她,对我们说:‘我头一次像这样爱一个人。我要保护她,我要努力挣得这世上一切美好之物,然后都加给她。后来,他们一起修炼成仙,成为长久恩侣,他也真的做到了,将天上的仙邸都给她居住,将金银珠宝都给她为财富。 二师兄在飞升历劫时遇一女子,当时他因为劫数昏迷在一片山谷,有一红衣女子发现了她,她用爱呼唤他,将他从凄清的山谷带到一片花海,守候照料他,直到他苏醒。二师兄很爱她,就和她做起了夫妻。又和她一起修行,那女子原本也有修行之法,他们就互相交流、偕同进步。家境又甚富足。在餐桌上,二师兄察觉她爱吃哪样菜,就立刻捧到她面前,任她撷取。她也爱二师兄,在撷取她和二师兄都爱吃的菜时,会喂二师兄一口,或取些到二师兄碗里。 三师兄一心问道,喜与乐道之人探讨世间真义。 四师姐同样是历劫,昏迷在一片花海,后来一隽秀男子过来,背着她走过十里路,来到一座红灯辉耀的城池,他在那里将她放下,她就在那里恢复生机。在路上的时候,四师姐已经模模糊糊察觉到男子的救助了。在城中的时候,四师姐与人说话,那男子就在旁边为她捧场。他们后来相爱了,结为夫妇。男子原是那城中的铸剑师,四师姐就成了铸剑师夫人,他们一起锻造了许多名剑。 而我,我也在等待我的爱情,等待属于我的浪漫恒久的爱情故事。” 说时,宣璘已经躺在路旁一片干草地上晒起了太阳,嘴里含一根狼尾草,双手抱在脑后,微眯着眼睛,展开了遐想。 泣露才发现,宣璘说故事这一段时间,已经收好了摊子,往住处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现在在路旁休息一会儿。 同时她感到惊奇:宣璘是如何知道她想知道他感情状态的想法的? “我喜欢有耐心的人,包容我、忍耐我的脾气,始终在我身边,拥护我、支持我,爱我。”泣露说,说完,她偏过头看了宣璘一眼,想听他说出他喜欢怎样的人。 “那你可要好好去发现这样一个人咯,加油!”宣璘微笑说,眼睛仍旧幸福地眯着。 这天,泣露向宣璘说:“听我的,我们一起将说书这门行业做大做强!我们共同成为这门行业的状元!” 宣璘点点头,说:“嗯,好。” 泣露设想在游夔城中先租一个稳定的店面,然后两个人将店面装饰一新,宣璘专心说书,泣露在堂下专心给客人端茶递水,提供时新的鲜果或干果。 说到这里,泣露又产生了一个设想:要在店里办个鲜果干果铺,出售给来听书的人们,由此还可再多挣一笔银钱。 最好租个两层楼的店面,站在一层楼中心抬头望二楼像天井的样式,二层楼四面环绕的房门前是接连成方形的栏杆,再往上是透光的屋顶。宣璘就站在一楼中央,天光之间说书。二楼是雅间,价格高出一楼坐席一倍,却可以免费享用茶饮与果食,需多少取多少。 “好,”宣璘说,“我却需好好打磨自己的说书技艺,好吸引更多的客人来。”宣璘说。 “好,”泣露赞赏地拍拍宣璘的肩膀,说,“今天,我要跟你学习说书,这样,堂上说书、堂下跑腿,我们轮换着来,也好有些新鲜劲。” 宣璘说:“我说了十八万年的书了。” 泣露说:“我能学会!” 宣璘欣赏她的自信,笑着说:“我愿意教你。” 于是二人合作,还真将这样一家“说书铺”办成了,泣露出资、选址、设计店铺内外的装饰,宣璘听她指挥,搬运货物、摆放器具、张贴书画,还有,打扫卫生。 二人一起为了事业更好的未来而共同努力着。 泣露怜恤宣璘凡人之躯的辛勤,在事业红火一些的时候,就花银钱雇了六个帮手。宣璘说:“我可以。”泣露说:“可以就可以,就当在这时节为这六个年轻人提供一个工作岗位,给他们三餐的饮食和生活的资财。” 宣璘发觉她的善,就很喜悦。 生意做大做火,甚至有王公贵族来“说书铺”听书,泣露就正儿八经当起了掌柜,又招募了六个伙计做跑堂的。 一天,泣露从外面回来,将进门时,听见宣璘对在馆内干活的两个伙计说:“你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泣露听了,神情严肃地跨步进了门,店里的伙计包括宣璘在内都安静了。 泣露坐到店铺中大堂上摆放的她专属的椅子上,自顾自地摆弄手上的物件。 宣璘在寂静的角落里温柔地看着她。 “我想娶你为妻,任这一生岁月漫长,我想与你携手同历风霜,同饮妍暖。有些记忆美好,像风吹开了满城花海,像月照亮重崖遮挡下的深渊,像喜鹊给静谧中的古屋带来新生的啼鸣。像你将我带到一片浩大的光明中。我看见你的聪慧、你的果敢、你的率性、你的善良。我发现我是如此爱你,像爱一块全然圣洁的宝石。” 宣璘在心中对自己说。 那时,泣露也在悄悄地观察他。 深情融暖相和睦 宣璘时常想起和泣露初将这家说书铺开起来的时候,他师父曾来找过他。 当时他在里间,听见泣露热情的声音:“客官您好,恭迎大驾。” 宣璘才要为店铺里来了客人高兴,又听见外间忽然静寂了下来。 他凝神静听,细一辨别,发现是师父在同掌柜的泣露说话,师父的声音轻细、绵柔,宣璘依稀听得他说:“我是宣璘的师父。” 宣璘赶紧走出去,到他们旁边,对师父说:“师父,您来了。” 师父点点头,宣璘问:“您早上吃过了吗?” 师父点点头,说:“吃过了。” 宣璘又问:“吃的什么?” 师父说:“一些青菜。” 宣璘便说:“您弄些荤的吃,好好照顾好自己。” 然后送他师父出去。 泣露对他师父说:“请您放心,宣璘在这里,我们会很照顾他的。” 宣璘便猜测,前番师父应是对泣露说了要带自己回去之类的话。 宣璘仍旧送师父出店门,在心里只希望师父能好好度过这一生。 师父将乘上仙鹤之前,转头,从腰间取下一袋银子,要给宣璘。 宣璘仍旧让师父收回,又让师父回去路上小心。 宣璘见证了师父曾经为了经营好飞仙观,遍访名山,寻求修仙之法,后来徒弟们一个个成仙的成仙,安凡的安凡,师父那时回到了自己热爱的家园——飞仙观。 宣璘感到师父希望往昔环绕自己身边的徒弟们仍然更能够回来飞仙观中,宣璘也想回去陪伴奉养师父,只是,他想到,他更应该帮助师父明白——师父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师父想成仙,或者想过上热闹幸福的生活,他都愿意帮助师父。 回来后,泣露拉住他,问:“宣璘,什么事啊?”宣璘摇摇头,说:“没什么。师父给我银子,我仍推回去了。”他还想说:“我希望师父一生中的良善能为其带来福报,希望他在世上能有更多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师父离去后,宣璘回到说书铺中,又更多地关注起泣露来。 在这家店铺初开张时,泣露曾对店里的伙计们——包括宣璘在内,说:“如果有人对你们说话无礼,即使是店里的客人们,你们也要以保护好自己的身心健康为要,可以跟我说,我来跟他们对话。” 宣璘当时头低着,心却向着泣露。他感到一种来自强者的勇而有担当的安全感,他感受到另一个生命个体内在绽发的瑰丽的光辉。那时他发觉他很喜爱这个女子,也愿意为她尽忠。 泣露从店铺初开张时起开始注意到宣璘。 她爱自己,所以当然爱身边每一个人,特别是当时和自己最亲近的宣璘。她愿意当自己发展得好时,尽力带身边人一把,给身边人带来幸福。 所以,当她看到宣璘如此忠实地为她办事——他擦桌子甚至能想到连桌子的背面也擦一擦,她就很感动,感到自己对身边人的爱是值得的,也更积极有力量了。 宣璘想保护泣露,泣露很珍惜宣璘。 “什么时候我将说书铺做大做强了,开了许多家这样的铺子,我们就请更多的掌柜的和说书人管理这些铺子,我带你再拓展更广阔的领域,你看好吧?”一天,泣露站在游夔境内的一座山顶上,环视四方,壮志凌云地对旁边的宣璘说。 宣璘微笑,他期待泣露能够自我实现,成为这世代碧空中一抹亮丽的风采,他期待泣露能够在自我成就中获得幸福感。他期待看到那样一个美好繁华的女子。 泣露回头望他,眸中满是认真的深情,她揽住他的肩膀,慷慨地说:“那时我还是你的老大——我永远是你的老大——我要保护你!” “我愿在你面前能有这样的殊荣,”宣璘说着,低头了,“我却是一个凡人。” 是啊,你圣洁美好,为天神后裔,我却是一个凡人。我多希望,我也可以一直陪伴你。 “宣璘,因你是凡人,我更乐意保护你。”泣露说。 “我想带你去一个纯明的国度,那里众生平等,身为神族和魔族混血的我和身为凡人的你可以长久依偎在一起。我想在那里,和你一起扶持善良,惩罚罪恶。”泣露在心里对自己说。 “原来有一天,我也可以有依靠了。”宣璘笑着说。 他想起,在即遣那个世代,他先在南域,后在游夔,担任御妖师,保护一方百姓和国土,那时候他是周围人的依靠。后来,他云游世间,传讲往昔经历过的美事,希望人间能有更多人向善向义向好。他也曾希望,有人能与他并肩,与他互相支持,共同前行。 他知道,他需要一个可以信靠得过的人。而眼前,泣露昂然挺立的形象在他眼前是如此光芒万丈。 “你似乎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泣露看着他低头安静的样子,有种娇羞的既视感,爱心大动,温柔地问道。 “是,”宣璘抬头看她,说,“这十八万年来的阴晴雨雪,风霜霓霞,我都想说给你听。” 泣露感受到他内心中的情感,认真下来,说:“我愿意听,你可以用你喜爱的方式表达,我愿意用一生去慢慢倾听你。” 说着,她又补充道:“无论你想怎么告诉我,都可以。” 她望着他,他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的眼睛像沧海明珠一样散发着澄澈的光辉,其中流露出月华般的温柔。 “我也一样,我也愿意听你说出你心中所想,随时随地。”宣璘微笑着说,那时山顶一阵微风吹拂他面前的发丝,那又长又细的青丝疏散开来,斜斜地覆盖他上半张面颊,双目在青丝后如牡鹿双眸般有种清亮又迷离的美好。 她一眼望去,只觉他又倜傥又温柔。 “好,那我们以后好生攀谈。现下我们赶去人间购置武器去。”泣露说,眸中熠熠生辉闪着光芒。 “购置武器?”宣璘疑惑。 “对!”泣露点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新办的事业就是开个武馆,我可以教来武馆的人们使用各种各样的兵器。” 宣璘被她的想法点亮了思想,顿时来了兴趣,说:“可以啊!” 泣露唇角一扬,下巴一抬,高兴地说:“那当然!论说书,你比我强;论武术,我可是佼佼者!” 那时他们看见云海对面连绵的青黛色山头上戴着金色的落日余晖,像戴着一顶华丽的金色皇冠一样。 那金辉如此浩大,甚至照彻了他们面前的云海,将其染成了一片美好的金色琉璃。 泣露拉着宣璘往山下跑去,他们的墨色剪影在天幕金辉前移动。 路上,宣璘说:“说书铺你当掌柜的,那武馆我要当掌柜的。” 泣露凝思了一会儿,说:“你先给我当助手,当得好我就让你当掌柜的。” 宣璘说:“好,两个都是你的想法,你的想法你做主!” 泣露回头看他一当下眼,满意地说:“知道就好!” 泣露在前面肆意地奔跑,宣璘在后面温柔含笑地看着她,只觉脚步踩及的地土胜过以往走过的万水千山;他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是他想藏进心里的温暖。 那时泣露穿着杏黄色的衣服,那时间的美好像色泽较淡的琥珀落在他心上、脑海中,成为他生命最具光彩与希望的盛丽年华。 而她不时回头看他,说:“宣璘,我好喜欢你啊!” 那眼神好像在说:“我要一直守护你!” 而他,也从心里信了。 情愫暗结海棠花 是家臣。 剑生对自己的定位。 要忠实地对待主人家。 剑生对自己身份的期许。 剑生了解到,相府目前管家的是大小姐,也是他之前赠诗与之的孟吟舒。 孟吟舒年方桃李年华,是誉满京城的才貌双全的佳人。 孟丞相和孟夫人一生恩爱,且唯吟舒、笑舒两女,是以在吟舒行及笄礼之后就将吟舒当相府继承人培养。 吟舒感父母恩德,亦勤奋努力。 那时女子亦可做官,明断法理。 孟丞相曾教导她:“为官记要清廉,待解甲归田时,唯满庭桃李是最宝贵的资产。” 吟舒谦虚听记。 但吟舒年纪渐长,也曾想及爱情之事。 她期待,且等候一个良人,一个兼具智慧、美德与力量的强大的领袖般的良人,她可以依靠在他胸前,而他也会用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她,保护她。 她可以在她面前撒娇,说:“我只许你看我一个人,在乎我,爱惜我!” 而他则会立刻就近她,抱住她,温柔且笃定地说:“我的眼眸当然只看你一个人,因为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我当然也会在乎你、爱惜你,爱你,甚至疼你入骨。” 她渴望与他亲密,极尽可能的亲密,在一个极致私密的空间,彼此心意相通、互相慰藉,因为对方而感受到世界的完整。 而且他们当然可以如此,因为他是她的良人,而她是他的爱人。 这份深情在心中蕴藉,如云化雨般在她心中垂下暧暧春雨。她将情丝遣于纸笺,愿心灵能明朗轻省一些,为此曾写过一首闺中诗,名《思良人》,然诗成面赧,终压之于海棠花下。 直到她收到剑生送来的两卷诗文,读到其中一首《思美人》,她才颤栗着刨开花下土,取出那笺《思良人》,仔细清理好,同那笺《思美人》叠放在一起,存于匣内,匿于床下。 随后,她坐在床沿上,胸臆如云浪翻涌。 剑生来相府,起初是听管家调遣,管家让他扫这处的地,他便低头扫这处的地,力求将灰尘也清扫干净;管家让他搬那处的花盆,他便捋起袖子搬那处的花盆,搬到管家指定的位置,还能转一转花盆,顺一顺花枝,将枝叶茂盛的部分朝向显眼的位置;管家说:“你来,我教你这事该怎么做。”他便低头虚心聆听,并说一声:“多谢告知。” 吟舒有时在府中行走时,会看见他们的行事,有次她行在院中,看见剑生认真地在擦拭窗户外边,就驻足多看了会儿。 随后,她与父亲孟丞相说了这件事。她开始当家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看见有人擦拭窗户的外边。 剑生虽则初见吟舒即心慕于她,甚而心中思念,笔下宛转,写就诗文相赠,乃至履赴前约,身临相府,但心中深知,主为主,仆为仆,井然有序;女为女,男为男,清白要紧。 所以,当他发现吟舒站在自己旁边时,他会悄悄绕远,到其他仆从一处。当他发现吟舒站在院中看自己时,他会边扫地边整理庭院中细节处的卫生,边挪移到海棠树后,借盛放的花枝和树干遮挡住自己的身形和面容。 但他仍然感知着从风中传讯来那边她的动静,并时时在意着,为其情绪起伏,尽管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当做一个踏实又忠心的仆人,心念要清正明朗。 当初赠去诗文,是为悉报前恩,如今他虽仍喜爱这女子,却也想静候佳缘,待一切安平之时,明媒正娶地迎娶她。他喜爱像吟舒这样的女子为自己的妇人。 有一天,魔族母亲亲自来为他送庆生礼——那天是他的生辰,母亲送到相府门口,在门口附近的家臣喊他,他就赶忙走了出来。原来母亲做了一篮桂花糕送了来——刚好那几天他思念着桂花糕的美味。 母亲让他给相府的众人都分享一些,随后回去了。 他也照做了。给身边的家臣们都散了一块,自己也吃了一块。随后发现还多出一块。他想赠予吟舒品尝。就将那块桂花糕连同深红棕色的篮子一起放在堂屋角落里一个隐蔽的桌子上。 待吟舒归来,坐在堂屋她常坐的位置上,他来到她身边,微微鞠着躬,轻唤:“大小姐。” “嗯?”她转抬起头,含笑看着他,眼神认真,似在期待着什么。 那一瞬间,他闻见她身上如森林茂兰般的郁烈芬芳,瞥见她皓白如玉的面庞,和那面上如上弦月般两尖向上的樱桃色嘴唇,以及那对含情如春风脉脉的剪水眼瞳。 他不敢看,立刻将眼睛放得更低,看着她的金绿色衣裳,他朦胧记着,自他来此之后,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穿着这件衣裳。联想到今天是他生辰,他心中怦然一动。 低下眼之后,他心中浮现“非礼勿视”的字句,但脑海中仍盘旋着低眸前偶然看见的她的艳丽面容,他努力让自己想些别的,却想到:“其香可闻。”又想到:“她今天似乎着重打扮了一番,是为我生辰么?” 他唇边含笑,诚实道:“今天我生辰,我母亲送了桂花糕来,放在那边桌上,你若愿意,可以去取着吃。” 话既出口,他心中便有些悔恨,他自己也听出这话语中的傲然与孤冷,他明明是想赠送予她,想给她带来好的感受,怎么出口就成这样了? 吟舒先是愣了一下,他察觉到她的意外,心便疼了一下。 “哦,”她笑出了声,说,“好,好的。” 就是那一天,厨房里供给家臣的食物多了牛肉,他想知道那是巧合还是主家有意准备的。 有一天,孟氏姐妹的母亲、孟丞相的夫人在大堂中问吟舒:“吟舒,你可也想过成亲之事?” 剑生当时在堂中,听见有关吟舒的亲事,心中一紧,悄悄走开了。 在稍稍远些的角落里,他忽然听见吟舒说:“您说这事做什么?” 他心中稍安,却又思索:“我在意什么呢?我今身负重任,如何能娶这样盛丽的女子为妻呢?” 思嫁求娶真心许 “如果这世间真有爱的话,真希望你能陪我久一些。” “唯有相思为君结,梦魂力逐到天涯。” 那是剑生离去后,吟舒的思绪起伏。剑生离去后,她转身给孟府又增添了一道隐身符,人族可以看见孟府及其中的人,异族却只有进入孟府之后,才可以了解孟府的状况。 剑生几次因为思念想回来看望,都因眼中看见的空宅而回返。 得知剑生将离去前那一夜,吟舒在门口坐了许久,安安静静的。剑生几次从门口经过,心中都想:“风从门口过,寒凉,于尔这样尊贵之人坐里间薰暖更为合宜。” 想开口,却又羞涩,选择缄默。只是在每次发觉帘幔有开口的时候就过去,悄悄将帘幔拉好,护她安然和暖。 他多希望,海棠花将她环绕,守她今世一世笑靥。 而她想告诉他,她真的想过很多跟他在一起的事。 她想过,她站在窗前赏花,眉眼含着少女特有的幽愁时,他从背后温柔地抱住自己,体贴她的情绪,默默陪伴她。 她想过,春天和他一起去赏扶苏城中的樱花,在其它时节和他一起去别城别地的各大着名风景处游玩一番。 她想过,他曾说过“居无定所”的话,来相府后又寡少言语,一味埋头苦干,便料想他家境贫寒,就想将来教他为官爱民的方法,好教他光耀一方,获得自我成长、自我成就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她还想过…… 想着想着,泪湿了枕巾,她还想说,却又告诉自己要坚强。 这时,有个声音轻柔地对她说:“你说,我在听。” 是剑生的声音。 于是,一个少女微微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有一些在梦里,但她可以开口了,她缓缓开口道:“我还想过,你为我做粥汤,为我洗衣服,你管理我家的各处庭院,我在前朝可以放心为官,安心为民创造福祉。我所有的资财和荣誉亦都和。你共享。” “那时,我因你有依靠,也因你有昂扬向上的勇气和落落大方的风华。” 原来,是剑生的灵来到吟舒的梦中,在梦中听她言语,与她说话。后来泣露醒了些,他的灵便从梦中出来,伫立在雪青色的帘帷外。 他也实在思念她。 他将柔和的淡金色光氛兴起环绕她的床铺,以使她能在半梦半醒中看见许多美好的意象。 “我还想过,将心事都说与你听,你是我亲密的知己。我信任你,可以在你面前做真实的自己。”她又说。 而剑生的灵在这时“嗯”了一声。 “剑生,是你吗?”她更清醒了些,就用胳膊支撑起身子,垂散下头发,亲切地问。 “是……”剑生才说出一个字,就停下了,他想留她一片安宁。 “快,快过来,我想看看你。我好想你。”吟舒热切地说。 听见她最后那句话,他心中一颤,望着月色下微微拂动的雪青色床帷,几欲靠近,终是一咬牙,转头化为一道白光从窗户中飞去,飞回到剑生的身上。 察觉到周围寂静了下来,泣露无奈地倒在枕上,喃喃道:“我好想你,剑生。” 但剑生的灵在她房间内布下的柔和的金色光氛很快使她进入安然的好梦。 而另一边,剑生卧在床榻上,亦深挚地低语:“我也想你,吟舒。” 数日后,剑生在人间建立家园的事业初成,就亲自回到扶苏城,向孟府提亲,要迎娶吟舒。 孟丞相和孟夫人同意了,他们因而成为夫妻。 洞房花烛夜,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他对她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她向他说了一直想说的话。 剑生在绿锦山旧居附近建立了自己的家园,和孟吟舒成亲后,他就在那里开始接续他父亲的事业。 吟舒二十岁上应试科举上榜,帝任命她在朝为言官,她自请到绿锦山一带,与剑生相守在一处。 那时,玉卿寒曾来找过剑生,让剑生以要事为重,当努力救出父亲。 剑生乃凝重起来,灯下对佳人,问:“那时我从相府离去,你可恨我?” 吟舒说:“我理解你,我知你为龙为虎,是云间主,林间王,是要去往更辽阔的天地,所以在心中祝你一切安好。” 剑生说:“佳人对海棠,清眸堕泪长。我知你那时心中定然有恨,只是我更知你理性、聪慧、温柔、善良,所以仍愿爱我、仍肯爱我。” 吟舒按住他抚摸在自己面颊上的一只手,诚恳地说:“我爱你,是用这一生独一颗真心。” 剑生那时心中何其柔软,化为秋江月,春树花,冬檐雪,夏廊风。他甚至觉得,这世间就该如此,就该相爱的人生生世世、永远永远相守在一起。 可他也明白,相守的时候珍贵,若真有缘,真有心,卿肯等,吾肯归,两个人终究会相守在一起。 而且,他重视身上的使命,就是开创一个真正的六界生灵平等的世界,救出在天界牢狱中的父亲的使命。 如今,他感到,他要即刻行动起来了。 “我知你真心炽烈如焰火,品性忠贞如美玉,可我本为神魔之子,近二十万岁,有重重心事;卿为凡人,资质灵娟,本当配金尊玉贵如意郎君,却随我来此林地。来生,等来生,我为凡人,定娶卿为妻,伴卿一世,护卿安好。”剑生说。 吟舒说:“那天我在孟府堂中望你,你回望我,应见我眼神之坚定。那时我见你多默然,知你心中有事,却实实在在愿跟随你,因我全然爱你。” 剑生说:“卿啊,卿啊,此情绵绵,我甚珍重。” 那时他心中却有送其归府,允其再嫁的想法。 他希望,他独自远行之后,她余下这一生仍能幸福美满。 想她等,又想她转身。 想来生,真能跟她共坐海棠花下,肩贴其耳,唇近其鬘发,相守到老,共看晚霞花紫,风月花颦。 那时,他可能会一再告诉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使命,是守护好心上怀中的爱人” 那就够了啊。 君伴我兮月守星 “我说,上泣露,大小姐,你可得当心些,办武馆可得好好教人,对学生一视同仁,公平公正。”宣璘认真地劝道。 “知道,宣璘,我会的。”泣露回道。 “这我信你,”宣璘说,“我亲眼见过你在有孩子拉着你说有人欺负她时跟她一起去找那人,又在回来时训导那孩子,说:‘也要讲理啊。’” “哈哈哈,还是你懂我。”泣露调皮地看了他一眼,开心地笑道。 “还有办餐馆,要保证食材新鲜卫生,我知你有良心,可也望你擦亮眼睛,查看食材的源头和本质。” “是,”泣露朴实地应道,“谢谢你的提醒。” 最近确实有餐馆显露出了食材问题,泣露也有些担忧,她的餐馆梦才刚刚起步,她希望将餐馆也做大做强,一路顺顺利利。 “你当自己成长起来,”宣璘说,“你当明白自己该如何为人处世,学会独立处理这些店铺中遇见的情况。可是怎么回事,我忽然有些心疼你。” “你放心吧。我可以的!”泣露一抬头,脸上绽放出自信的笑容。 于是宣璘准备离开了,去到飞仙观他师父那里,他终究想专心陪陪自己的师父。 “夏深的时候,你回来啊。我等你。”泣露说。 “夫人。”临行前,宣璘忽然回头,喊道。 “喊谁夫人?我是你大人!”泣露喊道。 然而,她伫立门口,望着宣璘的背影,直到太阳近山。 她想起与宣璘初识之后不久,宣璘是百般端庄自持,她给他递东西,他的手指头碰到她的手指头,他都会立刻弹开。像是条件反射般。 后来,她让他到她旁边来,有事让他去行,他也是拘谨地站在离她一尺的地方。 她说:“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你过来一些啊。” 宣璘向前跨了一步,她说:“哎呀,你再过来一些。” 他又跨前一步,她双手环住他胳膊,将他往自己这边再拉近一些,便跟他说了要他去行的事。 她记得,后来宣璘再面对她,更加坦然了。 希望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可以更靠近一些。 宣璘自然也时常想到泣露,相伴这些岁月,爱意与日俱增。 那之后发生了一件事,在那件事中,泣露感受到难堪、战兢和痛苦。 泣露从小是个要强的孩子,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爱情也是完美的。 那时在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爱情,就是像她父亲和母亲的爱情那般,从少年相识,追追闹闹,吵吵笑笑,直到步入婚姻,彼此忠诚,母亲聪明,而父亲有志。 在一起,有几个后人,然后一家人在一起,在一棵有桑树有池塘的房屋里,蓄养鸡鸭,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但都彼此相爱。 可以吹吹叶子发出音乐。 然后,他们彼此诚实、安心、敬畏。 但那件事发生之后,泣露感到自己变成了一把利剑,变成了一把只想灭息四野声音、获取安静的利剑。 幸好宣璘及时赶到。宣璘对她说:“泣露,你看我,我在这里,你对我说话。” 又对她说:“你听我,我对你说真话。” 于是泣露红色的眼睛渐渐恢复成干净的黑白,她扑在宣璘的怀中,将后背暴露给原野。她相信,宣璘会保护她身后的平静。 而宣璘也确实如此,守护着她的安生,直到她全然放松,在自己怀中安然入睡。 醒来后,她说:“宣璘,再看见你,我就很幸福了。” 那时,她在有着水红色床幔的床上躺着,床幔一半用金钩子钩了起来,她看见宣璘在屋内煮粥的场景,她看见,煮粥的白色罐子上冒出看着就暖暖的雾气。 “你幸福啊,我就满足了。”宣璘说。 她笑了。 她用手去拨弄那水红色的床幔,就想起了樱花,想起了绿锦山上的樱花。 “当时啊。”泣露开口,她想同宣璘说。 宣璘微笑,说:“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信你。我全然站在你这一边。” 泣露再次笑了,这次笑出了声,说:“当时啊,我去找到前番来找我那对母女中的那个母亲,我说:‘管好你的女儿!培养一下你女儿的感恩之心!’” “嗯,我欣赏你的勇气。”宣璘说。 “当时啊,我对那个找到我武馆门前的女人说:‘多读些书,多涨些智慧!’” 宣璘默默地看着她,忽然给她递过来一个糖人,说:“喏,今晨在集市上买的,照你的样子做的。” 泣露笑得更灿烂了,接过来,含在嘴里,开心地大喊:“真甜!” 天真得像个孩子。 宣璘宠溺地看着她,说:“还会有的。” 宣璘记得沿路来听见的风声,听见有人说游夔武馆的老板“恣情于人”、“放情纵婬”,他细一打听,才知说的确实是泣露,说的是之前他在她身边时的某一夜,他们都喝了些酒,在凉风习习的葡萄架下,她扑到他怀里,娇娇娆娆地说“喜欢”他,“要睡”他。 当时他满脑子男女礼防,顶多只敢将她的手臂从身上拉开,并低声劝她:“泣露,你清醒些,好好坐下。” 谁料晚风清露,葡萄架下那一幕被攀墙的邻人看见了。 宣璘虽十八万岁有余,仍面如冠玉,举止闲雅,曾有人攀墙偷窥他。 他归来听见关于泣露的那番言论,便说:“我与泣露实是两情相悦,我喜爱她,遂允许她与我那般亲近。” 后来,周围渐渐安静了,人们开始对他和泣露投来羡祝的目光,也有人来给他们送些果实和蔬菜。 “泣露啊,我是真爱你,真心想从各个方面保护你。”他望着熟睡中的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真爱看她痛痛快快追寻自己梦想、大大方方绽放自己光彩、淋漓尽致行走在人世间的样子。 或许,之后人间的话本子里,会传讲有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女子奔跑在游夔的街道上奔跑向前方金红闪烁的浪漫灯火。 在人间的话本子里,游夔中的那条巷子曾全然接纳过她。 他喜爱那个果敢奔放的她,也喜爱那个恣意妖娆的她。他全然喜爱着她。 春英夏华薰梦繁 泣露希望有完美的爱情,希望有比她父母之间更完美的爱情。 希望她的爱情可以获得所有人看好、祝福和赞赏。 她希望她的爱情完美,就像所有从《诗经·蒹葭》中起始的篇章一样,到《诗经·关雎》中的“君子好逑”,然后转到《诗经·桃夭》中的“之子于归”,尔后琴瑟和鸣,彼此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正如《诗经·木瓜》所述那般,相敬如宾,且“永以为好也”。 她希望这个过程中,他们可以全心信赖对方。 而对泣露来说,直到宣璘归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我爱你。”这份信赖才真正在她心中降临。 于是她想:“我要让他成为我夫君,这样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待他好。” 她当然也希望,她所预备的、只对自己唯一的、心爱的夫君才展现的娇柔情态唯独夫君一人能见,她和夫君之间的私房话、相处的私密事,也唯有他们二人知道。他们共同守护好这份甜蜜和美好爱情的资产。 幸好,宣璘回来,肯遮掩她,她就感到一切仍然有望。 “当然,我一直都爱你。是真的,我虽然行过十八万年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就是最想爱你,最想跟你在一起。我感到,你最信靠得过。”宣璘说。 “你这怎么跟我交待?说你刚认识我就喜欢我,执意要跟我在一起?”泣露笑着问。 “可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只在意你,只有你肯接纳我,接纳我是你父亲友人的身份,接纳我是凡人,接纳我这样对你痴情、卑微又努力的爱,我就可以。”宣璘低头,说。 泣露心花怒放,也在脑海中开始勾画他们的未来。 两个人重归于好,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泣露想到:“我父亲曾想要让天界的神仙们也认同六界平等,善待各界生灵。我想:我该去帮他实现这个梦想了。” “可是,燕尾栈的花开了,春天到了,我带你去赏花吧。”宣璘去拉她的手,他希望她有自己全新的生活,可以为她自己而活,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他也希望,她陪在自己身边,陪自己一起探索这世界的美好,探索小巷中新发的绿芽,探访曲折小巷通往的无人知处的神秘幽境,希望她陪自己一起说说脑海中神奇美妙的宇宙。 “花……”听说花开了,泣露也动容了,她记得,燕尾栈的桃花春天能开出娇嫩的粉红色花朵,花就开在树干上,用纤梗连着。桃花先叶开,花开得多的时候,满树水粉,风一吹,落英簌簌,遍地轻绸。 她还记得,燕尾栈有李花,雪白雪白的,含着纤细的蕊儿。有满地的鸭跖草和通泉草,还有蝴蝶和金黄的蜜蜂。 她怀念那地方,也想去看看。 很快,她又想到雪域,想到后来为修仙而人去楼空的雪域。想到那些雪花雕刻的城楼,后来一片瓦一片瓦地化掉了,那里也曾聚集起一个温馨的家庭。 上次去,她看见那里一片灰白,但她听人说,雪域虽是冰雪地境,曾经也是缤纷绚丽。 是啊,如果每一处的生灵都珍爱自己的家园,环顾左右看已拥有的亲人和朋友,安心活着,就好了。 于是她很快清醒,明白唯有让每一个生灵都认可自己、接纳自己,自由地做自己,大家才会幸福。 她喜欢有自己的私密空间,许多事都是她在那个空间里思想考虑,并珍藏着这个空间带给她的特殊的感受和美好。然后,她会更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和其上发生的一切。 她在自己的空间里想到了这些,就对宣璘说:“我陪你去看花海,然后你陪我去实现我的梦想——我已确定:我的梦想是要各界万民都幸福!” 于是那一天,宣璘和泣露手拉着手在燕尾栈的桃李树围成的一片空地上转圈,脚下是铺在青草地上的缤纷花瓣,头顶的天晴朗,阳光明媚,她穿着黄衣,腰间佩着金铃;他穿着黑衣,头上束着红色发带。 “真好,这世上有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人。”后来,他们并排躺在草地上,她对他说。 “真好,这世上有一个人我可以全心想望她好。”他说。 那时他们在心中默认彼此为知己。 泣露在人间积蓄了许多财富,她的说书铺、武馆、饭食店都在源源不断地为她堆积金银,她在游夔乃至更远的地方都有名望。她按着自己创意开设的各大店铺都有她用银子雇请来的侍者,那些侍者替她运营那些店,她有时会去视察规整一番。 后来,她将那些店转卖出去,将挣得的银钱都赈济穷人了,她自己在世上行走,多学本领,一路往北,往雪域的方向。宣璘陪她同行。他们一路走,一路彼此慰藉。 此前,宣璘回去将飞仙观翻修了一下,带他师父去山下铺子里换了几身新行头,并开始帮他师父招收徒弟,他在人间的几位师兄师嫂及几位师姐也在知晓师父归来后来到他身旁,陪他住了些时光。 飞仙观后山中辟出的棉花地里棉花已经茂盛了,还有观前的鸡冠花已亭亭玉立。 他尝想起小时候跟在师父后面采棉花的场景。也会想起有一位师姐聪明乖巧,说这世上有“风婆婆”,当起风了,她就告诉他是风婆婆来了,她教他在院子里做一个简易的捕鸟那样的笼子,在里面放些食物,等风婆婆来吃的时候,就可以捉住风婆婆。 他曾经希望那是真的,虽然后来发觉那只是师姐口中的一个童话,但他也选择原谅。因为——有什么关系呢?师姐至今仍然在他可以联系到的地方,至今仍然在他需要的时候听他说几句心里话,向他伸出援手。 那些生命中的善意、美好、温暖的笑脸才是最重要的! 看见师父燃起了新的希望,飞仙观恢复了新的生机,庭前新种了两棵栀子花,宣璘心中也感到踏实、舒心。遂放心地跟着泣露踏上北行之路了。 到夏天的时候,栀子就会开出馥郁洁白的芬芳花朵,油亮青绿的叶子和苍白的枝条呈上繁华。想来,那时,师父、观中新来的师弟师妹和来看望的师兄师姐师嫂及邻人们看见当会更加喜悦吧。 丞相府中说乞巧 剑生终究将吟舒送回了孟府,而吟舒回到孟府后,才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她想留住剑生时,剑生已飞往云端。 剑生想亲自去一趟九天,想办法见自己亲生父亲一面。 送吟舒回孟府时,剑生曾对吟舒说:“我本为此间过客。此别后,卿可再嫁。” 然他离去时,行过漠漠烟树,穿过徐徐红飘带,又三步一回头,心中想她等他,又想她再寻幸福。 吟舒是相府千金,又有官职在身,与剑生和离后,媒人再度登门,求亲者如火如荼。 吟舒却定意持守自己,心中想:若今生能与剑生再续前缘,自是最好;如是十年后,我仍独在此间,便隐世于山间,修长生之法去,若成,可继续等他,或去寻他。 那时笑舒也已出阁,夫君是朝中一位将军。 这年春,笑舒归宁娘家时,见得长姐,热泪盈眶,自然的与其在闺阁中闲论起少女时候的乐心快意事。 “姐姐可还记得我们少女时候的七夕节?”笑舒拉着吟舒的手坐在床沿上,笑吟吟问道。 “当然记得,”吟舒也笑,说,“还记得我十九岁,你十八岁那年,我们共同在楼台上乞巧,对着牵牛织女星许愿。那时我问你许的什么愿,你说保密,怎的,如今可否告诉我了?” 笑舒的脸倏的飞红了,说:“姐姐还记着呢。那时闺中心事,青春懵懂,所求的便是嫁个如意郎君。” 吟舒捂嘴“嗤嗤”而笑,开心道:“我猜对了!” “对又如何?我猜姐姐你那时许的也是这个!”笑舒一嘟嘴,娇俏道。 “事实上,我十八岁许过跟你一样的愿望,十九岁那年,我许的却是:愿我能做一个好官。说来可巧,就是那年我许了那个愿望之后,回去我就遇见了……”吟舒说,说到“遇见”时眼神陡然兴奋起来,笑舒的眼神却开始转为担忧,甚至有些同情。 笑舒记得那年七夕乞巧,下了楼台后发生了什么。 吟舒说想独自在府中转一转,就让笑舒先回房了。 那夜月色如银,照亮府中架子上深青色的藤蔓和地上的花朵。笑舒想着,吟舒左右有两个侍女陪同,府中又有侍卫巡逻,遂放心地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回厢房去了。 可笑舒后来感到意外的是,吟舒后来让两个侍女也先回去了,吟舒又偏爱幽静神秘之处,独自趁着月华,踏着夜霜,往相府后花园拦挡外界的砖墙那边走去,伸手摩挲从墙上垂下来的遒劲的黛色藤蔓,那藤蔓上还开出小指指甲盖那般大小的白色小花。 就在这时,从墙上跃下两个黑衣人,皆戴黑帽,用黑布蒙面,手上都拿一把银闪闪的:刀。 吟舒吓了一大跳,待要叫喊,又怕触怒二人,一时竟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白衣的人影从墙上闪过,挡在吟舒面前,吟舒再一次惊吓,但待发觉在面前的白衣人影是如此熟悉后,所有的惊吓与惶恐瞬间转为安心与信托。 白衣人用自己手中闪着金光的剑驱走了两个盗贼之后,将剑别在身后,转过身来问穿着蓝绸衣裳的姑娘:“小姐,你可还好?” 吟舒抬头,看见那张脸确实是离去了有一段时间的剑生的脸,喜极而泣。 “你回来啦,剑生。”她笑着说,眼泪却滑过面颊。 剑生拿帕替她拭泪,笑得爽朗,说:“小姐,我愿见你多笑。” 就是是那一夜之后,孟丞相同意了剑生的求亲,将长女许配给了上剑生。因为剑生对吟舒有救命之恩。 剑生在与吟舒成亲后在孟府住过一阵子,因为孟丞相夫妇自长女吟舒及笄之年开始培养她时起,就有意未来为她招赘一名夫婿,共同管理家业。 后来,剑生去往绿锦山,吟舒跟随他同去,直到这次回来。 吟舒也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触及到与剑生有关的往事,便打住了话头,从一个木头柜子里取出一件朱红色的小娃娃穿的衣服,说:“你看,这是我为我和他将要出世的孩子做的,你看如何?” “姐姐,”笑舒拉着她的手,关切地说,“改嫁吧。人生百年,善待自己。” 吟舒微笑,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愿等他今世、百世、千世。终有一朝,可以与所爱相守。” “长姐,”笑舒声音有些哽咽了,说,“你我只是凡人啊。” 吟舒望向窗外,仿佛看见了那人着一身青衫,于竹林中舞剑的身影,说:“是啊,我们只是凡人。但我初见便觉他与众不同,后来才知,他竟是天神后裔。哈哈,天神后裔,金尊玉贵,本该远在云端。” 笑舒心疼自己的姐姐,心中想:若这世上真有药可解相思,她定要取来让姐姐服下。 如何劝得?唯有尽量关怀她、善待她,让她精神尽量回转、灵气尽量复苏罢了。 幸好,笑舒和父亲、母亲愿意包容她、理解她、守护她,也是那时,她益发感到亲情宝贵。 “荡气回肠,深情款款,天涯何系相思。幽恨觅,何如各自,悔莫当时。今生心身俱付,浓爱意,独桨犹支。算人世、痴儿怨女、也盼清持。 吾曾禄星入命,穿紫蟒,为官护泰城池。百姓踊,欢呼奉我,蔬果萦肢。我悦民颜欢喜,却为君,守抱柴枝。情如火,经岁未变其痴。” 这是吟舒在她与剑生的孩子诞生后,某一日填就的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词,翰墨落定最后一横,她心意稍释,遂又看着摇篮中的小儿陷入甜蜜的遐思中了。 孩子是男孩,眉眼酷似剑生,吟舒深深地爱怜这个孩子,给他取名为上偲。 上偲出生十年后,吟舒便带他到扶苏城中一座隐士多在的山中隐居起来。 吟舒的父母以及笑舒也常去看望这对母子,时时接济些衣裳食物。 吟舒常对孩子说:“偲儿,为娘惟愿你这一生开心快乐、轻松自在!” 她也真的努力这样去爱她的孩子,在山上的木屋里,她教他看茅草花像屋檐一样整齐,教他听蜻蜓翅膀扇起海浪般的声响,教他想象他们坐在月亮上伸手捧着温柔落到掌心的一颗颗星辰…… 岁月若能玉沉封 剑生去往九天,以即遣之子、魔族储君的身份,众神得知消息,纷纷来见他。 紫玉在众神仙最前面,一见他,赞叹道:“好一个英俊潇洒翩翩少年郎。只是此来所为何事?” 剑生却看向站在他侧后方的朝曦,小时候他曾见过朝曦,朝曦也曾亲自为他们送过即遣的信。 剑生对朝曦很有好感。 朝曦望向剑生,点点头,鼓励他如实说。 “我想见父亲神君上即遣一面。”剑生向紫玉及众神仙行礼之后,说。 紫玉回头看了朝曦一眼,朝曦会意,亲自领剑生到关押即遣的地方,剑生因此见到了自己一直思念的父亲。 “生儿,是你吗?”即遣看到这个酷肖自己的少年,当即问道。 剑生见他父亲黑发很有光泽,衣裳新好,领口甚至有金线绣成的豹纹,就放心了,心中甚是喜悦。 “是我,父亲。”剑生说。 “如今的六界怎样了?”即遣问。 “我娶了一个凡人女子为妻,来天界时,与众神族交流仍然友好。”剑生说了一件事。 “你!”即遣初是有些惊讶,继而笑了,说,“果真是我的好儿子!只是你娶了妻子怎么还来这里?” “我来,想问一问父亲内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即遣说,和他父亲并肩坐在牢狱中的榻沿上。朝曦为他们送来些甜点,其中有酥山酪,是即遣来天界后爱吃的。 即遣说:“朝曦兄,多谢了!”随即从榻上枕边拿出一卷画轴,扔给黑衣的年轻玄尊。 画上是即遣用丹青摹就的朝曦的肖像。朝曦展开一看,笑了,说:“小遣,你客气了。”他将画收了,却按着天上画市上最高的价格取了银子给即遣。 即遣说:“朝曦兄,送你的!多谢你自来的一应照顾!” 朝曦笑道:“我喜悦这幅画,情愿花高价买来。” 即遣笑道:“那我以后多画几幅!” 朝曦便笑盈盈地出去了。 剑生这时遂拉了拉他父亲的衣袖,说:“父亲大人,您现在肯说了么?” 即遣看着自己大儿子,像兄弟一样搂住他肩膀,说:“来来来,我跟你讲故事。” “什么故事?”剑生问。 “有一个小孩,他爬到桃树横斜的树干上吃饭,雪域有一个建在岭上的灵香阁,岭下的空地上有段时间种了一棵桃树,岭上灵香阁旁边种了一棵李树,从岭上灵香阁前经过的妇人看见那孩子惊叹了一句:呀,小遣真能耐,能爬到树上去吃饭。随即几个年轻女子经过看见了,也说:是啊!小孩看见她们脸上笑容灿烂、喜气洋洋,就很是得意。”即遣说。 “嗯。”剑生说。 “小孩看见学堂里有一个孩子头上簪了一个有蓝珠子的簪子,她很喜欢那簪子,也很喜欢那珠子。回家后,在春天和同龄的伙伴在田地间抽一种顶端分岔的青草,分岔的短枝上覆盖着金绿色鳞片样的种子,致使每一枝条在被拿起时于空中像步摇般轻颤。小孩喜悦,曾热衷于和伙伴将它簪在头上。她认为,它比金子银子制成的一切簪子还要美妙。然而有一天,一个老爷爷说:你好好学习,待如何如何,我给你买一支真的。”即遣又说。 剑生眉毛开始微微攒在一起,露出凝思的神情,说:“雪域盛珠宝啊,千秋殿更盛。” 即遣一拍他脑袋,哈哈笑道:“这说的是你娘!” 剑生老实地低下了头。 但很快,他就抬起头,一掌拍在即遣肩上,说:“爹,你说出真相了。” 即遣爽朗地挥挥手,说:“咱继续讲故事。” 他可太喜欢这个和自己如此有默契的孩子了。 “有一个孩子,他在屋子里听见屋外的路上有‘卖豆腐脑’的声音,脑海中就想起热乎乎的淡黄色豆腐脑撒上白糖的诱人模样,就想起白糖和豆腐脑搅拌后汤汁甜蜜的滋味。这时,屋中一位母亲出去买了两碗来,一碗给了自己的儿子,一碗给了那个孩子。”即遣说。 “嗯嗯,我也爱喝甜豆腐脑。”剑生说。 “哈哈哈,是,那时候夕阳金红色的晖光照进木门内,用勺子舀着碗里的豆腐脑吃,舀着豆腐液和着糖的汤喝,想想就幸福。”即遣说,“还是那个孩子,和那个母亲的儿子一起在院子里玩耍,儿子累了,就扑到坐在椅子上的母亲怀里。母亲摘悬在院墙上方的碧玉样翠绿的香瓜藤的卷须给儿子做假胡须,给儿子有模有样地戴上。” “我印象中的雪域是冰雪世界,也会有香瓜藤这样翠绿的植物么?”剑生提出疑问。 即遣向他神秘一笑,说:“有爱的地方能生发一切美好。” “我上次去千秋殿,在院墙边看见了盛放的山茶花,胭脂色,花心含着白色珠雪。”剑生说。 “孩子和年纪相仿的孩子们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有时候女孩子会扮成一国公主——这是你娘。孩子们还会跑到田野中爬草垛玩。”即遣说。 “哈哈哈,是,我小时候和妹妹也玩过角色扮演,一会儿我扮演这个,她扮演那个,一会儿我扮演那个,她扮演这个。她还会将画有牡丹花和凤凰纹的床单披在身上扮演大人。”剑生说。 “哈哈哈,泣露这丫头!”即遣开心地笑道。 “这丫头,十几万岁的时候还曾亲自串了一个珠子挂坠,说是送给一个老者的生辰礼物。还有,我家中人和别家人扭打在地,她果敢地冲上前要分开她们。”剑生也开心地笑道。 “那个女孩,在她小时候,她的父亲会和她讲故事,讲‘有一个人背上长出了第三只手’的故事,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背上长第三只手’是形容小偷的意思。”即遣说。 “这故事我小时候母亲同我说过。”剑生说。 “那个小女孩,她的祖母会跟她讲放牛的故事。”即遣说。 “这个,我小时候也听母亲同我说过。母亲说她的祖母小时候放过牛,有一头牛,看见别人都会用头上的角去顶,唯独看见她的祖母,会温顺地低下头,让她的祖母骑到背上,甚至旁边的人看见都说:‘也是一桩奇事!’”剑生说。 丛林森森护萤光 “你听我说哦,”女孩说,“我小时候曾经……” “曾经什么?”男孩看着她,笑着问。 “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认识的,我们曾经站在一个半月形的台子上一起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她问我如何能写出文笔那么好的文章,她说她脑海中会有很多想法,只是写不出来。我建议她提升一下语言组织能力,她欣然接受,并对我表示感谢。我也希望她文笔越来越好。”女孩说。 “真好啊,”男孩微笑说,”真希望你们越来越好,再见面时如星海遇见舟帆,热泪盈眶。” “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个朋友,在以前居住的地方的时候,我们穿过两侧生长着茂茂密密的树丛的小径可以到她家门口,我们在路上可以聊些有意思的事,开开玩笑。那时我们学堂里有一个共同认识的男生,她曾笑着跟我说:那个男生可有意思了。当她开心地想笑的时候,一只手仍旧挽着我的胳膊,上半个身子却往前弯下去,笑声从我侧前方稍低一些的位置传来。我觉得她很有意思,也觉得那个男生很有意思,就跟她说:是的,那个男生之前跟我坐同桌的时候,有一次跟我说他最喜欢读佚名的文章,我当时笑了,好想告诉他:佚名是有多个人呢。”女孩说,面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哈哈哈,”男孩也笑了,”人生能遇见一个彼此会意、默契同行的人想想就很美好。”男孩说。 “是啊,”女孩开心地点头,眼中流露出星星般的光芒,说,“后来,我又遇见一个女生,她笑起来可灿烂了,好像阳光一样,将快乐带给周围的人。她生日那天,好多女生给她送礼物,我也买了一个送给她。其实,我也希望我生日的时候能收到她的礼物,能收到周围人的礼物。” 男孩听她说着,忽然紧紧抱住她,说:“我就是上天送你的礼物。永远都是。” “我很好啊,你看,我还在笑呢。”女孩手掬起芒草上的一捧萤光,笑着说。 “你当然很好!我喜欢的人当然很好!”男孩望着她,骄傲地说。女孩轻推他一下,说:“你说什么呢!” 男孩眼睛一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大声对着女孩说:“我说:我喜欢玉卿寒!”声音传给了原野的风声和野鹤,随着露水下坠,野鹤振翅,欢快的气息很快蔓延开来。 “我还有故事要说呢!“女孩轻拉一下他的胳膊,说。男孩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 “后来,我又认识一个女生朋友,哈哈哈,我现在觉得遇见她就像遇见了宝藏。”女孩说。 “宝藏吸引宝藏。”男孩说。 “起初的时候我看见她在走廊短短的围墙前哭,我想着尽量行善,也攒一段善缘,就上前安慰她,问她为什么哭泣,她说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她想起自己的努力,想起家人的期待,就哭了。我就跟她说:你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你已经很棒了!我尽量用我想得到的、适合她的话安慰她,后来,她脸上开始展露笑颜,跟我说谢谢,又过了几年之后,有一天她跟我说:对我来说,你曾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一道光。那句话成为我那时候的力量,带给我抬起头来继续前行的勇气。”女孩说。 “真好,我感受到一种由善意的种子被播种后生发的纯真的友谊,看见了彼此救赎的美好力量。我想,你们都将成长为更好的自己,都将获得生命中美妙的精彩!”男孩说。 “嗯嗯!谢谢你!”女孩抬起头来,眼中闪着五芒星样的光,乐观地说。 “还有啊,你们由于内心真善美生发的祝福不仅流向你们彼此,还将传达给更多的人,你们将成为那些祝福与欢呼中荣耀而美好的存在。 “而今天,你馈赠给我安慰与祝福。”女孩看着男孩,感动且感激地说。 “你继续说,我爱听你说这些故事。”男孩说。 “哈哈哈,谢谢你的喜欢和爱。我要继续前行啦!去成为更好的自己!女孩回抱了一下男孩,然后站起来,满怀希望地说,“等到有机会,我继续跟你说更多。” “那等我长大了,你给我当妻子。”男孩说。 “等我长大了,你追得上我再说。”女孩回望男孩一眼,哈哈笑着往萤火更茂盛处跑去。她脚踝上红线串着的金铃铛清清越越地叮当作响。 男孩也起来,笑着去追女孩,跟在后面说:“我现在就追得上你!”男孩手中拿着木头做的手指大小的剑的模型,将它放在腰间的麻布囊袋里,那里面还有许多把模具剑。 这是玉卿寒跟小时候的上剑生和上泣露讲的她和即遣的爱情故事的上半段。 那年她才十六岁,即遣也是。 她至今仍记得十六岁那年奔跑的原野上月亮白如玉盘,即遣也记得。 那夜月亮近且清晰,仿若能看见其中的桂树和嫦娥。 这里说一下神族、妖族、魔族的年岁生长,在十六岁以前,他们每增长一岁,如同人类一样,身形与外貌具长,十六岁之后,他们的年岁再增长,身形与外貌却能保持着一万岁如同人类一岁增长程度的速率。 爱真美妙。后来卿寒在和一双儿女说完这上半段故事后,独自卧在陈设着红绡帐的床榻上,心中感慨。 笔者说:爱是干渴时的甘霖,是寒冷时的阳光,是孤独时的陪伴,是不安时的安慰,是那一声一声的呼唤,从竹林畔,到琴声里,从路上相逢处,到家园归来间。 爱是记得,记得你的生辰,记得唤你来吃一杯甜食。 爱是希望,有一缕光进到你心间,希望它照亮你、补全你。 爱是,走过一切的路程,经历一切的天气,最后发现,你仍然可以做你自己。 爱是,始终相信你是美好的、宝贵的,保全你的权益,保全你当有的成长空间和希望。 爱是将你抱在怀里,说:“我是你的避风港,我来保护你。” 爱是说:“我永远爱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 粥阳温卿半世寒 “如果,你生命中最初想与其共度一生的人离去了,你会接受后来陆续出现在你生命中的其他人吗?”有一天,卿寒问自己的一双儿女剑生与泣露。 当时,他们在绿锦山的小屋的院子中,他们为木门挂上了珠帘,躺在珠帘前自制的长竹椅上,围起院子的篱笆边种上了蔷薇,那时候,蔷薇花开,姹紫嫣红,满院馨香。 泣露立刻摇摇头,说:“我只要最初那个人。因为我要他,无论如何,我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和他在一起。” 卿寒微笑着摸摸她的头,点头说:“好露儿。” 又转头望向剑生,说:“生儿,你呢?” 剑生说:“若是与最初心许之人分散,我宁愿孤独终老。” 卿寒亦微笑点头。 随后,剑生和泣露异口同声问卿寒:“母亲,那你呢?” 卿寒哈哈笑了两声,然后一胳膊一个将他们两个搂在怀里,缓缓说道:“那母亲来给你们说那个故事的后半段哦。” 风送蔷薇花香氲,莺弄纤语烟光凝。 “女孩跟男孩分开之后,家里人说过两年该给女孩寻个好人家嫁了。女孩十分忧愤地跑了出去,跑到一个泉水边,哭诉着说:我还要等他,我还要等他长大来追到我,即使追不到也没关系,我会等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这时,有一个声音传来,是从旁边的山洞中传来,声音说:我帮你去等到你所喜欢的男孩可好? 女孩问:你怎么帮到我? 那声音说:你想等的男孩本是神族与妖族的混血,六界出名的战皇之子:上即遣。 女孩说:我喜欢他。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第一次喜欢到愿意将他计划在我的人生未来之中。所以我愿意等他,只要有机会的话。 声音说:我可以将你变为魔族,这样你就可以拥有可以与他比肩的生命,你也可以拥有超凡的法力。 女孩说:若我拥有法力的话,我就可以好好安顿我那住在山中的家人们,就可以给这个人间带去更多的美好的事物,我要惩治那些邪恶,我要帮助那些良善,我要把我学会的教给他们,帮助他们生活得更加幸福。 那声音笑了,说:人间自有神仙管,神仙也管妖魔。你成为魔族之后,本分老实地当我义女就好。 女孩疑惑:义女?为什么选择我? 声音说:我看见你便很有好感,认为你是个能担大任的人材。 女孩笑了,说:多谢夸奖! 那之后,女孩真的跟着那声音的指示变成了魔族。魔君欲找一个有能力的后继者统领魔族,就选中了女孩。之后,女孩跟随魔君的时光,虽然是其义女的身份,却也在亲生父亲百年之后唤其为父亲。 女孩如愿以偿在家里人期待的与凡人成亲的打算中获得了自由。也如愿以偿地帮助家人获得了财富、力量、知识和方法,女孩感到更幸福的是:她获得了安全感,她有长生,有法力,有一个可以归去的地方。她成为施予者,成为他人的依靠。 后来,家人们相继百年之后,女孩就住在魔宫,一心一意为她的魔族义父效力,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岁月静好的日子。 我时常想,那已经是人间至幸了,我遇见魔君,好比千里马遇见伯乐,我虽然只是民中普通的女孩,却幸仰仗魔君的赏识,在魔族中享尊荣,获尊重,得数万年一声‘公主’的尊称。我敬仰魔君,便如敬仰我亲生父亲。 后来,我在人间施行善举,只用人类的方法,那时候我已接触了如织和依痕。我因施粥施布在人间有了些声名,世间传有一白衣女子施粥施布,又行医治,因而有人慕名寻这白衣女子。 后来,我偶然中箭,鲜血染红白衣,身形落魄,在人间遍寻医治。我发觉,那时世上有诸多行义的人,心中颇觉安慰。我也发现一白衣女子有医治世人的声名,偶然遇见,听身边人赞叹她相貌昳丽。我在民中卑微听她传讲善法,身边人赞叹她,夸她容貌与品行。我初看去,也觉她甚像我。便靠近她,想多听她陈论善道。然而,当我靠近时,她却坐到另一边的角落里继续陈说。当我开口后,她开始说另一个话题。我更多选择沉默。 我想爱曾经跟我同族的人类,也想保护自己,在安全的距离内发挥我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们。尤其是那时刻,我自身急需救助。 我慢慢地更多地回到一个人的角落里。我记得她的好,在心中默默地祝福她。直到有一天,我再回到她那里,她问我:你为什么选择我离去?因为那时我去听善道、寻医治的人还有其他人。我解释是我情绪原因——也确实如此,因中那箭,我常惶惶战兢。她仍问我为什么选择离开她,说我给她带来了伤害,说我应该给我这样对待的其他人道歉。我心中烦累痛苦,安慰劝解了她几句,与她分开了。随后,我更多待在僻静处,或去寻他人。” 听到这儿,泣露坚定说:“母亲大人,若我那时在世,定保你平安,身体康泰,心灵舒畅!不许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卿寒心下感动,吻了吻泣露的额头,说:“该是母亲保护你们才是,母亲希望你们可以纯粹简单地为一桩事业成长。得成就,得荣耀,成为你们最好的样子。” 而剑生默默抱紧了卿寒的躯体,他们说:“母亲,我们爱您。” 卿寒也抱紧了他们,嘴角含笑,说:“母亲也爱你们。”她笑得那么幸福,仿佛她真的从来一直生活在蜜里。 那时蔷薇花香守护着他们亲情的幸福,卿寒心中想:因为后来我有了你们,就有了家的温暖与美满,还有你们的父亲,有了你们,我的心就有了爱,你们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愿意只注目于你们。 因为风在吹,雨会落,但有家就有温暖,有家就有粥饭,就有炉火,就有逐渐旺起来的果树林园,就有你我脸上逐渐显露的笑颜。 心怀丘壑万山展 泣露说:“我这一生也曾遇见多人,也曾期待过有人能陪我到最后。现在回头看,发现你是陪我走得最久的。我可真对你感到惊喜!” 她望着宣璘,眼中满含欣赏。 “可是,我跟着你看到花好月圆,看到红灯星河,看到秋霞鸳鸯。我对你更感到惊喜。”宣璘笑着说,眼中亦满含欣赏。 “谈恋爱本该奔着结婚去。”泣露说。 “谈恋爱本来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啊。”宣璘肯定地说。 泣露抬眼望他,心中很是感动。 “你真想好了,跟我共度一生?”泣露问。 “想好了,”宣璘说,“我愿你做我的妻子。” 他们于是笑了,喜极而泣,在有着圆月形木质镂花洞、铺设着大红喜绸的拔步床前紧紧相拥。大红喜烛的温暖橙色光芒环绕着他们的影子。 梦醒了,泪痕仍挂在脸颊上。她看到喜红的光景渐渐退远去,退成周遭遥远边际的红影,影上燃烧着淡薄的金焰。 她开始感到一阵凄凉,仿佛看到周围悬浮着一层又一层的黑白棋子,她坐在一面大大的盛着一幕浩瀚棋局的棋盘旁边,两只手臂的手肘部分就支在棋盘上。 她察觉到,她害怕自己将一切炼化成棋子——甚至是自己曾经最宝贵的感情。她期待甚至渴望有人从棋盘边、从重重棋局中将她拯救出来。 所以感情,怎样维系才能长久? 怎样,才能让你胜过我,让我永远臣服于你之下。 梦醒了,泣露也就想起来,宣璘现在不在她身边。 原来,她想,甚至是那么渴望,与那个自己深爱,且也深爱着自己的成亲,相守到永远的以后。 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去看一场浪漫樱花飞舞,想和心爱的人去看胭脂红色山茶花瀑布,想两个人从彼此接纳,到一直同行,彼此牵手,这个过程中互相越来越了解,为彼此创造许多浪漫、惊喜与温暖,向彼此表达自己最真的爱意。 可是她现在感到悲伤,她看着自己周围的金碧辉煌,看着自己正坐着的九天上六界共主的宝座,看着眼前金色大殿中翻滚的云浪,看着赤金色殿门外缤纷闪烁的各宫光华,就想起,和所爱的人在晚风中漫步的时光。想起曾经并肩走着时,身后有人起哄称他们看起来像一对的内心隐隐的甜蜜感。 她想寻见一些人来安慰自己,来安慰自己散漫飘游想望寄托的情感,她想寻见这样一群人:温暖、友善、包容度大、有无私奉献精神的人。这与她专心致志追求事业时的需求不同,追求事业时,她希望身边亲近的人是有道德、界限分明、权益分明、条理清晰,有脑子的人。 当她表露需求的时候,也确实吸引来了很多温柔的话语、劝慰的陪伴,她看着来到自己身边的人,审视他们的灵,发现他们的灵是光明的,就安了些心。 她再睁眼,环视来到自己身边的人们,发现自己在里面并没有看见宣璘。她又闭上了眼睛。在眼睛阖上前那一刹那,她发现那地上渐渐开起了紫色的小花。 这天,是在天宫举办赏游宴席的日子,泣露踩在一片紫花铺设的地上,深红色袍衣上绣满金凤纹样,头上的金冠于诸天彩霞的背景前绽放金光。 “那么,我从此永远都是平安的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我可以相信一些美好的事物,相信爱,相信公义,相信希望,相信拯救,我可以圈起一个花园,将那些美好放进去,自由愉快地生活在花园里。”她再度在心中对自己说。 那时候,她看着列座的新神,心中稍得安慰。但她还是深深想念一庭桃,一坡李,一株桑,一棵李。想念春天紫云英花海中传来安息的风声。 她曾只身身处包围圈中,那时她多想听一听那柔和的风声,听有声音从那风声中传来,说:“一切平安。” 如今,回头是自己的亲信,她仍想仰躺在土地上,阖眼,任花草生长漫过自己的躯体。而她在其中得全然安息的信靠。 “凰尊圣上,我们将如何处置昔日九天皇储、太九玄玄尊及其他各域神仙?”有亲信使者来报询问。 “吾以宽容为念,放他们仍归我身边任职,只是按功过行赏罚。”泣露说。 事情要从剑生访天说起,和父亲即遣商谈过之后,剑生开始思索自己的生命。 他明了自己爱书爱剑爱佳人,也开始思索:“果真要为父亲的夙愿献出自己这一生吗?” 远古时候,祖父身处各界混战的环境中,带下对妖魔族的仇恨,可偏偏爱上了身为妖族的祖母,就此缓了恨心,倾向于与祖母隐世安居。后来,父亲长大,因为特殊的身份受到六界瞩目,又见到各界向往神仙界,心中问义为六界众生平等,就为义为信奔走各处传讲此道。与母亲缘分早结于襁褓之中,十四岁时重逢,短暂相处彼此喜欢,随后分别,母亲为等父亲化身魔族,若许万年后复得重逢,父亲一则为心中义理,二则为深爱母亲,在当时六界规条仍禁止异界通婚的情况下与母亲结成夫妇。 也因此,父亲甘愿入天界牢狱,只为一个彻底的拯救。她明白,他想自己获得拯救,也想众生获得解救。只是父亲不知道,在他自进牢狱之后,紫玉殿下和朝曦殿下就上书天帝,率先修改了天界天规中禁止异界通婚的条例,这样,神族神君上即遣与魔族公主玉卿寒的后裔仍然可以成神或是继承即遣神位。 剑生无意神位,一心向往人间,想做个闲云野鹤,自在凡人,去寻思念中的她的嫂子。 直到泣露想明白,人各有志,她也该站起来,站起来去守护家人历代的梦想。去实现一个美好的六界和平的愿景。她看见,六界需要用心用爱地去治理,她心中义气薄发,意识到自己当为这六界最美好的模样贡献智慧、才能和韶华。 祈愿疆界花颜漫 “那时候娘娘哭得可厉害了,白天也哭,晚上也哭,看见什么景象也哭,听见什么词汇也哭。我们陪伴她,安慰她,搂她的肩,拍她的背,我们弹琴奏乐,又组织娱乐活动,总望她能开心些。”后来,泣露身边亲近的友人对上九天来了的宣璘说。 宣璘听见关上门的殿内传来泣露的笑声,他听见泣露笑着说:“吾今天很是开心!哈哈哈!” 他心中涌过一阵心疼。 他推开门,想靠近她。却发现她在看见他的那刻起,瞳孔陡然放大,眼中布满戒备,身边的氛围也陡然肃杀起来。连身边侍立的男男女女都变得肃杀起来。 仿佛袒露着柔软肚皮的白兔遇见了一只带着尖锐硬刺的刺猬一样。他在门口止步,开始唱歌,唱起了温柔的、良善的、温暖的歌。 他渐渐感到屋内的氛围变得柔和了起来。 看到泣露也柔和了下来,他就感到欣慰。 他再回来,虽然曾经和泣露彼此间很亲近,很信赖,他曾微笑着摸泣露的头,耐心地回答她一些问题,但这时,无论他怎么靠近,她总能巧妙地跟他之间保持一段既定的距离,他想伸手碰她,更是不可能。 她仿佛一只被棉花缠裹起来的玻璃球。他怎么努力伸手,碰到的也只是看起来柔软、亲切、友好的棉花。 “我曾经满怀期待,”泣露在金色的垂下的帘幕后说:“我至今仍相信:一个人只有在最小的事上能满足你的期待,才会在大事上满足你的期待。” “我理解,人与人相处,长久的情谊正是从一桩桩小事中积累的。”宣璘说。 “我曾期待一个人一件是,是按我从小到大与人交往的礼仪常规期待的,我期待那个人借我一样东西,而后我会以报酬回报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拒绝了我。” “我愿安慰你,”宣璘说,“我理解你的悲伤、错愕和自我怀疑。可我仍然爱你。” “是的,”泣露点头道,“我曾自我反思过,深夜中哭泣。” “我爱你,”宣璘说,“我愿你看见阳光,看见鲜花,我愿将最好的一切送给你。” 泣露动容,说:“谢谢你,宣郎。” 宣璘心中一动,因为他清楚记得这是她第二次这么喊自己。 “娘娘,请自重。”宣璘固然思恋泣露,仍谨守礼节,弯腰抱拳道。 “哈哈哈,”泣露忽而笑了,笑声中流露出赞赏和许可,她说,“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啊。真好。” 末了,她又加上那两个字。 “人易变,情亘古,玉箫珠鉴流风渡。”宣璘说。 “心空茫,泪沱滂,绯花拈来合吾伤。”泣露和。 “我是那修道观前莲花一瓣,生生只为与你结缘。”宣璘说。 “你是那夤夜室中烛灯一盏,时时为我点起辉芒。”泣露说。 于是泣露从宝座上下来,要挑开金色帘幔会见宣璘。宣璘立刻再度弯腰,说:“娘娘请珍重。我区区凡人得与娘娘叙言已属荣幸之至,自甘就此退下,惟愿娘娘珍惜您金玉之颜,尊荣之面。” 泣露挑幔子的手这才悄悄收回,又静悄悄地走回到自己宝座上。 泣露说:“回去好生歇息吧。” 宣璘说:“遵命。” 随后,宣璘退下了。泣露进入了沉思。 人生的道路如此清晰:是专心将自己献在王座上,献给六界和平,众生幸福的事业上,或是和挚爱厮守,专心营造独属于二人的幸福。 她在思索如何抉择。但她明白:爱,是永远珍贵的存在。是如深沉又璀璨耀目的红宝石。 她想保护好自己的爱,保护好自己的心。 她也想,学会爱。 这样,泣露与宣璘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天相对,却不见面。 “娘娘想在这王座上坐几时?”这天,宣璘问。 “吾将贡献吾毕生之光热,如飞蛾之觅火,如无足鸟之长飞,直到四海靖平,六界如各州安治于各处,众生灵欢喜如雀踊跃,愿众生灵欢喜,明善有爱。”泣露说。 宣璘说:“我惟愿得一妻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和我有相同爱好,同心同德。” “那你可以去寻你心目中的妻子,去人间,田园盛开金花的地方,茅屋环绕桑麻的地方,我将带着过往所有美好的回忆,留在这瑰冷之处,我会凝聚起爱、智慧、美德与力量,化身为万民心目中的守望。那么,从今以后,我们各自为安。”泣露说。 “这是天意吗?”宣璘问。 “回去吧,吾想休息了。”泣露说。 宣璘出得宫殿,眉目间亦有失意,但守殿的泣露的亲信女臣对他说:“陛下对您真是极尽温柔,想来陛下曾经只是因为在野洞时为那处争战,回来时看见自己军功被挪移到别人头上,二话不说就夷平了那野洞,将其中生灵赶散到天涯海角。而陛下却肯这样好言好语与您商量着对话,我以为已是将你看重了。” 宣璘听她说到泣露在野洞时的战记,心中一惊,为泣露遭遇不公感到难过,他想起,她如今也才二十七万岁,那时则更为年轻,她身为魔族公主,娇尊玉养的生命,向来谁对她好,她都会加倍反馈回去。遇见这样的事,想来她当时定然惊慌痛苦,疑惑自思。他何其心疼,她的父亲是他的故友,他已然感慨即遣的身世,见到她时更是如见至宝,曾经期盼护她周全。 “那么,你愿意为了娘娘坚定守在她身边吗?”女臣在宣璘身后问。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为她献上我的生命,我心甘情愿。但现在,我知道我当离开,她需要一个比她更强、更有能力的人在她身边,保护她,关爱她,让她过上有尊严、有安全感、有自由施展才能的空间的生活。而我能给她的,只有柔情和理解。”宣璘停下来,却仍然面朝着流转着橙紫色霞光的天边,那是他将要从之离开天宫的地方。 “娘娘已经很强了,她十几万岁的时候就可以单独暴揍骂她的胖子。在野洞的时候,就可以将试图欺骗她感情的魔族少年扔下悬崖,可以在惩戒野洞主人及其部下时挥出烁灵剑,还可以在野洞种下花草,援引来麋鹿、松鼠、兔子等动物。”女臣说。 “如此,我喜悦她兴起生命时的样子。”宣璘说。之后,宣璘离开九天了。 往事化珠萦身侧 女臣后来对泣露说:“娘娘年岁已可,或者选一夫婿?” 泣露说:“年岁纵至,吾守心爱之人,直到永远。” 女臣身边泣露的又一个心腹女臣说:“您还在期待他回来吗?期待他守在您身边,期待他与您共进退,期待他陪伴您身边为您左膀右臂,为您驱驰效劳吗?” 泣露“哈哈哈”笑出声,说:“自然是期待的。” 女臣说:“陛下想达到的目标,向来会千方百计达成,又该如何完成这一期待呢?”她眉目间有些哀戚,她也心疼泣露。 “在我的心里,他是我期待中的完美模样。虽然远在天涯,也为我恪守贞洁,身体的贞洁,心灵的贞洁。心与情感永远只爱我一个人,身体也为我保守永远的童贞。直到他坚定地回来,坚定地到我身边,做我合乎礼节又称职、忠心且本分的夫君。那时他回来,在我身边,就是我理想中夫君的样子。” “娘娘要分清幻象与真相啊。”女臣说。 “一切的人和事,以及物,就像原野中的万朵繁花,你看重哪朵,注意哪朵,哪朵就在你眼中看为大,越注意,就越大,慢慢的,甚至大过这个世界,甚至成为你的世界。”第二个女臣说。 “成为我的世界?也是可以的啊。”泣露说,“我童年,在魔族的宫苑里,母亲和哥哥就是我的世界。哥哥宠我,母亲外征去时,他若要离家,就会将家里前后所有的门和窗都锁起来。保护我的安全。小时候在那个安全的庭院里,我看着蔷薇慢慢地探过墙头,慢慢地开车嫣红的花,我至今仍记得,她的茎杆带有三角形的刺。” “陛下现在拥有千庭万院,我们合力守护您的安全。陛下爱花,那就东庭种桃,西轩种李。南苑蔷薇遍满各处,北场梅树参差错落。”第二个女臣说。 泣露笑了,笑得很明媚。她说:“我还想在庭中种一棵樱花树,等她长到很大很大,风一吹,满庭都会飘见樱花。” 女臣、第二个女臣相视而笑,默契温馨,还有当时侍立殿中,泣露宝座下其他的臣子们,也都欢喜而欣慰地笑了。 他们明白,陛下终将恢复,恢复成他们那个英明神武、壮志凌云的陛下。 陛下会看见他们每一个人的才能,会重新开始以理性、以自信信任他们,按着他们的才能委他们以重任。也会以那源于由衷的自信而生发的坚定的爱护荫他们。 “好,凡陛下所愿,我等皆竭力满足。惟愿陛下畅怀。臣等誓永效忠于陛下。”殿中众臣又说。 “好,愿我澄清过往,谱写来路,建造辉煌,与诸君共享甘浆美果。”泣露霸气道。 可霸气后,立刻又感到心中某处闪现软弱,那里情感转动、不安,显现在外界,就是她看外界皆不安、颤抖——宛如风中的花枝。 她害怕情感在她专心、刚强、努力前行的路上骤然扰乱,带来不可预估的损害,所以她一边前行,一边谨慎小心地查看自己的情感、安慰自己的情感,补足自己的安全感与自信心。 然而,这些是在她遭受情感困惑与思疑之后才产生的乱况。在更早之前,在母亲、兄长的爱护以及魔族从属的拥护之中,她拥有一往无前的热情对待事业和纯粹热烈的爱焰对待众人。她还有对自己正义立场的绝对自信与勇气,因为她向来所行,为人们带来的,都是好的结果,是甘甜的结果,喜悦、成就感、希望和积极的笑脸。 “可是爱,就是互相的,就是会顾及你的感受,会替你着想,会尊重你。”当众臣退下后,泣露最喜爱的那个女臣在她旁边说。 “可我从小到大体会到的最直观的爱是宠爱,我期待将来与我共度一生的恋人给予我的爱也是宠爱。所以,自少年起,我心中曾想:我期待将来的良人能战胜我——无论在哪一方面——无论在哪一方面可以被我判定为胜过我的强者。”泣露说。 女臣微微有些震惊,她想起在殿门外曾听到宣璘说的那番话了。 这时,幔中的金纱拂过她的肩胛和侧脸,她抬眼看见泣露凤凰噙珠步摇的和红玉耳坠的冰冷,就想:待会儿退下时,该为这殿内升起一些红焰。 陛下啊陛下,你若无情,我可以替你用情,你若心冷,我可以替你炽烈,你若软弱,我可以替你刚强。因为爱正是无私舍己的奉献,是成全,是维护,是倾尽一切努力成就对方。而我,只为你曾如一道救赎的光出现在我面前。 “绮未,”泣露说,“我将这金篦子送给你,愿你能喜欢。这是为奖赏你陪伴我到如今,奖赏你的忠心、你的诚实、你的聪慧。” “娘娘……”名唤绮未的女臣犹豫着接过泣露强势递过来的篦子,看着篦子金灿灿、明晃晃的样子,感觉那是泣露的心血。 绮未说:“娘娘,您大可不必如此,跟随您,我是心甘情愿的。您对我恩惠颇多,我情愿跟随您。” 泣露又褪下左手腕上的那只玉镯,递给绮未,说:“喏,这个也给你。” 绮未看了看,终是接下了,心中说:“好,娘娘,那绮未就替你代为保管,待有一天,捧上丰盛的珠宝,叫娘娘心得安慰,面展欢颜。” 随后,绮未离开,泣露独处。 独处的时候,泣露就想起在魔宫境内的空民居聚集处和年少时的伙伴们在其中穿行、探险的事了。因为那里的道路错综复杂,空民居中的结构曲折蜿蜒,年少天真的孩子们会将其作为想象的对象。想象那里是异界的城堡,想象其中会出现恐怖的事物。 刚好那天天阴,天上乌云翻滚,地上积了些水,时不时有雨丝飘拂,还有风声呼啸。 这事后来就化为泣露记忆宝库中一个灰色的透着天空蓝的明珠,与生命中第一次认真的情感经历留下的淋漓的、仍淌着水珠的金色珠子不同,这颗珠子虽记忆久远却时常闪现,因为她仍会时常念起童年时同行的伙伴。 团圆确为人间幸 孟吟舒和孩子上偲终于等回了上剑生。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孟吟舒泪眼含光看着风华依旧,相貌犹胜当初的上剑生,说。此时,她已三十二岁,偲也六岁了。 “对啊,看我给你们带回来了什么?”剑生笑着说。 “是螃蟹!我认得。”偲看着父亲和母亲一层层打开袋子后显露出来的深红色物体,说道。 剑生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吟舒也甜蜜地笑了。 剑生说:“给你们吃。” 吟舒笑着,对偲说:“我宝贝来吃。” 后来偲长大了,记得那只螃蟹是父亲从宴席上带回来的,记得当时依稀听得父亲或母亲说“螃蟹要吃腿上的肉”——他们一起商量着怎样来吃这一稀罕美食。 偲还记得,当时那只螃蟹有那么大。 爱呀,爱是中庭梨花落,洒一地月色,赠你晚风中温柔。 剑生回来,与吟舒、偲一起生活,成为一个家庭,那之后,偲感受到许多的幸福。 有一个夏天,到傍晚的时候,天色晦暗,成了“雷雨之夕”,雷声殷殷,雨水潺潺,落地成白,天空中还有时时耀目的闪电。偲脑海中想起许多《诗经》上的章句。有“殷其雷,在南山之阳”,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还有其它的句子以及词汇,如“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填填”等。 那天,剑生在工作处未归,也许是去哪处赴宴了。吟舒和偲在家里等了许久,天黑的时候想着剑生也许今夜不归,吟舒就对偲说:“我们今晚这样来。” 偲正好奇着,吟舒已将一张矮床、一张榻和两张椅子拼凑在一处,在其上铺上被子,软软的。晚上,母亲就和他一起在这张拼接成的临时床上安眠。 那时,周围都有围护,只留一个小角他们上来下去。偲感到很有安全感,很喜欢这样的空间。 后来,天亮了,他记得有一片纯白的曙光,雨声停了,父亲也回来了。 母亲在将拼接成的临时床分开,将各物归回原位的时候,偲还曾留恋地挽留,只是母亲说仍旧像之前那样,好好地睡床上。 后来,偲还曾祈求过母亲这样拼接一次,他喜欢在上面的感觉,他觉得很新奇、很开心、跟有安全感和幸福感。 母亲也同意了,在父亲晚归或未归之夜,都会这样满足他的期待。 母亲曾带她去郊野田园中行走,带着他踩着青青葱葱如软毡的青草,偶然在水里看见蹦跳的青蛙,母亲说:“我来为你捉一只青蛙给你吃。” 少年偲摇摇头,说:“我吃粗粮野蔬就好。” 母亲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好。” 那时候,父亲在绿锦山一带接续母亲的职位,是在经过圣上的允可之后,母亲则安心在家中相夫教子。 母亲有时也会带少年偲到父亲就职的地方,在那里,父亲的同事们看见他就会笑脸相迎。 一家人在一起度过了若干年和平静好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母亲开始说:“你父亲工作的地方给每个职员都安排了住处,以后夜晚可能都需要我们两个人度过了。” 偲有些失落,他希望一家人可以长长久久团聚在一起。 但,出乎母子意料的是,这个消息下放之后的第一天,父亲剑生就照常回家了,往后,父亲只有在实在有事的时候会外宿,其它时候,每天都会回家休息,和妻子团聚。 有天早晨,母亲在为父亲整理衣襟时,偲在旁边听见母亲说:“你这样每天回来,我甚是感动,甚是幸福,只是有时候也会想,你若就住在工作处,应该会更便捷。” 剑生拉住吟舒的手,说:“我亦会思念于你和偲儿。汝可闻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吟舒低头,笑着说:“我也时常思念你。” 那之后,偲感到母亲越来越爱父亲了。他显然看到,母亲白天里会守在窗前,痴痴望着父亲去归的黄土路。 后来,偲年岁更长,剑生和泣露商议将他送到学堂去读书,学堂在城中,剑生和吟舒就在城中购置下一处居所,此后,吟舒便在城中的居所中照顾剑生读书的一切事宜。 剑生每天工作结束会来看他们,并和他们一起在城中住下,只是早上会早起去往绿锦山那边工作。 年少的上偲看见父亲离去,心中便会祝愿父亲一路平安。 意外发生在一个晚上,父亲工作结束之后留在了绿锦山旧居,母亲终是放心不下,深夜待上偲睡熟后,将城居的门锁好,佩好剑、戴好斗笠,披上斗篷,骑马往绿锦山去了。 吟舒看见,剑生居所的烛火是亮的,吟舒心中疑惑,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就要走过去。这时,一头黑色的长毛的野猪从木门内窜出,吟舒吓了一跳。 剑生很快跑出来,紧紧抱住她,连连安慰:“夫人,你来了。我真担忧吓到你。你还好吗?” 吟舒确然着了惊吓,瞪着眼,说不出话。 剑生将她抱进屋内,为她沏茶,打来热水,为她洗脚。又将她抱在怀里,亲自哄了一阵。 吟舒忽而哭了,她害怕地说:“剑生,发生什么了?我看见地上有血,我还看见一只野兽跑出去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剑生更用心地哄她,抱着她,替她拭泪,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是一只妖族,适才要伤我,我与它搏斗,将它打伤了,因而地上有血,你回来,我关心你,情急之下放它跑了。” “妖族……”吟舒趴在他肩上呢喃,又说,“明日我便要爹爹加强御妖阁守卫,为什么会伤害我的夫君啊?为什么啊?” 她眼泪涔涔地下,剑生又是爱,又是怜,不停地轻拍她的背,像哄小女孩一样。 “好,好。都听你的。”剑生说,“只是,我的宝贝,我希望告诉你,我一切平安,地上的血是那只野猪妖被打伤之后吐出的。” 吟舒这才稍稍缓了些,开始停止啜泣,睁开眼睛,冷静地检查对面自己的夫君。发现剑生果然一切完好,发饰,衣裳、和身体都完好整齐,与上次见到他时一样。她于是放了心。 协力同护一家园 吟舒回到城中之后,果然很快让父亲加强了守卫,御妖阁甚至专门派遣了一支队伍去往绿锦山清除妖孽,他们捕捉到之前那只闯入剑生与吟舒的绿锦山家中的野猪妖,那只野猪妖被他们带回御妖阁,不久,因其试图越狱,将其格杀。 此后,四境越发平安。 吟舒和剑生都有意在一处,就共同商议着往一处去,或都去绿锦山,或都在城中。 后来,吟舒和剑生两人商议定好都来城中。剑生辞去在绿锦山的官职,来到城中吟舒母子身旁,剑生在城中申请了一个职位,从此一边治理扶苏城,一边陪伴吟舒,并教养上偲。 那时,吟舒听得一些传言。 有这样一个山间小道,在大雨磅礴之夜满是泥泞,道旁墨绿的枝叶淅沥沥下垂着水滴,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赤着脚趟过这片泥泞山路,头顶穿过墨绿枝叶时发出摔打的“窸窸窣窣”声。 她慌慌张张地跑到剑生所在的绿锦山旧居,与剑生行了淫。 传言这是剑生将吟舒送回相府之后发生的事。吟舒得知后悲痛欲绝,浑身战战兢兢,颤抖不停,她心中空茫,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 良久,她想到了去质问自己挚爱的夫君剑生。但转头看到剑生老实的样子,又忍住了。 转头,她心中又起了恨,心道:“若果有此事,我要找到那个女人,将他二人都杀了。” 杀意既起,恶意就生发了,吟舒就痛苦。 剑生想来关心她,她将他一把推开,独自到里间去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找到南凝雪,惊惶不安地问。 南凝雪是她在为官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敬佩凝雪的聪慧理性。 凝雪理解她情绪的低落乃至绝望,遂安静地拍拍她的后背,问:“我永远支持你、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帮助你。” 吟舒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条绳索,仿佛疲惫的人看到了一堵墙,仿佛干渴的人看到了一碗绿豆汤。她情绪稍稍缓和了些。 凝雪又问:“传言中所说的那条道路,你可知道?” 吟舒心再度痛苦得纠了起来。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在弥漫如黑雾的痛苦中,她看见了一缕清晰的亮光,像是通往希望的亮光。 于是她如实地点点头。 凝雪问:“可否带我去看看?” 吟舒信任她,再度点点头,表示同意。 吟舒带凝雪来到传言中白衣女子趟过的那条山间小路,这时是白天,路面是干的,她们的绣花布鞋踏过还会有黄色的尘土飞散。她们看路旁的青绿枝叶,枝上已结了串串鲜红如珠的果实。 凝雪说:“顺着这条路,能找到传言中那个女人。” 吟舒点点头。 他们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去,绕了几个弯,到了一户人家旁边,这户人家屋顶上盖着红色琉璃瓦。 吟舒看见院子中一棵树的枝叶探出了墙外,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句诗。 “凝雪,你站住。我们离这家远些。”吟舒心中憎恨淫妇,因而说道。 “吟舒,我听你的。”凝雪说着,就真的拉着吟舒的手站到远远的道路旁。 “我们回去吧。”吟舒望了望那房子,说道。 凝雪点点头,跟着她原路返回了。 “我多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他一直忠于我一个人。可在这样的流言中,他一直保持缄默。我好痛苦啊,凝雪!我所渴求的忠诚纯洁的爱情,我多么希望这爱情纯洁得像一面白布一样延续到生命的终点。我多么爱一个人,也多么希望他珍惜我的爱,对我抱以同样真诚热烈的爱。”吟舒说,眼泪又如水珠簌簌流淌。 “我理解,”凝雪说,“我与你有一样的感情期许,我憧憬的爱情也是如此,两个人彼此忠贞,共同维护爱情的焰火,燃烧直到彼此眉发皆白。” “那我该怎么办?就像两根柱子撑起一块木板,另一根折断了或者离开了,该怎么办?”吟舒说,忽然开始打寒战。 “你希望有一个坚实可靠的伴侣,是吗?”凝雪问。 “是的。”吟舒点点头,说。 “你有这样的愿望,我就很赞赏了,因为我认为首先有这样愿望的人已经比其他人出色许多。”凝雪说。 吟舒忽而笑了。 回去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后来,因为剑生和吟舒总在一处,那些流言慢慢就都消散了。吟舒后来又为剑生生了一子一女,二子取名叫信,小女儿取名叫仍,因为他们仍然相爱,且仍然在一起。 直到一个月白风清的午夜,吟舒打开剑生多年前的一封未寄出的信,信是写着准备寄给泣露的。信上说:“今天我将你的嫂嫂吟舒送回了她的娘家丞相府,明天早晨天一亮我就去往九天寻我们的父亲,此后,你在人间,请多照料你那本质柔弱的凡人嫂嫂。” 那一刹那,吟舒泪如泉涌,因她感到剑生曾对她怀有如此深沉热烈的爱。 她想见泣露,刚好那些日子,泣露带着亲信侍从来拜访剑生一家。这对姑嫂就见面了。 “信没有寄出,是因为第二天我就一早我就来绿锦山旧居找哥哥了。我来的时候,洛卿守候在哥哥身边。”泣露说。 吟舒稍稍放了心。情绪好转些,又跟泣露说了那则流言。 泣露略一思索,心中感到奇怪,就说:“待我去看看。” 说罢,她仍让嫂嫂安心守在家里,自己出门独自去寻那传说中的道路与庭院。 在路上,她遇见了剑生许多年前认识的小鸟妖,跟小鸟妖说起了这件事,小鸟妖说:“那间庭院自我陪剑生回绿锦山开始就是空的。我想,许多年前,那应该是一户富贵人家的府邸。” “这样啊。”泣露说。 随后她用轻功翻过围墙,进到宅院内,推门查看,发现里面果然空了许久了。 泣露满意地离开这里,将这座府邸变得焕然一新,对小鸟妖说:“以后请你来驻守这里吧。” 小鸟妖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青衣少年,向泣露鞠躬,说:“遵命。”往后,他便带着同族的鸟妖住在这间宅院以及附近一带。 吟舒得知这一切之后,喜极而泣,她乃知道,原来起初的信任真的如一束光,随光阴绵延,会在将来的某一刻照亮许多美好的花朵。或者像一颗种子,种在岁月的尘土里,在合适的时候开出美好的花丛。 为此,吟舒心中很是感动。 而剑生再度在她耳边说:“我爱你,永世如一,直到你我共同赴往来生。” 七弦琴生跳舞草 再说枍兮那边。 枍兮寻离兀的转世刘柱又入轮回。 在这一世,她紧跟在刘柱身后,跟他投生到了同一座城里,可巧,投生的又是邻家。 两家交情好,于是为同年出生的两个孩子指腹为婚。 两个孩子的家相邻,中间隔着一条巷道,巷道口的土地上种着一棵青梅树。幼年时两个孩子常绕树嬉戏,那棵树树干很粗,直到两个孩子十六岁时才得以共同合抱这棵树的树干。当他们为嬉戏的缘故合抱这棵树而触碰到彼此的手指之后,他们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并安静了下来。 他们回家各自对家人说了这件事,两家人略一思索,都想到婚期该筹备了。 于是男方家里出面来女方家里提亲,女方家里欣然同意。择日就将正式结为亲家。 枍兮成长过程中,常想起,小时候,在宫廷中,一位女性长辈曾对她说:“等你长大了,等我们老了,你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住这棵古枍树。” 那时枍兮看着庭中那颗高大的古树,心中深深认同这话,她深以为:这树是家族命脉的守护着,是家族的精神倚靠,是皇家得以繁荣延续的保障。她心中也对自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这棵枍树,从金钱中,从变化多端的时光中。 因为那时,她知道许多高大的古树可以换取许多金银,但她始终觉得,一个人、一个家族及至整个皇室,需要有风骨,有坚守,有仰望,有图腾。 后来,及时在战火波及到深宫的年月,她也常在心中祈愿那棵古枍树安好。 随后,她在宫外长大,离兀常想方设法带她回安陵宫中看望那棵古枍树,看着那棵树枝繁叶茂的样子,她心中总觉安慰。她和离兀曾共同在枝干上系上正红色祈福带。 那棵树就成了她和离兀的情感象征,也是他们的情感寄托。 六国统一归秦,四海风波渐平,那棵古枍树就独自繁荣地伫立在废墟上。有狐狸和犬常来和他玩闹。 风云变迁,时光历历,离兀年华渐老,终生未娶,忠心陪伴前朝,小公主枍兮,直到凡人之寿尽矣,归于黄泉。 枍兮岁华如初,离兀说:“公主先天超尘绝俗,灵气充盈,遂有此福。” 离兀教枍兮弹奏七弦琴,院中一棵草每闻琴声会翩翩起舞。离兀说:“那是一棵跳舞草。世上有这样的草,能感知乐声而起舞。” 月亮悬在屋檐上,她在风露中坐着,离兀就站在她身后默默守着,不知有几多夕、几多夕。 还记得十四岁那年冬,天飘寒雪,她立于庭前檐下,感伤地吟出一句:“扫雨时节,六出伤魂。” 正在庭中披着蓑衣扫雪的离兀听此,疑惑地抬起头,问道:“此诗何解?” 枍兮黯然低眸,清声说:“想来,雨如何能扫?” 离兀顿解她的意思,盛赞:“公主才思敏锐,清雅灵巧,在下佩服。” 枍兮忽觉倦了,转身往屋内走去,离兀也将扫帚靠放在一旁的檐柱旁,轻轻地跟过来,在屋内为她升起一盆炉火。在覆盖着灰黑白三色煤灰的炭火上方,离兀罩上一个竹篾编成的半球形网状罩子,以保障在炭火上的千金公主的安全。 离兀墨黑色长发上晶白的六出雪花逐渐褪色,化成水珠滴落在室内的地面上。 枍兮吩咐离兀去取一个干毛巾来,离兀遵命去了,回来恭敬地递给公主,公主接了,命离兀蹲下,离兀照行,公主就伸手,用那干毛巾擦拭离兀头上的水珠,直到那一头绵软秀发变得锃亮乌黑,她才放下手中的毛巾到一旁的木桌上。 有一个晚上,她实在想休息,就倒在床上,离兀再三催促她洗脚,甚至亲自为她端来一盆洗脚水。 那时候,时光静谧得她能听见草鸣,听见露滴,听见萤飞。 在那间两个人的庭院里,他将她保护得太好、太好。 离兀归于黄土之后,她仍在庭中抚琴,庭院的草突破了作地的砖石,有的甚至高出席地而坐时她的头颅,有的结出了白绿色的草籽,在风中摇曳。她仍觉得像离兀仍在她身边时那样温馨。 有一天,她在院中抚琴,一株草旁边忽然缭绕红光,红光缭绕,一红衣女子出现在草丛中,走过来,向她盈盈施礼,唤她:“主人。” 女子样貌昳丽,身形纤巧,说是感枍兮琴声化形而成的跳舞草灵,并请枍兮为她赐名。 枍兮见她着红衣,便为她取名为红灵。 往后,枍兮在庭院中抚琴,红灵便在她旁边跳舞,她深感他人陪伴带来的温暖与慰藉,不知过了几世几夕。 直到有一天,黄昏微醺的薄红色浅光笼在庭中盛开繁盛白花的梨树上,她放下棕褐色的七弦琴,从芳草萋萋中站起身。她想起来,她要去找离兀,去找离兀的转生。 红灵听琴声止歇,也停下舞步,问主人怎么了。 枍兮如实相告,就出发了。 她循着记忆中痕迹和能抓住的一切线索寻到了离兀的转世,离兀转世在几千年后的一个国家,仍在同一片大陆的领土上。 她看见了码起了几十层的高楼,看见了几幢高楼在半空中并立,仿佛在比试谁更高,看见了夜晚,遍地的灯光形成川河,看见无数高楼浑身亮起灯光像缀满宝珠。 她看见,灯光的汪洋中矗立起一座高塔,无声无息,默默无闻。塔尖细如细针,高过最高的高楼,塔身是钢铁骨架支立起来的四角锥。 塔身上悬挂着数根平行的黑线,这些黑线通往远处一座同样瘦骨嶙峋又透风的高塔。她看见平行黑线切割的夜幕中的天空泛现黯淡的橙紫色。 她在一座铁塔的一道连接四角锥的两条斜边的横支架上坐下,在高空中,靠近塔顶。她一袭白衣在猎猎晚风中翩然若蝶,稳健如丝。远望去,宛如一团白纱被风吹来,因横架挡住去路。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风中,月亮在她身后宛如一只巨大的白色眼睛。 她温柔地看着塔对面高楼中一扇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窗户。偶然神情中竟流露出悲悯。 又见华灯焕彼颜 枍兮知道,在那扇窗户里,住着她曾经尊敬的国师,在那些亦师亦友的时光里,她几乎以为他们能相伴到天荒地老,如安陵国宫苑中的枍树一样亘古。 如今,或者也算在一起,毕竟共处同一个时空。 那时,离兀打开窗帘,看见明亮的月亮做背景的高塔上坐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女,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如此。就感到惊诧。 很快,女子从塔上翩然飞起,向他的窗户这边飞来。 他本来担心她接触高塔会受到电的影响,但显然,她完全安全。现在,他又担心她会被玻璃伤到,于是感觉打开玻璃窗,将她接进来。 枍兮看着眼前少年与累世之前一致的容貌,心生感动,开口问:“离兀,你还记得我吗?” 少年确实叫离兀,他感受到女子汹涌的情感,就说:“姑娘,请坐下慢慢说。” 这是他休息的房间,他让她坐在柔软宽广的铺着床垫和被子的床上,他注意到她白衣上沾了夜露,有些潮湿,甚至头发丝都因为湛露而贴合在额头上。 他于是出门去为她打了一盆热水来,并取了一个大红色上面绣了鸳鸯和爱心的干毛巾来。他让女子擦擦身上的露水,洗一洗手和面上的灰尘。 然后,他再次出门,从嵌墙式衣橱里取出一套珊瑚绒睡衣,还有一件所有衣服中最昂贵的缀流苏外套。一起拿来在那女子身边。 他将玻璃窗合上,将窗帘合上,离开房间,将门锁上。 女子换好了衣裳,就开了门。少年和她一同进去,听她诉说她的故事。 “见到你,我就很开心。”女子温婉地笑着,说。她眼睫上还挂着露水,他若能辨认得真,便会知道,那其实是她的泪水。 “我也很高兴遇见你,无论你是谁,从哪里来。”离兀亦微笑着说。 枍兮感动得伏床而泣。 “这一世,你还好吗?”枍兮又问。 离兀点点头,说:“我是家里的独生子,祖父是人民教师,父亲是一名医生。这是我父母在这里买的房子,将来是归我的。我少年时成绩曾排过年级第二,顺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然后又顺利考上了本科大学。我少年时交往的是班上的尖子生,高中时身边环绕的都是省内的优秀稂苗,大学时安静守己,为毕业后寻工作做准备。” 枍兮满意地点点头,因为她感到:他这一生衣食足够,稳定顺利。 枍兮又问:“我可以帮到你什么么?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若有意,多实现几个也可以。” “希望,”少年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身体康健,我得以年年偿还养育之恩。” 枍兮望着他,眸中闪着晶莹的光芒,又问:“君可为自己求些什么?” 少年看她一眼,说:“愿我常伴他们身侧,尽我所能去爱他们。” 枍兮低头,感慨:“是啊,家人团聚,彼此相爱,世间大美。” 离兀温柔地看向她,轻声说:“这些仅是我的希望而已,明天你得便仍旧回你所来之处吧。谢谢你听我说这些。遇一人来倾听,我已很感欢欣。” 枍兮低头不语。 离兀看了看她,自觉天色已晚,便离开房间,让她自行好好休息。 第二天,枍兮出来见离兀,对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离兀同意了,枍兮就带他到了安陵旧址,见到了那棵古枍树。 往昔时光翩翩浮现,她少年时在宫中长大时,离兀曾在这树下教授她诗文,说:“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今悟到:或许那时,国师就曾盼她能嫁个如意郎君。 枍兮问:“你知道,秦统一六国时有一个古国名叫安陵么?” 离兀说:“有印象,在中学语文课文《唐雎不辱使命》上曾见过这个国家的名字。” 枍兮微笑,抚额叹嗟:“青史啊,流光啊。” 她挪开手,发现白色的日光透过枝叶照射下来,感觉那是一直以来都有的日光,又感觉那是今世才有的日光。 “如果岁月能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刻,并永远延续下去就好了。”离兀说。那也是她的心声。 后来,她谨记少年的愿望,行走在这世间时默默除灭邪灵。她绕少年祖父祖母的家走过几圈,以灵氛镇压其中的邪灵,许多低阶邪灵触到她的灵氛就灰飞烟灭了。随后,她向少年及他父母所在之处也这样行。 知道她感到她所行之处气息变得清明柔和,地上生出绵密花草,这才放心离去。 回到原先所在庭院,她发现红灵学她的样子,坐在庭院第二级台阶上,也弹得几首古琴曲。 她想起少年那夜的话,就想起自己的家人,想起家人团聚的幸福,想起安陵宫中夜宴,母后笑着看她时宠溺的眼神。 刚好那时,曾经将她遗留在人间宫廷中的她的亲生母亲狐后伊她来找到了她。 得知自己的身世,她释怀大笑,遂从伊她一起回了雪域,将人间她住了几千年的庭院以及安陵旧址上那棵参天的古枍树都交给红灵看管。 她在雪域与自己血脉上真正的家人相守了几百万年,直到即遣出世后,承天雷劫那天,她见到再度转世为人的刘柱,往事深情再度被勾起。 “好啦,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家人啦。”新郎官掀开新娘的盖头,笑盈盈地说。 枍兮抬头看烛火照耀下男子英俊的容颜,只觉此刻如层层水浪中析出的镜花水月,又觉实在是真实因为喜红色遍目都是。 她伸手去触碰他面颊,碰到温暖柔软的肌理,就笑了,笑靥如花,眼角却渗出珍珠般的泪滴。 “是,夫君。”她说,柔顺且乖巧。 遂,此情缘成歌,谱入千秋,有诗曰:“离乱世间君成守,飘摇尸骨赖君收。往寻曾蒙君怜慰,生生为君梳白头。” 往后生生世世,枍兮都将跟随君。 浣洗梨花一树月 再说夜光,夜光与枍兮一同进入轮回,在轮回中追寻皇帝的踪迹,皇帝这一世投胎为一个富贵人家公子,夜光则是一个乡野丫头。 乡野丫头古灵精怪,骑着牛偶然经过一所学堂,看见皇帝转世成的公子凯风在学堂中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就被凯风的风采深深迷住了。 往后,她常骑着牛来此处,也会在窗户旁边自学一些字,拿着根木棍在房子旁边的沙土地上比划。 当凯风在孩子们散学时出来的时候,她就睁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后来,她有意无意地在他出来的时候向他靠近,他慢慢得也注意到她,却仍自矜持,行自己当做的事。 学堂房屋外的沙土地上生着一丛一丛的青草,孩子们下课后会在沙土地上玩耍。他们就在草色朦胧的绿影、风声自由的波动和孩子们往来奔跑的身形间渐渐认出彼此。 后来,他们相恋,本就到了适婚的年龄,开始往彼此家中去。 公子凯风去往夜光的家,起初害羞,不敢进她的家门,不敢见她的家人。就躲在她家旁边的草丛里,学青蛙叫,当夜光听见门外响起熟悉的青蛙叫声,就会放下饭碗,跑来门外会他。 两个人商谈一阵,说了嫁娶的事,凯风就回去了。 后来,夜光回到家里,跟家人说了自己的心爱恋人,夜光母亲抱养来的女孩——夜光的姐姐劝她:“那男人识得字,你却不识,长久如何能配?再者说,我听闻那男人家中的高堂是个好手的老太太,你一个乡野丫头如何招架得住?” 夜光却说什么也要与凯风在一起。事就这样成了,花轿就这样来到夜光的家门口,一路敲锣打鼓,将夜光接进了凯家的大门。 夜光给婆母敬香茶时喊了婆母一声:“妈。”凯风的母亲却没有答应。 夜光心里着慌,想:恐怕是婆婆不喜欢我。 但她很快一咬牙,坚定心念:他家本是高门大户,我来此属实是高攀了,往后,我只管多做事,帮这个家更加繁荣。 她这样自卑自己,立定心念,后来也真的这样做了。当看见邻里屋下有人家的妇人抓到肥美的鱼了,她也立刻行动,甚至抓到更多、更肥美的鱼来家里。于是邻里的妇人们慢慢都对她刮目相看。 慢慢的,凯风的母亲也开始愿意接纳夜光了,有时看着夜光为这个家辛苦操劳的样子,甚至有些心疼。 凯风的母亲本是官家小姐,耳垂上悬着碧玉耳坠,嫁奁中有一个柜子里尽是金银珠宝,她又甚爱囤攒美物,集中收纳在一起。她见夜光刚进门时走路蹦蹦跳跳,就不喜悦,她希望自己疼爱的儿子娶来的儿媳妇有大家闺秀风范,能为这个家长脸。 可凯风的父亲却甚稀罕这个儿媳妇,夜光因而心里有些安全感。 夜光头胎生子之后,婆媳之间的关系渐渐柔和。 夜光有了母爱,为了孩子以后能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氛围,开始选择放下心中的仇恨。 起初,她因为恨婆婆不应自己喊“妈”,再不肯这样唤凯风的母亲,对凯风称呼他的母亲也是说“你娘”。除非必要,也不肯踏进凯风母亲的房间。 但当儿子出生之后,她为了儿子愿意和婆婆缓和关系。 她开始每天进厨房,特特为母亲准备一碗粥,用上家里所存的营养又美味的食材,又亲自去家附近才在新鲜的花朵,供在瓶子里,摆在屋子里,只为母亲经行时看到能心情愉悦。 春天是桃花,夏天是栀子花,秋天是桂花,冬天是忍冬花。有时会供些李花、蔷薇、菊花、山茶。 凯风的母亲受媳妇如此恭敬的服侍,进门出门见桌上新鲜的花朵摆放,心情也越发开朗喜悦,就肯接纳这个出生于乡野的媳妇了。 她开始耐心教媳妇大家贵族的礼仪,谨言慎行,自尊自重。 夜光在乡野时自由散漫惯了,初听这样的教训,也有些不解,但她肯虚心照学,时日渐多,也习得些大家媳妇的礼仪风采,步履稳健,言语得体,于凯氏一族中越发受到尊重。 后来,她又生了女孩、男孩,孩子们长大之后,各自成家立业,但逢年过节常会回来看望她和凯风。 她长子娶的妻子也是乡野丫头,和她很合得来。其实,在她刚进凯家门那会儿,心中就曾想:若我以后有媳妇了,我一定要当个好婆婆,待她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后来,她将自己在民间学会的手艺活都教给了自己的长房媳妇。她会纳鞋底,会做桃核箩,会和面做粑,她将这些都教给那个跟她出生相似的媳妇。 媳妇吃她做的饭菜有几年,后来说什么也要自己亲自下厨做饭菜给家人吃,媳妇做的饭菜带着年轻人的巧思,有诚挚的美意,她心中很得安慰。 夜光得见长女的女儿之子,得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重外孙。 凯风这一世专一待自己的妻子,凡妻子说想吃的,都会亲自到集市上买了回来给妻子吃。 凯风母亲寿终正寝那段时间,夜光哭得如同婆婆的亲生女儿。邻人皆夸她贤良淑德。 夜光敬重自己的夫君,凡凯风打定的主意,她悉都听从。她将家里的财产交给凯风打理,出门对外的应酬也悉交给凯风。她虽只有今世的记忆,但冥冥中仍当凯风是全家的皇帝。 凯风因夜光这个忠诚贤惠的妻子,至头发花白时仍面色红润,且意气风发如同少年。 凯风在母亲生时有母亲关爱他,娶妻之后,有妻子满心满眼是他,因而他也有丰富全备的爱给到子孙后代,因而子孙后代甚是尊重他,也都感恩他的博爱宽容,在各自的领域上都有建树。 夜光回看这一生,感到比她想象中还要美满。有时她会想起年少在草场上放牛时,与邻家女伴争执,邻家女伴放言:“你这样以后可是没人要。” 当时她心中不服气,想:“我以后要跟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后来,她遇见凯风,如愿以偿了。其实,凯风只是全天下男人中的一个,是她的爱与尊重让他成为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给予了他为自己的家庭撑起一片天的勇气与力量。 环筑灯塔保君安 夜光又一世是一个城中一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的父亲拟将她嫁给更大的城中更富贵的人家。 凯风则是一个乡里一户人家的男孩,小时候为了帮助家里,和妹妹一起去森林里收集干树叶当柴火。 夜光为补贴家用在城中工作,认识了凯风一位亲戚大哥的妻子,就是凯风当唤一声嫂嫂的女子。 凯风的嫂嫂介绍凯风和夜光相识,两人很快相爱,坠入爱河。 凯风形容俊朗、风度翩翩,又颇富才思,说出的情话常让夜光心花怒放。 夜光就这样心甘情愿跟着凯风嫁到乡里。 夜光说:“爱一个人就是忠诚待他,一生一世陪伴在他身旁。” 凯风起初是那地的大夫,治病救人,颇有声望,后来因为家境,连同那乡里众人家的家境,他选择务工谋生。 夜光与他双宿双飞,同他一起外出务工。 在外出务工的时日里,夫妻俩感受到受人支配的卑微,也曾暗中叹息,有一日,凯风遇到一个男人在传讲道义,就上前去听,男人看他有心事,在众人散去后独自问询他,他说自己努力想让家人过上好生活,却一直停留在现状,心中懊恼。 男人鼓励他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男人说:“当你真正做好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你会发现,那些爱你的家人会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而看见你幸福快乐,就是他们感到生活最好的时候!” 凯风听了他的话,感到有点点明光在脑海中启迪,于是回去后,他毅然辞去了务工的职位,回到家中,重新当起了乡里的大夫,他说:“哪怕乡里贫困,人来医病甚至付不起看病的银子,我也愿做这事,因为我看见众人恢复健康就会感到很满足、很快乐!” 夜光又一次跟随他,跟他回到乡里。凯风在前堂为人看诊,她就在后厨按凯风给的方子耐心地煎药。 后来有一次疾病席卷各域,各域的医者都为这次疾病贡献智识,研出了许多方子,而这些方子,或能预防一时,或能医治一时,随后仍需与疾病相抗,所以各域人心惶惶。 凯风在自己的医馆中,也为研制治疗各域疾病的房子废寝忘食,夜光常做好了三餐的饭食端着送过去,因家中存放了药材,夜光也渐渐知些药理,会在食材中放些有补益功效的药料,如在红烧肉中放些黄芪。 凯风觉妻子好意,会趁热吃些,但觉精力恢复了些之后,又会立刻投入到研发药方的事业中。 这样,有一天,凯风终于整理出一个对那场蔓及各域的疾病有疗效的方子,他做了实验,果有疗效后,就开始用这方子来救人,疾病果然在地上渐渐止息了。人们相继恢复平安,哭声、怨声如泡沫消散,有孩童天真的笑声响起。 地上长出了花草树木,比疾病以前的世界更有生机。 夜光喜悦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开始明白,有一种爱,是大爱,是爱苍生,爱世界。 夜光于这一世享平安康泰。 有一些故事,是夜光与凯风在这一世的故事。 夜光为凯风生出头胎的女儿之后,曾和凯风在房间内陪他们的女儿。 夜光将头枕在凯风怀里,他们的女儿见了,说:“我一个人在这里。” 父母听了,喜悦而笑,凯风说:“噢,也让你枕,也让你枕。” 夜光也笑着让出一些位置。他们的女儿也来枕在父亲怀里,凯风就伸出双臂抱住母女两个。 后来凯风、夜光出门,回来给女儿带回一只金色的小猪形状的扑满,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们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们的女儿曾在父母的房中戏耍,问道:“你们当初是谁先追的谁啊。”凯风夜光都笑,凯风说:“是你母亲先追的我。” 夜光说:“是你父亲先追的我。” 有一次,夜光与女儿争执,凯风在旁看着,后来有一天,女儿将远行时经过家门口,凯风说:“我希望你进去看看你母亲,你母亲在为你做饭,好让你带着食用。” 凯风和夜光第三世相遇在一个校园里,凯风心中已有一个深爱却分开的恋人,那个曾经占据凯风心房的女子正是阿曼丽的转世。夜光心中也有一个念念不忘的暗恋了许久的少年。 少年已经有自己心爱的恋人了,夜光知晓那个少年的秉性——当他有自己真正心爱之人之后,是绝对会和其他女子保持距离的,是绝对会忠于自己的爱人,将一切最好的以及自己最纯正、最真挚、最热烈的爱都敬献给那个自己认可、接纳,也接纳、认可并忠于自己的爱人。 她也有意维护情比金坚的真爱,因为她期待中的爱情正是这样的彼此忠贞、彼此唯一。 所以她带着羡慕的祝福默默走过一段路,直到遇见凯风。 她听说了凯风的故事,就想:看起来凯风和那个男生是一类人,对感情都会真挚专一。如果他和那个男生一样,至今仍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吧。一个孤独的灵魂就像一艘漂泊的小船,遇见了肯接纳自己的怀抱,就像小船遇见了可以停泊休息的港湾。从一个只能倔强前行的身影开始获得撒娇耍赖的权利,因为有人看、有人笑,有人包容,有人允许,有人爱看。爱看最真实的你。 如果最初的敞开真能一直获得另一个人的瞩目,那个人为你的快乐喜笑,为你的伤痕落泪,陪伴你、支持你——用自己这一生,你也肯珍惜,这样,两个人真的会幸福一生。 夜光心疼凯风,想让他幸福,想让他感到自己很珍贵、很值得,就像她想象中一个学业、爱情、事业都顺利的男生所应当感到的那样。 她又思索这些发生的原因,她想到:爱情也与认知有关,两个认知都高且水平接近的人更易维护他们的爱情,这样的两个人之间也更易产生真正的爱情,坚固且持久。 品性善良的人更易在爱情中留下和美。成功者往往在各个领域都有能力获得成功,在道德上成功的人也是如此。 历数凡尘情状名 剑生选择回归人间烟火之后,泣露曾和宣璘一起花间饮酒,望月感慨,说:“我要独自一人去完成我和哥哥本来都当完成的事业。” 那时她刚好遇见一对夫妻,两人在争吵,她听得他们话里的意思,是女人在说“若怎么怎么样”,现在一家人已经身在繁华闹市,过上吃香的、喝辣的、想怎样就怎样的富贵生活了。 男子说隔壁男人的媳妇多么多么贤惠。 泣露就上前去说:“以和为贵。夫妻之间尤当如此。你们既然选择了彼此为自己终生的伴侣,就当静下心来互相扶持、彼此鼓励才对啊。” 她希望帮这对夫妇恢复和睦,就告诉他们:“你们都是可爱的,只是需要看到对方的闪光点,认可对方,也认可自己。” 女子说:“我刚到他们家的时候,天天吃腌菜,坐月子时才得鸡蛋吃。如今多少年了,我认识的女子们都在繁华大城里安了家,又富有,又清闲。” 男子说:“你当初好不跟烛男噢?” 烛男是他们邻居家的男子的名字。 男子打了女子,女子说要报警,男子说:“你去报警啊。” 泣露带女子到一地方,然后听得男子在那处报警。然后警察来了,给男子和女子调解了几句。 泣露说:“你可以……”男子就发了威,瞪大了双眼,指着泣露说:“你这是说我不对是了?”就要打泣露,泣露跑到一个房间里,赶紧将门锁了起来。 男子发狂,捶打门,又踢门,将门破开了,提了根棍子打泣露。 泣露还待帮男子追回妻子,就说:“你亲自去。” 男子说:“你去。” 那时女子跑到另一个女子家里去了,那个女子说:“我当初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还会打老婆。” 泣露跟男子一起到那女子家去的时候,得知男子的妻子已经离开了,泣露猜测是回娘家了,就鼓励男子去妻子的娘家接妻子回来。 泣露说:“现在我相当于一个军师,我说出建议,你可以选择听从,也可以提出你自己的方案和想法。” 男子立刻摇头,说:“不对,你这比喻的不对。” 泣露立刻自我怀疑,但她很快澄清念头,明白自己是要帮助这对夫妻维护他们的婚姻。就坚持。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当男子的妻子表示自己将会回去之后,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泣露将这事跟极光说了,极光是泣露认识的又一个异性朋友。极光说:“当时你可以用武力还击回去。” 泣露说:“我想过报复,也想过众生皆苦,我相过恶,也想过破碎。恶需要拯救,破碎需要医治。我想过原谅,想过饶恕。想过任何一个人都有变好的可能。” “而你承受了破碎。”极光心疼地说。 泣露靠到他怀里,说:“而我可以自愈。爱会医治我。” 极光说:“我愿爱你,保护你的完全。让你最具华美、尊荣。” “嗯。”泣露仰靠在他肩上,面朝洒落下来的金色阳光,回道。此时,她感到些安宁与稳定。 “冀归清愿兮,燕羽猎猎。卿何流连兮,春花秋月。安世之崇高兮,佳人望雪。履世之千途兮,佳人何以颜悦?悦兮悦兮,我佳人鸣如圭,舞如虹门练昳。”极光吟道。他希望泣露能高兴起来。 泣露说:“不管怎样,世人纵苦有千端。而我唯愿守护他们的幸福与笑容。” 泣露挣扎着站起来,来到一个发丝银白的老妇人身旁,问她:“你这一生的年岁可有什么喜悦?” 妇人说:“我的儿子又生了儿子,我的孙子又生了女儿,我见到了重孙辈的孩子。我八十大寿的时候,满堂的子孙都来庆贺,还有各处的亲戚都带着笑脸、提着贺礼来吃饭。” 泣露说:“我听说你是你夫君花钱买来做妻子的。” 妇人说:“是如此,可在人生的任何境遇中,存本心之善,存希望,存爱,总能在随处看见花儿开放。” 泣露感到痛苦,因为她看到了罪;可她又感到释然,因为她看到了包容与爱。 “我愿你子孙为善为义,世代如此。”泣露说。 “我看出你是神女,愿你看顾我家的子孙后代。”妇人说。 泣露感念她的眼光,就说:“我必看顾你的重长孙女,保护她,在一切的境遇中加能力给她、拯救她。” “神女你诚然可以,但唯有一件事,我心中担忧她的感情,我知这重孙女爱憎分明,情感炽烈,正义感强,认准一个人就是做一辈子走下去的打算,我知道世人千姿百态,惟愿您保护她情感与身体的平安直到遇到与她一样忠诚的如意郎君。”妇人说。 “我会在她成长过程中分给她我的智慧、勇气、才能,分给她我的荣辉——这样邪灵会自行避开她。她拥有可与天神比肩的才干,自然会晓得追求好的,等候对的。”泣露说。 妇人拜谢了泣露。 泣露隐身,见到了那个女孩,当即将自己智慧、勇气、才能分给她一半,少女得在神女的眷眸下长大,因而她自幼年起就顺风顺水,备受瞩目和喜爱,她也聪慧良善,能斩获荣耀,也懂尊重他人,哪怕是路上清扫地面的老人,她也会微笑着为其让路。 她的容颜更因神女的荣辉焕发光彩,一颦一笑足以使众人为其倾倒。 泣露在旁守护她长大,见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就十二分喜悦,心中想:“她这样美好,我要帮助她成为这个世代、这片地土上的王,加添她无限的光耀与智识,好让她为这世界带来美好。” 女孩却渐生骄傲,因见自己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眉眼间逐渐带上凌厉的冷艳,话语间逐渐带上倨傲的幽默,她心中说:“谁对我好,我加倍对他好;谁对我不好,得罪了我,我定要狠狠报复回去,我要记仇,记恨到彻底复仇为止。” 泣露仍然爱她,因为见自己一半荣辉养出来的少女实在美好,她记得少女在听有女孩和另一个女孩议论不在场的人时会开口说:“你们这样说人家,人家若是听见了该多难过啊?” 泣露知道这句话是女孩听另一个有见地的男孩说的,却仍然喜爱她心中炽烈刚直的正义感和那一刻的勇敢。 教化兴而善愿生 泣露通过许多方法,引导女孩走正路,免受感情的鞭笞,她通过自己的荣辉赋予女孩对诗词歌赋的热爱,期望这样可以让女孩专注于正确良好的事情,从而耐心等候自己的良人。 但女孩从诗词歌赋得才气,越发受人赞赏,也开始孤高轻尘世。 在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看周围人有的已经婚配,有的说自己想谈恋爱,她笃定地说:“只要我想要,我随时都能有恋人。” 一直在旁守护她的泣露吓了一条,通过多种方法将女孩带离那些尘念缭绕的人,将她带到一群修道者中间。指望这样她就可以清心,也能学会谦卑。 那时有一个少年追求她,她本有自己的操守:“我的爱情宝贵,要奉给那个真心实意且能够和我共度一生的人。” 奈何少年常出现在她身侧,说:“我好爱你。” 又说:“我接纳你的一切,最真实的你。” 又说:“我愿意陪伴你,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 又说:“我是认真的,认真想跟你走到最后,跟你共同经营一个家,一个光明的未来。” 女孩听他说最后那句话时,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闪闪发亮,一眼望去、清晰可见的诚挚、坚定,她将伸出手,跟少年离去时,心猛然抽痛了一下,她立刻捂住胸口,少年将伸手扶她的时候,却被变为人形的泣露一把挡开手。泣露将昏迷的女孩靠放在一靠石之处,转头严厉地对少年说:“快回去找那和你仍然藕断丝连的昔日恋人吧。” 原来少年最近抛弃了自己的恋人,他同那个女子一起出游,接受那个女子的馈赠,又回赠那个女子以礼物。 转头来找女孩,泣露赶退了他,他犹然坚持,说:“我真爱她,真想和她在一起。” 泣露道:“你不配。” 男子立刻如受冤枉般跪坐在地上,苦怨说:“你怎可轻视他人。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泣露说:“这是些金银,你拿去好好生活吧。望你以后自尊自爱。” 男子嚎道:“我的爱情比天高,比海深,是无价之宝,绝非你这些金银可以交换的。” 泣露无奈,说:“倘若女孩有做过什么惹动了你,我替她道歉,这些金银也算为补偿,惟愿你以后好好生活,爱惜自己,也爱惜他人。” 然后,泣露专心于救助女孩,就抱起女孩离开了,她在男孩眼前设立迷雾,迷雾渐消,许多人在那地上走动。 男子带着金银去人群中挥霍一阵,在人群中说:“恋人,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又说:“那女孩深恋我,纠缠于我,靠近我,要与我同寝。” 待他银钱挥霍一空之后,他自觉愧悔怖惧,人如着了魔一样,竟自投海自尽了。 泣露将女孩安置在一个华丽的卧室,在旁守候她醒来。 女孩醒来,揉揉额头,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浑身漆黑的似兽之物朝我胸口喷了一口口水,那口水灰黑色如痰,竟自射进我的肌肤,侵入我的心脏,我的心脏也化得如痰一般,粘糊软弱。我极力摆脱,想极力恢复自己的坚固和纯净——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珍贵之物。” 泣露说:“那只是梦,事实上,你一切安好。” 女孩抬头,看见自己躺在髹金大床上,床上安了金色帐幔,室内有安神的熏香,室外有清越的流水声和悦耳的鸟鸣。 她看见帐幔外的几案旁还放了一盆陶罐,罐内盛了清水,水上浮着碧绿的圆形睡莲叶,还有盛开、半开或未开的雪白的睡莲花。 女孩说:“我还梦见,一个蒙面的人目露凶光,带领许多与他一样的黑色兵马,攻击我的城池,他带领那些人一路排山倒海般压倒了许多房屋,压伤了许多百姓,从一条直线攻到皇宫门口。” “这也是梦。现在一切平安。”泣露说。 女孩起身,看见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她推开门,见门外是一片青青的草地,地上有紫色的、金黄色的、粉红色的小花,草地上方是蓝天白云。果然一片平安。 “那个说爱我的人呢?他在哪里?我也爱他,我也想和他在一起。”女孩赤诚又热烈地说。 泣露看她这真诚的样子,就想起她曾祖母曾经说过的话,有些感慨,却甚是欣赏,她说:“那人已经远了。将那也当作一场梦吧。” 女孩哀伤,捂住自己的胸口,哀叹一声,说:“我要去找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他,他待我真心!” 泣露说:“待你真心的,是你的父母,你的家人,去找他们吧。” 这样,泣露阻断了那男子对女孩情感的进攻,保护了女孩的情感安全。 之后,泣露保护女孩,到女孩与相爱的人结婚、生子,到女孩头发银白,见到子孙的子孙,再到女孩寿终正寝,与她曾祖母一样。 泣露爱这女孩,直到她额头布满皱纹,在女孩生命之梢躺在床上的时候,隐形的泣露朝她面颊上吹一口气,女孩这一生所历经的幸福快乐的记忆就如金色的透明薄片历历闪现在她面前,其间穿梭着粉红色的花瓣,像桃花,也像樱花。 薄片上有她和发小手中各拿一枝芦苇在田野间穿行的画面;有她在床上躺着时,家人为喊她起床耐心温柔地跟她讲故事的画面;有她在学堂里受到同学们追捧喜爱,她自行发明了一个游戏,就安排同学们玩起来,同学们也配合她的画面;有她在春天到来,学堂边水田里水漫上来,禾苗也长上来,青青葱葱的,她在水田里放一个袋子,晚上回去,第二天清早来时,发现袋子里装满了金红色的小鱼的场景;还有在课间时,她赶去学堂附近水田边上临时搭起来的戏台旁看黄梅戏的场景,她曾望着戏台上女子黑色假发髻上银色亮闪闪的头面呆呆出神。 泣露最后赐良言给她:“凡善好的,赓续绵长,越享尊荣。” 独立虹离光满河 “至少,有一天我可以说:我曾守护了一个女孩一世。这就是我表达爱的方式。”有一天,泣露这样自豪地跟极光说。 “倾尽一生去守护一个人,我也曾有过。但我不爱她,我只是依赖她。”极光说。 “如果不爱,怎么会将这份感情分辨得如此清楚,怎么会到现在还沉浸在悲伤中?”泣露问。 “啊,我只是在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走出来而已。我以为这样,不曾爱过,就会一切如常。”极光醒悟道。 “是会如常,眼泪流过,留在黑夜里,依然面对新一天的朝阳,用笑颜。”泣露安慰着说。 这天,又一个女孩来找泣露,她头戴着兜帽,低着眉,说:“我听说您是这地方的神女。” 泣露说:“我是有些法术在身。也愿意帮您获得更好的人生。” 女孩说:“我的命是苦啊。也许许多事情从小时候的事情中就已经注定了。小时候,我找妈妈要她头上的蓝色闪光的头饰,我本以为她会给我的,她却捂住不肯给我,还怪我找她要。后来,父母和我一起去亲戚家做客,亲戚家给我一袋好吃的,母亲找我要,我知她在开玩笑,就摇头说不给,我本意只是撒娇,父亲却将我拉出去,用竹条当着往来行人的面一直打我。再后来,我和父亲一起去店里买帘子,我相中了一件淡紫色的带纱、带着若隐若现同色刺绣花纹的帘子,希望那可以做我房间的帘子,父亲却在那帘子旁边抱住那帘子,说他要是拿去做他房间的帘子怎么搞?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相信他最后会将那帘子让给我。最后,他却买了店中最便宜的两套帘子,一套大红,一套大绿。” 泣露听了,就同情她,说:“这样,我这里有些住处,你先在此住下,我去去就回。” 泣露身后走出一粉衣少女,名叫绮未,她带女孩走进泣露的居所,给女孩安置在一间上好的房间中。 很快,泣露回来了,她带回了一套如女孩所描述的那种淡紫色帘子,女孩抱着那帘子,流泪了。随后,泣露和绮未一起,将那帘子安在窗上。 绮未出去后,泣露独自面对女孩。女孩又说:“还有啊,我长大后,有朋友寄了礼物到家,我让母亲取了。母亲说取了,我放心了。回家之后,我去找,却怎么也找不见,待问未问时便已察觉母亲心中的恐慌,待我问出口,她便大吼着说:那么点小东西谁还知道弄哪去了。我气愤,让她赔偿,父亲在旁听见了,在旁说:得是一家人嘛,为外人的一个东西要赔偿,像什么话。我这一生真是苦啊。” 泣露问:“你能告诉我那礼物是怎样的么?” 女孩说:“是一支银色浮签,上面镂刻着我最爱的花和风铎的图案。” 泣露了解了女孩最爱的花,又出门去了。 她回来时,手中便拿着女孩所描述的友人送她的浮签。且带回来三个。女孩欢喜接到手中,笑逐颜开。 “事实上,我只是希望我的存在可以获得尊重,希望我的话可以获得理解,希望我的信任可以获得珍惜而已。”女孩说。 “这些你本当得到,即使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与他们陌生的人。因为人与人相处和谐,以互相尊重为基;人与人关系长久以理解为纽;人与人情感的积增,以信任为保。”泣露说。 “我的命是苦啊,我听母亲说父亲曾想和她行那般事,她不肯,我却听到一些风声,说她和其他男人出去玩,还听说其他男人伸手去她胯下;我曾在夜间听她说要去另一个独居的女人家陪伴那个女人,或是借那女人家的什么,一连几夜她都离去。我晚上回家却看见桌上有散落的眉笔、口脂,看起来像是被使用过却没来得及被整理的痕迹。”女孩说。 泣露心疼地皱起了眉,说:“看起来,你希望当时你母亲说的是真话,是吗?” “是,”女孩说,“我还希望身边人能有操守,持守贞洁。” “你可能还有些担忧,甚至恐惧,因为害怕母亲的行径给你蒙羞,让你沾上淫乱的恶名,是吗?”泣露小心地问。 “是,”女孩说,她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情愿众人吃各自所种的果,这样我也好有自由、能安心选择善的。” “是这样的,种善种子的,将收善果子。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就是此理。”泣露肯定地说。 “我的命是苦啊,我曾听母亲说:我哪想到像你一样命好。我还记得她拿亵裤抽打我脸的情景,记得那时她脸上坚硬的线条。我如今仍心中战兢恐惧,怕过得好了让母亲恼怒。也不敢与心爱的男子走近,怕心爱的男子因比父亲更好就惹动父母的怒气。我只敢一辈子谦恭谨慎,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舒展自己,只敢做小伏低任母亲讥讽、羞辱、使唤。”女孩颤抖着说。 泣露拍拍她的肩膀,拥抱她,给她递来桌上摆好的新鲜杨桃,喂她吃。 泣露说:“我听过几句话:‘你尊重了人,人才会尊重你。’‘你把人放在心上,人才会把你放在心上。’‘真心才能换真心,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还有:‘一个女人把丈夫当皇帝,那她才是皇后。她若是把丈夫当奴仆,那她就是仆妇’。再者说,古华夏大地上历历帝王,有这样,有那样,有汉成帝为宠飞燕合德姊妹灭杀亲子;有唐玄宗听武惠妃言一日杀三子;有周幽王为褒姒笑烽火戏诸侯;有商纣王为合妲己意剖孕妇肚。一国尚且如此,何况一家乎?一家一庭譬如一国,治家者人心,治国者亦是人心。” 女孩仿佛明白了什么,抬起头,说:“能治心者能治家,能治家者能治国。” 泣露点点头,说:“汝可听闻春秋战国乎?那时诸国林立,人在这国不畅意,可赴往别国。如今人也如是,人在这处受欺,亦往那处去。终究人心在哪里,国家在哪里。人心向往的和平有爱的国度,不在这处建立,也在那处建立。要想前往,重在,人以心中真正向往的战胜蒙蔽了这些的私欲。” 清乐馨康在朝阳 “我的命是苦啊,”女孩又说,“我从家中出来,又遇见一个女子,和她一起听闻另一个女子遭受强迫,得知强迫者原是那另一个女子的恋人,与我同听的女子因而说:‘恋人之间能叫强迫吗?’我惧怕这言语及生发这言语的背后的思想,我恨恶罪。” “我亦恨恶罪,”泣露说,“人若良善,世则满有和平喜悦。” “我希望,世界更加明朗,正义为人们高举。因为善感神明。”女孩说。 听了女孩最后一句话,泣露有些意外,因为这像是天族才会说的话。她细一定睛看女孩,看她额上眉间有菱形金光,金灿灿而色深,女孩头顶有大王冠形状彩虹光芒,冠尖向各方散去。泣露脑海飞速运转,就想起一位神女——九天虹离河缤珩神女。她就认出这女孩原是虹离河神女缤珩的转世。 泣露惊诧,就想起自己当六界之权以来,确实有许多九天的上神选择投胎转世以保全元神。 “女子啊,你将为这世界的明朗增添光彩,人要如光照亮这世界,你却与他们不同,你要如瑰石,如彩虹,如光中璀璨的珠宝。”泣露向她祝颂道。 “我当如何去行呢?我软弱战兢,恰如被剑射伤,伏在幽暗密林中的小兔。”女孩说,面色有些愁苦。 “你当这样行:你当唱你悦耳的歌,当说你心中真正喜悦的话,你当用呼求真善美的歌声唤醒人们心中真善美的种子,让其发芽开花;你当用你心中真正喜悦的话出口来洁净你的心,也洁净周围的气息。你用良言来唤醒人们那美好的生命。”泣露勉励道。 “我愿行遍世上众多愁苦之地,以歌声苏醒人们的灵魂。”缤珩说。 泣露觉出这女孩悟性极高,就跟从她的足迹查看一世。 她看见女孩因为学业离开家园,到了北域寒冷之地,她在那里的学府中住下,为学府的学术进展进行学习。那时候,女孩从春天四月份才伸出粉红色花朵的枝头想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她从树下经过,伸手指去碰枝头才放的鲜亮的新绿,心中想:江南四月芳菲尽,江北桃花始盛开。 想着,就笑了。 女孩想到跟老师说“当自信”之类的话时,老师向她道谢,她就感到轻盈。因她感到这地方人有时是能听得进道理的。 女孩在向周围人表达爱的时候,会思索。她看见有一个人向她传达了悲伤的讯息,她第一反应是说些温暖抚慰的话,或是询问对方为何不开心,倾听对方,为对方解决实际问题。 她思索着,又想到去想些开心快乐的事,也带对方到快乐的情境中。 她想了想,仍旧希望可以正视对方的悲伤。 她在对方身边坐了下来,唱起了歌:“吾何赴往高岗兮,有落落之阳,吾何下以重洋兮,见烈烈之滂。沧海渺然兮君之感伤,不见君泪兮唯见君魂之析长;绵及天云兮君之情长,可缚鲸鲲兮可缠椒房。椒房月照兮遍地琳琅,杜若萝芷兮交趾之姜。君何愁颜兮情思徜徉,君视那薜荔萦床,君之悲兮化斓云绛英凝珠光,痛哀声莫大春社鼓近旁,君看那燕子绕青梁,蝴蝶寻红窗,一步一生香。愿君开眉兮朱轩琴扬,君蹈那玉露横江,君之泪兮起冰淞白华铺银霜,孤寂灵莫重秋 沚苇垂芒,君听那蕊女振金珰,伊人吟离殇,一声一断肠。君莫藏,蒿盘珍笋待君尝,兰芭艳逸赋全乡,狐姑媚眼妆。君且量,竹坡荣桂请君彰,菊舞浓墨举琼觞,男儿俊铠装。” 歌罢,她心中祈愿身边的人平安顺遂,清乐成茵。 随后,她思考今日之事,就去了学府附近的林中漫步,走在林中一条道路上,听见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她想起曾接收过“多识草木”的讯息,就觉得此刻甚是适怀。她还想起审视自己的衣着。 在家乡同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母亲曾为她准备过衣裙、鞋子,她看着很有古雅华丽的风格,穿上母亲为她准备的服装,她会感觉自己像千金大小姐,更何况,母亲还会为她戴上平安玉扣、银镯和玉镯。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感慨浮现:想父母与子女的爱恨情仇终究是绵延纠葛一世。爱与包容,是一个家庭长久需要学习的功课。想到母亲对自己好时的慷慨热情,她终究是感恩感动。 那就去爱吧,像她这样想起自己的苦就恨人的人尚且能记起所恨之人的好处来,那么她所关照的人们,有一时也会记起自己曾经是那么被爱,那么地被重视,应该会好受许多。既然她能因为想到人对自己的好处就开心许多,那么她善待他人时,人们再想起这些,应对也会开心许多。 她从森林中走出来,走到森林外一条道路上,道路在林丛重弯曲,通往另一片容蓄着宁静、疗愈、包容与守护的树林。 道路左侧有淡金色待苏的群草,再往左,是一条如白练般的大河。道路右边是如潭般丛生的淡金色芦苇,这是他们经冬的保护色。 她往前走,看见道路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枝干四散的树,根部被人用砖石砌成矮墙围成一圈围护了起来。她看见树的一根枝干上绑了两根红带子,就很喜欢。她第一眼望去,以为那是人们挂上的祈福绳,就想到人们心中所存有的美好的愿望。 她看见道路上有人牵着一只大犬,就上前询问那人可不可以抚摸这只犬,那犬的主人允许了,她就喜悦地去抚摸了那犬的头,她笑着对犬的主人说:“我喜欢这只犬,因为我感觉她很聪明。” 犬蹦跳着往她主人那边去了,她转身离开,在另一条路上又与那犬和她的主人相遇,她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犬看见她,就撒丫子向她奔来,她笑着抱住那犬的脖子,夸赞她,那犬也在她怀中热情地晃动头颅。犬的主人边向这边走来边开心地说:“她喜欢你呢!” 她开心地笑出声来,对犬说:“我也喜欢你!” 得享福来依享福 “我想,我可以静下心来认真听听自己内心的真正需求,去找到一个合理的法子去应对未能满足别人期待后可能遭遇的打击和报复。去拥有合理的智慧去应对生命中出现的‘你不行’、‘你书白读了’‘你连那个小孩都不如’这样的话语。 我想,我给自己定位为‘满足他人期待’这个角色,就意味着,我不仅要满足人们的物质需求,还需要满足人们的情感需求。但‘满足他人期待’这样一个角色是我选择去生存的,我也可以选择过另外的人生。” “那么我,到底该怎样存活于这世界上呢?”这是一个晴天里缤珩所思想的问题。 但她相信: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只要有希望存在,就总能看见更美的风景。 她开始告诉自己:当自己陷入怨恨、自怜、哀伤、苦毒的时候,就当开始转念,就像用美丽的玫瑰花、风铃草、月桂树驱逐庭院里的荆棘、杂草、毒刺一样,当用美德的心念驱逐不良的心念。 于是她开始高歌:“明月如珰兮佳人无双,岁华今夕兮独爱吾裾。爱吾衣裳不涉尘,譬若幽潭枝上兮白英初。泥何斑驳兮路何迢遥,佳人渺然兮独立阊闾。我何悦美兮追踪千里,佳人如救兮引梦华胥。华胥花开愿自赎,何处安宁吾且徂。” 吟罢,她将这首歌抄录在纸上,后来人们看见,争相用纸誊抄传唱。更有人拿着誊抄了歌作的宣纸来拜访她。 那天,一个男子邀请她共同食烤味,她同意了,刚好想出去散散心,也与人交流一番。 男子推荐她吃烤牛筋、护心肉,她首次吃这两样,也觉美味,甚是开心。 她曾听这个男子说过些命理相关的话,就问到这一问题。 随后,男子坚持送她回住处,念及天不久前下过雨,她便将随身携带的伞借给了男子。 之后,男子亲自还伞给她,也和她联系。 但她也逐渐开始意识到男女有别,也会思索自己与异性的界限。 她记忆中很大一部分快乐是和异性称兄道弟、嘻笑打闹得来的,所以在成年之后,她仍然会下意识将这种交友模式延续下去。 但这次之后,她开始考虑该更谨慎自己的言行与与人交往的模式。她记得她曾说过:“我厌恶淫妇!”那她也当爱惜自己的声誉才是。 于是这一生,虹离河神女终身未嫁,一世为贞洁烈女。 她在一切的境遇中传达希望与平安,她渐渐忘记她所出之地,就是那屋后井旁樟树枯立——枝干被砍,树皮开裂之地,忘记她的父母和宗族。唯有在世上歌颂爱与希望的时候,心中冀愿这爱与希望可以通过某个人、在某一时机传达到那片地土上。 她想起所走到如今如此久远的路,就想到年少时对天下国土深沉的热爱,想到自己曾想去长安看古都,去洛阳看牡丹,去漓江看山水,去樱花繁盛之处赏樱花。 而今,这些她都做到了,她唯独希望自己在青丝成雪时,仍然能够优雅、美丽,着新丽的服装,戴闪耀的首饰,笑容真诚灿烂,从容接纳生命的春华秋实。 她甚至能够想到,在她驾鹤归去之后,世人千秋万代传颂她的美名,他们将称她:有自己的个性,正直、聪慧、风华倾世。 他们将称她是那个时代最闪亮的一颗星,有千秋万代可以传唱的作品和美名。 自学府出来之后,缤珩为自己寻了一处住所,那是一片广大的丛林,她在其中修建了一座与宫殿相似的房子,房子修建好之后,意外地与她前世所住的九天虹离河旁边的虹离宫很像。 往后,她住在其中,站在房子的平顶上,举目可见绿浪千层,千层连碧空。 她转身进屋内,可以看看一片平旷的可以倒影的地面,倒影门窗的天光,也倒影人走动时绰约的身影。 她在屋内中心陈设了一个长案,案边有木椅,她穿白衣或淡色衣服时,可以坐在案边的椅子上写作书法。她会在清晨听见清脆的鸟鸣,有时还可以看见黄莺金黄色的身影如星子闪过。 她会有朋友时常往来,为共同的兴趣爱好,一起吟诗作画。 “你是对心中的构建的完美城池不自信吗?因为你用心邀请的心爱之人不肯到来。所以你推翻这座城池,用废墟中的材料新建起一座,指望像梧桐待凤那样,你心爱之人有一天像凤凰一样飞回?”有黑影化成人形,出现在她四方形,一面墙上辟开无数扇门且每一扇门都是打开的的某一扇门门口。 “你说到我的痛处了。”缤珩说。 “虽然说年少的执念会长久如影随行,但也有破解之法。”泣露站出来说。 “什么方法?”缤珩问。 “遗忘。”泣露说。 黑影消散,缤珩请泣露帮她遗忘。泣露遂她的愿如此行了。 缤珩顿觉眼前世界清明开朗了。 泣露说:“真正坚实华贵的房屋会传承千万年,在这千万年间会有一个又一个住客住在其间,爱惜这房间的,这房间也重视他,这房间之灵也会更用心守护他,能真正进来且长久住下去的住客,也是配得这房间的与这房间身价一样高贵的人。反之,侥幸进得这房间却不爱护的,房屋之灵会将其驱逐出去,任期在风雨旷野中露宿。即便,这不爱惜这房屋的住客,在这房间中曾留下怎样恶劣的痕迹,地面上肮脏的液体也罢,墙壁上刀锋留下的深刻的划痕也罢,居室内被拂乱的混乱的物件也罢,都将随着往后一代又一代住客的到来被清扫、被完善,或被自然一点点修复。唯有善好之物必能长久存留,而恶的作为无论当时看有多么深刻,长久必将消散,若有神力的话,这恶的遗迹可在顷刻间消散。你的心房也是如此。” “如此,我当时刻守好自己的心房,时时审视心房,清扫心房,修复、医治心房,在适宜的时候,接纳合宜的住客进来居住。当它真正完好、足够坚强了,才能给进来的住客以安全感。”缤珩再一次悟道。 泣露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候,缤珩开始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心上面。 早霞楼上闲云鹤 “要保护自己的心”,这也是泣露与缤珩交谈后,她获得的感悟,她回去之后也将这话在心中反复揣摩了许多遍。 保护自己的心,就像保护自己的家园、自己的珍贵之物一样。 保护心中的情感,保护心中的隐私,就是那自己独自品呷、默默拥抱的私人空间。 如果可以,泣露也希望可以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尽可能帮助他人,她在人生中,也有许多时刻是向往更好的自己并获得支持和鼓励的,她希望放大这样的时刻,找到那个真正的、自我想要达到的点。 找到那个真正的、真心向往的自己。 她还记得,有一次从一个城池飞往另一个城池,在空中遇见一个大叔模样的男人,她到达目的城池之后,发现那个大叔也是下到这个城池。她喊:“叔。” 大叔回头,温和地笑着说:“叫哥。” 泣露赶紧也笑,然后改口,原来男子虽然容颜沧桑,年龄却比她大不多。 男子问泣露可吃晚饭了,泣露如实说没有,男子便提出带泣露到这城中特色的食店中请她吃地锅鸡。 男子原是这城中长久居住并立业于城中的,他说他常来这家食店中吃地锅鸡。 泣露记得跟男子先去了趟他的居所,因男子要存取东西。 随后,她跟着男子趟过两旁摇曳着稀疏野草的土路,又趟过一片石砾场,从一个宽广的大桥底下通过,到达灯火通明的一片区域,其中有一排店铺,男子带她进了其中一家,熟络地和老板娘打招呼,说了句:“待我们点几份菜,其它的老样子。” 随后,男子将食单递给泣露,让她挑选爱吃的。男子也给过推荐,说:“这个好吃。” 地锅鸡就是在桌子中间有一口大铁锅,锅心煮着鸡汤,鸡汤看起来浓郁,其中还有鸡肉,男子和泣露的点菜就是点些和鸡肉同煮的菜蔬,泣露记得有带叶子的菜,有豆腐制品,有面食等。 店员还给他们锅心鸡汤的上方,就是锅周围一圈贴上白饼来蒸煮,白饼蒸熟后可以蘸鸡汤吃。还点了米饭,可以就鸡肉和菜蔬来吃。 一顿饭,泣露吃得很满足,她感念这一餐的丰盛,往后多年都记得。饭饱,泣露要付账,但男子执意要付。泣露就心怀感恩地同意了。 之后,男子帮泣露找归去的路线,因天色已晚,也因这过程中遇到困境,男子就建议泣露在当地暂住一晚,休息休息,明天天亮再归去。 泣露认可这主意,就同意了。她请这位大哥帮她推荐合宜的客栈,就是够一人住就可且价格便宜的。 男子就带她到了一处客栈,客栈要付定金,男子替她付了。之后,她将定金的数额照数给了男子。她感受到男子帮助她时的尽心尽力,心中感念,暖流涌动,满是幸福和欢喜。 第二天,她去到要去之地,往后也常想起这番际遇,始终认为这是生命美好的馈赠。 说起奇遇,还有她十六岁左右,也就是正值大好年华时的一次经历。那时,她和一名女伴相约去校外走走,走到附近的一处着名寺庙中,就在其中逛了逛。 她们买了些食物来吃,走累了,他她们就停在一处,边吃食物边闲聊。她们选的是一处幽静的、有石有草树、接近自然的地方。 他们吃的食物很美味,有一时,女伴将她手中的食物取了一个甚好的给了泣露,泣露很是开心,道谢之后仍优哉游哉地和女伴一起在阳光下边吃边聊起来,同时欣赏周围大美风光。就是这时,一个男人从石头后出现,对她们说:“你们吃这些食物不健康。” 这句话也是引发回到学府时候,泣露将手中余下的食物扔去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已经吃得很饱了,而这类食物又不能久留。 泣露和女伴就和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攀谈起来。男子穿着官服,看起来有身份、有地位。 泣露爱交友,也擅长和人打交道,言语风趣幽默,女伴则对这男子颇感好奇,因而场面一度很活泼热络。 男子说他曾当过兵,有次回家奔丧,身后带着两个小兵,家乡的人们看见他都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女伴睁大了眼睛,泣露看见她眼中有钦佩的光。 后来回到学府中,泣露和女伴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女伴说:“今天我和泣露出去了。” 遇见的女孩说出去很正常。 女伴说“可不是每次出去都能碰见奇遇的哟。” 这次经历在泣露心中就像沉海的一颗珍珠一样,存在但却随风起云涌退到角落中。但她有时想起自己的女伴,会想:或许,这次偶然的经历,会像一颗特别的宝石,在她记忆和生命中绽放光彩吧。 泣露回到极光身边,极光向她伸出手,恭敬地问:“怎么样?女帝大人,现在可愿与我成亲了么?” 泣露向他微笑,点头,说:“我愿意。” “那么,你心中那个惦念许久的真爱,又当如何?”极光问,眼中有些心疼。 泣露眼神呆滞了一下,这一瞬间,她脑海中想到夕阳鎏金的起伏山影和山影前手牵手奔跑的两个人影。 “我可以努力爱你,用我现在还存留的爱和力气,用我尚有的一切名誉的、权利的、金钱的、情感的、精神的、意识的财富。无论现在我还剩下多少,我都愿意全然地交托给你。”泣露微笑着说。 “而我,我想补足你。用我所有去加增你曾缺失的,甚至帮助你成为更伟大、更完善、更美好的你。我想给你安全感。”极光说。 “我还记得初次见到你,还曾心想:这人如此英俊,我与他熟悉熟悉也甚是可心,谁知,这一熟悉,就是一生的道路一同前行。”泣露笑道。 “我的女帝大人啊,我愿你以后专一,眉眼间只看我一个。”极光看着泣露的眼睛说。 泣露笑,说:“与我良人,自当忠诚专一,心念坚定。” 我知君兮惜君临 “也该醒来了吧。再不醒来,我可就自由了!”黑暗中,女子坐在篝火旁,一身黑衣带着帽子,帽子戴在她头上。她身旁躺着一个沉睡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极光。 她偶然经过这个地方,发现了一个女子,看人形的样子,比她大些,是她姐姐,女子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切都会过去,苦难会化为祝福,化为美好。” 泣露抬起苍白的脸,朝她袒露真实想法:“我遭遇的是毁灭,是难以想象的打击。怎么会好呢?” 又一个女子来到她旁边,拍拍她的后背,说:“会的,一定会的。” 还有一个女子过来抱住她。 她从她们的言语和行为中获得力量,在她们各自离开之后,就在幽潭边继续前行,幽潭上浮缀白色的花瓣。 她在黄昏的时候还遇见一只鹰,鹰为她叼来一块肉,然后坐在旁边的树枝上,看着她吃完。 她满怀欣喜地吃完了,就有更多的力气继续前行了。 到天色黑暗的时候,她就在伸手不见五指中踢到了一个人的身体,她摸索着扶起了那具身体,就着幽潭水面反射的点点白光,辨认出那是一个男人,而且形容英俊。 有一个妙龄女子赶过来,戳戳她的手臂,递给她两样东西,说这是她落下的东西,她给她带过来了,泣露接过,道谢,心怀感动。 泣露看女孩离开后,就在男人旁边耐心生起篝火,安定地坐在篝火旁边,等着男人醒来,她适才察觉男人的身体微凉,却还有气息,她想耐心地等他醒来。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泣露认识的男孩过来,笑着看她,问:“泣露,你怎么沉默了呀?” 泣露默然。 还有一个女孩喊她去到一个地方一起吃饭。 还有一个男人买了些蒸饺、包子和油条送来给她。还有一个妇人给她送来一瓷盆红烧肉、牛乳和醍醐,她却耐心地等候着他的苏醒,像在等候自己身体中某一部分苏醒一样。 后来,那个男子苏醒了,他苏醒了,天也亮了,橘红色的朝阳在相接于幽潭上方的树枝与幽潭水面合成的间隙间出现,她发现,她坐着的那片草地上,有盛开的橙红色萱草。 男子叫极光。泣露见他一身黑衣,眉眼低垂,话语稀少,就想:如此俊美的男人,真希望他能更开心一些啊。希望他能倾心吐意,将心中的话抒发出来,更自在轻盈地前行。 男子倾诉,泣露感到悲伤,就在心中默默祈愿有一天他的生命重新恢复喜悦与阳光。 希望他一路所行获得支撑与陪伴。 泣露在那座城中的时候,曾有一个女孩常喊她一同去一个人家里吃饭,那个女孩对她表示出关心,会问她:最近怎么样? 有一次,女孩来找泣露,给她带来两朵玫瑰花,说是可以摘的玫瑰花她摘了两朵来送给她。 泣露欣喜接过,用手秉着,回到住所后就用清水养在了瓶里。 女孩陪泣露在夜风中漫步,泣露说到有一男子近来约她同行。 女孩说:“我真的希望泣露不要再受到感情的伤害了。” 泣露很开心收到那两朵花,时时放在鼻尖嗅一嗅,她也希望可以遇见一些很好的人。 说到那个约泣露同行的男子,泣露记得,是在初来那座城时认识他的。 泣露记得他身形瘦削,几次见面他都身穿黑衣,衣发虽黑,他肌肤却白净。 泣露与他见面时,看见他眼神深沉睿智又有些幽默,便觉他是一个聪慧而风趣的人。 事实上,泣露听他说到他在学堂中成绩为同侪中第一时,对他很是钦敬。 泣露对他很有好感的一件事是,曾经在一起同行时,他请她喝了一杯凉水,后来她手中银钱多起来,就请他吃了一些鸡肉。 鸡肉昂贵过那杯凉水,之后,他就按着两者所差的价银补给了她。 泣露对他还很有好感的一件事是,发觉了他纯情的一面。 泣露熟悉男子时,男子作为人类已经二十岁了,但男子过往只与一个女孩牵过手。 当泣露同另一个男子一起在白杨树下漫步时,他认为她可以和那个她第一次正式见面的男子成为恋人。 泣露很强大,可以驾驭所有的可能性,她当然也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和世上所有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成为恋人,然后持久地专一、忠诚下去,成就自己的完美爱情。 可是那个同她在白杨树下漫步的男子,在同他闲谈着经过一些青叶垂影的路径之后,她和他就走散了,如两团烟云飘散在各方。 如今,她开始想要学会珍惜与人的关系与情感。 就想到那些曾如宝石般照亮她眼目和心境,给她生命带来缤纷色彩的人们。 如那个请他喝过凉水的男子,他曾牵着她的手,温柔耐心地问她以前可有喜欢过男生。 她如实说有。 男子说:“我想了解你,了解更多关于你。” 泣露当时感动过。 后来有次在垂柳树下同行,男子说到与泣露成亲,泣露当时着慌,因为心中想着宣璘。 再比如,那个说要追她的少年。她在荣安大道上走,问人:“哪里可以买到酱香饼?” 少年在身后说:“我要追你!我可以每天给你买酱香饼,不收你钱!” 她一路走来,见过春风柳色,听过太平檐钟;见过夏筠帘碧,听过鹤鸣风笛;见过秋窗灯白,听过疏雨安眠;见过冬霞天紫,听过深沉笑声。 她感到有个人一直与她同行,那个一直与她同行的,就是她心中最初爱的那个人。 她还曾遇见了槿?,一个明丽全合她所喜爱的那般的女子。 槿?第一次看见她,对她说:“细妹,我看好你!” 泣露心中就笑,道:她若知道我真实年岁,应当会惊讶。 槿?说:“我希望我对他人友善,他人也能将这份善意继续传播下去。” 泣露宛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的初心。 槿?说:“泣露,你做得太好了!” 连槿?的妹妹槿妍也喜欢泣露,对她说:“我做饭给你吃,你记得来吃哦。看!这是我给你煲的汤!” 泣露笑了。 万水千山,最美是眼前人的笑脸;天涯海角,最暖是身边人的爱。她曾像一个卑微的仆人,害怕靠近他人如炭火般的爱,如今,她发现,在现实中真正与她同行的,还有这些人。 灯火万盏照吾行 泣露敢于面对自己还爱生命最初所爱的那个人的事实吗? 她能接受任何人离开,却容易看低那个一次次想遗忘那个人又一次次想起、一次次言行受深埋在潜意识中那人影响的自己。 她渴望独立与自由,挣脱情感在她耳边煽动的言语:“你永远爱他,只会爱他,他是你情感的主人,只要他要,你就属于他。” 泣露也回应那声音:“你说得对,我诚然卑微,这是我曾骄傲的代价。我诚然微茫,在天地六界,苍生各族间,我只此一身、两肩、三庭、四肢、五官、六腑,只此青丝及腰,白骨架肤而已。” “你现今该恐惧吧?你如此卑微,若遭击打,谁人为你撑腰申诉?”有声音又说。 “我若是种子,落在土里,若是生长了,就长出苗来,苗若生长,就开花结果;若是在土里腐烂了,就化成养分滋润地土。存亡在天,善恶却由人选。”泣露道,神情庄重,语气轻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一阵风、一场雨一样。 “哈哈哈,那从今往后,你所在意的金钱、权势、名誉都将离你远去。因为你卑微如草芥,承担不起这些昂贵之物。”那声音又继续道。 泣露抬起头,眼中有凝炼的幽光,说:“定义事物的是以事物的本质,王在何处都为王。就像星辰被击散了仍能化为星环。” 后来,有人问她重生的感受,她说:“就像我被击杀,沉没在土里,后来苏醒,站在土上,犁地耕作,继续文明演变的流程。” “可你的心已经空了。”那声音又说。 “心是五脏之一,其中有血液,有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泣露说。 “你孤苦伶仃。”那声音又说,并变得尖刻了起来。 “有天为伴,天视我;有地为伴,地载我。有花为伴,花为我舞;有雀为伴,雀为我歌。我甚觉满足。”泣露说。 “哈哈哈,那我就剥夺你这些,将你丢到上不见天,下不触土,不见花,不闻雀的地方!你当如何?”那声音说,语气中甚至带了写得意。 “但我记得,”泣露抬眸,面带微笑,说,“但我记得光的样子。只要我记得光的样子,我总能将光带到我所在的地方。” “那我便抹去你的记忆!让你的记忆从存在到如今只有一片黑暗!”那声音又说。 “那么,感谢你让我回到生命最初始的状态,”泣露笑着说,“但我之所以为我,正是因为我寻求光与真、善、美!我们的生命在世有本质的不同,正因我们各人自生以来的追求不同。我尊重你的存在,允许你的存在,也对你存有同情,因我知道,你实在因你的邪恶、自私、贪婪、恶欲饱受痛苦的折磨。” “不!”那声音惨叫一声,拖着尖长的尾音,钻到土里去了。 “我爱你,光。以及爱一切属乎你的美好的事物。”泣露说。 那是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时,她对无数个时空所说的话。 属乎光的美好的事物,就是公义、温柔、慈爱、良善、喜悦以及安全感。 “恶不久长。”泣露喃喃着说。那是那天晚上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她就入睡了。那句话,是她闭眼说的。 “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有人拍了一下泣露的肩膀,并问道。 泣露当时穿着缃色的衣裙,衣服上有深红色的饰带。 泣露回头,就看到了一个两边脸蛋像梨果饱满,樱桃嘴唇像辰砂红润,眼神单纯像新泉清澈的女孩。她注意到面前女孩上嘴唇的唇珠很是明显,而有特色。 “你曾给我写过信,那信我到现在还留着呢。”女孩神采奕奕,笑呵呵地说。 泣露颇觉安慰,她想起了自己身穿带有绿色饰带、金色流苏的缃色衣裙,外罩绿色薄衫的青葱年华。想起那些年华中自己向他人的善意和帮助获得良好反馈的时候,她内心曾感受到的巨大满足感和幸福感,还有积极做善事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在路边站立等候的时候,忽听得对面有人喊她:“姐!” 她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女孩,女孩欢快地向她跑来,穿过马路与她拥抱,也说过上面那番话。当时泣露看见她也满心激动和喜悦,因为是真心希望她可以变好。 她也真心感谢那个女孩,因为女孩的正向反馈,她知道人的善意无论当下如何,总会在某一时刻被看见、被识出,她看到,善意化为光照亮有需要者的人生的美好轨迹。她看见,那一刹那间亮丽的光点亮他人眼睛的奇迹时刻。 后来在山间的时候,她也和那个女孩有书信往来,在书信中,她们互相表达祝福和美好的感激之情。 在山间的时候,她曾感到“山中不知岁月”,一年四季,倏忽就更替到了岁尾。 山间有一条坡道旁种着一棵老紫藤,树干墨黑,垂枝如华盖。 有一年,夏叶青浓的时候,她从坡下往坡上走,走到看见紫藤树的时候,她看见前面有一个少年,穿着白色衣服,衣服两袖上有竖的胭脂色饰条。 泣露也想学着去理解他人的情感,去用更多的爱去对待世界,对待具体的人。 她听见一个人说:“人活着是为自己的家人。”她就开始思考: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是经历了什么他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模糊地理解一些,因为她也曾有过与这相似的想法。 但她想,若要更好地关爱他人,她就当将这模糊的去看清晰。 泣露曾经有过重看家人、一心只为母兄前行的想法,并对这一想法投入了热烈的情感和坚毅的行动,那是她在和宣璘分开并遍寻宣璘,从天南,到地北,从九天上最尊贵的楼阙顶部,到地府里最邪恶的牢狱底层,她从虹离河的彩色水波中激起滔天浪花,缤纷如彩霞,强势如洪流,推平九天千姿百态、各有千秋的万家楼阙。她看着九天各重天云一片平旷,就觉安全,因她确定天界无宣璘所容身。 她又去往宁谧的碧落,撕碎那里的淡黄色卷纸。撕裂碧落尽头,任那里的悲伤之流下垂到人间。 她从冥州府亮着万家灯火的灰暗街道上经行,发出如狮子嚎叫般的长鸣,声音响亮,震慑各家各室中的每一个灵,她从各家各户回应的沉寂与每一个灵传达的肃静与悚惧中感到安全,因她确信这里也无宣璘所容身。 她又去往纷扰的黄泉,去奈何桥上一个一个拦住通过的魂灵,像看有宣璘没有。也没有。 她再度感到安全,她确信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了,她笑了,但笑过之后,她感到自己心里空了,空得就像她本不存在,就像她是木片、竹丝,她的心充斥在世界乃至世界之外的空间,她甚至害怕,害怕她的心,害怕整个世界。 那时她想起,她的生命本源自她的父母,这世界再空,还有她的父母亲在她身边。她就回了魔宫一趟。 满怀清冰酬精诚 所以是为了家人。因为他们是我们生命的根本。当失去挚爱之人后,我们失魂落魄,几乎不以自己为活,那时想起我们生命之源起,想起那些给予我们生命的,尚且活着、等候着我们、观看着我们,我们就知道,原来我们是可以活着的。 有人说:“我也曾经想努力找回自信。” 泣露说:“我懂。” 因为泣露也曾努力从现实的成就中获取自信,一直努力,希望获取到多到足够让她恢复意气最风发时候的自信。 泣露希望保护好自己,希望保护好身边的一切,习惯于通过看到自己所要保护的人事物安全、欢欣而认可自己的强大,肯定自己的价值,也激励自己的成长。 但有一天,她悉心捧在心上去守护的那个人,逃离了,她从挚爱的离去中接收到的讯息是:“我不再被需要。”继而得出的推论是:“我没有价值。” 她第一反应想到的解决办法是提升自己的价值,提升自己在各个方面的价值,在现实层面的物质价值,在情感方面的情绪价值等。 她从自己所做好的每一件事的好的成果以及周围人的夸赞与鼓励中触摸到自信。 她听说有人在失去心爱的人之后会帮助他人,甚至是用上在世上生存所看重的银子,她就感到共鸣,因为她也曾在宣璘离去后,以情感为念,轻看爱情之外的一切。她定睛于心中的空洞,以及从空洞边缘源源向外涌流的情感。 她也曾散去银钱,以帮助他人、帮扶真理、扶持公义的名义,她对自己说她是爱人们、爱生命、爱真理、爱公义、爱永恒美好之物,但听说对方在与恋人分别之后,超乎寻常地使用银钱救济他人时,她瞬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深情。 她有时能够隐隐地察觉,自己以扶持公义、惩戒邪恶之名投入数千两银子,同时花费时间、精力去与她眼中看为做了恶事的人对战,其实是想换回她的爱人。 她想对冥冥之中掌管缘分聚散的那一位说:“我把昔日看重的银钱舍去了,你把我的挚爱还给我。”她甚至能够察觉到,心境中的自己在仰天落泪。 她肯这样去理解他人,因为她在失去宣璘时也曾获得身边人的陪伴、关怀与努力的理解。 宜玉尘双目黑白分明,大而有神,鼻梁高挺,嘴唇鲜红,脸颊光洁,看起来有英美之容。 泣露第一次说及与宣璘之事,她流着泪在众人面前哀哭。之后,宜玉尘与她一起同行,跟她说:“我懂你的感受,我曾经也很爱很爱一个男生,在学满出师的时候,我可难过了,天天在家哭。” 泣露第一次感到支持与理解,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境遇在当下的自己看来有多艰难,在天下还是能遇见可以惺惺相惜之人。 宜玉尘曾经同泣露一起排长队,那时候泣露身上穿着母亲送给她的好看的黑色纱裙,项上项链上的晶石闪闪发光。玉尘见了,开心地说:“呀,泣露,你今天真好看!” 泣露温婉地笑,说:“谢谢。” 玉尘憧憬地说:“夏天到了,我也要穿好看的小裙子。” 看着她玉尘开心的样子,泣露莫名也开心起来。 穿过人群的时候,玉尘牵着泣露的手,或时不时看泣露可否跟上了。泣露记得,那天晚风中,白色灯光照着夏树上青翠的叶子发光璀璨像绿宝石。人群在大楼前聚集,她时能听到其间的欢声笑语。 后来,泣露让玉尘陪她在另一处楼前小站一会儿,玉尘也欣然同意了。 玉尘会带樱桃给泣露吃。和泣露同行的时候,泣露若有烦躁不安、悲伤难过的样子出现,玉尘便会搂住她的肩膀,悉心问她怎么了。 泣露说了自己的心事,玉尘便会耐心劝慰她,用自己学来的知识。 玉尘说:“我倒希望可以多经历些苦难,这样会让生命更加厚重,有内涵。” 泣露看她,如同看一个天真烂漫、幸福快乐的孩子。她心中说:“我却希望你一直开心快乐下去,或者你的快乐就是世人眼中的美好,是这世界的光。” 泣露将自己的事分享给玉尘,玉尘会立刻给出热诚的回应。 泣露曾经希望,可以一直陪玉尘走更远的路,她想:玉尘这么漂亮,将来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 有一次夕阳黄昏,玉尘喊泣露一起吃晚饭,泣露高兴地同意了,玉尘说还有一个女孩和她们一起吃饭,那个女孩有话要和玉尘说。 女孩来见她们,给玉尘带了一杯凉水,看见泣露,眼睛睁大了,说:“不好意思泣露姐,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就买了一杯。” 玉尘转头将那杯凉水递给泣露,说:“泣露,你喝。”又对女孩说:“给你泣露姐喝吧。” 女孩笑,点头同意了。泣露看见她的牙齿白且亮。随后三人一起吃饭,一起回去,女孩要回她的住所,玉尘和泣露同回一个地方,但他妈有一段路同行。 在那段路上,夕阳拉长了她们的影子,在她们前面。 玉尘走在中间,比泣露和女孩都高一些。某一时,女孩转头对走在中间的玉尘说:“我发现你要是男子,一定很帅。” 玉尘羞涩地笑了一下,说:“我说真的,你鼻梁高,脸型好看,你要是个男的,我都会喜欢你。” 然后,女孩向前探了一下身子,看向泣露,说:“泣露姐也好看,是一种温婉甜美的好看。” 那时她们走到一层台阶前,她们共同迈步踏上了阶梯,玉尘听了,就爽朗地笑了,问:“真的啊?”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玉尘说:“你泣露姐比我好看,她鼻子弧度柔和顺畅。” 女孩也应和。 泣露听了,面色淡定,实际上心花怒放。 泣露还记得玉尘的笑容,记得她笑起来满脸真诚坦率,露出洁白的牙齿,上排牙齿中有一颗尖尖的虎牙。她还记得,那天跟女孩道别,她们共同转身去往同一个地方的时候,她看见地上的阳光是橘子金色的,看见她们的影子靠得很近,有时粘连在一起。 亦有谊深踏海来 玉尘的爱是火,是攀绕蔷薇花的栅栏,在那一段感情蓬松流溢的时间,她感受到玉尘对她感情的接纳与保管。 她因而十分感谢玉尘,也很喜欢玉尘。 喜欢若能持久就好了。她时常想。 爱若能永恒就好了。她曾经想。 确定了宣璘在一个遥远——遥远得像仰望天空时的一颗星那样的空间中过着属于他的幸福生活之后,她就渴望真的能重新燃起勇气再度追求那样一份真挚永久的爱。 她发现,自己追求的真爱逐渐像那山顶的峰岩,她想看花心者收心专一,想看绝望悲观者心中生起希望;想看冥顽如石者深情流露。 有一天,她看见一片金白色的云海,看见她身后有有数层延伸很远的弧形木板,她看见那些木板从自己身边延伸出去,靠近自己这边弧长短,靠近外界那边弧长长,她看见花心者在长弧那边向着她孤独终老。 年轻的时候,她以为人痛苦悲伤是因为承受了太多苦难,后来年纪增长,她认识了罪,她在推演痛苦由来及解救方案的洁白图纸上惊喜又哀痛地发现:人民生生不息源源不绝的苦难与痛苦正是因为人间流生的各种罪。 所以后来,她回归天帝之位后,会令绮未在云端向人间展开陈明规章的卷轴,让世人按卷轴上的规章去行事,那时,谁行规章上所反之事,就是与罪同化,那时除去那人,就是除去罪。 对罪与恶绝对排斥与厌憎,对善与美绝对尊崇与保护,这是众生和平、喜悦、幸福的根基。 她感受到最合适的爱在春天的花与阳光里,在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里,在一只蹲在松树上啃松果的白肚皮松鼠纯澈的眼睛里。 这些是大自然的馈赠。 她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最后相信:有爱的地方才有家,有爱的地方才有天堂和乐园。 她感受到最浪漫的爱是文人墨客向她呈上颂歌,歌颂她的美丽、智慧与懿德。 她感受到最切实的爱,是饥饿匮乏时有人送来的食物资财,有馄饨、包子、青菜肉丸汤、炒菜、凉拌菜,有实实在在的银两。 什么是爱? 她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曾遇见过一个男子,会用言语劝她早点休息,会在她生辰时为她送来食物,并提议她跟周围的人分享,会亲自送她去参御,会接她去他家,并为她准备晚饭。 她能感受到那个男子本性中的温柔和对和平宁静以及稳定的向往,她思索这人表达爱就像“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也像芝兰芬芳,久而化人,人就习惯、依赖他的存在,也会与他相近。若予以良善正直的引导,其可为天下之师,亦有穆荣。 他曾言要亲自接她回家,她虽有自己的打算,但身边人跟她说:“他若真过来,你怎么办?” 泣露心中有意留在当地,遂希望他安分在家。 那女子说:“你当如何呀?无论怎样,他是为你过来的。” 泣露问:“若有一个男人说喜欢你,然后为你做这做那,你需要为他的行为负责吗?” 女子想了想,点头,坚定地说:“需要。出于理性的考量,对方喜欢我以至于为我做这做那,应是我言行惹动了对方,我当规束自己的言行。出于感性的考量,我们当对人怀仁爱之心,人为我做这做那,我当顾惜人的劳苦与诚心。” 泣露说:“我也是希望他能好好关爱自己,为自己考量一番。希望这夜深霜重,他能在家中安心休息。” 她还曾在居所中准备去往某处时收到在那地认识的一个友人的来信,友人问她几时到,到那地先到何处,他去接她。 泣露回复了友人,因而在去那地的途中心中满是欢悦与盼望,到那地之后,果然遇见了友人来接她,友人很是热情,帮她提东西。 路上,她和友人也说了些话,她感觉也颇投机。 后来秋天,友人送她两个黄澄澄的大柿子,两个都饱满完好,又大又圆又亮。友人所在的地方,常见的是狼桃,泣露在先见所住的地方虽见过这样的大橙柿子,在这边却是首次见到。 她捧着那两个比故里树上所结的大许多的柿子,油然感到一种熟悉感,她心中又惊喜又感动,尤其看到这柿子外观坚硬结实,更感到友人的诚心,她更是视若珍宝。 友人曾赠她一袋朱桃,说是他父母从家里带来给他的,他愿送些给她。 她亦欣然接过,甚至感慨:“此地风土人情以接纳他人的好意为上礼,所以我接下。此地人如此喜爱馈赠和分享,我也着实意外。” 友人念及她归住所道路步行需一炷香之久,就提出用车送她回去。 泣露同意了,在泣露住所的门口,他们互相告别。泣露发觉周围人来人往,同样有互相告别的人,而她从面前的友人身上感受到了人间温情。 友人会约她一起去当地的名胜古迹一起玩,会带她去古迹旁边的他熟识的一家食肆里用餐,食肆里的老板娘认识友人,会陪他们落座长谈。 然后他们一起归去。 那家食肆的老板娘去过异域,从异域带回来许多物品装饰在食肆内,在食肆的二楼,晶莹的珠帘和深色的帷幔间,泣露享受到心灵的平静。 友人会给泣露送来一杯酪茶,放在泣露住所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当得知泣露在别处的时候,会传信告诉泣露这件事,泣露回来的时候,就会看见石头上的酪茶,并可以取回去喝。 泣露还会收到友人送来的梳子,同样在住所门口的石头上取到,她真是感到意外又惊喜,因为她正需要一把新梳子,她睁大了眼睛,甚至猜测友人难道有某种神异的能力,能知道她心中所想及她的处境? 这一切种种都构成了泣露在那地所体验到的光彩。 还有一个人,在她到另一个新的地方时,无论她说什么话,总在她旁边予以接话,接的话有肯定,也有嬉笑怒骂,但她总能感受到他在旁边,久而久之,她也就注意到他了,也注意到他的故事和精神世界。 她曾半开玩笑说:“众所周知,我喜爱忠心,以前不知道的,现在也知道了。” 那个人便在她旁边微笑说:“我会永远对你忠心。为你的光芒将是世人的仰望。” 砌石成家爱为墙 “我希望你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来到你身边,陪伴你。我希望你明白,有一个人爱你,即使那个人卑微如尘埃,才从罪恶中脱离出来,她也会一直爱你。”泣露的女儿思萱对秦骐说。 “我希望你明白,人心比万物都可贵,我爱你,是因为你的心本就值得爱。”思萱说。 “起初我接近你确实只是单纯地想帮助你,像帮助那些跟你处境相似悲伤难过的人们一样,但那天晚上过后,我确实喜欢你了——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思萱说。 世人皆说,神帝上泣露英明一事,杀伐果断,其配偶极光也是老谋深算、沉着冷静,唯独生了一个女儿天真烂漫,单纯得像小白兔。 小白兔偏好行善,从天上到地下,哪里有难,都会跑过去伸出援手帮忙。听见谁哭啼,都会皱起眉头,露出同情的目光,要上前去安慰对方。 “你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秦骐微微抬起眼睛,幽幽地问。原来他并不知道思萱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神家小女孩。 思萱眼睛中流露出疑惑。 秦骐收回目光,思萱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用感到愧疚和难过,你可以向我释放攻击性的,没关系。你可以在我面前做真实的你自己。这样你会好受很多。” 秦骐冷哼一声,目光转向一侧,片刻,又将目光转回,幽幽地看着她,说:“我待登上神尊之位还有五万年,这段时间我只想专心修行,男女情爱之事待我位登尊阶之后再说。这么长的时间,你等得了吗?” 思萱说:“我可以等,但你想好了,我现在风华正茂,五万年后各个方面可都与现在不同了。那时你可要看着办了。” 秦骐被逗乐了,笑了。 “你喜欢我什么?是因为我能替天庭猎杀恶兽吗?我告诉你,替天庭猎杀恶兽这件事,若不是我家族世世代代都做这件事,我根本不想碰。猎兽的事,我是受到了惊吓,那时我才十六万岁。”秦骐说。 听着他快快地说完这些,思萱感到很受伤,她多希望对面自己喜欢的男子可以照顾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说:“可是爱能医治一切,我相信我若一直爱你,你会慢慢好起来的。爱能苏醒人的灵魂,苏醒人灵魂中被压伤的草梗和花茎,能苏醒人的勇气和自信,能苏醒人的良知和生命中一切的美好。爱还能生发生命。” 她的一双杏眼大而闪光,他从其中看到了星河璀璨、樱簇柔美。 “男女相交才能生发生命。”他忽然说,并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将她按在身下。他们原本并排坐在草地上。 思萱感受到他的压迫和欲望,下意识用手拍打他胸口,闭着眼睛责骂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坏人!” 秦骐笑,说:“你不喜欢这样吗?” 思萱睁开眼睛,赤诚说:“喜欢。” 秦骐又笑。 思萱摸摸他的胸口,说:“我很抱歉,我让你产生了欲望,你一定也在为此难过吧?你也会因为自己这样罪恶的想法而痛苦、憎恨自己吧?你别难过,都怪我,我不该提到这个话题让你动念,而且,我真的喜欢你,怎样的你我都喜欢。” 秦骐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凝重而凶狠起来,身体也向她压近了几分,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更想犯罪。” 她身体向后仰,将倒地要用手肘去撑时,他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她,她顺势将双手环上他的肩颈,笑了,说:“你还说不喜欢我?若真不喜欢,怎么会被我逗乐,怎么会一直伤我,又在伤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及时收手,让我总有喘息的机会?”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秦骐唇凑近她的唇,疑惑地问。 “你,”思萱坦然地说,“有时候你的言语行为,还有眼神,我看来就像在推开我。” “那你现在可好些了?你前不是说想我么,现在呢?心里可舒服些了?”秦骐问。 思萱点点头,说:“嗯,舒服了。你呢?可开心些了?”她又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他重重地呼吸一下,将那只搂住她身体的手向自己怀中靠近,头靠在她颈项旁,嗅她的发香,轻轻回应:“嗯。” “刚开始见你文质彬彬的,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这么坏。”她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但温柔起来是真温柔。” “爱么?”他问。 “爱。”她坚定地回应,声音甜美率真。 因为离他更近,她手可以轻松地抚摸他的后背、肩胛及柔软的发丝。她一边抚摸,一边心中想:“刚认识的时候,真当你是个好人,谁知是只狼崽,也不知道小狼崽长大后会不会有良心。罢了,我只要小狼健康开心地长大就好,我相信爱会将你指引向正确的方向。” 秦骐说:“现在可以乖一阵子了?我可以专心在神道上修行了。” “嗯。”思萱心满意足地回答。 “还有,一字千金,说话算话,你说你会一直爱我,会陪伴在我身边,还有你很珍视我。”秦骐说。 思萱再次笃定地点点头,面带笑容。 这时,泣露出现在原野上,看见搂抱在一起的两人,柳眉倒竖,喝道:“思萱,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干净少女,与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闻声,两人都惊得站了起来,秦骐挡在思萱前面与泣露对面,泣露待要责备秦骐,思萱挡在了秦骐前面,对泣露说:“陛下,是我自愿的。我已经认定了他了。” 泣露面色更加严厉,心道:“傻丫头,两个人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呢,就被人家的甜言蜜语哄得神魂颠倒,真当好好教育教育她了。” 她又看向站在思萱身旁的秦骐,见那少年低着头,面无表情,一副乖巧的样子,就想:“这小子看起来老实正经,却能将我的女儿哄成这样,需得小心应对。” 爱是能够带来希望与拯救的,思萱相信。 飞霜照就意凝珠 要理解一个人的感情,将一个人救到极高的境地来,需要怎么做呢? 思萱坐在画舫内,看着帘外的渺渺烟波,心中自思着。画舫在碧水上轻轻飘荡,帘子是缃色的,在上面用淡黄色线绣了凤凰的图案。 帘子两边都用钩子钩起来了,她从帘子敞开处可以看到粼粼水波所连接的黛色山峰。 她在画舫内可以品茶,可以焚香,可以弹琴。 对于秦骐的话,她更是仔细思考过。 五万年,她可以等,为了心中的爱,可她真的感到茫然,她真的想要一个确定的结果,想知道那时候她的爱会变成什么样。现在她可以出于自己的热心和富有的力量尽心尽力去帮助别人,从行善中获得快乐。 她坦然地行善,坦然地离去,因为她的快乐来源于行善本身。 可是有一天她从自由烂漫地向所有她看见的有需要的人行善转变为专心地守候一个人,她会想:也许那时候我是会期待回报的吧?毕竟,我还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烈的人。 那时候,当我产生期待的时候,他应该会很难过吧?因为我对他,除了有欢乐的笑脸,还会有我自己的需求。 多希望我能一直这样,以奉献者的形象真诚乐观地做好事,可为什么?我也希望有个家?也希望有人来保护我? 初心唯好,可世事如何演变呢? 相遇时是缘,分开了,各自就有各自新的际遇了,抱有期待也好,潇洒应对也好,爱总是在曾经共同拥有过的时光里熠熠生辉。 男女之情上,她曾经成功过,曾经有一个男子屡次传信给她,屡次问候她日常生活,又约她见面。可她愿持守自己的忠贞圣洁,为自己所爱、也爱自己的人,所以竟守在闺阁中。 但她真的感到受伤,当听秦骐说出那一句“男女相交”的话,明明她为他守身如玉了这么久,他把她当什么人了,轻易就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真的喜欢他的亲近,所以将快乐放大,将不舒服忍着,自己独自默默消受。在暗地里悄悄骂他:“小混蛋!” 可是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是那么温柔、礼貌、良善。她想开口问他问题又因为不好意思而合上嘴唇的时候,他却像了解了她的想法,洞悉了她内心的犹疑不安一样,立刻解答了她的问题,她自是百般道谢。 还有一次,她仰起脸来跟他说话,看见他眼神下垂,她害羞,低下眼睑,但就在低眸那一瞬间,察觉到他在一刹那间、几乎微不可察的瞬间转换了坚定的眼神,打起了认真的精神,就是在这察觉他眼神的时刻,她感受到他的包容、接纳和肯定了,她就获得了勇气和自信,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她漆黑如点墨的眼睛,条理清晰地表达出自己想说的话。他则微微点头,作为回应。她霎时心安。 惟愿能有更多的力量和希望可以更好地陪在爱的人身边。 “你也该为自己考虑吧。”回到九天宫殿,母亲泣露立刻对思萱说。 “怎么了,母亲?”思萱问,有些委屈。 “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可以如此卑微地迁就一个男人?”泣露不满道。 “我只是希望他开心点,希望他可以更积极地面对未来。每个人人生都有可能面对困境,如果有一天我很伤心难过的话,我也希望有人可以陪伴我、带我走到光明的希望中。”思萱说。 泣露面容严肃,厉声问:“你还想真的等他五万年吗?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已经上门提亲了,而且喜形于色、迫不及待,他这样,只是更喜欢一个人罢了,说不定,他心中始终藏着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呢!你还是趁早做些对你人生有意义的事吧!” 思萱忽而哭了,以一只手捂着眼睛,哭着说:“可我就是这样的啊!你和父亲都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可我永远学不会找一个很好的人开启关系,我永远会找那些看起来就不可能的人去走近,我有什么办法啊?因为我看见别人可怜就会想靠近啊!” 泣露饶是铁石心肠,也为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动容,她让思萱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一抬眼,将女儿前番所站立时身后的殿门关上,在殿外升起许多结界,谁也靠近不得。 “我的思萱,好好跟从我吧,跟我住在九天平安的殿宇中,学习高贵优雅的上阶神女们都会学习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乐。你会成为万众瞩目尊贵的皇女,到时爱你的人翻山越岭为你而来,排在宫门外一眼望不到边际。”泣露轻轻抚摸女儿绵软细密的鬘发,满是心疼。 “可我已经认定他了,我曾在心里对自己承诺:今生就他了,爱他就爱一生,用一生的爱帮助他成长,帮助他变得更好。我要遵守我的诺言!我还想做一个专一稳定的人!”思萱说道。 “我的好思萱,我的宝贝女儿,我喜欢你专一稳定,有女子各样的美德,也喜欢你好好爱自己,健康快乐,幸福自在地度过这一生。”泣露安慰她。 “可爱本就包含了牺牲,意味着让对方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奉献自己啊。母亲您也正是因为爱六界众生才将自己献给这冠冕、这王座的啊。我们都是出于爱,只是您爱的是六界所有的生灵,而我爱的是一个人的心,一个人的灵魂啊。您是希望六界生灵可以生活得更加幸福,而我是希望他可以因我的爱而完善而升华!”思萱说。 “胡闹!为了让对方升华,你连身子也可以舍去?那天我看你和他在草地上的光景,着实不像话!”泣露面孔板了起来。 “连命都可以!身子有什么不可以!”思萱大声说。 泣露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皱眉,声音却格外的慈爱:“丫头,你可知道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比如节操。” 思萱说:“我知道,母亲,可是也只想给他,若不如此的话,也就孤独终身了。” 泣露表情柔和了些,开始向思萱唱起当其年幼时曾向她唱过的歌曲:“我的宝贝啊,快快安眠吧,潮汐已退下,岛屿已成形,城池已建立,安全的国度矗立在遍地,欢呼与歌声传出,晨曦与夕阳交替……” 森泉鸣蛙窗点萤 瞿璐花了许多时间去写爱,她是神帝钦赐到人间的书记官,后世也称她为“神的书记官”。 她记一个女孩失手抽了一件毛衣的一根线头,导致那毛衣缺裂了一块,女孩努力地将线头折曲了往缺缝里按,却没办法像原先那样严丝合缝,一只橘白色的花猫,蹲在放笸箩的低矮沙发床上,睁着好奇的眼睛看她,她旁边的笸箩内还有缠成球状的一个线团。 女孩几乎要哭了,将毛衣对折又对折,将裂缝藏在最里面。然后闭上双眼,双手握拳贴在唇边,似在祈求这毛衣自己能修复好。 瞿璐对她心生怜悯,打算动用法术帮她修复那件毛衣时,察觉到一股意料之外的能量从她鼻尖处流过,流到那叠好的毛衣上,她发觉那能量带着一股青绿的光芒,是只有能量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看见的。 瞿璐望向能量的来源处,见是一个披着黑色长发,有着棕色肌肤,穿着青绿色长袍的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友善亲和。 瞿璐看出他本为这房子附近森林中修炼成的森林之神。 男子向瞿璐伸出一根食指贴在唇边,示意瞿璐安静,瞿璐明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也就缄默。 女孩再展开那个毛衣,发现原先缺裂处果然弥补复原了,就欢呼雀跃起来,举着那毛衣各房各间地开心宣告。 瞿璐记下了这件事。 出到屋外的森林中,森林之神告诉瞿璐:“我守护这幢房子已经上百年了,我用鸟鸣回应他们的欢笑,用花香清净他们的环境,用枝叶装扮他们的住所,我用我的神力为他们驱除邪祟,保障他们一家人的平安。您去看,那家正房里,床头竖放着一个桃木棒槌,是我指示他家的妇人这样做的,因为桃木能辟邪。” “森林之神啊,你去天阶面圣吧,这样你可以将你名载上神册,万代流芳。”瞿璐好心说道。 森林之神微笑,眉目温柔地看向那幢称之为“家”的聚在一起的几间房子。 “往昔在这片土地上,只有荆榛,我看见红色的果子落在地上,看见刺猬披着灰白的刺,抱着食物啃食,我看见猫头鹰落在地上用凝重的神情思考,跑起来毛茸茸的腿长得出乎意料。”森林之神娓娓道来。 瞿璐都悉心将他话语记下来,并夸赞道:“尊神仪采丰佳,言语温厚,性情懿美。” “后来,有人搬来了,他们在我的眼目中建造房屋,生火做饭,又有了后代,我看着他们房子的炊烟每餐上腾,去寻我头顶的天云。我看着他们的孩子用竹竿和绳子做弓箭,用瓦片在水里打水漂,用钉耙去耙铺在院中地上晾晒的稻谷。”森林之神笑着说。 “我相信,他们会热爱这个地方,热爱他们亲手建造的家园。”瞿璐衷心地说。 “起初我带着惊异的目光看着他们,我的林子静谧,我的林子中有桑树、梓树和杨柳,后来,我听他们商量着说:‘我们来种些花吧。’我就惊奇地发现,我的林中多了粉红色的蔷薇,每年四月份的时候,明灿的阳光洒在蔷薇花上,白色、黄色、黑色的蝴蝶绕着花朵恋恋飞舞。还多了雪白的栀子花,我喜爱栀子树灰白的树干和油亮的叶子,在每年盛夏看着它们擎出的馥郁花朵,我就满心欢悦,我用蝉鸣回馈他们,想告诉他们一些古老的故事。我慢慢地爱他们,我感到他们到来,给我的手臂带上了一圈美丽的花环。”说时,森林之神伸出一只手,手心放出金色光芒,在金色光芒中一点点浮现、缓缓转动一个由粉红蔷薇花、桃花、洁白栀子花、李花、金色桂花枝及各类叶子组成的花环,瞿璐霎时闻到了醉人的馨香。 “真好啊,”书记官喜悦地说,“人们爱他们所要长久居住的地方,悉心地去打造管理那地方,那地方也以美好和爱回馈人们。” “还有些有趣的事,我在冬天有太阳的时候,看见木棉果里飞出的丝状绒絮飘到他家的院子里,有一个男子给他银发参半的祖母在院中洗头,旁边还有其他的儿孙和儿孙媳妇围观。”森林之神笑着说。 “是啊,儿孙孝顺,我若看着也会觉和美。”瞿璐笑道。 “慢一些,让时光慢一些。我见过这家的祖辈——他们亲自盖起了房屋;也见过这家的儿子辈——他们身兼数职,一人做多样工,做木匠、捉鱼,又用竹篾打垫子;也见过这家的孙子辈,和兄弟姊妹、父母睡在一张床上,房间两头都窗户,月光从一头的窗户照射进来,像水一样,轻轻抚摸他们的睡颜,我放出萤火虫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够感受到来自我的爱。”说着,森林之神再次张开手掌,从他掌心飞出十余只散发着暗绿色荧光的萤火虫,围绕着瞿璐飞行,瞿璐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去触碰这些灵动的生灵,说:“我甚爱这些生灵的美妙。” 森林之神笑了,似是很满意。 出离森林之后,瞿璐在土路上 走过一段距离,上了一个坡,在柳树荫下的高路上走过一阵子,她撑着一把淡绿的水墨油纸伞,待走过几座房屋,见到河流的时候,她将伞收起来,任清风吹拂自己。 她飞去,到得一个花树环绕的所在,看见一个女子快快地走着,瞿璐听见女子的心声说:“我不能再作恶了,为了我深爱的人,我要多多行善。” 听见了“爱”,瞿璐眼前一亮,跟上了女子的脚步。 瞿璐显现在女子眼前,笑容亲切,女子见她,友好地打招呼。 瞿璐问:“你有深爱的人吗?”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说:“有。” “我能了解一下你的爱吗?”瞿璐问。 “好。”女子落落大方地说。瞿璐发现,女子五官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柔美,眉眼间却闪烁着潋潋的明艳。心中惊赞她的美貌。 “我以前实在是个自我的人,姨妹来我家做客小住,我见她将食物洒落在地,就心中恨恶她。我凭着感受到的身边人对我的宠爱、宽容,就肆意而行,以自己为善为好。但当我真的开始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我发现,我想要变得善良——真正客观的善良,我想要变得温柔、宽容,因为我发现,原来真正地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真的会用纯白如雪的善良,会用绵软如水的温柔,会用旷达如原的宽容,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可以这样去爱人,还可以有这样的一面。”女子诚挚地说,面带嫣然的笑容。 檐铃夕风唤归舟 瞿璐将女子的话记下来,并记下女子娇好的情态,心中感慨造物造人奇妙钟爱之工。她相信眼前女子是造物所钟爱的。 “真好!我认为爱一个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瞿璐真心赞赏道。 “谢谢!”女子感谢道,“我想他开心,我想他心中升起希望,我想他长久陪伴在他身边,我想他变好,因为我担忧他因为做了不好的事,说了不好的话,就心中羞耻、难过、自恨。” 瞿璐听了,心中有些向往,赞叹道:“祝你们终成眷属,往后余生相爱相惜,相守到永久。” “爱像那温暖阳光,在春天的地上唤醒生命;爱像那和煦的清风,为生命生长的空间保证清新明亮,为生命生长带来安全;爱像那灯火,照亮你的优点与好处,让你看见了自己的优点与好处就有了自信与勇气,有了变得更好的希望和活泼前行的力量。”女子眨着清澈明亮如新泉的眼睛说。 “是啊,我也能感受到,当我去爱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生命更加的轻盈,感受到世界更加的宽广、明亮。”瞿璐专心地记下女子所说的话,并说道。 “只是有一桩,”女子半是甜蜜半是羞涩地说道,“他对我说些严厉的话语,或是恣意地表达他的愤怒、委屈、紧张、不安、渴求等负面情绪的时候,我当时可以忍耐,但随着时间延长,就像情绪就会像酒曲发酵一样,变成一种欢愉,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当我开始尝试接纳、理解这些情绪的时候,我会动情,所以我时时对他感到害怕。” “那你又该如何去爱呢?”瞿璐问。 女子笑了,捋一下头发,说:“我知道他害怕身边的人离开,我知道他希望喜欢的留在他身边,给他安全感,无论是物,还是人。我知道他生性敏感,有自己的脾气。但我更相信,他有他的可爱之处,他会学会温柔地、平和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需求。况且,我爱他,爱的就是他,就是现在的他,真实的他。” 瞿璐说:“你为什么爱他?” 女子说:“他的一个可爱之处,就是当他做了一些事,他认为不好之后,他会安静地、默默地、一个人反思自己,一个人怪自己,会想:我都这样了,对那人说了这样的话,做了这样的事,他肯定会怎样怎样。然后悄悄地改正,还不让人知道。但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表现得更优雅、更成熟、更得体的样子了。可我多心疼这样的他,心疼他孤独、委屈、心疼他躲避在自己感到安全的空间里时对自我的反思。” “那你可曾感受到他对你的爱?”瞿璐问。 女子笑容明媚,说:“当然!爱有救人回生、疗愈复原、培育生命的功效,在遇见他之后,我逐渐看到我的生命有了朝气、有了活力,有了独立前行的勇气,我感到,有一个人总在我旁边保护我,并关注我。” “他还有什么在你看为好的地方吗?”瞿璐笑着问。 “当然,还有很多。第一次跟他长聊的时候,他跟我说他早就放下了,我当时心中奇怪,为什么他要跟我说这个,因为当时,我对他的感受还是心疼和怜悯。但后来,我发现我喜欢他,莫名就开始在心中有了脾气,想起他曾经爱过的人,就哀伤痛苦怨恨,但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心就安定有望了。后来我回想他那时所说的话,就好像他早就料到我会喜欢他一样。好神奇。”女子说,面容上有些凝思。 “我可以更多了解一下你吗?”瞿璐望着她,认真地说。 “我,我喜欢鲜花与掌声,喜欢鼓励与赞美,我在生命中曾经受到过完整的呵护,从身体安全,到利益安全,到心理安全。所以我愿意用自己受到过的呵护方式再去呵护别人。我本身是一名祝由师,我可以看到人们心里的困惑、渴望,可以帮助他们看到希望的方向,指引他们光明的出路。我名祈梦。”这个告知自己名为祈梦的女子说。 “祈求梦想留驻人间,祈求人人美梦得圆。我喜欢这个名字。”瞿璐记下这些语句,脸上显出温馨的笑容。 “真的?”祈梦睁大了眼睛,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问道。 “真的。”瞿璐肯定地回复。 “我目前对他更多的是祝福,祝福他遇见那个与他合适的伴侣,陪伴他走过一生,温柔待他,慰藉他的灵魂,满足他生命需要,以奉献的心忠诚地对他,温柔地笑着看那个最真实的他,包容他、理解他、真爱他。”祈梦说。 “你可以是那个人。”瞿璐鼓励着说。 “我希望我是那个人,但更希望,他能得益处。所以,有那么一个人,像带着蝴蝶与花的光一样出现在他生命中,就足够了。也祝福他真正从过去抬起头来,看见生命的光亮,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并勇敢追求。我知道,许多时候陪伴和支持对一个人尤为重要。”祈梦说。 “您在顾虑什么?”瞿璐察觉到了什么,问。 “真正的爱是全然奉献,可我发觉世人的爱中还是会掺杂自我的东西,自卑、自恋、寻求自我的利益和好处,这利益和好处包括情绪上的,也包括物质上的。”祈梦说。 “是,真正的爱是全然奉献,就像海浪轻抚顽岩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追寻过去,又一遍又一遍地独自回返,顽岩看似坚立原处,却也在月光下因着海浪的温柔触碰而逐渐变得光滑、俊秀,有其自己的样式和形态。”瞿璐说道,并将这番话也记下来。 “爱还像有一天,我处理好了过往的千种万种,安心跟随一个人而去,可以放下所有面具,完全自由地做我自己,我的爱情获得祝福、我的幸福获得祝福、我的努力获得祝福、我的成功与成就获得祝福。就像,我是一朵花,若是真的开放得美好的花,就被欣赏的眼睛看见,就被真诚的口舌称赞,就被喜爱我的双手摆在高处,让这份美好被更多人看见,给更多人带来喜悦。我喜欢能欣赏、赞美我,能看见我优点和长处的人。”祈梦说着,看向天边的云彩,笑了。 瞿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那天边的云彩真美。 卖花声醒偎梦人 思萱对秦骐说:“你去战胜她,你战胜了她,就可以将我从这里带走,我就可以同你在一处。”思萱手握着石笼唯一一面向外敞开,可与外界进行沟通交流的三角形敞口处竖列的石头栏杆中的两根,对石笼外的秦骐说。 秦骐用宽大的手包裹着她的手说:“好,我现在就去找她。”他语气坚定,眼角泛红,迫切地想要带走。 他转身之后,她又拉住他的衣摆,并喊道:“等等,你别找她,她太强了,没人能战胜她的,你可以找个地方好好生活,从此我与她长伴。”思萱说。 秦骐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握住她的手,赠了一块从腰间取下的玉佩到她手里。随后转身离开了。 思萱打开手掌心,看见了掌心的梅花形玉佩上挂着金黄色流苏,她认出那是秦骐家族祖传的玉佩,心就安了,又合紧掌心,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祝愿秦骐能够平安。 思萱口中的“她”正是指自己的母亲上泣露,那时候,泣露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儿的情感安全,将她锁在这个石笼里,她会供给自己女儿的饮食需要和衣物需要。 但秦骐总会找到思萱,有时也会有其他少年找到思萱,但当其他少年来时,思萱将脸埋向石笼内侧,眼睛看向地面。唯独秦骐来时,她到栏杆旁边注视他的眼睛。 秦骐离开后真的凭着一腔奋勇去找上泣露了,那时候泣露的王座是由一本本成功的战记堆砌起来的,她面对这个拿着一把长剑的黑袍少年神情镇定,满眼悲悯。 作为六界第一位登上九天帝座的女子,亿万年来也有过来挑战她的人,但那些人都成为了她胜利史书上的一段墨字,为她的荣誉添砖加瓦。 她对他们甚是开恩,按着他们的学识能力任用他们,将他们招为自己的臣民,赐他们各自合宜的封地。这次见到秦骐第一眼,她甚至就在想将他赐封到何处为好。 但出乎她意料地,秦骐战胜了她,她只得黯然迈下王座,一身铮铮铁骨和着头上金冠、满身珠玉一起成为成为太雍殿上最华丽的缀饰。 秦骐登上了她曾稳坐其上的那个王座。信服秦骐的皆在她周围向他俯首称臣、跪拜在地。 泣露本想,无论如今自己处境如何,都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女儿极思萱,往后她和女儿相依相伴,无论在哪里,总有幸福可言。 但泣露没想到的是,秦骐虽然战胜了她,又得众心,却拥立了原先的天族太子紫玉为帝,临朝曦为辅政大臣,临佩娆为紫玉已定的妻子,将来的天后。 秦骐将曾经称帝的魔族泣露交给紫玉处置,他仍旧去寻他深爱的思萱。 紫玉、朝曦认识泣露,更认识泣露的生父即遣,对泣露甚是喜爱关怀,在思萱一事上,对她百般劝告,泣露无奈,只好将打开石牢的钥匙交给秦骐。 秦骐拿着钥匙,即刻救出了心爱的思萱,往后,他便和思萱隐居田园了,耕地织布也其乐融融。 秦骐问思萱她名字的由来,思萱说:“因为母亲思念外祖母,而父亲姓极。” “这样啊,那你的家庭呢?你的父亲和母亲如何?你的父亲待你如何?你的母亲待你如何?”秦骐看着她,问。 “父亲会保护我的母亲,”思萱微红着脸说,“我曾见过在一个地方,父亲始终站在母亲左前方一些,明明我见过母亲在战场上有‘一往无前’之势,在父亲身边,父亲却会将她当小女孩保护,父亲和母亲同行,父亲会在听到右后方的母亲传来异常响声时回头看他,我见过那时父亲眼中流露出的担忧和关心,就觉得父亲是如此迷人。” “嗯嗯,那你看我呢?我有什么好处?”秦骐望着思萱,思萱回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睛睁得很大,其中流露出希冀与天真的光芒,仿佛一只大狗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在说:“快夸我!” 思萱当即“呵呵呵”地笑了,轻拍一下他的右边胸膛——因为那时他坐在她的左边,身子偏侧向她,笑着说:“你当然也有你的好处啦!比如说当我们并排坐着,有女生来跟你说话,说其他人和事,你却始终坐在我身边,当我说话的时候,你会回头来听我。我就感到很有安全感。但我更多的是感到自责,我想:要是我更强一些就好了,就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你就可以在我身边享受平静和喜悦了。我想保护你,秦骐。秦骐,我爱你,当我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是宝贵的,是我所定睛注视的。你很重要,秦骐。” 秦骐动容,抱住思萱的腰,思萱亦环住秦骐的脖颈,秦骐说:“我也是,思萱,我也爱你,你也是宝贵的。还有,你是我的,你只能对我这样。” “好。”思萱甜蜜地望着他,柔情地回道。 那时候他们已经成亲,拜过了秦骐的高堂,思萱也请了自己的父母,泣露虽然想留住思萱,极光却还平静,也坦然地接纳这桩婚事,遂一手搂着泣露的肩,在她耳边轻轻地劝慰她:“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幸福。” 泣露大声说:“唯有我能知道思萱的一切需要,唯有我可以保障她的幸福,因为我是她的母亲,我对她才是真心的!” “可是露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我极光有我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萱儿也一样,她可以自由地追寻她的幸福,开拓她的生命境界,我们所能做的,唯有尽可能给予她帮助和支持。”极光温柔地说。 “你看。”极光一只手拍拍泣露肩膀,一只手指指在前面山谷中的一群人,其中,秦骐在一个男子的推搡下往思萱处靠近,思萱笑靥如花,坦然地向前踱步,时不时伸出洁白的玉手抚触一下道旁柔软的丁香花。极光则低着头一边后退一边转身,极光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泣露则瞪大了眼睛,说:“他这种情况就该奔上前一把抱住思萱,用他的行动和言语表达他对思萱赤诚又热烈的爱啊!” “可是你看,露儿,萱儿她多开朗。”极光带着微笑欣慰地说。 “是啊。这就是爱的力量。”泣露说,她亦有些喜悦。 好绪归时夜陆离 “我说两个人相处,真要到最后,感情最重要,先积累感情,互相了解、互相磨合,从朋友做起,一步步加深联系,密化链接,然后再成亲拜堂,一起过日子。我喜欢有感情,且是有深厚感情的婚姻。”女子说,说完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眉目柔情脉脉,说罢低下了头。 男子看了她一眼,有一刹那失神,随即说道:“我想的是:爱一个人就跟她在一起,跟她拜堂成亲,成亲之后,共同面对事情,一起度日,自然而然会有许多感情。” 瞿璐在他们二者旁边,记下他们双方的话。 “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心里只有我一个,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我希望你包容我、接纳我,体谅我细腻敏感的需求,在你这里,我想要至纯至真、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爱恋。”女子对男子说。 男子温柔地说:“你知道吗?那天在路上我遇见你,我有多开心,有多兴奋,我眼睛都亮起来了,我看向你,鼓起勇气想要和你打招呼,你却忽然低下了头,那一瞬间,我感到好像有一盆冷水浇在我的热情上,我瞬间低下了头,我感到挫折,感到自我怀疑,但我因为对你的爱,始终注目于你。” 女子感动,目光中涌现疼惜,说:“我爱你铭轩,我爱你,我喜欢你看见我时的热情和亮起来的眼神,也喜欢你的开心和勇气,更喜欢你因为爱始终注目于我,听你说了你的感受,我真的感到很心疼,我应该在感受到你的热情和看到你投过来的目光的时候就微笑着跑向你的——我应该这样的,因为我多希望你开心!现在我知道你的委屈了,我只想跟你说:我爱你!你在我心中是闪亮的星星,是我唯一认可的良人。” 男子也感动,上前抱住她,激动地说:“我也爱你英蕊,我要爱你一生一世,我要疼你、保护你,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最好的妻子,因你美丽、端庄、优雅又聪慧,而且,你懂我。” 英蕊抿唇而笑,抱抱他,又握住他的手说:“还是你眼光好,又有耐心,肯欣赏我,看见我的优点,我真的,好感动。” 瞿璐看着他们,默默地记录下他们的言语和行为,转身离开了,离去前,在他们周围放了一些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瞿璐走到一间屋子内,看见一个女子在干活,一个男子过来,绕着她问了几个问题,随后,男子将女子干活时旁边一个物件拿去了,女子又去取了一个类似的,继续干活,很快,男子回来,取了一个比女子适才所取的更好的类似物件来,递给女子,说:“给你拿了这个,这个可以用。”女子当即开心地说:“谢谢您师兄!您真的太棒啦!太友善啦!您肯专门为我拿来这个,我真的太开心啦!您真的帮助了我。” 瞿璐嘴角露出温馨的笑容,提笔记下了这件事。 瞿璐从那处出来,走啊走,遇见了一个穿白衣,面容亦纯白如雪的女子,白衣女子身后跟着一个黑衣女子,面容与白衣女子一样,二女容颜娇美,只是整体看起来,白衣女子更为柔弱温和,黑衣女子更为坚定强势,两个女子面朝向同一个方向,她们对面站着一个男子,男子问:“你们谁是淑雯?” 黑衣女子说:“我是真的淑雯,她是我分化出来的良心。你可以尽情对待她,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成为我想成为的样子,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白衣女子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她眉色黛青,唇色粉红,深情地望着对面的男子,说:“我是真的淑雯,她是我遗落在过去道路上旧有的躯壳,我已经忘了她了。” 男子望望白衣女子,又望望黑衣女子,眼中很有些困惑。 瞿璐将时空暂停,这样可以更好地倾听男子的心声。 瞿璐来到男子身边,问:“你爱的是谁?” 男子目光冷静而睿智,说:“我爱淑雯,全部的她。” 瞿璐看看那两个已经被定住了的一前一后、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说:“可她现在身上对抗很严重,有敌意、有矛盾、有分裂,黑的排斥白的,白的也反对黑的。其实我能感受到她渴望和谐、统一,可是两个念头走向了两个极端,只好选择分裂来各自保全。你又如何去爱互相敌对的两个人呢?” 男子说:“我只感受到痛苦,白衣淑雯痛苦,她需要有人保护她的权益,她的感受,而黑衣淑雯正可以做到这一点;黑衣淑雯痛苦,她需要有人告诉她,她是对的,她是正义、良善的、可被理解、接纳的,而白衣淑雯正可以做到这一点。她们需要爱,爱可以医治她们的痛苦,弥合她们。” 瞿璐疑惑:“那要是怎样的爱才可以将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合为一个?” “倾我所有,尽我所能。”男子说,温柔而笃定。 于是时空暂停解除,瞿璐隐身,看他们如何行为。 男子先是靠近白衣淑雯,轻轻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珠,白衣淑雯握住他的手,轻柔地说:“我爱你,我愿坚定、忠诚、紧紧跟随在你身侧。唯愿你怜惜我。” 男子紧紧抱住白衣淑雯,说:“会的。我会的。” 黑衣淑雯在身后说:“淑雯啊淑雯,你就信他吧,跟他去海角天涯,去流泪无人倾听之地,去刀剑林立无从脱逃之地,去恶意如乌云遮蔽天日之地,去邪理纵生正义折倒之地。” “啊!你不要再说啦!”白衣淑雯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男子来扶她,她也避开。 男子抬头看白衣淑雯身后的黑衣淑雯,就看见了她眼中纵横交错的黑色荆棘,他只从那些横的、纵的、斜的,立体交织的刺而扎人的荆棘团的缝隙间看见些从中透出的尚可称为白亮的目光。 男子向她靠近一步,她便后退一步,一只手中甚至亮起了无数银色的悬针,白亮的目光也转为幽暗。 他继续走近,双手都亮起了银针,银针越来越多,在她面前形成了一堵银色的光墙,那些银针就一行行、一列列嵌在光墙上。 男子伸手,那些原本竖放的银针就迅速转个儿,以针尖对向男子所在的方向。 男子却忽视这些针锋,目光只注视着从黑衣淑雯眼睛中放出的白亮的光,他发现那些光虽然色白,却黯淡无神,他还发现黑衣淑雯脚下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极细的白线连接着白衣淑雯的脚下。白衣淑雯身上绽放出的白光蓬松、柔软,甚至带些金光。 锦年合缘调笙瑟 男子才知道,淑雯虽然曾极力将自己的一部分舍去,但毕竟同属一体,终究会有连接,当白衣淑雯生长的好时,她的能量也会运送到黑衣淑雯那里,帮助黑衣淑雯更好地生长;同样,当黑衣淑雯生长得好时,她的能量也会运送到白衣淑雯那里。 男子叹了口气,他努力去看黑衣淑雯眼中尚存的光,他努力去循着那光看那光背后的森林、山海和湖泊,去看照映清泉的明月和笼罩鲜花的野烟。他看见那些美好即使被层层荆棘遮挡也在持续地焕发生机,跟他从白衣淑雯身上看到的一样。 他忽然领悟到:一个人的本性是始终存在其身上的,就像玉永远是玉,石头永远是石头,一个忠诚的人无论遭遇过多少次背叛,依然会在无数次选择中选择忠诚;一片花园,即使被火焚烧,但在四季轮换的岁月中,仍然会努力长出丰盛的绿草和鲜美的花儿。 就像黑衣淑雯和白衣淑雯本是一体,即使走向看似完全相反的两端,本质上还是一样,还是会渐渐趋同的。只不过,一个还戴着面具,还存留着保护自己并在面对伤害时反击的武器,一个缷下了全部的攻击性,全然以纯真的美与善对待世界。 黑衣淑雯又对白衣淑雯说:“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年少那一刹那,存在于第一次奋不顾身地投入,在那一次,你已经用尽了你的智慧和耐心以及希冀去筹划你们两个人的未来,而你的智慧、耐心以及希望就是那时你拥有的最宝贵的资产,因为希望可以带给人巨大的行动力量,当你那些资产被卷走后,你就好像一个原本富有资财的人被骗走了资产,身无分文,乞讨度日。人哪,总要有些什么才可在世上存活吧,要么是实打实的资财,要么是强大的精神力量。你被骗过一次,哪还有资产继续与人周旋,好好修复自己要紧吧。” “你说这些是希望得到什么呢?是希望得到我的怜悯吗?”男子温柔地问。 “怜悯只是短暂的安慰,实打实的财富、权势才是永恒的保障。”黑衣淑雯笑道,随后,她眼中的光也开始转变为灰黑,男子一惊,瞳孔放大,快步向黑衣淑雯跑去,即使被银针光墙上的无数银针穿身而过也勇往直前,他跑到黑衣淑雯身边,带着满身狰狞的伤口和淋漓的鲜血,他告诉黑衣淑雯说:“一切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所有你想要的都会来到你身边,行善强过行恶,施爱强过施恨,你心中既有美好,就尽情展示出来。” 黑衣淑雯眼中的光开始慢慢变得清澈起来。 “你可以放心做你自己,选择你喜欢的样子生活,其他的交给我,我来保护你。”男子向黑衣淑雯伸出手。 黑衣淑雯看着那只手,嘴巴微张着,有些愣怔,但还是尝试将一只手放到男子手上,男子拉着她温柔地向跪坐在前面地上的白衣淑雯走去,走到近旁,将他所拉的那只黑衣淑雯的手放到白衣淑雯肩上,说:“拥抱她吧。” 黑衣淑雯照做,去拥抱了,奇异的是,当她抱住白衣淑雯的那一瞬间,她们周围放出一阵白光,白光将她们包裹,很快,白光散去,原先的两人已经成为一人,在地上的,是一个穿着黑衣,衣上垂挂着许多银链的女子,女子仍是淑雯的面貌,只是结合了黑衣淑雯和白衣淑雯的优势,面部轮廓明朗立体,柳眉黛青,眸含秋水,唇若点朱,身姿婀娜,宛转柔情,步履稳健,逸若飞鹄,瞿璐更为之惊艳的是,女子笑起来唇角微微上挑,天然成一种媚态,眼光波滟,依稀有万语千言。 肌骨白皙如玉,青丝软长如瀑,婷婷嫣立,如荷如蒲。 “她真美好啊。”瞿璐在心中赞叹道,在白纸上记下这一笔。 男子眼中也显露出惊艳的光。 瞿璐悄悄施法,拂去了天上飘来的一些乌云,让她一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中存在,她预感到,淑雯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果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光明的包围,淑雯衣上的黑色渐渐褪去,竟舒展为一袭华袍,有蚕丝海棠红色云肩,云肩上有淡金色祥云纹,原先的银链化为更为柔和的珍珠网装饰在衣服上,她还看见,淑雯的面上逐渐绽放出光彩,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融合与自洽。 “淑雯。”男子深情地轻唤着。 “京墨。”女子亦深情唤道。 随后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隐身的瞿璐在那地施法掀起一阵和风,风吹起一片柔软的丹紫红色和白色的海棠花瓣。 许多年后,京墨和淑雯都将记得,他们和好并相拥的地方,有着柔软如羊毛的青草、怒放的海棠和窸窣的风声。 他们选择一个地方建立了一个家园,在房子旁边挖了一个方形的池子,在池子中央放了一大块中央微凹的石头,他们在石头微凹的空处灌注清水,任清水满溢出来的部分流到池子中,他们可以听那清亮的水声。 他们有时还会看见树上有喜鹊,喜鹊的色彩有黑有白。他们在园中坐着的时候,会听见欢悦的鸟鸣。 有一天,淑雯坐在院中一块木头上,背靠着一棵开白花的海棠,京墨站在她旁边,替她挡住微炙的阳光。 淑雯忽然问:“我年少时曾经在心中对自己说:我爱的人要有天神般的特质,要英俊、勇武、公义、冷峻。为此,我时时谨守自己,在行事、说话、存心时,常告诉自己:我要配得上我所爱的神明。如今怎么就跟了你一辈子呢?” 京墨凝视着她,说:“因为我爱你。我唯有一颗心可以说的。” 当淑雯卧在海棠花树下沉沉睡去,京墨解开自己绛色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这时,一个青衣童子现身在他身边,唤他:“京墨大人。” 京墨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仍爱怜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直到他确认女子确实睡得安稳了,转过海棠树后,问青衣童子何事。 童子说:“京墨上神,在凡期满,该回九天了。” 千般悦幸化霖泽 “我说你啊,就凭你这条件,在民中找一个最好的就是了,何必恋恋一个丧偶的鳏夫呢?”一个年长些的女子苦口婆心地劝告眼前年轻靓丽的女子。 年轻的女子以手托腮坐着,眼睛望向一侧,沉默着。 年长的女子有些急了,又说:“待你再厉害些,长大了,有自己的钱财权势,收养个养子,八九十岁的年纪养在身边,待到十七八岁的时候,与那少年相爱,何甚美哉!那少年自小长在你身边,心里眼里只你一个,爱得将何其浓烈!” 年轻的女子这才抬起眼睛,用手拨了拨案上瓶中放的丁香花,一枝白的,一枝紫的,说:“我愿坚定于所选之人,他何其美好,因他的灵魂是这世间独此一个。因为我选择爱他,选择用我所能用的爱医治他,我愿做个忠诚的人。” 年长的女子问:“你可还记得初次见到他的场景?” 年轻的女子微笑,说:“当然记得。” 那年她十四岁,一位男性长辈将她带到他面前,说:“麟儿,以后她就是你的妻子了。她是你真真正正的妻子。” 名唤麟的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淡然地移开了眼睛,说:“我的妻子已经埋于黄土垄下,我只身独影,惟愿尽好我为臣的本分,这类事情,待我致仕之后再说吧。” 当时她心中一惊,纠结思忖:他一定很爱他曾经的妻子,那我呢?他或者轻看我,因为我来到他的面前。 她就羞愧,凝立在长者身旁,低着头,眼睛望向脚尖前那一寸地面。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他穿着一身醽醁色衣衫盘腿坐在一方金棕色矮桌旁,背靠一棵青松。 长者叹了口气,带她离开,走到寂静处,她开始哭闹:“我何以要与一个人成亲呢?他心中有思恋之人,我心中亦有年少所思爱慕之人,我唯想和一相爱之人互相扶持,心里眼里唯念彼此,这样忠诚甜蜜地度过一生啊。” 长者爱怜地看着她,说:“而我祝福你,孩子。我愿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后来,麟和她有过单独相处的机会,麟在室内抚琴,她在旁边的桌子上制香,虽然安静,却也和睦。 麟说:“十五岁那会儿,我行入门礼,却听到谈论恶事,被吓到了。” 她一听他这么说,眼睛亮了,说:“你十五岁就行入门礼了啊,我二十岁才行入门礼呢!你比我早近五年时间呢,好厉害!” 麟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优游自若的样子。 “还有啊,那天我听你问我:为什么男子和女子要分开学。我就很欣赏你,因为我感觉你还是一个很有思辩能力的人。”她诚恳地说。 麟扭过头去,片刻才转回头来,她敏锐地发现他面上萦绕了些喜色,她的心花也开了几朵,她面色却还如常。 “我会尊重,但那些出生在其他家庭的孩子,他们从未有机会了解这些,他们有选择吗?他们又怎么登上高处呢?对他们公平吗?”男子说,声音大了些,也带了些愤慨和急切的情绪。 她对他的话进行了一番思考,随后说:“现在我确实知道你是有思辩能力的人了,你看你还能想到其他家庭的孩子,还能想到其他家庭孩子的处境,思考他们的人生道路;还有啊,你能为其他家庭的孩子着想,也表明你是一个有着怜悯之心、广博的爱心的人,对不对?你内心是善良柔软的,对不对?” 男子微微有些动容,仍沉默。 她继续说:“听起来你还有些同情、愤慨和不满,因为你希望其他家庭的孩子们也可以有平等的学的机会,也可以登上高处,你希望公平,是吗?” 其实,她从他的语速和语气中还体会到了深深的孤独和悲观,她想:或许这些话他压抑在心里很久了吧?想分享却一直在等一个可以与之分享的人。还有,他会选择更多的缄默,因为是相信这些话说出来会像叶子在风中掉落一样,其实,他也是希望获得回应、获得理解、获得支持和陪伴的。 于是她就深深地心疼他。 那天,发生了一件对她来说很有爱的事,远在异城的朋友给她寄来一个针织袋,针织袋上有很可爱的动物图案,同针织袋一起来的,还有一张红笺,红笺上亦有可爱的图案,还有友人亲自写下的字迹。她收到后何其欢欣鼓舞,因为她刚好需要一个袋子可以装纳物件,而这个袋子柔软又紧实。 她看着友人送来的礼物就会微笑,心中摇曳喜悦的花朵。 她在翻看储物的柜子、奁屉的时候,发现了少年时在学堂收到的一些花笺和信件。 有她那肤白、身细、笑起来腼腆宁静、身高到她肩部的堂姐写给她的;也有她那肤色深、身形微丰、笑起来开朗明媚、身高与她相近的义妹写给她的。 想起幼时去堂姐家,看见堂姐的母亲在厨房做饭,堂姐在锅台下帮她母亲生火,她喊她们,堂姐向她温柔微笑的场景了。 又想起曾经在学堂里,义妹在纸上写下一句话,说最喜欢这句话,因为这句话中同时有义妹的亲姐、义妹和她这个义姐的名字中的一个字。 她又翻了翻自己居所储存的物件,发现了几套新样的衣服,有父亲送的、有母亲送的、有姑姑送的,还有她那已为人妇的表妹送的。 她想起,她曾经问父亲要一件衣服,父亲为她亲自到城里售衣街道的店铺中挑选,走了几家店铺,看了几个样式,问她喜欢哪一个。 她后来挑选了一个淡蓝色的、装饰有银色流苏的款式,父亲付了款,将衣服带到家中,待她回到家中,就拥有了那件衣服。 她想起,曾经与母亲同住一处的时候,晚上回到家中,看见母亲捧出一晚热气腾腾的汤面,汤面中有鸡蛋、青菜还有肉丝,肉丝多到她后面将面吃完了、鸡蛋和青菜也吃完了,汤也喝了,肉丝却还有小半碗,母亲会接过她的碗,将她碗中剩下的食物吃下。 她还记得,有些时候,她夜间回来,看见母亲已经休息了,母亲旁边还放着母亲买来的可以即食的饼、糖果、糕点、牛乳和醍醐,她若饿了可以尽需要取来吃喝。 有一天,她心中烦乱,对母亲说:“你哪天烧些肉吃啊。” 母亲先是一愣,然后发笑。然后下一餐,她就吃到了母亲为她准备的东坡肉、粉蒸肉和煨肉,那时候,和母亲同住,她吃到的素菜也是多样,有青椒茭白、青黄豆还有叶子蔬菜,在荤菜、素菜之外,她还会享用到母亲熬制的番茄鸡蛋汤、紫菜蛋花汤或其它汤品。 回眸苍见茵草平 “眷儿,来吃吃这个。”姑妈热情地说着,已经夹起了一块红烧猪蹄,未及她反应,那猪蹄已经落进她那装着白米饭的碗里了。 眷儿顾惜姑妈好意,第一次张口品尝了红烧猪蹄,并意外发现这是一道美味的菜肴。 又一年夏天放长假的时候,姑妈来眷儿家,看见眷儿衣着朴素,随手将身上的白色外衫脱下,赠给眷儿。 又一年夏天,姑妈来见眷儿,又见她衣着朴素,便言说送她一套贵重的衣裳。后来,姑妈果然将那套衣服送了过来。 姑妈的长女銮儿自外城回来,来看表姐眷儿,发现眷儿衣袍中的心衣有些宽松,就告诉眷儿心衣要买合身的。又带眷儿去附近的成衣铺子里去买。 銮儿为眷儿挑选了几个样式的,让眷儿到成衣铺小间里去试,并教眷儿如何更方便地穿上心衣。 想起这些,眷儿露出会心的微笑,心中腾起暖意,再面对室内的烟缕、室外的青松,心中更加坦然乐观了。麟已经走到门口,她可以看到他玄衣的背影。 她心中已经定意:纵然他心怀故人,我也愿守候在他身边,我惟愿能用我所具有的爱温暖他,让他感受到人世的美好。 可有时看到清水池中自己这番光景,她又觉好笑,她会想起最初自己对麟好,是看在同门的份上,愿意给他特殊的关照。 如今又是怎么了呢? 大概是因为她曾经在沙漠中跋涉,一点一点收集水源,在她再一次干渴寻求水源的时候,他出现在她身边,喂了她足够多的水源。从此,她就甘心跟随他了。 她还记得,故里的友人来信告诉她:城中槐米开了,满城清香。 她就想起春雾如纱中,氤氲的薄绿。 她还想起,在麟身边待过一阵子后,她去找长者,娇嗔道:“我何以在他身边容受着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思念和深沉真挚的爱?我也有我的尊严、我的情感,我的爱也希望得到回应。我也希望我精心播撒的种子,辛勤耕耘的土地,能长出甘甜的果实。” 长者曾经教导她:“你在地上种下一颗好种子,地自然会长出好果子回馈你啊。你对人献出一份爱心,人自然也会回馈你一份爱心啊。只是每个人的爱的表现不一样,就像你种下的种子和长出的果实不一样。你想想,你可有获得一些什么正反馈?” 眷儿想了想,说:“当然有:到他身边之后,我感到我更自信了,更理性地看待现实,也更有安全感了。” 长者露出欣慰的微笑,说:“这就是他爱你的方式啊,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的爱是无言无形的,就像春天爱着世界,到来了,树自然地绿了,花自然地开了,河流自然地解冻了,莺儿也自然地歌唱了。” “我感觉这种爱有些深奥。”眷儿睁着眼睛,坦率地说道。 “那就用你的忠诚去爱吧,也可以用你感受到的他爱你的方式用心去爱他,让他感受到适宜的爱。”长者摸摸她的头说。 于是她满怀信心与希望回去了,她横卧在自己卧榻上,安宁缄默。直到日暮的时候,麟推开她房间的门,她睁开眼睛,看见金色的夕阳的光同他的身影一起洒进来。 麟看见了卧榻上的她,微微皱了皱眉,问:“你还在这里?我以为你离开了呢。” 眷儿微微一笑,面色白得如同初夏的白蟾花,她以柔若羽音的声音说:“我是你的妻子啊,我当然要留在你身边。” 男子瞳孔瞬间扩大一圈,心跳剧烈跳动了一下。 “你可以去寻找更好的人的,更年轻英俊的面孔,更才彦风流的人品,更温暖有爱的性格。”男子低头,有些卑微地说。 “但我是你的妻子,”女子柔和笑道,“我唯独是你的妻子啊。” “可我,”男子说,“我心中有一个人,我曾依赖她,我曾吃过她为我准备的饭菜,体验过她对我的照顾,我对她有依恋,有爱和感恩。在分开后,我曾苦苦思恋,总算求得再一次在一起的机会。” 眷儿霎时感受到他的悲伤和痛苦,她心中便涌现委屈,想再次去找长者倾诉,她想对长者说:“这个男人对他之前的妻子已然爱入骨髓。我可以容许他在此宁谧之处独自怀想他的妻子。” 但她仿佛听见一个声音——似是长者传给她的,她听见声音说:“孩子啊,你且勇敢去爱,用爱去救治那哀痛中的灵魂,坚持守候在他身边,去聆听,去看见。” 她于是睁着眼睛,注目于他,说:“请继续说下去。” 男子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些怜惜,合紧嘴唇,沉默了。 “我还好吗?”她在心中问自己。 显然,她现在有些悲倦了,她在用自己所能拿出来的爱、所积攒的乐观、希望的能量去安慰麟。而她想:麟可能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收住了倾诉的言语。 她就想:要是我的心灵更强大、更完善一些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医治他更多。 那天,晚上的时候,眷儿独自出去走了走,她看见一些紫色的花开在地上,很美,就笑了。 有一个将要返家的师姐喊眷儿去她的居所,说身将归,物件多,拟将送予眷儿。 眷儿欣然感激着接受了。 却说这位师姐,曾经一起在师门堂上,眷儿曾注意到她每次出席的服装都有差别,之所以注意到这点,是因为那段时间,她也追求每天穿一套新衣裳的新鲜靓丽。 师姐喊她去取物件的时候,拿出一个绿色的箱子,从柜子里倒腾出一些款式多样、色彩斑斓的衣服,时而说:“我感觉你穿这件肯定很好看。”时而说:“你可以现在就试试这件。”时而说:“这件还是新买的,我没来得及穿;这件我才穿过一次,你要喜欢,可以都拿去。” 都是些好看有特色的衣服,眷儿都很喜爱。最后,师姐让眷儿在她居所就换了一套新衣,将原本的着装换了一套白衣蓝裳,给她配了一双黄色的鞋子。 师姐满意地笑着点点头,夸她好看。 在同眷儿一起往眷儿居所走去的路上,师姐说:“我感觉你生得很美丽。”又说:“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样省,现在想明白了:还是要让自己活得好一些,所以看见你这样的孩子就特别心疼。” 眷儿还记得那位师姐身形小巧玲珑,有着尖尖的下巴和立体的腮骨。 师姐还赠了些妆点用品给她,师姐所赠的,够她穿用三年之久且仍然有余。 松凝翰墨云生香 “在你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有一天,麟站在门前问眷儿。那时候,松风阵阵,桃李簌簌。 眷儿眼睛睁大。她从什么时候起,决心行善的呢? 她首先想到这个问题。 在来这个师门前,她曾经为另一个师门效忠。 在那个师门中,老师身材微胖,笑口常开,看起来一团和气。 老师教授几个学生知识,让几个学生拿着设备各自去实践,待看了眷儿的作品,沉默了一会儿,凝神点点头,然后拿出一个更好的设备给眷儿,说:“以后你用这个。” 眷儿很感激。 还记得初识时,老师出资设宴请同学们吃古董羹,地点和时间都定好,在开始之前问同学们可有什么忌口的、可有什么想吃的。 眷儿说:“我想吃贡丸。” 在赴宴的时候,她就真的看见了贡丸。 在宴席上,眷儿坐在老师对面的位置,在古董羹冒出的热腾腾的白雾中听见老师问:“眷儿你可还单身?” 眷儿摇摇头,说没有。 老师就转头对周围的男学生们说:“大家单身的男孩子们看好了啊,有想法的可以发展发展。” 老师又感慨道:“我之前有两个学生,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相爱了,如今成亲了。我特别开心,就是看见我带的学生中终于有成对的了!” 大家笑,在古董羹的雾气中何其其乐融融。 在古董羹宴更先一些时候,在见老师以先,眷儿曾同老师的另一个学生一起为老师门下的工作的学生送饮子,老师许诺她们可以每给一位同学送去一杯饮子后,可以获得一杯相同的饮子作报酬。她也确实从这事中获得了老师兑现承诺后的报酬。 想起这些,眷儿又是一阵开心,她对麟说:“很感谢你对我感到好奇,我想我可以告诉你。” “是的,你可以告诉我。”麟很认真地说。 “我开始说了噢?”眷儿小心翼翼地问。 麟点点头。 “有一个小女孩,她的母亲有独立的工作,她父亲为和母亲在一起,辞去了本来的工作,去从事了和她母亲一样的工作。但他们仍然坚持将女孩带在自己身边抚养,后来女孩长大了,他们也共同回到了自己的家园生活。女孩就成了一个优秀的学生,去往一个又一个师门学习,贡献自己的才智,实现自己的价值。女孩的父母在老家本分地生活着,和睦且恩爱。女孩得空便去看他们。后来女孩想成亲组建自己的小家,刚好也遇见了自己很喜欢的男人。”眷儿说着,看了麟一眼。 “我还挺喜欢这女孩的家庭环境的。确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当自立自强。女孩的父母能在自立谋生的时候维持相爱,女孩长大之后,也能获得自由与幸福。”麟祝愿道。 “嗯嗯。”眷儿说,“在女孩家旁边,还有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也是父母一起外出工作,将女孩交由了父亲的父母抚养。但在夫妻俩在外工作有些起色之后,他们将女孩接到自己身边,好生对待,给足了女孩一切的需用,并将一切的财产都留给了孩子。女孩可以尽情地做她喜欢做的事。” 麟笑,闻言似是很喜悦。 “还有一个女孩,她父母在她几个月的时候就遗弃了她,她靠着这世上好心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哺喂长大了,她长大了意外的貌美如花,身姿曼妙。她也勤奋刻苦,又聪明睿智,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很快成了富甲一方的富户。她从自己产业的帮工中选了一个靠谱踏实的和她一起经营产业,他们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也生了许多子嗣。”眷儿说。 麟又笑,说:“看来,身处各样环境的人,但存善心正念,总寻得见好的希望。” “我多希望,有一天,你能爱我。”眷儿说,眼含希望,又满是坦然,仿佛他无论怎样她都可以接纳。 “爱是互相的,你想要我什么样的爱,又愿意给我怎样的爱?”麟问。 “我可以默默地陪伴在你身边,以忠诚,以坚毅,以这一生的时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那为你效劳的臣民,唯愿……”眷儿望着他说。 “唯愿什么?”他偏头看她一眼,问她。 “唯愿你心柔软时,能顾惜我。”眷儿说。 他的心一动:是啊,一个女子愿紧紧跟随你,你只须在有力量时顾惜她,她便会满足,你该何其珍视她? 这天,眷儿对麟说:“我要去参与一个宴会,你若与我同去就好,我就可以与你在那处相伴数天。” 眷儿到了宴会处,在那里,宴会处的东家在她面前倒了一堆零食,有瓜子,有酥,有糖果,还有小盒绿豆糕。 她拿起一袋酥看了看,又放下了。坐她旁边的一个女生对她说:“想吃就吃吧。”然后拆开了那袋酥,递给眷儿,眷儿从其中拿了一个,吃了。 那天,眷儿传信给麟,之后麟传信回来了,眷儿十分开心,说:“我好开心你肯回我信息。” 那时候,眷儿对麟说:“如果我有一千岁的寿命,我愿分五百给你,因为我愿与你同活于世。” 那天,眷儿和宴会的女生们在一间屋子里休息,眷儿趴在一个床铺上,其他几个女生在地上,或坐或站,大家谈些话题。 眷儿说了一句话,大家开始围绕这句话展开讨论,气氛越来越活泼欢乐了,眷儿就很开心,在这时候,眷儿就感到自己受重视,有存在感了。 还有在宴会有次聚集起始的时候,眷儿被喊到前面去带领众人唱歌,眷儿也很开心。 那时候,眷儿收到父亲送来的一笔银钱,但她没有收,她想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满足的,心中就感到知足,而且,她确实想独立存活于世了,想成为那个可以有益于家庭、有益于他人的人。 宴会的地方有梨花,有白孔雀、白羊,早上,眷儿和大家一起吃早餐,吃了些大米小米粥、洋葱炒鸡蛋、花生米、黄豆等小菜。 早饭后歌唱的时候,眷儿想起昨天对宴会的同伴说自己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去医病,父亲给她买了当地一样昂贵且新式的食物,当时吃了几口不吃了给父亲,父亲接过她的食物,将剩下的吃了。 如今反而特别喜爱吃那种食物了。 想到了,眷儿心中又是一热。当时说及此事的时候,眷儿心中也是温热感动,她说道:“我感觉还挺有爱的。” 棉吸空水风澄灰 “如果我的资财、才华、权势是他走向我时所顾忌的,我愿舍下这些;如果他隔阂于我们的师门,我也愿暂时解下师门的印,以纯全真诚的自己到他身边,引导他恢复内心的平和。”姚眷儿对年长的女子说。 “你曾经是多么被爱啊,年轻的男子跟你说话从今年到明年,说要见你从春天到夏天;年轻的男子发表诗篇一次又一次,说追求,说悦慕;年轻的男子给你发表的每一条讯息都点赞;年轻的男子问你还能留在当地几年,可还会多留;年轻的男子祝福你未来美好,陪你买花……”年长的女子说。 “可亲密关系,和任何人相处都要经过一个过程。我唯有尽量奉献我目前所拥有的,忠诚、专一、耐心,只要我现在所有,就愿奉献。”眷儿说。 “我劝你明白,或者可以更多想想自己。”年长的女子说。 “谢谢您告诉我,”眷儿说,“当我在一些很快乐的时候,我听到周围人说一些话语的时候,会知道她们感兴趣的话题,会知道她们的喜恶,知道她们对一些事物的看法、态度,会知道她们谈论的人们。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他也能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也能在一个地方,身边围聚这样一些人,说这样一些缤纷多彩的话,他应该会感到幸福许多、也会开朗起来吧。” “何以有这样的情感呢?你们的结果又当如何呢?”瞿璐边在心中问自己,边记录下这一切见闻。 瞿璐一直等到枝上梨花余蕊,新绿丰肥的时候,看见眷儿卧在床上,有人在她旁边说话。她用灵的话语问眷儿:“你真的爱杜麟吗?你如何爱他呢?如果遇见比他更有能力、有更多荣誉、更英俊、对你更深情的人,你如何应对呢?” 眷儿眼珠动了动,心中回说:“爱一人,到永久,是为了成全真爱的美名,为了成全义、善与真,为了爱那一人灵魂,从那人低落时,到那人高扬时,从那人孤独时,到那人热闹时。是为了以忠诚相守,成全一个灵魂,帮助其完全。” 瞿璐本分记下这些话。离去了。 随后,瞿璐走到眷儿所卧房间的门外,走在门外的走廊上,走廊上有着漆红的一排相距一定距离的柱子,撑着廊顶。走廊有及膝的墙,墙外土地上种着一排梨花。 那天,眷儿和一些人一起上到山上,在山上唱歌、读书。 晚上,回到山下,一位老师说要小心,越是在感到幸福的时候。 眷儿隐隐有些担忧和,不安道:“怎么办,我现在就感到很幸福。” 老师说:“那祝你一直幸福下去。” 眷儿就深感安慰。 那天晚上,瞿璐和眷儿一起听见了白孔雀的鸣叫声。 后来,眷儿和同行的人一道回去,心中还会想起吃早餐时,有人对她说:“你来这里,我们这桌也圆满了。” 回到麟身边,麟问:“怎么样?这几天在宴会处感受如何?” 眷儿说:“吃的有供应,住的有供应,还学习了有关婚配的一些知识道理。” 麟问:“可有哪个同行的男子,你对他特别感兴趣的?” 眷儿说:“我心许于你,无论少年人青年人如何,我唯愿委身于你。” 于是麟再次心动。 刚好回来前一天,眷儿从宴会处得到消息,师门之地有一对情侣成亲了,喜宴在师门之地举办,就想:“麟仍在师门中,见此事该做何感想?” 她好奇麟对这一喜事乃至自身喜事的看法。 但她已获明白:凡事开花结果,总待些时期。 是啊,同处一地之人,相知、相恋以至于正式确定关系,走向相守,是多么美好啊。她近来也憧憬过。但想起曾经她对于爱情的包容度是多么广。 年少的时候,眷儿听祖母说祖母的姐姐的婆家所在处,有一位女子与一位异国男子成亲,当时她便想:若是真心相爱,诚心想共同组建一个家庭,在这世上发挥自己的爱和创造力奉献更多的美好,付出自己的爱与优势,也接纳对方的爱与优势,两个人终会有力量跨越这些差异的。 她也见过年少女子才出师门,十六岁出头就与更年长的男子相恋,以至于生下孩子,那女子与她年纪相仿,年幼时还曾陪她一起在水中房廊中玩耍。 听及此事,她诧异之余还有些唏嘘。年长后再回想,会有感慨,会思索或者爱情对女人的吸引就像初夏新熟而甜的果实对纯真婉妙的鸟儿的吸引一样。 “呼求爱像呼求灵丹妙药一样,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眷儿又自问。 好在,麟听了她的回答之后向她敞开怀抱,说:“我接纳你了。” 眷儿感动,初是缓步,继而快步,走近麟,到麟怀里,她眼中流下泪水。 她问麟:“那她呢?你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呢?你曾经视为妻子思恋在意的人呢?你怎么办?” “我将实话告诉你,我将她当作恋人接到身边,以一颗诚心爱她,拟娶她为妻,却在正式迎娶她之前与她分开了。”麟说道,眼睛望向前方,前方松山青翠,云霭灰蓝。 “这样,你还曾说她是你的妻子。”眷儿睁大了眼睛,说。 麟没说话,抱紧了怀中的眷儿。 那些岁月,麟和眷儿在师门长者和家中长辈的赞许中结为夫妻,瞿璐满意地记下这一笔,为眷儿感到开心,她看见眷儿终于为自己的坚守和努力等来了甜美的果实。 “因为有爱,所以甘愿付出。”有一天,在风和晴阳中,她听见眷儿这样说。 “那么结果呢?”瞿璐在心中问。 或许爱本身就是一个美好的果子,拥有爱的能力本身就很幸福、很有力量。 “当我曾经感到被爱的时候,我感受的是,爱我的人给我的已经有这些:每年给我买新年的新衣、新鞋,曾经为给我医病排队等候到凌晨,为我做饭、洗衣,仍然想给我更多,给我金银,给我安稳。”眷儿说。 春煦百谷丰且茂 “因为有爱,所以甘愿付出。”这是瞿璐从眷儿听来的。 “因为有爱,所以甘愿修炼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只为有益于所爱的人与所爱之人周围的人。”这是瞿璐从秦铃那里听来的。 “这就是你回到他们大家中间的原因?”有人问秦铃。 “是啊,”秦铃微微一笑,说,“那时候我心中想:我是爱他吗?或者是迷恋?迷恋,应该是我在他人身上有亏欠,所以遇见这么一个人,就想借着他完成对那些人的补偿。” “你终究明白,大家对你的这么长时间的忍耐与一次又一次的善意总算等来了你的正面相待与真正接纳。”那人说。 “我只是将我曾经经受过的爱意分享出来,”秦铃开口说,“我曾经见一个人待我冷淡,就待那人格外殷勤,后来那人热情爱我如火如胶。那人会在我离开一地到另外一一地之后,传信问我还好吗,会说关心我,说爱我。在我回到那地之后,兴高采烈地奔向我,说要跟我一起搬离人群,只和我单独住在一起。” “后来呢?你和那人单独住在一起了吗?”曦颜问。 “我听那人这么说,就说:待到学成,离开师门,我们远赴他乡,结为真正的伴侣,共同度过幸福的一生。”秦铃说。 “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起一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在我向她倾吐心中悲伤的时候,她抱住我,安慰我,说:你也有你的价值,你也是有很多宝贵之物的。她带我去旁听师弟师妹们的课程,倾听我诉说心中宛转情绪。她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身旁,跟你共同面对那与你对立的人。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一直以来对我最好、最关心我的人。”曦颜说。 “嗯,”秦铃温馨地笑着回应,继续说道,“那人听我的话,就安心留在师门,陪伴着我,每天为我亲自下厨,准备一日三餐,又为我浣洗我换下来的衣服,有清闲时光的时候,就和我一起在古木撑天僻静的荫下安静地坐着,说说话,依偎在一起。” “我想起了和我那个朋友相识之初在师门各个道路上一起漫步、聊天、玩笑的时光,通过问彼此一些问题更加了解对方。那时她对我说:我会保护我的朋友的,我很喜欢和我的朋友单独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享受这份密切有深度的友谊,所以我会珍惜这份友谊和和朋友单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她看见我将要踩井盖的时候会提醒我避开或直接拉开我,说踩到井盖在当地寓意不好。我至今在走路时仍习惯避开井盖。”曦颜说。 瞿璐也记下了这份友爱。 “那人会夸我,鼓励我,会体谅我的沉默,会舒缓我的愤怒与痛苦,那人深深理解我并愿意支持我。那人忠诚追随我,直到我学成离开那地。”秦铃说,声音越来越温柔。 “你是如何接住这份爱的?”曦颜问。 “在与那人相处的时间中,我保障了那人的安全和尊严,当听那人说有人在其面前大声催促,态度恣意,宛如即刻要打那人时,我说:不能,任何人以无礼待我身边人,我都会要个说法。如今,我在等候这些爱各自绽放光彩的时刻到来。”秦铃说。 “我知道你起初打算离开大家,去追逐世上的名利,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获得公平正义赋予的显明和荣耀。”曦颜说。 秦铃笑,说道:“太棒了,曦颜,你懂我。你说的是对的。我曾这么想过,直到遇见了他,我想:爱更为重要,拯救所爱之人的灵魂才是更为优先的事。” “我曾想过尽我所能拯救世人的灵魂,”曦颜说,“我那时想:用认真理解的心关爱遇见的每一个人,必能引发人们心中的善来。” “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秦铃笑着说。 “我很赞赏你啊,至今仍保存着这样的憧憬。但我希望你可以顾念一下自己,凡事量力而行。你要知道,你若心存善念,且活得很好,本身就能吸引很多人向善了。”曦颜说。 “我希望我能将善念保持下去。”秦铃说。 “会的。”曦颜鼓励道。 那时候,秦铃与人合作,共同参加一样赛事,就在人群中挥洒才智,大显身手,赢得同组甚至其它组别少年的倾慕,同组有个少年在灯下悄悄凝望她如凝脂般白净的容颜;有个少年连续数天给她送来花束;甚至有个年长些的男子,在她成功地处理完一天事务之后,安心宁悦地走在白金色阳光照耀的蔷薇花墙边从后面小跑几步,到她对面,赤诚热烈地说:“我希望你可以更多关注到我。你的光芒夺目就像洒在这蔷薇花上的白金色阳光一样,希望那光芒也可以照耀到我,让我可以仰望你的美好,获得生长完善的力量。” 秦铃嫣然一笑,说:“你当然可以生长完善,如你所想成为的样子。” 还有一个女孩,给秦铃送来凉水,谦卑真诚地说:“希望可以在你身边学习更多知识。” 秦铃因为手上所做的事接二连三地成功,也认识了更多的人,那时候,她自信昂首地走在路上,往往会从对面走来一群人,纷纷喊她,跟她打招呼。她也谦卑从容地一一回应。 许多人看见她的价值,看见她的宝贵之处,许多人在背后鼓励她、推动她、支持她,让她拥有更纯粹的力量去开创天地,为更多的人带来权益。 后来,秦铃离开那个地方,去往一个山青水秀的繁华城中,在新城中,她依然用她爱世界的方式温暖着周围的人。 有一天,皇帝听闻了她的美德懿行,予以奖赏,待见过她俏美的容颜,问她可愿为自己的皇后。 瞿璐那时握笔的手紧了紧,额头甚至冒出了几点透明汗珠。她甚至想站出来说:“她身边已经有人了。” 可瞿璐听见秦铃说:“我还要拯救一个人的灵魂,这是更为重要的事。” 柔曼玫枝和人心 有一位年长的妇人常与秦铃说话,给秦铃带来些温暖和安慰。 秦铃听妇人说:“我爱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在一块儿。” 秦铃也愿意陪伴老年人。 妇人发现秦铃只带了一双袜子,已穿了两天多了,就对秦铃说:“给你,我带了三双袜子,你换双新的吧。” 秦铃第二天接下了那双新袜子,换上了。 有一个女孩安静,个子比秦铃高,常站在秦铃旁边,喊她名字后面带声“姐”。女孩看见前面有一个凳子,就对秦铃说:“姐,你坐着吧。” 当众人一起围成一个圈坐着时,女孩拍拍旁边的凳子,对秦铃说:“姐,你坐这里吧。” 众人将要离开时,女孩会提醒独自去往一处夕阳照耀的草坡上的秦铃。 秦铃记下众人分享的各自的人生故事,然后将记下的内容反馈给相应的人看,有一个女孩就夸奖她,有一个女孩感谢她,有一个男孩称赞她,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也称赞她,有一个年纪大她一些的女孩心中也很高兴。 五月有个节日,节日期间,秦铃的姑姑送给秦铃一些资财,秦铃收下了,随后,秦铃的父母亲也分别给秦铃送来资财,父亲送给秦铃的多过姑姑和母亲送给秦铃的。祖父给秦铃送来祝福。 在那时间,秦铃和一个师门有往来,秦铃却心中寻求更稳定的依托与更踏实的安全感。 师门的师长备好了食物,再三留她来吃,她所视的更稳定的依托乃是可以筑成保护自己的墙壁的金钱,她所晓的更踏实的安全感乃是来自于高高在上、坚固的权力。 她想:“我算什么?我只是如野草一般,如芥子一般,如那席间流窜的野狗一般。我在师门中忝列于众好人之间,我纵然离去,也当常念师门之恩,而我自身,却如灰尘从华袍上脱落一样。师长何其尊荣,跟随他的有如此多且善的众人,我怎敢跟他多说言语呢?看哪,现在在这里有一个比我更好、更配得立在师门之内的人。他一家人皆是从此师道的,他又是自小时候就从此师道的,他又俊美,又聪慧,我看他即使站在师门中也能为师门带来荣光。我算什么?我以屈辱、羞愧、悔恨、难堪为衣罢了。往后,就让他替代我存在于师门中好了。就让他连同他身上的华衣照亮那一方天地,也医治那个卑微者黯然离去所留下的伤痕。” 但在她转身离去时,他伸手拉住了她,他形容俊美,身穿华衣,华衣泛彩光,他冷峻地问:“你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却要离开?” 她睁大眼睛,再一细看,发现他那双好看清秀的眼睛中带着些隐忍的委屈,就想要安慰他。 在师门中,有人来同他说话,说到某人如何如何,说到又一个人如何如何,说到秦铃的一些情况时,师门中两人在他面前有了不同的言语,于是一齐转头来问秦铃。 后来,他就问秦铃:“你在其中是不是受欺负了?” 秦铃抬眼看他,说:“我喜欢师门的道理,能听师长教我道理,我就很幸福了。还有,我更喜欢你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感受到你对我的关心了。” 他又问:“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师门的?” 秦铃就如实说了。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这个师门的问题,如关于这个师门女子的装扮,关于这个师门所庆祝的节日,关于这个师门中人聚集的时间和方式等。 秦铃就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他。 秦铃感到他问这些问题时认真思考、寻求答案的样子很可爱,甚至有些像小孩子。秦铃说:“我好喜欢你这样认真问问题的样子,我认为你问的都在点子上,是的,我知道在有些师门,对女子的装扮要求更为保守,我知道有的师门可能庆祝别的节日,我还知道,有的师门大家是一块儿聚集,我也认同并且希望可以大家一块儿聚集。” 他跟秦铃说到他和他的家从此师门还是以前从一个外地人开始的。 秦铃说:“我知道了。可以啊。能到如今也是福祉。” 他说:“往后我要独自在一处,我更喜欢孤独和安静。” 秦铃看着他,说:“噢,好。” 有一个少年时的故交来寻秦铃,陪秦铃度过了一次集会,又陪秦铃在故地漫步,秦铃问及故交和故交的恋人,故交对秦铃说待她和成亲那天,一定请秦铃来婚礼上,且要给秦铃一个好的身份。 回想曾经将要分别时,秦铃曾和她一起外出游玩,在外面吃了美食,看了戏,看了景,留下了彼此关爱的一些记忆。 说来,年纪大些,有个少年两次约她一同去看戏,她知道少年所经历过的一些事。 初次接触,秦铃和少年同在一组,需要和其他几个组员一起合作共同完成一个任务,第一次组员见面会时,秦铃听少年说了几点看法和几条建议,当即对少年高看一眼,认为少年是可造之材。 秦铃从少年的话语中听见了条理性和责任感。 后来,再找少年时,秦铃听少年说为了保全成果,让组员们顺利获得从成果所得的荣耀,他甘愿将自己的名字从小组中移去,她便钦佩少年的忠义和爱心。 她相信少年若得时运定能如鲲鹏展翅,高飞越青云。 秦铃发现自己手臂上出现了一道撕开了一块皮肉的伤口,因为是撕开了皮肉,所以露出了森森白骨,周围的皮肉还是完好的。她感到白骨显露处透发出丝丝凉意,又惊恐又不安。 这时,瞿璐出现在她面前,瞿璐说:“从白骨上长出血肉需要奇迹。” 秦铃说:“待我塞些鹿肉、鸡肉或者棉花、玉兰花瓣等,再用布或皮革裹一裹吧。” 瞿璐微笑,鼓励道:“但爱里能生发奇迹。” 秦铃疑惑地看向她。 瞿璐微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瓶粉红色的药水,将药水倒在露出白骨的豁口,很快,那地方的皮肉生长完好,且比先前完好时更加鲜活有力。 秦铃就喜悦。 坦向苍穹登高境 秦铃曾两次在路上遇见他,第一次她从一条斜斜的林中道路上往前走,看见他和另外三个男子在一条竖直的道路上往前走,到斜路和竖直路交界的路口的时候,她看见他左转向斜路上走来,另外三个男子仍旧往前走,她看见他,就开心,喊他,说:“你最近还好吗?” 他抬头看她,微笑,说:“还好。” 他们眼神相遇,她又说:“有事随时联系我,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找我。” 他点点头,说:“好。” 第二次是在一个大四合院的一条连接着出口和屋门的道路上,道路两旁生有萋萋的青草,还种有矮松。他往屋门这边走,她往出口那边走,他旁边还有一个男子,将走近时,他看向她,偏离身边的同伴,向她走来,她感受到他身上传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气息,就抬头看他,想柔和他身上的气息。他对她说:“做我的恋人。” 她心中悸动,说:“你这么美好,真的在对我说这话么?” 他坚定地点点头。 她说:“我愿意,也还想更多跟你相处一段时间。我们先做朋友,好吗?” 他看了她那双蓄水杏眸一眼,沉默着点点头,继续往屋门走去。 她转身对他的背影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哦。” 曾经有一个女生在秦铃背后说秦铃某事行得如何如何不好,喜欢秦铃的那个人上前问她:“你若是她,你会如何行去行得比她更好?” 那女生遂住口,往后言语也对秦铃放尊重了许多。 秦铃在那地方待得很有安全感。 分别的时候,喜欢秦铃的人对秦铃说:“我会一直喜欢你,并在心里祝你将来遇见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人并终成眷属、喜结连理,一辈子幸福快乐!” 秦铃向那人表达感谢,并说:“也祝你将会遇见那样一个与你互相喜爱的人,一起白头到老,共赏春花秋月与夏树冬雪。” 时光渐渐走向夏天,这地方的树树叶越来越茂盛,树叶青翠得泛金,秦铃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房间的灯上挂着双鲤鱼红流苏和金花生流苏。 想起那时候她每天和母亲在家,父亲外出工作,日暮回来便拎着一大袋美食,笑盈盈地喊她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父亲吃过早饭便仍旧外出工作去。 母亲在家里会在有土的地方开垦田园,浇水种菜,还会收集花苗栽在屋子周围。 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直到现在,秦铃已然成年。 秦铃想:“等到成婚那一天,希望父母会喜欢我现在喜欢的人,也希望我现在喜欢的这个人可以尊重并善待我的父母。” “从朋友做起”,秦铃也期待会以怎样的朋友关系和他相处。 她自然想到了和自己至今仍有联系的朋友们。 有一个朋友昨天来信说去了另一个城中游玩,吃了当地的特色美食,还拟将去周边城中游玩。秦铃对那城较为熟悉,就将自己知道的美食跟他推荐了一样,也将自己对那城及周围几座城所了解的历史知识告诉了他。 还有一个朋友,她自小就认识的,且珍惜她如同珍惜水晶与宝石一样。 秦铃知道她家中有一个书柜,里面放着她喜欢的书,知道她曾经在本子上抄下喜欢的一首首诗词,知道她会在意曾经独自走在路上时看见认识的其他女生结伴说笑经过的瞬间。 知道她会亲手用铁丝和纱布做成一朵仿真绢花送给自己认可的朋友做生日礼物,知道她会喜欢一个人去一个长着高高野草的人际罕至的地方待上半天,知道她会自己学习画画…… 秦铃会和她说到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也愿意听她说她的故事,也会和她互相说些鼓励的话语。 秦铃可以在她闺房中与她同坐,聊天,可以在她留饭时,坐在她家的厨房中,吃她夹过来的菜,可以看见她露出爽朗率真的笑脸。 还有一个朋友,是秦铃成年后认识的,会喊秦铃去自己居住的地方取零食吃,她提供给秦铃的食物有冰糖葫芦、玫瑰味馕、苹果等。 她送给秦铃的礼物有自制印章、玫瑰花、傅身香膏等。 秦铃想到她,就会想更多地帮助她过一个理性、稳定、关爱自己的生活。 事实上,秦铃曾和一个男孩比较投机,那个男孩看去沉默寡言,和他攀谈开来却会发现他言辞幽默风趣,她和他聊天可以接住对方的话,也能理解对方的有趣。 她和男孩初相识会想到什么聊什么,很自由,也会问男孩自己困惑的一些问题,每次问都能从男孩那里得到靠谱的答复。 分别的时候,她看见男孩仍旧穿着初相识时所穿的那件黑色外衣,外衣上有几根蓝色条纹作装饰。 想到男孩,她内心更多是对男孩的祝福,她希望分别之后,男孩可以成功顺利地找到自己喜欢且适合自己的事业,在这世上找到一个相知相惜的爱人,携手稳定幸福一生。 她想,她本有很大可能会喜欢甚至爱上那个男孩的,可是,在与他相识到离别的那段时间,她渴望自由,热烈奔放如玫瑰,她以极大的包容去触碰各种可能。 还有一个男孩子,她认识更早,是在少年时认识的,可以和他调侃说些玩笑,记忆中有这么一幕:有一天早晨,那个男孩到她旁边来,二话不说丢了一样零食到她面前,随后弯下身似在地上寻找什么。 她先是一惊,随即体察了他的好意,就莞尔,笑着问:“这是给我吃的呀?” 获得少年羞涩却肯定的答案之后,她便开心地吃了起来。 离别之后,她和男孩仍互相联系过,在关系融洽的那段时间,她曾想过:会不会以后和他在一起呢? 但想到对方是自己要好的异性朋友,她就下意识摇摇头。 她想着:朋友是朋友,友谊是友谊,朋友需要忠诚对待,友谊需要用心维护,而恋人她心中其实憧憬一种“选中”,一种宿命感的吸引和由此而生的直接奔赴。 紫烟缓缓婉心晴 “道歉?”一个男孩问,这个男孩生就丹凤眼,看起来英姿飒爽。 “对。”女孩坚定地点点头,一双鹿眼微微泛红。 “道歉的字句如同黄金美玉、珍珠瑰宝,越真诚,品质越贵重,或者你能大度地让让他们呢。可怜他们只是拿不出这样的宝物的贫穷人。”男孩说。 “可对的得到承认,公义才能得到显明。”女孩说。 “好,明白了。”男孩微微一笑,跑向院中草地,敏捷地翻过围墙,留下围墙上一些藤本植物的绿叶在光和风中摇曳。 很快,男孩回来,一手提着一个男子的后衣领,左手提的男子看起来年长些,两个男子的双手都被粗麻绳紧紧地捆着。 在年长些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串男子女子,他们的手都被粗麻绳紧紧捆着,由一根粗麻绳将他们的手连在一起,形成一串。 瞿璐数了数,跟在年长男子后面的男女共有五人,三个女子,两个男子。 男孩将他们往前一推,他们都纷纷在女孩面前下跪,磕头认错道歉。 女孩本来坐在藤椅上,此时站起来说:“你们赶紧起来吧,我已经原谅你们了。” 男孩这才让他们起来,并告诫他们以后要好好做人。 他们纷纷点头称是。 男孩说:“我们需要监管训练他们一段时间,这样他们才能诚心向善、真正变好。” 女孩望向他,说:“我认可且称赏你的智慧与勇力,所以你自由地行那你看为好的事吧。” 男孩便将他们押解到一个地方,将他们教到管理那地方的人手里。在那地方站立的人,有的手里拿着鞭子。 他们在那些人中间默默地低着头。 管理那地方的人对他们说:“往后你们就在这里洗衣劈柴,喂马清槽吧。” 他们也唯唯称是。 原来那个女孩是一个国家的公主,将要继承王位,却在继位前夕被这些人盗去了传国玉玺,所幸被男孩追回。 “从此您就是一国之主了。”女孩拿回玉玺登上王位开始治理国民的时候,男孩如此说道。 这时候,在浣衣所中的曾经窃盗玉玺的年长些的那个男子想托人传信给女孩,告诉女孩:“看到你今天容光满面、显耀卓越,我真为你感到欣慰。” 但念及女孩的恩义,终究选择多多办事、诚心悔改。 他带着曾经的几个手下,就是三个男孩和三个女孩,尽心尽力地在浣衣所中办事,洗的衣力求干净,劈的柴力求规整,喂的马力求肥壮,清的槽力求洁净。 这样他们在浣衣所中默默所行的,所付出的努力为在前面、众人面前鞠躬尽瘁的女孩提供了很大便利。 瞿璐作诗咏此事:“戴罪者啊,你也有爱吗?尖锐的荆棘啊,你也能开出柔嫩的娇花吗?愿你在蓝天下被接纳,你的枝条柔软,花朵绵茂,以致结出甜美的果实。” 关于戴罪者之爱,起初是源于悔改。 瞿璐如此思想着。 瞿璐去往一个国家的司寇,在那里看见官员司寇、苦主和人犯。 她看见人犯向苦主说话,声音大起来时,司寇对人犯说:“你安静些,让苦主陈辞。” 人犯便安静了,像暗夜月光照耀下的竹林。 苦主说:“我希望对方归还我所应得之物。” 司寇问人犯那边可否做到。 人犯说:“可以。” 于是,在一个流淌着潺潺水流的小溪旁,人犯将一袋银子交给苦主,说:“接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官员司寇对苦主说:“你就接下吧,这本是你应得的。” 苦主便接下了。 三个人都笑了。 官员司寇伸出两只手分别拍了一下左边的苦主、右边的人犯的肩膀,说:“退一步讲,大家也都在一个城中居住,和睦相处多好。一个‘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一个有容人雅量,你们都是我可贵可敬的子民啊。” 这样,民心和靖,烟火平安。 瞿璐问人犯:“你为什么又肯归还那人的银两了?” 人犯老实说:“起初匿他那袋银两是因一时起了贪心,后来在他找我和解时我已有意归还,只是顾惜我的面子,到司寇中,我更加就肯归还了。想想,我也挺敬重他勤恳踏实的工作态度的。” 瞿璐说:“官员清正,有德有慧,地方则风调雨顺,树润其泽,民披其辉,物蒙其惠。” 人犯说:“我是当谦卑,仰能对天,俯能对地,能面官长之慈恩,能面邻居之友谊。” 瞿璐称赞道:“善。” “那年我十八岁,青春年华,风流倜傥,一张画像流于城中,满城女子争抢。”狱中的男子慨然又无奈地笑道。 瞿璐见他几绺发丝垂于额前,平添若许失意惆怅的美。虽然嘴唇周围已经长出一圈稀疏的黑色胡茬,却仍然俊朗帅气,便想几年前男子十八岁的时候当是“面如冠玉”、“世无其二”的人材。 瞿璐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嗯嗯,我在听。” 男子说:“多少年轻女子追随围绕我,媒人上门踏矮门槛,我却独钟情于一丧偶独居的寡妇。” 瞿璐飞红了脸颊。 “我为了得到她半夜敲响她的家门,强行拥抱了她。”男子说,眼前腾起烟云,脸上泛起红晕,似有些愧悔,又似有些怀想。 “你这是泛了强罪。”瞿璐恢复了冷静理智,平和地说。 于是她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在一个平静古朴的村庄里,在月夜中,有树影婆娑,有草叶尖尖,有房屋的影子沉着朴实。她看见淫乱的罪像一道白色的闪光的黏液在空中蔓延,所经过之处,花草树木都缩紧树叶避免粘连,这罪恶的液线在遇见可能触碰之物时会在空中短暂停顿,微微颤抖,结成一个液球,仿佛一个稳定的、可以独立存在的个体,又匆匆从液球上生发触手继续蔓延,这原本以为可以稳定存在的液球也被继续延伸的液线抽拉,持续延伸、飘荡的白色之罪至终从窗户进入一户房屋,在房屋内结成液球。 瞿璐知道,人们若能远避开那罪,就可安全,若是触碰了,就会受影响。 “是的。”男人低头承认。 也晓亲着履世屐 等到遇见了他,秦铃先是在一些事上问他问题,像和那些相处和睦的男生那样坦率大方,她获得了帮助,就想帮助他,她带他去一个师门,就是他们共同所从的师门。 他说他目前已经在师门外生活自得了。 她在旷野的一川烟草中漫步,想留在师门,又想在师门外的广大世界中实现自我价值;想离开师门,又心中怀愧。 她想:我自会忠诚于那有恩于我的,所以留下来。 她于是转身,以更正面积极的态度对待师门的同伴们,她开始去爱他们。 这天,有一个模样稚嫩的女孩喊住秦铃,说中午一起吃饭,秦铃很开心,同意了。 那时,她看见一些美好的食物,听见一些喧闹的人声,她吃了一些鸡肉,一些菌菇,一些土豆,一些米饭,一些面条,喝了一碗西红柿蛋花汤。 她第一次知道,芥末酱一次性吃多了会有辣的感觉。 当她开始认真地、以爱的态度认真面对师门的同伴们,她发现他们回馈自己的爱与美甚至超过她的想象。于是一种安全感像潮水涌上来包裹住她,她流下眼泪,眼泪褪去,她露出微笑。 有一天,瞿璐看着她伸手抚摸一些在春天青草丛中开得繁茂的淡紫白色的诸葛菜花,就化成一个平凡的女子,蹲下来,问她:“所以,你只是为你的良心留下来?” 秦铃说:“你可以看我。” 秦铃还轻轻碰了一下一朵金黄色的蒲公英花的花冠。 秦铃记得,她曾经问过他家中情况,知道他家中皆从此师门,却疑惑:这样的家庭应当督促他的修炼?那么为何他会在浮世起伏近五年之久? 至今方见归回。 秦铃自恨自己是在家中独从此师门者,且自初从至今也才近五年。若是可以,她希望看见一个纯明正直的世界。 后面,瞿璐看见秦铃修炼更加刻苦,带领了家中每个人都走向修炼,再之后,瞿璐看见秦铃以自身的修炼成果帮助更多人获得拯救,其中也有她喜爱的那个男子和他的家人。 这时候秦铃默默转身,回到自己那已经变好了许多的家中,她修筑屋墙,添砖加瓦,给母亲曾经栽种的花木浇水施肥,给父亲曾经工作时留下的记录进行整理,编作纪念,又打理菜地,使地上常有新鲜时蔬长出。此外,就终日陪伴在父母身边,为母亲梳头,为父亲打洗脸水,为母亲洗脚,为父亲叠被。 她心情越发坦然,也就可以像小时候父母亲为她准备美食那样为父母亲准备美食了。她记得母亲吃面爱吃宽的,父亲爱吃鱼。 她记得父母亲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别人家的餐桌上吃饭都吃不饱。 秦铃从小就记得,母亲不吃别人——哪怕是家中小孩的剩饭剩菜,只有在一两次特殊情况下,母亲破例吃了。 秦铃曾有幸和父亲一起在别人家的餐桌上吃饭,她发现,当餐桌上上来一盘好菜,众人都举着筷子要下筷子时,父亲却只是安静镇定地坐着不动,任众人以他们爱吃的先吃了。那时秦铃就很敬佩父亲。 秦铃每日以忠心和纯孝侍奉父母,瞿璐看了,也一笔一画记录下来。后来,他因修炼完备,建功立业完成,便想起那个叫秦铃的女孩。他循着所知的和所寻访到的讯息找到了秦铃的家,他先是看见几树瘦且毅的红梅,绕过梅枝疏影,才看见一所庭院,墙脚布着些青青苔痕。 他找到了她,说:“当初你救我,是为什么?” 她微笑,喊他进家门尝尝自己的手艺。 那时候,父母亲家园旁边有老年人故去,去年盛夏的时候有故去的,去年深冬的时候有故去的,如今春夏之交有故去的。 秦铃忽然感到恐惧,感到不安,感到痛苦,她想到之前在母亲头上看到的白发丝,在父亲脸上看到的皱纹。她想起母亲在更早年的时候,曾十分喜乐道:“我头发至今仍是黑色的。” 她想起曾见父亲立在门口气宇轩昂,从容自信。 那年竹林森森,朔风阵阵,她卧在最外边房间的铺上,忽听得一声父亲呼呼她的声音,多少少年的记忆苏醒,仿佛她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孩。 一种熟悉感、亲切感和细腻的爱穿越时空来守护着她。 他说:“我可以接纳你和你的家庭,并且我感恩你的家人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哺育你,从而在命运的某个时刻来到我身边,给我眼前带来光彩与美妙。” 有一天,他跟秦铃一起去往一个地方,遇见一个人在秦铃面前说到另一个不在场的人,发现人们说话,秦铃偶尔才开口说两句,心中就存疑,回去的路上,他对秦铃说:“以后你常跟我在一处,那里就少去了。” “为何?”秦铃问。 “我希望你处在一个重视你,尊重你感受,看见你感受的地方。”他看着秦铃,说。 “谢谢你,”秦铃说,“我应该保护好自己的。我应该更勇敢自信地面对他们,展示我的边界感,这样他们就会更温柔,我也会更自在,你看见我们的时候也就会更满意、更好受。” “我还希望你珍视自己,”他说,“因为你是我已定意娶为妻子的人,是我心愿成为终身伴侣的人,那样你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我存在的一部分,那样的话,你将与我同享荣誉与好处,遇风浪时我却要将你护在怀中。所以,我希望你重视自己,爱自己,因为你就是我,同时我也是你。” 那时她发现她一身尘灰遇见他才得清洗,且是用金盆中飘着桃花的温水清洗的。 他按照所定的意向她父母求亲。 她还记得父亲曾说过关于嫁娶的这样一番话,说看男孩终究要看品性,莫看贫富,须知看他现在穷,以后或当能富呢。 秦铃还记得师门中师长曾说过人对第一段感情都是会投入百分百的真诚,她会纪念,自己投入百分之百忠诚的爱的时间,纪念那时的热情、热烈与诞生在时空中期盼永远在一起的无限种可能性。 瞿璐见证了秦铃嫁到他的家门,一对新人穿着大红的喜服,秦铃头上戴着赤金的凤冠,凤冠上有凤翅翘然,有洁白珍珠串成珠链,一步一摇光姿。 义瞳能晤我之容 瞿璐边走边记下这一桩爱,走走行行,来到一个内凹的石洞前,她依稀听得一个声音对她说:“石洞凹陷的那一层石壁很薄,你打开它,可以看到更深情绮丽的爱。” “倘若我绕过去看呢?”瞿璐问。 “那你将看到一片长着金黄色小花和白色绒球状蒲公英的荒草地。”那声音说。 瞿璐感到好奇,她伸手摸摸石壁,发觉她确实有力气打开它,但她又因为自己身在石洞内,就隐隐感到害怕,她害怕打破了石壁,身在石洞中的自己会被塌陷的石块压倒。 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爱是催生一切美好事物的,比如信任,比如勇气,比如自信,比如对美好生活的希冀与盼望。你现在感到恐惧,可恐惧是在爱之外的啊。” 瞿璐说:“我可以打开这面石壁。” 她果然也动用能力打开它了。 这时,她发现石洞上方的石块没有向她压下来,而是向周围的草地倒去。她看见她所站的草地四围矗立起一个个尖顶的锥形建筑。 “这就是你让我去看的那深情绮丽的爱?”瞿璐问。 “请耐心等候。”那声音说。 瞿璐温柔地忍耐,转身往回走。 她看见一个男人背着自己十二岁的女儿往医馆跑去,一天又一天在医生面前祈求,祈求医生为他女儿医治。 她看见男人在医馆旁边寻找下榻处,又跟周围人商谈,说在医馆看病仅看病所需的费用可以接受,却是在周围暂住以及饮食所需的费用为多。 她看见男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走在梧桐遮荫的街道上去往一家饭店,在那路上,他们可以看见当地的少年人和异域的少年人。 男子让女儿先选菜肴,女儿选了一份梅菜扣肉,这是女孩第一次吃这款菜肴,往后年岁到成年之后都喜爱吃梅菜扣肉。 父亲还曾带女儿去面馆,让女儿选想吃的面条。 瞿璐可以看见这个男人的性情和经历的过往。 她看见这是一个敏感多思又胆小柔弱的男人,却愿意为了女儿穿行在陌生城池中,跋涉在有着陌生的相貌和口音的人群中。 她看见这个男人来自泥土草木之中,来自偏远纯朴之中,在高贵的城中前行与生活需要一点点开始学习,需要问路,需要摸索,需要让女孩和行李待在原处,他独自前去探明方向,确定了下榻之处的地点和方向再折返回来喊女孩前往。 她看见,后来女孩长大,记念这时浓厚的父爱,就努力赚钱,为父亲盖了一所金玉的房子,让父亲安安生生地在金玉屋中度日,也保护父亲柔弱敏感的心灵和曾经为她跋涉往返的身躯。 瞿璐看见这件事,就提笔记下了这件事。 瞿璐去往一个生长在一眼冰蓝色古泉旁边的大树那里,大树在及瞿璐膝部的位置就分岔了,分岔的两个枝干都很粗壮,瞿璐仰躺在一个枝干上,体会着古老泉源、敦厚大树和周围守卫联系的默契树木带来的治愈。在深深的夜间树林里,她所靠的这棵树散发着淡淡的幽蓝色荧光,光芒上发,周围的树则上发着淡淡的幽绿色荧光。 “爱还有什么样的形式呢?”她有时候会想。 她来到一所太学,遇见了一桩事,就是一位山长教导的两名学生相恋了,过后,男孩又抛弃了女孩。 瞿璐想:这位山长如何处理这件事呢?这就将看出这位山长对学生的爱了。 山长是这样做的,山长查明女孩是真的一心一意想和男孩在一起,付出了真心,就宽抚了女孩一番。 过后,山长与男孩说话,查明男孩起初是想和女孩长久在一起,后来看见了别的女孩的可爱之处,就渐渐讨厌身边的女孩,想和别的女孩在一起。 山长就对男孩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对你和女孩的感情负责吗?” 男孩说:“你让她持续吸引到我的爱那才算她的成功。” 山长说:“这样,我也就请你离开我的太学。我们教导忠诚的人、教导对感情认真的人。对感情认真是对人生认真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我希望我的学生自尊自爱,更能尊重他人。” 听说山长让自己离开,男孩慌了,立刻说:“等等,只要你允许我留在这里——我家人花了很多银子才为我谋来在此学习的机会的,我可以娶她。” 山长叹了口气,说:“我待自己的学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待你如同自己的儿子,待她如同自己的女儿。我当保护我孩子中哭泣的那一个。我敢说,即使我是乡野农夫,我的儿子打哭了我的女儿,我也要罚男孩去垄上犁地。” 这样,山长终究要遣退男孩,男孩突然跳起来,大声说:“我都说了娶她,你还要我怎样?” 山长平静地问:“娶她之后呢?你如何履行你作为丈夫的责任?先学会承担责任再来考虑娶她乃至回到我的太学中的事吧。” 男孩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瞿璐看见山长去找到哭泣流泪的女孩,女孩当时坐在一棵长着金红色叶子的树下的一个灰白色石桌旁,山长在她旁边的石桌上摆上一盘果实,果实有橙色的、红色的和青色的。 “我很抱歉。在招收学生的时候我应当更仔细慎重的,这样我管理的这个太学里面,天鹅就可以永远自由而优雅地翱翔,牡丹就可以永远热情而大胆地绽放,乖顺的小鹿可以愉快地采果子,海中智臾可以展露友好的微笑。”山长怜悯地对她说。 “现在呢?我安全了吗?”女孩问。 山长点点头,说:“是的。” 当天,山长彻查太学内恋爱情况,凡有像那个男孩一样与人相处又转头轻弃的,山长都退还银两让其离开了太学。 山长说:“我要尽力保障我所管理的这个太学风气和环境的干净。我要敬重那正直良善、纯良向上的灵魂。” 山长又说:“端庄的、庄重的,我自然欢迎这样的人到来。” 这样,瞿璐从这位山长身上看到了爱。 看到了他对学生,对义理的爱。 一种来自于责任感的爱,带来了保护,带来了安全感。灵魂因而在其中柔和安歇。 一曰尊吾一曰祝 “我想你可以去和那个女子说明你心中的歉疚、自责与悔恨。”瞿璐好意建议道。 “我愿意悔改。”男子抬眼说。 “看哪,她来了。”瞿璐说。 男子也看见原先他所热切喜爱以至于犯下罪过的那个妇人来了。 “我愿意放你去寻你自己的幸福,倘若我过往的行为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可以用我全部的家财作为弥补,但我想告诉你:你是自由的。” 妇人的身影却只是瞿璐投放的一个影像。 妇人的影像说:“我记得当时你对我说:我是你的,且只能是你的。” 男子诚实说:“我实在是爱你,在当时,所以极其想和你亲近,也想长久和你在一起,像小孩抓住自己看中的糖果一样,紧紧抓住。我知道,当时我由于激烈的爱生发了对你的占有欲、控制欲;但现在,我知道,我仍然爱你,但我对你的爱已经转变为了祝福、宽容。我祝福你寻求你心中向往的幸福,也宽容你和他人在一起。” 女子的影像说:“我很高兴你学会了更为广大的爱。” 瞿璐提笔记下了这桩戴罪之爱,就是有罪者对受害者情感升华之后的爱。 “我想,我可以和你谈谈爱。”一位女子找到瞿璐,对她说。 瞿璐见这位女子雍容华贵,衣裳上绣有上三品官员正房诰命夫人才可佩戴的纹样,就知道这是一位贵夫人。 “好。”瞿璐点点头,尊敬地说。 当时她们坐在一片林中的石桌旁的石凳上。 “我先请你看看我的孩子们。”妇人幸福地笑了,向另一片空地上戏耍着的几个孩子招招手,就有四个孩子跑到她身边来。其中年长的两个是男孩,年少的两个是女孩。 瞿璐笑着祝福了孩子们。 妇人欣笑,又遣孩子们自由去玩耍了。 “我从孩子们热情洋溢的脸上看出他们是被爱的了。” “实则是命运先爱了我们。”妇人笑道。 “我被养大,从小就是享有特权的幸福孩子,因我的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官员,父亲又重视教导我,记得小时候我在学堂取得优异成绩之后,父亲会给我银子作为鼓励。我年少所行之处,人都认得我,见我面貌,都说:这是某某某的女儿。”那尊贵的妇人笑着说。 “我想:那一定是一个充满灿烂阳光与缤纷鲜花的童年。”瞿璐赞叹道。 妇人点点头,说:“是啊,我享有父亲给我的特权与庇护,在他羽翼荫下享安歇。所以后来我选择嫁给一名官员,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受庇护的感觉。” “我理解:女子会对养育自己的异性萌生深厚感情,也会对那与养育自己的异性有相似之处的异性产生好感。”瞿璐说。 妇人赞赏地望了瞿璐一眼,点头说:“是这样的。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周围人家的小孩一起玩的时候,父亲会一本正经地喊我回家,让我在家中待着,说希望我能在人间安全静好地长大。哈哈哈!” 瞿璐心中一暖,有些感动,又有些向往,说:“哈哈哈,若是可以,我也希望我爱的人们在人间安全静好地长大,长成他们最美好的样子!” 妇人说:“嗯,现在我夫君也是这样,他常对我说的话就是希望我安安心心待在家里,他来养活我就像养活自己的身体。而我也希望,我可以更好地爱他。” 瞿璐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肯定地说:“我相信你会的。” 妇人闻言,就想起一桩往事。那是她独自在家时发生的一件事,当时夫君在外,她在庭中闲摘枇杷剥来吃,有个少年翻墙来立在她面前,对她说:“我心悦你已久,你与我传信可好?” 她一时着慌,后退了几步。当时院中只她一个人。 她说:“少年人哪,我看你虽然年少,却形容俊美,你有此心怀是为何呢?你与父母关系可还融洽?我看你年少,正是青春有为的年纪,当以正事为念,且当孝敬父母,重视父母养育你的一片苦心。” 少年人说:“我虽年少,却是爱你,我可以建功立业,也可以尊奉父母,但这一片痴心诚挚。” 她叹了口气,说:“你既有此志,定会有佳人为偶。你当明白:我今为人妇,忠心侍夫,是有主之人了。” 少年人便离去了。往后她更自守,几乎整天在闺房中待着。 这事瞿璐不知,但她在该地巡游,几年后,忽听闻一少年官拜正一品大将军,执掌朝政,又数年,国位被禅让给将军,少年便下令要娶当初上三品官员的妻子。 官员无奈,将妻子送往宫廷,此后妇人被锁于兰台。 瞿璐曾飞往兰台看望她,只见妇人以泪洗面,虽然身穿更华贵的孔雀蓝色衣,衣上绣有月白色竹纹,曳着金黄色披帛,穿着苍苍蓝色裙,裙尾沾地,身姿婀娜,韵味十足,但她看起来有一种贞洁之美。 “我不许他碰我。我心我身只忠于我夫君。”妇人说。 “你也当振作,食些糕点也好。”瞿璐心疼地说,她看着桌上青花瓷碗中的糕点,依然摆成完整的小山形,就知它们未曾被食用。 又见妇人形销骨立,比初见时更显柔弱,宛如无骨,就猜想妇人时常忍饥少食。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瞿璐立即隐身了。是皇帝来了。 皇帝来到蓝衣女子身边,有些不满地质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宫宴上食物上新,我第一个拿给你品尝,你却只心心念念要回到他身边?” 女子抬头望他,那双眼睛浸润了泪水,倒映着屋外的蓝天,竟也有些泛蓝,像那广阔的海洋。 “一个女子只能与一个男子为妻,我怎能在此面对你呢?”她恳切地问。 “我问你,”皇帝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女子美丽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你的心,可曾为我动情过?” “动过!”女子哭着回答,“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是吗?你现在满意了?” 皇帝眸中闪过喜悦,心情也柔和下来,看着女子说:“那就安安心心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待你很好的。” 芍药艳时觅幽居 妇人以柔和的言语应对皇帝的话,皇帝渐渐开心起来,对妇人说:“你安心待在此处,我要将这天下最宝贵之物捧来奉给你。” 妇人微笑,心中仍思念她的丈夫。 那时候,常陪在妇人身边的有将军、有文臣、有医师、有画师、有侠客。他们有的是妇人在被接进宫中之前就认识的。 还有的是妇人进宫之后,待她友善的一些人,她记得他们的好意,并尽可能以善意回馈那些人,久而久之,她和那些人也就都熟识了。 其中有一位将军腰挎宝刀,器宇轩昂,面容光秀,发丝浓密,这天正站在园中一棵石榴树下,石榴树叶绿,石榴鲜红。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站在他旁边。有一些人在园中往来,园中有几间屋子的门开着,人们往那几间屋子中去,也有人从那几间屋子中出来。 妇人了解到是君王要选拔什么人,所以有这宏大的场面和阵仗。 妇人看见将军替几个前来的人解答问题,指引方向,又看见他同人一起搬来桌子,重新又守候在一个屋门外,石榴树下。 妇人还看见,将军看见自己走近时,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眸中似有星辰闪烁。 妇人含羞,微微一笑随即低头,身子半藏在女伴身后。 将军柔声问:“你也来啦?” 妇人见将军,本来心中甚喜,因为是熟悉的故人,但因要忠于心中所爱,所以为全节礼的缘故温柔地点点头,却避开眼神,在距石榴树还有一段距离时和女伴停下脚步。 将军察觉她有意保持距离的细节,眼中闪过一刹那的失落,仿佛流星滑落一般。 妇人亦察觉那坠闪的星子,心中怜悯,就抬起头更大方且热络地回答他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如他问她来做什么。 站在将军旁边身形娇小的那个女子抬头看了妇人一眼,那时恰有几朵幽恨的白梨花飘落,妇人就沉默了。 妇人将和女伴回身时,将军也与她殷切地说话,将军与她说话,语气仿佛在对柔弱的白兔,娇柔的兰花,自己的千金宝贝女儿,将军说:“你回去了啊?” 妇人含蓄地点点头。 妇人既愿持守心志,就有意与夫君之外的男子保持距离。 后来,她终于等到她的夫君来宫廷看她,她殷勤地为自己的夫君斟茶,柔顺地坐到他身边,问几个孩子可好。 她的夫君目光如炬,定定望着她的眼眸,说:“原来你还记得有几个孩子。” 妇人大感受伤,在夫君的威势下侧身在地,以一只手臂支撑着身子。因为他们当时在一张矮桌旁席地而坐。 她夫君忽然怜惜她,从地上打捞起她的身子,让她仍旧端坐在自己身旁。 她从盘子里取出一颗樱桃果喂到他唇边,他看了她一眼,张口吃了。 他吃了她递过来的樱桃果,就打开随身带过来的一个包裹,从中取出一个由纸包着、由细麻绳捆着的物件。 她从他取出那物件的时候就闻见了一股馋人的味道。 他边解开细麻绳、打开纸包,边跟她说:“这是你爱吃的荷叶鸡,我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一份带了过来。” 她开心地笑了,说:“你分明心里有我。” 他也笑,说:“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到家的妻,是我四个孩子每天思念的娘。” 为这一句话,她深情凝望他。心中定意生生世世追随他。 那天,他将她抱在怀中,抱了好久,闻着她发上的清香,脸颊贴着她发髻上垂着一颗珠子的星蓝色玉簪,触感微凉。心中发誓要将她夺回身边。 后来有次,她的居所失火,殿前的蓝花楹树都焦了些枝叶,她被浓烟堵在殿内,将军冒着火和烟将她从殿内抱出来,将她放在草地上,往她口中灌清水。 帝王赶来,看见将军抱着她,就不高兴,面色低沉。 帝王命令将军前去灭火,亲自抱起她。 将军领命前去时,帝王对将军说:“她是朕宫中人。” 将军未曾回话,自行前去灭火了。 当时,将军想起石榴树下会面之后有次,在一条明晃晃的水晶路上——那路是帝王专为她铺的,他再次与她照面,当时那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热烈地跟她打招呼,她也热烈地回应她,宛如他们双方俱是年少自由身的时候。 将军想起这件事,想起当时与她寒暄对答的快意与自在,就怀想那段时光,就想:“如果她能是我的,一直是我的就好了。” 将军想起她明媚的笑脸,就动了爱情。 而她也记得水晶路上相逢那件事,她记得自己知道帝王当时在附近某处看着自己,她尽量表现得自然。 有一天,她夫君传信给她,跟她说到某处,说到某处是如此,该处她也有所涉及。她当时感到很开心,很感恩,因为她喜悦每一次收到夫君的来信。 她认真地回信给夫君,说:“你说某处如此,却仍在该处中,仍肯用眼看,用耳听,用心感受,花时间了解,看起来你对该处还是很在意的,对不对?我真喜欢这样行动诚实的你,如果你能对我更温柔一些,对我说你爱我就更好了。” 很快,她夫君回信了,让她穿上大红喜服,戴上金色凤冠,等候他,他要再迎娶她一次。 她照做了。安静地在殿中妆镜台前等候他。 黄昏,他果然来了。 她喜出望外,胭脂红唇上笑意明粲,却仍然止不住担忧问:“待皇帝知道了怎么办?” 他一只手牵她的手,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说:“一切都好,明天我就是新帝了。” 她两眼忽然流出水晶般的清泪,扑到他怀里,感动地说:“为了我,你竟然……” 他抱紧她,抚摸她的头颅和青丝,说:“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还有一个男子,与她年纪相仿,是前朝帝王的一个倍受宠爱的皇子,曾当众夸过她能力品性,相貌才智,也曾私下当她的面夸过她,还时常往她殿前空地上陈设的碧玉桌上送些新奇琳琅的美物。 石榴红季铺弘辉 “我本如浮萍,在这处渴望被看见——甚至连渴望也如烛火幽微,因为几乎已经习惯那卑微的处境,在那处渴望被收容接纳——人供我一间屋,予我一顿吃食,我就十分欣喜,感激涕零。直到神差遣你到我身边,神给你能力,你就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破碎的以至于飘零到各处的我,又将她们聚拢,重新塑造一个我,一个越来越完整的我,在你身边。我何其感恩,感恩那差派你来的神,也感恩你,我命中注定的夫君。”她真诚地对他说。 那时,黄昏淡紫、粉红和橙色的霞光交织在天幕上,他将她抗在肩上,飞跃过那些树木和屋顶,往更安全处跑去。 “今天,我们在皇宫中寻一间安全的屋子做我们的新房。”他对她说。 “我们回家么?孩子们还在家中呢!”她羞涩地提醒道。 “正因如此,我们寻个僻静安全处好互诉衷肠。”他说。 “嗯,”她说,面颊粉红如桃花,自入宫以来,她面颊头一次娇嫩美艳如斯,“你考虑得真周到。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他说,声音纯朴而真挚。她再一次心动如少女。 当时树上有花,屋顶参差,晚霞如画,他们像被霞光眷顾的鸟儿渡过暧暖的花香,从盛开白花的流苏树丛中降落,到流苏树丛掩映的一排房屋中的一间中去。 “还有啊,你每一次传信给我,我都好高兴。”在屋中,她对他说,“我初遇你时,你就是正三品的官员,是我所遇见的人中职衔最高的了,你何其聪慧狡黠,我才启唇,话还未出口,你就说出我心深处所想,我在你面前正可以做回小孩子,做回单纯天真的我自己。你仿佛我遇见的瑰宝,我何其珍视深恋你。” 她知道,他这次来闯深宫,以及上次传信,都鼓足了勇气。 拿这次来闯深宫来说,她知道他是确信她会接应自己,会跟随自己,会以热情与爱正面回应自己,所以才肯孤身前来,并以神所赐的 智慧和勇武获得了成功。 她知道,他很重视自己,很信任自己,很看重自己,所以才会前来。 踏着如棉絮般的不安,承担着男人如蓝宝石般坚毅且宝贵的自尊心带来的劝告,前来。 他的爱予以他美好的品质,就是勇敢、奉献、智慧、专注的投入,就是将自己全身心专注地投入到营救她这一事业中来。 她因着感恩与爱情就用洁白的柔荑轻抚他英俊的面庞,称赞他,呵气如兰。 他低头看她,看着她娇艳的抹了胭脂的双唇一翕一张,宛如火红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他抱着她,像抱一团柔软的棉花。 皇子再来到她的居所,为她带来一盆游弋的金鱼供她玩乐,却听有宫人说她:“这女子是谁呢?我听闻她在出嫁以前曾与一位侠客同行过一段时间。” “真的?具体是何事?”又一位宫人好奇地问。 皇子从背后喊住她们,严肃地说:“你们在职位上当尽忠职守,本分行事,言语上更当谨慎,你们适才所说的是什么?你们当讨论的该是如何将今天的事情办好。” 当时他们站在一丛开白花的灌木旁,殿前淡金色的帘子被风吹拂着飘到灌木旁边。 两个宫人便唯唯诺诺地领命前去了,因为皇子虽是前朝帝王之子,在当朝却仍享有爵位和封号。况且,皇子风姿俊逸,她们见之也心生倾慕。 皇子却彻查了女子和侠客的故事。 关于女子和侠客的故事是在女子出嫁之前发生的。 早些时候,女子也曾一身侠女装扮,浪迹江湖,那时在一片桃花林中、鹿溪水旁坐在一群侠士旁边,看人舞剑,听人论道,颇觉津津有味。 为首的便是那侠客。 侠客后来和友人离开那片桃林,往别处青峰去了,女子仍在那片桃林中生活,经历故事。 后来侠客独自归来,见女子端庄敛默了许多,便问女子他离去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他仍记得初见时她自由明媚的样子,记得她对桃源直接坚定的选择。 女子只是微笑。 “凡事发生皆有其美意。”女子对自己的夫君说,“我喜欢花草树木,怜惜她们生命的美好,喜欢诗歌里细腻的青丝和宛转笔法传达的美,喜欢柔软的狸奴和忠诚的犬,喜欢路上偶遇到的一片羽毛和一片光斑,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这些,因为我跟你说的是这些。而你跟我谈战争,谈世事,谈人的所作所为,你是因为心中孤独、愤懑、失望、难过,希望有人理解你对不对,你是因为信任我才跟我说这些的对不对?” “对。”他怜惜地看看她,点点头,说。 她高兴了,双手环住他脖颈,活泼地说:“你还希望跟我分享你感兴趣的方面,希望跟我更亲近、更交融对不对?” 他再次看着她,点点头说“对。”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我觉得你好厉害,我好佩服你,你会想到一家一室之外整个世界的事,你会想到男女之情之外这世界上更多人的感情和生命。而我,我只希望你平安幸福一生就好。” 那一天,他们很相爱。 那天之后,她怀孕了,他也真的成为了新的帝王。 后来,她生下了他的第五个孩子,是一个女孩,她用大红色如芍药花的襁褓包裹着孩子,他们对这个孩子宠爱有加,因为这是他成为帝王、她成为皇后后所带到世上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公主。 “你想要什么?”有一天,他问她。 “我想要你摸摸我。”她仰头看他,面容如小猫般乖巧。 那时她穿着粉红色衣袍,项上戴着金项链,项链的坠子是一个金福袋,福袋下挂着一个金铃铛,金铃铛大概有一粒麦实那么大,那是皇帝送给她的。 她说:“我实在是被命运眷顾且深爱的人。” 后来,她又为她的帝王夫君生下五个孩子,其中有三个男孩,孩子们又依次长大,男孩英俊高大,有忠义的品格,女孩美貌颀长,有贞洁的美德。 有一天,她对她的夫君说:“我近来瘦了,你好好养养我,将我养胖一些,我就更健康有福。” 他就每日以好食好汤养着她,直到她体态渐渐丰满。 她年岁虽渐渐而长,面貌却总年轻美好,其面圆如满月,靥如星辉。 而往昔爱她、助她的每个人也都在时间长河中度过了一个圆满的人生。 自以自有为足乐 “你以为他当真是想跟你聊世界局势么?你以为他是想跟你讨论异国正义与否么?你以为他是想跟你宏篇大论如何行得才算为好么?如果是这样,他自有同侪好友,兄弟知己可以论及这些,为何单单找你呢?他想和你谈的,真正的,是感情啊。只是他在表达感情方面还需要学习进步,所以以近乎进攻的方式分享给你他关心的内容,说出自己的观点,带着自豪,带着骄傲,他希望的只是他所在意的人的认可和赞赏,这时候,如果听到你夸他她、赞扬他的话语,他会很开心的。”漱粼对宜台说。 “想和我谈感情,我也想和他谈感情,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培养感情的方法就是用爱去维系,用爱让双方走向统一交融,用爱让彼此在关系中存在。我很感恩他跟我分享这些,我就知道,我们都渴望接近彼此。我就知道,我不仅要夸他行得好的,还要夸他好行为本身所带来的积极效益。”宜台说。 “我需要花些时间来理解你所说的话。”漱粼说。 “我想:真正的爱是为了帮助对方变得更好,即便对方已经很好,我也要尽我所能去爱他,帮助对方变得更好,获得更具足的幸福感与满足感,就是我所知道的柔和、喜悦、平安的生命。爱能焕发新的力量和许多美好,所以我要去爱。”宜台说。 “你希望他走向柔和、喜悦、平安?”漱粼问。 宜台点点头,说:“他向我说话的方式,语气、态度、内容曾激起我强烈的情感,就是对他的爱与迷恋,可我知道,唯有真正且正确的爱,才能引导关系持久稳定、浪漫喜悦地发展,两颗心才能真正相融。我若知道这好的,当然要将其告诉我所爱的人。” “如果你希望和他彼此亲密,坦诚相对,成为对方生命中重要的人,那就勇敢去爱吧。我会祝福你们的。”漱粼微笑着说。 “只是有一样,”宜台看着横在窗口的梅枝说,“到底是怎样的过往造成了他这样的性格,我有些好奇。” “或许是在冰天雪地里挨冻,或许是在哭泣喊叫时收获沉默,或许是贫穷、贫穷、节俭,或许是期待一次次落空。我猜。”漱粼说。 宜台心生同情。 那天,宜台去一个豪华街市,在路上看见一个瘦小个子的女子,从对面走来,第一眼看去,有些熟悉,却还似陌生,她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女子也看了她几眼,待走近时,两个人确信对方对自己都有些熟悉感,就彼此相认了。宜台热情地喊道:“郁映。” 女子更为热情,笑着,露出了牙齿,伸手向她,喊道:“宜台姐。” 宜台也伸手向她,见她热情,心中更为喜悦感动,又听她喊自己一声“姐”,便生出想法:终究有这人肯喊我一声姐,且对我如此热情,我在此地,终究是值得的。 宜台说:“郁映回来啦。” 郁映开心地点头,就问宜台:“宜台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宜台就指了指自己要去的方向,说:“我去那边。”又觉可以更详细些,就说:“准确来说,我是去那边等马车,然后再去那边的。” 她先是指指马路对面一个方向,然后指指豪华街市的方向。 分别之后,宜台看了一眼郁映的背影,发现她要走回去,心中有些感慨,并祝愿她一切安好。 到街市之后,宜台要去众多高楼中的一间,去会见一个人。她在高楼中前行找了一会儿,试图找到上次来时看见的一间熟悉的建筑。 她在一个楼梯前看见两个穿着特制服装的叔叔,她就问两个叔叔她想去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其中那个个子高些的叔叔就给她指路,说:“你一直往前走,走到那边看见一个蓝色的房子就是。” 宜台记下那“蓝色的房子”。 高个子叔又说:“这样,你从这个门出去,出去后,往那头一直走,看到蓝色的房子就是。”这次他指了指身后一扇门,宜台这才注意到那扇门,并意识到那可能是连接街道与街市外的一个过道。 宜台向两位叔道谢,真的从过道出去了,她按叔所指说的方向走去,真的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在目的地中,所见的那个人,就是一个女子请她坐在自己旁边,问了她几个问题。她起初按自己所知道的回答,后来抬头,发觉对面女子眼神认真,语言凝炼爽快,就知她所问这些问题应是认真准备过的。 于是宜台也打起精神来认真组织语言回答了。 女子说对宜台感到很满意。 宜台想:每去往一个地方,总会与那里的人产生联系和羁绊。 她就想起,之前有次自己离开一个地方,离去时,那地方的一个管理者再三对她说:“常回来戏戏。” 而在这个地方,她曾经只是花了小半天时间听这地方管理者教自己如何行事,随后她就从管理者那里收获了一笔银子。 她本当常来这里的,可惜后来因为时局原因她竟至今才再来。 当时,她与那里一位管理者仍留有联系,今日再见,竟倍觉亲切。 之前有一桩事,由宜台在两造之间裁夺,一方说,对方如何如何,另一方说:“我行的正,站的直,自有公道可依。” 宜台按自己的才智和经验裁定了,众人都称为有理。 宜台从那时起有热心在民众中劝和。 有一个女子和众少男少女在宜台旁边说话,他们的笑声传到宜台耳中,宜台的心就活络,眼中的世界就活泼。 那女子后来凡有出游集会的消息都会传达给宜台一声,宜台就从她和一个更广阔、更欢乐、更丰盛的世界维持着联系。 宜台在更早一些时候,曾穿着一件短袖,一条短裤到一个地方,她穿的袜子却长,袜筒将近膝盖,短袖的下摆也长,长到将近短裤的裤脚。 有两个少年人围绕在她身边。她去往哪里,少年人小心跟随。 有一个姐姐提醒她:“这些男孩都还年轻。”姐姐让她往后穿更安全的衣服来。 后面有一个妹妹来了,拉住她的手,说:“宜台,这里不能穿这么短的衣服。” 再后来,有一位大娘来了,看见她这身装扮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说:“你得穿长些的衣服呀。”于是让那位姐姐去取一条长裙来给宜台穿上,这样可以遮住宜台的膝和上腿。 那位姐姐也十分热心地进了自己的屋子,快速地取来了一条淡紫色的布长裙。 几个人在宜台旁边半是严厉地敦促,半是慈爱地劝导,让宜台成功地将那条裙子套到短裤外了。 宜台犹掩面留恋自己搭配的新风格的服装,心中却感受到她们的爱了,往后想起,也感谢她们当时对自己躯体的保护。 姐姐在旁边笑道:“哎哟,好像那个叛逆少女被家人规束着学乖的样子。” 琥珀酒满樽国苏 清则到宜台旁边,以欢快的语气问:“宜台,这个月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呀。” 宜台笑,说:“看情况吧。” 宜台就想起上次和清则一起去吃火锅的故事了,当时点的鸳鸯锅,锅里的水沸腾了,清则调好的蘸料在白色的盘子里,被她拿到了桌子上。就是用牛肉酱、麻酱、菌菇酱、韭菜花等十余种酱料,从中选自己口味喜欢的,调制成一盘火锅蘸料。 清则见宜台还未调,就说:“我来为你调一份蘸料,你来尝尝。” 宜台就喜悦。 宜台问:“你这个蘸料调制法是学习来的,还是自己研发的?” 清则说:“我之前和朋友们一起吃火锅,总是会调蘸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自己的口味。” 清则还曾邀宜台什么时候一起去小吃街吃东西,一段时间后,宜台提醒清则,清则很快就安排了时间和宜台一起去小吃街吃饭。地方是宜台挑的,清则专门来赴宜台的宴。 刚认识的时候,清则会主动靠近宜台,宜台也对清则感到亲切,清则跟宜台说一些五花八门的话题,宜台听了,就笑。 那段时光,对宜台来说是轻松愉快的时光。 后面还有一次大家一起吃烤肉的故事,几十个人一起去往一家烤肉店,坐在了相邻的几张桌子上。宜台和清则坐在一张桌子旁。 清则的哥哥将一样肉食烤熟了,夹到他妹妹盘里,又将同样的肉食烤熟了,夹到坐在他妹妹旁边的宜台的盘里。 清则的哥哥曾在黑色的夜路中送宜台回去居所。 宜台抚摸月下桂枝的时候,曾希望自己一直老实本分就好,可她分明想起,曾有一个男生说要娶她。 一个有智慧的银发的婆婆跟她说:“说要娶你是好事啊,这说明人家男生将这段感情看得真,将你看得重。” 婆婆又说:“你可要认真对待人家男孩子的感情啊。男孩子刚谈恋爱的时候总会很纯情,女孩子说爱啊,抱一抱,亲一亲,牵一牵手,心都会化。” “这样啊。”宜台喃喃自语。 于是宜台就决心好好爱那个男生,鼓起勇气和积极的希望去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样,就有了开头时她和漱粼之间的对话。 男孩真的说到做到,很快就与她成了亲,完了婚。 在婚后,有一次他们手牵着手共同漫步在旁边盛开着洁白茉莉花的道路上,茉莉清香四溢,如薄纱包裹着他们。 男孩问她:“你什么时候亲我?” 她问:“亲哪里?” 男孩转过头面对她,说:“你选一个地方亲。” 女孩就踮起脚尖亲了一下男孩如白瓷般的侧脸。 男孩满意地笑了。 有一天,男孩回来,气愤愤地说:“这就是皇亲国戚。” 然后,他跟女孩说了些皇亲国戚的所作所为,就不做声了,沉默地待在一处。 女孩察觉到他内心的愤怒、失望和痛苦,也察觉到他对那些在皇亲国戚作为下受苦受难的孩子们的遭遇感到同情、怜悯。 女孩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让你相信: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感到幸福,那这个世界就会多一个幸福的人,有两个人感到幸福,那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两个幸福的人。当幸福的人越来越多,幸福的力量越来越大,不幸的势力自然会越来越小,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幸福,走向幸福,学习幸福。我们会在一种幸福的生活方式中感到安定和知足。” 男孩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女孩双手托住男孩的脸,说:“我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到故乡,回到你的故乡,或我的故乡,我相信在那些土壤上,盛开着美丽的花朵,生长着繁茂的草木,我相信,我们以爱在故乡的地土上,草木间生活,会看见许多奇迹,地会长出新奇美艳的鲜红色果子,会送来千奇百样活泼灵动的小动物。人们的孩子会有各种各样的性格,从小到大经历着他们各自缤纷多彩的故事。人们之间有深厚纯洁真挚的感情。” 男孩说:“好。” 因为生命本来就该在地上欢呼歌唱。 男孩带女孩回了他的家乡,他们很快举办了婚礼,往后男孩寻了个谋生的活计,总将女孩带在身边,男孩的父母喜爱女孩,就为他们寻定了住处,他们的日子安稳下来,就同心协力、踏踏实实地生活,为振兴家业共同努力。 多年后,他们的生活富庶,家庭和睦,家里的人丁也兴旺起来。人见他们家中兴隆,门楣喜庆,常来拜访道贺,他们家中常常门庭若市,热闹的欢笑声从男女老少口中响起。 有一天,已经是青年的男孩对女孩说:“今晚你可不可以陪我在外面走一走,在晚风中说说话,像我们少年时那样。” 女孩欣然同意了,他们就在晚风的街市上漫步,女孩双手抱着男孩的一只胳膊,头靠在男孩的一边肩上,笑靥如花,笑声清脆如银铃声。 女孩说:“我好珍惜我身边的朋友们啊,真希望我和我的朋友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友好相处,常常往来。这样,我的人生就是富足又喜悦的啦!” 男孩看着她,宠溺地微笑,说:“当然会的。你呀,好好对待自己,变得越来越好,生活幸福,又美又优秀,你的朋友们自然会乐意和你往来,还会有很多人愿意靠近你,和你往来。” 她抬头,看着他,自信地微笑,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给我一个好的、幸福的生活,你给我自由做自己的勇气,你给我富足、安康和受人尊重的地位。” 他轻轻揉揉她的青丝,真挚地说:“因为你值得,我的珍宝,我在这苍苍人世捡拾起的闪耀骊珠,我亲自用我衣裳遮盖起来的娇柔花朵,我所招徕并拥入怀中的尊贵白孔雀。” 他们在晚风中行走,垂柳柔嫩的长枝拨动湖面亲密的涟漪。 后来有一天,男孩对女孩说:“今天我将去别处,你来送送我吧。” 女孩就送男孩到长亭,男孩拉住女孩,和女孩说话,对女孩说:“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心中重要的人,我此行很是留恋你。” 女孩对男孩说:“我知你重情,也愿你此行平安。我爱你,是用我的心和我美好的祝愿。” 男孩带了女孩的画像同行。分开后,女孩从林荫的路上回去了。 后来,男孩归来,晴为她撑伞遮阳,雨为她挡风关窗,醒为她簪花别鬓上,絮起时与她相拥于黄刺玫花旁,他们就长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起听仙乐传美音 “我相信那个对我好的人。”小巡说。 这是瞿璐看见这个白衣女子时听她说的第一句话。 白衣女子的衣裳领口装饰着些羽毛,女子面如浆桃,见之可亲,唇闪白光,水润诱人。 瞿璐赞叹她的娇美,更艳羡她一头青丝鬘发长及腰间。 瞿璐听人说她是古神的养女,是在橙枫树下长大的。 瞿璐就对她肃然起敬。 这天,一位白发如银,头系红绳的婶婶来问小巡:“你和覃航啥时候好上的啊?” 瞿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小巡也吃了一惊,说:“我和覃航是朋友,有些共同话题能聊到一块去,有时候会互相送些礼物表示友好。” 婶婶姓麦,麦婶又问:“那如果覃航跟你求婚,你怎么办啊?” 小巡更惊讶了,睁大了眼睛,说:“我不知道啊。” 曾经跟覃航相对时,听着覃航温柔的说话声,细腻的对自己的嘘寒问暖,小巡曾想:倘若覃航待自己真心,又正式求娶自己,那么就与他过一辈子,也是舒心的。 虽然覃航的家离她的故乡很远,但她可以为真心的爱情接受。 覃航跟她说“慕长河之流波,卿安眠于晏可”时,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句话前后两句首字连起来形成的“慕卿”二字,她只是不确定,她想听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就说:“君亦然。” 后来,覃航约她去游览古宫殿,她临行前寻找一物,覃航就在她住所外骑着鹤等她,日头越盛,时间越近晌午,他对她说:“来,我们一起去吧,我带了,你可以用我的。” 小巡便出来与他一同前去,他让她乘在自己的鹤上,自己的后方。曾经,覃航说“你住所遥远,我送你回去”时,也是这样让她坐在自己的鹤上,自己的后方。 覃航带小巡去白色大殿前的旷地上,旷地附近的土地上生长着高高的雏菊。那次过去,覃航也让小巡坐在自己的鹤上,自己的后方。 小巡说:“我脚蜷着。” 覃航就驾着鹤停下来,下来,站在一旁,说:“这好办。” 他让她侧身坐在鹤上,自己身后,重新启航。 小巡说:“快了,我头有些晕。” 覃航说:“这好办。”就驾鹤飞行得慢了些。 小巡就可以一边沐浴着微风,一边观赏沿途的风景,看那些青绿色的树叶中长出了鲜红的果实。看那些树叶在高空的风中微微摇动,有时翻出白面。 小巡说:“我想稳些,空中飞行的鹤就平稳了。” 小巡说:“我觉得走着去更舒服。” 覃航就停下鹤,将小巡从鹤辈上放下来,自己也从鹤背上下来,牵着鹤与小巡同行,直到走到旷地。 去参观古宫殿那天,覃航乘着鹤带小巡到云津渡,就和小巡一起乘云而去。 在参观古宫殿的时候,时间既久,日头渐炽,小巡问覃航:“哪里可以买到水喝?” 覃航从自己带的包中取出一瓶水来给小巡,又给小巡食物吃,让小巡果腹。 参观时,覃航对小巡说:“适才我遇见一个异族人,我用他们族的语言问他:‘你是某族人吗?’他说是。” 小巡就笑,觉得有意思,就说:“我也曾经自学过那族的语言,先背一个发音表。” 当时,小巡挺喜欢这样和熟悉、信赖的人闲叙的感觉,她知道对方喜爱自己,包容自己,可以在对方面前更自由、舒展地做自己。 覃航说:“我带你去附近我跟你提到过的那家食店。” 出古宫殿,覃航带小巡到云津渡,他们一起乘云到那家名为“枫露会寒香”的食店。 云在津渡中等候来人已久,经烈阳炙烤,有些发烫,覃航先坐上了一朵云,小巡选好云朵要坐上去,他提醒她:“云有些烫,你稍等一会儿。” 又下了自己的云朵,对小巡说:“你坐我这朵吧,我这朵有些凉了。我坐你那朵。” 小巡就乘了覃航的那朵云,有些羞涩地。 麦婶对小巡说:“覃航那孩子挺好的,能处。” 小巡仔细想了想,微笑。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你的心?”有一天,覃航这样问小巡。 小巡一边抚摸着白鹿身上的绒毛,一边说:“温柔礼貌的,踏实可靠的。” “我的叔叔,是掌管修理芃洲栈道的监察官。”覃航说。 “啊,”小巡兴奋地抬眼,说,“那可不可以让你叔叔将芃洲栈道快些修好啊。这样我们出行就方便多了。” 覃航解释了一下,小巡明白了,这也是需要时间的。 在覃航和小巡更熟悉之后,小巡对覃航说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她说:“我跟你说件事情,你要保密噢。” 覃航点点头,让她说。 小巡说:“我呈交了飞升神尊的函请。” 覃航说:“那有什么,撕了就行了。” 小巡说:“我有我的缘故。” 覃航说:“那时候我也曾在神上阶,同时我还是府纪检门副长官,又是府惠民司长官,同时我还是灵神世的子民。那时我很自豪,我想:我虽是灵神世的,却有这么多身份,且管理你们九天的民。后来,我确定忠守自己的身份,撕毁了飞升神尊的函请,辞去了纪检门、惠民司的职分,安安分分守好自己灵神世的身份了。” 因为那时候,灵神世的民不被允许站在神阶上,只被允许像普通仙众那样生活。灵神世的民若要站上神阶,需要脱离灵神世籍和属灵神世的身份。 小巡有些敬佩,也有些意外。 小巡说:“我因这事,心中两难,自己思忖,不敢告诉灵神世的友人们。我怕他们因此疏远我、嫌恶我。” 覃航说:“没事的,无论你做何选择,我都支持你,陪伴你身边。” 小巡因他的话就得了力量,后来竟留在灵神世一年又一年。 那年,覃航说:“我父母给我送了些水果来,让我给一些给你吃。看起来,他们很喜欢你。” 小巡看他低着头,脸颊微红,就觉得这男人挺有趣的。 小巡笑了,是开心、轻松、愉快的笑。 那时候,小巡也曾想,就这样安归于灵神世,与灵鹤鹭鸶为伴。 或者也是幸福安然呢。 楝岸接渡雨夜伞 “这是深情,如醇酒。如橙枫上露与迷迭香蜜酿成的琼浆。滴在地上,滴在你口舌中,能救你性命,苏你衷肠。”这是瞿璐以钦敬的笔,以凝重的墨记下的小巡的第二句话。 “古神住在坟墓旁,我是从坟墓旁走出来的,当古神歇息的时候,我会随他而去的。你看我与你同年,年轻活泼,其实我灵魂有一半随古神迈入黄昏,古神掌管着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掌管着我最美好、纯洁的样子。”这是小巡回故乡时,仰视那棵橙枫树时,对橙枫树上悄然流经的清和时光说的。 事啊,时光坚持流逝,若能等一等古神年迈的脚步就好了。 那天,瞿璐在小巡旁边,默默地,隐着身。 小巡突然喊她,她看见小巡头旁边有几弧粉红的光闪过。 瞿璐赶紧现身。 “拜托您去告诉凤帝凰尊,我一生只慕真情,只寻真爱,再高的阶位,再大的权力,都只是我人生风景中的一样。所以我终究留在灵神世,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我的厚爱。”小巡说,她两只眸下各贴着三只水晶钻,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瞿璐心中赞叹:这才是有古神女的风范啊。 小巡微笑,说:“你也很美,阿璐,还有凤帝也是。旧的神袛归于他们的静默安乐中,在新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新的神袛如花开满地面,谷中清泉涌流,花朵各舒其姿。” “您是与我们同在的年轻女神,愿您康永福乐,随我们到沧桑之末。”瞿璐如此祝愿。 “愿您帮我看看覃航,看看他在世上如何。拜托了。”小巡如此请求瞿璐。 瞿璐便去了。 之后,小巡独自一人时,掬起一捧清水,去浇那近午时的花草,花有鸢尾花,草有蛇莓草。鸢尾花有淡紫色的、褐红色的、深紫色的,还有金黄色带紫晕斑的。 那些花草就舒展枝叶,摇晃身躯欢迎她。 “喂,我给你做了些饺子,送来给你吃。是用油炸的。”有人声这样对她说。 瞿璐真在人世杨柳多水之地,车马小桥之旁的一家食店里看见了覃航,时值花繁风暖之季,覃航在吃当地特色老母鸡,还有一碗蒸蛋在桌上。 瞿璐想起,小巡曾在人前说过当地特色老母鸡好吃,覃航在众人中默默听着,如今应是记起了。 瞿璐心中就有些感动。 当时人间景秀丽,人和美,也有些天族在人间游走。瞿璐就听到有认识小巡的天族谈到她:“小巡虽看似年轻,实则是养在古神膝下,从古神手中长大的,辈分比大多数仙神都高。” 那时,小巡正对花感叹,泪随风落:“古神的手遮盖重茅,于我还是幼年的事,还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啊。” “我从古神身边长大,于今也才两千多年而已。我已定意:此生追随于他。有他在的地方才有天堂的样子。”她忽而喃喃道。 一只紫色的大雀飞来,停落在她肩上,柔声安慰她:“小巡,别哭了,古神他会安然陪你长大的,直到将你放心托付给下一个可以悉心照料你的好人手上。” 风起了,苍兰香包裹她们。 “我想给她看看这边的美景和美食。”覃航这样说着,就用笔画下了他所食用的几道菜肴和周围的美景,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记录这里风土人情的短信,然后将画和信卷好,系在一只白鸽的脚上,让白鸽带着飞去,送给小巡。 “我起初对她好,愿意爱她,是出于怜惜,看她独自一人在芃洲,坚毅又赤诚。后来发现她身份竟那么尊贵,我甚至有些自卑了。”察觉瞿璐隐身着站在自己身后,覃航主动开口说,他对凤帝交予瞿璐所办的事也有所了解,并心中赞许。 “我相信爱可以超过身份地位、时间、空间。”瞿璐说。 “我如今再说爱她,可否真诚?”覃航说。 “心若真,便是真。”瞿璐说。 某天晚上,湛露空中,橙枫树下,小巡梦见覃航了。 早晨她悠悠醒来,眸中含泪,心想:“若是在现实中,我可以和他在一起,或者跟他表明心意就好了。” 她梦见她在一个长椅上等覃航来找她,后来起了风,覃航出来了,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裹上,有两个女子在旁边看着笑。 覃航跟她坐在长椅上,然后就两个女子就笑着往前行去了。 小巡就醒了。 她从梦中都能感受到覃航的温暖和友善。 上一次,她在尘世中感受到温暖和友善是在等候的时候。 她等候在一豆昏黄的光前,灯亮在一间屋子的屋檐下。 她看着灯光感到温暖。 她和覃航说话,态度活泼,覃航也和她说话。站得有些久了,身边有人用纸张铺在路牙石上,边坐边等,边说话。 覃航说:“你也坐着吧。我用我手上的纸张铺在路牙石上,你可以像她们那样坐着,休息一会儿。” 小巡说:“我也有纸张。我若要坐了,就用我的纸张吧。” 覃航说:“没事,你的纸张你拿回去吧,我这个给你坐。” 覃航细心殷勤地在小巡身后的路牙石上铺设好纸张,再三邀请小巡坐下,小巡便坐下了,他则站着守卫在小巡旁边,在她和另外一群女孩子中间,他同小巡说话,声音轻和,语气温柔。 那天,小巡身穿一袭黑裙,裙尾有黑色流苏摇曳,裙身有丝丝缕缕的短黑流苏,在每一根短黑流苏上挂着一颗小银珠。在裙身挂有不多的小珍珠、水晶和小锟铻石。 时近黄昏,覃航问小巡可会感到风寒。 覃航见小巡衣衫单薄,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小巡披上。 后来出得那屋子,小巡独自往前走,走在一行叶子尚为青绿色的金叶榆下,默默吹着晚风。 很快,覃航在后面喊她:“小巡姑娘。” 小巡回头,微笑。 覃航说:“小巡姑娘,我和你一起回去?” 又说:“小巡姑娘,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看你那么早就在等着了,我请你吃饭吧。” 小巡推辞。 覃航说:“刚好你可以带我熟悉一下这地方的街市,我也可以问你一些有关这地方的问题。”因为覃航是新来这地的。 小巡就说:“好啊。” 覃航在路上说些有趣事,惹小巡开心。 覃航问小巡可有推荐的食店,小巡说了当时和友人都很喜爱的一家店铺,进门时,覃航为小巡掀门帘,挪椅子,取碗筷,周到备至。 覃航让小巡先选她爱吃的,他再选自己爱吃的。 晚上归去后,覃航还与小巡温柔说话,问她二人可相契合。 薇溦和青也来浓 那天,白塔楼上,小巡正在读书,桌上烛火微漾,她一袭白裙迤逦,忽听得窗外风声渐长,雨声渐起,又听得喙啄木窗“笃笃”声。她打开木窗,放进信鸽,解开信鸽脚上的信纸,打开看了。是覃航提醒她:“外面下雨了,记得带伞。” 小巡回他:“好,多谢。” 覃航又传信来,说:“没事,我在旁边的赤塔楼上。” 小巡向他回以道谢。 小巡就笑了,唇边笑靥似红星闪烁。 当时她感到好有安全感和幸福感,想到覃航那踏实稳重的样子,就更安心了。 还有一次,她陪覃航一起在赤塔楼中学习异域语言,心中想到覃航,转头看他,看到他手臂上鼓起来的肉,就伸出一只食指,轻轻戳了戳,娇俏可爱又调皮地说了声:“戳一戳。” 覃航知觉,回过头来,宠溺地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也戳了她的手臂两下,复述道:“戳一戳,戳一戳。”她也笑。 那年,小巡下了白塔楼,来到杨柳渡,杨柳渡边草地上鸢尾、蛇莓花盛开。 “船家,祝你越来越昌盛!”小巡祝贺一位船家。 船家笑呵呵道:“唤我老杨就行,杨大哥、杨大叔都行。” 老杨说:“我曾经有个妹妹,也像你一样,天真烂漫,单纯善良,如果我能保护好她就好了。” 小巡说:“我相信,我们在心中默默祝愿我们在意的人,这份祝愿终会化成一股力量保护着他们,带领他们到更好的境界中去,有更好的际遇。”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守护你一生平安,就像我在我小妹身上完成我的夙愿。”老杨说。 小巡就祝福他。 那之后有一天,小巡在芃洲冀兴闾中,长官和副长官来看闾中人,和他们说话,当需用某物时,小巡开口向旁边的女子借,女子就借给她了,甚是热情大方。 那天夜间,小巡回到闾中自己住处,猫仙为她准备了食物,是用四片馍夹住一片煎蛋、一片开水烫过的生菜叶子、几片新鲜的西红柿、还浇了些蛋黄酱和番茄酱所形成的一团食物。四片馍相对而放,每两片有一边相连。 她捧起食物,向显露出蔬菜、鸡蛋和酱料的一边咬去,咬之前发现那一边的开口像眼睛,也像张开的嘴唇。 猫仙是从异世来的,穿着也随那一世的风格,黑裤贴身且短,袒露了半截大腿,左边大腿白皙处套有一条黑色圈带,黑色圈带绕腿一圈系于一个三角形银色金属环。 所以小巡让她待在自己住所内,吃吃坚果,喝喝牛乳。 猫仙记得她的好,乐意时就为她准备食物,如猫仙中午就为她准备了酱牛肉小白菜拌面。 对于猫仙准备的食物,她都爱吃。 猫仙用食指在空中一划,划出一个适中的粉红色焰光圈,她将手伸进光圈中,手从光圈另一面消失,收回时,能拿出异世的食物。 猫仙头顶着两只毛绒绒的三角锥形猫耳,猫耳内部是粉红色。 “小巡姐姐,等我回去我的世界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真的好喜欢你。”猫仙躺在小巡的床上,对小巡说。 小巡吃着猫仙为她准备的美食,说:“谢谢你的美食。也希望你回到异世后有更安全的着装。我那些衣服,你可以穿一套回去。你的身体,你应该要保护好。” 猫仙眼中闪出晶白的泪光。 离去前,猫仙往小巡屋中堆了许多食物,其中有一个大包裹,包裹里有许多小包裹,小包裹有装饼干的、有装果冻的,有装小干馒头的。 小巡看着就笑,但她感觉自己拥有的已经富足了,她看着自己窗台上栽的葱已经有一指高了。 那岁月,覃航常来看她,给她收理住处。 小巡曾经双臂搭在覃航膝上,头枕在臂上,欢快又自豪地说:“我从小遇到的都是好的。那天在一个灵神殿中,众人一起玩一个游戏,抽谁是我的守护神的签文。我的守护神是那殿中一个有权柄的人,当我落入难处险境的时候,他来拯救我,当着众人的面救我平安。” 覃航说:“当时大家是不是蒙着面?” 小巡说:“是。” 覃航说:“我救她时回答的问题是:我会守护她,即使在游戏之后。” “啊,是你!”小巡惊喜。 “是我,我的守护神。”覃航轻轻抚摸她头上青丝,说。 “原来那时你就爱了我。”小巡闭上双眼,甜蜜地说。 “原来我在那时就已经爱了你。”覃航一边抚摸她的鬘发,一边肯定地说。 所以开始坐席的时候,他会坐在她身边,跟她介绍自己的相关情况;所以分别的时候,他会跟她说自己心中在意的事及心中所想,也会问她感受如何。 瞿璐当时在旁边,看见小巡面红如玫瑰,显出妩媚的福色。与初见时,珍珠水晶装饰的清冽面庞迥异。 在灵神世的又一个殿中,守护那殿的人说:“如果我能更强一些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更好地守护你们。我对于你们来说,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你们前面,守卫你们的平安和快乐。” 小巡大受感动。 小巡从猫仙那里感受到对生活的积极和热爱,也学会为自己准备美味又健康的食物。 小巡知道南瓜可以补血,增进面部气色,会削好南瓜片放进清水中,加些碎白糖一起煮,煮熟了就吃甜南瓜。她尤其爱吃南瓜中的南瓜瓤,又甜有细软,南瓜肉部分她也喜爱,煮熟了吃起来有粉烂感。 小巡喝牛乳会感到愉快,她会在清晨的时候往煮熟的莜麦中倾倒些牛乳,搅拌来吃。 小巡初见猫仙的外形感到惊异,进而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就感到恐惧,她因而在自己的生活中服装更加严谨,当丝绸多重加在人身上,人的臂形在绸衣中若隐若现时,她仍一身白色细棉麻布衣遮掩肢体。 她持守自己,以一种坚定的态度。 她在天晴时将被子抱到阳光下晾晒,日影归歇时收回被子,就能闻到其上暖暖的芳香。 她会看着住所跟前土地上一瀑金黄色黄刺玫花朵,说:“黄刺玫于夏天而言,真是浪漫的花朵,灿烂又明亮,她勇敢地爱着她的夏天,也鼓舞着我这个凝望她的人。谢谢你,向我传达的,热烈又和善的讯息。” 说和善,是因为黄刺玫花颜色明亮,花瓣却柔软细嫩。 黄刺玫树下有金黄色和紫白色小花,随微风轻轻摇曳在光中或影下。 她于是记得,黄刺玫花期在五月份。 雅善齐聚欢堂内 “我爱一个人,从爱他的灵魂开始,到爱他的个性,我从以一个人的视角去爱他,到完全舍己,化为他周围柔和明亮的光氛,甚至融入他,成为他的一部分。”她说。 覃航说:“就让我为她写的十余首情诗化为卷册中的一个秘密吧。” 那时,小巡定意要回到古神身边,一个更神秘,也更高洁的地方。 “我还记得他为我烹饪全鱼,知我厌腥,为去腥味,百般香料皆用上,捧出那一盘细白鱼肉,色如珍珠霜雪,味如甜茭白芦。我乃知道,贵不在帝宫王府,贵在用心。”小巡说。 “那我呢?我对你还待如何用心?”覃航捂心而问,“我为你做云吞,从面粉到面皮,我亲自来和面,擀面,从面皮到云吞个,我亲自来剁馅、和馅,我又亲手来包好。我为你捧上,那一碗里面有紫菜,有虾仁,为让你更补荣养;又为你捧上辣椒油、芝麻油、抽油和醋,为让你更添食味,且我知你喜食酸味。又因得知你那段时间忌食辛葱,我就用筷子一点一点将你碗中云吞内肉馅里的葱末挑出来,为让你食用安心,也为让你进些肉食,享用美味也更得滋补。” “是,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用心和珍爱。”小巡说。面色仍是镇定。 “我为你做包子,知你爱吃茴香,就为你做两回茴香鸡蛋馅包子,再做一回芹菜肉馅包子,因我知道你也爱吃肉。你喜欢的蘸料还是一应给你摆上,特别是芫荽碎,因你说你甚是爱吃,每回更是多多地盛上一碗置于你面前。”覃航又说。 “是。”小巡说。她那好看的唇角以舒展的弧度平列在面上,清冷又迷人。 “还有那年,近春节时,你送我一样礼物,我喜悦非常,到处奔走相告,冀望全世界都知道你予我的好意。”覃航说。 小巡面上乃显出动容的神色,嘴唇微张,唇角轻轻上扬了些,眼眸也稍稍上抬。 “还有,我日夜殷勤在心中祝愿,是为谁?只是为你啊。为你,日也思念,夜也盼望。”覃航说,已然动情。 “所以,你希望我如何回馈你?”小巡问。 “我只是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覃航真诚地说。 “你养育一只鸟儿,梳理她的羽毛,喂养她的翅膀,是为了有一天她能够更健壮地飞翔,更有力量面对飞行时遇到的暴风雨的。”小巡说。 “可我希望小鸟能感念我的心肠,回眸顾我一眼,可以么?”覃航伸出一只手臂,将小巡抵在灰蓝色的墙壁上,睁大了眼睛问。 小巡察觉到他的控制欲,知道他此刻不安,就有些怜悯他。 可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沉默敛声,纵有情深似海,也只能冰封雪平。 “好,我给你自由。我给你时间和空间,也给你你所需用的一切——只要我能给的。我也仍会在心中默默为你祈福祝愿。”覃航收回了手臂,说,语气也平和了些。 小巡从窗户飞出去了,澄蓝的天上挂着一轮青边的明月。她飞去了,白衣振振,披帛曳曳,她在空中云边回头,终是在他窗台上留下两点珠泪。 她回到了古神旁边,古神亲自为她铺设床铺,是一层薄棉布,一层凉席,一层棉花垫,一层厚稻草,一层厚棉褥。棉褥上还叠好了棉被。 她想起小时候,古神曾抱着自己,在自己耳边庄重地说:“你永远是我的公主,是我的心肝宝贝。” 她被古神的气息触发得“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小巡说:“家丑不可外扬!” 古神立刻竖起大拇指,说:“这话说得我赞同!” 小巡就骄傲地挺起胸脯,自信满满。 小巡回到银发苍苍,须眉皆长的古神身旁,古神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在闭目休息。 “无论行去多远,阻隔多少,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小巡坐在古神床边,握着古神的一只手,如此说道。 “即便是冷血的蛇,被热血焐了几千年,也会认得主人,更何况有心的生民呢。”瞿璐在心中如此想到。 那些岁月,她和覃航每天都会互相传信问候,倾诉爱意。 覃航在他自己的事务上也踏实用心,获得了好名声。更宝贵的是他真的做到了对小巡的承诺,每天在心中默默为小巡祈福祝愿,又一直忠贞专一地等候她归来。 等候古神醒来的时光里,小巡去了一趟蘑菇林,遇见有人跟她一起采蘑菇,人采一处,她便忍让,换处采。 忽然,蘑菇林的守护神现身,对后来那几人说:“你们去那边采吧,这处紧她先采。” 然后,守护神回过头来,对小巡微笑,说:“我会尽全力守护好跟随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小巡心中一阵感动,她忽然坚信:一个男孩长大成人,真的可以独立起来,独当一面守护好一方天地。遮荫许多生灵。 她又想:“如果,我也可以帮助一个男孩成长起来就好了。看着他的脊背逐渐厚实,他的肩膀逐渐开阔,他的品格逐渐完善,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她就想到了覃航。 因为她是在古神眼眸的注视下长大的,所以她知道爱可以苏醒一个人的灵魂。 那时候,古神的双眸像悬在空中的两汪淡蓝色清泉,古神合起的双手就像专门为她而筑的白玉台,手中也有一捧清水,她就在掌中踏着清波尽情舞蹈。无论她舞步如何,神情如何,扮怎样的鬼脸,古神都会温柔地注视她,面带微笑。 有一天,一个身材娇小,下巴尖尖的女子来对覃航说:“我们灵神世的人还是要找敬虔的人做伴侣。你找的那个小巡,我还真是担心啊,一去不归已有千年之久。” 覃航说:“我爱她,是我从心发出的真诚情感,我也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好而已,我只愿她幸福快乐——无论她在哪里!我甚至甘愿行善积德,为弥补她的行径。你这样说是何居心?我甚至从你语气就能听出你的嫉妒和你暗示我离开她的心思。怎么?你寻求伴侣只是为满足你自己的益处?忠贞良善合适的伴侣是天所赐,是靠自己修德修来的福分!既是命运将她带到我身边,我自当欢喜感恩,且尽全力善待。” “你要忠于灵神世。”那女子说。 “忠于灵神世是一码事,但我想,我的感情是我的私事。我希望有我自己的空间。”覃航说。 “我是真心为你好。”那女子说。 “谢谢,”覃航说,“但我反感在任何场合谈论不在场的人,连暗示存意都讨厌。因为我喜欢公平,对场外人友好的公平。”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听我的话有好处。”那女子说。 覃航问:“你的意思是我一生的好处仰赖于你么?我的人生仰靠于神灵,若神灵离去,我第一个依靠的是自己,而非他人。” “覃航,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一个年纪长些的妇人来跟覃航说,她同是灵神世的民,“我支持你和小巡在一起。” 红粉香飘藕荷满 “你曾被好好爱过。”蓝尾喜鹊一边飞着跟在小巡身后,一边说,“我尊贵的小巡殿下。” “可以后呢?”小巡问。这一刻,她希望古神福寿再延千秋。 “小巡殿下,你听我说呀。你还记得你曾经开口清唱,满座掌声响起的事吗?这都是大家对你的爱与认可,大家在毫不保留地奉献对你的鼓励与赞扬啊。”喜鹊说。 “还能再有吗?”小巡问。 “当然啦,”喜鹊积极地说,“你现在即时唱一首,我立刻会为你欢呼鼓掌的!啦啦啦,小巡最棒!小巡最棒!小巡最棒!我永远忠于我的小巡殿下。” 小巡被喜鹊这一通边振翅边说出的话逗笑了。 “你也很好,喜鹊,”小巡笑着说,“你现在还以忠诚热情待我。” “你还记得吧,你的饭碗里曾被厨娘姨姨额外放了好多肉,有肘子肉,青椒小炒肉、酸菜炖肉和你爱吃的梅菜扣肉,我记得你还很爱吃梅干菜来着。”喜鹊继续边扑着翅膀边说。 小巡又笑了,说:“是啊,我还记得。” “对嘛对嘛!真是我的好小巡殿下,记忆力还是这么好!我真是越来越崇拜您了呢!”喜鹊欢快地说。 “谢谢你帮我记得这些。”小巡说,眸中划过感动的泪滴。 “嘿,小巡殿下,”喜鹊开心地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厨娘姨姨往人的饭碗里加那么多肉,所以多加留意了。当时我就感觉,小巡殿下真是人见人爱。走到哪里都披戴光彩,引人瞩目!” “这是因为大家真诚,友好,有爱,愿意以善待我。”小巡低头,谦虚地说。她面颊有些微妃红了,正好似阳春三月的桃花映春水。 “你还记得吗?你陪我们做那擦灰捡杂物的活计的时候,东家给你三百金的奖赏,那是因为你活计做得好。帮东家收获效益了。”喜鹊说。 “是啊,小巡殿下曾经送红枣给我吃的时候,我就对小巡殿下说:‘我感觉你更应该好好爱的人是你自己。’” 小巡往前走着,喜鹊往前飞着,就遇见了豹女,豹女已经化成了人形,面上仍留有一些豹纹,她是高大美丽的。她如此对小巡和喜鹊说。 “是啊,我们都知道小巡殿下有一颗善良的心。我们也都爱小巡殿下。”许多神兽聚集前来,围绕在小巡、喜鹊还有豹女周围。 或许,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不需要做什么,有一颗善良的心真的就已经够够的了。 后来,古神苏醒了。 “巡儿,巡儿,你在哪里?”古神苏醒后,首先这样呼唤。 小巡就跑到他跟前,说:“父亲,我在这里。” 古神说:“我可算看到你了。我思念你甚久。” 小巡说:“我也是。我还想什么时候我本领大了,建一座大宫殿,将父亲接进去享福呢,那样我要餐餐给父亲做好吃的,我也要为父亲学做新的食物。”她眼中满含欢快与憧憬。 神兽们在小巡和古神旁边欢呼雀跃。 古神说:“我还在想,等你年纪稍大些,我就为你在这里招赘一门夫婿,我可以继续保护你,他们也可以继续陪伴你。你又在一直熟悉的环境中,该多幸福。”古神说到“他们”时伸手指了指环聚在他们周围的神兽们。他眼中也有憧憬的光。 “不要,我就这样,一直跟你在一起,就够了。”小巡如是说。 古神宠溺地笑着看她。 “我真想守护你到永久。”他说。 “父亲啊,我在人间一切都好,遇见的都是真诚友善的人。遇见的都是好事。我还遇见了一个从异世界来的女子。”小巡说,说到后面兴高采烈了起来。 古神低头看她,耐心地听她讲。 回到自己挂着绿色嫩叶、明黄色小花的藤屋中,小巡开始和覃航通信。当丰收时节,藤屋上挂着的明黄色小花会转变成鲜红的果子。 当古神来找小巡时,会挑开藤屋门口的紫云英花帘,轻柔地喊道:“巡儿,该吃饭喽!” 小巡就会放下趴在床上阅读的书籍,从床上起来,扑到门口的古神怀里,说“好”。然后“咚咚咚”跟在古神后面下了藤屋外的木头阶梯,跟古神去到餐厅。 那时候,小巡和覃航已经越来越熟了,当小巡独自在房间的时候,就会和覃航通信。 那时候,她将自己过去的经历和想法都跟覃航讲了。 覃航感受到她的心意,问她:“你真的喜欢我吗?我把真实的我告诉你啊。” 小巡笑着说:“洗耳恭听。”她确实也想更多了解覃航,那个真实的,有着他自己个性、脾气乃至缺点的覃航。 她从脑海中回想覃航和在同覃航相处时的感受,发现他简直完美,他温柔体贴又懂她每一丝情绪波动,并及时给她回应正反馈,安抚她,让她及时安静下来并感到喜悦。 而他,会在她短暂出游归来之后,拉着她的衣袖对她说:“你去这么久,我都想你了。”将她哄得心花怒放。 她感觉,和他在一起是如此周全,如此妥帖。 “比如说,我会倾向于活在当下:将当下的每一步过好,相信总体就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对于感情,我也更注重当下的经营,在当下两个人都有好的感受,慢慢的,好的感受越来越多,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就水涨船高地加深。而我知道你是一个重视长期规划的人,可能会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实现一个安全、稳定又幸福的未来中去。”覃航说。 “是的,”小巡赞同,“我所知道的,能保证安全、稳定又幸福的未来的是住所、金钱、权势,住所需要金钱来换,金钱何以帮我们和谐与他人的关系,权势可以保障我们的安全。” “小巡,我理解你,也支持你。但我的感受是:真正的安全感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安全感是一种情绪和感受。我希望为你提供心灵的港湾,让你可以自由柔和地做自己。”覃航说。 靖岁消得啜甜饴 “我发现我好喜欢你啊,覃航,我全身心地信任、交托于你,我已经将你当成我生命、我人生的一部分了。”仙浅热情又真挚地说。 “太好了,小巡,我多开心听到你对我这样剖白心声,我感到我一切的努力、一切的等候都值得了,我多幸运。我现在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子!”覃航说。 小巡笑,又喜悦,又感动,她看此时的覃航好像一个吃到糖的小孩子,又满怀怜爱。 “我想,以后我们会有一个小院,我们在里面卖书或者卖花好不好?对了,我们要养一只猫,养一只橘猫好不好?我们在院中要种一棵樱花树,樱花树越长越大,等到高过房屋,伸出院墙的时候,花开,风来,满城花雨,还有院墙外过路的行人们也可以看见我们的花。”小巡越说越兴奋,也像一个小孩子了。 “当然,我们的庭院会在一个繁华但又清静的街道上,住在那里的人不多不少,刚刚好。我们当然可以卖书,也可以卖花,我们还可以卖字画、卖你爱吃的糕点、卖一些手工艺品,如你亲自做的珠钗、手链、挂饰。我们当然要养猫,养一只橘猫,养两只,养多只,都随你定。养橘猫,养玳瑁猫,养黑猫都随你定。樱花树多漂亮啊,肯定要种。我们再用布、棉花、纽扣和针线做玩偶,我还记得你之前做过一只粉红色小猪,多可爱啊!”覃航说。 “真的?那只小猪我后来送给一个行乞的老人家了,希望可以带给他一些温暖。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做棕色的小熊,白色的兔子,有斑点的豹子。”小巡说,她说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想好该怎么做成这些了。 “那太感谢小巡姑娘啦,”覃航说,“我就知道,小巡姑娘聪明灵秀,什么都会!” “我也要感谢你,覃航,”小巡说,“我爱你,因为我先感受到你的爱,当我向你发出爱的讯息的时候,总会收到你正向积极的回应,我就更有勇气去爱你了。我们之间的爱情就这样增多。” 覃航几乎能看到她天真的样子了,就说:“我爱你,宝贝。是忠诚持久深沉又热烈的爱。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共同经历生命中所有美好瞬间,也想和你在沟谷中共同扶持的爱。” “我说,你这份爱只能属于我,我的爱也只属于你,这是独属于我们彼此的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当然,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是我们的专属空间,是我们所创造并栖息之地。”覃航说。 小巡就满意了,开始休息。 梦中,小巡梦见了一树深红的繁花,梦见了幼年时随古神参加各大宴席时的事,她梦见随古神穿过一个个挂花的门廊,在宴席上会见各域各职贵宾。 她看见众人的目光投向她便会陡地绽放光彩,随即夸道:“小姑娘长得真清秀啊。”那时候她面如蜜桃,清水而濯,既白且柔和,人望之而生喜。她眼中有光,灵动如诉,就有人专门夸道:“小姑娘眼睛是真好看。” 及用餐时,她独自捧着饭碗在僻静处用餐,在那旁边,还有其他宾客带来的孩子,她看有些年纪小些的孩子说笑,就觉有趣,心也放松了。 席间不时有人来夹菜给她,夹的都是她爱吃的好菜。她又听得席上有女宾夸她:“小巡真是乖巧,我看见她安静地坐在一处吃饭,直到现在。” 那时,古神神态虽仍然谦谨,唇角却不易察觉地显露出微笑。 后来,小巡长大,遇见覃航,覃航第一眼看见她,也睁大了眼睛,说:“咦,姑娘,你眼睛好美!” 她莞尔一笑,说:“公子好眼力!” 她还遇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后来成为了她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是在她遭遇山洪时扶着她走到山峰高处的,在安全的高处又陪着她等到乌云散去,阳光到来。 女子给她银子,说:“去买些你爱吃的美食吧。” 初遇女子时,女子也夸小巡:“你眼睛好大,睫毛好长,好漂亮啊!” 小巡就自信且大方地笑笑,并冲女子眨眨眼。 美梦如纷披的彩色花瓣落满她的床榻,她从美梦中醒来,去看古神,发现古神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亲自给她煲竹荪鸡肉汤,厨房里水蒸气弥漫,如云雾缭绕。 那时清晨的阳光照进厨房中,厨房整个呈现在一片柔和的橙黄色的光晕中,看起来暖洋洋的。古神头上环绕着一圈彩色的光晕,看起来圣洁又美好。她从那些光亮中看见了幸福。 于是她就安安心心地回到自己房间中趴在床上了。 她又开始和覃航传信。 这次信是从覃航先来的,覃航说:“早上好,小巡,希望你今天也可以度过开心愉快的一天!” 小巡说:“覃航,我好想你,怎么办?” 覃航问:“是怎样的想?” 小巡说:“起初我对你动心,是魂牵梦绕,是日思夜想,现在逐渐反映到躯体上来了。当我想到你,我的身体会止不住微微颤抖,我想,我一定是爱你爱到了形成躯体记忆。” 覃航因她的话动心,越发爱她,说:“我也是,我想看你,还想靠近你,触碰你。起先情感幽微,清淡如兰香,而后炽烈,如焰火。” 那一天,小巡托信鸽给覃航寄去了自己的一绺青丝;覃航很快寄回一枚玉佩,那是他家中祖传的。玉佩上挂着长近一尺的金黄色流苏,玉佩是圆形的。 覃航又给她寄来一袋樱桃,说:“这是我本来就想给你的。希望你吃了这些樱桃,就能更加开心。你带给我的感觉就像这樱桃一样,甜蜜、靓丽又珍贵。” 小巡收到樱桃和信,心说:“我只是平平凡凡做我当做的事,你们却能发现许多诗意与好处来!” “无论怎样,我们会祝福你的。小巡殿下。”喜鹊来到小巡藤屋的窗口上,对小巡说。 小巡脸一红,含羞低头,还待掩饰:“祝福什么呀?” 不料,喜鹊妖却说:“你和灵神世那个小子书信往来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南山可庆龟可寿 “什么呀?这么快?我还待确定下来之后再和大家公开呢。”小巡嘟哝道。 “没关系,知道的目前只有我、豹女和鹿爷爷我们三个,我们会为你保守秘密,并且我们会在你旁边给你支持和帮助的。”喜鹊亲切地说。 小巡想了想,确实,喜鹊、豹女、鹿爷爷是她在橙枫地走得近的三位,她也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所以与覃航书信往来这件事虽然她小心翼翼地进行,他们还是会发现痕迹。 “谢谢您们的好意,喜鹊,”小巡说,“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希望和他携手面对,单单我和他两个人来经营、前进。这样,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可以坦然接受。也希望你们,更多地寻找你们生命中可开心、喜悦的事,寻到生之意义,体会到生命的祝福。” “那我们可就去玩了哦。”喜鹊说。说时,还不忘看了看小巡的神色。 “嗯,去玩吧。”小巡说,予以肯定。 到晚上,夕阳西下,居所里外涂了金红色光芒,晚餐桌上有小巡爱吃的排骨,还有萝卜菜鸡蛋汤。 小巡吃完晚餐,仍旧回到藤屋中,发现白天自己在床上打滚留下的褶皱已被牵平了。她忽然想为古神做些什么,就转身下了藤屋的木梯,来到古神的屋子里,她跟古神说:“父亲,我来为你洗脚吧。” 古神和蔼地笑着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取下了面上有着白色脚俾的眼镜,搁在旁边的红木案上。 小巡便兴冲冲地转身出去,很快用木盆打了大半盆热水来,古神夸道:“巡儿真有孝心。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小巡低头不语。 她替古神脱下鞋子,又替古神脱下袜子,然后用棉布毛巾一点一点细致地替古神洗脚。 完成之后,小巡回去,发现自己床头的柜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盘黄桃蜜饯,她取了一块来吃,发现甜甜的,整个人都感到喜悦。 “我想跟你说,我们在女郎花月的时候可以见见家人。我可以带你去我家里。”覃航来信说。 小巡见古神近来精神振奋了许多,就说:“好。” 那时候,刚好小巡在芃洲的朋友给小巡寄了一袋枣糕来,是一款红色绣金纸袋装的,看起来就很精致。小巡和古神共享了,她吃着觉得口感细腻甘甜,往后常怀念这一美食。 这天,古神对小巡说:“巡儿,我带你去附近的街市买些鲜丽的新衣服吧。” 小巡仰起头,开心地说:“好啊。” 古神为她买了衣服,又为她买了一袋虎皮凤爪带回去。 小巡就想起,小时候,古神带她买衣服,她自己会选价格适中的,又会跟老板讲价,古神则直接跟老板说:“请拿最贵的来给我的孩子吧。” 又对小巡说:“老板说什么价就什么价。” 小巡就收到了一件她后来穿了很久都还喜欢的衣服。 想到这里,她对古神说:“请您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她回来时,就抱了一把二十五弦瑟,对古神说:“我们回去吧。回去我弹瑟给您听。往后有机会,我就弹瑟给您听。” 那年古神寿宴,宾客延了好多桌,小巡亲自用瑟弹了庆贺曲。 古神喜茶,小巡常想为古神奉上世上最好的茶品来。 说到茶,小巡常念念发小赠予她的铁观音,她第一次见到铁观音茶,心中想:“原来茶还有这么大叶子的。” 想到铁观音,她就动身去见自己的发小,给发小和发小的家人带了一袋苹果和香蕉。又说佳言,抚恤发小一家人的内心。 女郎花月到了,小巡暂别古神,来到芃洲与覃航相会,覃航早在青青碧玉柳下站着等她,一看见她,眼睛便睁大了,更飞快地跑过去接过她随身带来的物品,到四下无人寂静处,更是紧紧抱住她,小巡心知此生如此,乃遂他行,甚至伸手回应他。 他得安慰,便痴情地说:“我想靠近你,便是这样靠近。我的感情,比我想的还要深沉。你若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小巡说:“我知道你此行是出于对我的一腔深情,我懂。” 覃航将小巡带来的物件搬到她的住处,给她拿出一万两银子,说:“往后你在此地需用尽管找我,这些你暂且收下,或留或花,你且尽兴。” 小巡将住处简略收拾了一下,就看见天边的晚霞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金色凤凰。 她在金色霞光中安静坐了一会儿,闻见了附近人家的饭菜香味。 刚好这时,覃航提了两桶饭菜过来,说:“快酉时正点了。当吃饭了,小巡姑娘。试问在下可否有幸与小巡姑娘同享晚宴?” 小巡笑,说:“当然可以。按说我当亲自下厨来招待您这个贵客呢!却蒙您厚恩送来丰盛美食!” 覃航打开两桶的盖子,两桶里放着一样的美食,最底下是厚实足量的白米饭,上面有一层炒熟的深青色莴苣叶,最上面各放了一只大盐焗鸡腿。 小巡见了,就觉馋,夸道:“你甚知我心!我正想吃鸡腿来着!又配些素菜,更觉搭配均衡了。我瞧着这食物色香味俱全,见之便有十分欢心!” 覃航笑,眼中像蓄了温柔的星星,说:“愿您欢心,我便知足。” 那夜,小巡安眠。 第二天早上,覃航为小巡带来南瓜粥,这次是用木篮子装的,木篮子里粥用木碗盛着,木碗上有盖,旁边还放了一碟六个小笼包,还有一小碟盐炒花生米、一小碟腌雪里蕻炒肉丝。 筷和勺是搭配好的。 小巡吃那南瓜粥,发现里面放好了油和盐,南瓜熟软,有丝丝甘甜,佐以小菜,十分美味。 小笼包咬之出汁,汁汤热浓,肉质鲜美。 覃航更是为她带来了两盆金边绿叶兰草,为她摆在她那可以望见蓝天的窗台上,可悦她眼目。 小巡问到覃航时,覃航说:“我在我住处已经吃过了。” 中午,覃航为小巡带来的桶饭里有山楂烧东坡肉,此外还有一碟酸豆角。 覃航说:“山楂能消些食,酸豆角能下饭,你放心吃吧。” 小巡见山楂烧东坡肉的棕红色酱汁些些渗到白米饭中,吃起来十分香。 晚上,她留覃航在自己住所用食,她为覃航准备了黄豆炖猪蹄,并在里面放了黄豆酱。 她知道覃航爱吃猪脚是从冀兴闾一家老面馆新推出了一款猪脚面开始,十五文钱一碗,她曾吃过一回,觉口味尚佳,可称得上是物美价廉。 有回中午覃航跟她说:“那家面馆的猪脚面我吃了一碗,又买了一碗吃了。” 一方面是他饿了,一方面是那猪脚面确实好吃。 她准备炖猪蹄时,覃航就躺在她床上——这也是她允许的。 “我闻见这香味,就觉得幸福。”覃航说。 遇怜投粉检点劝 “覃航啊,我问你噢,如何处理生活中受嫉妒的问题啊?”有一天,小巡这样问。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我相信好人有好报。”覃航说。 “以后我跟你回灵神世,你会保护我吗?”小巡又问。 “当然会!”覃航举起那根木棍穿着的牛肉串,在上面洒上红色的辣椒粉,果断地说,同时将那根牛肉串递给小巡。 小巡接过那根牛肉串,同时从背后环抱住覃航的身体,头放松地靠在覃航的右边肩上,开始吃那木棍上的牛肉,她咀嚼着。他们都感到惬意和亲密。 “可我舍不得你啊,舍不得你为我站在别人面前,与别人起争执。”小巡说。 覃航笑,说:“我也舍不得你受委屈。明明在我眼中怎么看怎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那样了呢?嗯?顶多一个人沉默着独自待在一个地方休息嘛,他们让你安静待着就好呀,若有善心,帮一帮,接济一些,或者他们可以同那些真正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人在一起,自行寻他们的快乐与意义。此外,我想不到他们靠近你做什么。” 小巡吃完了牛肉,放下木棍,转到覃航面前,正面拥抱住了他,说:“在你怀里,我感到安全。” 覃航放下手中在烤的韭菜串,将韭菜串放在铺在草地上一张干净的纸上,也抱住她,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一只手轻抚她的头,柔声说:“我在,我一直都在。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这么柔弱,这么细嫩,几乎像一根初生的白茅,你却坚强、勇敢,智慧、勇毅,我岂敢在你身边呢?你若独行,或许更为潇洒吧?”小巡哀诉。 覃航将她抱得更紧,说:“我独要你在我身边,拥有你,我的世界才得完全。”他说时,语气坚定,眼神也严肃起来,变得认真而执着。 她于是感到一种被全然接纳的幸福。 他们于是温情款款,共享此宁悦时光。 小巡有情感,又心中定意终生托付予他,就抬眸,迷恋地望着他,美好柔嫩如冰绡裁剪的双唇缓缓向他唇边移近。 他亦察觉情意弥漫和她的行动,也能知晓她的意图,他呼吸陡然加重,甚至越来越察知她剧烈的心跳和渴求的讯息,却在她真的靠近自己的时候偏转开头去,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以做慰藉,随后果断站起身,拉着她的一只胳膊,让她也从河边站起来,她猝不及防,身软如棉,一个趔趄才在他身边站稳,见他面色冷峻,眼角已渗出泪来。 覃航又觉怜惜,将她拉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还待见家人,然后才是三媒六聘,该有的礼样样俱全,最后才是洞房。我尊重你,依礼而行才得久长。” 她在他身边安定,虽胸臆仍然起伏,心中却更钦敬他的人品。 女郎花月初,他在河边给她包上厚大的棕黄色外套,走在前面领她归去,不肯看她。她低头跟在后面,亦默默不肯做声。 终于,他们行到了灯火通明,人潮涌流处,看见了人家飞角屋檐下挂的亮着的八角红灯笼。 “你且慢待,我自忠于汝。”他终于转头,对她说道。 “花开堪折直须折。”她眼中含晶,说道。 他抿唇,点头,再次挪移开眼神,手仍拉着她一只手的手腕,只是隔着一层白色衣袖。 当时他们在屋檐墙壁的背阴处,两情契合,心中都明。 当出到胧黄的灯光中,他以柔和且微微沙哑的嗓音问:“你想吃什么,喜欢什么?” 她坦率道:“我想吃竹筒粽子。” 他就笑,揉了揉她的头,到路边一个小摊那里为她买了数个,供她大快朵颐。 行到一个首饰摊,摊上列了些金钗、玉簪、镯子、脚链,覃航就让小巡先去前面逛逛,自己在这个摊子里挑了一支梅花簪、一支蝴蝶钗,用帕子包好了,到小巡旁边,将礼物送给她。 小巡打开来看,笑容明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么?送我这么好的礼物。” 梅花簪是黑木制的,簪首成祥云状,嵌着银丝梅花,梅花中心是一颗深红色珠子,簪首祥云尖处垂下一根细短的银链,银链上挂着一颗闪耀的红宝石。 “我只是单纯地想送给你礼物,我爱你,无论哪一天。”覃航说。 小巡就高兴。 有一天,小巡坐在清泉边,对着清泉中自己的面容,说:“我想要变得更美丽!因为我认为,只有最美丽的、最优良的才配得上这样好的你。” 覃航蹲到她旁边,说:“我喜欢你,喜欢现在这个真实的你,喜欢过去的你,也喜欢未来可能变成任何一种样子的你,我全然接纳你。我也要感谢你,接纳了这样的我,也请你接纳我的过去和未来,好吗?” “啊,起风了,你带我回家,覃航。”小巡忽然说,缩成一团环抱住自己的胳膊。 覃航赶紧过去抱住她,意识到她可能是遇到什么缘故了。 他听小巡的话将小巡一直抱到她的居所,期间他的外套一直裹在小巡身上。 小巡全身缩到被窝里,感到覃航一直在用他的身躯温暖着自己,就想到小时候她在森林中荡秋千时,长尖耳朵的牛哥哥一边帮她推秋千,一边在她耳边唱歌:“美人美兮在眼,视长敬兮视下而谦;美人美兮在脸,思敛其容兮悦展其颜;美人美兮在唇,舒笑而喜兮乐吐嘉言;美人美兮在身,常恭谨兮以全仪笺;美人美兮在行,堪躬援人兮堪踮而摘棉;美人美兮在骨,宁立而写义兮宁肃穆风前;美人美兮在心,流热血兮存善经年;美人美兮在魂,芳魂千秋兮祷世安。” 小巡听着心里就感到美好像开出了一片片花林一样。 而今,覃航陪伴在她身边,她心中像燃起了一盏橘黄色明亮的灯光一样。 “我是很喜欢生命中出现的美好的!我也希望将这份美好传达给世上更多的人。”小巡说。 “哦。”白兔婶婶竖起长长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有些心疼又有些赞赏地看着她。 “我还很注重精神世界的和平与安宁,我喜欢那种思想清明,精神澄澈的状态,就是无论外界环境如何,我心一直安稳的状态。”小巡说。 “说得好!”白兔婶婶鼓掌。 那还是小巡和白兔婶婶刚认识那会儿,白兔婶婶请小巡来看白猫,又送黄桃给小巡吃,小巡喜白兔婶婶在众人中勤劳扫地的样子,得空时便与她说话。 闲潭桥拱撒鱼食 “你好些了么?” 清晨,玫瑰色朝阳照耀到小巡床上,小巡才从朦胧中苏醒,就听见男子这样问询的声音。 “你守了一夜?”她仍蜷在床上,以原来的姿势,像乖巧的小猫一样。 “我当然会守你,不止一夜,还有一辈子。”他说。 “我想去爬山了,在去你家之前,我们一起去爬一次山吧。”小巡说。 “好啊。”覃航说,语气格外温柔,比初夏拂过蔷薇,留下蔷薇完好娇媚的微风还要温柔。 “早上吃什么?我饿了。”小巡说,语气有些像在撒娇。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覃航温柔地微笑,说,“已经为你准备好燕麦牛乳粥啦,还放了些红枣在里面,你突然觉得冷,我想,可能是因为体寒,需要温热食物补一补。还为你备了些枸杞枣姜茶。对了,还为你新买了这条回脖。” 小巡这才微微抬眼,便看见床头新出现的一条叠放好的回脖,回脖是针织的,用红白二色线织出格子纹,她后来会知道,这条回脖长一米有余,两头都有长约六寸的红、白二色流苏。 “真好看,我好喜欢。”她夸道。 “看来我们品味却还一致。”他幽默地说。 她笑,说:“我们会越来越相像的。” “来,我扶你起来吃些东西,等你身子养好些,我陪你去爬天柱山。”覃航说着,已经开始伸手去扶卧床偃然的小巡了。 他让小巡只是坐起来,仍在床上,在她身上垫了一张大白布,然后将粥捧来喂她,将茶端来放在床头上。他做这些,仿佛她是一个宝贝婴孩,是他有责任、有义务要养大的一个孩子。 小巡喝完了燕麦牛乳粥,又喝了枸杞姜枣茶,果然觉得力气恢复了些,眼也明亮了。 “谢谢你,覃航,你出现在我生命中像一个特别的礼物,让我心灵的原野上开出了花,让我心黑暗的角落中现出五彩石的光芒,唤醒了我的热情与温度,籍着你,我看到这世界的光彩、鲜活与生动,因着与你相接,我感到这世界的安全,友善。你激发了我心中的爱,我因你感受到生命的柔软与美好。就好像,遇见你之前,我心是顽冷的冰石,遇见你之后,就开出了花、长出了叶,流出了甘泉。”小巡真挚诚恳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希望覃航明白他是多么重要,多么好。 覃航感动,说:“那是因为你的心本是一颗蕴涵着无限生命力的花的种子,像冰石只是在那段时间中等候着适宜的阳光雨露浇灌,当阳光雨露到来且足够,种子就会展现它本来的美好与芬芳。也谢谢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因为你的到来,我看见了更有力量、更富庶、更有行动力的自己。” 所以幸福来源于爱。 “我是多么荣幸啊。”小巡喃喃道,她几乎流出感动的泪来。 小巡也一直在用她的方式默默地、坚定地爱着覃航,用心护着他。 “还有,我真的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因为遇见了你,我就像遇见了稀世珍宝,”她开始伸手去抚摸他的面庞,他也更俯下身来,任她抚摸,因他觉得这样会让她得些慰藉,“所以我真的,希望可以和你长久在一起。长久,就是一直在一起的意思,我的人生有你的一部分,你的人生也在我成长途中。我们彼此嵌合,互相依守。” “当然,这是婚姻的承诺,”他说,“我爱你,我尽我所能看见你生命的现状,希望你的生命中美好的益发美好,不足的获得补足,我希望你的生命昌盛,每一个发丝都闪耀其最美的光彩。这是我对你的爱。” “那么,我也要这样爱你,”小巡娇俏地说,“我要帮助你,成为更好的你自己。愿你成就,愿你昌大,在这世上可以自由地做你自己。” 覃航小心翼翼地、尽量紧密地抱住她,仿佛世界是海,他们二人紧紧拥抱时便是其上的航船,可以共同抵达幸福的彼岸。 “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覃航从浓情蜜意中些些抽出身来,揉揉她有些凌乱的发丝,说,“园林里诸葛菜开出了紫白的花,还有金黄色的花成片开在青绿色叶丛中,有白蝴蝶舞衣轻轻,满园芳菲。” “想去看。”她说。 “那太好了,”覃航欣喜地说,“这时节柳絮浮飞,在空中游荡如歌如思,有些联聚而敷在道边,如傅薄雪。” 又说:“你去时可戴一张面巾。” 小巡跟他去了,也依他言戴上了一张素白面巾,面巾上绣有一朵墨纹白梅花。 及至见了漫天浮游之絮——亦如思绪。她开口吟道:“半城江山半城雪。” 他续道:“轻舞旋游两依然。” 说“旋游”是因为她有时候走过一段路还会轻轻旋转回身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柳絮纷飞,风起时,那些地上堆积的轻柔柳絮会连同空中微微起伏的絮团一起,形成涡旋,亦如羊角。 她道:“织成空境还茫茫。” 他道:“谱就人间正心缘。” “正心缘……”她喃喃重复,日若有所思。 “是啊,正心缘。”他们这时走到一座桥上,他望着她的面颊,对她说。 小巡自小就有自己的性格。当众女子聚集一起谈论说笑时,她可以独自在旁边看书,当听到女子们说到另外的人时,她会默默地捧着书到较远处有着青绿叶子的樟树下,背靠樟树树干,继续专注默读。 有一个身材微胖,容貌周正的女孩子小跑着来到小巡旁边,俯身问:“你怎么了呀?”她意思是要小巡和大家一起交流,开心快乐一些。 这女子曾请小巡吃过葫芦鸡,那是一个晚上女子的母亲送来一整只葫芦鸡给女子吃,女子分享了一些给小巡。小巡就感念着她的好。 葫芦鸡外脆里嫩,小巡也爱吃。 “等等,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小巡赶紧说。 原来见小巡神思遐想,覃航料到她有些乏了,就要抱起她,带她回家。 听小巡如此说,他暂时安立在她身旁。 小巡从腰间掏出一个带流苏的蓝色香囊,香囊上绣了一株兰花。 “君子如兰,”她说,又说,“这是早就想送给你的。” 早在收到他的家传玉佩的时候就想送了,她也一直从橙枫地带了来,今晨出来便挟在了身上,此时拿出。 他欣然收下,小心地将香囊纳于自己的腰间,说:“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 然后,她手捂住口,轻轻打了个哈欠,说:“我累了。” 他心中暗喜,因自己料想正确而得了成就感。低头弯腰去抱她的时候,面上亦是展现出笑意。 他就这样将她抱回了居所,一路遇风、遇絮、遇喜鹊旁观。 俯首退尊他者路 “来,请你喝杨桃甘露。”有一天,覃航陪小巡走在灯火璀璨的街市上,递给小巡一杯杨枝甘露,并说。 当时街市上有歌乐声,还有舞者跳舞。 小巡在覃航旁边,边喝杨枝甘露边往前走。 “终于又见到你了,小巡。” 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巡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庞,是从小巡为少女时的记忆中映到现实中的面庞,又像那人穿越雾埃从时光彼岸走来,原来真的有人经历秋扫落叶,春点花鹃之后,仍然如故地来到你面前,即使已过一年又一年,他仍以你记忆中的模样出现。 “是你。”小巡平和的语气中透露些欣喜。 覃航拉紧了小巡的手臂。 小巡回头看他,冲他微笑,示意他安心。 “我已经听说了,我知道了那时候你曾喜欢过我。”对面的男子说,“我想告诉你,那时我也喜欢你。” 小巡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感到释然,她以手紧握住身边覃航的手,心中想:许多事与情感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释然了,哪怕间隔了岁月,往后我们也能各自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谢谢你的喜欢,我当时确实喜欢过你,后来见你与美人同行,也曾祝福过你们,如今,我仍然很欣赏你。也愿你一生幸福平安。”小巡说,同时,她从握住覃航一只手的那只手中感到覃航似乎放松了些。 “我还可以……喜欢你吗?”对面的男子问。 “我曾梦见过你,”小巡说,这时有炸串的香味传来,“在梦中曾和你很熟悉,后来梦醒了,我知道,我该专心过好我的人生了。” “梦虽散去,人却还在你身边,”他说,“这些年,我一直记得你,将你记在心里。当听说有关你的消息,也会为你心忧,我一直牵挂着你。” “我竟获幸至此,”她低头自语,她身旁覃航也听见了,虽面色仍然冷峻,却不易让人察觉地垂眸看了她一眼,“我说说我对你的认识吧:我记忆中,你冷静、睿智,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英俊——这一点我后来也跟好多人说过,那时候,我记得好多女生追在你身后,说喜欢你,你却说你喜欢成熟稳重的。你若金童,我也一直相信,并祝愿你遇见你喜欢、也喜欢着你的玉女。” 对面的男子还待再说话,覃航却已将小巡护在身后,对他说:“我们该回去休息了。” 于是,小巡和昔日的故人在街市上分别。 这是一桩事,还有一桩事,在小巡在覃航对面,拉着覃航的衣角,说:“你是我的恋人,你要陪我、护我、包容我、跟我说私心里话,我已全心信赖你。信任可是挚重珍宝啊。” “我懂,”覃航说,“我懂你信任我是个踏实可靠,忠诚专一的恋人,所以全心信赖我,在我面前展露你天真可爱、宛如孩童的一面,我也很开心、很荣幸能得你如此信任。我懂你信任我是个能承接你热烈感情的恋人,所以以热忱专注的眼眸望向我。很感谢你的信任,我会很珍惜你的感情的。” 她信他会珍惜他的感情,所以坦率说:“等到见你的家人朋友,我会好好表现的,我会在他们面前保护你,让他们相信,我是一个强大可靠的女人,从而让他们放心欢心地接纳我。” 覃航知道眼中的女子是个重尊严、自尊心强的女子,就看着她笑,他心中说:小巡啊小巡,你且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就好,让我亲人朋友接纳你的事,我来安排就好。 当时她坐在一排绿树荫下的双层石阶上,他站在她对面。她说出那番话时明显感受到了他内心涌现的欢喜,而她从他轻轻捏了捏自己脸蛋的举动确证了他的欢喜。 后来他坐到她旁边来了。他们心中都很欢喜。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子走来,那男子身形魁梧,气势威武,他自来到这里,看见小巡,目光就一直盯着小巡,直直地向她这边走来。 覃航立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以做保护。 小巡以手抚他胸膛,宽慰他:“放心,他是我过去颇敬重的一个友人。” 友人穿着一件黑色长大外衣,宽袖,看起来气度宏伟。 “我来找你了,小巡。我发现我心中真正爱的人是你。我一直在思念你。”友人说。 甫一看见他,小巡心中就涌现许多美好回忆。她记得她曾在与女伴边说笑边行走时撞进他的怀里,抬眼看见他眸中闪过惊诧与羞赧;她记得她找他说话,他笑容明朗地与她对答;她记得他曾在她与女伴说话时加入进来,说着他的学识和见解,还时不时瞄她一眼。 “是你啊。”她抬起头来,温柔亲切地说,她对他有满腔的怜爱与想要成就他的热心。 “我还记得你给我的糖果与冬天里的大衣,”他说,“我印象中的你,是一个在黑暗中为人点灯,在风雪中为人送炭,在沉郁时为人唱歌的人。” 小巡笑,说:“我印象中的你,正直、坚毅、勇敢,那片地土真是钟灵毓秀啊,任我们每个人的个性都得到舒展,我们每个人个性中美好的部分都得到栽培。” 这时,覃航说话了,他是对穿宽大黑衣的男人说的,他说:“可我知道,小巡为人点灯,内心也期望有人将她领进光明;小巡为人送炭,内心也期望有人向人送炭,内心也期望有人向她敞开门户,将她迎进屋内,为她披一件毳衣;小巡为人唱歌,也希望人们能听她的歌声,珍惜她付出的力量和心意。” 小巡抬头,感动又感激地望向他,心中热流涌动,只觉自己何等幸运,能遇一人如此懂自己。 友人望了覃航一眼,继而对小巡说:“我永远会用我的力量守护你,我会站在你面前,替你挡住世界的风雨。” “可我只是希望你在这世上能幸福而已。”小巡抬起头来说。 “我的幸福就是爱你。我时常想:如果那时候我更勇敢一些,跟你表明心意,就能保护你到如今了。”友人说。 小巡隔着距离亦能感受到他的深情,覃航也感受到了。覃航低头对怀中的小巡说:“你跟故人聊聊?我相信你。而且,无论你做何选择,我都尊重且祝福你。因为,我爱你。” 说最后那句话时,他是在她耳畔轻声说的。他想亲吻一下她的耳廓,但想到她清白自由之身,就忍住了。 然后,他起身离开,到数米开外一棵树荫下,靠树站着,留小巡与她的友人单独相对。 应环蝶绸都尽堆 “我对你的感情,我可以当面跟你说清楚。”小巡说。 “我也是。”友人说。 “我曾经是考虑过和你在一起。那时我欣赏你,又看出你将来必为人中龙凤,因为你有孝心,有志向,踏实做的事都能做成。可那时我还年轻,还在追寻我的自由与辉煌。”小巡说。 “我那时看你,像看人群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你有鲜明的个性,你有明媚的面庞,你聪明,又有爱心,你甚至对我们中处于角落中默默低头的那一个说话都温声细语。”友人说。 “我看你因成绩上升,获居高位,却还是会在人群中独行,却还是会在冬天穿薄棉,一天又一天,却还是会……我就心疼你,想要照顾你。”小巡说。 “后来有一个人对我很好,我曾在心中期望:你若是也能对我这么好,该多好啊,那样我一定会疼爱你到骨子里。那时她用我期待你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了我,我就把她当成了你。而我看你,仍然高贵冷艳,像夜空中的玫瑰星宿。我有时觉得,你应该像层层玉石回护起来的陈列台上的珍宝,高不可攀。”友人说。 “谢谢你,”小巡说,“我如今唯望你在这世上坚定站立,学有所成,志向可达,生活富裕,处境安全,妻子贤惠忠贞,儿孙孝顺良善。” “我则望你与你如今所爱之人两心相合,长长久久。望你在世上遇良善,守你温柔;遇包容,予你自由;遇尊重,成你雅洁。”友人说。 “那么,就将这份情感深藏心间,我们各自创造我们的美好人生吧。”小巡说。 友人也点头。 这天,小巡问自己心中信任的一位智慧的长者:“我想和覃航关系更进一步,请问该如何去行呢?” 长者问:“你希望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你希望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恋人?又或者说,你心目中他更接近完美的样子是怎样的?” 小巡说:“我已经全然接纳并喜欢着他的外在,我希望他内在可以更温和冷静一些,能专注沉稳一些,在他喜欢且擅长的领域取得卓越成就,发光发热,造福人类;也希望他柔韧坚强,能灵巧应对世人及环境对他的一切看法,能保持谦和、有稳步前行的力量;还希望他对婚姻忠诚,有足够的力量和意志可以守住生命的底线和原则。” “那就这样去成就他吧。”长者说,笑容和蔼可亲。 小巡明白了,她其实希望让覃航成为更好的他自己。 爬山的诺言,覃航履行了。覃航带她去爬了当地有名、也是她一直想再去的天柱山。 天柱山上有翠竹、青松,越往上越云雾缭绕,在刚出发时,小巡边走边啃一只金黄色的芒果,覃航温柔宠溺地看她啃它,甚至于金黄色的汁液涂了她满脸、满手,他也允许,只是在她吃完后,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干净脸颊和双手,她看着他,“咯咯咯”地笑,说:“我好想这样永远跟你在一起——就我们两个,又宁静又和平,满眼满心都是对方,也只有对方。” 他替她擦唇角的手暂停了一下,然后,微笑,说:“会的。” 到山顶的时候,料想她已经有些饿了,他就掏出从山脚下小摊那里买来的一只大鸡腿,是用纸袋装的,已经烤好了,表面呈油亮的橘红色,他在空地处用地上散落的干树枝生起一堆火,将鸡腿加热了,递给小巡吃。 小巡就吃了,问覃航:“那你吃什么?” 覃航笑笑,从带的包裹中取出一袋黄山烧饼,小巡看他咬开,里面露出梅干菜和五花肉丁的馅,说:“这个我小时候吃过。” 她确实吃过,是古神从外面带回给她吃的,她咬开,就看见这样的梅干菜和肉丁。她当时就很喜欢吃,怀念了许久,后来才知道这款小吃名为黄山烧饼。 黄山烧饼外观金黄,还洒了些芝麻。她小时候吃过的口感微辣。 覃航递了一块给她,她暂垂下秉鸡腿的那只手,举起接过烧饼的那只手,将烧饼送进嘴中,确是童年时的味道,就感念万分。 “我可喜欢说话算话、肯兑现承诺的人了,”吃饱喝足之后,小巡靠在覃航身上,说,“我听别人的承诺,就会产生期待,当看见别人实现承诺,我会有一种感情被珍重、别妥善保护的感觉。所以,我可喜欢你了,覃航!” 覃航心花怒放,面上笑容如已盛放的花,却只是低头沉默。 “我看你诗才了得,对此情此景可愿吟诗一首?”覃航问。 当时山间景象确实甚美,山间有流泉,小巡曾用手去探那泉水,发现比别处更清凉。天蓝,日光淡金而成文采。 “孰乘青鹿兮御今夕,云绽梨蕊兮擘金龙。芳林谧兮悄蚁心,寒泉澈兮漱丛容。”小巡吟道。 “吟得真好,”覃航夸道,“看你吟得这样好,送你这个。” 覃航从包裹里取出一盒蓝莓和一盒桑葚,也是他从山下带上来的。 “我知道你爱吃蓝莓,桑葚也甜。你吃一吃,能补充些水分。”覃航说。 “风露化恩兮得遇一人,扶立我骨兮慰我怀衷。敞阊阖与轩户兮,倾晕采而如虹。”她复又吟道。 他抱住她,喂她吃了几片话梅。 及至他们下得山来,有两位他们在当地认识的友人备好了马车,带他们回去。 他们这天爬山,第二天就准备启程同往覃航家去了。 启程的马车友人也为他们备好了,有一位友人帮他们将行李从他们的住处搬出来放到马车上,这天来陪同他们的友人更多。 小巡将自己居所中屯的上好的小食散给友人们,友人们也尽他们所有,将他们所备的美食送给覃航、小巡二人。其中有位美丽的女子送给小巡成桶的酥黄独,这位女子和她夫君曾帮助小巡结识芃洲当地的富贵商贾,让小巡在芃洲当地得以有所依凭。 昔年中秋,有一面目光亮、笑容和善的女子为小巡送来一枚玫瑰蛋黄馅月饼,小巡说好吃,女子这次来送行便备了一桶送给覃航和小巡。 还有友人为他们送来成包的花糕、花茶,花茶有玫瑰花茶、茉莉花茶、桂花茶、菊花茶等。 “我喜爱玫瑰花,我为少女时曾以饮用玫瑰花茶为喜。”在车上,小巡笑着说。 悠宁敬品名戏剧 友人们送行,直送覃航和小巡到覃航家门口。从芃洲冀兴闾及其附近到覃航家所在的福盈城,一路上都有覃航和小巡的友人,他们可以到友人家中歇脚,但他们每到一处总自己找客栈。唯有到一处,天色甚晚,有个他们都熟识且他们都信得过的友人找到他们,再三央他们到自己舍下留宿一夜,友人说他和他的家人已经为覃航、小巡收拾好了房间,床铺已经铺设好了,屋内也燃上了他们都喜爱的栀子香味的香料。 在他们房间的柜台上,女子所用的口脂、男女共用的香露、镜鉴、栉等都已备齐了。 此外,还有一整个柜子,柜子上摆放着好看精美的陶瓷杯盏,供他们使用,他们若是喜爱,归去时可以将喜爱的都带回家。 且已经为他们备好了晚餐,是黄焖鸡,现还在锅中焖着呢,以保证他们去时可以吃上热食。还有空心菜、黄花菜、豆腐已经洗好了,他们到达之后可以现炒这几样素菜。大酱是家中酿的,他们可以佐着下饭吃。 覃航和小巡这才随这位友人到了他的居所中。 及至进了友人的家门,友人首先就为覃航、小巡清理干净餐桌,请他们上座,他们谦而坐在背对着门的位置。 友人从铁锅中为他们盛上一满盆黄焖鸡,摆到他们面前,又及时亲自下厨,为他们炒那三样素菜,很快,也摆到了他们眼前。 覃航、小巡再三请主人及其家人一起上桌共享美味,尽管主人说自己和家人在会他们之前已经用过晚宴了,还是在桌边坐下和他们共飨。 主人家更为他们端上一盘自家腌的咸鸭蛋,已经对半切开摆在盘中,小巡看着蛋黄嵌在蛋白中,感觉宛如金镶玉,她用筷子头粘了一些蛋黄到嘴中品尝,说:“油而不腻,咸而适中,相信佐白粥一定很好吃。” 覃航就看着她抿唇而笑,他知道她喜爱咸蛋黄配白米粥。 主人说:“正好,我们家腌的有得多,我们为你装一罐,好让你带回去品尝。” 晚餐大家欢欢喜喜地食用完成,覃航和小巡一起来到主人为他们准备的居室。 主人说:“还有一间备用居室,倘若你们重看礼节的话,可以由覃航到备用居室来。我们是相信你们的清白自守的。” 覃航和小巡选择夜间分开居住,但在明月如珠悬在如海的夜空,人们当安歇时,他们到对方的居室中拜访过彼此。 “我想,今晚我一定会梦见你的。”分别前,小巡对覃航说。 “那将一定是个美梦。”覃航祝福道。 第二天一早,小巡兴高采烈地来找覃航,兴冲冲地对他说:“你说得对,我真的做了个美梦。” “梦见什么了?”覃航问。 “我梦见……”小巡待说。 “等一等,”覃航说,“早起露新,梦语宜迟。” 他们就先洗漱,他们在主人家后院高高竖起的一块方形青石上蹲着清理牙齿,青石在一条水渠旁边,水渠边盛放着一丛丛雏菊花,按现代的科学研究来说,雏菊花属于菊科,其外面的一圈白色花瓣是花,被称为舌状花,舌状花围住的一攒金色被称为“蕊”的也是花,被称为管状花。所以一朵菊花实则是一丛花序。如那一朵整个向阳的向日葵也是一群花团结聚合而成的一个大花序。 他们清理牙齿的水落进渠中,又随渠中的水流去。 他们洗脸,主人为他们提供了两个新毛巾,尽管他们连连说他们的行李中都已带了,主人仍然供给他们。主人家给小巡的是一条红色毛巾,一头绣着一对鸳鸯;给覃航的是一条金色毛巾,一头绣着双龙戏珠。 早餐主人为他们备的是蔬菜瘦肉粥,蔬菜有油菜片、有萝卜丝,肉是肉沫,还为他们摆上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仍然有一盘对半切开的咸鸭蛋。此外,还有用陶瓷马罐为他们煨好的一罐老母鸡汤,鸡皮嫩黄,鸡肉鲜白,汤汁表面上可见圈圈金黄色油点。还有一碟炒好的橄榄菜。 陪伴覃航、小巡同行,从芃洲到此的两个友人也住在这家,与他们一同吃食、起居。 享用过早餐之后,覃航、小巡和同行的友人就拟出发了。 他们带上主人家所赠的厚礼启程了,凡馈赠覃航、小巡的礼物,主人家给陪行他们的友人也有相同的份量。 他们到了距福盈闾更近的烟江闾,在那里,他们说什么也低调而行,早早地到了,早早地寻了下榻之处,自行点了几个朴素的小菜,唯给同行的友人多点了一盘红烧牛肉、一盘烤鸭,都是他们按友人的口味点的。 他们在当地的友人风闻他们至此的消息,探访到他们的住处,为他们送来自家包的、蒸好的饺子,有青菜肉馅的,也有芹菜肉馅的,还有韭菜鸡蛋馅的。 在饺子之外,还有一包茶叶蛋。覃航和小巡喜笑颜开。 烟江闾缥缈高楼矗立江畔,烟雾缭绕如伫云端,平江如镜,江上偶有青荷红莲点缀辉映。 红蓼绿芰,延绵绵江风;灰鸥白鹭,临漠漠沙汀。 风月驭来,万境齐开;丽日飞彩,百色咸喧。 覃航和小巡离开烟江闾的时候,他们在此地的友人和此地的许多居民们弹琴歌唱送他们起行,人们围绕着覃航和小巡的车舆抛撒紫红色花瓣,送他们当地特色——红绳穿起的桃核箩——寓意着祝福和护佑,多送了他们几个,是为他们将来的孩子准备的。 从烟江闾出发,再经过钟一闾就能到覃航的家乡福盈闾了。 他们到钟一闾的时候仍然选择低调,甚至双双都戴上了面纱,覃航戴黑色面纱,小巡戴白色面纱。 在这里,人们打听得他们的故乡、他们所从来之地,他们个人的口味爱好,就将菜肴换成他们喜爱或能适应的口味。 譬如小巡自小爱吃放糖的豆腐脑,也可以接受加了木耳及由一种淡褐色液体浸泡的咸口味的豆腐脑,但在有多种食物可以选择的情况下,她会选择其它更合口味的食物果腹。 当地人了解到她所来之地的俗常,就特为她捧上一碗纯白色的、浸泡着少许淡青色微微发黄的原味豆腐脑,同时送上一罐白糖在旁边,任她品味自己喜爱的口味。 再譬如,她一直怀念少时在某地吃过的带些甜味的回锅肉,她记得,钟一闾的人为她捧上的回锅肉里也有那样熟悉的甜味,而且肉片更大、更多。她颇觉感动。 她安静地吃过一餐饭后,店中的老板娘说:“来,我送你一杯凉水。”就送了她一杯。 还有胡辣汤,却是这地方的人赠给她品尝的新鲜口味的美食。 溟崖定候誓诺果 “哈哈哈,那时候我一直睡着,他一直在我旁边,时不时喊我两声,我后来醒了,就信赖他,跟定他了,因为我信他等我那么久,是我所感到可靠的,我知道期间也有其他人来过,但唯有他唤我到醒。”小巡和覃航的母亲谈起自己和覃航的恋爱故事时说道。 覃航的母亲说:“待你到我家来,我一定将你当亲生女儿看待,虽然我只有覃航这一个儿子,但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女儿。” 小巡低头,面红如桃花,谦逊道:“我实在有幸,能遇您这番良言。” 那天,覃航的父母都对小巡很是满意,覃航的父亲说:“小巡姑娘举止得体,言辞恭敬,航儿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覃航的母亲说:“还有更妙的呢,这女子懂得雅音,能带我听懂乐声的高低起伏,明暗虚实。” “哦?这么说,确儿你是跟小巡姑娘学得乐曲知识了?”覃航的父亲看着覃航的母亲,满怀爱意地问道。 “是啊!我学会了雅士奏乐,奏出的乐音有几种表现方式,一种是直接模仿所要表现的内容的声音,如着名古典乐曲《百鸟朝凤》,一种是间接表达,还有一种是通过引发联想来表现。”确儿欢快地说。 覃航、小巡开心地看着他们,温馨地相视一笑。 后来,晚间,在一棵散发着好闻香味的紫色丁香树下,覃航、小巡看着覃航父亲、覃航母亲相并坐在丁香树下的秋千上,确儿头靠在覃航父亲肩上,说:“你肩膀上肉比昨天多,以后得少吃些!” 覃航父亲说:“那是你脸上的肉比昨天多了!” 当时,覃航、小巡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也是这样的相视而笑,不过,他们随后就手牵着手,转身向丁香树后的草地上走去,那草地上种着一株株的杜鹃花, 他们边走边抬头看天上璀璨的金色星星,心意流通,面带喜色。 “那年有一天,我肚子疼,半夜出冷汗没力气,覃航硬是将我从我的居所抱到附近上好的病坊,当时,春才初至,冬尚栖迟,地上还有积存的薄雪,朔风鼓起道旁积雪的时候像汹涌起来的海浪。他便是在这样的地面上抱着我前行,即使天还是黑的。”后来有天阳光明媚的时候,小巡再次和覃航母亲在庭院中磕边果吃的时候,小巡对覃航母亲说。 覃航父母家的庭院中种着一盆石竹花,还有一架开胭脂红花的羽叶茑萝。 “你肚子疼?这以后可得好好调养。我了解到你在故乡时每早晨都喝粥,我看以后是得这么来为好。”覃航母亲确儿说。 小巡笑,说:“他冒着风雪将我抱到病坊门口,背对着风来处,将我护在温暖的胸怀里。直到天微亮,病坊开门。见病坊门是锁着的,就将我抱到病坊旁边已经开张的食店中,他为我买来烤红薯,让我可以捂着热手与腹部,还可以啃着吃,还为我向店家打来糖水,因我说我想尝些甜的。” “哎哟,糖我家可有好多啊,客厅桌上还有一袋饴糖呢。烤红薯,我们也可以烤来给你吃。”覃航母亲说。 “我若真有幸得以侍立在你们面前,定当好好孝敬您二老。”小巡说。 “我的好女儿,你做我们的女儿,自是独此一个的明珠珍宝,我们当金尊玉贵地养着才是。”覃航母亲亲切道。 “我愿为您们侍女,照料您们一世安康。”小巡诚恳道。 第二天一早,覃航母亲果然就为小巡煲了粥,是红薯白米粥,也为小巡烤了两个红薯,包括她自己在内,家中一人一个烤红薯,然小巡有两个。 吃过早饭之后,覃航母亲带小巡去福盈闾最繁华的街市上,要给她采买华丽的新衣裳。 覃航母亲给小巡买了一件金纱衣裙,衣两袖上挂着金丝链,链上垂挂着数颗叶子形金片,还买了一件孔雀样衣裙,淡绿色裙尾上用针线绣了一圈孔雀翎,针法细腻精巧,远望去,像真的孔雀尾。这一套衣裙披衫是松青色,整体衬显得人像孔雀般高贵优雅。 那天晚上,覃航母亲仍在小巡房中与她说话。 小巡慨叹许多岁月走过,曾经诸多的朋友面临了分别,却还有一些始终陪在身边,比如那一路送覃航和她到这里的两个朋友。 覃航母亲说:“我也有一些自幼时始就陪伴在身边的朋友,至今仍常常联系,比如有一个女子,初见时她在一群人中安静坐着,众人说话时,她笑着与人说两句,却早早离去。有人成亲,早早告知于众人,我独见她默默完成自己的事。我便高看她。” 小巡说:“我也曾与一群人结识,但却选择远离了其中几个。我心亦感愧疚难安。” 覃航母亲说:“你有权选择和谁交朋友,你有权考虑自己的感受,然后选择和那些给你带来好的感受的人交朋友。” 小巡说:“我确实想保护自己,我也确实欣赏那喜沉默、勤勉肯办事的人,还有那本分端庄的人。” 覃航母亲说:“这就对了,这份天然的喜欢才是宝贵。你可以珍惜这样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互相照亮对方的生命。” 小巡说,有些羞涩的样子:“我还喜欢那对我好的人。” 覃航母亲说:“这更对了,喜欢那对我们好的人既是肯定对方的好心善行,也是对我们身上美好品质的认可。” 小巡抬头感激地看着她,说:“谢谢您。” 当时覃航母亲为小巡室内摆放了一盆茉莉花,茉莉色白,芬芳馥郁,与小巡如雪容颜和清亮眼眸相辉映。 覃航母亲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你先好好坐着,我去给你取些油味糍来。” 及至取了来,覃航母亲又对她说:“有些人帮助了你,就默默退身到了暗处,有些人帮助了你,四处宣扬说道,又到你面前夸耀,对那到你面前夸耀的人,问其想要什么,给足对方,且多多地给,多转身注目那些帮过你又默默退身的人,他们是真心帮你,又爱你的人,他们帮助你,唯看你变得更好就心满意足。” 小巡吃到的油味糍里面加了腊肠、鸡蛋、猪肉和蔬菜。 盟约信真眉笑朗 第二天一早,小巡卯时就起来,到厨房中帮覃航母亲清洗丝瓜,覃航母亲来到厨房,看见了,赶紧说:“我的宝贝,这许早你该在床上躺着,多歇歇。我盼你将这当自己家才好。” 小巡将已清洗好的丝瓜放到褐色的藤编篮子里,篮子外有一圈白色八面纸,纸上绘了梅兰菊竹的图案。 小巡撒娇道:“我想帮帮伯母嘛。” 覃航母亲说:“好,你愿怎样来就怎样来。”说罢,出去另一间屋子里取皮蛋了。 这时,覃航来到厨房中,从后面抱住小巡,对小巡说:“小巡,我发现我好喜欢你。” 小巡羞赧,说:“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说好不好?” 覃航说:“好,在我母亲旁边也可以说,我母亲知道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小巡说。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当覃航母亲再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各自在做自己的事了,小巡已经在案板上剁好了肉馅,覃航在碗里打好了鸡蛋。 覃航母亲接过覃航手中装着蛋液的碗,夸奖道:“航儿真好,我正可以做一盘丝瓜炒鸡蛋。”看着小巡备好的肉馅,赞扬道:“小巡真棒!怎么知道我上午想包些饺子?” 小巡眼睛亮了,欢欣鼓舞道:“我也正想包些饺子呢!” 她们就为这样的默契而欣喜。 这天,覃航、小巡他们的早餐就是皮蛋瘦肉粥,加上一盘丝瓜炒鸡蛋和一盘炒韭黄。 上午的时候,覃航就带小巡到附近的松林中待着,他们招呼了些在福盈闾的友人们,他们一起在松林中的空地上铺上一面大毯子,在毯子上堆放起许多小食,并在其上共同玩纸牌,欢笑且惬意。 他们吃的小食有话梅、猪肉脯、果干、糕点。 那天上午,有一个小女孩过来,对小巡说:“姐姐,我很喜欢您,想送您吃这个。” 她拿给小巡两个粽子,粽子还是热的。 小巡打开一个吃,发现是蛋黄肉粽,就十分欣喜。 她对小女孩说:“在芸阳街市,有一个老伯伯卖的粽子特别好吃,他卖的粽子有蛋黄肉馅的,有金丝蜜枣味的、有芝麻腊肉味的、有芝麻糖味的,你还可以跟他定制,说你想吃一个什么口味的粽子,凡可行的,他都会给你做出来。比方说,百合莲子味的,他就会设法做出来,且做得特别好吃。记住了,在芸阳市,是一个姓毕的老伯伯,招牌是毕之粽。” 女孩就开心地跑跳着去了。 中午小巡吃的是抽油葫芦丝豆腐花拌面,是覃航母亲为一家人准备的,覃航母亲给每一个上桌用餐的成员都用一个大瓷盆,装上满满的面条,小巡已觉来覃航家后自己身上的肉已多了起来,每一餐都能饱足有余。 覃航母亲还为小巡专门准备了一盘蒸肉,是特别用一个灰黄色的陶碗蒸成的。 小巡十分感动,想到初来时,她曾听得覃航在厨房中告诉他的母亲小巡爱吃粉蒸肉,可是此地买不到如小巡故乡那般的蒸肉粉,所以这盘蒸肉是用金针菇做垫料蒸成的,蒸得软糯鲜滑,油亮软嫩。 小巡能感受到覃航母亲的用心。 蒸肉外,还有一盘三杯鸡,一盘炒茭白。 吃过午餐过后,覃航和小巡一起探访闾中一位独居的女子,到那女子家,敲开女子家已蒙灰的木门,他们发现室内光线黯淡。他们找到那位女子,发现那女子面色苍白,孤零零坐在窗前有光处的一张竹椅上。 女子见有人来,眼中闪过一瞬喜光,她试着站起来,并为此做出了努力。 小巡带了一个木匣子来,女子征得小巡同意后,看了一下木匣中的物件,随后,小巡就为女子妆扮起来。覃航则为女子买来豆浆和馅饼,做她的食物。 小巡为女子画黛眉,傅铅粉,涂口脂。对女子说:“你容貌细白而娟,适合檀口。” 为女子装扮完成,女子说自己有一套大红色华服,想今天穿上,就去里间穿上,小巡帮她系好带子。 女子出来,说此服华丽,望有人陪穿同样华丽的服装才肯出门。 小巡和覃航就都回去,皆换上了华服,覃航一身黑色华服,小巡一身紫色华服,再来之前,小巡也为自己特别装扮了一番,头上鸦色发髻上别上了玉钗。她为自己描黄黛色眉,傅厚铅粉——因为希望自己更白一些,她为自己点绛唇——因她喜爱这颜色,且望自己看起来更明艳有活力。 她将自己新买的假发片交给覃航,让覃航戴上试试看效果。 这样,她来到女子的住所,和女子一起从居室中走出来,昂首挺胸地前行,她们的华服在一众穿着素朴衣服的女子之间引起注目,她们听得众人赞叹她们:“她们是何许人也?如此雍容华贵!那穿紫衣的温柔端雅,那穿红衣的妩媚婀娜。” 她们行到一个慷慨的女子的居所前,女子捧给她们一些枣夹核桃来吃。 小巡和女子回到居所,覃航在小巡和女子一齐出门后很快就被喊去参加一场典礼,他在那场典礼上发表讲话,获掌声与荣誉。 完成典礼,这时也很快来到小巡旁边。 在女子居所,覃航帮小巡一起清理室内卫生。 再回到家中,覃航和小巡换上常服,他们先各自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当时天还亮。 当时,小巡观察周围的空间,乃知道自己躺的红色褥单上两头各绣有一行鸳鸯,关上门窗之后,室内有些昏黄——也或许是时近黄昏的缘故。 她发现床边圆形玛瑙小茶几上放着一盘剥好的菱角和一盘剥好的莲子,皆白似玉颗。 她感到自己何其幸福且安适,就起身,开始给在橙枫地的古神写信,她在信上问古神安,说自己境遇好,写下几样美食的食谱,让古神可以照着做来吃,也尝尝新口味的美食。 她先在街市特别找到一家卖狮子头的,用白面将狮子头雕琢得栩栩如生,用油炸得金黄酥脆,出锅凛然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在你面前。 这狮子头的做法颇有古法,小巡对制作人很是敬仰,对成品也很是喜爱。 她将这狮子头的做法记了下来,并画上了记忆中那狮子头的样子。 她将这些寄给了古神,并宣扬了古神的好,希望古神能欢喜永久,屹立轩昂。 稳流粼粼鲤欣愉 “覃航,我选择你作为我的伴侣,你是我选择的伴侣。我很珍惜你。”小巡对覃航说,欢欣快乐地趴在她的床上,晃动着竖起来的双腿。 “我也珍惜你,因为我也选择了你,你也是我选择的这世上只此一个的珍宝。”覃航喜慰地说。 覃航为小巡收拾房间。 那天,覃航父母带着覃航、小巡去看望覃航父亲的父母,覃航的祖母见到仙浅,神情淡漠了下来,她对仙浅说:“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我会允许你安静地待在一处,会允许你在我家中做你喜欢的事,看,那家中的器具,你若想摆弄,就可以去尽情地使用,我会允许你健康正常地成长,尊重你的需求,因为我也是这样爱我自己的。” “我真欢喜听您说尊重我需求这句话,因我感觉我可以做我自己。”小巡说。 “当然,你可以做你自己。我的情感是我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我再喜欢你,也懂得适可而止,给你独立的空间和自由,因为你也是独立的、有你的思想、智慧和情感的个体,你有你自己的情感,你有你自己的喜恶和选择。”覃航祖母说。 “我确实希望可以追寻我的人生目标,过一个我梦想中的美好生活。”小巡说。 “你确实可以,我知道。”覃航祖母说。 “我确实可以。”小巡坚定地给自己打气。 “我所收到的爱是全然奉献的爱,是爱我的人用爱编织成毯子,让我走得舒适,让我升高,凡事过问我的需求,全然祝我成好,所以我也以这样的爱爱你,我愿你在我面前畅所欲言,做最真实的你。”覃航祖母说。 “我喜欢那我被保护得很好、被稳定托住的感觉,我可以专心致志做自己喜欢的事,将我所做的工作做精做好,造福人类。在我工作发觉周围寂静时,回头,能看到我身边人和平温柔的笑脸,能看到大家在保护着我和我的成果。”小巡说。 “你当然如此,”覃航祖母眼睛亮了,欣赏说,“我一眼就看出你与众不同,是难得的人才,你来我家中,是我家的福分!” “我还想去一个更好的事业处所,我憧憬着在那里环境中洋溢着谦和、友善、追寻真理、敬重智慧、景仰美德的氛围。”小巡说。 “我乐见你振翅高飞。”覃航祖母说。 “我想交更多的好朋友,志同道合、互相扶持,朋友之间坚守着忠诚,维系着友好关心。要紧的是,朋友之间懂得互相尊重,最会维持一段长久、深厚的友谊……”小巡说。 “当然,我也喜欢与志同道合、乐于扶持、忠诚友好、会尊重我的人交朋友,”覃航祖母说。 小巡就心满意足,与覃航祖母道别,去覃航祖母为她准备的房间里。她刚好在房间里看见了覃航。 她就依偎在覃航身边,头靠在覃航肩上。 覃航当时坐在房间的红木椅上,红木椅上垫了粉红色的靠垫。 “覃航,你很厉害,你能挣许多银两,我却只会洗衣做饭,还喜欢躺在床上看些坊间见闻,喜欢与人谈说一些我觉得好玩的事。你也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小巡问。 “当然,我们成为伴侣后,我希望可以将你养在家中,我希望我可以挣得许多银两,只要回家看到你开心的笑脸,看到你为我们的家亮起的橘黄色的灯光,我就会刚到很有力量,我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因为我会相信有个人永远陪伴我,在背后默默支持我,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做的一切,若能让一个人喜笑颜开,过上更好的生活,成长提升,成为更好的自己,也有意义。”覃航说。 “我爱你覃航。我想为你将衣服洗得干净发亮,想为你做可口的饭菜,等你回来吃,想每天晚上为你叠好被子,铺好床,躺在床上等你归来。想在白天的时候,准备丰富多样的饭菜装到饭盒里,趁热送到你工作的地方,等你夸我。”小巡憧憬地说。 “我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会一脸骄傲地跟我周围的人说:‘看,这是我的妻子,她是这世界上最贤惠的女子,是我心上的珠宝。’我跟我的朋友这么说,跟我的同事这么说,跟陌生人也会这么说。”覃航说。 “我配得吗?”小巡低头问,身子蜷缩成一团,如在风中攒聚成一团微微摇曳的娇美柔软的雏菊花。 “当然,”覃航抱住她,认真地说,“你当然配得!你配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我爱你!”覃航亲吻着她的头发,说。 那天晚上,小巡在餐桌上吃到了清炒藕片,她想起曾经听一位师长说过:“男不离韭,女不离藕。”她就喜欢藕这味菜,如今吃到了,更是欢喜。 还吃到了毛豆炒鸡块、鸡毛菜菜肉丸汤,黄酒小炒肉,韭菜炒鸡蛋,干锅土豆片。 饭后,覃航祖母更为小巡端来牛轧糖和豆粥,小巡和覃航一起吃了喝了。 那天晚上,小巡站在窗前看星星,听风,想心事,覃航蹑手蹑脚地走来,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小巡立刻在他怀中转身,面对面与他拥抱。 当时他们在二楼上,可以看见金色月亮照在大片竹海上方,从青竹修长叶片上反射片片金光。他们耳中可听得竹涛阵阵,鼻中可嗅得晚露芬芳,是糅合了泥土、花瓣、叶汁与动物美梦的芬芳。 他们彼此倾吐宛转情语,抱了一会儿,至两人身上都有些微微发热,才分开。夜间,小巡用洒浸了紫红色玫瑰花瓣的热水沐浴身子,覃航回到自己房中,则喝了些清心安神的金丝皇菊大枣茶。 第二天早晨,小巡早餐食用了白米绿豆粥,吃的菜有干锅芸豆、炒腊肠、炒口蘑、大蒜叶炒腊肉片。 饭后,覃航母亲为小巡端来茯苓饼和红豆浆。 晚上,小巡吃的小食是桂圆干、蜜枣、雪花酥,喝的饮品是冬瓜枸杞汤。 她白天行到一个园中,走到桥上,看见杨柳枝为木桥上方遮挡一片荫凉,月季花为桥头两边铺上几团红绒,就手执着绘有牡丹与黄莺,题有“黄莺啼春煦,牡丹照日荣”的诗句的团扇来到桥上,忽遇一只野猪从对面速奔而来,她正愣住时,一个黑影飞窜而来,一双手抱住她,将她携到附近的高树上,站定了,看那野猪仍旧往前快驰而去,有几个人拿着套索、长柄刀、木棍等骑着马绕过木桥,分两拨从桥两边的空地处追那野彘而去,若人马速度快的话,可以将野猪合围抓捕起来。 壁上黧龙逸翩去 小巡看身边的人,是一个身材高挑、精瘦的女子,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束,用红绒带绑得紧紧的,脚上踏着黑色的靴子,腰带紧束着,看起来英姿飒爽,脸上扬起逍遥自由生活所陶养出来的自信笑意。 小巡认得这女子,这女子是小巡在长宁闾认识的一名女侠客,曾经小巡初到长宁闾时,将随身携带的一袋桃子放在下榻客栈的桌上,转头收拾屋子,回头看见桌上的桃子不见了,再往窗那边看,就看见打开的窗口飞去这女子黑色的身影,她还看见,女子的手臂上挂着她的包裹。 她顿时急迫慌乱,备感痛苦,大喊:“你将我的桃子还给我!那是我的!那是我在此地存活进步的全部食粮!你的家乡也有桃树,你可以吃你家树上结的桃子,你也可以自己种桃树,吃自己种的树上的收成,也可以去山林野地中找那野生的,但将我的还给我!” 她当时为那桃子的事心怀恐惧、忧虑,因为想到往后生活的吃食就发愁,她喜欢屯粮,看身边所需用的一切充充足足的,就安心满意。 但实际上,在后来的岁月中,有她在长宁闾的朋友给她送来黄桃、橙子、葡萄、香蕉、苹果等美食,还有塞给她绿豆糕、烤肉饭的。 她渐渐地看到,自己可以通过教给当地孩子自己会的知识,比如异域语言,比如算学来获得维生的食物。如她曾经应邀去一户人家中,为那家的女儿讲授鸟兽草木之学,那位接她过去的夫人就给她石榴、荔枝、西瓜吃。 夫人还留小巡吃饭,小巡说自己已准备好回去吃些已有的食物,夫人就将自己已准备好的饭食装了一盒,将盒子放在有着好看的如意纹的红色布包里,将包给小巡,让小巡带回去吃。 那盒里有千层饼,有蛋炒饭,有一些蒸茄子泥,还有一些糖炒板栗。小巡回去就得以美餐一顿。 夫人家中暂时唯其与女儿同住,夫人就留小巡在其家中一同住下,每天三餐的饭都予供给。小巡仍要回自己住处,为女孩授课以食其饭食为满足。这样,她从夫人家得食物维生有一年之久,她望着小女孩学识丰富、谈吐高雅,越发有贵气起来,就心中高兴欣慰。 当初小巡在桃子一事上宽容了女侠客,今日竟蒙女侠客救得自己一命,小巡一时颇为感慨。 女侠客将小巡平安带到地上,冲她明媚一笑,爽朗说:“我第一眼见你就很喜欢你,现在见你比那时更美丽端雅,更喜欢了!” 小巡唯记今日今时之恩遇快意,心中将往事释怀,便笑着对女侠客说:“今日多谢您搭救之恩,小女子在此特特邀请大侠您到我所爱之人亲人舍下休憩片时,可否?” 女侠客欣然同意。至覃航祖父母家中,女侠客对小巡及陪伴她身旁的覃航说:“我今天在你们眼中是侠客,在江湖人士眼中也是如此。当我要多多感谢小巡姑娘!” 小巡为她取来一杯加了美人蕉蜜的牛乳,一些桃酥,还有装有清水的茶壶、茶杯。 “此话怎讲?”覃航好奇地问。 “哈哈哈,”女侠客开怀大笑,说,“我初见小巡姑娘是在孟夏时,盗了她一袋桃子去,当时我在江湖上的名声正符合我的行径——我被江湖人称为女大盗。” 覃航、小巡点头,耐心地聆听。 “我盗了小巡姑娘的桃子,是第一次被完全宽恕的经历,以前,我或者遭到詈骂,或者被抓去见官,也曾被人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追了上十里。遇见小巡姑娘的放过之后,我开始改过自新。我想起小巡姑娘在窗口对我说的那番话,就收心踏实了起来。”女侠客说。 小巡、覃航对视一眼,眼中似闪烁清泉。二人都欣慰地笑了。 “我有了廉耻之心,躲到山林野地之中,寻山野中的果实吃,更注重自己用心栽种、培育,以一颗坚实的耐心耕耘地土,生活也就有了保障,我就转而开始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了。”女子又说。 小巡说:“我愿你早日觅得佳配,生活稳定幸福下来才好。” 女子含笑看向小巡,眉眼温柔,语声和缓,说:“我还曾回去看过你,我乔装打扮,穿一身红衣,衣上绣满翻飞的白蝴蝶,在人群中与你擦肩而过……” 这时,有一女子来到他们门前,喊道:“小巡,快来呀,集会开始了!” 小巡见是邻家一个女孩,她常会唤小巡去集会,若附近有其他新奇有趣的活动,也会喊小巡一起去。 曾经在杨柳泮,有一个英俊年轻的少年同她们说话,小巡随口夸了一句,邻家女孩也紧接着夸了一句。 再早些时候,有个曾关照过小巡的女子在众人中说话,小巡喜欢那女子说的,亦夸赞了对方一句,邻家女孩亦紧接着夸了一句。 更早些时候,小巡夸奖一人,也听得邻家女孩跟在自己后面夸奖。 她曾和邻家女孩一起在集市上看皮影戏,她将在戏落幕前回去时喊女孩一声,说自己就要回去了,女孩睁大了眼睛,立刻起身,欣快地说:“我跟小巡一起回去!” 她们就一起回去,与夜月婵娟同行。 小巡答复知道了,对邻家女孩说:“我太高兴你肯来喊我了,你可以请你稍等我一下吗?我随后就来。” 邻家女孩说:“当然可以了,我愿意帮助小巡获得快乐,当然是愿意小巡在她自己的意愿里自由地安排她的时间啊。” 女侠客问到覃航对小巡怎样,小巡骄傲且幸福地说:“他曾经兴建一个积善堂,让我在其中管理,他安心地做他的工作,全然放心地将那积善堂交给我,我在其中研究草药,收养孤儿,布施义粥,组织在积善堂中工作的人去探访这地方贫病孤苦的老人家,他都允许支持,给我充足的自由。” 女侠客面带祝福的悦色喝下小巡为她端来的热水。 双肯利他两全贵 小巡在探访另一个地方的积善堂时,曾接受过那家善人提供的食物,有花卷、有肉包子、有白米粥、有东坡肉、有芽菜。 她在那里一个房间的床上躺了一会儿,有个头发银白的老夫人夸她聪明伶俐、漂亮娇美。 老夫人跟她聊起自己的家人,又以柔和的话鼓励小巡前路可期。 小巡又拜访了一个地方的积善堂,在这个地方,原本的管理者去了另一个地方,由常来那里的一个妇人接待他们,小巡看妇人接待自己及其他来此的男女老少有满面笑意,就知她心中乐意,就甚为嘉赏。 小巡注意到来这里的多为少年人,看着积善堂善待他们,就心中喜悦。 小巡在其中说话,有个少年人就支持她,喜欢听她说话,常将食物堆放在她面前。 那家积善堂的人馈赠了小巡数条毛巾,让小巡带回去用。 那个接待她的妇人,更是赠给她两条腰带,有一条是金色的,腰带一侧挂着一颗带红穗的金铃铛。夫人早上说赠给她,中午就送到她手上了。 小巡还从妇人的女儿那里借了一本书来看。 小巡回到覃航帮她建起的积善堂,心中颇有所得,积善堂中的工作者和当时在堂中吃饭的人们都在看见她回来时面露喜色。 有个工作者立刻从后厨给她捧过来一碗茴香肉馅小馄饨,同时有个工作者给她捧来一盘五香烤羊肉。小馄饨里放了她爱吃的芫荽和一些酸豆角。 小巡看着在积善堂中吃饭的人们,温柔说:“尽他们先吃吧。” 就等众人吃饱喝足了,才将后厨里有余的食物取着吃了。有个穿白衣的工作人员与她一同吃那有余的食物,她就感到慰藉和称赏。 小巡在积善堂中落脚了一阵子,就去到一个荆棘丛生的僻野之地,去看望那里的居民,因为有个人来找她,说他们希望走出荆棘之地,到繁荣富庶之处。 小巡到那里,见有一人,甚是丰肥高大,不料,他一见小巡就掩面而哭,泪从指缝中流出,说:“我们世世代代居于此处,冀求富贵,却长久与荆棘为伴,到底该怎么办?” 小巡见周围侍立的人表情黯郁,身形僵直,就说:“你们当多积德行善,善待身边的人,善待大自然的生灵,对鸟兽虫鱼如此,甚至对一花、一草、一木也当存怜恤珍爱的心。就从彼此相爱开始吧,你们尝试着互相信任。如此时间久后,相信荆棘会变得柔软,花草繁茂起来,地的出产增多,你们也会富庶起来。” 他们听了小巡的话,脸上神情都松动了,都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光,嘴巴微张着。 他们转头看身边的人,像看见久违重逢的老友,都喜悦起来,小巡笑道:“请大家就从给身边的人一个拥抱开始吧!” 他们照做了,就使得欢畅的气氛在室内流淌开来。 坐着的那人手指上的眼泪也干了,从指缝中露出略有惊疑的眼睛来,有站着的人活泼勇敢的就过去拥抱了坐着的那个人,坐着的那个人眼睛也亮出了喜色泽,开心像蝴蝶扇动着翅膀从他眼睛中溢出来。他们欢呼雀跃,抱成一团,因为体验到小巡话语的美好。 他们将小巡的话奉为圭臬,悉心照做,小巡在那里住的时光,他们但凡处理荆棘杂草的事都会先行问过小巡。 一段时间后,果然从他们所种的地里长出了饱满如玉的禾稼,荆棘渐稀,有芙蓉长出,丰肥人身形渐消,更加端庄儒雅,随和有礼。原先羸弱之人却生出好肉,面上有了红润的光彩。 小巡回去时,初来时为首的那个丰肥人——现在已经身形匀称、挺立自信了,送了小巡一大箱金银珠宝,他派遣民中八个强壮英俊的少年人送小巡回去。他及其他居民更送了小巡许多当地出产中颇有特色的以及当地有智慧人曾经发明出来的特色美食。 当地的首领说:“往后我们都要砥砺行善,行事公义,我已经知道,我们若如此行,即便留在此地,也可以富饶欢乐。我已经知道,有爱的地方才是桃源。” 小巡听那首领说此良言,心中称赏,就赠他上万册经史子集,让他可以传给那地的民众阅读学习。 她将金银珠宝赠给沿途有需要的人,就这样带着满车食物回去了。 在途中她布散金银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拉住了她,小男孩有着圆嘟嘟的肉脸,拿着一束有些残损的五彩缤纷的花下撇着嘴唇,委屈巴巴地说:“适才你的马车经过,踩坏了我的花。” 小巡就怜悯同情他,一挥手,将那束花复原了,又给他一颗明晃晃的金锞,说:“你可用它买来花种,栽养更多美丽的花,也可以直接买来你心仪的花,装扮在家中。” 男孩却摇摇头,说:“我不要这金锞,我要长大之后娶你为妻。” 小巡笑了,是明亮清澈的笑,她对男孩说:“你的良配在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孩中呢,耐心等候,到她与你相遇的时候,你可全心对她好。” 那时,刚好有个女孩,扎着两只麻花辫,穿着粉红色衣裙,手上拿着一个有着红、黄、蓝、绿四样颜色的闪光的风车蹦蹦跳跳地从马车旁经过,小女孩举着风车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用红绳挂着一个金铃铛,发出清脆的鸣响,粉红色衣裙上绣着白色小花,跑去时留下一阵香风。 小男孩一看见她便拿着手中的花追了过去。 小巡站在原处,欣慰地望着他们,眼中带有祝福的笑意。 当时她穿着湖色裙子,腰间玉佩带着金流苏,玉佩还是覃航赠她的那块。 积善堂小巡回到积善堂,刚好遇见覃航也在,覃航当天来看望她了。她看见覃航的表情有些严肃,就上去抱住他。 覃航面色缓释,给她提起一串红灯笼,红灯笼上有红剪纸,剪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覃航只是在她耳边轻轻说:“你开心就好。” 当时,他们在小巡在积善堂的房间中 喜与高人论正道 当时,他们在小巡在积善堂中的房间中。 看着那串红灯笼,小巡就想起了小时候在橙枫地,跟在古神身边,每年春节古神都会送她一盏发光的红灯笼,新年是什么生肖年,那盏红灯笼就是什么生肖的样式。 很快,又一个人来找到小巡的积善堂,那人对小巡说:“我们那处啊,希望过上满有安全感与信任感的生活。我闻有个地方,那里的人将东西放在一个石头上,过三天来取,那东西还在。” 这时,覃航走出来,对来人说:“我跟你过去。”他让小巡仍旧待在积善堂中。 小巡站在门口,看着覃航穿着黑袍撑着伞行去的身影,觉得有一根柱子撑起了天。 她施散银子,恳请两个在积善堂中工作的人陪覃航同去,那两人将银子仍旧还给小巡,心甘情愿地撑伞追寻覃航去了。 小巡转身回头,有个女子伸手为她披上一件棕色的大衣,她是自愿来小巡的积善堂中帮助小巡的。 小巡说:“我在积善堂中会自己做些包子、馄饨、饺子、花卷、面条给大家吃,您来帮助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吃,我还会给您街市上所能出的最高的工钱,若做得好的话,还会额外给您奖赏。” 女子说:“我真的很开心能遇见您,我真的很庆幸能来到这里!我真的希望您能平平安安,一生都欢欢喜喜!” 小巡对女子说:“我也真的希望您一生都平平安安、顺畅蒙福!能遇见您,我深感庆幸。我知您品性高贵,我知道,我都知道。” 女子告诉小巡自己研制出了一套制作肉酱的工艺,可以在积善堂的厨房中制作,然后给大家吃。 小巡赞叹道:“您竟有如此才能!我何其荣幸与您相遇相识!” 当天晚上,小巡便有幸吃到了女子亲手制作的肉酱,她为就这一碗肉酱煮了一大锅面,面煮成,洁白莹亮如玉带。 自覃航随来访者去外地后,女子在小巡身旁的陪伴给了小巡许多慰藉。 好在,三五天后,覃航就归来了,有与他同行的积善堂的工作者与他一同归来,也有那地的人十余人一边撒花一边跟在他后面到来。 小巡将他们都请进屋内,告诉他们屋内柜中放的凉水可以任意取着喝。为他们备上丰盛的筵席,殷勤招呼他们多食席上的菜肴,她更是捧上了女子制作的肉酱配上一桶桶白面,让他们爱食面的可以任意而食。 当时筵席摆了有六桌。 在只有覃航和小巡二人的时候,小巡问到覃航那边情况如何。 覃航爽朗而笑,说:“好极了!我与那地的长官说过之后,那地的长官凝神思索,审明了一些案件,归还了正义与清白,开始重新选拔那地各级官员,任用贤能之士。我还赠予那长官一些经史子集,可以劝人行善的书册。” “你也送了经史子集!”小巡惊喜地说,睁大了眼睛。 “你也!”覃航亦喜道。 他们就为他们的这番默契欢喜。 “太棒了!小巡你做得太棒了!加油!”这是小巡在记忆中曾听过的话,是早些时候和一群人一起玩耍时候听一个年长些的男子说的,她受其鼓舞到如今,于是,她遇见一个女子向她说:“你应该将我接进上好的席上,给我任何我想吃的食物,给我备好上好的房间,给我铺好床铺,摆好房间内一切陈设。”的时候,她说:“太棒啦!我认为您想得非常周到!我认为您说得非常棒!” 她尽可能照女子所说的做了,因为知道,自己这是出于爱心。 女子想回家时,她就亲自送女子回家,送到了,她意外发现那女子是之前曾夸她“太棒了”的那个较年长男子的妻子。她又一次觉得惊喜。 “晚上想吃什么?”覃航问,在小巡休息的时候。小巡休息的时候就躺在自己床上,那时天暖,褥被都轻,被是一面灰色,一面淡蓝色,褥单是碧落色。床上垂的帘子是鹅黄色的。覃航在她旁边,坐在床沿上,帘子合着,他双腿在帘子外,身子在帘子内,可以与小巡互相看见,以手撑着床,脸与身微微探向小巡。 “想吃红烧狮子头!”小巡开心地说,“还有茼蒿、油菜、大芹!” 覃航笑着说好,然后问小巡:“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小巡欣然点头,说:“可以。” 覃航就俯身在床,轻轻抱住小巡,说:“我好想起,在外地的时候,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你。我发觉,我太爱你了。” 小巡感动,说:“我为你祈福,每晚入睡前都会在心中念着愿你平安顺利!我也曾在纸上写下一百件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期待你回来,与你一起去行。” “什么?”覃航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点点白光。 “我可以给你看,还在妆镜台的抽屉里呢。”小巡轻启樱唇,说。 “我相信你,小巡。”覃航仍旧抱着她,说,只是抱得微微紧了些。 当时她穿着渡庆缤的睡衣,月白的底色,上面缤纷印染着蝴蝶、蜻蜓、红荷盖、蓝色柔荑花序、花叶等图样,简约线条,疏阔风格,颇为畅神。 他还闻见她身上淡淡的石榴香,使劲嗅了嗅,说:“此香真好闻,隐约而持久,绵暧而浮柔,闻之仿佛可见石榴颗红,如尝其浆汁传甘。” 小巡说:“我也喜欢这香味。” 休息好了,小巡起来,剥了些蜜橘给覃航吃。覃航见她手指匀白柔润,想起了茭白,想起了春笋,想起了芦根。 “我想到了。”覃航说。 “想到了什么?”小巡抬头,有些疑惑地问。 “到飧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覃航薰然一笑,带些神秘的神色。 那时时已平夕,小巡的门窗前已经镀上了一层金光,覃航轻轻摸了摸小巡的头,就去准备飧食了。 小巡看着他的背影,潋滟在门前金光的竹影中、芭蕉影中、木兰花影中,直到门前那片金光中只剩下竹影、芭蕉影、木兰影,她才从箱奁取出一件衣服,那是她从许久前就准备为覃航做的,如今已经做成了,她还待修饰加工一番,她还想在上面绣些纹样。那是件肉粉色的贴身内衣。 弥思佳叶净宇间 岁华安宁且静好。 飧食开始的时候,小巡知道覃航会将食物捧来她房中。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覃航为她捧来了她提说想吃的那几样食物,更有一个带着陶瓷盖的白色陶瓷罐,有一个白色陶瓷盘托着罐,她打开那个有一个小黑孔的盖子,发现罐中装着春笋炖鸡汤,汤面金黄色油圈中漂浮着些八角,她一打开盖子,就能闻见浓郁温暖的芳香。 此外,他更为她炒了一盘萝卜丝,还有一盘麻球作为小食。 小巡说:“我真喜爱温柔又肯用心的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特别是你。” 小巡吃覃航做的狮子头,觉得比以往在任何食店吃的都要美味,就赞不绝口。春笋炖鸡汤她也喝尽了,其中的笋和鸡肉她也吃尽了。油菜、大芹、茼蒿、萝卜丝也都只剩了一些,麻球却吃尽了,她还喂了两个给覃航吃。 她对覃航说:“那些剩下的油菜、大芹、茼蒿、萝卜丝请为我留着,我相信明天早晨还可以吃。” 覃航答应了。 那天晚上,趁覃航专心在房间里时,小巡独自来到外面,用一块布系在一棵槐树一段长着繁花的树枝下,在那繁花枝下形成一个布兜。 当时,有一只金丝虎来到她身边,睁着翡翠色大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在她穿着绣花鞋的脚边转悠,头往她小腿上来回蹭。 小巡绑好了布兜,蹲下来摸了摸金丝虎的头,歪头笑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金丝虎似通人性般,“喵喵”叫了几声。 入夜,小巡开始咳嗽,头也发热,她想:“我可能是偶感风寒了。”就起身喝了几盏热水。 那个在积善堂中帮助她的女子察觉了她的状况,就进来,为她关好窗户,点上热炭火炉放在她脚边。 小巡又觉饿,想吃东西。那个帮助她的女子就劝她去厨房里问一问,这会儿还有厨娘在厨房里。小巡同意了,女子就陪她去了。 小巡问厨娘说:“有什么适合感染风寒的人吃的么?我希望吃得清淡些,少油少盐,多素菜。” 厨娘说:“可以吃些羊肉泡馍,羊肉泡馍有滚汤,有青菜,你听阿姆的,往里面多加些胡椒粉,发发汉,风寒很快就好了。” 小巡就吃了羊肉泡馍,多多加了白胡椒粉,回去往床上一躺,发了些汗,第二天醒来果觉松快了许多。 她在天幕还是绀色的清早就起来,去收那被风摇落在布兜上的槐花。她收回槐花,就想酿些槐蜜给覃航喝。但她在东方既白的时候,用那些槐花赶制出了一个群青色香囊,亲手在上面系上一束朱红色流苏。香囊缎布上所刺绣的玉绿叶掩金槐花是早先就刺上去了准备好了的。 她在天色大白,莺燕歌鸣,覃航起来,伸完懒腰,为她备好食物并捧来时将香囊送给他,她特地将香囊放在一个嵌有一颗红宝石的金色螺钿盒中。那螺钿盒也是她曾经亲手制做的。 覃航微笑着将那螺钿盒放在唇边贴了片刻,眉眼间尽是温柔,他说:“我太喜欢了。我真想将它当作传家的珍宝代代传承下去。” 小巡也笑,开心说:“我也太喜欢你送来的食物了,喜欢今天早晨的这七宝素粥——刚好我想吃黑米了!喜欢这点红小米粑,喜欢这碗芝麻汤圆。七宝粥吃起来清甜,小米粑咬一口即软糯黏弹,芝麻汤圆则甘香暖心。芝麻浆从糯米皮里流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也随之化了。” 覃航听她说话,眼睛也明亮了,喜说:“小巡,你懂我。” 小巡笑,说:“你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也是我一个人的庖丁!” “你也很好,你和睦我家族中弟兄姊妹之间的关系,成为我们之间的劝和者,你在我家中人忧心愁苦的时候,唱歌宽慰他们的心,你更在我家中一次性来许多人的时候,独自掌勺做出好几桌菜招待他们,让我想想,你做过哪些菜,有茄烧豆腐,蒜苔炒肉,黄花菜蒸鱼,糖醋藕,月亮菜丝……”覃航说,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像小孩子。 小巡神情温柔地看着他,亲切地说:“你若想吃,我还可以做给你吃。” “真的啊?那我想吃你做的糯米鸡和荷叶粑。”覃航坐到小巡旁边,抱住她,撒娇般说。 “好,刚好我也爱吃这两样,什么时候再煮些腊肉豌豆糯米饭吃。”小巡像哄孩子般,边轻轻拍覃航的背,边说。 覃航就开心,安静地陪她坐了一上午。中午,小巡对覃航说:“我想将我的居所修缮一下,将我的门窗加固些,将我的窗帘上方和绳索更贴合些,你帮我好吗?” 她的声音在覃航听来甘甜如蜜,他欣然答应了。 覃航更骑马去街市上,为她新买了一套昌荣色窗帘,窗帘下方垂挂着一排同样的昌荣色流苏小球。 窗帘上用茈藐色线织绣了凤凰纹,凤凰有着华丽精美而纷披的尾羽。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练不食。”她喃喃念道。 他站着,她坐着,他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宽慰她:“放心,这附近有梧桐,有修竹。” “有修竹,有梧桐。”她说,甚是满意。她想起,梧桐夏盛时落叶上会带细白绒毛,秋凉时落叶焦褐,枯缀在地,像海螺,风吹互撞而沙沙,叶上有细密的因破损而生的小网格。 “我可以看看你的红笺集吗?”有一个圆脸樱唇的女子来拜访小巡,女子声音温和,语速刚好,态度谦谨,面带微笑,举止端庄,仪礼皆妙。小巡见她便感觉如沐春风。 小巡说:“好啊,非常乐意跟您分享着看。” 原来小巡喜爱诗词歌赋,经典好文,每当遇见了,她会留意将他们誊抄在自己购买的红笺纸上,如她曾抄过张孝祥的一首《水调歌头》和苏轼的一首《永遇乐》:“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她誊抄下来的作品,她将承载他们的红笺纸,用细麻绳在相同的一侧穿串起来,时常翻阅,遇见特别喜爱的,她会专门花时间将其背诵下来。如她曾背过一首较长的文章——专是抄录这篇文章,她就用了两页红笺纸,第二张纸她甚至两页都写上了笔墨。她还记得,那是一篇有关史诗,有关古老传说的一篇文章。 “那太感谢啦!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像珍惜我的心一样珍惜这本红笺集。”女子诚恳地说,态度也活泼欢悦了起来。女子在小巡面前翻开了数页,颇受惊艳地夸道:“哇,你的字好好看!”有更多的女子前来围观,她们立在樱桃树下,对小巡和她的集子的方方面面赞叹连绵。 长休竹林听风潺 有许多女子对小巡说:“我希望您可以将这个爱好坚持下去,我们期待见到您更丰富、更多的红笺集。” 那个第一个来找到她的圆脸樱唇的女子,更是送了她许多红笺纸,那些纸上有的有山水纹样,有的有梅花、菊花、兰花、竹子等花卉纹样,还有的有鹰、鹤、孔雀、鹿等动物纹样…… 小巡喜爱这些笺纸,拿到手里连连道谢。 那时候她有意画画,也师从名家开始学习,名家德艺双馨,给了她很多鼓励和赞誉。 她也确实在画画上有天赋,进步很快,画作获得了世上许多人的喜爱。 有一个她幼年时就认识的女子知道了这一讯息,专门给她送来一叠上好的用以作画的雪白纸张。 那些曾经站在樱桃树下称赞她红笺集的女子们得知了这一消息,也纷纷都来鼓励她为自己誊抄的作品在红笺纸纸面有空处为其配画。 小巡笑着说:“我尽量。” 她们便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她们回去的女子,有许多也开始在绮窗前闺阁中学习小巡在红笺纸上誊抄自己喜爱的作品。 那时候,那位给小巡赠雪白画纸的小巡年幼时的朋友,还曾给小巡赠来一个硕大的、她自己亲手制作的彩色灯笼,小巡颇为赞赏的同时,也很珍爱那个象征着她们友谊的礼物,她决意要珍惜善待那个礼物到老,她后来也确实做到了,她将那个灯笼挂在自己卧室内自己床边可挂之处,看见时,就满心温馨和喜悦。 很快,那个她印象中身材匀称,容貌秀美的友人又给她寄来一大袋水晶龙凤糕,她打开来看,喜不自胜。她记起,与那位友人在一处时,曾听她讲过:“我爱吃龙凤糕,我的同窗们都唤我龙凤糕迷。” 小巡就笑。 与那位友人在一处时,还曾有一天,清早,绿树在净明的窗外遮挡鸟鸣,那位友人给小巡一块别样包装的龙凤糕,小巡记得那块龙凤糕用的是闪光的紫蒲色包装,包装合口处有闪光的一圈金色条纹。 小巡听得友人说:“我央我父亲给我买带莲子的龙凤糕好久了,我父亲终于给我带回了一大袋,我可爱吃了,给你也尝尝!” 小巡欣然接了,打开包装,吃了,夸道:“确实好吃。”她说的是真心话,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有带莲子的龙凤糕,她后来也爱上了吃龙凤糕,更偏爱带莲子的龙凤糕。 她品着友人寄来美味的食物,想起往事,心中感动,刚好看到窗外芭蕉绿影浮动,嘉美与怀念并生,就提笔择了纸殊美的花笺,提笔在其上写下:“感谢你,正是因为遇见你,我初次习得赠人礼物应赠以上好的、自己心中所器重的,在我印象中,你正是这样一个女子,我至今越发觉得这样行事的正确,也越发敬重你。” 友人给她寄来回信,说:“我在心里一直将你视为我最好的朋友。” 小巡就觉得,这世界美好如斯。 有一个隔江的权贵邀请小巡去吃饭,小巡绕江而行到得权贵府上,期间,权贵的女儿来同小巡说话,小巡觉得和她说话投机,在离去时,就憧憬地问:“我可以和您尊贵的女儿成为好朋友吗?” 权贵温柔微笑着说:“在以后的时光中,你会看见谁是你真正的好朋友,我相信你会认出那个你的真正的好朋友。” 权贵的女儿得知此事,在小巡再来的时候,就说:“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会遇见那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好朋友,我相信,那个属于我们的好朋友可能已经出现,需要我们沉心静气去认出来;也可能需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去遇见,那这样的话,我们先好好修行自己,准备好,等到遇见那个人的时候,就会很美好。我们要成为一个好的朋友,也要相信那个成为我们朋友的人会很好。我们也终会看见,那个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支持我们、爱着我们的人是谁。” 小巡就喜欢她的话。 小巡应邀去权贵府上那次,权贵府上给她提供了韭菜盒子,韭菜盒子里的馅料是韭菜和鸡蛋,权贵府上还在里面放了虾米。 小巡吃到虾米,心中就想:吃到虾米,人容易变聪明。就很开心。 小巡第二次去的时候,权贵府上为她准备了饺子,饺子有韭菜鸡蛋馅的,也有葱碎肉馅的。还有藕丸子、茶叶蛋,炒干萝卜丝,干萝卜丝是经过一定加工工艺变成了浆果色的。 回到覃航为她建立的积善堂,有一个女子轻轻走到她旁边,给她拿出一篮子烤鱼片。篮子是用竹片编成的。篮子口烤鱼片上方,用一块青金石色有扎染成的白色飞鸟纹的布盖住了。 女子说:“请您吃这个。” 小巡便感动。她见这女子面白胜雪,唇红一抹,娇丽如花,就真心地赞赏祝愿:“愿您在世谦和守礼,以迓厚福。愿您有忠和义,以守美貌。” “谢谢您的祝愿,”女子说,“我知道,我明白,我懂得,女子容貌之美如春早之花,女子若要保护自己,当忠实于自己的贞洁,守义于自己将来的夫君。如此,美貌才可得如安全境中之花,得以延续长久,直等到良人采撷。” “是这样的,”小巡点头赞许道,“凡美貌的、有才的、勇武的、温柔的,因其某方面或多方面出众易受人喜的,尤当谨慎自微,甚至叫自己低调如尘处于幽暗为好,如此得一世安平顺畅之福为大幸。” 女子点头,泪光闪烁,几乎零泣,说:“我懂,我知您是重看我所以与我说这真话,我听您说这话,感觉真好!我仿佛遇见一个母亲般,在对我谆谆教导!因为您看我长久蒙好的道路超过这暂时蒙夸的喜悦,您是真用心在我我思量!” 小巡说:“女子啊,您有什么衷情,且说与我听吧。” 小巡就陪女子往一处地方去,因为女子手中拿着一纸雪白文件要去寻人盖章。到那处,要寻的人所在之处红门尚是关的,小巡就陪女子到旁边一个开着门的空室内坐着等候。 女子说:“我啊,我一直希望给大家带来好的感受,所以我许多时候沉默,独在一处,因为我只想在自己完全好的时候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您会接纳并喜欢这样的我吗?” “当然会!”小巡立刻予以积极肯定的答复,并支持说:“我反而认为这样的您有着您有着独特的魅力与个性!更要紧的是,我希望您变得越来越好!” “谢谢您。”女子说。 “有什么需要我为您代为祈祷的吗?”小巡问女子。 女子说:“那就请您帮我祈祷,愿我有更多智慧和力量可以帮助大家,可以更有爱。” “好。”小巡说。 “那么您呢,您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祈祷的吗?”女子睁着明亮清澈纯真友善的眼睛问小巡。 “谢谢您的好意,”小巡说,“我希望我所认识的,有一个女子,她可以从流泪中抬起头来,从所倚坐之地站起来,受伤之处得痊愈,悲伤绝望之情得转化。化为欢喜、化为期盼、化为积极乐观。” 熹烘岩枕蕙被裙 “其实,在我们中,有很多人都在为您祈祷。”一个小个子的纤瘦女孩对小巡说。 在灵神世的时候,那个女孩在一棵绿叶树下对小巡说。 在灵神世的时候,小巡曾应邀去一个尊贵人家吃午宴,当时同去的还有许多少年少女,尊贵人及其母亲为她和其他客人预备的是古董锅。 后来,尊贵人的母亲还曾陪同小巡一起在森林中散步,与小巡说话,行到一处黑色围栏保护的牡丹花前,她们曾一起驻足欣赏,见那牡丹有紫红色的,有雪白色的,见之如富贵铺地,雍容烂漫之态娇显。 当时,同样在栏杆旁赏牡丹的还有另外两个尊贵夫人,那两个尊贵夫人也来同小巡和小巡所遇那尊贵人的母亲说话,谈论牡丹。 尊贵夫人说:“这朵好看,这朵也好看。” 小巡同尊贵人的母亲一起回其住所,尊贵人的母亲见暮晚天寒,执意取出一件棕黄色披风给她披上,让她披上披风回去。又备好一箱美食给小巡带回去,那箱子里的美食有甘蔗、有如意凉糕、有莲子银耳羹。 那天在古董羹午宴上,所呈在桌面上的美食有荤有素,素的有多种青叶菜,还有木耳、银耳、香菌、小火菇、黄豆芽等,还有宽粉、团豆泡、千页豆腐,荤的有牛肉、羊肉,席上有人向小巡说:“爱吃什么尽管往锅里下。” 席上还有尊贵人亲自调制的乳茶和果浆。 有人为小巡夹取桌上较远处的食物,有人劝小巡“多吃些”、“放开了吃”,席上尊贵人也劝小巡“尽情吃”。 吃饱喝足之后,小巡到尊贵人为客人预备的可供休憩的一个房间中来,房间中在床铺旁边的地上铺设了一个宽大的褥垫,褥垫一头接着白墙,一头挨着靠墙的木头柜子,一边连着床,一边碰着床对面靠墙的木头衣橱。进入室内的门就开在木头衣橱和木头柜子之间、木头衣橱所在的那面墙上。 小巡进来的时候,屋内已经坐了两位安静的尊贵的老夫人,老夫人时不时说话也多轻声细语,即或时有惊讶、欢喜的声音大些,小巡也觉可以接受。 小巡安静坐着想自己心事,有人为她们送来水果,水果有多样,两位尊贵的老夫人将每样水果各拿了一个到小巡面前,让小巡吃,拿到小巡面前的水果,两位尊贵的老夫人柔和地用一张干净的纸垫着了。她们也劝小巡吃。 当时褥垫上摆了一张小矮桌子,那些水果就摆在桌子上,两位尊贵的老夫人——其中有一位是设宴的尊贵人的母亲和小巡就围绕桌子而坐。 后来,本章开头那个小个子的纤瘦女孩进来了,她是进来陪小巡的,当小巡默默坐着凝思时,能感受到她在对面努力尝试着理解自己的想法和处境,并试图给出理解、包容、体谅和慰藉,然而,对小巡来说,能感受到她的陪伴便已经是很大的温暖了,能感受到她的用心,更是十分感激,她能感受到一个洒脱纯真的女孩为了帮助自己走向明朗轻松的境地所付出的思想的劳力,便已是感受到那女孩对自己十分的爱了。 女孩说:“小巡,我给你倒些水来喝。” 女孩倒了水回来,摆到小巡面前,发现小巡仍然沉默,就上前拥抱了她一下,说:“小巡,我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那时候,小巡听到外面有欢声笑语,小巡说:“真快乐啊,当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 陪送烤鱼片来的女子盖完章之后,小巡回到积善堂,覃航的身边,那时已经中午,覃航为她做了山药泥小酥山、手抓饼,也有米饭,配米饭享用的菜肴就是红烧肘子肉、酸菜滑鸡、清炒黄瓜、蒜蓉茄子,还有一盆蜂蜜炖百合。 手抓饼里有芝麻、煎鸡蛋、青菜叶、已经用油煮熟的鸡腿肉片,还有一些美味的佐料。 “我会对你忠诚如一,我会只对你好,只对你亲密,只为你洗手做羹汤。”覃航对小巡说。当时小巡坐在桌边吃饭,他站在小巡后边,两只手在小巡两边各撑住桌的边缘,小巡在他怀里仍可自由食用饭菜美食。 “一诺千金。”小巡说。 “一辈子、永远这样的诺言需要很久、很久才能看见其兑现,我知道。”覃航说。 “我们一起努力。我现在决定,也希望我可以永远和你站在一起。”小巡说。 “我们一起努力,覃航说:“我想,从现在开始,以后每个当下,我都注目于你,分开的时候,就将你放在心上,是不是就可以了?” “我真喜欢你这个念头,你若如此待我,我也愿我如此待你。”小巡仰起头说。覃航心动。 小巡吃了饭菜,也吃了手抓饼、小酥山,也喝了蜂蜜百合汤。 下午,趁覃航午睡,青的、红的、蓝的蜻蜓巡巡停停,白的、黄的、绿的蝴蝶翩翩跹跹,庭前月季花正好,湖水碧波正缓,她乘上小舟,划动兰桨,到荷花荷叶深出,采得几片外形圆润整齐,叶面青碧洁净的荷叶回来,荷叶柄上有小微刺,触之微微有些剌手,她浑然只觉有趣。兴致勃勃地划动兰桨归来了,她就是用这几片荷叶给覃航做荷叶粑吃。 从磨粉开始,到加入清水和粉成面,揉面成团,擀面团使其更劲道,撒上面粉,再揉成一个大面团,分出一个个小面团,搓压成扁圆形的粑。她将一个一个白粑放在青绿的荷叶上,将载了粑的荷叶放在烧了水的铁锅中,就是放在锅中清水水面上方的一层有一个个空隙的圆形器具上,用以将粑蒸熟。 在锅中柴火燃烧在蒸粑的时候,她也开始捋起袖子,动手在另一口小锅里准备之前答允覃航说要做给他吃的那几样美食,她更额外多做了一样山粉圆子,为他。 这样,晚上,覃航就品尝到了小巡亲手做的那几样食物,小巡准备的汤是丝瓜鸡蛋汤,准备的小食是韭菜鸡蛋饼。 覃航将那些美食食尽了,唯红烧肉烧山粉圆子里留了些肉,这可以摆在清凉处留到第二天吃。 覃航将小巡抱了好久,当时他们在西厢房用晚餐的,西厢房的檐廊邻水,前院甚广,院中有屏风和木制镂空成花纹的月亮门。屏风在月亮门后,隔水的栏杆在月亮门前。覃航、小巡在屏风以里的院中摆了一张低矮的木头桌子,他们便在桌边用餐。 覃航紧紧抱着小巡,下巴在小巡黑发披散了的头顶上轻轻摩挲,有一时,他们一起看向屏风外、月亮门外、栏杆外漠漠的水光,水波上悠闲飞过的白鹭,白鹭后如螺的青黛岛山。 白鹭成双成对,世界在此如一。 财资裕得续后期 “今天吃些肉丸鸡蛋粉条吧,早上。”覃航说,“我记得你故乡在春节之后正月份拜年的时候有风俗是煮一碗这样的粉条来接纳客人,也叫‘烧茶’、‘吃茶’,在里面会放些葱段、蒜末、姜末、菜籽油和抽油。” “是的,”小巡点点头,肯定道,“我们那边是有这样的习俗,而且,我们这边会将粉条称作粉丝,有肉丸鸡蛋粉条,也有瘦肉丝鸡蛋粉条,更丰盛的话,还会在粉条里加几片青菜叶子。” “这样啊,小巡,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感觉我又学会了许多关于美食的知识。更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你愿意跟我讲更多的话,更坦率自由地表达你自己了。”覃航感动地说。 “是你的爱允许我表达出自己。”小巡感激道,且笑比木棉好花。 “而且,我注意到一点——一个细节,一个有爱的细节:你在告诉我你的故乡会将‘粉条’唤作‘粉丝’之后,仍然愿意顺从我的语言习惯说‘粉条’。”覃航柔和地说。 小巡再笑,为他能注意到这样微妙的细节而惊喜,内心中暖流融融。 于是,那天早上,在绿树青翠的叶子伸过门前,黑衣的燕子一蹦一跳,边窥探着他们,边啄食门口洒落的麦粒的时候,在那个光景清亮的早晨,他们一同吃了肉丸鸡蛋粉条。覃航为她在两人的粉条里都加了几片青菜叶子。 那天,得知在积善堂中帮助自己的那个女子生辰是当天,小巡亲自下厨为她煮了一碗长寿面,在面里加了些瘦肉丝、一些青菜叶,还有一个卤蛋。 “我真想对你好,或许,曾几何时,你是我的恩人吧。”小巡看女子吃面,手肘放在桌面上,双手托腮,说道。 女子吃完了面,喝尽了面汤,将碗放下,舔了舔嘴唇,说:“或许,我们曾认识同一只猫,见过同一片夕阳铺成的天空。” 小巡听了她的话,心中升起一股特殊美好的感动,就温柔且有力量。 “你这郎君,都说请您吃这碗面了,你怎么还偷偷往我柜台的盒子里放银子?”小巡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地说。她将银子执意要递还给那位来吃面的郎君。那是一碗牛肉面,里面有青菜叶、有豌豆粒,还有十来片牛肉片。 小巡还记得,曾经在芃洲,冀兴闾附近,她去那位郎君的食店,身上带着二十文铜钱,想在那位郎君家食一款最便宜的饭食。她问了价格,想转身。郎君喊住她:“我请你吃你想吃的蛋炒饭。我做蛋炒饭有特殊做法,你来尝尝。” 小巡就在郎君家食店中坐下,第一次品尝了郎君炒蛋炒饭的手艺。 那位郎君家窗台上摆了一瓶插枝良好的金色蜀葵。那位郎君捧上来的蛋炒饭是和了豆芽丝、鸡丝、豌豆粒的蛋炒饭。还额外赠了一碗枸杞炖鸡汤予她喝。 再相逢,小巡想:未知郎君可能想起与我相识的记忆。 小巡仿记忆中的口味做了一碗枸杞炖鸡汤给那郎君,里面加了红枣、桂圆,但那郎君喝了汤,只一味道谢夸赞。 小巡笑,心中更是想起这位郎君曾赠自己银两。 中午,小巡与覃航一处用午餐,覃航为小巡准备了山药煨排骨汤,用马罐煨好了的,排骨肉煨软糯了,山药段也煨得又软又粉。 覃航还为小巡炒了一盘苋菜,一盘青绿的瓜瓜头菜。小巡见那盘苋菜菜叶紫红,汤汁也变成紫红了,就有食欲。 还有一盘腊肠炒鸡蛋,鸡蛋金黄。 小食是摆在一个白瓷青花盘里的鸡蛋饼。 饮品有树莓浆和卤梅水。 半下午的时候,有燕子来覃航与小巡的积善堂檐下筑巢,小巡在院中树荫下的竹椅上吃了些洒有白糖碎的绿豆糕。 “覃航,晚上我想吃卤肉!”小巡向屋里喊道。 “好!安排!”屋里传来覃航的答允声。 幸福在此刻化为小巡眼中世界的模样,是透着金光的树叶的模样,是院中跑跳的花栗鼠的模样。 那天晚上,小巡如愿以偿吃到了梦寐以求的卤肉。 “这个夏天过完,就请你到我的橙枫地去看看吧。”小巡对覃航说。 “好啊!我真期待可以去你的故乡、你的家里看一看!就是生养出你、培育出这样美好又独特的你的地方。我现在就已经憧憬着见到你的家人,想和你的家人,和你在故乡的亲朋成为朋友,有一个和谐友睦的关系。我希望,我可以让他们喜欢我。”覃航说,他眼睛闪着光,看着小巡的眼睛,双手轻轻捧住小巡的双脸,小巡的眼睛能感受到他的深情,小巡细腻柔嫩的双颊能感受到他的手指的纹路,小巡的心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我相信会的,我相信我的家人和亲朋一见你就会很喜欢你。肯定的。”小巡如此笃定地说。 “太好了!”覃航眼睛睁大,笑容明朗,将小巡豪爽地抱到怀里,像抱一件稀世珍宝,想抱紧又怕碰坏,所以看起来他大方地抱着怀中人,实则抱得小心翼翼。 那天晚上,覃航做了些五谷杂粮糕和红豆糕给小巡作点心果腹。 小巡欢喜吃了,覃航笑着拿帕替她擦尽唇角及脸上的糕点绒。覃航见她将自己做的美食一下子吃得干干净净,亦是满心欢喜和满足。 小巡吃完了,满意了,就扯着站在自己面前覃航腰带上垂下来的饰带,仰起脸,娇俏地说:“明天早上我要吃红薯冰糖水。” 覃航笑,露出了白牙,清朗而明秀,宛如照窗之明月,温厚而儒雅,宛如在匣之名玉。 “好啊,现在都知道点餐了。”覃航弯起右手的食指,轻刮一下她脂腻的鼻翼,宠溺道。 “谁让你惯的!”小巡看他,眨眨眼,娇声道。 他见她那双玲珑清眼,如有数痕水雾飞出,一时如何不心动失神? 小巡看他呆愣的模样,就笑,顾盼神飞,戏道:“好你个堂堂男儿七尺玉身,盯着我一个女子看作甚?” “还不是你唤的!”覃航亦学会了她的话语,学说道。 “好好好!是我唤的,我唤得,你惯得,我们才有如今。”小巡说,心中颇有感动。 覃航笑,心中亦暖而感动。 列阵奇兵卫主勇 至春末的时候,小巡将已酿好的槐花蜜捧给覃航品尝。覃航尝了,说好。 小巡酿得有些多,就和覃航商议着,寄了些给覃航的父母。 覃航的父母回信说蜜很甜,很好吃,很感谢自己的儿子和小巡。覃航的父母还寄了些牛肉干和猪肉脯干给二人。 小巡应邀与往昔的同窗共聚,席上坐在小巡旁边的是昔日治学时在同窗中名列前茅者,是一户尊贵人家的女儿。 那聪颖且尊贵的女子问小巡可喝些席上的米浆,小巡点头,说愿喝。女子就捧起小巡的碗,殷勤细致地倒了些米浆到小巡碗里,温声问小巡够不够,小巡说够了,她才停下倾倒的手,将装米浆的器皿放回席上,双手捧着装了大半碗米浆的小巡的碗,笑意盈盈地放到小巡面前。 小巡给她提建议,说:“你可以多食些菜,食饱了为好。” 女子微笑着领受,一双鹿眼明亮。 等开席时,席上有昔日同窗的杰出男子,也是当世的尊贵人士,在众人聊天声兴起的时候提到小巡,他转头看小巡,问:“你如今还在芃洲吗?” 小巡说:“是。”心中亦感念而开心,因知在此世终有人顾及且问候到自己,况且这样的人还有众多。她心深得安慰。 筵席结束,同窗们商议共去这附近哪里玩耍,玩玩叶子戏之类的。有数人就喊道小巡,说:“小巡,你也同我们一起去玩耍吧。” 起初,有人问小巡:“你可会玩叶子戏否?” 小巡说:“不会。” 众人就说:“不会没关系,玩几局就会了,或者看我们玩两局就可以学会。” 小巡感念他们的热情,更感念他们对自己的包容与接纳,因说道:“我多愿与你们同去,只是我实在当早些回去。唯愿他日我们众人再聚,能胜似今日。” 众人也都允许,予她自由行去的空间和权利。 席上,组织起这场聚宴的往昔同窗中又一名列前茅的聪慧女子,如今亦是民中尊贵且有德者,对众人说:“大家尽量吃啊!放开了吃!多吃些!” 宴席末,组起宴席的女子真诚说:“我唯愿我们都能勤俭节约,珍惜满桌这些食粮,所以我一直劝你们大家多吃些嘛!如今我们可以将桌上余剩有多的食物按我们个人爱吃的打包带回去。” 小巡带着众人允她打包的菜下得楼来,找到店家,店家说她所在那间厢房的价银已经有人来付过了。小巡就感念,心中思量会是谁。就想到宴席末尾最先出来的那人。 说起发起这场聚宴的人之一的那个聪慧且尊贵有德的女子,她昔日还曾借阅好书给小巡看,教小巡西席所授的学识。有一段时间,那女子听讲的席位在小巡旁边,她们常一起说笑取闹,那女子也曾在午休时陪小巡一同往点心坊中买食物。女子也曾将自己买得的点心分给小巡吃。 小巡就想起,曾在午后清宁,阳光正好,风意微薰的时候,在那女子旁边食用八宝粥的惬意舒适时光。就想起,她从那女子那里获得过许多欢乐。 小巡想起那女子的笑容,就扬起唇角,尝试更明朗的笑容。 “你还好吧?”有一个声音问小巡。小巡当时坐在一丛草露间,只有一棵树在她后面作为倚靠。 小巡抬头,看见一个女子笑容友善明亮,弯腰探头问自己。 小巡听见女子关切的询问,就心中感到温暖,说:“我在早上,在行来的路上看见了花,忍冬果红的红玫瑰。” 女子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递出一本画册给小巡,说:“我推荐你看这个,这个画家作的画写实幽默,妙趣横生,看完真的会很开心!”小巡就接下了,翻看了几页,看完果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巡就从草露中起来,女子鼓励她往前走,说:“继续往前走吧,还会遇见很多好看的花的。不仅有忍冬果红的红玫瑰,还会有晚霞粉的粉红牡丹,有朝霞紫的鸢尾,有开心果白的白百合。而且,我相信,你会用你一路行来的经历帮助到更多遇见和你如今相似处境的兄弟姐妹们。” “我也相信您将来有一天可以帮助到更多的人!”有一个女子站出来,她身形高挑苗条,有着朝霞映衬下玫瑰一般的炫丽面庞,眼睛大而闪烁,如会说话的晨露。 “我也相信!” “我也相信!” “我也相信!” “还有我!” 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如此向小巡发出鼓励支持。 小巡看见她们都穿着白色的衣裳,站在青草地上,有荣耀光华的面貌,带着和善的笑容。 “谢谢您们,”小巡感激地说,“也愿您们各找寻到生命美好的归途。” 她知道她们是灵神世的百姓,有她们的使命与荣耀。 “您也是!”她们真挚动情地对她喊道,“我们也愿您在这个世界上坚定站立起来,有勇气、有信心,活出你最美好的样子,有全备丰盛的福分!我们爱你!我们愿意扶助你!” “谢谢大家!”小巡再次感动地说,“愿您,在这个世界上越发荣美光耀,成为灵神世一棵古老、长青、繁盛的大树,成为灵神世的庇佑,成为这世代人们称颂的榜样。愿您在神明面前兴立起来,成为多人的祝福,还要有许多的祝福从神明那里给到您,因您是如此有怜悯、有慈爱,待我们诚实,又渴慕良善与公义……” 这是她对那个高挑苗条、面目炫丽的女子所说的祝福。 “你太好了,小巡!”那个面貌炫丽的女子感动地夸赞道,“我也愿你在这世上多蒙神明的祝福!” 随后,她开始低头默默祈祷,祈祷之后,她抬起头,放下手,以闪着光的明亮、清澈、温柔、和平的眼神看着小巡。随后,她转身回她的灵神世,践行她的人生轨道,奔赴她的使命了。 小巡也这样给她们中的多人祝福赞美了。 她们一一从小巡身边转回灵神世。 小巡行到秋天的时候,在秋天的平原上遇见一个女子哀哀哭泣,女子身后不远处是一个茅屋。 稻田翡翠鹭鸶怡 小巡说:“外面秋风凉,您可以敲响那茅屋的门扇,或者那茅屋的主人容您进去,让您暖和一些。” 女子抬头,说:“那本是我的家。” 小巡就动用神力去看这女子的生平,她就看见女子年幼失怙,长姐如母,她的姐姐就在家中担当起了洗衣做饭、打工挣钱的责任。 姐姐说什么话,给出什么建议,行什么事,她都听从、照做、模仿。 后来姐妹俩长大,姐姐作为继承家业者在家招亲,这女子便追爱嫁给了一个她感到很有爱的人。就跟随爱人来到这平原上的茅屋。 “您为何不进您的家呢?”小巡好奇地问。 “因我厌憎我的丈夫。”女子说。 小巡就大大悚惧、战兢,在原野上倒退一步,说:“夫妇本当相亲相爱,亲人本当和睦温柔,家庭本当为温暖的港湾,您这是为何?” 女子说:“我要住豪华广大的金殿,我要过富贵尊荣的生活,我要畅心所欲,有尊荣权力!” 小巡再度惊恐、颤抖,再度后退一步。一阵秋风拂过,带来一阵大雁清脆的啼鸣,仿佛将她带进清明和平的境界,她才镇定下来,开始动用神力去看女子的未来。 她看见女子真的从茅屋走出去,走到了一个举世荣华荟萃的大城,在那里尽情施展她的才华,女子刺绣工艺数一数二,绣出的作品很快获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女子很快获得赞誉,财富和爱慕者也纷至沓来。 看完女子的未来,小巡有些疲倦,她忽然很想很想覃航,想到覃航身边去。 她想吃覃航做的蔬菜丸子、御黄王母饭了。 这时,有只蝴蝶停在她肩头,她觉得稍许安慰,就劝告女子说:“人一生所拥有的,都是神明所赐的。人如今所拥有的,已经是足够的了,因为对生命来说,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小巡。”小巡听见有声音喊自己,是熟悉的覃航的声音。她往周围看了看,周围仍是秋风的旷野,她就知道是覃航隐身着出现在了自己旁边。 “嗯,我在这里,我的贵人。”小巡在心中应道,她知道那声音听得见。 “我察觉到你想我了,我就过来了。”覃航说。 小巡就感动,泪几乎湿了眼眶。 小巡抬头望天,见天蓝,云白,见有金光显现,她知道那金光是覃航的作为,是覃航为让她开心的作为,她就笑。 小巡匆匆离开那地方,随后一跃而起,飞到云上,乘云回到了覃航身边。 覃航见她身上有风尘沧桑之息,就为她放好热水,在里面铺上紫红色玫瑰花瓣,以温润她身体。 他抱了小巡好一会儿,然后亲自送小巡到沐浴间,又抱了小巡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说:“乖,先好好沐浴,我先为你准备食物,然后晚上我带你去海滨玩沙子。” “海滨风冷。”她嘟囔着说。 “那我陪你去画室,我们一起画画。”覃航说。 “好,我想画一幅色彩明亮,缤纷绚丽的画。”她说。 “好。”他说。 “我想起来了,我还想吃牛肉馅饺子!再沾些抽油和蒜末。”小巡从洗浴间中往外喊。 “当然可以,刚好我也想吃牛肉馅饺子!”覃航喜笑颜开地说道。 原来,牛肉馅饺子是芃洲这边的特色。 “我真的很难过,我希望有人能来安慰我,能为我开导,告诉我该怎么做!”有个女子来找小巡,她看起来精神有些凌乱,她身形瘦削,面容白净。 “怎么啦?我愿意为您开解。”小巡说。 “真的吗?”女子睁大了眼睛,有些感动地问。 “当然啦!”小巡说,“我当然愿意听您讲述您的想法和故事。” 女子就说:“我真的对我曾经的邻居感到失望,我十分希望她能有些边界感,但我真的因她的一个个眼神感到冒犯,一句句言语感到反感,一桩桩行动感到恐惧。我于是选择搬离她,到别处去,我仍然感到阴影。” 小巡劝告她:“我相信你是很棒的!我也支持你做出任何选择以保护自己。我也相信你会看到生命中那些你喜爱从而能从中感到美好的事物,看到那些真正爱你的人事物,并真正走向生命的茁壮、富强、绚丽、芬芳。请记住,我支持你爱你自己。” “好!谢谢您,小巡姑娘。”女子感动地说,心满意足,欢笑轻快地离去了。 “会好的。”小巡在心中默默祝福她,在望着她背影的时候。 有一些花瓣飘到她堂中,飘到她柜台前,她遇见一个扎着花衣的女孩跑进来拿了两个橙子给她吃。 她就笑。 女孩仰头,天真甜美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时候,远处有“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今夕何夕,见此邂逅”的歌声传来,周围的环境氛围于她而言是灵动、活泼的。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梦幻之中。 “姐,你太好了,你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啊。”一个高大威猛的俊朗男孩在给小巡送芒果干的时候对小巡说。她送小巡芒果干,送了有满满一大篮。也用好看的花布盖着,布是淡紫色的。 “我可会保护自己了,曾经有个男子约我晚上去他的住处,我都坚定地留在远处。”小巡自信满满地说。 “我赞赏你这样保护自己的方式,”男孩点头赞许道,又特别强调道,“这些芒果干是给您和覃航哥吃的,您可一定要保证您二位将这些芒果干吃完啊!” “哈哈哈,我和你覃航哥可都爱吃芒果干呢!”小巡爽朗道。 男孩就满意地回去了,又带了一篮深暗红色的樱桃来给小巡,这一次淡黄绿色的竹篮上盖着一方纯净的鹅黄色绸布。 晚上,覃航为小巡准备了蟹黄拌面,小食是杂粮煎饼,杂粮煎饼中卷了煎鸡蛋、青叶菜。还有一碟豆沙包。佐面的菜食是炸鸡蛋、抽油葫芦片豆腐花。 饮品是橙浆和苹果醋。 盛夏,覃航带小巡到稻谷村的水田边休沐。水田间修了弯弯绕绕的木头栈道,有田间小坻,上面长着一丛墨青色的蓊郁蓬松的青竹。大片水田间的沚上有的上面修建了稻谷亭子,亭子用一圈木架支着,设在空中,是一个粮仓的形状,粮仓圆柱形,顶上有稻草顶盖着。稻草顶顶部尖尖的,呈圆锥形,颜色黄澄澄的。 他们一起在又一片沚上并排坐着荡秋千。共看向晚夕阳,烂漫云天。看晚霞下马路上车水马龙,灯光灿烂。 “人生自有坦途广,走过红豆还逢莲。善心一点种善果,到老终能展笑颜。”有声音唱道。 葱埂黄犬奔腾畅 有人到小巡旁边,问:“你们洲也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吗?” 小巡点点头。 到她旁边的女孩笑着说:“我们洲也就派了我一个人过来。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来这里听学。” 小巡微笑着点点头,含蓄而优雅。 又一个女孩,坐在小巡右边的,对小巡说:“我看你听学认真,时常用笔在本子上记下所听的知识内容,可以容我看看、记记你所记的吗?” 小巡就这样和坐在自己两旁的两个女孩认识了,互相留下了可以联系上的地址。 后来,小巡换一处去听学了,那两个女子还常联系她,向她表达当初她帮助她们的感谢。 她们说记得听她说话幽默风趣所感受的快乐,记得她认真听课所学得的榜样,记得她教自己问题帮助自己在回答提问时成功正确回答出来所获得的荣耀,记得她借与自己笔记时所获得的知识。 她们有时还会买些小食和凉水送给小巡。 如曾坐在小巡左边的那个女孩,就买过桃浆给小巡送去。曾坐在小巡右边的女孩则买过杏子给小巡送过去。 凡小巡说过的话,两个女子都支持拥护,给足小巡荣耀尊重和荣耀。她们又为小巡的安慰,常问候关照小巡。 “来,小巡,你吃些这个。”男孩拿着一串烤羊肉串给小巡。 看着男孩明朗、真诚、纯真的笑脸,小巡心中感动,就接过吃了。 小巡与同席的尊贵且有智慧人说话,她是随同席的尊贵且有智慧人以特殊的身份来此的。男孩也是。 小巡同二位尊贵智慧者说话,能感到二位的认真倾听,收到经过思索的答复,有一时,她注意到同席的男孩在他们交谈中想要说话表达,她就注意自己的话语,说些年轻的男孩也可理解、感兴趣的话,能以加入进来。于是这一席气氛融洽自由,大家进行坦诚自由的交流,讨论声一时热火朝天,几人都增长知识才干。 小巡注意到同行的,旁边席上一位优秀且勤奋上进的女子在听这一席谈论时有些许沉默,就心中谦卑,想:我当多以缄默,以让众人尤其是少年人发掘自信和欢快。 曾经,与小巡同席的那个年轻男孩曾与邻近席上的一些年轻人及一些当时在别处的几位年长些的年轻人一起参与露宿,在一张幄帐下摆设矮桌,众人围坐在矮桌边自由取用饮食,在幄帐内有一方用帘子隔出来的独立空间,在其中摆了褥垫,人有想休息的,可以在里面躺着。小巡就曾在里面躺过一会儿,当她在里面躺着的时候,她能明显感受到外面的谈话声明显转小了。 当她在众人中矮桌旁用食的时候,男孩也曾同众人谈笑风生,席上欢笑声连连,那时,他也曾注意到小巡,专门唤起小巡,说:“小巡,你家是何方的?” 小巡照实说了。她很开心有人注意到自己。 幄帐外、野上风中,有一个炭烤架,也叫烧火炉的,里面摆了炭,炭烧了火,有一个年长些的女子——她行将婚配了,还有一对有情男女,他们在炭烤架边炙肉和其他可炙之食物。 小巡在桌边吃时蔬的时候,吃到青绿色的秋葵,就听桌边一位年纪稍长些的男子说起自己和秋葵的故事,也听见众人安慰他、引他开心的话。 那时,那对有情男女中的女子将烤好的且撒上了野茴香的烤肉串拿来分给大家,特别喊小巡:“小巡,来吃。”或是说:“小巡,这给你吃。” 小巡就接来吃了。 那天桌上的食物有猪头肉肉片,小巡喜爱吃,夹了多次来吃。 那天,小巡走在路上,有一个人拉住她,说:“我们当走这边了。” 她就跟那人走在路牙石上银杏树荫下,直到进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那是她在那地做寄居时所住的房子。 那人将她带进她的房间,帮她收拾空间,帮她挂床帘,又将自己白毛细软的刷子借给她掸尘。 后来,那人带着小巡和自己的一个好朋友一起吃饭,她们吃得快些,小巡还在吃的时候,她们就对小巡说:“慢慢吃,不着急,我们等你。” 那人带小巡和自己的那个朋友及另外两个友人一起去购买出席某场活动的服装。 她们排成一线往前走时,那人回头拉住小巡的手,她们一起往前走。 那人生辰时,请小巡、自己常同行的那个朋友及另外两个有人一起举半一个庆宴,宴席上她点了长寿面,她用筷子将长寿面夹了些到小巡碗中,让小巡也尝尝。 那天宴席上的菜肴有黑椒牛柳,有茶树菇,有香酥肉等,还有一款汤食。 那个女子对小巡说:“往后我们住在一起,就是好朋友,就是一家人啦。” 她拉着小巡,带着另外三个女孩一起坐到一棵松树下一名画家的对面,请那位画家为她们画一幅共在一处的美人图。画家为她们画了,她们意外发现,她们那天服装有一相似之处,就是都是白颜色的。 “我请你吃些苹果干。这苹果是我和我同门的人在后山种的,然后长出来的果实做的。”与小巡同住的女子中有一个女子说,并给了小巡苹果干来吃。 小巡对那女子印象深刻的是那女子有两瓣红艳的花瓣唇。 “小巡,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有时候,当居所中只有小巡和一个高个子女孩的时候,每到饭点,高个子女孩会这样温柔地喊小巡,她们就一起去吃饭。 高个子女孩说:“吃什么?” 小巡说:“我想吃扬州炒饭。” 高个子女孩说:“行。” 小巡买了扬州炒饭来吃,高个子女孩也买了扬州炒饭来吃。 小巡问最初那个帮自己搭床帘的女孩:“如果我喜欢一个人,该怎么办?” 那个女孩说:“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 然后小巡就听女孩耐心地讲了她的一些策略和方法。 小巡说:“谢谢你。” 小巡也和那个高个子女孩吐露了心声,在蔚蓝色天幕盖着氤氲柔美淡紫交织粉红色晚霞的时候,在白色暴马丁香的暖香传遍地土的时候。 小巡从高个子女孩那里获得了鼓励和支持。 她意识到:她的喜欢本身就很美好。 那时,她们互相挽着手臂,并排在暖香暖风的黄昏在一个环形路上绕着欢笑嬉闹的人群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一同回去。 这个高个子女孩还曾分享小麻花给小巡吃,她给小巡的小麻花有红糖味的,也有椒盐味的,也有原味的。 蒙蒙希芫数亿绻 那天,风清柳扬,小巡在桥上遇见覃航,小巡将要走过时,覃航喊住小巡,说:“小巡,我喜欢你!” 小巡停下,回头,说:“我也喜欢你。”她喜欢覃航很久了。 他们就此成就良缘。 覃航带小巡去名川中游玩,在一块树荫遮挡的石头上坐着,跟她讲苗疆的故事,他们共听呼呼的风声和潺潺的水声。 “时候到了,该准备去我家了。”这天,小巡有些羞涩地对覃航说。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覃航眼睛都亮了,双手合握着小巡的双手,激动地说,“我好期待看生养你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小巡也笑,说:“我也期待着带你去我的故乡游走,走到一处,我跟你说一段我童年的故事。” “那也太好了,小巡!我们现在就出发!” 小巡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肩,以示安抚,说:“咱先准备准备、带什么东西、择什么线路。” “太棒啦!小巡!还是你冷静!这时候能来提醒我!我真是遇见宝贝了!我认为你说的实乃良言!”覃航越发兴高采烈了。小巡越发笑靥如花。 “宝贝覃航,你打算在我故乡住多久?我故乡薤菜花可好看了,团成雪色鹅儿黄的球。”小巡兴致勃勃地问。 “那么美!我可打算住久一些!若可准我于贵乡待个三年!宝贝小巡?”覃航甜蜜地问。 “当然!我正想望你多了解我的故乡呢!”小巡欢快地说。覃航看着她笑。 为着和覃航一起去橙枫地的事,小巡很憧憬欢喜了一段时间。 有天,小巡边哼着喜歌,边走在路上,当时明晃晃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清亮亮湛蓝的天空笼罩在她头顶,她感到分外畅快舒心。 “你好,小巡!”有人跟小巡打招呼。 小巡抬头,见是一个男子,是她和覃航在福盈闾这边的一个友人,也是曾在共同用餐时殷勤热切帮小巡盛饭的人。 小巡就喜上加喜,因为见到了心中欣赏的旧友。 说起小巡和覃航因事外出,和一些友人同住一处客栈的事情,有天夜间便有人敲响了小巡房间的门,小巡开门,便见是一位高个子穿着粉红裙子,有着圆脸,说话温声细语的女子,在她旁边还有一个面色白如高雪能反光、穿着紫菂色衣裙的女子,圆脸女子递给她一瓶水,让她夜间可喝。 小巡又往前走出一段路,到得一个集市上,又遇见数位友人在一个早点铺前买早饭吃,他们问小巡想吃什么。小巡说:“我想吃手抓饼。” 于是几个友人就对早点铺老板娘说了。 很快,就有一个小个子圆脸友人将一袋热乎乎、香喷喷的手抓饼挂到小巡手指上,手抓饼里除了放了常规的几样食物如青叶菜叶,还放了熟油条。 还有友人买来杨梅浆,热情慷慨地递给小巡一瓶。 他们还带小巡到得一荫凉的、有座有桌之处,有几人快快地买来西瓜,当众切了,小巡吃得一瓣,觉其甘甜无籽,就赞赏连绵。 “我家乡有水蜡烛、有石菖蒲、有紫云英、有四叶草!”晚上,小巡靠在覃航怀里,扳着手指数算道。 “真是个蒙神赐福的丰盛之地,我想,我一定会很喜欢那个美丽的地方的!”覃航饶有兴趣地说道。事实上,他对橙枫地向往已久,也对那个地方的人心怀好感。 “我家乡人都可聪明了。”小巡又说。 “这点啊,从你身上我就看得出来。”覃航轻轻捏捏小巡那如刚破壳的熟鸡蛋般嫩滑的脸蛋,宠溺地笑着说。 “我小时候,还曾坐在近水的桥上,将光着的脚放在清水里划动,有温柔、善良又友好的同龄人伙伴与我在一起。有红鲤鱼、黑鲤鱼在我脚边游动。”小巡说。 “那也太美好了!”覃航赞叹道,“我都能想象出人和自然之间的亲密和人与人之间的友好了。我几乎也想试试在夏天的时候将光脚放在清水中感受清凉、欣赏鱼儿的美丽了。” “对吧!”小巡兴奋地应道,“那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很美好的事,是吧?” “当然!”覃航赞成道,“超出想象的美好!我能从中感受到童真和小孩子对大自然的依恋。” “你真好,覃航,我真喜欢和你说话。”小巡开心道。 再晚,两人都有些饿了,积善堂的厨娘为覃航和小巡两人各准备了一份酸辣粉,都加了二人爱吃的腐竹和木耳。 “我们来看看你,”几个女孩对小巡说,“我们看你一个人坐在树洞里,我们想告诉你:你很好!你很勇敢、你很聪明、你很美丽!” 小巡就从树洞里出来,笑着对女孩们说:“我想,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更有爱的人。” “你已经很好了!”女孩们说,“我们希望你开心地做自己就好了!” “给你看我养的狸奴。”有个女孩抱出了一只狸奴,举到小巡跟前,小巡夸道:“好漂亮!” 女孩说:“对吧!欢迎你随时来我家找它玩啊!” “也给你看我养的狸奴。”有个男孩也举起了他养的狸奴,到小巡跟前。男孩头发微卷,甚长,将至脚跟了,小巡觉得他如今的形象颇有异域风格。 “我看它眼睛眯着在。”小巡说出观察所想。 “当然喽!我眼睛也常眯着,它这是像我呢!”男孩摸了摸怀中的猫,颇认同地说。 第二天早上,覃航和小巡早食用的是米线,里面都有卤牛肉。 小食有一盘酸脆可口的腌萝卜,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芥菜根,一盘肉沫香豆腐,一盘炒莴苣叶。 当天,覃航和小巡去拜访覃航的恩师,倾听恩师说话,又用温良的言语开释恩师的心情。 中午,恩师和师娘为他们准备了一大锅油条豆腐青菜汤,覃航和小巡至今仍感念恩师曾对他们发出的“要宽容忍耐”的教导,他们深感他们因为听从这条教导得以蒙福到如今。他们就在心中祝福恩师及其家人,他们又给恩师带官印的文书,让恩师有真正的为师之名,可以在国境内昂然传讲知识。 恩师和师娘为他们准备的主食是馒头,菜肴有花菜、萝卜丝炒粉条。 用过餐,恩师留他们说:“坐下来聊聊天再回吧。” 恩师给他们看他和师娘在家中养的花。有粉红色的、有米黄色的。 刚好那天,恩师和师娘在等候一株昙花开放,就邀请他们一同共赏。 他们看了,就祝福那些花朵和这一家人,祝福善心良善、慈爱和平恒久绵长。 仰首献臆汝健全 “说实话,我本以为小巡你会像古神那样,选择一生为守护苍生而奉献,如今见你有了心爱之人,即将步入婚约,我也着实为你感到高兴。”小巡带覃航来到橙枫地后,喜鹊对小巡如此说。 在来此的一路上,小巡和覃航决意低调潜行,二人戴了箬笠,又是自夜间开始启程,所以此行途中大多时候唯他们二人相伴。 唯在一处,他们遇见庙会,就驻足去逛了,偶然遇见一位当地的友人与他们一处逛,那友人聪慧伶俐,擅长安排线路,策划行程,且甘愿用自己所擅长的带领小巡、覃航的游玩时光。 小巡、覃航也确实跟在他后面感到轻松许多。 友人带他们到一个小棚亭前,看见那亭中陈列着许多惟妙惟肖的鲜红剪纸作品。 随后,友人又带他们请人写了春联,带他们猜了灯谜。 友人和小巡、覃航各请人写了一副春联,且各自带回。 有一个女子,在当地偶然遇见小巡、覃航,蒙小巡在她口渴时给她水喝,在她要洗脸、洗脚时,更给她供应足够且有余的热水,她就在发现小巡的包袱皮有破损的时候,一针一线替她补足,且在缝合处为她绣上极好看的绿叶红花花纹。然后,她将包袱皮归还小巡。 小巡还肯认真听那女子展现真实的自己,如女子时时说道:“我更喜欢别人夸我聪明或夸我美丽!”如女子会说:“我曾经只是将书本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就能答个十分之八的准。” 小巡察觉她话语中的骄傲,也是笑而不语,只是温柔包容地看着她,时常给她一些鼓励和赞赏,说:“哇!你也太聪明了!” 看着女子高兴,志气昂扬,小巡也高兴。 这女子就在小巡、覃航的行路途上保护他们,路上有年轻人望着小巡笑、挑眉说吹捧话,她就怒视他们。他们就安静,小巡、覃航就得安稳、平安。 女子罗织来金链、银链、水晶链、珍珠链来给小巡,让小巡可以开心,并带着做身上的装饰,在人前有光荣、美耀。 小巡多多感谢她,说:“你若肯许我自由处置这些美物豪礼,我就肯收下这些。” 女子说:“我许你在处置这些物上的自由。” 小巡就收了这些好礼,将这些好礼敬献在神殿中。 小巡说:“我愿这些美物在贫穷者、在困乏者、在丑陋者头上,加增他们的美好与荣耀,但在一切以先,我愿将这些美物敬赠给我们崇高、伟大、永恒、公义、慈爱、宽宥的神明。敬谢祂在我们世人一切的遭遇中怜悯恩待了我们。” 小巡就听见,有人对她说:“愿神明祝福你,祝福你前进的道路,也祝福你的婚姻和人际关系。” 小巡就在心中祈祷,祝福他和他的家人能在世上得享心灵的平和、丰满仁爱与坦然。 小巡和覃航泊船到得一处,在这里,他们再次小心低调行事,却有几个小孩看出他们是情侣,就手拉着手围绕着他们唱祝福他们爱情的好歌。又折了带蛾儿的长柳条来要将他们系在一处,他们同孩子们一起笑,小巡又羞赧。 有他们在当地认识的一个长者,和几位大哥,喊他们:“来,请你们帮助我们,我们因要在山上收拾一整间屋子出来,需要有人付出劳动。” 小巡和覃航就去了,因此得以在山上得见那些缤纷多彩、鲜艳有活力的翠菊、矢车菊、万寿菊、金盏菊、黑眼菊和玫瑰红色边缘镶金的孔雀草。 他们见小巡穿白色衣裙,就允她多休息,然中午饭食确实与众人一样地供应给她。 他们请人将众人的饭食送到山上来,是每人一份的香菇黄焖鸡及白米饭,还带了些萝卜干。 小巡和覃航很得饱足。 到下午,有一位大哥提醒小巡她白裙上沾了灰了,长者和大哥们就允她先回去,覃航也陪她回去,及至二人洗沐梳妆了,同在夕阳下的金柳影中漫步,沿着金光潋滟的河波轻推的堤岸,那时小巡穿着猎猎鲜朱衣裳,正像新娘的样式。覃航则穿一身墨黑衣裳,稍走在她的前面。 更夕,覃航问小巡晚上想吃什么。 小巡说:“我尝着中午香菇黄焖鸡的鸡肉制式下其肉滑嫩鲜美,甚好。” 覃航想了想,说:“那我带你吃一款类似的,鸡肉也是滑嫩鲜美。” 于是覃航带小巡吃了酸菜鸡,也是配以白米饭。菜肴还有虾仁炖鸡蛋、酸豆角。饮品有牛乳椰酒。 用餐完成,小巡说:“关于炖鸡蛋,在我小时候,吃过韭菜炖鸡蛋、吃过香肠炖鸡蛋、吃过白菜叶炖鸡蛋。” “哇!听起来就很好吃!而且还有这么多种类,我都想尝尝,特别是那道香肠炖鸡蛋。”覃航开心地说。 “真的!”小巡开心地抬起头,眼睛也亮了,说,“我也想吃香肠炖鸡蛋好久了。” 覃航也笑,笑容明亮,与天真的孩子似的。 “小巡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拔尖的青苗,在我教过的她所在那一届有数个拔尖的苗禾。”将近橙枫地小巡故乡的时候,小巡带覃航拜访了往昔在橙枫地读书时跟其学习的恩师,覃航就听得那恩师这样说道。 覃航就将赞许的眼光望向小巡。 恩师请他们喝龙井茶,留他们吃午餐,他们就得以品尝恩师家人出于怜爱和祝福所摆上的牛肉炖萝卜、酸菜鱼、荞麦粑。启行时,恩师更送了他们一袋上好崭新的龙井茶叶和一些黄绿色软糯的荞麦粑。 他们记得,恩师家院子中有一个大的陶瓷水缸,缸中缺了一三角形小口的青绿色荷叶浮在水面上,水上开了一支并蒂莲。 及至到了橙枫地,有长辈认得小巡,就说:“那是古神的女儿!她回来了。”更有厚爱她的,迎上前去,握住她的双手,眼中含泪,感动地说:“我们的公主殿下,恭迎您的归来!”也有人祝贺她说:“愿您蒙福蒙爱,千秋万载!” 誉耀奉天由天权 中秋节的时候,有友人给小巡送了一些板栗味月饼,小巡将那些跟覃航分享了。 小巡记得芃洲油菜喜和木耳一起炒,就这样亲自下厨炒了一盘油菜炒木耳,又按芃洲那边的菜肴风格多放了油盐。此外,在小巡的藤屋中,小巡和覃航共用晚餐的时候,晚餐桌上还有他们都心心念念的香肠炖鸡蛋。 小巡去见古神,给他亲自下厨做了橙枫地的经典美食板面,她往里面加了红烧牛肉、榨菜丝、腐竹段、青菜叶、豌豆粒和炸蛋。 第二天,覃航为古神准备了他新学的神仙鸡,后世也称这道美食为神仙馋嘴鸡和馋嘴鸡。小巡知道,他一早天还蒙蒙亮就在露天中准备了。 小巡帮助他,在起床后于露天中剥豌豆,剥了有一大篮子,然后她起锅热油,加盐,将这一篮豌豆清炒成菜肴。 “还有莴苣叶也可食用的。”小巡说。 “是啊,我也准备炒些莴苣叶呢。”覃航说。 他们再一次为互相间的默契而会心微笑。 “愿小巡的生命鲜花满途,月亮温柔,梦境唯美!”牛神来对小巡祝福。 “谢谢您啊,牛神,愿您也是!”小巡开心地回道。 “小巡,我是你永远的依靠,我永远愿意守护你。我曾经真的很爱你。”狮子神来对小巡说。 “谢谢您狮子神,也愿您和您的妻子长久恩爱下去,彼此忠诚,互相扶持。” 那天来送祝福的还有羊神,她送了好多本子给小巡,还有点心,点心有糯米团子、糍粑、锅巴。 覃航凭借一道道美食博得了古神欢心,他还会亲自包粽子、包饺子、包包子,他包的红豆沙馅包子和豆腐馅包子获得了古神和小巡的一致赞扬。 “今天,我来为古神大人做一款蛋黄馅汤圆吧。”覃航对小巡说。 “好啊,我也想吃吃这样有创造性的食物。”小巡趴在桌边看着他说,眼中满含崇拜。 传统的芝麻是芝麻泥碎白糖馅的,覃航这天做的汤圆是蛋黄泥白糖馅的,也是甜口的。后来,他也进一步尝试了做出咸蛋黄馅的汤圆。小巡吃着,都觉美味。 鹿神来为小巡送冰糖葫芦了,发现小巡家里多了一个覃航,就从盖着桂黄色布的篮子里更多取出一把糖葫芦来递给他们。 小巡看过那些糖葫芦,有山楂的、有山药豆的、有山楂夹红豆沙的、有山楂夹白糯米的。 鹿神多递了几串山药豆的糖葫芦给小巡,对她说:“喏,这个山药豆的糖葫芦好吃,你们多吃些。” 小巡和覃航就欢喜接了。 小巡递那山楂夹白糯米的糖葫芦给覃航——她想来爱吃这口味的。覃航却说:“我要供奉给古神大人吃,他是值得尊敬的。因为他原是你的父亲。” 小巡笑,因喜他的孝心和敬重心。 黄鹂神会在小巡窗口念些好听的诗文给小巡听,如歌咏橙枫地美景的《苏幕遮》:“紫霞天,金缕叶。斑缀斜阳,力挽修竿节。树绽繁萤莲捧月。一岭烟光,琼佩银檠爇。 芷成眠,兰劝歇。如火星星,漫点璇江澈。升暖裙波鱼唼涅。露沁牵怀,霜供飞鸿越。” 小巡会和一首《暗香疏影·苔枝缀玉引》:“如苔起梦。始信重恩眷,顾亲仪奉。眸转回廊,万念陡停千凤颂。露养红梅馥冏,堪举镜、宜芳龄总。父母我、敬孝当吾,成命仗双宠。 轻缀玉鳞无数,生民百态纵、也常情共。国土偕承,书脉同宗,授业思将疏冗。忍聆珍记陪携哄。感见赠、嘉荣盈捧。遇容慈、窗几良朋,亦解步更公用。” 覃航则会和一首《隔帘听》:“子息董凭佳地,撰理条枝俏。郎才妇惠桃花肇。待五谷丰登,六庐畜到。九九好,一帆归,把儿孙抱。 高堂貌,黄鬏怜少。四季调风绕。檐巢燕子衔泥早。景镜梳梢妙,八方晨闹。十全笑,金铃腕、聚财团宝。” 他们就欢笑,都感受到相爱的美好。 他们也都知道“男子有德便是才”的道理。 “晚上就吃些山药红枣粥吧。”覃航说。 “好,”小巡靠在覃航肩上,说,“我还想吃些蚕豆花。” 小巡所说的蚕豆花是一种将干的蚕豆用盐炒过之后形成的干干脆脆的美食。吃的时候往往要吐出干的蚕豆衣,也叫蚕豆皮,那时蚕豆衣或蚕豆皮已是棕褐色,蚕豆肉往往是金黄色,带着霰晶般的盐粒。 刚好那时有位尊贵年长的亲朋送过来一袋蚕豆花,所送来的跟小巡以往吃过的都有所不同,或者说,小巡感到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好吃。那一袋是用了许多香料包括五香粉、细盐炒制而成的,每一蚕豆粒外还裹了一层同样炸至金黄的芡衣。劲硬的蚕豆衣几乎已去尽,即或留下几道,也变得酥脆可口了。 有给小巡送来赞贺信的,因见小巡在归来后成功地升起了金色防护罩,将整个橙枫地笼罩在防护罩内,这样,人们相信,橙枫地将会有永久安宁与永久和平。 他们夸赞:“小巡殿下,我们向来知道你卓异于世,我们如今更恭贺您成功升起华幔,立下功勋,守护了我们众人。”他们将那金色防护罩爱称作橙枫地上方的“华幔”。 那一天,为小巡送来食物的甚多,有送麻饼的、有送葱油饼的、有送烤馍的、有送高粱汤巴的、有送葛粉的、有送疙瘩汤的、有送芝麻油的、有送甜甜的糖果的。 还有送来忠诚的小黄狗的,说是希望有一个生灵能一直守护小巡,陪伴在小巡旁边,永远偏爱小巡。小巡特别欢喜地接受了。 那天,小巡和覃航回去,将人送的疙瘩汤就着烤馍吃了。覃航特别做了一碗莴笋粉丝,炸了金黄的、外酥里嫩的香椿叶丸子,给古神大人捧过去了。在莴笋粉丝旁边,他还给古神大人配了一碟人们送来的葱油饼。饼是加热过的。 “你最近还好吗?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想说的?”蓝尾喜鹊来看小巡,问小巡。小巡当时坐在窗边,拿一支毛笔拨弄伸到窗前的挂着红珠青扇的红豆枝。 豫庆施众凭众平 “有啊,我可有想说的了。”小巡说,“我想听人跟我说一些真正的安慰的话。” “好呀,”喜鹊机敏地回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殿下,你看,你可以只身闯荡芃洲,还为我们带回那么俊秀的郎君。你也是我见过最有情义的殿下,你因为想放獬豸神自由,就说好言,称颂其聪明智慧,又送银子和美食助其安顿好自己,还送其上好的衣裳助其树立良好的形象。我先还看见獬豸神穿您送的衣裳,吃您送的食物的。我还听见獬豸神跟人夸奖您衣服送得好,正合其品位。” 小巡就笑。 “确实,我还送了些脆皮五花肉给獬豸神吃。”小巡说。 “确实,”喜鹊点头说,“我就曾见过獬豸神吃您送予的五花肉,边吃边赞叹:如此美味,我唯有从小巡殿下那里才能吃到了!” “我还是希望獬豸神能好好的,我即或离远了她所在之处,她也能将心放平,依然开心被爱。”小巡说。 “我所以喜欢你啊,”喜鹊说,“你是如此善良!我知道您的所行皆有您的用意,您也有您的人生道路和您所感到快乐和有意义的事物等着您去探索。” “我还想说,我还想遇见一些真正真诚爱我的人,真心希望我好,将好处给我,珍惜我的好,守与我的约,一心为我的开心喜悦挂念。我希望遇见这样的人做我的朋友,或者做与我同行的伙伴。”小巡瞪着明亮美好如梨花浮泛之春溪般的大眼睛望着窗外,眼中带着憧憬与想望,窗外有蓝天白天和日景。 “当然会啊!我有时候也会这样憧憬和希望片,我也喜欢仰慕这样纯良美善的人,若是这样的人做我朋友,我会觉得我很幸运,从而很快乐很快乐!等等,小巡,我还想跟你说:我真的觉得您很温柔,温柔得像春风山谷中幽雅的白兰花一样。每当我看见您安静地坐在一处,或沉思,或进食,或用帕子拭唇,我就觉得特别可爱,我从你的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一个动作都能觉察出您的温柔与内心的丰盈和善来。”喜鹊诚恳地赞誉道。 “你真好,喜鹊!太爱你了!”小巡开心地说,她将自己房中的樱桃来给喜鹊吃。 “我也爱你!”喜鹊欢呼着说,又飞来抱小巡。她吃了小巡的樱桃,就携着伙伴为小巡衔来凤梨酥了。 “外边浅黄粉糯、内里金黄凉脆的凤梨酥!我好爱!”小巡打开他们衔来的装饰着淡紫色郁金香花朵的篮子,兴奋地喊道,她几乎要跳起来了。 喜鹊和她的伙伴们看见就欢乐宠爱地扇动翅膀。 小巡和覃航要出去橙枫地,拜访橙枫地附近的美人蕉岭上的一位陪伴小巡到如今,到如今还常传信与小巡鼓励她、支持赞扬她的恩师那里去行拜访。刚好时近端午,她和覃航带着自家包的粽子去的,是白糯米、黑芝麻和腊肉用青艾叶包成的下角尖尖、上端三角锥形的用白色细麻线捆成的大粽子,刚好他们居所附近种着一丛丛艾叶和洗澡红花。小巡小时候还曾和来此与她同住的一个女娃掐了一把把洗澡红放在热水盆中洗澡——正应了洗澡红花的名字。 “看啊,她就是那个被鲲神喜欢的女子!真是有特别的气质与美丽的姿容啊!”小巡行过红木廊中的时候,就听得身边有女子这样的惊叹声,她发觉她们说话时眼睛艳羡地望着自己。 “我也好想拥有这样话本子里一样的爱情啊!”有女子这样期望道。 有女子经过她旁边就露出甜蜜又遮隐的笑。 “你们看她,行事也端正着哩!”又有声音夸道。 小巡察觉到陆续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自己,她感受到的那种感觉是复杂的,有飘然如浮在云端的自豪愉悦感,也有自认为普通平凡又想要谦虚低调却处于万众瞩目之中的羞愧不安感。 小巡于是找到鲲神,对他说:“鲲神大人,您尊贵博爱,能宽容着我们多人,您又是尊贵的风检官,监管着我们的生活作风,您还是有智慧的,凡您所愿您都能达到。您还是受我们喜爱的,您话语一出,我们众人都爱听,都爱信任倚靠您,与您同行,立在您左右,挽着您的臂膀,亲近您。像您这样优异卓越的神明当与怎样高贵华丽的女神相配呢?首先,我想,那要是一位和您一样有着细腻又丰富的感情的女神,她的感情要像流光溢彩的彩虹和漫山遍野的彩霞一样丰满美好。她还要坚定地、真正地爱着您,将您摆在生命中合适的地位。” 鲲神低头看她,他穿着宽大华丽的袍服,眼睛泛出海般的青蓝。他看着小巡的时候,小巡就感受到从他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温暖柔软的爱意,小巡就在其中微微战栗、紧张。 “你所说的女神,在哪里呢?”鲲神低头问她,因为那时小巡谦卑地跪在他面前,“我喜欢的人,我愿意迁就她。我迁就过谁呢?” 小巡猛然想起,自己曾向鲲神发脾气,哭着喊着闹着要鲲神道歉,鲲神起初与羊神和鹏神前行,任其哭喊耍闹,后来还是找到她,诚心跟她道歉。 “我见您的爱浩大,宛如昊日光辉,我却是渺小。”小巡越发谦卑说道。 “女子啊,你当学好。”鲲神这样教导。 小巡抬头,说:“鲲神大人,我仍祝愿您,得遇那一人,平等待您,真心尊重您,看见您的好,又和您默契,互相滋益。”她仍是低头。 鲲神看着她说:“爱绵延宽广,会化清风、化暖阳,会缭绕在所爱身旁,如空气环绕在大树的四周,这本是本然自然的事。” 小巡再次祝愿鲲神:“愿您得遇那一人,收束您情感,保护您那颗真挚柔爱的心,从此予您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幸福的家。” 那是小巡在北冥求学时候的故事,快到美人蕉岭的黄昏的时候,她想起来了。 到美人蕉岭的路上,她和覃航买了些山竹来吃。有一个亲朋看见他们,就好意说:“我有马车在此,请允我送你们过去吧。前方黄昏,你们要当心啊!” “已跟恩师说过了,恩师会派车马迎接我们的。”小巡说。 那个亲朋就顺手买了两盒抽油炒面给到小巡和覃航,那两盒炒面上还堆放了些金褐色的腌白菜和腌刀豆丝。 再往前走过一段路,他们果然遇见恩师的来迎接他们的车马了。 “我好爱你!覃航,谢谢你陪我到如今!”小巡笑着对身边魁梧英俊的男人说道,那时他们手拉着手。 “我也爱你,小巡。我更感谢你为我生命带来彩蝶飞舞般的光彩。”覃航亦深情款款地对身旁柔和娇美的女子说道。 那天,覃航给小巡送了一支银杏叶款式的金步摇。 师娘为小巡和覃航两位客人准备了炒豌豆和滋补营养的红枣桂圆乌骨鸡炖汤。主食是米饭。 蒟蒻凉糕甜复酸 靠近美人蕉岭恩师家的地方,小巡和覃航邂逅了一棵柚子树,当时叶子青青,果子也青青。 饭后,师娘为小巡和覃航准备了甑糕作为小食,还有枇杷作为他们食用的甜品。当时,同在恩师家的,还有一个当初与小巡求学时同门的男孩,她来时就看见男孩在帮师娘剥豌豆。 最近一次的春节里,她给这男孩送礼物,曾获得了这男孩更丰厚的回礼。 男孩也邀请小巡和覃航到他家中拜访,小巡和覃航都表示十分乐意去。 小巡看见恩师家中有书架,书架上有多类书籍,心中就喜欢,她在那里安心阅读的时候就感到生命有极大的幸福。 小巡记得,甑糕里面有红豆、芸豆,她都爱吃。 “看你爱吃,我的这个也给你吃。”覃航看小巡吃得开心,将自己面前的甑糕也推给小巡。 小巡还想让覃航吃,师娘已又捧出一盘甑糕,笑着说:“还有呢!大家尽管吃!” 也招呼那个帮她剥豌豆的男孩吃。 恩师帮来这里的几个孩子点拨了各自的问题。孩子们都道谢了。恩师特特对小巡说:“我还望多帮你些的。你若有需要,随时同我联系。” 小巡欢乐应允了。 恩师师娘又收拾好客房容来访的孩子住,他们就歇了一夜。 回去的时候,恩师和其他孩子们都夸小巡和覃航:“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也有说:“简直是佳偶天成。” 他们祝福小巡和覃航早些成就佳事。 有女孩问小巡:“我将去所爱的家中,我将如何与其家众人相处?” 小巡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女孩,她说:“要和气,与人相处要和气。” 有女孩上前来拥抱小巡,说:“您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一道光,真希望您能长久留在我身边。” 小巡笑着说:“会遇见的,我相信您会变得越来越好,会遇见那个和你趣味相投并可以长久留在你身边的人的。我见过你捏的小泥人,可欣赏着呢。” “如果我表现得更好一些,如果我更聪明、更善良、更稳重,是不是就可以和您相处更久了。”女孩有些期待又有些失落地说。 “人和人的因逢际遇,就像风吹蒲公英的种子,吹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也许空中相遇,终要有个稳定的处地。”有男孩出来说。 也有女孩对小巡说:“我今也在探寻植物方面的奥秘,我们有时可以交流,可以同行。” 小巡就笑,开心地说:“那是甚好的事!在这样广大的世间,能遇见这样同行的伙伴,可是我的幸运呢!” 那时,有清风过来拂动她们的额发,送来附近树上红桃的甜香之气,像加添祝福她们间的友谊。女孩和小巡握手,众人脸上都现出温馨的笑来。 到美人蕉岭前,众人真要分别了,有男孩说:“我们就在此地留个纪念,有愿意的可以留下自己的名姓和可传讯地址,往后就来这附近桃林中相聚,这将作为我们永远依栖归回的一个家园。” 众人心中激动,面泛红晕,发热心在此处为盟。他们还相约去岭下近处的食店中小聚一番,食店中有烧烤,他们就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叙旧感慨并展望未来。 有个男孩说:“我带了些橙子,供大家开胃吧。就同众人分散橙子,见众人在小巡面前分着,他赶紧取了一个,塞到小巡手上,说:“也给小巡一个!” 有男孩去草地上、花丛中捉蝴蝶,捉来就用很小的白纱袋装着,拿回来给席间的女孩们观赏娱玩。他也给了小巡一个。小巡犹记得自己收到的是一只紫灰色的蝴蝶。 那时候,众女孩都拍手夸赞那男孩好厉害,人语中传遍了那男孩会捉蝴蝶的消息。 女孩们赏乐过了,就都不约而同将蝴蝶放了。 他们吃的食物是粉丝烫,烧烤有烤面筋、脆骨丸、鸡翅中、鸡爪、五花肉、羊肉、芫荽、豆皮、花菜、香菇、杏鲍菇、金针菇、木耳等等。 “小巡可聪明了,能解算术题,能解九连环,能吟诗词能撰文章。”席上有女孩望着覃航,羡慕地说,又说,“你可要好好待她啊。这样的女子,在那时候,我们早上去学堂,有时担心迟到,若看见她,总能安心,互相鼓励说:‘有聪明的孩子在此,我们总能按时到。’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覃航看向小巡,心里眼里越发喜欢。 “她还善良着呢,那时我虽常独自默默坐于一处,却喜欢与她讲话,因为从她能听到善意,能感到温暖。我个子虽高,却愿意俯就她。”有个高个子男孩温文尔雅地说。 小巡看向他,忽觉有些陌生,虽仍能辨出记忆中少年的轮廓和五官依稀的形象,却显然看出他如今比以往更英俊、也更开朗了。小巡从心里为他感到开心,祝愿他越发自信前行。 “小巡宝贝,你可还记得我么?”有一眼睛大而深邃明亮,唇形饱满、面如满月、声音洪亮清脆的丰腴女子正现出妩媚的笑容看着小巡问道,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 “记得!当然记得!”小巡高兴地说,心中满怀感动,“你惯来擅长画画的,我见过你画的美人图,真是从心里喜欢,你也赠过我好几幅,有几幅是专门为赠我而当场画的。我慕你才艺,向你求教,你还曾耐心指导我。你是我的半个老师呢!我至今仍有那些美人图做我的财宝。” “说起这个,还有我呢!”又一个着碧衣的女子站起,向小巡说,她面色白净正像玉一样,她身形娇巧,声音也可爱,头发繁茂而且天然卷曲着。 “您!我当然也记得,”小巡望着她欢快地笑道,声音像黄鹂宛转般动听,“你惯擅长写字的,独创了许多写字艺法,我看你写出的字独有其美感,你独创了一种嵌花字艺,在连笔或转折处留白、绘花、星或珍珠等,你曾用这种字艺写过我的名字,并附上数行鼓舞勉励的言语送给我。” 临来问候将回告 “还有我,你可记得我么?我对小巡你可印象深刻着呢!我记忆中你就是聪明、美丽、勇敢又受欢迎的。”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孩出来对小巡说话,她脸型如桃,声音绵蛮如莺,小巡听了就很喜欢。 “当然记得!你曾宽恕过我!那是我曾坐在你桌位旁边,不小心碰坏了你的本子,周围人都惊讶,我在你回来之前补救,及至你回来,我见你面色如常,仿佛我只是在你位上唱了一首歌那样寻常,你又帮我补救。”小巡恳切地回忆道。 女子眼中闪现晶莹泪光。 “还有我啊!你可要记得我啊,小巡姑娘,我曾陪你玩五子棋来着呢!”有个男孩到小巡面前说,小巡见他又高又瘦又英俊,面色白净,眉宇间有英气,就赞叹时光琢人如琢玉。 “还有更多嘉恩呢!有个早晨,我到学堂,你得知我未吃早餐,还特特地为我买了一袋糖烤馒头来,我记得那袋糖烤馒头做早餐十分的好,馒头底部因糖缓缓炙烤染上了焦糖色,又因受热有些微焦脆,很可口,馒头表面则因焦糖蒸汽凝结化为淡黄色,内部酥软绵弹,仍是洁白色。”小巡很是感动地说。 “你还记得这事!”男孩有些惊喜,又有些羞涩地挠挠头,笑着说。 “当然记得!还有呢!你上次去看望我,还给我带来一大袋美食,我记得其中有酱鸭腿,有糖果,有炒青豆、炒米等等。”小巡开心地说,又补充道,“我孤独的时候,你还曾陪我说话呢!听你夸我是何等厉害!我多么感激你啊!” “因为在我眼里,你本来就很厉害,从上学那时起就很厉害!”男孩睁着英俊好看且闪着光的眼睛说。 “还有我!还有我!小巡我们曾坐过邻桌,我们还曾合写过一首歌词,你还曾去我家看过!”又一个女孩站出来,热情活泼地喊着小巡说。小巡一下就认出了她,她是曾经送过自己一大袋陈皮梅美食的姑娘。 看起来,她比记忆中那时更貌美漂亮了,小巡衷心地祝愿她。 “当然,我记得你赠送我的陈皮梅,只因我说我爱吃,你就从远处买了带回给我!你还给我带来很多欢笑,我可喜欢你坦率真诚又热情的品性了!我还记得你的家里明亮又和善,你还曾给我看你的一些有趣漂亮的物什。哈哈哈!”小巡想起来就欢喜,所以笑着说。 “是的啊!我还曾告诉过你我喜欢的人呢!我当时喜欢他是因为我觉得他很英俊哈哈哈!”女孩也想起了诸多有趣的甘甜的回忆,热情开朗地说道。 “还有我呐!”又一个男孩出现在小巡面前,他神情沉静忧郁,却颇为俊美,小巡甚觉为认识他而感到荣幸。 “我记得,虽然你现在面貌比那时消瘦了,也俊美沉稳了许多,但我仍从你如今面貌的熟悉处溯洄到记忆中找到你,我记得作画课上,师长曾夸过我的画,我记得你曾以极大的热情和爱心赞誉我的画作,师长让我们每个组选出一个人的一幅画,让带上台去给大家讲说,你极力鼓励推荐我去,让我得荣耀,得掌声,得众人喜爱。”小巡感动着以温柔的声音说。 男孩点点头,面上现出满意的神色。 他们相认到这里,又开始买些食物来吃,他们这次点了煞饭和疙瘩汤,煞饭和疙瘩汤里都有青菜,疙瘩汤里更多放了鸡蛋。 席间,小巡独自来到外面,坐在阶梯上靠廊柱的地方,她看蝴蝶飞舞,看夕阳西沉,头就有些耷拉,有些要入梦的意思,覃航也出来了,见她身体柔软,如一团白绵,就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她仍赖在地上,抱着膝,似觉这样很安全了,覃航更走近她,以含如甜蜜的温柔和如丝韧的耐心的热爱去继续提拉她,动作更轻缓,也带着粘喃的慰劝,他轻声说:“乖,巡儿,外面风冷,地上凉,有蚁虫,我带你到更好的去处,我带你到温暖柔软的榻上,到安全干净的室内。起来吧,我在你身边。” 及至将小巡提起,他就将小巡揽在怀里,用手掌轻轻拍抚了她一阵子,就将她打横抱起,问食店的老板借间干净的客房,让小巡到其中休息。覃航要给老板足数的银子,老板推辞,说:“以热忱善心待人,本是应当的。我唯愿姑娘好转,您能安心,客人们也都开心。” 看着老板黝黑脸上那朴实诚挚的笑容和他两边眼角那和善的纹路,覃航一时有些哽咽,拿着要赠的银子,在原地呆怔住了。 很快,他从随身携带的行李包中取出数盒甑糕,说:“聊供主人和家小食用吧。” 主人遂欣然接纳了。又为他们送来一整个西瓜,为他们切开,说:“沙且甜,且尽情食用。”又炖了三红猪蹄汤,殷切捧了来,耿耿道:“愿给这姑娘补补身子吧。”三红,指的是红枣、红豆和红糖。 那碗汤看起来就很甜,覃航料想小巡会喜欢,就心中明亮。 小巡却卧着,眼角流出晶泪来。 覃航忙用手去拭,又软身慰问:“怎么了?可触及什么心事了。” 小巡以宛转低柔,情意绵绵,清如雨霖的声音说:“我今时在想,若我得见亲生父母,与他们常在一处就好了。” 覃航心道:“果然。”他早也在想,小巡心中会怀此心,他也一直心愿将好的、完全的福分给到小巡,总是看到人有的,总想也予给小巡一份,唯独在亲生父母这桩事上,他心中常怀感慨。 他又好言劝慰她一番,纾其柔肠,缓其攒绪,直到她眼睛重又晴朗光明。 第二天,他们都有意继续团聚,就仍留于此地一起互相劝慰、鼓舞,又祝福对方有更好的前程。 早晨,小巡和覃航吃了猪脚饭,还有卤蛋、香肠、抽油豆腐皮和小炒油麦菜。 饭后,众人移步到附近的桃林中,皆寻合意处席地而坐,这次有个男孩来到小巡面前,向小巡说:“小巡,我希望你还记得我。” 小巡看见他,笑了,说:“我记得,你是那个‘可爱’的学生。” 那是一个故事,因为那时候同侪们都爱戴算术老师,在其面前也多自由开放,有次上交算术卷纸,这位同学在卷纸上的署名便是“可爱的某某”,某某是他的名字。 当时大家知道了,都开心地笑了。 茶壶瞬间煮茶润 “我现在回想以往,只觉你是如此美好,我多希望那时可以对你更好。”这位“可爱的”同学说。 小巡看他如今仍然肤色粉白,眼睛大而圆,宛如会说话一般,神情灵动,气质清爽,脸上该有痣的地方痣仍然存着,脸上该有的显其婴儿肥可爱的肉也仍然存着。小巡仍觉得他是可爱的。 “你对我已经足够好了!我记得我和你有些相同的爱好,比如我们爱看一些相同类型的书,你还曾借过我好几本,是你特地从家里带来递给我的。我从中很得了快乐和进步。”小巡感激且欢快地说。 “是啊,”那“可爱的”同学说,“我还记得我们都一样爱看海,我曾经得知你跟我一起去看了同一片海之后,我可高兴了,回来就问你的感受和想法。” “是啊,”小巡也想起了这桩事,笑眼弯弯,心情柔软,说,“我回来听你说你在那片海中和鳄鱼接触的故事,听得可入神,可好奇,可向往了,我现在还向往且钦敬着你那次勇敢的经历。” 男孩挺胸抬头哈哈大笑了几声,仿佛恢复了那时的自信与勇气。 “我们那时候啊,还曾一起听歌呢!”这时一个英武的男孩站到小巡面前,说,“我相信小巡记得我,就像我始终记得你一样。” 小巡抬头,就笑了,她确实记得这个英武的男孩,就像记得一种光的样子,一种象征幸福、美好时代的符号一样。 “你!你就是那个当初让我给你留下联系地址的男孩!在将分别那一年,恩师当众读完我的文章,你带头率众鼓起掌来,给我喝彩,给我赞誉!我至今仍多谢你呢!”小巡脸红扑扑的,仿佛做回了小孩子的样子。 男孩眼中闪着星星般的光芒,温柔地看着小巡,曾经志气凌云、一呼百应的少年如今温柔又带些怜恤地看着小巡。 “我见你如今已有所爱,真心为你祝福。那时候,我知道有多少人心中爱慕着你啊。”男孩说。 “我如今想,我那时若能更多、更好地爱着你们就好了,虽然那时我心中知道,我们那个年纪之间的友谊纯真、宝贵。如今我更感觉,你们所有予我的善意、恩情、帮助和爱都是命运送给我的厚礼啊。特别是你,你站在众人前,侃侃而谈,你又有正义感,为我树立了光的形象,你还肯保护我。”小巡倾情说。 “我们后来还曾见过一面。”男孩说,神情变得庄重了些。 小巡吃惊地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 她记得那次与男孩的重逢,她带了面纱,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男孩却是整个面部敞现在她面前,更在找一样写着他名字的东西。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记得你的眼睛,我记得你的眼睛大、明亮、水灵而有特色,我记得你的睫毛卷、长而且翘,我还记得你的眉毛,英气与温柔并存。”男孩大方地说,小巡再次感觉到他身上魅力四射,仿佛他又做回了那个惹人喜爱的领袖般的少年。 小巡笑,逗他:“我眼睛、睫毛、眉毛之外呢?” 覃航察觉小巡活泼了些,情绪松动灵活了许多,心里为她高兴,面上也喜悦了许多。 “还有你的头发,多、长,茂密而黑。我几么好奇那青丝秀发的手感,因为那些看起来柔顺而光亮。”男孩说。 覃航心中就欢乐如小岛欢唱,因为他记起他曾用手抚摸过小巡那一头如黑色瀑布倾泻的秀发。 小巡也想起自己曾经与覃航的亲密,脸就红了,头也低下了,更明白自己应当注重言行举止了。 待男孩转身离去,覃航对小巡说:“我爱你。” 他是凑近小巡的耳朵说的,小巡听得分明,且感觉到语息温热,心就如小鹿乱撞般。 “我还记得你曾在有阳光和蔷薇的院子里帮我洗头,那时你夸我,说我的头发好像黑色的瀑布一般。”小巡仍然面带红晕,小声说。 “是,”覃航承认道,“我是曾经这样夸过你,也在多人面前这样夸过你。” “你还夸过我什么?”小巡好奇地问,她微微偏过头,神采灵动又可爱地看向覃航。 覃航被她这可爱的情态惹笑了,越发喜爱她,像哄小猫一样取了一颗众人带了来放在草地上的深红皮李子喂到她嘴里,她接过咬破了李子皮,李子汁液四溢而出,酸甜爽口。李子肉是金黄色的,比桃儿软,比梨儿酸。 小巡吃过李子,又取了些凉皮来吃,她用筷子夹了一揪给覃航的嘴边,覃航也欣然悦纳,包到嘴里咀嚼吞咽了。 到共同吃午饭的时候,覃航格外为小巡,小巡多看一眼的菜肴,凡离小巡有些距离的,他都起身端过来让小巡落些到饭碗里,或者夹些到小巡碗里。如小巡爱吃的香煎豆腐、酸菜炖五花肉、生腐烧肉中的生腐。 小巡也为他这样行,凡注意到有他爱吃的,她或帮他夹了来,或在看他碗中菜浅米饭多时,就提醒他可否要来些某样菜,如覃航爱吃的小葱拌豆腐、藤椒花椒炒鸡、大芹山药枸杞炒木耳等。他们也还吃了些席上的烤冷面,是他们都爱吃的。 “我要督促你。”小巡想起曾有个男孩这样对自己说。 她刚好在吃烤冷面的时候也看到不远处的对面那个男孩也在吃烤冷面,她看见那个男孩的嘴唇仍然红淡如同覆霜,鼻梁高挺鼻翼略尖,他的面形偏方。 当时她日间学习时有时会伏在位上补养精神,课业常临时赶着完成交交上去。 当时那个男孩坐在她身边时细心地发现了她这个状态,就说出了要“督促”她这样的话,还说:“我要训练你,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学子。” 小巡想起来就发笑。 她还记得,那个男孩在她旁边得机会便唱歌,常唱那一句:“盖遇一佳人兮,得逢生之悦喜。” 她觉得那音韵和谐宛转,深情动听。她也曾听过有人夸他的歌声的。 心想:那古树掩映下的时光是多么美妙,如黄鹂鸟飞过梓树花开的大叶下绿荫中的光景。 箜篌银弦隐遮形 “往后我们就分别了呀,什么适合再相见呢?憧憬再相见的时光,憧憬参加你和覃航大人婚礼的时光,我一定会跨越千山万水去为你们送上祝福。”要在桃林分别的时候,有个男孩对小巡说,他曾经给小巡写过情诗,曾当众朗读给小巡听。 “能好好地分别,道声珍重,也是幸福啊。”围观有人眼中含泪说。其中,有人是那个男孩亲近的朋友。 “我的小巡,会欢迎每一个衷心祝福她的人参加她的婚礼的。”覃航现身在小巡前面,冷静地说。 “我当然会衷心地祝福她!”男孩大声说,几乎像要将真心掏出来给众人看,“我爱小巡!只是将这份爱藏在心里,希望她能幸福快乐而已!她那么漂亮聪明,又善良温柔,理当陪你这样英俊秀伟的人物,而我,我只希望她越来越好。” 小巡在覃航身后有些感动于男孩赤诚热烈的感情,就说:“请你冷静些,人与何人在一起厮守终生本是由神明的旨意命定的,我相信,你有你的优点和长处,你会遇见一个和你真正合适的人,你们会认出彼此,为彼此变成更好的人,你们之间会生发真正的双向的爱情,你们会看见神明命定旨意的美好。从而谦卑、顺服、柔和,有种种福分临到你们生命中。” “我遇见你,爱上你,已经用尽我全部的爱了,我的心已经完全奉献给你了。”男孩再度大声说。 这时他身边两个他亲近的朋友拉住他,有一个看起来明理些的朋友就对他说:“这样的婚姻大事确实要遵循神明的旨意。‘听命胜于献祭’的道理是好的,我们奉献在多,感情也好,金银财宝也好——事实上,感情就像贵重的金银财宝一样,奉献给谁,几时奉献,奉献多少,如何奉献,总要在规矩、在一个恰当的里面才好,也就是,要合乎神明的喜悦才好,因为你所拥有的——从感情到金银财宝,都是神明所赐给你的,神明才是你的恩主。” 他旁边另一个看起来心善的朋友说:“是啊,我看你将感情任意奉献与人,倒劝你将你所拥有的财富——从感情到金银财宝奉献给那赐你生命又保护你到如今的神明。”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同学就对这个男孩说:“这样,今天下午我和几个同学便带你去山上献祭,去和我们的神明恢复和好的关系。” 男孩听此说也就慢慢地小了声,回头对那个高大的同学说:“好,我确实也当去求见神明,也确实希望可以和神明恢复和好的关系。” 覃航对那男孩说:“我也祝福你,无论你做过什么,只要你肯转回正道,随时都可以走向一个光明的人生,迎接神明为你预备的幸福,神明若喜悦你转好的心肠与你所行的,必赐福给你。” “那么你呢?你原谅了我了吗?你也愿意祝福我吗?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男孩努力望着低头在覃航身后的小巡——那是因为小巡低头只定睛看着覃航的后背。男孩的眼睛泛红,几乎要流下泪,声音哽咽,几乎要哭诉出来。 小巡的一只手被覃航放在背后紧紧拉着,她感到满有安全感,覃航回头对她说:“说出你真心想说的就好。” 小巡就说:“我选择原谅你,也肯祝福你。只愿你能变好,做神明喜悦的事,怀神明喜悦的心,成为神明喜悦的样子。” “爱会一直一直存在并持续下去。”覃航说。 这时,有许多人都唱出那首歌,唱:“爱会一直一直存在并延续下去。” “我想和你建立长久的友谊,是那种以后一直可以联系的友谊。”小巡和覃航坐在廊亭中的时候,听见有一个女孩和另一个女孩说。 廊亭前有一座方形水潭,两个女孩在水潭那边说话。 “你认为保持长久友谊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呢?”另一个女孩问这个女孩。 “是互相尊重,”这个女孩说,“尊重对方的底线,在此基础上,尊重对方的理想和目标,帮助对方成为更好的人。” “对,我是很看重尊重,”另一个女孩说,“我还看重人品,我喜欢和品德高尚、心地善良、秉性纯真的人交往。在此基础上,才看人家的才华本领。” “我人品可以的,”这个女孩赶紧说,“曾经我有一个朋友,她的恋人多看我一眼,我都扇了那个男人一巴掌,往后我和我的朋友都远离了那个男人。” “是的,我看你这行得好,我能看到你嫉恶如仇的一面,那么还有呢?”另一个女孩问。 “我还曾经坚定站在我朋友旁边,在那个被我和我朋友远离了的男人到处说我朋友如何的时候,我始终在我朋友身边安慰她,支持她,鼓励她,并向大家澄清,说我朋友本是好人,话少,心地却善良,坚忍懂进退,又有孝心。”这个女孩说。 “是啊,每个女孩都应该被善待。”另一个女孩如此感慨道。 “我还曾经在我朋友饥饿的时候给她送来食物,我是在她饥饿又难过的时候给她送去的粽子和南果梨,我对她说:‘难过的时候吃个南果梨就好了。’我陪她一整晚睁着眼睛。” “诚然,我认为这样的朋友是合格的。”另一个女孩说,“可我还希望我的朋友和我是平等的。” “我可以做到,”这个女孩说,“我会尊重你,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懂尊重、能知恩图报的人。” “还有,”另一个女孩说,“真心换真心。” “当然!”这个女孩激动地赞同,“投桃报李,你给我书本,我立刻还你衣裳,你请我吃饭,我立刻请你喝凉水。” “我很能包容别人,所以我常希望别人能看见我的好,并珍惜。”另一个女孩开始表达自己。 “我对我曾经的一个朋友是,很默契地,总能看到她的需要,我察觉到她可能感到孤独的时候,会立刻起身问候她,带上她爱吃的一篮子桑葚、杨梅和葡萄。然后陪着她,我做这些只是希望她能开心起来,单单地为了她好,纯粹又简朴,只是出于爱心。”这个女孩说。 “我还希望我的朋友是个能为他人着想的人,有利他之心,懂换位思考。”另一个女孩说。 “我会努力做到这一点,事实上,我认为理解他人、为他人着想、换位思考需要有智慧,但我确实有利他之心。”这个女孩说。 “我想听一听。”另一个女孩说。 琵琶新柱抱心门 “我有利他之心,我和一个女子同住一处的时候,我忘带钥匙了,传信予她,她回我说可以过来为我开门,我却亲自去到她那里取了钥匙再回返,我只是希望她能更安心地做她的事。”这个女孩说。 “嗯,你在这里是考虑到了那个女子的处境,也积极采取了行动去服务她。”另一个女孩点点头,说。 “对,还有一次,有一个我认识的女子获了奖,奖品中有毛巾,她说要送予我,我念这是她获奖所得,且她容易用得上,就推辞了,反为酬她的好意送她一束雏菊。”这个女孩说。 “是,送雏菊时你是在嘉奖那女子的慷慨与善心,让对方感到自己的好意是好的且是值得的,这是你的利他之心。”另一个女孩说。 “我和一个女子一起吃饭,买的是虾仁蛋炒饭,因为量多,我们就合吃那一盘,有一时她去取什么东西,我就停下筷子,一直等到她回来才继续吃。在吃的时候,我注意多吃黄瓜粒,而将虾仁和鸡蛋碎留给她——我们都爱吃这两样。在后面我们与旁人说到我们共吃一碗的这件事时,我也如实地说,我说我吃的黄瓜粒实多,和她一同吃饭,我也很获益。”这个女孩说。 “我明白了,”另一个女孩微笑,点头,说,“你在与他人共享美食时,甘心乐意将自己和对方都爱吃的美食让给对方,却也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看待这一次用餐,看到自己属实获益的地方,就心中喜悦满足。因为你起初确也是甘心乐意地愿要对方得好处,所以心中康平。我确能从中看到你的利他之心。” “还有,我借与我同住的另一个女子的常用之物,从来心怀感恩,每借时必先开口问询,借用过后,必予之一颗糖果以答谢,因着对方对我的这一恩德,我每有好处、好机会时总能先想到她,也给她好处、好机会。如有次我得了消息,某处可以免费领得百合腊八粥来喝,我便喊了她与我同去。”这个女孩说。 “我懂得了,我从你分享的这件事中看见了你知恩图报的品质,我要嘉奖你,我认为知恩图报确是属于一种利他之心,知恩图报之后的行为更是一种利他的行为。”另一个女孩说。 “我还会在获得别人分享的食物之后,很快回赠以相近价值或更贵重的食物,如曾经有人分享给我一些榛子,我很快回赠给对方一些菇娘果。”这个女孩说。 “那么,我可以信任你吗?”另一个女孩问。 “你可以选择信任我,也可以选择保护你自己。这是你的自由。”这个女孩说。 小巡和覃航依偎着坐在一起,看着她们面对面说话的情境,听着她们的言语,心中就喜欢。 小巡因而感慨:“年少纯真的友谊总是美好,甚至能延续一辈子。” 她靠在覃航肩上,覃航搂着她的肩膀,回说:“是啊,我想起年轻时候的感情也觉真挚纯粹,简单地因为喜欢而靠近,因为喜欢而对一个人好,因为同样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喜欢,所以感受到友谊的美好与值得。” “是啊,简单又纯粹的喜欢,真的很美好。”小巡微笑着说,她闭上眼睛,仿佛想起了梅花与青竹的友谊,想起了高山和流水的友谊,想起了古琴和仙鹤的友谊。 “小巡啊,你看着人生的境界有多宽广啊,”恩师带小巡登上高台,以手平挥,指着天云下茫茫江山,青青黛树,说,“我相信你终会在其中找到你的一枝一栖,安度平生。这世界如此爱你,我相信你也会用你学会的爱的方式好好爱这世界,从你的爱发出繁荣,就成了我们所看见的这美好世界的一笔支撑。” “这世界爱我的方式?”小巡喃喃自思。 “对,”恩师点点头,谦和委婉道,“这世界,整个世界都一直在以他能表达的方式爱着你,你想想那些免费来到你生命中的美好,阳光,清风,花朵,芳香,还有良缘,友谊、亲情、爱意乃至陌生人的善良。” 小巡就想起,自己在寻找方法出路时,有一个女子来到自己身边,给自己指引道路,告诉自己知识,她成功之后来拜谢女子,女子诚说恭喜,就退隐于云雾之外,桃源之间了。她记得女子带了一个孩子,身上仿佛有神仙般的神秘气息。 她想:我愿将她留在身边,我好时时问候,用心报恩。何时我得好处有益处的时候,也可尽快想着分她一分。但既然她选择归隐,我也尊重她,我正是从她身上学得:真正对他人好是不求回报的。也愿我能习得这样的洒脱。 又一位恩师对她说:“好好待你的家人,做个好人。” 小巡就想起了自己至亲至爱、至庄至重的父古神,想起了古神慈爱的眼眸像远古深邃的橙金色宁光。 她曾向又一位恩师陈情,说:“我希望这个地方公平和正义兴起,掌权者有智慧和德行,权利分配能合理进行,对学生能一视同仁。” 这位恩师闻言便将她引荐向一位更位高权重者,让她同那位位高权重者陈情,位高权重者闻言,立刻从座椅上起来,说:“我们安排一顿饭,我们多人同赴,连同附近多地的位尊者,我们在席上说话,心里畅快,就可得和睦友好。无论何事,总能通过一顿饭完善解决。吃饭的银两,我来出。地方啊,你来选,或在此地附近,或在他处你心仪的地方。看你方便,我们多人来就近你。” 小巡心中感恩,就选了一处食店,此处用餐新颖之处在于,按人数缴纳一定费用之后,可以随意取用店中的食物。 诸位位高权重者也喜爱这里,都选了各自喜爱的食物来吃,一时笑容舒展如花崇霞蔚。 小巡选了些松果、杏仁、瓜蒌子、南瓜籽做小食,她还吃了些石花冻,选了枣糕、绿豆糕。 “你这可以多吃些,尽管吃,吃得饱饱的,吃得慢些也是可以的。”几位位高权重者这样招呼小巡。 滑绷白纱与厚帐 一个蔷薇风清的午后,小巡送了一篮李子给较远处的一个女孩,是红皮的李子,因为是仙李,难得几颗,小巡整篮地送去,愿让她心性更美,希望更多,身体更健,情怀更喜,因为她有时怜悯那女孩。 女孩及至见了篮中美物,连连摆手,称次日便仍送还给小巡。 到了第二天,女孩果然将装着果子的篮子仍提到小巡住处门口,在里面还放了一袋高粱米,是她为酬小巡的好意放的。高粱米洁白如玉,可以做成高粱米水饭。 小巡和覃航见到 小巡对她说:“孩子啊,这些你就收下吧,但愿你以后富而有余时也能有心接济他人,爱护他人。” 这是小巡和覃航住在美人蕉岭下芦河镇时遇见的事。他们到得此地,因见此地风光柔美,人情和悦,就有意留下多待几天,也慰抚一下此地中众人的心怀。 又一天,有当地一个年纪较长些的女子请小巡吃午饭,带小巡到了一个招牌素朴,风味却独特的食店,请小巡吃了鸡翅中、茶树菇、丝瓜丝、青菜豆腐肉沫汤,还有一盘切开的甜香瓜,汤二人是吃喝尽了,瓜也食尽了,鸡翅中和两样菜却还剩些,因女子住所就近,小巡就让女子将菜肴打包了带回去,晚上也可以吃一顿。 女子说:“这还有许多呢!晚上什么时候开饭我喊你一起过来吃啊。” 到了日暮,地上太阳余光将归栖桑榆,女子果然传得信来,说晚饭已准备完好,请小巡共同来食。 小巡到得那里,见桌上在中午时打包带回来的菜肴之外,更由主人家多摆上了木耳炒肉丝、鸡蛋炒腊肠。 小巡欣喜与女子同用。 及至后来到得别地,小巡心中常夸赞芦河镇人诚实守信。 有天,是夜间,小巡到得一户人家,待至临行时,那家的姑娘说:“待会儿我定要给你拿两篮米饼让你带回去,以让你回去也能饱饱足足的。” 到小巡起身往门那边去时,姑娘果然从厨房里拿了两篮用靛蓝色印染着白色圆点的布盖着的米饼,带着明朗的笑容热情主动地递给小巡,小巡就接收了。 小巡回到与覃航的住处,很快就品尝了覃航亲自为她准备的板栗烧鸡、香椿叶炒鸡蛋、丹参排骨汤、洒了五香粉的烤羊脊骨、炒白菜等。 小巡将带回来的两篮米饼摆上桌,与覃航共用了。米饼咬起来脆脆香香的,小巡单听那咬起来清亮的声音就感到欢喜。 小巡那天晚上吃得很饱,谁得很香,梦中,仿佛看见紫藤萝开花后如梦似幻的风雅影子在轻轻飘拂,仿佛在告诉她:“看哪,我们会一直守护着你,用我们的美好和从春天而来的柔软却坚韧的生命力,为要你幸福安康。” 第二天,小巡和覃航一起出门踏青,有个头发乌黑,面容方正,语气自信的女子对小巡说:“我喜欢你上衣的面料,我可以摸摸吗?” 小巡欣然应允,女孩便伸手小心翼翼轻轻地摸了摸,继而点头夸道:“我确实喜欢这面料,是细麻制的,我猜穿着应该很舒服。” 又过了一些岁月,到了夏天,覃航开始为小巡准备清炒藕鞭子,又为她准备一碗接一碗的剥好的嫩白莲子,有的两端带着紫黑的尖,又用莲子同银耳、百合、红枣、冰糖一起做羹给她吃喝,还有用水煞煮得深紫黑色、剥开外壳里面粉白而熟,嚼起来粉糯甘甜的菱角。 晚上,覃航带小巡一起逛夜市,又买了臭豆腐、饭团和冰粉给小巡吃,又看见有书肆,就买了小巡由来想读已久的几本名家名作给她,让她有空可以阅读。又看见有卖猫的,在道路旁边,她看见那些猫极为漂亮干净,店家给她们穿上了上好料子的带花边的华服,有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洁白的珍珠项链,覃航见她喜欢,为她聘了一只戴珍珠项链的穿带粉红花边的华服的黑白色狸奴。 在回程的路上,他们遇见有人在湖边草地上拉二胡,也有吹口琴的,韵律悠扬,风吹杨柳树枝婀娜,有二十来人立着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树枝下围观,也有能唱的,张开大方的口,认真抒情地和着音律唱出动听美妙的戏曲来,腔调宛转浑圆。 围观的人还在持续增加,小巡和覃航也在矮栏杆旁驻足凝听观赏了一段时间。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欣赏了灯光在湖面上的粼粼影子,体验了凉风习习,有人送鲜花给小巡,说:“姐姐,我看您好漂亮,这束花最适合您了,就想送给您!” 小巡欢喜收了,又有女孩子过来,对小巡说:“我可以拉着您的手转一圈吗?我觉得您好漂亮,若能得您允许,我将备感荣幸。” 小巡见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脸圆圆的如同满月,脸上有两个酒窝,眼睛又大又圆,心中祝福她,也同意了。 女孩就欢喜如愿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女孩赶上她,说:“姐姐,您好美!我想拥抱您一下!” 小巡也坦然接纳了。 又走了一段路,小巡说饿了,覃航就给她买了炒焖子吃。 覃航问小巡:“你可喜欢吃米豆福?” 米豆福是用大米制成的蛋黄色的豆腐,也叫米豆腐。 小巡边吃着炒焖子,边点着头,真诚自由道:“喜欢,我记得米豆福和小青菜一起煮汤可好吃了,汤也鲜美。还有,米豆福还可以炒着吃,也很美味!” “嗯,对。”覃航点点头,说。就在夜市上买了一大袋米豆福,带着和小巡一起回去了。 “米豆福还有清凉泻火的作用。”在居所的屋内,小巡坐在窗边,抬眼可以望见屋前小湖粼粼波光上生长的茂盛的碧绿荷叶和粉红荷花。 覃航坐在她旁边,望着她有些出神了,心中觉得很喜欢,就说:“我来为你描妆吧。” 小巡低头害羞,说:“都至夜了,明晨方好。” “明晨,我还要为你梳青丝。”覃航说。 “好,一言为定。”小巡娇羞脉脉地望着他,眼神如春叶间纯白海棠,含情隐七分还露三分,又如玉碗上晶红樱桃,妩媚待入唇又显矜持。 “一言为定。”覃航诚恳地答应道。 想需接纳遂收礼 第二天早上,覃航果然为小巡炒了米豆福,也做了米豆福小青菜汤。他将这一切食物准备就绪,就来到小巡房门前,经过小巡同意,就进去了。他看见小巡刚刚起床,正坐在妆镜台前,心中微动,想:我的小巡,本就值得最好的,她应当有极佳丽的妆容,也应当有极温柔的手为她梳那秀美的发髻。 小巡向他微笑,眼中如含玲珑玉钩一般。 他就走近她,拿起篦子,替她梳理那一头浓密柔顺的青丝。 当时清晨寂静的屋宇中,唯独他二人共享这暇适的时光。 她说:“真舒适,我喜欢你的力道,柔缓而有力,几乎像为我按摩了。” 他就笑。 而后,他开始为她描妆,一笔一画,蘸着情意与温存,他为她画眉,眉青而雅,他为她点唇,唇绛而庄,他为她涂面,面白而贤。 然后,他领她到早餐桌上,在两样米豆福做成的美食之外,还有他泡好的热乎乎的芝麻糊,还有一些肉包子、馒头和甜豆浆, 他教她说:“可以将馒头掰开,将一些米豆福放进去,夹着吃。” “我知道,”她边按他说的做,边抬头看着他,笑着说,“我曾经这样用馒头夹过炒黄瓜片、豆芽、鸡蛋和鸡肉片吃。” 覃航笑道:“我们倒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天白天,有一个高个子女孩来找到小巡,向她哭诉:“我甚喜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也享受着孤独,这样,我该如何面对身边人各样的言语呢?” 小巡耐心劝她:“有人的地方就有言语,有人好孤独安静,也有人好聚集热闹,我们明白,这很正常就好。” 高个子女孩又哭诉:“我与人接触时,常希望人们能表现出我喜悦和期待的美德,我该如何平衡心中期待与现实之间差距带来的失落呢?” 小巡轻轻拍抚哭泣中她微微起伏的后背,她停下来,抬头向小巡道谢,小巡说:“我为你祝福和祈祷。” 女子起来拥抱小巡,说:“我也为你祝福和祈祷。” 小巡说:“我们要持守心中的正义,做善良正直的人。我们要守住,世间那一束光。” 女子获得了力量,向小巡道谢,随后就回去了。 有一个女子,她相貌姣美,行止言语却谦卑,她来找小巡,小巡接见了她。 女子说:“我知您来此,想您定是一切从简,就为您带了这些过来。” 她打开随行的侍从所抬来的箱子,从里面取出崭新的枕头、被子、褥子,都套着红色的、绣绘着金色龙凤及牡丹花纹的大红色绸缎,小巡见之便觉名贵,有意推辞。 女子说:“请您收下,我心中便会觉轻松畅快,因我也愿行善啊。还有这些。” 女子又打开一个较小些的红木箱子,里面全是些明晃晃、光灿灿的金色嵌红宝的钗环首饰。 “我收那些夜眠用具已经足够了。”小巡说。 “我愿将这些赠予您,因我信您能将这些首饰安排个合适良好的去处,也因着您的好安排,我也能从中得些好福分。”女子谦和又诚恳地说。 小巡这便收下了这些昂贵之物。 待女子去后,小巡心想:我曾见深山中有女子着荆钗布裙,寒窑中有女子食不果腹,我且带上那谦贵女子所赠的美物,连同我的一些上好的衣服和所储的美食去看望接济他们。 覃航得知她心中所想,甘愿陪她前往。 他们就动身去到山里,见到有许多正值芳龄的女孩子,面上覆灰,以草为簪装饰自己,她看见她们有的将紫色朝颜花别在头上。 她心疼她们,就将带来的金钗首饰按数一一分散了,为爱见她们开心欢喜。她将金环、金钏、金镯、金链等腕饰分散给为家庭操劳的妇女们,她们有的还在门前的泥地上用一盆水洗衣,晾衣的竹竿就架在门前空地上,离洗衣盆相去仅几步远,额发散垂在额前,手伸在水里,嘴唇沉默着。 她将美衣给了那些衣裳补丁繁多的人。将食物给了那些瘦削的人或者住处幽暗窄小的人。 她和覃航满载而来,空手而归,唯有心中盈满快乐喜悦。 回到住处所在的街上,他们面上出了些薄汗,覃航为他们买了冰酪吃。 他们那次带去分散的食物有米、面、黄豆、红枣、小麦还有做成的馒头。 随后,小巡又在有一天去慰问一位妻子与自己的丈夫说“我要离开你”的家庭,小巡见这个家庭中有合适一人一间居住的足量的屋室,有空地可以种菜,女子又穿彩裙戴金首饰,男子更是有衣有食。 小巡说:“你们可以试着将你们目前所拥有的金钱和好物施散给民中的贫穷人。” 他们闻言,懂得“布施”的智慧,就如获至宝,诚心感激之后就照她所说的去做了,后来,他们看见家门口有虹光铺地,他们看彼此也越来越顺眼,渐渐和睦了。 小巡见他们常同进同出,也为他们感到欢喜,就帮他们打理田地,修葺房屋,又给他们祝福,说:“愿你们在此地福分累积,心情舒畅,一日更比一日强,一年更比一年旺。” 他们也都真诚谢过小巡了。 小巡到得居所,有女孩喊小巡一起去玩耍,说有黄梅戏可看。小巡就去了,她听到后来,唯有她和几个人仍坐在台下听,台上的伶人仍继续专注投入地在演绎、唱念,小巡就很感动。 “我深深地理解你,小巡,”有一个女孩到小巡身边,对小巡说,“你帮助了这么多人,有时候一定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休息的吧。来,请你喝这个。” 她递给小巡一瓶玫瑰牛乳和一瓶桂花牛乳。 小巡在女孩的鼓励下品尝了玫瑰牛乳,说:“将花朵同牛乳置于一起调制成饮品有意外的美味,桂花的清香混合了牛乳的醇郁,我一时竟如步入清夜月宫中了一般。” “哈哈哈,那就好。还有这个,也给你尝尝。”女孩爽朗地笑着说,这回她递给小巡的是酥脆炸虾,她又说:“我就希望你啊,吃得香,长得胖,越来越健康。” 女孩眼中的光很是诚恳真挚。 聆尔陈述交游况 “我想去一趟河对面,去为河对面独居的老人家做些饭菜吃。”小巡说。 “我愿陪你一起去。”女孩发热心,说。 “谢谢你有这样的善心和好意,”小巡诚心道谢,说,“我一人去足矣。” “我就陪你去这一趟。”女孩照自己的处境如实说。 女孩说到做到,果然同小巡去了河对面,还随身带了医药箱,为了随时保证小巡的安全。 小巡为河对面的老人们烧了板栗黄芪烧红烧肉,炒了豌豆白菜鸡蛋炒饭,炖了筒骨汤,筒骨汤里放了枸杞子,也煮了白米饭,白米饭里加了青菜,焖煮得熟烂,适合老人家的牙口。 小巡也亲自为老人们打点房屋,梳理头发,整理衣裳,跟她同来的女孩一直以忍耐、热心陪伴、帮助着她。 小巡因见女孩吃苦耐劳,善解人意,自己行事也越加温柔且有耐心了。 她们让老人们得了安慰与温暖,就平安归来。 又一个女孩见到小巡回来,就对小巡说:“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情绪和自己的事需要倾诉指点的时候,当你有想要倾诉的时候,可以随时找我哦。” 这个女孩身形微丰,眼大而黑多,唇厚而红,小巡看了就很信任她。后来,小巡果然为遇见的一样事找到她,与她倾诉,她也果然如自己承诺的耐心听小巡诉说,为小巡说出自己的智慧见解,安慰小巡的情绪,又鼓励她说:“这种事我也遇到过,很正常的啊!而且过段时间大家都会忘记,就是一次经历而已。” 还有一个女孩,对小巡说:“我来请你吃古董锅吧。”她请小巡吃的是新样的古董锅,就是按人数交一定的费用,下锅食用的菜可以任意选。 女孩交了她和小巡两个人的人数费用,和小巡说话,愉快地共度午餐。女孩又对小巡说:“我希望可以好好对待家人,你也加油啊!” 小巡就敬重她,因为认为她的建议与劝告是有益的。 小巡听闻附近镇上有悲伤之人,就买了一条烫金发带,写了慰问信一道给那人寄过去。谁料,那人将礼物退回,回信说:“感谢您的好意礼物和温暖信件。”我愿亲自启程去见您。 虽说那人住在附近镇上,可若要赶来也要费一番心力、时间和银钱的,况且,小巡知道那是悲伤中的人,心力尤为宝贵,好像少年纤瘦人身上红宝石般的赤血一般。同时,时间也是宝贵的,那人可以用在路上的时间在原本住处寻些开心事来做。 那人说到做到,很快便出现在芦河镇中。小巡了解到他在镇中寻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心中就惊奇——她本以为他来见过自己就会回乡的。 小巡出现在街上,遇见那人,那人一见她就笑出声来。 小巡将那人寄回的烫金发带和慰问信带着,拜访那人居所,那人欢喜接见了她,感激落泪地收下她的馈赠,说:“我多感恩您的好意,情愿为您效劳,为您驱车开路的仆役。” 小巡说:“您为人在世,也有着宝贵的生命,也有您的尊严。唯愿您今后珍惜这段生命,行善修身,做个更好的人。” 他愈发泪如泉涌,对小巡说:“您也是,您的生命也是宝贵的!一定要三餐按时,努力加餐,好好休息!您也是有尊严与尊荣的,您一定要记得,好好尊重您自己啊!还有!我爱您!” 小巡先是一惊,继而镇定,她明白,他对自己是很纯粹的受恩者对施恩者的感激之爱,同时,他在悲伤中也希望通过爱些什么来拯救自己失落的心灵。 小巡理解,就同情、慈悯,说:“谢谢您的爱,我很感动,孔子曾说:‘泛爱众,而亲仁。’我相信您将成为一个有大爱的人。人们都将看见您爱的荣辉。” 刚好小巡随身的包里带了一卷《论语》,就将那卷《论语》也送给了那人,让那人可以翻阅习读。 那人再度感激接受,她看见那人将她送的《论语》、礼物和慰问信各都小心地包裹起来,他说:“这样,我可以安全完好地将这些贵重礼物带回我的故乡了。” 小巡微笑,说:“也谢谢您对我所馈赠之物的珍惜与善待,我由此知道您是尊重我的人了。” “还有,您请进来。”那人将舍门敞开,将大片白亮天光放进屋内,热情邀请小巡,低头微微弯腰请道。 小巡头更低,腰更弯,说:“承蒙您厚邀。” 他说:“为了您,我想留在芦河镇,我准备在此地准备科考,甚愿高中,我可以长久留在此地,伴您身边。” 小巡说:“我希望您好好爱您自己,待那个真正值得您爱的、您的终生伴侣出现,好好地、专一地善待您的伴侣,因为我所愿见的,是这个世界河清海晏啊。” 他说:“会的。” 就起身,为她取出一大袋牛肉干,还有一大袋核桃仁,一大袋烤馍片,烤馍片上都涂上了淡黄色的干酪。 他还为她特地用热牛乳冲泡了金黄色的蜂蜜,在其中添加了细白糖和青茶叶。让她饮用。 然后,他转身进入厨房,为小巡准备午餐。 他为小巡特地煮了肘子,将肘子煮得熟软了,用刀将大骨上的肘子肉切下一大块,在砧板上剁成碎粒,铺在盘中的白米饭上,肘子肉因为抽油的浸煮,已经变成红褐色。 她在盘中肘子肉旁边还堆放了一堆清炒的挟剑豆,一堆咸蛋黄酱,一堆海苔碎。 他将摆好的饭菜捧到小巡跟前,此外,还有一盘浇淋了芝麻油的锅巴,一盘叉烧肉,一盘青色的烤秋葵。小食有麻糖、樱桃鎚。 饮的为绿豆水,也加了白糖,甜润且爽口。 小巡对这顿饭感到分外满意,诚心热烈道谢过了,就夸赏他:“您肯为我捧来这样丰盛的食物,我十分感激,我可以看见您的慷慨与富足的爱心,我甚是嘉赏。我还得知您有参与科考的想法,并在努力筹备中,我更是钦敬,我重视读书,也尊重读书人。” 拍抚尔背劝解常 “太好了!有您这句话,我比吃了肥羊还要有力气!”他满面红光,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心境也似乎更开朗了,小巡为他感到开心。 小巡从这处归回住所,身上挟带了两支那人赠予她的紫红色石竹花,石竹花有着清新淡雅的芳香,她心中想:“带回去给覃航看看,覃航或者会喜欢,也能高兴一回。” 她回去,就将这束紫红石竹摆在客室中她和覃航都能看见的地方。 覃航果然欢喜,称赞连连,说:“这花好生漂亮。” 又夸赞小巡:“你认识的人好多啊!” 小巡收下他的恭维,说:“你肯温柔待我,我心中颇为感念。” “覃大人,请帮我联系一下小巡大人,有位大人希望可以邀请小巡大人同聚一处,让我来带小巡大人前往。”一个午后,小巡听见有人声说。 那是一个清新宁谧的午后,小巡躺在竹帘后的一个凉榻上,凉榻上还罩了一层白纱帘。 小巡听见来人声音刚落,就听见覃航声音响起,她听见覃航喊:“小巡,有客来喊你同去聚处。” 小巡就起身,略微整理了衣裳容发,出得帘来,站在覃航旁边,含羞默默。 她就起行,与客人同去。到得那位大人庭中,见已有十余位少男少女立在那位大人旁边。 到得人都齐了,那位大人对大家说:“我将诸位召集在这里,是因你们皆是我的学生,且将与我同在此处一段时间,或数月,或数年,我希望大家能和睦相处,像一家人一样,互相帮助,彼此有爱。大家能认识,同时聚集在我门下,也是缘分,愿大家且行且珍惜。” 众人以这话为好,都纷纷鼓起掌来。 那天,那位大人指着小巡和另一位小巡熟识的女子,对众人说:“这两个女子是我的得意门生,往后大家有什么需要学习请教的,尽管可以找你们的这两位姊姊。” “你很棒!小巡,”在行路途中,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士夸奖小巡,“你帮了我很多,你特别优秀!” 小巡因受了夸奖,心就欢呼雀跃。 “你决定在芦河镇学完药草知识之后再回故乡?”回到同覃航在一处的居所,覃航为小巡捧来一盘金黄色的枇杷果,问。 “对。”小巡点点头。 “刚好,我准备在此地学完鸟兽草木之学,待我们学完,可以一起回去。”覃航说。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小巡微笑着、憧憬着,信赖地说。 “起初留在这里学习药草知识,是希望留在此地帮助到更多的人,如今越来越喜爱药草知识,越来越希望能用我学得的包括药草知识在内的知识有益于这个地方,也希望我一切所行是出于一颗爱心,一颗纯全的奉献之心。”小巡以平缓的语调温和地说。 “小巡,你真好!你如此善良且伟大!我真爱你!”覃航以欣赏且爱慕的眼光看着小巡,赞誉道。 “你也很好啊!”小巡亦夸奖覃航,“你也做了很多。” 有一个穿红衣服的住在附近的女孩找小巡一起玩,小巡说:“我在广袤的天穹之下,闪耀的群星之下,人皆有他们的优势,我只如尘埃,因我本是卑微。我目今住在芦河镇中,是芦河镇上居民中普普通通身长数尺的一员,是药草知识学堂一个普通的学生。我当尽好本分,因我本是卑微。” 女孩就抬起眼睛崇拜地望着小巡,说:“小巡!你太棒了!我认为你的想法都很有新意!我喜欢听你说话!” 小巡说:“我也喜欢你纯真坦率的表达,因我能从中看到你澄澈善良的内心。” 她们就互相欣赏,以至成了对方的好朋友。 有天,红衣女孩约小巡,说:“小巡,我们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啊。” 小巡欣然同意了。 红衣女孩曾对小巡说:“我相信,用心爱,对方是能感受到的。” 小巡心中说:“我也相信:用心去爱一个人对方是能感受到的,对方能感受到的,还包括这份爱里的勇敢、坚定、真诚、祝福和祝愿。我相信,一切皆有其意义。在该播种的时候播种,在该开花的时候开花,在该结果的时候结果,在该收获的时候,我们就甜蜜欢笑。” 那天中午,小巡和红衣女孩吃的都是鸡丝拌面。 后来,红衣女孩和小巡再次一同吃饭时,红衣女孩说要买凉水喝,又问小巡想喝什么,红衣女孩对小巡说:“我请你。” 小巡就喝了她为自己买的杨梅牛乳茶。 吃饭时,红衣女孩坐在小巡旁边,碰到碗里好吃的食物,会夹一半分享给小巡,开心喜悦时还会抱抱小巡。 到分别时,小巡对红衣女孩说:“你是一颗红色的星星,闪烁在一片祝福的天空。愿你的光彩被更多人所见。愿你在世上蒙福,连发丝也闪耀光彩。” 红衣女孩再次紧紧抱住小巡,说:“愿我们在一个更美丽的地方重逢。” “我将从芦河镇去往另一个地方居住了,我会思念你的。”一个女孩对小巡说,这个女孩是小巡初来芦河镇时遇见的,有着圆圆的脸颊和敦厚的嘴唇,身材娇巧微丰,头发微卷,小巡常察觉她的热情与友好,就喜欢与她见面,待在一处。 “是啊,我也会思念你的。”小巡热忱道,“希望有机会重逢,希望重逢时我们都是自己喜欢的更好的样子。” “嗯!”女孩紧握住小巡的手,坚定的点点头,眼睛中是纯粹的希望满满的光。 小巡知道女孩的故乡,也是女孩此番所要去之地,是暑热之地,她也常感到女孩身上有那地人身上所具有的乐观、豁达与赤诚气息。 当谈及小巡的需要,女孩说:“我这里有一套礼服,可以接给你穿。” 小巡那时因为在师长那里学习药草知识完成,所以需要和师长及诸多同侪聚集。她希望有一件合适漂亮的礼服。 小巡说:“那太好了!能遇见你真是幸运啊!” 女孩就带小巡到自己的居所,拿出了那件礼服,说:“这件礼服是我才洗过的,希望能合你身才好。” 小巡穿上了那件礼服与师长及诸多同侪聚集,得以大放光彩。 说起这个女孩,后来小巡去还礼服,她们得以一同在芦河镇上走动,女孩还买了草莓、西瓜和菠萝给小巡吃。 还有之前几次,小巡到食店中吃饭,或是女孩偶然看见她,拍她的肩膀或喊她的名字,或是小巡发现女孩,主动与女孩打招呼。二人就欣喜相见,眼睛放光,一同说说笑笑,又坐下一同吃饭,成为彼此的好伙伴。 御岚峰上撰功年 这天,覃航和小巡都很快乐,起因是覃航当众说话,小巡在” 覃航在台上感激又开心地望向她,待下得台来,他立刻到小巡身边,对小巡说:“你今天帮了我大事了,你帮我获得了自信与勇气,我太喜欢你了,告诉我,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要你真正开心起来。”小巡停下脚步,将一只手搭在面前覃航一只肩膀上,说,“明明你帮我更多,明明是我在你身边,我感到自己一步步恢复了生命的活力和对未来的希冀,我能感到你对我的耐心和时时刻刻的关注。你的爱唤醒了我的心,唤醒了我的灵魂,我因着你的爱,一点点看清了未来的道路方向。” “我爱你,小巡。”覃航望着小巡,深情道。 “我也爱您,覃航。”小巡亦回望覃航,深情道。 “那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愿多多赠给你。”覃航将小巡揽进怀中,在她耳边柔和诚挚地说。 “我想要您身体健康,我想要您平顺安稳,我想要您开心快乐。”小巡靠在覃航怀中,仰头看着他的脸,以手指在他脸颊上轻抚,轻轻勾勒描摹他五官和面庞的轮廓。 “我的小巡,”他将她抱得紧了些,动情地说,“我想要你好起来。还有,告诉我,为什么称呼我为您?” “因为我认为您很棒!覃航,我认为您很强!您英俊挺拔,论外形的话;您忠实可靠,论品格的话;您擅长诗文,还会做得一手好美食,论才能的话;您显露出聪明,我曾多次感到您仿佛明白我心中所想,论智慧的话;您还易于取得学业上的成功,您顺利进入课业的下一阶段,获得异域语的两张合格书和进入下一段乃至下下段课业的文凭喝委任状,论综合才学的话;我真是荣幸遇见您,因我看您的好,比我所想的还要多,比我所能言说的更要多许多许多。我真的好崇拜您呀。”小巡亦诚恳地说,她眼中甚至因为动情而泛起了微微的水雾。 覃航微笑,说:“谢谢你,小巡,我感到和你在一起真的很有力量,我许多时候只是看见你,只是知道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很有力量感。小巡,我也想让你开心,只因你说喜欢听我说话,我就思想了许久,想说出一番幽默风趣又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情的话,只为让你感到惊艳和快乐。”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用心,”小巡再度抚上覃航的面颊,热切地说,“覃航,就像有年春节,我说我爱看烟花,你就专心研究烟花一整年,只为在又一年春节为我放上五彩缤纷的烟花,在那烟花飞到天上的时候,我看到它们在空中形成了各种动物和花草树木的图案,连成一排,如同一座图案山,我还看见烟火在空中形成了‘小巡,我爱你的’彩色字样。” 覃航又笑,说:“我还记得初相识那年春节,你向我道新年祝福语,我当时可欢喜了。” “我也记得您立刻向我回了新年祝福语。”小巡感激地说。 覃航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我乃想起,你那时就陪在我身边,你有时还跟我说话,语气活泼而欢快。” 小巡以手绕束着覃航衣服上的饰带,说:“我现在想,在往后春节或元宵节、端午节等节日的时候,在贺卡或书签、花笺上写祝福语送给您。我们还可以这样来祝福我们的朋友。” “那太好了!”覃航赞赏道。 然后,日近庭午,金色的阳光迈步进了他们的木门槛,分发温暖与光明灿烂给他们的屋子。他们一时只觉光阴静好,互相依偎着,但听得些燕子呢喃。 还是覃航先反应过来,说:“我该准备午饭了。”然后轻轻起身,将小巡抱到附近铺着毛毯的贵妃榻上,毛毯上绣着五彩的花纹。给她盖上自己的有着烫金线做衣领、袖口、衣摆边缘装饰对黑色外袍。 随后,覃航就步入厨房,很快,小巡鼻子中闻见厨房那边传来豇豆炖红烧肉的香味。 她就想起,她曾经奉命治理一个地方,去时入夜,暂寻了一个人家租住下来,与自己住处对面的房间里常传出来饭菜的香味,有一天,对面的房门打开,出现一个头发浓密而黑,眼睛大而墨的男子,男子身后是他的穿着红色裙子的妻子。男子的妻子捧着一大碗白米饭,和一大碗豇豆炖红烧肉来给小巡。 “我想,我可以懂得你的一些小情绪。”吃午饭的时候,小巡对覃航说。 “那样真好!我可以听你说说么?”覃航说。 “你那天回来,面色如常地跟我说话,怀里却抱了一只狸奴,你知道我喜欢狸奴,你带狸奴回来,是想让我开心,对么?”小巡欢悦地笑着说,眼中都是笑意。 “对!”覃航激动地抬头,喜笑道,“你竟看出来了!我希望靠近你,让你开心,也期待你能理解我。” “我很开心我在这些上面理解了你,我更希望我可以更多理解你,期待我能更好地爱你。”小巡夹了一块三层楼的五花肉到覃航碗里,温婉地说。 “真好!小巡,我感到真的很幸福。”覃航拉着小巡的手,说。当时他们坐在桌边两条相邻的条凳上。 “小巡!我们一起去远足吧!”有几个少年少女到小巡住处门口这样喊道。 小巡正好也有意出门活动活动,问过覃航,覃航也愿前去,他们就一起随同人群出发了。发起远足活动的长者保障着他们全程的平安,他们得以在途中自由地观赏风景,说笑饮食。又保障他们顺利平安归来。他们都感到很满意。 归来后,小巡和覃航都感到饿了,他们就一起进厨房,一起准备做紫米饭团吃,他们将煮得黏糯香软的紫米团成方块形状,在其上嵌上去核红枣、莲子、去核桂圆干、葡萄干和南瓜子仁。 他们又准备了冬瓜片五花肉片汤,汤色清雅,他们在汤中还放了几片青绿色的韭菜叶,以增添味道。 篇篇升瑛绣瑶章 “我以后要在一个小巡心仪的地方盖一所大房子,大房子盖成什么形状,外部和内部如何修饰,都按小巡的喜好来。往后,小巡若还看中什么地方,或山上,或谷中,或森林,或河边,我都可以为她在那里修建房屋,只为她能在其中享受平和安稳。”回到橙枫地,隔着一层橙金色绣了枫叶的帘子,覃航对古神说。 小巡拉住覃航衣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只要在你身边就知足了,在哪里都可以。” “可我想保护你,我的小巡。如同小鹿蝴蝶、蜻蜓孔雀般美好的人儿,我想为你创造一个安全舒适的场所,一个温馨的家园。”覃航小声回复她。 “你知道小巡最喜欢吃的菌类是什么吗?”古神以其独有的磁性嗓音在橙金色帘后问。 “白蘑菇和茶树菇。”覃航果断地说,他了解小巡的识菌口味,所以回答得颇为自信,“香菇和金针菇小巡也乐于接受,只是小巡会介意香菇的辛香气,会犹豫于金针菇的食用后果。还有,小巡也喜爱吃黄蘑菇,但是将其排在白蘑菇和茶树菇之后。” “你说,小巡心中现在想闻的是什么花香?”古神又问。 “桂花香。”覃航再次斩钉截铁自信地回答,小巡和古神都有些微吃惊,因为他说对了。 “你怎么知道的?”小巡在他身边轻柔娇羞地低声问询。 “很神奇,我就是知道了。我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个答案。”覃航低头望她,眼神端正明亮,声音朴实庄严。 “小巡喜欢独处么?小巡平日独处的时候喜欢做什么?”这是一道方便覃航回答的问题,古神问,他已经开始认可覃航了。 “小巡喜欢独处,甚至爱独处,”覃航感受到古神大人向自己释放的善意,心中感激,遂郑重答道,“小巡独处的时候喜欢读书、画画、练字,小巡也爱做些插花、焚香、抚琴等修身养性的活动,娱乐游戏小巡偏爱棋类和知识问答之类比较文雅的。” 覃航已经达到了问一答十的境界了。 小巡就在旁边心中甜蜜而发笑。 高座上古神身上也传来满意的讯息。 他们一时都欢悦起来,彼此信任、互相欣赏。 从古神那里出来,覃航对小巡说:“为庆祝我从古神大人那里蒙许可,我中午带你下馆子可好?” 小巡笑道:“好,我们上次下馆子距今也已经有段时间了,我正好也想下趟馆子,或者是去熟悉的老店,与熟悉的店家联络联络,交流一下感情,或者访一访新开的馆子,尝一尝新样的美食,或者,我们就手牵着手,在街市上走,看到哪家食店合适,就走进去。” “好,”覃航牵起了小巡的手,柔情宠溺道,“我们就一一安排上,今天先去随适行行,遇见合适的,就进去。” “嗯,好!”小巡欢欣鼓舞地点头应答,点头时束起的青丝活泼地舞动,覃航见了,觉其可爱,伸手替她理了理青丝,又摸了摸她的头。 她就像孩子一样冲他笑起来,并顺势靠在他肩上,与他亲近。 覃航开心地抱住她,随后与她一道出门了。 他们在街市上走,遇见有人发柿饼给他们吃,他们边吃边走,然后看见一家牛肉面馆合眼缘,就进去吃了两碗牛肉面,回程的途中,他们又各买了两盒醋肉来吃。 他们筹备着搬到橙枫地下方可如峰下居住,因为古神也许可了他们的姻缘。他们离去前,为橙枫地古神的居所旁边栽种了六棵金桂、十二棵栀子、三十六棵蔷薇、七十二棵桃、七十二棵李、七十二棵梨、七十二棵杏、还有一丛丛牡丹、月季,竹子是本来就有的,到春天雨后,青笋蹭蹭蹭往外冒。还种了两棵梧桐树,比原本有的梧桐树离古神的屋子更近,守护着古神的屋子。 “我们爱您啊,小巡!我们愿您幸福啊!”小巡、覃航迁往可如峰的时候,小巡的乡亲们在送行时这样向她呼喊。 小巡转身,将手圈成喇叭状圈在嘴唇周围,对着乡亲们喊:“我也爱您们,我也祝愿您们幸福健康,每一个都善良蒙福、衣食足够、心情快乐!” 原来那天和覃航在路上收到的带着白色糖霜的柿饼,他们觉得好吃,就回去仿着做了出来,起行前给乡亲们每户送了一袋。乡亲们也纷纷拿出自己家做的美食,有腊肠,有咸鸭蛋,有豆腐乳,有腌雪里蕻,有腌白菜、腌豇豆、腌刀豆、自己家炒制的栝楼籽,小巡将这些满含情谊的好礼都一一放还乡亲们手中,说:“愿您们留着好生食用,心中满意,康平富足!” 如今眼泪滑落脸颊,她只愿自己能给到乡亲们的更多。 行在路上,到得一处,遇见有人对覃航说:“我观察你身边这个女子一路,她多沉默少言语,是对我们这个地方和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感到不满,甚至怨恨吧?” 覃航立刻将小巡护在身后,正色凛然道:“她是我的爱人,她名叫小巡,是橙枫地的公主,是灵神世的妃子,是九天的神明,她只是性喜静,善思,喜欢安全感而已,她只是需要时间来建立稳定的安全感。” 他们就得平安前行,他们又遇见几个女子,认出了小巡,上前来对小巡说:“我们见过您写的诗文,我们认为您写得很棒!我们想跟您说:我们希望您坚持写下去。” “坚持写下去!”小巡眼睛亮了,她感到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是的!”女孩们点头肯定道,她们的眼睛也明亮而澄澈,“我们相信:您写作的每一篇诗文都有您的用意,我们也希望告诉您:您有自由写出您愿意表达的话语。我们喜爱您自由舒展的样子,那时您的美好给我们带来极大鼓舞和精彩!我们希望您,自由舒展您的形体和您的思绪意志,我们相信,您的光辉会成为我们的励志榜样!” “我也相信,”小巡感动地说,“你们每一个人生命都有其宝贵之处,用心行善,安分生活,你们的生命也将绽放其光彩。” 献礼单为汝觉妙 覃航和小巡又行到一处,叫记恩亭,时近正午,他们就在那里停下来,吃了饭。有一个人给他们送来一匹骏马,马鞍上嵌着金与玉,马尾上系着金缕流苏带,马嚼子上也嵌着玉。 覃航立刻起身,说:“如此名贵的宝物,正适合大侠您威风凛凛的气概,我们怎好收得。我们本是微小,如浮尘散游随行尚可,像如此贵重的宝物唯肯恭敬献于像大侠您这般乃至王公贵族那般的俊士,我们唯愿感念记怀大侠您的善心与抬爱。” “覃航,是我啊,你如今怎这般文绉绉满口崇敬起来了?”来人爽朗笑道。 覃航抬头,乃认出眼前人是旧时相识,在来此地的上一个地方认故江边,他们还曾和其余几位故友一起相认,共同饮食。 “如此,故人美物,厚爱之谊,我们欣然收下了。”覃航抱拳道,眼中闪烁着泪花。 小巡也机敏,赶紧从随行的包裹里取出一盏里面存在着夜明珠的夜灯,那夜明珠会在夜间放出橙红色的光芒。 小巡将以夜明珠照明的夜灯递给覃航,覃航知意,将那灯递给那位大侠,覃航说:“大侠行义江湖,时行夜路,特此赠灯一盏,愿大侠平顺安好,原本当追行大侠而赠的,却还是在此种境况下赠予了。” 大侠亦欣然收下礼物,笑容豪旷。 他们继续前行,路上有一女子见覃航俊朗,跟了覃航一路,又在覃航身边折花笑闹了一路,小巡心中恐惧,暗中悄悄捉紧了覃航的衣袖,小声对自己说——也期望覃航能听见:“我想保护你,我想留你在我身边。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在我身边。” 覃航听见了,握住她的手,目视前方,带她继续前行。 覃航对小巡说:“当我遇见有人靠近我,我心中也感到恐惧、不安、担忧、痛苦,因为我也希望留在你身边,我也希望用一生的忠诚和专注唯独保护你一人,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守护你。我知你爱我,我也爱你。” 他们的话只说与彼此听得,是在一棵木槿花边休息时说的。 后来,到得一片柳林的时候,那个跟随的女子对遇见的人说:“我身上有伤。” 当时在柳林河边磨盘上磨东西的一个英俊男子听见了,就挥动着手上擦汗的白手巾对那女子说:“妹子!你有什么伤?来!我认识一位郎中,我带你去看那郎中,医治医治你。” 女子见了那男子,被他吸引,就走近他去。后来,他们结成了佳偶,那男子对那女子甚是温柔。 他们继续往前走,就到得守梅坊,时近傍晚,他们就在守梅坊吃了些食物,也准备在守梅坊停歇一晚。 他们在认故江边与诸故人相聚时吃了芦笋、蒜苔、红薯、豆腐、韭菜、芹菜叶、猪肘子、猪蹄子、鸡腿、鸭肉、牛肉片、油焖大虾。他们在记恩亭吃了韭菜蒸蛋、山药炖肉、蒸腊肠、白蘑菇炒肉、凉拌木耳、锅塌豆腐。他们在守梅坊吃了过桥米线,喝了鸡汤。 到守梅坊,有认识他们的人,看见他们就友好亲切地同他们打招呼,如,有的喊:“覃航哥。”有的喊:“小巡姐!”有的喊:“覃航!”有的喊:“小巡!” 有一个女孩,发黑如墨,穿着金棕色裙子,在路上看见了小巡,热情喊道:“小巡!” 小巡抬头看见她,也喊出了她的名字,小巡看见女孩伸出手来与自己打招呼,也果敢地伸出手来,但女孩伸出的友好打招呼的手直且长,几乎要触到小巡。小巡感知她的热情,心里就暖暖的。 小巡与覃航有次行在路上,小巡蹲下来,再起来时就遇见两个女孩从自己身边走过,她们看见她,都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口里响亮且清脆地喊:“小巡姐!” 她看着她们从自己面前走过,却觉得她们的笑意宛然还在眼前。她心里就如有热流涌过。 其中有一个女孩,个子比她旁边的女孩稍矮些的,后来居住在离小巡很远的地方,小巡后来了解到她成为了一名战士,守护着那个地方的平安,为那个地方开创了一个和睦的、人人友爱、互相理解、联结丰富的兴盛世界,那里的氛围和谐、有爱、良善,人们互相扶持,互相助益,共同向往进步。 又一天,小巡买了青菜、白米和豆腐皮回来,刚出菜店的门,到马路上,就听见有热情开朗的声音喊她:“小巡姐!” 她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就看见两张明朗热情的笑脸,是熟悉的两个女生正在从马路上经过。接着又是一声“小巡姐”的喊声,她听见是适才那声“小巡姐”呼唤声发出者旁边同行的女生口中发出的,两个女生都以明媚灿烂如向日葵般的笑脸迎接她。她真在心中默默祝福她们。接着,又听得几声“小巡姐”的喊声,是两个女生又相继喊了她几声。 在守梅坊的夜晚格外安宁美好,当月亮升上蔚蓝天宇,大约酉时的时候,四周就一片寂静,人们安心在自己的家中或逆旅处待着,做些手工艺品,或玩些文雅游戏,到戌时的时候,四周就万籁俱寂了,人人都偃卧入眠了。到梅花盛开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刻,只能听到梅花随风飘落的寂静声响。 这里的人举止动作也十分文雅轻柔,小巡从街道上过,倘遇见有人家或逆旅处的屋门开着,人要进去,或出来,那门总是悄悄地打开、合上,全程听见的声响就如微风拂过叶隙一样。人们轻柔地开门、关门,慷慨地将时间赠给这个动作过程,他们甚至甘愿花费十余秒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动作,只为给路上经过的人一份安全感,只为让行路的人们能享有一份宁静与和平。 小巡还感到,这个地方的人很有智慧,基本上她想要办成什么事,只需要跟合作方说明自己的目标,办成这件事对双方的好处,对方就能懂得,并倾情投入到合作中,共同取得成功,获得荣誉。他们的好点子被采纳、被认可,他们就合作,殷勤耕耘、浇灌,结出一个又一个丰硕又甜美的好果实。民越发欢喜踊跃,壮志凌云,信心鼓舞,希望满满,觉得生活有盼头。 小巡还喜欢这地方人的一点是,当他们办事的时候,就倾情付出、完全奉献,一心只为将事情办好,达成一个好的结局,为了集体的荣誉,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或伟大的意志或光辉的目标。 小巡喜爱他们的文明,就常在心中祝福他们。 守定良义全品节 从守梅坊起行,他们又到得放辉台,在那里,他们在一个建在高坡上,又被丛林掩映的八角亭中休息,在亭子旁边有些松树、竹子和女贞树。 亭子是白石筑成的。 在亭子中,覃航抱着小巡,在她耳边对她说:“我想尽早娶你。” 在放辉台,他们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其中,有一位捕快,对覃航说:“我今后就认你这个朋友了。” 他们并且互相留下了可以长久联系到的地址。 捕快倘看见他们的美行还时时发出赞赏。 他们还认识了一位讼师,讼师对他们说:“你们若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同我说,我愿意听你们说,让你们能开心些。” 讼师成亲的时候还告知了他们。 他们还认识了一位进士夫妇,有天进士夫妇在从他们共处的房室内先回去的时候,提醒他们:“外面下雨了。” 他们谢过了那对进士夫妇,进士夫妇出去看了看,又转回头对他们说:“雨还在下,你们记得带伞哦。” 他们还认识了一家食店的掌柜夫妇,他们携手去那家食店吃饭的时候,碰见那家食店掌柜的同客人聊天说话,他们觉得热闹,心中也暖然畅快。 掌柜的同他们说话,他们也热情应答,有在座的客人就问:“你们何以如此说话亲切?” 掌柜的就说:“我和他们熟。”又转头问他们:“你们说,咱们是不是熟?” 他们立刻含笑热情点头,说:“我们甚至还去过掌柜的的家里,见到了掌柜的的高堂大人和掌柜的的总角小儿。” 当地盛产一种水果叫菇娘果,淡金色的灯笼形外衣里面包裹着深金色的球形果实,是甜蜜的浆果。 起初,小巡和覃航来此,掌柜的喊小巡时喊:“小菇娘。” 掌柜的的妻子就提醒他:“当尊敬着人家。” 掌柜的说:“我说的是菇娘果的菇娘。” 掌柜的的妻子说:“那也当要人家知道才行。” 他们就转头问小巡:“你可知道我们所说的菇娘果?” 小巡说知道。 他们就向小巡解释:“我们是这么称呼着有趣儿的。” 小巡就和覃航相视而笑。 小巡和覃航却喜爱他们的活泼。 有一年端午节,他们向在远方的一位昔日同侪发去了祝福的话语,也收到了那位同侪回复的祝福语。 他们还遇见了一位画师,他们在那位画师门下拜师学艺,画师对他们说:“到明年这时候,落花时节,就轮到你们同我去桥头街巷,为人画像,也能赚取些银两,开心开心,阔绰阔绰。” 到了第二年,画师师傅果然说到做到,带着他们两个,拿着为人画像所需用的一切画具,去了桥头,去了街巷,更去了一些亭子中、园林里,帮他们快乐度过一天,与诸多来画像的人友好交流,也帮他们赚取了银两。他们将那天赚取的银两在当地修了一座桥,为之命名为贵谧桥。 有一天,他们在当地救了一个受伤的瘦小的女孩,女孩复原之后,就主动离开,在数天之后,为他们送来一篮菩提果和一大盒安息香。他们就给女孩祝愿,说:“愿你以后坚强勇敢,能保护好自己,又正直善良,行神明所吸引的事。” 然后,覃航和小巡共同进得屋内,抄写了一些劝人大度宽容、劝人修身养性的古文慧语,并将其发散予当地众人。 他们意外了解到一户人家,夫妇二人已经年过半百,丈夫因为年轻时忙于工作奔波在外,年老发白带风霜与资财而归的时候,夫妇二人已经生疏冷淡,他们及他们的儿女都希望他们能够和好如初。小巡和覃航知道了此事,便去拜访这户人家,他们施法让他们遗忘了那些过去的记忆,让他们得以像初见时一样面对彼此,当他们像初见时一样面对彼此的时候,他们再一次爱上了彼此。 他们由此得以和好。 “我会尊重你,爱护你,我知道你会帮助我,我也愿意帮助你变得更好,成为更好的你自己。因我知道,我们是夫妻,你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男子真挚地对自己重新爱上的妻子说。 冬天,下雪了,有几个女孩子来小巡居所门口喊:“小巡,我们一起去打雪仗啊!”小巡就和她们一起去了雪地上,她们欢腾地打起了雪仗,雪花在她们身上绽开的时候,她们都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哈哈大笑起来,弯起眼睛、露出牙齿、闪躲着身姿。 她们打完雪仗,又一起堆雪人,小巡在雪地上滚雪球,她们也在小巡旁边跟小巡并齐着滚雪球,她们将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将更小的雪球放在第二小的雪球上,这样就堆成了一个雪人,又伸手抓雪去补,尽量将雪人的身体补得圆满完全。 “你喜欢我的笛声吗?我可以吹段音乐给您听。”在放辉亭当地一个亭子中,有个女孩在那里吹笛子,小巡拍掌夸赞,女孩就满面红光,笑着这样对小巡说。 小巡说:“我当然喜欢你的笛声,我愿意听您的演奏。” 女孩就闭目凝神,专注地为小巡吹奏了一首韵味悠长的留恋之曲。 小巡说:“有《甘棠》之思。” 女孩说:“知音也。” 小巡说:“唯愿一代胜过一代,善能宣发,爱能长存。” “人心仰望天宇、仰望光,愿我们都能看见希望,自由生长。 听我说,我们将苏醒,而荣耀将归给神明的慈悯,而我们所蒙受的一切好处,确乎源于神明的慈悯。”后来,有人这样对小巡说。 听得笛曲归来,小巡回到覃航身边,同覃航一起享用了午餐,午餐是涮羊肉、山野菜。 午餐后,小巡和覃航一起弹琴,弹安定人心,致人谦和的曲子。 随后,小巡说道:“那天,邻人喊我去打雪仗,我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在橙枫地,夏木葱茏的时候,我在屋内,听得邻家的伙伴成群结队在篱墙外喊我一起出去玩耍的场景了。” 她仿佛又听见了她们清脆响亮的童声,又看见了她们热情憧憬的笑脸。 “我听着就觉得美好,”覃航赞赏道,“我想:若有人惦记着自己,我总会感到很美好。” 九遍呼名仍耐答 小巡到得一户家园门口,看见那家的夫妇在买肉、买牛乳等礼物,刚好那天是过节,小巡就听得夫妇俩商量着拜访妇人的高堂,送礼给妇人的高堂。 小巡感念他们的孝心,就用自己的银两买了些面和贡菜以及烤鸭给他们食用,夫妇俩见状就推礼,小巡温柔笑道:“收下吧,倘若往后你们得机会了,也愿你们这样恩待你们所看见的好人,这样怜悯你们所遇见的可怜人。” 夫妇俩遂收下了,带着他们年幼尚为成年的孩子欢喜感恩小巡,他们对小巡说:“谢谢您的好意,我们愿尽善尽全地妥善处置这些礼物。” 小巡满意地离去了。 小巡再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对夫妇将烤鸭送给其中丈夫从远道归乡的妹妹一家吃,将贡菜送给住在邻近处的其中丈夫的父母吃,将面在门前摆的摊上发放给过路饥饿的人吃,过路人中若有渴的,夫妇俩也给他们水喝。 小巡就再次喜悦他们所行的,又买了一袋雪花梨送给他们,这次她对他们说:“希望您们因着爱的力量,就在世上有安全感,有向善向好的希望。” 夫妇俩说:“我们喜悦正直,也喜悦良善,我们也因您的这份好意心中燃起了光亮。” 后来有一次,小巡看见妇人带着她的儿子向邻人借了一辆马车,带着她的儿子一同回娘家,从娘家回来的时候,马车撞到了路旁的桩,撞坏了几块木头,妇人和其儿子就心中哀悔,下来牵着马匹一路低头走到了邻人的家门口,将身上所带的银两悉数交给了邻人,向邻人诚恳道歉。 邻人说:“但要人安全就好。” 邻人见妇人执意要予自己以补偿,就收下银两,又请妇人和她儿子进去,请妇人吃西瓜与甜瓜,请妇人的儿子吃了糖果与莲子。 小巡见了,心中就喜欢。 小巡行在路上,停在粉红的花枝旁的时候,看见有个女孩对另一个个子高些的女孩说:“你为什么不肯关注我?像他人那样环绕在我身边、讨好我?我生来擅长挑动人们的感情,你也应该喜欢我、恭维我、重视我!” 小巡见那个子较高的女孩和自己眉目有些相像,就期待她能做出一个好的应答。 小巡就听得那个个子高些的女子声音轻柔地说:“我的父母都是朴素的工人,也曾当过田地间的农民,他们对我的交友唯独希望我交些品性正直、心地善良、操守诚实的朋友,我个人也希望与道德高尚者为伴,因为我相信‘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高个子女子对面那个女子说:“我是善良的,我也曾希望当个淑女!” 高个子女子便对她说:“我支持且鼓励女子当个淑女,我希望女子能有其修养。而朋友,志同则为朋,道合则为友。人常独行,可遇朋友唯以珍惜。” 高个子女子对面的女子便说:“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去认识自己,去修炼自己、等候、吸引那真正与我合得来的朋友。” 高个子女子嘉许地点点头。 待高个子女子对面的女子思索着走回去,小巡来到高个子女子面前,对她说:“我甚是欣赏您,我欣赏您与道德高尚者为伴的选择与坚守,我也祝福您,过上您真正想过上的人生。” 高个子女孩向小巡道谢。 小巡就拿出一个上面镌刻了“出入平安”字样的银镯子给女孩,她将银镯子小心轻柔地戴到女孩左腕上,她对女孩说:“愿您行在世上,到处都有平安,愿您常常归家,看看您的父母,愿您吃您父母的饭菜,心中就感念记恩,愿您与您的父母同在的时候,常以他们的欢心为要。” “愿神明隆辉护佑你,伴你同行,愿你谦卑归回,神以云彩列于你身后,护你圣洁顺利。愿神明安抚你,你如婴儿般乐享安息。”小巡向对面那与自己样貌相似的女孩唱这一首祝愿歌。 小巡又给女孩脖子上挂上玉平安扣。 女孩摸着脖子上的玉饰,开心地对小巡说:“谢谢您,我现在有这枚玉饰,我就想起了小时候,我母亲在我脖子上挂着的银饰了,也说是保护我平安的。” 小巡回到住所,正遇见覃航蒸枣糕给她吃,她吃了些枣糕。随后,有人来敲她住所的房门,是一个俊朗高大的男子来给她送来一盘蒸熟的芝麻馅的糯米汤圆。 覃航见了,就问:“他是谁啊?” 小巡就回答说:“他是我昔日学习药草知识时的一位师兄。” 覃航问:“他为什么给你送汤圆?” 小巡说:“我所知道的是:他刚从别处回到这里,当时我们几个认识的人在一处,他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一盘。” “好。”覃航说。 又过了几天,小巡和覃航在郊野散步,覃航因事情暂时走开一阵子,小巡就独自前行,师兄刚好在那时传讯给小巡:“我有一架古琴,您若满意,我给您送去。”讯息下附画了一张那巴古琴的图案。 那时候那位师兄仍以为小巡是独身。 小巡说满意,并对古琴表示了赞赏,对师兄表示了感谢。 很快,三天后,师兄抱着那架古琴来到了小巡居所门前,敲响了小巡的屋门。 覃航在屋内看见小巡将古琴抱回来,满面笑意,就问:“他如何又送你东西?已是第二次了,还是如此贵重之物。你又为何如此高兴?你跟他很熟?关系很好?你对他感觉如何?你又如何处理这份礼物及其中运载的情谊?” 见他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小巡就放下琴,坐到覃航旁边,说:“你最重要,你比琴和一切礼物都重要。请你听我一一回答,好吗?” “你说吧。”覃航仍然温柔地说。 “我想他是顾念我处境,所以送我一把古琴。”小巡说。 覃航忽然一把抱住小巡,说:“我知道,我也顾念你,我会努力工作,赚取许多银两,让你过上富足、尊贵、有尊严、受尊重的生活。我会给你幸福,给你一个大房子,让你在里面享受安静和安全。我会保护你,保护你做自己想做任何事的自由,保护你选择一切你喜欢的事物的权利,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保护你常与那滋养你情绪、维护你情绪的人、事、物在一起,保护你常与那对你身、心、灵有益的人、事、物在一起。” 他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又伸手轻轻拍抚她,她也就抱紧他。 嗔罢大方馈洁笺 覃航兑现自己的诺言,到他们当时居住的守梅亭的街市上,带小巡进了一家他们熟悉的老店,那是一家以“豆腐”嵌到招牌名字中的老店,源于那家的豆腐酿肉特别出名,还推出了许多特别美味的以豆腐为食材制作的美食菜肴,如老汤干豆腐、菠菜炒豆腐、贡菜肉丸豆腐汤、酱豆腐、豆腐乳、米豆腐、豆腐皮炒青菜等,小巡来守梅亭后常来这家店中用餐。如今,覃航又带她来了。此外,这家店中还有五香鸡翅中、蒜苔木耳炒肉、还有火煮汤——是一种用锅煮汤,将食客选中爱吃的食物在锅中煮熟,拌上各种佐料,再端给食客的美食、小米锅巴、鸡蛋炒腊肠、烩面等。 之后又一天,覃航带小巡去吃了新开的食店的美食,他们用一天的时间在街市上专门寻找新开的食店,早上去新开的食店吃了灌浆包子,吃了甜豆腐脑,喝了黑米粥。往后,他们几乎每天早上都来这家食店吃早餐了,吃的也是一样的食物。 覃航问小巡:“你可吃肠粉?我带你去尝尝肠粉。” 小巡欣然同意,夸道:“你真会选食物!我最喜欢吃肠粉了!加了腊肠的肠粉、加了瘦肉的肠粉、加了鸡蛋的肠粉、加了皮蛋的肠粉,我全都爱吃!我爱你!覃航!” 中午,他们去新开的食店吃了肠粉,往后,他们每天中午都来这家食店吃肠粉,每天吃一种口味的,几乎将每种口味的肠粉都尝过一遍。 “覃航啊,喝些米汤吧。我小时候,古神常在我的杯子里灌满米汤,让我带去学堂。在课间的时候,打开杯子盖,喝一口米汤,整个人精神都好起来了。”小巡劝覃航说。 “我想躺一会儿。”覃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 “好。你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熬绿豆稀、煮黄豆浆、煮米汤去。”说着,小巡就起身了。 她流着泪问神明:“我该怎样让他好起来啊?我该怎样去爱他啊?” “用你学会过的爱去爱他吧。”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在经过她的时候,这样对她说。 小巡如醍醐灌顶般,她站了起来,眼睛也明亮了,她谢过婆婆,转身进了屋子,如受到了极大鼓舞般,拿起了砍柴刀,劈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木板,将那些木板涂上红漆,晒干后如同天然的红木一般,她将木板的一端削尖,那是一些等长的木板,又用一根长木板将它们串联起来,形成一道矮栅栏,这样,她做成功了四面矮栅栏,将它们围成一个一个方形,她将那个方形放在门前靠矮墙的地上,那矮墙原是河流的堤坝。她在方形小场中填上土,在里面种上萝卜、葱、蒜、卷心菜等蔬菜。她向着覃航所在的方向说:“覃航啊,我吃的菜长大了,你就能吃到我亲手所种的菜了。” “会的,一定会的。”那个婆婆再经过她的时候,这样拍拍她的肩说。 “一切都会好的吧?”小巡微笑着问婆婆。 “当然,都会好的。”婆婆笑着回答她。 “我还是圣洁的处女,我要保守自己,直到他醒来,与我完婚。”小巡坚定地说。 “我嘉赏你,孩子。”婆婆坚定地点点头,鼓励道,“我给你这个。” “这是什么?”小巡看着婆婆手里白色闪光的一团漂浮光球,好奇地问道。 “是一个希望。”婆婆和蔼地笑道。 “希望……”小巡喃喃重复道。 婆婆慈祥地看着她,然后走远了。婆婆行去飘然,身影转过绿树掩映下的红砖墙的拐角,小巡就唯能感知她留下的讯息了,她留下的讯息竟如雾一般,缥缈又带着股清凉。 婆婆转去的那个拐角旁有一棵猫儿刺,深青色的叶子带着刺儿,小巡就隐隐有些替她感到担心。 那里原本有一片小的丛林。 有一个女孩上门,说小巡将她的家门碰坏了,小巡就给了她两千两银子,又买了鸡鸭鹅豚赔礼,然而,女孩见她这般盛情诚挚,反而不好意思了,亲自退还了两千两银子,并退还了鸡鸭鹅豚,说:“那门原是我自己出入碰坏的,那天我见你从街上过,见你穿戴绫罗,气质华贵,似是富贵人家出身,就指说是你碰坏的。如今我已经良心发现,就将这些还与你。我且已知道你为你爱人的缘故在躬耕于田了。” “银子和鸡鸭豚鹅你都收下吧。我从那里经过,也是神明叫我从那里经过。我想:你会有指说我碰坏你门的心意,也是因为你心中有苦,家中有难处吧?这样,愿这些给你,你以后好生行善。” 女孩说:“知道了,我会的。” 小巡就欣慰而笑。 “我那样对你,我想说,”女孩在她身后站住,说,“对不起,希望你以后好好的,越来越好!越来越自信!你的家和你都有丰厚的福祉和平安!愿你家人身体健康!愿你祖祖辈辈都直起腰来。” “是啊,”小巡边走边微笑道,“愿我们都直起腰来,扬眉吐气。愿我们从罪恶中站直,仰望苍穹,正直光亮而行。” 小巡带着一大笔资财,有绫罗绸缎,有金银珠宝,到一个地方,对那个地方的长官说:“我带了这些物资来,希望在当地推广善道,也可为您们这个地方播撒些美德的种子,这些物资也是为您们这地方的民众预备的。” 那地的长官立刻欣喜下座来迎接她,深深鞠躬作揖,对她谦恭恳切道:“这是大善事,大好事,我们感激不尽,自然热烈欢迎您的到来。这些物资您可凭您的意思做主,我们还当按我们的力量贡献我们所能贡献的物资以帮助您所行的。” 小巡说:“多谢。” 有人给小巡递来一盏普洱茶,问:“您力量可还充足?您身体可还康健?您行事可还顺利?您可还支持得住?” 小巡说:“一心为了善,一心为了义,为将仁义告诸于世人,为心中已有的盼望,我相信我会有力量。” 那地方的长官对小巡说:“我有爱心。” 小巡笑着夸赞:“很好。” 那地方的长官又说:“我羡慕你的物资。” 小巡说:“砥砺行善,蒙神明喜悦,神明会将一些丰厚美好赐给我们,甚至比我们所想的更为丰盛具足。” 积圭施散拥质朴 “我有一处宝藏在某座山上。”小巡又到得一个地方,对那地方当时聚集在她身边的人们说,她将到得那座山上的一条线路无意中透露给了人们,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想收回前面说的话,隐藏那条线路,保护自己的隐私。 她又亲自动身,到得储存自己宝藏的那座山上,查看自己的宝藏,她查看了,发现自己的宝藏安然如常,她就安心,且感激那地方的民有如此尊重他人隐私的自觉,感激那地方民的善良。 她得以好好调整自己,修养自己,安心疗愈自己。 她看见那地方有火红的倒挂金钟花开了,向下垂的花蕊像白色的珍珠一般。 她想起曾经去买食物时,卖食物的女子与她说话的场景了,那女子站着为她取食物时看起来是年轻的,如今想想,她也已陪自己在此地将五年了。 五年了,她忽然想:“初来的时候,她曾被此地的乡原住们热情亲切地称呼为:“小宝贝!” 她还想起,她初来时口渴,所幸身上带了一个杯子,有一个当地的女孩知道了,就拿着她的水杯快速跑到一个铺子中,打了满满一杯绿豆水回来给她喝,绿豆是凉的,水也是凉的,她在那夏日喝下,心情和身体肠胃都舒畅了。 女孩看她喝完了,还有些口渴的样子,就取了她的杯子,又匆匆跑了一趟,打了满满一杯绿豆水回来给她喝。她又喝了,如此,女孩为她打了三次满杯的绿豆水,供她解渴生津,恢复力量。 后来,女孩看到她在一处吃饭,就捧了一个碗为她打了一碗义汤来给她喝,是那地方免费提供了来给食客们喝的,那天的是菠菜鸡蛋汤。 女孩看她喝完了,又捧了碗快快地打了一满碗回来给她喝。如此,女孩为她打了有三碗汤,她吃饭时,因为这三碗汤就更有力量。 那天,小巡刚好想起了覃航为她做的草菇鸡蛋汤了。 小巡洗完衣服,在院中拧干、晾上的时候,就有女孩过来帮她拧干、晾上。 小巡说:“我希望当你昔日的恋人再来找你的时候,你肯去见他一面,他能回头找你,我想,一定是因为他心中还爱着你。” 女孩就笑,低头有些惭愧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 小巡说:“我相信,人们喜爱一个人,真正爱的,是那个人最真实的样子,曾经是,现在也是。” 女孩就获得了勇气,肯去见那向她发出邀约的她曾经的恋人了。 果然如小巡所说,女孩曾经的恋人看见女孩如今的样子,满眼只有心疼。 女孩的恋人说:“我愿娶你,跟我回去吧,我如今拥有了一座庄园,我可以养活你一世,让你一世清闲富贵。” 女孩说:“我愿意。我希望您可以真正地接纳我、爱我,善待我、珍惜我。” 女孩的恋人说:“我来的时候,是已经准备好好好地爱您了。我希望可以有很多的爱给到您、滋养您。” 女孩就跟他回去,往后一心一意跟男子生活,做男孩的妻子,尽妻子的本分,在男孩给她的家中幸福地相夫教子。 小巡就祝福她,说:“愿你从今得安适,受宠爱,有圣洁、庄重、尊严、自信,愿你总是安全的。” 小巡又为那地方的人画图,让那地方的人想要寻到什么人物帮助自己的时候,可以按着图上指示的线路方法找到机会。 然后,有一天,有一位女子来找她,女子身形瘦小玲珑,眼神清澈而明亮、肤色白而有光,下巴细巧而秀丽。 女子问:“我想寻到一位与我相爱的人,请问该走何路,该往何处去,该寻谁?” 小巡看到天上月亮是圆的、院中桃花是粉红的、近处波光粼粼的水池中有鸳鸯游动的悠闲身影,心中升起暖暖的欢悦。 小巡对女子说:“你既有一颗愿意寻求伴侣的心,已是寻得的第一步。如此,您先好好准备自己,学习爱,等到可爱的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您就可以成为一个有爱的伴侣、有爱的妻子、你丈夫温柔的帮助者。” 早晨,小巡从睡梦中醒来,听得些远处微微的风声,听得些远处车行辚辚声,清脆又悦耳,听得些人温柔说话的语声,友好又轻绵,她就觉得安息又舒适。她才从一场梦中醒来,梦中,她看见了华丽的广大的房屋,看见了灯光,橙黄色温暖又宜人的灯光。她的心是如此安然平稳,以至于她微笑着在枕上睁开眼睛。 有一对夫妇给她送来一件美丽的有着金、白二色的衣服,是一套华服,她曾经穿着那件衣服参加一场盛大的活动,获得了许多人的赞扬。 有一位嘴唇敦厚,眼睛黑白分明、清亮温柔的夫人给她送来一件白色的质地轻柔、薄软的衣服,她穿上那件衣服展开手臂如同白色蝴蝶展开翅膀一样,她曾穿着那件衣服在夏天的青翠蓁蓁的草木间踆踆而行,吸引来许多关注的目光。 她在当地吃了一些人们送的葫芦鸡,喝了一些蜂蜜甜橙浆,她凡事尽自己本分,在自己职位上,凡自己当行的,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行满了。 有天早上,她从睡梦中被惊醒了,因为邻人关门的声音偶然大了些,但在白天近中午的时候,邻人捧着一个香瓜来到她门前,带着笑颜向正在晾晒被子的她说:“真对不起您,今天早上因为风的缘故,门阖上的声音超出我想象的大声,我想应是惊到您了,特执此香瓜以慰您安好。” 小巡收了瓜,又回赠她一篮栗子,小巡说:“我原知道早晨风大,吹动门窗也是有的,我收下这香瓜,当作友好之谊,愿与您交个朋友,也愿您收下这些栗子,当作接纳我这个朋友。” 邻人欣然接纳,与小巡握手,她们就此缔结下长久的友谊了。 又一天,有一位民中的尊贵长者同众人说话,场上一时宁静,小巡就上前一步,恭敬道:“喏。” 过了一段时间,方有一个青年男子出来,对那尊贵长者说:“喏。” 待事情完善,众人散开的时候,小巡来到那男子旁边,对他说:“我见您今天也向长者表示了尊敬,我是嘉赏的,我也相信您是会将事情准备好的,因我见过您的劳作与勤勉。我更欣赏您的从容自信,也愿您一直保持下去,我相信您是青年才俊,也相信您会成为民中荣耀的尊长,愿您保持正直、良善、诚实、愿您的勇敢能遇妥帖善待。” 蹈赴公案奋勇前 随后,小巡动身回覃航所在之地去,那天,覃航跟她说话,似乎是精神振作了些,话语间也有些玩笑的意味,覃航说:“你这样捧汤过来,又用匙喂我,倒显得我像贵大人一样。” 小巡就惊喜,说:“我好开心你找我说话!我好喜欢和你说话,我觉得和你说话好幸福!” 小巡就想起,覃航沉睡那段时间,自己曾是多么期盼他醒过来。 这天,小巡到一个地方,在那里待一个上午,同样在那个地方的人中,有一个女孩就买了桑葚葡萄浆来,给当时在那地的人一人一杯,同时在那地人群中读诗,读“雪飞炎海变清凉。”读“胡天八月即飞雪。”读“峨眉山月半轮秋。”她又在众人坐着时起身洒扫当地,清理当地的卫生,小巡见她忙碌辛苦,就将她给自己的桑葚葡萄浆留着,到她打扫完卫生的时候,将那桑葚葡萄浆拿过去劝她喝下了。 小巡又买了个冰西瓜来,分给众人,特别是给那个为众人打扫卫生的女子,她额外多给了一块。 众人中人下午都安静专心做工,及至有个女子说话声大了些说话又多了些,就有一个朴实驯良的男子劝诫她:“你且老实些吧!众人都在一处,各有使命任务,都当专心致志,往前奔赴,你且也想想你自己的事,踏实诚信地去行吧!” 那女子就老实了,收敛了言语,真的就埋头认真做起事来,再说话时,她说的已是义言、善言了。” 还有几个女子也对那女子说:“你若喜好笑闹,就去街市集会上去吧,我们来此处,本是为了工作来的。” 有更多的男子女子走上前来说:“是啊,我们若是清闲,我们尽可以在家里陪父母亲人,或者和知交好友一起游山玩水,或者焚香抚琴,好好休息一番。我们来此处,本是为了某种意义,为了我们真、善、美的希望。” 女子就低头诚恳说:“我晓得以正事为重了。” 众人就欣慰,继续欢喜专心做工。 有一个女子来问小巡:“如何与我喜欢的男子单独面对?” 小巡说:“我曾经有次与我喜欢的男子单独面对,是在夜间,当时我们共同处于一室内,我坐在这边,他坐在我侧前方,我们有一阵子沉默,互相无言,也都低头,避免看对方。但我实在喜欢他,心越跳越快。” 女子点头认同,说:“我也实在喜欢他,想和他更近一些,想和他发生故事。” 小巡说:“嗯嗯,我可以明白的。” “所以,后来您和您喜欢的男子怎么了?”女子好奇地探头问。 “他对我说:‘小巡,你可以过来一下么?我想仔细看看你。’”小巡说。 “然后呢?”来访的女子兴奋了,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也想靠近他,仔细看看他,感受他的气息,就过去了。”小巡有些羞涩地说,面颊上泛起了樱桃样的红晕。 “我当初是籍着给我喜欢的男子好吃的糕点到他旁边去的。我好羡慕你啊。后来呢?”来访的女子说。 “他就温柔慈爱地从上到下打量我的形容身姿,我感觉他的目光如同海面上的月光,其间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对他说‘你可以抱住我。’他却说:‘我们相识才两年,待真正相知之后,我才敢触碰你。’”小巡说。 “好好!我就敬佩这种对待感情谨慎,对待爱自己和自己所爱之人慎重的人。”女子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便将眼睛移开了。我也喜欢认真开始的感情,虽然喜爱他,却是安分下来,真心寻求我和他的共同点,花时间精力去了解他的兴趣爱好。”小巡说。 到这里,小巡突然沉默下来,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坐在原处缄默着。 来访的女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也就坐在她旁边,同样缄默着,陪伴她,一直陪伴她到日之平夕,淡红色如胭脂水粉的余晖斜阳洒进明晃晃的屋堂内。 小巡遇见一位年迈的妇人,问:“您可有什么心事。” 年迈的妇人说:“我曾经将我的心事告知一个我认为是朋友的人,后来她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向她说过的事我一想起,就感到不安,因为本认为,隐私真挚的事是应当同亲密的人分享的。” 小巡说:“请您放心,您将您的心事告诉我,我会保守秘密的,我而且会保护你的心灵安全,情感安全,我会将您向我说过的话像珍藏宝贝那样珍藏着。” 年迈的妇人就说了,小巡就开解安慰她,说:“这也是有的。我们每个人都希求有个幸福的童年。” 妇人说:“您理解了我。” 小巡种了一个花篱在她和覃航的居所外,她在花篱之内搭了鸡埘和鸭舍。花篱上的花是紫色的喇叭花,每个夏天的清晨会带着露珠娇艳地开放。 鸡在园中土中自己寻虫啄虫吃就能长大,长大了会生鸡蛋,这样她和覃航可以常吃到健康美味又营养的土鸡蛋。鸭子会凫水,她在池塘边的一片竹林环绕的草坪上种上一棵桃树,这样到春天的时候,她就可以对着开放的粉红色桃花和碧绿池水上游弋的鸭子吟那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她可以在黄昏日暮的时候看鸡归埘,吟那一句:“鸡栖于埘。”或者,等覃航健康大好起来,他们可以养牛养养,黄昏动物归舍的时候,她可以吟:“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她要庆幸,覃航一直都在她身边。 “小巡,我想吃些炸年糕,炸得金黄的那种。”覃航在床上喊她说。 小巡眼睛再度亮了,她高兴地说:“太好了!您总算告诉我您想要什么了!太好了!” 我终于有机会让您喜悦一回了。 小巡就去为覃航炸年糕,果然炸得一个个外观明亮金黄。她炸了一盘又一盘,一盘中年糕堆的像小山一样满,另一盘中年糕也是如此满。 戳其膀臂赠其杏 月亮啊,每次看见你,都觉得你是如此婵娟美好,是因为,你对我们真的倾注了长久如一的爱么? “小巡!我给你送桃子来吃啦!你开门呀!”有热情洋溢的女声响起,在小巡的窗门外。小巡就打开门,快步走出去迎接,就看见那位姐姐顶着烈日前来的热情笑脸。 姐姐将一大袋冒着粉红尖儿的桃子递给小巡,袋里的桃子每一个都比拳头还大。 小巡感受到姐姐身上真诚喜爱、热情友好的讯息,身心比阳光还要温暖,心里比涂了蜜还甜。 小巡将桃子带回去,吃了足有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能吃到甘甜多汁,果肉柔软鲜嫩的桃子。 “小巡是个人才。”有位长者这样当众夸赞小巡道,那位长者身材伟岸,气度雍容。 那位长者有位亲传弟子,是小巡初来此地就认识的,有着高挺的鼻梁和鲜明的轮廓,是一位女子,她对小巡说:“我认为你很优秀,很好了。” 小巡请了大夫来看覃航,大夫就问覃航话,小巡有时帮着作答。 大夫问覃航:“可痛么?” 覃航如实说:“不痛。” 大夫就嘉奖他的诚实。 大夫问:“鼻子会流血么?” 覃航就如实说:“偶尔会流,但能止住,只消用些清水拍在后颈,仰起头片刻就会止住。” 小巡也如实说:“是的,是这样的。” 大夫说:“这样,请姑娘您带这位公子去附近有个山头,那上面的大夫能看见公子疾病更深层次都原因,请您找那上面的大夫看了,带了更深层次原因回来,我再为他制定医治方案,并实行医治。” 当室内只有小巡和覃航二人的时候,小巡就哭,覃航就抱住哭泣流泪的小巡,好言安慰她道:“我知道你如今处境的艰难,你一人要带我翻山越岭去寻医,而你身形柔弱,心中不安。我理解你,也同情你。” 小巡忙握住他的手,说:“覃航,我心甘情愿的。我爱你,只要你好,我就满足。” 覃航说:“小巡啊,我们且在此地安生等候吧。你的银两,用来好好照顾自己,用来过一个你想过的生活,你的精力,留着好好休养自己,每天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你的时间,留着安排你自己的计划吧。” 小巡说:“我听您的,覃航,我顺服于您。” 她将头枕在覃航胸膛上,慢慢睡着了。梦里,她见到了云雾缭绕的高楼,有粉红色的海棠花悬在楼旁,她在楼旁嬉戏,扑入一丛蜀葵花中。 “我喜欢和漂亮的人一起玩,我喜欢和你一起玩。”有女孩抱着一束花到小巡门前,对小巡说。 小巡收下了花,摸摸女孩的头,蹲下来对女孩说:“谢谢你的花,也谢谢你对我的欣赏和认可,但我们交朋友还是要看道德品行哦。你可以多看我一段时间,若一段时间后,你还喜欢我,那才是比对外貌的喜欢更深挚的喜欢。” “有小孩子说喜欢你?”小巡捧着花进门,覃航笑着问。 “是啊,很可爱的一次早晨经历。”小巡闻闻花,笑着说。她将那束花用盛了清水的青花瓷瓶供着放在了覃航的床头柜上。 “我记得之前在某个古董锅店中,当时那里的几个孩子也是很喜欢、常跟你说话、玩笑,也听你说话。”覃航笑着说。 小巡心中就欣慰,说:“我之前在山地中的时候也是,我站在一处,有个小男孩就一直绕着我走来走去,还送食物给我吃。我在地里采白风铃花,小男孩也到我旁边采,我到哪里,小男孩跟到哪里。对我说:‘姐姐,我就是喜欢跟在你身边。’后面还有越来越多的孩子跟着小男孩到我旁边来。” “哈哈哈,是啊,我能想象得到那场景的美好。我听你这么说,心情就畅快许多,身体也轻松了许多!你的话对我来说简直是灵丹妙药!”覃航夸赞道。 “真的!”小巡眼睛再度亮了,开心地说,“我真高兴我的话语能为你带来好的感受。” 她再度抱住覃航。 覃航也抱住她,二人面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呀,在我认识的人中是最微小的一个。”小巡有次在当地讲道的时候说,“有一位女孩,原是我的同砚,如今已是正经的山长了,有尊重名望,有稳定安康,往后还会有很多的晋升空间和机会。有一位女子,原也是我的同砚,如今在一座名城里担任工作,往后繁华富贵期当接踵而至。我呀,我只想守好我的这颗心,安平良善,以度流年。我只想对神明忠诚,对世界温柔。” “点一盏灯吧,在屋前,这样夜晚的时候,行路人就有光了。”黄昏的时候,小巡听见有人这么说,也看见那家的人,妇人扶着梯子,男人在往屋檐上挂灯笼。 小巡见了,就想起了小时候在橙枫地的时候,古神站在桌子上为春节在门前张贴对联和横幅,有时是她站在地上扶着桌子。一年又一年,对联和横幅换了一批又一批。 “我想:我若也能想出些美好的事向众人就好了。”她心中想。 有一片绮丽的叶子飘到她跟前,是一片枫树叶,她恍然发觉已到秋天了。秋泉清冽,秋风高爽,秋叶红蛮。 有一个人披头散发在街市上人群中高挥着一块黄色的布,边跑边在人群中高喊:“每个人生来就当被尊重!每个人存在就当被尊重!因为是人,就当被尊重!” 覃航拉住他,说:“你说得是。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高喊呢?” 那时覃航已经好了许多,等站起来行走了,也爱晒晒太阳,那天他披着玄色的披风,小巡在他旁边看他,仍觉他俊朗挺拔。 那人收敛姿态,显出些恭敬,说:“我想向众人申明这个道理。所以这样来说。” “你也是好意。”覃航说,就从衣袖袋里取出金银给他,说:“请您收下这些金银,以肯定您的善心和善行。您本也是当尊重的,您也当尊重自己才好。” 那人就收下了这些金银,回去剃须洗面,更换了洁净衣裳,从此以更端庄的形象、更慎重的言辞投入到游说正道的事业中,人听他说得好,对多人有益,就越发尊重他。 子恣畅游父支持 蝴蝶飞过园中的几颗芸薹花,芸薹花是金黄色的,蝴蝶是白蝴蝶。 覃航气色越发好了,面上也有了些红润,身上的肉也开始多了起来。小巡看了,就越发满意。这天黄昏,她正为覃航煨鸡汤,她是用陶制的马罐,在放了整只老母鸡的罐肚里加了些黄芪,加了些清水,将马罐放在锅灶里来煨。 这样,当鸡汤煨成之后,他们会倍觉浓郁稠香,且能嗅到、品到柴火的古朴香气。 覃航、小巡以朴实百姓的形象到得一个地方,因见那地方的长官,那地方的长官虽以为他们是平民百姓,却以具足的礼数相待,将他们请上上座,问他们对在此地的生活可还满意。 又帮助他们在此地安居乐业。 晚上回到居所,对窗共剪烛火的时候,小巡照了会儿镜子,覃航再次夸赞道:“我的小巡真美!” 小巡就笑,坐到他旁边。 那时覃航三媒六聘之礼已经准备好,就待亲往橙枫地求亲然后正式完婚了。 这天,有个妇人来同小巡说话,妇人对小巡说:“你当多向人请教,这样人家才会喜欢你。” 覃航立刻挡在小巡前面,对妇人说:“谢谢您对我爱人的关怀与建议,但我希望您可以明白:您有您的生活,我和我的爱人有我们的生活,我的爱人无论怎样,我都爱她。” 小巡拉住覃航,说:“她也是好意,或者她说的有道理呢。” 覃航抱住小巡,安慰小巡,说:“我理解你的疑惑与思索,但善心结善果,我们当思索的是,如何全心尽自己的本分。” 妇人又对小巡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的东西要收好了。” 覃航转身对妇人说:“我理解您内心的恐惧和担忧,因为您希望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人人坦诚正直、风气清朗的世界,是吗?” 妇人点头说是。 覃航说:“我相信小巡知道如何去行,而且,我会保护好小巡的。” 小巡也站起来,勇敢地说:“而且我相信,你是怎样的人,就会吸引来怎样的人。我们也喜欢和坦诚正直的人交往,我想,若要如此,我们先要成为一个坦诚正直的人。” “你说得很对。”覃航在她耳边鼓励赞扬她。 “我的儿子和丈夫可以给你钱用,让你过上更饱足、更舒适、更有面子的生活。”妇人又说。 “我也可以。”覃航站出来说。 这次,是小巡勇敢地站到覃航前面,对妇人说:“我们有衣服穿,有食物吃就已经知足常乐了。而且相信,人心中有爱,才会真正感到饱足、舒适,人行事正直、良善、有爱心才会真正有面子,才会真正得到尊重。” 覃航再次凑在小巡耳边说:“我完全认同。” 小巡转头对覃航说:“我多想救救这个妇人啊。我感到她需要有真正的爱,需要体会真正的幸福。” 覃航望见了小巡眼中的怜悯,说:“会的,我们可以为她祈祷。祈祷她有一天真正独立起来,从她丈夫和儿子那里独立起来,从财货那里独立起来,也能真正地善良有爱,在世上结出甘甜丰硕的好果子。” “嗯!”小巡恢复了些自信,笑着望向覃航,说:“我们如此为她祈祷,也祝福她!” “还有,”覃航正面对着小巡,对她说,“我认为你很棒,我相信你是一个蒙福的女子,会幸福一生。我现在希望:你能尝试接纳。” “接纳?”小巡有些疑惑地歪头问他。 “是的,接纳你自己,也接纳来到你身边的这些人,比如适才那个妇人。我相信,你会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采取合宜的方法去面对她。我相信,你会有福。”覃航说,他的目光沉静而温柔,他的语气也是这样。 他摸摸她的头。 “我懂你的意思:接纳她的存在及她所存的思想,我仍然是蒙福的,我也为着我蒙福的好运坚守自己的良善、正直与爱。我也当选择让步,将审判、裁夺的权利交给神明。”小巡说。 “是的。”覃航鼓励肯定地说。 那时候,有微风吹来,他们都感到清凉。便觉周围寰宇都更开阔明亮了。 又听得有古琴曲《阳关三叠》如泉源缓缓流开,萦绕在他们周围,他们心中就都觉和悦。 “神明会守护我们的。”小巡说,她心中忽然感悟到这句话,就说了出来。 “当然,神明会守护我们,永远。”覃航轻轻抱住她,劝慰道。 “那就以着我们的幸运祝福这世上的诸多人吧,祝福他们可以有福分体会到真正的幸福与平安。”小巡冀愿道。 “那就这样祝福。”覃航同意道。 晚上,他们共同吃了些红烧猪蹄炖黄豆山药、蜂蜜藕片、醋溜藕丝、蒜末煎鸡蛋,喝了些排骨炖白梨汤,吃了些栗子糕和苹果。 “这些食物的美味和能量,都化作我的幸福和满足了。”吃饱喝足后,小巡笑着对覃航说,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是,也希望化作你夜间的平安与美梦。”覃航轻轻捏捏小巡的鼻子,宠溺地笑着说。 “你呢?你感受怎么样?”小巡问覃航。 “很幸福!很满足!”覃航开心地说,“但我已经想好,晚上的宵点就整些金灿灿、脆生生的油条吃。” “好!我也要吃!”小巡开心地喊道。 “好,哈哈哈!我们当然要一起吃!”覃航拉住小巡伸过来的那只手,满含温情与甜蜜,说。 “听啊,有夜莺在歌唱。”晚上,二人在啃着油条、在窗前望着月亮的时候,覃航对小巡说。 “是啊!好悦耳。”小巡开心地说。 有一个小男孩穿着单衣从他们面前走过,身子微微发抖,因为夜风有些凉,小巡就出好言提醒他:“往后夜间出门记得多加件衣服噢。” 小男孩感激地跟她道谢了。 又一个女孩经过,说:“夜风寒啊,如将水浸在凉水里。” 小巡又发热心,叮嘱女孩道:“夜风寒,回去睡眠记得盖好被子噢。” 女孩亦笑着向她道谢了。 又一个小男孩经过,边走边自问思忖:“明天吃些什么呀?” 小巡嘱咐他:“夏天天热易出汗,吃饭时要喝些汤,记得打些有青菜、有鸡蛋的汤来喝。” 小男孩眼睛亮了,如获至宝,感激地看了小巡一眼,道了谢,快步地往回走去,他看起来像是现在就要尝一口青菜鸡蛋汤了。 又一个女孩经过,口中感慨:“孤独啊,真希望有人来陪伴我啊。” 小巡便温和劝道:“要与身边的人处好关系啊。” 早晨,小巡听到鸟语,感到清凉。 眷贴肩部跟左右 有人来向小巡哀求,说:“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说话了。” 覃航便来到小巡前面,对那人说:“我和小巡是才来此地,总说的话也可数算出来?你这人是何意思要拦阻我所爱到人开口?我喜爱我的小巡说话,我总听见她的声音欣喜。” 小巡对来人说:“希望您也能自由地被爱着,在爱中享受自由和全然被接纳的美好,但这样一份爱,我希望您自己给您自己,或者是向您的丈夫寻求,我一个远道而来的卑微弱女子,所能给的,是我所已经具有的爱,我若要给您您所需要的爱,还需经过长远的学习。” 小巡去看望寒冷冬天缺衣少食的孩子们,见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对他们说:“我本说不来什么话,唯有一颗对你们的爱护的心。” 她在寒风中的冰天雪地中行走,经过一个山洞,她听见呻吟声,在里面看见一个人躺在冰床上,那人的胸口被刀划开,胸腔内的心暴露出来,那颗心已经有发黑、腐烂的痕迹了,鲜血流淌到冰床周围,看起来是鲜红莹亮的,那人脸上还带着笑,呻吟过后,又时不时发出“哈哈哈”的几声笑声。 小巡吓了一跳,又悲哀,又惊悚,又同情,又怜悯,她对那人说:“你若有力气笑的话,先医治一下自己的内心吧。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先帮助自己好起来吧。你好起来,光鲜亮丽了,会有更多的人愿意靠近你的。” 那人就起来,捂住胸口,自己去寻求医治的草药,很快愈合了伤口,全然恢复了洁净与健康。 小巡又遇见一个女孩子坐在房屋门口的竹树林里,她就对那个女孩说:“你家就在那里,快回去吧。” 女孩说:“我呀,我要成亲了,想到以后父亲就要一个人生活了,我心中就愧疚、难过,我希望有人能长久陪伴他啊。” 小巡说:“你父亲待你如何呢?” 女孩说:“我父亲在我说要一样物的时候给我银子,在我说喜欢一样衣服的时候,走遍大街小巷为我挑选,又肯花重金买下来送给我。” 小巡就对女孩说:“那你可以在出嫁前在你父亲额头上亲一口。好好善待你的父亲。” 她又到得一个地方,是春天的时候,人们在水田中插秧,有一个热情开朗、活力满满的女子,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偏矮而微丰的身材,她站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中间,忽然说:“那位大哥,你给我些水喝,我唱段山歌给你们听!” 那位大哥忙乐不迭地跑到屋里取了水来给那女子喝。女子喝了,就放声唱起山歌来。女子笑,就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来。 女子唱完,人们停下手头的工作,纷纷鼓起掌来,又叫好。人心一片欢喜。 小巡看了、听了也觉欢喜,就祝福那个女子和在那一片田地劳作的人们。 小巡又到得一个地方,才来这里伊始,看见繁密发亮的丰盛绿树叶,看见团团锦绣盛开的蔷薇花,就遇见一个身形丰腴的妇人拉住她,对她说:“我见你新来这里,有些话想叮嘱你:我们这地方的人啊,重视情绪感受,你跟人聊天说话啊,多说认同赞美的话,人家就高兴,事也容易办成。” “如何多说认同赞美的话?”小巡问。 “就是与人说话过程中,多关注对方的话语,关注对方的神态表情、衣裳服饰,听多方说话,听到认同的,就多说,听到有的话,你有自己的见解,也请留着。”妇人说。 “我许多时候,是想与人进行友好探讨,交流想法,增进互相间的理解,以尊重和包容进行沟通。”小巡说。 “你看,你也当重视自己的感受。那现在,你来试试。”妇人说。 “我确实也认同在说话时认同赞美对方想法和话语的沟通方式,因为我认为这是一种促进彼此情感交流的沟通方式。也就是把对方放在心上,放在自己前面。”小巡说。 “你看,这就对了!你何其聪明,在与人沟通交往上何其有天赋!”妇人慈眉善目地望着小巡夸奖道。 “您也是!您何其善良可与我说这些良言!我要多谢您!”小巡笑着感谢道。 小巡继续往前行,就遇见有人夸奖她,说:“哟!这姑娘生得真是标致水灵,当是灵气充沛之地所到来的!” 有人就跟着说:“你看她着装也别有风格与美感,保守又能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身材的美好与风韵气质的玲珑。” 小巡就为自己能给人们带来美的感受而感到开心高兴。 “你本来就很美!一直都很美!你往那儿一站,人们就赏心悦目!”回到居住处覃航旁边,覃航这样对小巡说。小巡那天穿了她很喜欢的一条白裙子,听了这话,就很开心,感到自信和鼓舞。 “中午吃些丝瓜排骨汤吧。”覃航说,并递了一个红色的油桃给小巡,“先吃个桃,又甜又滋润补水。” 小巡接过桃,桃是清洗干净过的,小巡立时就开始啃起来,并夸道:“好吃,比我想的还好吃。” 覃航就笑,说:“还炸些什么吃好呢?” “我想吃豆腐。”小巡撒娇着说。 “好,那就做油炸豆腐给你吃。”覃航说。 有次,那地方的一个长官对小巡、覃航和另外几个青年男女说:“我们哪天去一下某处,在那处游历游历,也长长见识晚上就在那里住一夜。” 众人说好,于是到了那天,小巡、覃航和那几个青年男女就随那位长官到得那里去了。 他们在那里住了一夜,也在那里吃了丰盛的美食,小巡所感受到的,是极大的丰盛与恩典。 “小巡,你喜欢吃什么?请自行点吧。”在那地的食店中,覃航这样问小巡,还有几个青年男女也来询问小巡。小巡就选了自己爱吃的美食。 到得吃饭的桌上,坐在小巡旁边的青年就对小巡说:“姑娘,那个食物好吃,你且尝尝。” 小巡向青年道谢,青年就夹了几个给她,她都欢喜吃了。她又为席上年幼的远地而来的一个瘦小且少言的女孩亲自盛上米饭、问女孩爱喝何种口味的果浆,并为女孩亲自倒下。 又一天早上,小巡为那个远地而来的矮小瘦弱的女孩递去食物,就是鸡蛋煎饼,她希望让女孩感受到家的温暖和人群的友好和谐。 白果楂实硕串青 小巡看见人群中有形单影只或看起来沉默有负面情绪的,就喜欢缠上去哄人家开心,她对覃航说:“既然大家在一处,就是一家人,理应每个人都开心快乐的!” 覃航就嘉赏她。 “我想去看望一下那劳工的人,”回到住所后,小巡对覃航说,“我知道这世上有人是做长工短工的,他们的生活光景又是如何呢?我想予以他们一些安慰。” “我与你同去。”覃航说。 他们到得那地方,有一个青年喊住他们,对他们说:“我看出你们是懂礼仪的。但你们来到这地方之后,人家给你们什么东西,向你们发出什么好意,你们先记得收下,这在我们这里啊,叫接纳,你们开开心心地收了,我们给的人也分外高兴。我们给的时候啊,就是希望你们高兴,对你们有帮助。” 覃航和小巡点点头,他们一齐说:“多谢您的告知。” 有人请小巡和覃航帮忙取几样东西,应许给他们银钱报酬,及至覃航和小巡将东西取回来了,覃航和小巡却对那人说:“我们本乐意做这事,愿您感受到爱就好。”所以竟推还了那人递来的比他们本应得的量还要多些的银两。 那人说:“我了解到你们单独是人到这里,一应的物资用品都凭着在此地的种植和做工。” 那人就大大怜悯他们,对他们说:“快请进得我家门中来。” 覃航和小巡就恭敬谦卑地进了那人家门。 那人就摆出一大盆白花花如雪茫茫的包子,尚冒着腾腾的热气,那人就请他们吃这些包子,他们咬着吃了,发现是芝麻糖馅的,就很喜欢。 覃航说:“我向来爱吃芝麻糖馅的食物,比如汤圆。” 小巡大口啃着一个包子,同时大声说:“我也是!我好久没吃芝麻糖馅的包子了,今天真是幸运啊!” “我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可以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有爱。”覃航对招待他们的主人说。 主人笑,说:“我们切切希望你们资财丰厚,权位高大,因我们喜爱你们,愿你们生活更加富足安康,也信赖你们,愿你们能保护我们,为我们做主,在我们中间实行公义。” 小巡说:“我们愿意奉献自己,这样,在哪里我们都会爱着人们。” “我们感恩且爱戴着你们。”主人对他们说。 在放包子的盆之外,还有一大盆汤,是党参玫瑰冰糖炖猪蹄汤。 吃过美食喝足甜汤之后,主人因说到自己家的女儿,因思恋心上人卧床已久,白日里阖眼而眠,三餐时摄入极少。 小巡就过去,征得这家的主人同意后,在那位女儿闺房外热情说话,与人对答,畅快欢笑,试图用爱温暖那位卧床的女儿,唤醒她的生之激情和对现实生活的兴趣。 晚上,这家的主人就留覃航和小巡在家中住下。他们夜间住的床铺极为柔软,房间极为馨雅,房间里摆了经过雕琢打磨的美玉和琥珀。 从房间里可以听见房间外的潺潺泉声。 小巡往后每天到主人女儿的闺门外说话,以心里想着那女儿的方式与人谈笑,且多谈些那女儿感兴趣的话题。这样日复一日,那女儿竟乐意睁开眼睛,与人谈笑了。 覃航与小巡又到得一个地方,与那地方站在开着白紫色泡桐花的泡桐树旁商量着办事,小巡说这样办才好,那人说:“好,我看甚好。” 那人就照小巡所说的去办了。 那人给覃航小巡提供了极大的支持,给覃航小巡援助了资金,又提供他们三餐的饭食和住处。 “我完全支持你们的一切想法。”那人对他们说。 他们就按着自己的想法,给出了一个丰富多彩的活动方案,创建了一个繁华精彩,多人踊跃参与、颇有影响力的活动,他们和所有参与那活动的人以及当地人都因着这一活动满得荣耀与恩惠。 “覃航,我发现有人支持自己真好啊。”活动圆满结束,小巡对覃航说。 “是啊,”覃航也说,充满认可与肯定,“我发现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总会获得理解与支持,我发现我们真是幸运啊。” 他们当时在一户人家中吃饭,那户人家的人见他们大力号召当地人向偏远地方的孩子们予以关注和关怀就很喜欢他们,邀请他们到自己家中吃喝住宿。 因为那地方的人有爱心,也乐意向世界投以爱心。 “我的两位尊敬的大人,”那户人家的人在晚餐的时候对他们说,“谢谢您们为我们这地方所做的一切,我们知道,您们如此号召,也是为了帮助我们这个地方积攒福德,帮助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寻到生命真正的意义与开心,走向更高的境界。我们明白,也十分感激。唯愿您们身体康健,寿绵永久。” 窗户外有金黄色的蜀葵花随风摇曳。 那天,覃航、小巡与在当地结识的四个友人一起,于湖边聚餐,他们买各都买了些食物,贡献上,摆在铺于湖畔开着白花的草地上所铺的毛毡上,可自行取食。 他们一起说话,畅述平生游历故事,相互枕于身边人肩上,有想休息的,直接躺卧于毛毡及草地上。覃航则枕于小巡肩上。 他们还玩了双陆、投壶、射覆、字谜、成语接龙等游戏。 然后他们对晚霞吟诗,各在心仪处漫步,覃航与小巡一道在湖畔、在系马的树旁都留下过行迹。 蝉鸣与湖波中金色的潋滟浮光共同守护着他们年少青春的梦想。 覃航和小巡到得一座古城,在灰色的侵了微微青苔的古墙边手牵手漫步,偶遇一群小孩手牵手围成一个圈,边蹦蹦跳跳边唱:“饶人是福,爱人是渡,天有好生之德,地蓄丛林五谷。” “雅让一步千人赏,俊容片时万世芳。”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边行走边讨论,在经过他们时,这样论道。 覃航和小巡握紧了抓住彼此的手,覃航说:“纵白云苍狗,浮生如云,我有你足矣。” 小巡感动,贴紧覃航,娇柔道:“这是情诗。” “这是我写给你的情诗。”覃航将小巡低头注视她,肯定道。 夫母视媳如己出 “我会坚持说出我的真实感受,我的希望,只是表达,只是说而已。我也是众生中的一员,我的感受也很重要。”覃航到得一个门派的山下,听见一个女子这样对众人说。 有一个白胡子长者看着女子笑,说:“你的感受当然很重要。让一人满意胜似让众生满意。一人心便是众生心,众生心便合一人心。” 女子听了,就满意,态度柔和下来,婉转对长者说:“好,我今开始学习谦卑之道。” “我准允你择你所喜之道。你本生而美好,在何道都可灿若光华。”长者颔首说。 “那便借你吉言了!”女子冲长者狡黠一笑,端的是古灵精怪,随后展开翅膀向远天云烟中飞去了。 原来她是苗人族的后裔。 长者略微抬眼望了一眼她飞去的身影,随即又阖目自修起来。 “你还记得玉簪花吗?”回到山下小屋中,覃航问小巡。 “记得,”小巡用一堆五彩缤纷又闪光亮丽的珠子串着手链时,愉快说道,“那是一种有着青绿色小球,从球上抽出许多玉簪样白花的花朵。” “听起来你挺喜欢这种花,我为你种些可好?”覃航问。 “好!”小巡听着开心地喊着站起来,夸奖覃航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邻居有个妇人对天感慨,她门前的樟树丰盛而繁青,她感慨道:“我好想到这世界上各处去旅行啊。” 小巡对她说:“那就去吧。” 妇人说:“我需要许多许多的银两。” 小巡就给了她一大笔银两,说:“现在你开心欢喜去吧。” 妇人就开心欢喜去了。 小巡与一个故友说话,故友说:“小巡,你要保持清醒啊,可以试着多关注一下现实。” 小巡与一个貌美的青年女子说话,青年女子唇红齿白,声音珠圆玉润,对小巡说:“你是否很重视你生命中出现的某个人?” 小巡点头,说:“对,是一位男子,是一位长辈,我可以说,我尊敬他,乃至崇拜他,我也希望我可以拥有他那样的智慧和道德,特别是容人之量。” 青年女子就劝她:“我来奉劝你一句,把心放到你自己的身体里面,他有他的生命,你有你的生命。你也可以有你自己的思想和见地。” 小巡说:“是啊,我确实喜欢独立和自由。对他人,可以尊敬学习,但我确实应当明白:他人,任何人,也都是人。” 小巡和覃航将回到他们在橙枫地附近的二人小屋中时,他们当时所在那地官长带领人们举办宴会为他们送行。 宴会时他们坐在前排席位上,身边还有许多人与他们一起,观看台上有人歌唱、有人跳舞,有时云雾升起,有时掌声雷动,有人在人群周围走动查看以保护人们的安全。 坐在小巡旁边的人,有时会跟小巡说话。 “中午吃些豌豆炒鸡蛋吧,青绿配金黄。”回到橙枫地附近山下小屋后的一个中午,覃航端上来一盘豌豆炒鸡蛋,并对坐在桌边的小巡说。那时,他们回来时,那地人为他们送行的盛况还宛若在眼前。 “还记得我们初去那地时,我们所吃的面吗?是那地人为迎接新到的客人好意请我们吃的。”小巡想起来,说。 “记得,”覃航说,“还有免费丰盛的黄瓜鸡蛋汤,可以任意取来饮用。” “对,还有之前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参观时,那个地方的管理者请我们吃大鸭腿。”小巡说。 “那大鸭腿确实美味,我至今仍怀念回味。”覃航说,“我想,有机会我们可以回去那个请我们吃大鸭腿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 “我也确实知道,我们在那里共同度过一段岁月的人已经回去看望过了。”小巡说。 “嗯嗯。”覃航说。 “小巡,我们一起去买烤肠吃吧。”这是某段岁月里,在冀兴闾,小巡常听见的一句话。 说这话的女孩子又高又瘦,斯斯文文,曾帮小巡站在众人面前说话,对小巡予以理解和支持。 他们就一起买了烤肠,一起往回走,边走边说说话。 小巡喜欢轻松悠闲的生活,她记得女孩也说过喜欢这种生活,她们还曾一起合作取得了傲人的成绩,所以她想起那个女孩时大多是愉快轻松的感受。 “我记得你曾经喜欢靠近人群中沉默寡言的人,在他们旁边玩笑说闹,是为什么?”覃航问小巡。 “我希望将快乐带给大家,我希望像阳光一样点亮人心的热忱与光明。我希望我所到的地方,人与人之间彼此有爱,像一家人一样。”小巡说,眼中仍含有点点憧憬的光。 “你乐于奉献?”覃航问小巡。 小巡点头,说:“我奉献阳光,转头在面对夜幕的时候就会遇见满目清朗月光。我相信:‘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我也相信,”覃航点头,说,“奉献的人生会越来越宽广。” “呀,我想吃些糖饼了。”小巡忽然趴在桌上,撒娇道,声音绵蛮。 “我去给你做。”覃航说,说着正要起身。 “等等,覃航,”小巡说,“我贡献出全部的金钱,我们去买许多来吃,因为今天,我想更好地来爱你。” “好。”覃航微笑,说,“今天我听你的。” 小巡又想起之前说过的看望工人的话。在吃过糖饼之后,又和覃航商量着去实现这件事。 覃航行动力强,又有智慧,很快就带领小巡到了一个乡镇的工厂,在那里,他们看到诸多织者在为人们织出衣裳。 小巡说:“我希望他们能轻省地做工,获仁爱的待遇,在做工获报酬的事上,有公义。” “我也如此希望,”覃航微笑说:“我还希望,他们在这样的境遇中,仍然有盼望,就是他们存一颗善心、好心、安安分分、本本分分,终会有福的有安全感的盼望。” 小巡喜欢他这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觉得他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他们又一起买了些西瓜、杨梅、青梅、甘蔗送给工厂中的众人。 他们了解到,这些工人的家就在附近,他们白天三餐可在厂中吃,也可得些家人送来的美食加餐,夜间可以回家中休息,他们心中就感到些安慰。 “还有那些大厂呢。”小巡说。 相公逐妻呈行踪 覃航带小巡吃了些水滑面,然后就出发去更大的工厂了。 吃水滑面的时候,小巡突发奇想,说:“我想,这世上当有一个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覃航来了兴趣,问道。 “这样一个地方,”小巡向往地说,“那里的人各个道德高尚,能力大的就多奉献,能力小的,就安分本分,肯努力踏实地提升自己,人人都愿意做那个愿意多奉献的人,都愿意保持善良。” “我也向往人人道德高尚,”覃航说,“我还向往人心多存些善念,人口多说些善言,人存在多行些善行。” “是啊,”小巡说,“我想,有那样一个地方,善良的人可以获得尊重,人们看见懿德美善也愿意虚心学习,人们真诚地面对自己的生存状态,又肯互帮互助。” “若有智慧更好,”覃航说,“人们若有智慧,就会明白互帮互助是利他利己的。人若本来就有利他的爱心就更好,这样利他的爱心可以浇灌出许多美好的花朵,比如理性、比如和平、比如温柔、比如希望。” “我完全认同,”小巡说,“还有爱情,也唯有那样一个有着爱意的良好氛围的环境才能生长出纯粹的爱情,然后纯粹的爱情孕育甜美的果实。” “我们所向往的乃是纯粹啊。”覃航说。 “是的。”小巡说,“我们会在那样一个美好的地方,人心向善,每个人的个性都可以得到良好的发展,各方面的能力都可以得到综合发展,我们就得以完全。” “每个人的个性得到良好发展,你是怎么理解的?”覃航问。 “譬如说,这个孩子,从小爱画画,喜欢安静,那么,安静、爱画画就是她的个性,她以这样的个性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神明赐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就应当被这个世界接纳,她的个性和她的本真自我也是被允许存在的,她也值得被好好保护,以神明赐给她的天赋技能,以及她本源的个性,在这世界上良好完善发展,回馈神明一幅生动美妙的图画,以及她个性被良好引导后所展现出的那一道独特明亮光彩。如蔷薇好好生长就开出蔷薇花,牡丹好好生长就开出牡丹花,玫瑰好好生长就开出玫瑰花;彩虹紫色的部分就成为紫色的光,彩虹黄色的部分就成为黄色的光,彩虹红色的部分就成为红色的光。” “哦哦,我明白了,”覃航说,“那各方面的能力都可以得到综合发展,你是怎么理解的?” “譬如这个孩子天生喜文,读书能过目不忘,做文章文采斐然,他在文学上达到一定造诣之后,就可以发展他在其他方面的爱好,比如他若对武功感兴趣,还可学习武功骑射;习武有所成,再愿学乐器的话,亦可抚琴吹笛。”小巡说。 “甚好啊甚好。”覃航赞赏道。 他们随后去了大厂,在大厂中,织衣的织者们住在一个大公寓里,他们夫妻同为织者的,就可以住一间屋子,两个男子、两个女子关系好为好友的也可住一间。 他们中许多人是同乡,互相熟识。 厂上请了庖厨,为他们提供三餐的饭食。他们夜间归来,若愿意再吃些什么的,也可以买些饭菜、炒饭、烧烤或点心等来吃,或者开锅烧灶,自己做些自己爱吃的食物。 小巡就说:“他们虽则三餐有备,住处有所,但他们到底是人。是人啊。” 覃航说:“是人,就愿他们都寻向他们心灵依栖的泉源。” 小巡说:“是人,就愿他们有更多自由和自愿。” 晚上,他们中一些同乡的工人聚集一处吃扬州炒饭,同时说话、下象棋、唱歌、跳舞,他们邀请小巡和覃航一起参加,给他们炒饭吃。晚上,覃航和小巡回到住处,他们中有位穿青衣的女子又给二人送来一大把烧烤串,小巡和覃航就开心吃了。 他们中有一对夫妇,给覃航和小巡送来一整箱牛乳,又劝他们:“请好生收着,愿您们好生喝着,就对躯体心灵有增益。” 小巡和覃航也开心地收下了。 “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小巡问覃航。 “祝福。”覃航说。 “我想,”小巡说,“我们还可以为他们唱些歌,以舒缓他们的心情。” 覃航说:“好。” 他们就唱起一首《念奴娇》:“连荫桑葚,母鸡闲食处,曾与君遇。大厦高楼间再见,犹记莲生消暑。呼我名和,笑盈满眼,会面人情富。煤灯黄盏,借辉芯捻一缕。 汝等丛赴临城,团绒飞絮,柔性温吞语。照壁清形人往返,偶尔邀朋欢聚。不见青青,故园摇曳,唤认栖归路。归来年午,拥儿如凯旋武。” 他们为之命名为此《咏工友》。 众人听了,心就和悦起来了。 “我想:人们生活在一个互相尊重的世界中该多美好。”小巡说。 “每个人因为他是人而获得尊重。”覃航说。 “是,”小巡说,“也希望人们明白:自尊者他尊。” “何为自尊?”覃航问。 “自尊就是存自己所尊重的心,说自己所尊重的话,行自己所尊重的事,有信仰,有灵魂,有约束,有保守。我想,最基本的就是:保持善良。”小巡说。 “我总希望成为一个善良正直、有义有爱的人而能有安全感。”覃航说。 “我相信你会坚持下去的。”小巡嫣然一笑,鼓励说,“我相信你特别棒!也相信你在这条路上会变得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卓越,直到万众景仰、直到人人称颂。” “我本是个平凡的人啊,”覃航谦然笑道,“也情愿当个普通平凡的人。唯愿贡献出我所见识过以及我所能想到的能以贡献的美好。” “你实在是太美好了。”小巡望着覃航,崇拜地夸赞。 “你呢?”覃航望向小巡,好奇地问,“你想如何?” “我想简简单单地去爱,”小巡说,“去爱那些我自然而然就能爱上、尊重的人,也有足够的能量和智慧去包容接纳那些据我所能喜欢的程度还有一定距离的人,” 苇席展开翠帐掀 “我希望人们都能得以成长,成为更好的自己,遇见更好的生命。”小巡说。 “我也希望。”覃航说。 覃航与小巡在厂中与工人们同住过一段时间,每早晚与工人们问安。这天晚上,他们与工人们道过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生火吃了些烤猪蹄、鸡翅中和米饭。然后,他们推开窗户门,看见明月旷朗,光容慈祥,宇宙一片清明,地上齐树如海。 “我看这风景,心情就豁达,眼界就开阔。”小巡说。 “是啊。特别是那一轮明月,照古照今,照卫城山水,也照高楼中人。古人赏一世,今人赏一世,来人赏一世,竟似天地间高悬的一幅绝妙丹青。”覃航说。 “还照花照芙蓉,照水照江泽。”小巡说。 他们就一同笑起来。 “古人诗:‘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至今仍可有同感。”覃航说。 “永恒之美,绵延长存。”小巡说。 “诸如美德也是一例。”覃航说。 “对。”小巡说。 他们那夜早早就休息了,一夜好眠。 他们祝福这个工厂:人心柔软,和平喜乐。 他们在出工厂的时候,在马路边行走,走到一个宽广的地方,就遇见一个他们都熟识的朋友,她曾经陪他们走过挺长一段路,在路上陪伴他们、支持他们、帮助他们。 那个朋友看见他们,就给他们一袋红色的、上面绣着金色“福”字,挂着串有水晶珠子的金色流苏的锦囊所包裹的银子,对他们说:“请你们收下这些银子,买些香甜柔软的糕点吃吧。愿你们总是高兴。” 他们同时又遇见另外一群人,那群人是覃航、小巡曾经熟悉的,但和给覃航、小巡银子的那个朋友却陌生。覃航、小巡就有意保护先遇见的那个朋友的安全感和内心的平和安稳。 覃航同那群人说话,以笑脸相迎,多宽慰帮助他们,善待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小巡在覃航身后,低声问先遇见的那个朋友:“饿了么?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可好?” 那个朋友说好,小巡就和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食肆,在其中,那个朋友点了碗她爱吃的面食,那款面食是她曾经在此所爱吃的,是一款汤面。 小巡点了碗那家食肆新推出的黑胡椒鸡肉粒盖饭,饭中配有紫苏叶、水煮西葫芦片、小炒卷心菜和抽油水煮豆腐皮丝。 饭外还配有一碗抽油猪油蒸鸡蛋和一杯糖提子浆。 朋友吃得快,吃好了就安静地坐着,耐心地等候小巡继续吃,并温柔地提醒:“你满满吃,吃得饱饱的,吃得好好的。” 小巡感激地说:“好。” 待小巡吃好之后,朋友感激地向她笑道:“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用餐,我得以回味曾经喜爱的美食。” 小巡也说:“也谢谢你陪我吃饭,和你一起吃饭我很开心。” 她们就一起说笑着到附近的山林中漫步,那山林中有些年迈的老人穿行,在某处还可看见老人们打太极拳。 有丛林新绿摆到她们面前,有河波潋滟呈到她们眼下,有阳光金暖笼到她们身上。 道别之后,小巡仍回到覃航身边。小巡对覃航说:“我发现紫苏叶炒菜很好吃。” 覃航说:“那我们最近安排上。” 果然,第二天覃航就为小巡安排了紫苏叶炒豌豆。 白天,小巡和覃航到街市上散步,到一所茶馆中品茗休息的时候,忽听得附近有人对自己的伙伴说:“我想脱离一个组织,可是心中常思想与那个组织的感情。” 那人的伙伴就对他说:“请你说说你脱离那个组织的原因和想法。” “在其中,我感到不安,我是一个需要他人真诚相待和尊重的人,我也重视各样的美德。”先说话的人说。 “可以,你当然可以选择你感到舒适的环境,你当然可以选择你感到安全的人到你身边。”那人的伙伴说。 “我想寻找真正轻松自然地相处而可以长久的关系。”先说话的那人说。 “我理解。”那人的伙伴说,“相处两三年的人、组织和团体都会有感情。” “珍惜眼前人,活在当下。这是我目前所感知到的。”先说话的那人说。 “尽全力去奉献,毫无保留。”那人的伙伴说,“我们唯有如此,才能看见自己生命真正的光彩。” “嗯。”那人笑了,脸上有了些光。 “真好呀。”上午有鸟鸣,茶馆中有人品茗,这样说。 人们的茶杯上冒着薄荷绿色的热气,缓缓的、徐徐的。 “我忽然发现,你已陪我这么久,真的很谢谢你呀。”再次漫步在阳光下的时候,小巡和覃航手牵着手,小巡对覃航说。 “是啊,”覃航说,“第一次见你,你头发高高扎成一个马尾,发尾高昂,穿着内白外蓝的衣裳,腰带上的蝴蝶结也是蓝色的,腰带上的蝴蝶结也是蓝色的,随风清越作响。干脆利落地在一张纸上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笑着问我几个问题,那时你笑得明媚而率然,眼神大而有光,灵动而神采飞扬。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后来那么多年,我有时见你和朋友在路上并肩同学,还曾想:你们可真有年少自由的气质,就想:青春美妙,年轻真好。”小巡笑着对覃航说。他们十指紧扣,已路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忽然,他们迎面遇见一个抱着扎了一圈圈冰糖葫芦的草靶的白胡子爷爷,对他们说:“买些糖葫芦吃吧,甜甜的,可好吃了。” 他们就边吃糖葫芦边继续往前走,之后前行的路上就畅通。 这天,有群人邀请他们一起参加一样活动,他们到了,在等待出发的时候坐在桌边吃些饭菜填充肚肠,周围坐着的人们就关注他们,有一个青年男子问他们:“这饭菜是从哪里买来的呀?”又一个青年男子,个子更高,体形更丰的,笑着说:“看起来这款饭菜很香啊。” 在桌边坐着的那家的女主人说:“你们吃这些够么?我去给你们炒几个菜来。” 他们说够了。 周围有人拿了一盒卡片来让他们抽取,说是这次活动的一场游戏环节。 他们就发觉到有趣。 活动在一个院中几天,住处、三餐的饭食都是已经备好了供应给他们的。 刚到那里,分配好宿处,小巡才动手要铺叠自己的被褥,已有一个高大美丽的女孩过来,帮她将被子套进被套里,抖顺、叠好,又帮她铺平褥子。 桔皮两瓣挨瓮莲 “我想理解一下您的情绪。”瞿璐对一个刚从宴席上下来的男子说,她观察到那个男子在欢乐宴席上有过一刹那的愣怔、内心陡然的一沉,“在您心情陡然失落的一瞬间。” 男子说:“那一瞬间我的情绪是挺复杂的,首先是愤怒,然后是惊遽,然后是压抑、不安、痛苦、失落、厌恶,还有逃避对方、封锁自己。” “很好,您表述出了您观察到的您的情绪。”瞿璐说,“那么,在此情绪下,您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难过了一下,如常饮酒,沉默,随后落座后,我心里已经有了防御机制了,逃避那个向我敬酒时用芒果浆的人。然后我开始说话,说:你们有什么想法,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然后,散席后,我借另一件事说:踢了他!”男子说。 瞿璐记下了他的话,说,“很好,您观察到了您在您的这些情绪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嗯。”男子说。 “现在,我希望可以告诉您:愤怒是为了自我保护而攻击别人。您希望保护您的自尊心、您的尊严、您对那个人的信任情感,是吗?”瞿璐说。 “是,”男子说,“我那么信任她,我在一位长辈向她和她那一级的人们主动起身敬酒,她和她那一级的人们当起身向那位长辈回敬而她起身慢了时,我替她打圆场,说:没想到长辈先向你们敬酒,应该你们先向长辈敬酒,是不?” “我能感受到您对她的爱,也能感受到您的委屈了。而惊遽属于七情之惊,您希望您面对的向您敬酒时的杯中之物都符合您的期待,对吗?”瞿璐记下男子的话,说道。 “对。”男子说,“我向来参与这样的聚餐,人们向请客人敬酒,都当极力表达敬意,迁就包容,放下一些自己的权利和个性,遵守规则,尊重传统,尊重请客的人,又是爱着他们的、带他们涨知识、长见识?扩充人脉的人,我多希望我这样的良苦用心能被看见,能被感恩,我是值得尊重的。” “是的,我理解,”瞿璐说,“况且,您对她还有过那么多溢美之词,在有头有脸有地位的权威人士面前。您将她引荐给民中尊贵有势力之人。压抑则是为了获得安全而拒绝冲突。” “是的,我追求包容、和谐。”男子说。 “对,不安属于七情之忧,您希望获得您尊严、权威、地位的安全感,您希望获得您所爱的人对您有尊重、爱戴的安全感、您希望您对人的信任之情可以得到珍视和妥帖保全,是的么?”瞿璐问。 “是。”男子说,“我还希望获得我所认为理所应当的事确实是如此进行的这一想法和概念可以得到维护的安全感。” “嗯嗯,理解的,这也是应该的。”瞿璐说。 “是,所以我委屈。”男子说。 “对,所以您委屈。并且感到痛苦。委屈和痛苦都属于七情之悲,我且在此将其视为悲伤,悲伤是为了得到同情和帮助。”瞿璐说。 “为了得到同情和帮助?我何处需要同情和帮助呢?”男子疑惑问。 瞿璐说:“请想一想,在过往类似的经历中,也有那样的权威人士向您敬酒,您需要向人敬酒的时候,您心中想要自由、想要以茶代酒或以果浆代酒却还是因为心中的道德感与对对方的尊重、爱戴选择了低头迁就,您那时候——或者从那时候到至今仍然,也希望有人同情您当时低头的处境,也希望有人告诉您:您该如何保有对尊贵人士的尊重、爱戴与自己的向往、自由、坚守之间的平衡,从而做出既自得舒适又得体礼貌的举动。您也需要自由舒展,仰望蓝天,您也希望有坚持自己心中真实感受、坚持为坚守心中真实感受而采取行动的权利与自由,可有这样的时候?” 男子点点头。 “您曾经——乃至至今,也希望有人帮助您成为您真正想成为的自己,做您真正想做的事,是吗?”瞿璐说。 “对,我其实还挺羡慕她那种可以坚守自己的人的。”男子说,眼中有了些亮光。 “失落也属于七情之悲,在您努力维护的自尊与努力获得的权威上,您希望获得同情,就是人们对您得到今日地位、今日荣誉的来之不易的同情,您希望获得您努力得来的尊严与权威的支持与挽救的帮助,对么?”瞿璐问。 “对。”男子说。 “嗯,特别好!”瞿璐鼓励赞扬道,“直到目前,我都很开心与您进行沟通交流,我很满意您对您自我的察知。” “谢谢。”男子诚恳地说。 “厌恶仍属于七情之怒。”瞿璐说,“厌恶是因为,您需要理解和接纳。对此,您可以通过认知触发因素、深呼吸、冥想、改变思维方式、分享感受等方法来管理您的厌恶情绪。” “那么逃避对方、封锁自己呢?”男子好奇地问,他对瞿璐的话语越来越感兴趣了。 “请允许我将其视为一种心理抗拒,心理抗拒是当外界压力增加时,个体的遵从度会降低,甚至产生逆反心理,做相反的事。”瞿璐说。 “是这样啊,”男子若有所思地说,“我确实需要一些来自于我感到安全的人的顺从,我会对信任的人产生期待,当我的需求和我的期待面对的是有差异的现实时,我就会感到压力。” “这是可以允许的。”瞿璐说。 “为什么会产生心理抗拒呢?”男子询问。 “抗拒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我们认为对自己的行为拥有控制权,当这种控制受到限制时,我们往往会采取对抗的心理防御机制,以保护自己的自由意志。您可以想想,在这件事中,您的控制权和自由意志来自于哪里呢?”小巡看着男子,说。 “我认为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事顺利发生了,我预期中情绪的稳定与行为的得体也会顺利发生,我也就拥有了对我情绪和行为的控制感,我也就可以顺利地流露好的情绪和选择得体的行为。”男子说。 戌中卧眠辰初起 佩娆这天在琪梧宫中居住,恰逢山上落雨,下了几天的小雨,这天雨势转大,她就开始写信给度湘若,对度湘若说:“湘若姑姑:启阳山下雨了!下了好大的雨!漫山青绿间都起了水雾,白茫茫的一大片!我宫门前的地上出现了水洼——是雨水凿出来的,水洼里都积了水,有青蛙跳来跳去。肥绿的叶子下有蚯蚓扭来扭去。我想起小时候听您说的:蚯蚓是雨变的的故事了。我想:天晴太阳出来了,得将它们运回土里,用草丛荫遮盖着才行。” 书写这些话时,她内心很开心、很振奋,她希望她这时感受到的美好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延续更久,延续到更远的地方,她也希望有人能跟她共享这时她感受到的幸福,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共享到这份幸福。 她又随信添了一句给湘若的儿子伯璘的一段话:“小暑之后天气愈热,愿你多吃些水果,我上次见你,觉比更先时见你瘦了好多好多,我甚是担忧你啊,我希望你能一直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地成长,长成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汉。” 提及“小暑”,她又想到陪同自己在琪梧宫的山中修炼成人形的动物们,便寻了适宜的机会心怀怜爱地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或在别处,亦愿你们常记得将手巾、衣服换一换,将换下来的手巾、衣服用清水搓一搓、洗一洗,过个洁净、清新的生活。” 山上有狮仙又修火法,又修水法。佩娆见了,就笑向她道:“你一人又修火法,又修水法。快单修火法吧,那原是助益你到现在的。如今继续修火法,对你更好。” 狮仙笑了笑,谢过佩娆的关心与好意,更感谢佩娆话语给自己带来的进行选择的勇气、鼓励与支持。 狮仙确实钟爱修火法,只是对自己修习火法的成果感到满意后,遇见水法,尝试修习,发现自己亦能掌握,遂开始二者兼修,她亦常常觉得忠于一术于己更妙,只是想到到目前,自己二者仍可平衡,所以坚持到现在。 在写给度湘若的信的结尾,佩娆说道:“湘若姑姑那边天气如何呀?我亦期待获知湘若姑姑那边的天气状况。” 佩娆在宫门前屋檐下看见了一只躲雨的小黄犬,小黄犬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她,她就将小黄犬抱在怀里,热爱地喊道:“宝宝,宝宝。” 雨停了,她就将小黄犬放回森林里去了,小黄犬再三回头要到她旁边,她便收养了小黄犬。 又一天,一只兔子到琪梧宫前的庭院中玩耍,跑到她脚边,嗅她脚边的青草,又抬头望她,她就照样将白兔抱在怀中,亲切怜爱地喊:“宝宝,宝宝。” 抚摸了白兔一阵,她将白兔放在地上,白兔仍旧依偎着她,她就也收养了白兔。 又一天,一只狐狸到她宫门前靠近她、望着她,她也照样抱起狐狸喜爱地喊:“宝宝,宝宝。”放下狐狸,狐狸仍靠在她脚边,佩娆就也收养了狐狸。 她在人间抚养黄犬、白兔、狐狸,她见它们时,它们幼小,到它们青壮年时,她对它们说:“我抚养你们,就像抚养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只是没用肚子皮兜。” 她抚养它们,亲手做饭菜给它们吃,带它们出去若到水边洗衣,她便将它们用绳子系在河边的树干上;若她独自出去,将它们留在家里,她便将它们用绳子绑在桌腿上。她抚养它们,亲自在河塘和水沟里捕鱼网虾给它们吃。她亲自抚养它们,直到它们在人间寿终正寝,就好生埋葬了它们。 她这才回到九天。 回到九天,她找到天帝,问:“陛下,我先送您的两只虎皮鹦鹉呢?” 天帝就将装着两只虎皮鹦鹉的蓝色笼子拿出来给佩娆看,里面一蓝一绿两只娇凤相互依偎在一起。 天帝说:“看,我将它们养得好好的呢,它们比昨天都肥壮了些。” 佩娆微笑,伸出一只手指从笼子缝中抚摸两只鹦鹉毛茸茸的头部,说:“真希望它们能长久陪伴您啊。” “我相信会的,”天帝笑着应答,“它们在我眼里就好像宝贝一样呢。” 佩娆回到盛崇宫,恰逢紫玉来找她,说乘丹顶鹤带她到西海那边游玩,她就欢喜随往了。在经过一道天衢的时候,他们暂停下来,在一间茶馆中坐下来,共同喝了些鲜香可口的茶,彼此相对而笑。 在茶馆中的时候,他们听有仙神说起画仙相关的故事。 “画仙和那个名叫卫棋的凡人少年仍有往来吗?”一位仙神举盏说。 “他们之间可是有一段传奇过往呢。”又一位仙神晃盏说。 紫玉和佩娆饮完茶,出得茶馆,在路上也说及画仙的故事。 “如今卫棋也在天上,且位列仙班,位份比画仙还要高,但见了画仙还是低头蹑步。”佩娆说。 “我曾见过画仙与墨仙争论,卫棋站在画仙旁边,对墨仙说:‘都是九天家人。’一场争论就这样平息了。”紫玉说。 二人笑。 “画仙在凡尘的时候就很美,而且气质卓然,我这里有那时画仙的画像,给你看。”佩娆说着,从右手掌心闪出一片金光,一幅画像从金光中缓缓浮现。 紫玉接过画像,展开来看,见画中女子头戴洁白珍珠圆冠,圆冠有三重,装饰着飘逸的白绒。圆冠两侧各垂下六绺珍珠长链,链长至腰上三寸位置,经过耳前鬓边。 画中女子抿唇而笑,双手交搭置于腹前,端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与头上白绒珍珠冠相搭配的縠纹白纱衣裙。 唇红眸澹,形容端庄,确是望之让人一眼惊艳的佳女子。 紫玉将画轴卷好,交还给佩娆,说:“我看了。” 佩娆接过画轴,仍旧将其收束于掌心金光中,笑道:“卫棋上神您也见过,有着双眼皮。” “是,”紫玉说,“当初他在凡间御妖阁中,青都殿下手下当差的时候,我就见过。那时他还是凡人,跟那时的画仙一样。” “但画仙到底有仙质,虽那时以凡人样子出现在凡界,到底有仙根灵性,要返回天界的。”佩娆说。 “的确,画仙那时是因悦慕少年卫棋的风姿,自甘下到人间的。”佩娆说。 檀木制桌摆帖砚 “现在,我希望来了解一下您的情绪。”瞿璐找到那天晚上那个与那位尊贵男子敬酒的女子,同她说道。 “我感到愧疚——这是主要的,还有恐惧、焦虑、不安。”女子说,瞿璐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疲惫,就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并拥抱了她一下。女子就笑,唇红如霞,笑靥如花,眼神有了光彩,状态也活泼了些。 “这是可以的,你可以有这些情绪,”瞿璐记下女子的话,同时说,“您在这些情绪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呢?” 有人为女子端来一盘蛋黄狮子头,当时他们是在一家食店中,蛋黄狮子头是女子爱吃的菜肴。 “我镇定如常地喝下了我手中的饮料,随后回到我的座位上,我试图在其他方面弥补对那位尊敬长辈的尊敬与爱戴,在往后的用餐礼仪中,我更为认真、恭敬地听他说话,心中更多花力气思想他、理解他的情绪感受、为他祈祷。” “我认为您做得很棒!”瞿璐记下这些话,并夸赞道。这时侍者捧了一碗牛肉萝卜汤到桌上来,汤汁棕黄色,浓稠香郁,“愧疚是一种复合情绪,包括内疚和羞愧或羞耻,它通常用来表达因个人行为或决定而对他人产生的抱歉和自责的情绪。当您产生这一情绪时,您内心需要获得赎罪与宽恕。” “嗯,是。”女子说,“我确实希望获得释然与宽恕。” “恐惧属于七情之恐,请允许我我在此将其称为害怕,是因为您为了自我保护而回避危险。您希望有安全感,是吗?这安全感包括情绪上的平和以及与他人公平对等的物质利益、权利、资源和爱。”瞿璐说。 “对,”女子点头说,“我确实呼求着安全感。” 这是侍者上来一碗白米饭,还捧来一个盘子。 “焦虑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您需要确定感、掌控感和确定性。”瞿璐说。 “我该怎么做呢?”女子问。她神情露出了些天真俏皮,瞿璐看见她就心生喜爱。 “可以立即行动起来,聚焦在事物本身,”瞿璐说,“关注现实,活在当下。就是爱当下的你,此刻的你。” “嗯嗯,我感到好多了,”女子笑着说。她将碗中的白米饭倒扣在盘中,将牛肉萝卜汤用汤勺舀了些浇灌在白米饭上,然后打了几大块萝卜和一些牛肉到饭上吃,她同时也会吃些蛋黄狮子头。 “记得吃完噢!珍惜粮食!”瞿璐温柔地笑着,提醒女子。 “嗯嗯!我会的!”女子也笑着回应,她吃了狮子头用勺子撇开后里面金色的蛋黄,仿佛更开心了。 “还有一个不安,焦虑和不安都属于七情之忧。”瞿璐说。 “嗯嗯。”女孩回应。 “不安,您需要获得安全感与稳定性,您需要在当时的情境下获得正确的指引与智慧的光亮。”瞿璐说。 “是的。”女子说,转眼她面前盘中的饭已经被吃下了一半了。 “还有什么情绪呢?我想,还有一些更重要的情绪,对吗?”瞿璐低头问道。 “对!还有开心、幸福!喜悦、感恩与祝福!”女子神采飞扬道,“当时我品尝到了好多美味的食物!” “你可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瞿璐问。 “我心中感恩,又用筷子夹了些品尝,有香肠,有红豆馅团子,有油炸酥脆的排骨,有松鼠鱼,鱼头往后鱼肉部分雕琢成蓬松如松鼠尾巴的样子,撒以青豌豆,鱼肉味凉脆如果肉,还有半透明的薄饼,裹以豆皮、秋葵、烤鸭肉片等,甚是美味。”女子说。 此时,女子已将碗中的饭食吃完了,连最后一粒米也吃尽了。瞿璐在卷纸上记下这一笔,在心中嘉赏她。 “开心的情绪属于七情之喜,开心是为了强化所有美好和幸福。您希望可以体验到持续长久的美好与幸福,是吗?”瞿璐说。 “是的,”女子点点头,说,“我希望我当下体验到的美好与幸福是稳定的、安全的、可以长久伴随于我的。” “祝福你。”瞿璐微笑,说道。 “那天回去的时候,那位尊贵的长者在车上,还有一位尊贵的长者在车上后一排的座位上。还有两个人可以和他们一同回去,我就听得那位尊贵的长者喊我的名字,喊我去与他们一同回去。我想,我因这事也感到很幸福,很被爱。”女子说。 “在那么多人中,那位尊贵的长者独喊你与他同乘一车归去?”瞿璐睁大了眼睛,她亦觉这是荣幸,“你当时可做了什么呢?” “我因心中的愧疚,就站在路旁默默关注着那位尊贵的长者。”女子说。 “所以我相信,”瞿璐笑,说,“爱与善皆有感应。一切会被看见,一切会有察知。” “所以,我们要修好我们的心。”女子悟道。 “对的。”瞿璐点头欢快地说。 “还有,在那场与诸多尊贵者同坐有诸多美食的宴席上,我还听得那位尊贵长者对我有诸多满含褒扬的溢美之辞。在宴席上,有八屉饺子。”女子说。 这时,有一个女孩子过来了,对旁边走着的一位个子高大容貌美丽的妇人说:“施比受更为有福。” 女子听了,就对瞿璐夸奖道:“这女孩子真是优秀,她能有此见地,既为那受者考虑了,也为听她言的妇人考虑了。” “看得出来,您很欣赏她。”瞿璐说。 “当然!”女子激动地说,眼睛也睁大了,“我确实欣赏这个经过的女孩。” “欣赏属于七情之喜,”瞿璐说,“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开心,你在这种情绪下所做的,就是向身边人广而宣传这女孩及她的嘉言好行。这也引起了影响,扶植了女孩的声誉。” “嗯嗯。”女子说。女子这时吃完了饭菜,起身和瞿璐一同出食店门去。恰好遇见刚才经过她们的那个女孩坐在一圈人中间,那圈人要轮流开口说话,女子下意识就看向适才经过她们的那个女孩,想听她先说。女孩察觉到她期许喜爱的目光,向她投以感激温柔的回馈。 理在礼在仁并在 “您变得越来越柔软了呢。”瞿璐赞叹小巡道,在再见到小巡并现身在她面前的时候。 之前在人间遇见的女子和尊贵长者是她在记录覃航、小巡之爱过程中的一个经历,发生在食店中,她也因为自己感受到的浓浓的爱的氛围,出于爱心帮助了食店中的两个人。 “谢谢您,瞿璐上神,我看您也越来越刚强勇毅了,我看您几乎可以保护我了。”小巡笑道。 “若能如此,我非常乐意能守候在您身边。虽然我为书记官,也请您放心,有两位守护神一直在您旁边,保护着您。”瞿璐说。 “真的!”小巡初次听说这件事,虽然向来有所觉知,但清晰地听人说出来,她还是很兴奋,感到特别有安全感。 “真的,一直都在。”瞿璐笃定地说。 “我说呢!我一向诸事顺利!”小巡露齿而笑,笑纹深弯,笑容和善。 有一个女孩来跟小巡说话,坐在小巡旁边,说:“我请您吃油饼!” 小巡看她身材微丰,很温柔和善,心中就感到友好,她们肩挨着肩坐着,共同吃着分享的油饼。小巡劝告女孩:“你现在学习也要注意休息噢,把身体放在第一位,把身体养得好好的。” 女孩说:“谢谢您。” 小巡说:“我看见你们这些孩子们都好,越来越好,我就高兴。” 小巡来到一个地方,她看见那地方有个女子是随和亲切的,也是曾经给她食物吃的,她就愿意坐在那个女子旁边,刚好那个女子也喊她:“小巡,来,坐我旁边吧。” 她就欣然过去坐在那女子旁边了。 还有一次,是小巡看见的一桩美事。当时她和七八个人一同去一个地方,当几个人一同边说笑边往前走的时候,小巡忽然发觉到一个男孩停在了后面,她就驻足,回去找那个男孩,男孩对她说:“你和他们先去吧,我等一下另一个女孩。她还有一会儿来,我可以给她搭个伴。” 小巡提出可以陪他一起等,他见小巡陪他一起等,就站起来了,说:“咱先往前走。” 他们到了门口,众人要乘车去,四人一辆,正站着商量时,小巡听得那个男孩说:“咱是一个集体,得一块去,每个成员都得参与到,有被接纳的感觉。” 小巡心中一暖,就高看那男孩一眼。 有四个人已经出发了。小巡就喊男孩一起乘车前去,刚好男孩等的女孩子赶到了,他们就一同乘车出发。 小巡想起了一些往事,是在一树淡黄色的梓树花下,梓树花枝下的地上也散落着一些淡黄色的花朵。 有人问她:“您如何看待那出现在您生命这一阶段或那一阶段,这一处或那一处的人们?”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个性特点,每一个人都值得被看见。对我来说,感谢他们看见了我——方方面面的我;对我来说,尽量以一颗尊重、欣赏的心去看待他们,以一颗包容的心去对待他们——尽量去爱具体的人,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自己。去允许、去接纳。”小巡说。 “有没有哪次特别的被看见的经历,您感到特别感动?”来人问。 “有,”小巡说,“我在山上林下阅读的时候,光影洒在我身上,我阅读完成,起身回头,看见有一个女子也在我身后某个位置安静阅读,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同频共振。我相信对方也同样看见了我的灵魂,在某一刻。还有,在我听道时见她在我面前安静抚琴的背影,那一刻,我感受到她的美好;我相信: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我也一定曾被这样感知过。” “我相信:美好的人看人、事、物皆有其美好独到之处。”来人说道。 “我愿意祝福他们——在一个我感到安全的距离内。”小巡说。 “那么,您如何看待以至于处置、设定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距离感?”来人问。 “我更愿意以一颗真诚的心去爱来到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来的时候,我的爱滋养补益着他们,他们去往别处的时候,我也仍然散发着光暖与爱辉。”小巡说。 “您的感受也很重要,您可以设立您的边界感,让那些出现在您生命中的人,处在一个合宜的位置。”来人看着小巡,心疼地说。 “我的感受,神明会补足给我,我愿做那有爱的人,将爱摆在我生命的优先级。”小巡说。 “您将爱摆在您生命的优先级,他人可能将其他的摆在生命的优先级,您如何看待那多思的?”来人问。 “树有开花的时候,也有结果的时候;潮汐有上涌的时候,也有退去的时候;人的多思有指向我的时候,也有撤回的时候;你来,我是我;你离去,我仍然是我。”小巡说。 “您如何去爱那多思的人?” “允许,相信他们的思维会创造处惊艳的火花。那是神明赐给他们独特生命的宝贵礼物。”小巡说。 “我喜欢听您说话。”那人说。 那人离去后,小巡掬了些地上淡黄色的梓花带回去给覃航,小巡兴冲冲地说:“覃航,你看,你还认得这种花吗?” 覃航一看见她手中的花就惊喜地笑着站起来,说:“原来你重视这花!” “我重视!”小巡肯定地说,“我至今仍保留着您送我的梓花在书册里,我今年还取出来看过、数过。” “太谢谢你了!小巡!我收到这个消息真的很感动,本以为当季的鲜花当季就会随夏天归于黄土,却得知你将他珍惜到现在。小巡,我太爱你了!”覃航说,热情洋溢,真诚满满。 “覃航,我想早点休息。”小巡说。 “那我以后都带你早点休息。”覃航说。 “睡前我想吃些荸荠。”小巡说。 “我煞给你吃。或者你爱吃生的,我洗净了剥给你吃。”覃航说。 “我爱听真话,覃航。”小巡说。 “我理解。在我面前你可以只用说真话,也只会听见真话。”覃航说。 “来,吃些草莓。”小巡说。 覃航张开了嘴。 “谢谢你,肯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小巡对覃航说。覃航握住了她的手。 “我要保护你。”覃航说。 “谢谢,我很有安全感了。”小巡说。 荣重誉重奖并重 “来,覃航,我们来请周围的邻居们吃顿饭,大家聚一聚,也增进一下感情。因为我们有位邻居要搬迁到别处了。还有我们在这边往来亲近的灵神世的两个友人,我们也将他们请来一道同吃,也是友好。”这天,小巡对覃航说。 “好,我看甚好。”覃航点头称赞着说。 他们打定了主意,就筹备起来,选了地方,定了时间,发了请帖,到了时候,就约了众人打车同去。 他们请邻居们在一个食店的房间里同坐。 邻居中有一个男子是一名国王,在某个遥远国家,男子是那个国家曾经的国王。后来,他遇见了他现在的妻子,用举国的尊荣哄他妻子开心,终于娶得他美貌的妻子,又放弃一国之主的权柄,带他妻子到得这里居住下来,就如最常见的平民百姓一样。这天,他和他妻子都同来了。 在到来的,他们的邻居中,有一个男子是另一个国家的国王,他有权谋、有智慧,又学识丰富、谦恭有礼。他也带着他的妻子同来了,他的妻子行动谨慎优雅,笑起来笑容却灿烂天真。 他们的邻居中,有一名是一个国家的国王,他的妻子也是一个国家的国王,他们在一起,富裕超凡,如同金山银山在一起。 他们的邻居中,有一名是一个神族的大人,他的夫人也是神族,刚好那天,他们的独生的儿子也带着妻子回来了,就一同在席上吃饭,夫人面容慈蔼和善,有肉,笑起来眼神和笑容都亲切,她曾在小巡独居此地的时候炖香肠鸡蛋、给饭给小巡吃。 他们独生儿子的妻子美丽得像白梨花一样,他们曾经在尘世中辗转的时候,默默低调,后来飞升成神,面容就越发放出光彩。 还有一个他们的邻居,是一位老者,擅长拉二胡,在夏天的龙爪槐下,在月光和星光之间,在一群用蒲扇扇凉的人们之间,用二胡拉出悠扬的乐曲。 还有一个他们的邻居,是一名神族的夫人,姓查,是“查”,而非山楂的“楂”,虽然第一次听说她的姓,他们脑海中自然联想到了山楂的“楂”。覃航和小巡唤她为“查奶”。 覃航和小巡就请这些邻居吃饭。 覃航和小巡让这些客人们依次有机会可以向众人介绍表达自己,有人说:“可以喝酒。”这人是一名身份尊贵者。 覃航考虑到席上有不能喝酒的,就委婉说:“也可喝果浆和清水。” 席上众人都欣然点头。 小巡感激且赞赏地望了覃航一眼,她看他此举为正义之举。 覃航就向身边的灵神世的友人夸奖席上的每一个人,说到那对追寻平凡烟火的国王及其妻子,覃航说:“我颇欣赏他们,我看那位王心中有真情。” 灵神世的友人也点头夸赞,说:“我也看他为好。” 覃航和小巡出得门来,商量道:“我们多点些菜肴吧,且点些美味的菜肴,我们的邻居们在我们住处如平民一样生活已久,向来日常三餐饮食都清淡,这次且让他们饱足饱足、开开胃口,快乐一回。” 有一个神族出来,覃航、小巡意识到她是在众人点菜时沉默的那个人,就喊她:“您也点菜呀!点些自己爱吃的!”又再三这样地劝她。 那甘归平民生活的国王和他的妻子出来,覃航和小巡就祝福道:“你们这样手挽手而行,我们看着是甚为般配。” 甘归平民生活的夫妇听闻就笑着道谢。 覃航和小巡又商量:“我们宴饮过后定有余剩的美食,我们就选些干净美味的给那距我们住处较远的人——他们或向往这样、或向往那样的幸福生活,或期待这样、或期待那样的善待与爱护——我们为他们带去吧。愿这份爱能化为他们的力量,也能转化为他们所期待的爱,满足他们的期待,提升他们的幸福水平。” 这样,他们看见绿叶中的白花在阳光的风中摇曳,绿叶是灌木上的绿叶,风是初夏时候如牛乳浓稠甘香的熏风。他们还看见一望无际的草场连接着深蓝的天幕。 他们请邻居们吃了饭,他们回到席上,小巡就说到第二位国王的妻子,小巡说:“这一位是真正特别优秀。她心怀忠诚,追随她的夫君从十余岁青春年华到如今二人头上皆现白发。她个性活泼却心甘情愿顺服她的丈夫,这一顺服就是五十多年。” 众人就纷纷起来向那夫人敬杯中饮品,夫人杯中储的是洁白的椰浆,有些甘甜。一时众人开口称赞夫人。 席上人互相祝福。覃航和小巡也给众人祝福。 筵席结束,覃航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众人就准备归去,各自归去。 归去,小巡扶着覃航,打开柴扉,恰遇见丹桂摇落桂子。 二人分房而睡,第二天,早晨二人吃了些青菜肉沫粥,又回去休息,日午才起,二人吃了些红糖炖苹果、炭烤猪蹄、肉夹馍、黄蘑菇炒鸡蛋、白米饭,喝了些姜枣茶,红豆浆。甜品吃了雪花酥、栗仁小酥山,水果他们吃了荔枝、草莓。 饭后,小巡因说起他们正式成亲的事。 覃航说:“你若想好了,我即刻就正式开始筹办。” 小巡说:“我是想好了,认定你了。我想知道你对名与利的看法。” “我承认,我在红尘中生活的时候,也曾看重过名和利。但如今,我越来越感到,情是人间宝贵,特别是真情。而人心,尤为宝贵。得一人,两心真挚坚定,此生便已得圆满。两人在一处,同心合力,到哪里都会幸福,走向共同追求的理想的人生。”覃航说。 “你又打算如何爱我?将我放在哪里?”小巡问。 “我要怜爱你,是看见你心灵深处的敏感与细腻,我要教导你、养育你,让你在我身边一步步更完善。”覃航说,又问,“你呢?” 小巡说:“我希望引领你走向一个清平柔和的生活。我希望你任何时候想起,都能相信自己是被爱的,从而有力量。我希望将我生命的美好分享给你。我希望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到你,特别是滋养你心灵这方面。我还希望:看见你、跟随你、坚定陪伴你。我还希望:创造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褐珹高轩门玱玱 “你会怎样好好爱自己?”覃航问,“我很关心你。” “我会认同我自己、肯定我自己,接纳我的一切状态,享受轻松、平和的时光。”小巡说。 “你可以再想想,你有权利这样考虑,且是认真仔细的考虑,考虑你怎样爱自己。这很重要。”覃航说。 “我情愿靠近那支持我、鼓励我、真诚帮助我的人。我情愿尊重保护自己的感受,靠近那舒服、持久的关系。我情愿相信我自己,相信我是很棒的!也相信我是很宝贵的。”小巡说。 “很好,”覃航说,“你是全然自由的。你可以靠近宁苾的花,可以靠近你喜欢的蓬莱松,可以吃饱足的食物。” “我还会保持清醒独立,去靠近那真正的、善意的、对我生命成长和塑造有积极意义的爱、事情和人。”小巡说。 “非常棒!”覃航说,“我会陪伴你。支持你做的一切决定,尊重你的一切想法,那些想法,稳重踏实的也好,天马行空的也好,我都尊重,全然允许,因为你是自由的,你的思想当然也是!你还可以拥有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你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你当然可以拥有这些!你还可以表达出来!表达出来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和感受!因为这个世界都是爱着你的,天地六界都是爱着你的——都愿意听你诉说你最真诚的声音。还有我,我更愿意接触那个真诚的、有着特殊个性的你。” “覃航,”小巡说,“我想把我告诉你,连同我的故事、我的观念想法一起告诉你。” “我乐意倾听,任何时候,我都乐意倾听,巡儿。”覃航说。 “我的一个观念是:人在受到持续的关注、鼓励、赞美、支持和爱的时候,会越变越好。”小巡说。 “这很对啊,我完全支持。”覃航说。 “我相信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派上用场。”小巡说。 “我知道,我懂,”覃航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宠溺地说,“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是:每样事物的存在都有其意义和价值,即使是荆棘,也可以警示人们:注意遵守自己的本分,尊重他人的边界。” “是的,”小巡说,眼神天真而纯澈,“而且,这世上的一切,只要还存在,我们所能选择的,就是接纳。而且通过接纳,使其变得越来越好。” 二人商谈了一会儿,对彼此的心念都深表赞同,当时竹影摇金,映入室内,映在他们身上,无限浪漫美好,室内的桌椅放出淡淡的金橘色光辉,他们彼此靠近,肩挨着肩。 “我愿把你放在心上。”覃航说。 “我愿给你安全感,给你一个家。”小巡说。 他们就此商议去一个地方旅游。他们将这个地方选定在他们当时所居住地方附近的一个山头,他们穿了朴素的衣裳,小巡挽着覃航的胳膊前去。在路上,他们吃了些小店卖的洗净的樱桃和切好的西瓜片,有认识的人向他们打招呼。 有一个穿淡蓝色衣服的女子经过他们,看见他们坐在绿荫下,就伸手拿了一个雪白的帕子,递给他们,说:“我看你们需要这个,就递给你们。” 他们接了,道谢了,女子就离开了。 他们到得那个地方,那地方的人对他们极其热情,热情如火地款待他们,给他们吃的,吃的有甜瓜、有芒果,又倒水给他们喝。那地方的人跟他们说话,问到他们的一些情况,也愿意出言安慰他们。 他们出得招待他们的房屋,人就说:“来来来,我们之间有与你们同路的,就陪送你们回去。” 他们中就有人陪送覃航和小巡回去,路上也与覃航、小巡说话。 “我们遇见你们,感到好受多了。谢谢你们。”覃航和小巡说。 他们遇见雨天,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飞鸽传书给那地在他们附近的人,那在他们附近的人会热情积极地给他们送来油纸伞。他们或者在某处需要笔来写字,也可向当地人借到。 他们或者想知道当地的一些信息,向当地人问询,也可得到相应的答案。 及至他们离开那地要回去的时候,那地人纷纷来送他们,向他们说:“欢迎你们常常回来玩。我们祝愿你们前路一帆风顺。我们会永远祝福你们的。” 在惟他们二人同行的一段路上,有一时他们行到一转折的路上,有一人提着重物,脚上还踢着一大块物件往前行,转折的前方是下坡路,女子察觉他们到来,就停下来,又将脚边的大块物件移到一旁,说:“你们先过去吧。” 女子直等到他们行走到安全处,才继续带着物件前行。他们之间流动着感恩。 这天,小巡遇到了一事,她寄信向橙枫地的熟人开口求助,橙枫地就有朱雀姐姐飞来看望她,与她指引和安慰,又同同在那事件中的人讲理,就达成了和解,小巡也欢快释然。 夏天,有一段时间,小巡每天都会去荷塘边小坐,也有一些人在荷塘边小坐,来荷塘边小坐的人们,都各自专心做自己的事,又懂得尊重他人,凡说话轻言细语,凡行事谦恭礼雅。所做的事都是些高雅的爱好,或下棋、或绘画写生、或书法写字、或往来诵读诗书、或安静默读书籍、或商谈讨论工作正事。倘或有人在矶石上垂钓,弹琴声或讨论声就都止了。 小巡说:“我喜欢这荷花娉婷、荷叶葱茏的荷塘边,我来此总感到自己很得滋养。” 月白风清的时候,荷塘边有些女孩子在踢毽子,她们邀请小巡一道参加,小巡就与她们欢笑度过了一阵子。 有时候,小巡沿着荷塘边缘行走,遇到一群人,那群人中男子拿食物给她吃,女子羡慕她的美貌与婀娜的身段,但那羡慕小巡的人却说:“我虽羡慕她的美好,却也全然接纳自己,我知道我现在所拥有的对我来说已经是全然足够的,所以我会以欣赏和祝福的眼光看待她。我相信:祝福她则也是祝福我自己。” 小巡后来则同人说:“倘我遇见一个人,会盼他越好越好,因为遇见本身就是缘分和幸运,是能量相近而后的吸引,我遇见的人越好,则提醒我我本身的能量越高,我自己也是足够好的。” 茄宝辽壁蟋琅琅 小巡在一群人中听一个女子说话,会后,小巡单独对那个女子说她听完那番话的感受,女子虚心听了,就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得以知道往后该如何改正,以进行更好的表现了。” “也谢谢您肯听我说这些,并理解我是出于善意和真诚。”小巡说。 “我因为听您说这些,得以改进,成为更好的自己,走向更好的道路。”女子说。 “您目前这样,已经是全然被爱和被接纳的了。”小巡说。 “我尊重您,”女子说,“我们每个人生而平等,都值得被尊重。” “对的。”小巡说。 “还有,您现在也是全然被爱和被接纳的。”女子笑着对小巡说。 小巡穿着白裙子来到荷盖旁,有女子就惊叹地叫起来:“哇!好漂亮!” 小巡就笑。 小巡喜欢实诚的人事物,说话也喜欢坦诚。当小巡在一个地方的时候,与一位长官共事,有天对那位长官说:“今天下午我需要送一位将归乡的人,会晚些到那边去。” 长官说:“是送一位吗?” 小巡说:“是送一位,是我在三年前认识的。” 长官说:“送一位尤其应当珍重小心,因为一人心便似万人心,送一人完好,便似待万人优善,也抚恤了众人心。” 小巡说:“是。” 长官又说:“人很重要,人的心,人的情感也很重要。你且安心送归旧友,随时归来皆可。” “谢谢您。”小巡说。 “我欣赏且器重你。”长官又说。 “那若是我会见今年所有要返乡的寄居此地的人呢?”小巡心中多了些好奇,又问。 “我会祝愿你轻松安排协调好。我更注重的是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我是你长辈,会以长辈的身份爱你、包容你,也相信你会掌握好分寸,尽好自己的本分。”长官说。 小巡说:“我会以晚辈的身份尊敬您、爱戴您、顺服您,会以受恩者的身份感恩您且忠诚于您。”小巡说。 长官点头,说:“嗯,好。你去吧。我信任你。” 在一棵绿树浓荫下,小巡会见了将归乡的友人。 这事之后,小巡来到一座山的山腰,在山腰那里的一棵海棠果树下坐下来。有人来跟她说:“如果你人际关系和谐的话,你会很幸福的。” “是啊。”小巡说。 “当你真正善待了他人、接纳了他人,也是真正地善待了自己、接纳了自己。”来人又说。 “对。”小巡说。 “我希望你能好受些,所言所行都能坦然舒畅,故此期愿你能广行善事,细修善心,这样你能活得舒服许多。”来人说。 有次,小巡当众人面夸奖了覃航,到只有他们两人在一处的时候,小巡谦恭尊敬起来,覃航说:“你这样尊敬地对我说话,是为何?” 小巡笑起来眉眼弯弯,说:“听起来你感到不满,因为你希望跟我更语言交流更亲近,是吗?” 覃航点头,说,“自然,想跟你跟你轻松坦诚地交流,就如熟稔的老友一般。”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小巡说。 “会的。”覃航点头说。 “我们修一修屋外的篱笆吧。让篱笆牢靠些。”小巡说。 “好。”覃航说。 他们真的去修篱笆,将篱笆修得扎实又牢靠。篱笆的基部是两排密密的竹竿紧密排列而成。他们的柴扉也排得紧密至极了。 “幸好,我们住的地方人们说话都温柔悄声,话语都文明有学识。我们这样就可得身心的保全了。”小巡说。 “是啊。”覃航点头称赞,目光看向了广阔的天空。 “我还记得,我们曾经到过一个村庄,那个村庄的人们吃鳜鱼,向我们展现出了惊人的理解力,我都敬佩他们,觉得他们有神指引。”小巡说。 “是啊,我记得,”覃航点头应道,“我还记得,我们在开口之间的一个表情,他们仿佛都察知到,从而很快给出得体且高效的回答。” “是!”小巡兴奋了,说,“我喜欢和他们沟通,甚至安静时也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有种交流上畅通无阻的畅快感。” “还记得那些追逐卓越的时光吗?”覃航问。 “记得,”小巡说,“我记得那时候满怀憧憬想着自己以后要过怎样怎样的生活。我想起透过香樟叶的金色光片,想起拨动棕榈手指的温柔和风。” “那时候我们每天都有丰盈的食物。”覃航说。 “对,”小巡说,“我们家人会供应我们。” “现在呢?”覃航问,“想过怎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期许?” “现在只想跟我所爱的人组建一个家庭,好好对待我的孩子。我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家,我可以做些我喜欢做的事,有相应的自由。”小巡说。 “我愿意给你这样的生活,”覃航说,“因为我愿意看我爱的人幸福自在。” “覃航啊,我真的爱你,”小巡说,“我曾经在哪里看见你的名字,心中就会泛起喜悦的涟漪,我曾经看见谁夸你就会对那人投以感激的眼神。” “小巡,我也爱你,”覃航说,“我一想到你在我身边,无论我处在哪里,心中都有安全感,无论我面对谁,心中都有勇气和力量。” “真好,我们这样相爱着,愿我能更好地爱你。”小巡幸福地微笑,说。 那天,小巡遇见一个人请她送东西到某个地方去,那人说:“你送到了,在当天我会给你当给的银两。” 小巡送到了,那人按诺言当下给她结了银两,小巡就满意道谢。小巡对那人说:“很开心和您合作,您能提醒我路上‘慢点’,还能信守诺言当下给我结了银两。” 那人也微笑着同小巡说:“我也很开心和您合作,我感受到您是一个温柔且善良的女子,就想保护您的感受和权益。” “谢谢。”小巡感动地说。 还有一个人,因为在当地收一些东西,小巡按时上交了,对她说:“这是我所要交的,感谢您的收取。” 那人就笑,谦卑道:“应该的,也谢谢您按时提交,我得方便。” 还有一个人,在小巡向她表达了喜爱和热情的祝贺后,同样热情地回应:“我最近也常想到您!我想到以后还可以见到您,与您合作,我就好兴奋!” 辛劳现璇汗闪玑 “还要留在此地勇攀高峰吗?”这天,覃航问小巡。 “对,”小巡说,“我愿跟你一起攀登高峰。” “好,”覃航说,“我们就在此地等到我们都获得成功的那时候。” 小巡这天心情很好,她很成功地调节了自己的情绪,保持了自己的情绪在喜悦、平和的状态下。她路上遇见一个人,是曾经有过寒暄之缘的,他认出了小巡,就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要向小巡打招呼,但很快因为谦卑而低下了头,小巡默默地在心中祝福她。 小巡也想起,她曾经这样对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个人展露出热情,对方大大方方地应承了,她感受很受鼓舞。 “等到冬天这地方落满大雪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很洁净。”小巡说。 “我愿和你相依偎在通红的火炉旁。”覃航说。 “我也愿意,”小巡说,她将头靠在覃航左肩上,“我感觉和你待在一起,我变得越来越温柔,我感受越来越好。” “我也是。”覃航抱住她,温情地说。 “我想靠近那些简单、温柔、明净、善良的人,我感觉这样的人有智慧,有仁慈,懂得尊重他人的感受,愿神明多多赐福给这样的人。”小巡说。 “我们来想一想,神明会怎样赐福给这样美好的人呢?”覃航憧憬道。 “我想:神明会赐给他健康的身体。”小巡想到第一条。 “对,这样他就有了立身行事的根本。”覃航首肯道。 “然后:神明会保守他的平安,无论出到哪里,进到哪里,都有身心的平安,一生顺利。”小巡想到第二条。 “当然,”覃航说,“神明会眷顾他。” “还有,他会更容易获得幸福和满足。”小巡说时,已经活泼了起来。 “对,这样他会一直幸福下去,成为人间的一道光亮与希望,给人们带来欢喜与活力,还有创造力。”覃航说。 “还有,他会多有子嗣,绵延果实,青年和老年都享福自在。”小巡说。 “对,他的生命、思想、爱的方式、心中的美好会得以延续。”覃航说。 “对了,覃航,你怎样看待人心中产生的轻蔑这种情绪?”小巡突发奇想,问。 “轻蔑这种情绪产生,是因为一个人想要自我认同和被理解,还有自尊、优越感和自我肯定。”覃航说。 “可是自我的需求为什么会发展为对他人的情绪并发泄出来呢?”小巡问。 “因为投射,我想,”覃航说,“心中有这些需求的人下意识以为别人也有这种需求,她们对自己先产生了轻蔑,然后投射到了别人身上。”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小巡说。 他们在此地继续待着,直到建立了稳定的政权,收获了丰裕的财富,占据了较高的社会地位,影响了许多人,为许多人的生活生命发展带来了提升的福祉。那时他们才商议正式成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覃航将小巡迎娶进自己家门。 此地,也是他们人生中的一站。 正式成亲之后,覃航和小巡越发亲密,小巡对覃航忠诚,将注意力主要给到覃航。覃航对小巡包容,允许她做她喜欢的事,看她展开笑容,话语多起来就高兴。 “我发现你也还蛮喜欢说话的。”这一天,覃航对小巡说。那时候,梓树已经结出了豇豆一样的果实。在长条状果实与树枝绿叶连接处仍残存着三三两两的黄白色梓树花。 “对,我有好多话想说呢。入股有契机就好了。”小巡说。她在喂一只路过的黑白色的狸奴。 “你现在可以说一说,自由地。”覃航说。 “我在三千年前加入灵神世之前,曾经被人猛烈地追求过,对方起初会用崇拜的眼神看向我,后来发展到尾随我的行踪,在路上遇见我的时候要冲上来抱我,幸好被我避开或者被我身边人拉开了。我从那时起加入灵神世,希望可以避开这样的事情,也希望学习化解这孽缘的方法。”小巡说。 “现在呢?一切还好吗?”覃航心疼地问。 “我追溯我的过往,发现我在灵神世度过了一段精神平静安稳的时光,我寻求着一种支持和理解,也确实获得了支持和理解。拿一件事来说:我说我遇见一棵大树,感觉它有神奇的力量,我愿意跟它成为朋友,并称它为我的大树朋友。灵神世的几个女子就说这很好。”小巡说。 “那确实很好。”覃航说。 “我在灵神世中说:男子配女子,女子配男子,阴阳和谐,两性配合才是正道。也获得了一众人的点头首肯,众人都赞同这个观点。同样,这个观点在我走出灵神世,到其他许多地方,也获得了支持和认可,有许多人更为坚定这个观点,甚至为推行这个观点做出许多现实的努力。”小巡说。 “嗯嗯,”覃航说,“我想知道你更多的故事。” “我在灵神世的时候,有一个女子轻拍我的脊背和我坐时并拢的双腿,亲切地说:苦难是祝福,相信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会有更大的福份。我心中姑且相信,后来果然发现生活越来越好,越来越光明,我在灵神世以外也遇见了很多好朋友,比如有一个女子,她会跟我说她每天晚上都吃些什么食物。我呀,你看,我现在都能清晰连贯地表达自己的过往了。”小巡说。 “嗯嗯,太棒了!我听你现在描述过往颇有逻辑性和连贯性,我相信你已经走出来了。你将迎来更光明、坦然、轻松的人生。”覃航说。 “但愿,”小巡说,“我告别灵神世,在世上游历,已经开始学着一步步独立,我越来越看到自己的优点和长处,我会在和一些人相处感到不开心的时候,主动拉远距离,我感觉这是我的勇敢与果断,也是我自爱的一种方式。” “是,”覃航点头说,“你可以选择那包容度比较广,善意、尊重浓度比较大的关系进行相处和维系,这样的关系可以滋养你,让你变得更好。” “我开始尊重自己的感受,在与人相处时也会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和需求。”小巡说。 “太棒了!小巡!你能表达出来,仅仅只是表达出来自己的感受和需求,就已经很棒了!你本就有权利如此!”覃航说。 “我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也总能获得身边人的理解、尊重和满足。如我说:我需要支持、鼓励和赞赏的时候,身边人真的纷纷地来夸我,有说我嘴唇红润如樱桃的,有夸我眼睛明亮如同星辰的。”小巡说。 遐闻素琼蓝岫姬 “你是在来到灵神世之后遇见我的。”覃航提醒道。 “对。”小巡说。 “现在,我们看见,灵神世之外的大千世界,花红柳绿,而灵神世终将是我们记忆中一个特别的存在。”覃航说。 “我现在总觉得,脚踏实地比什么都重要。脚踏实地地生活、脚踏实地地工作、脚踏实地地为人,诚恳待人。”小巡说。 “对,”覃航点头,说,“还有存一颗善心,做一个善良的人。” “是,以拥有一颗善心为最大的财富!”小巡欢快地说。 “跟你说件行善遇善的故事。”覃航说。 “好啊。”小巡期待地说。 “我之前行善,在一个地方办事,许诺同样来帮助办事的两个男子请他们吃饭、喝凉水,然而事情办好之后,他们却坚持自己出银子吃饭喝水。”覃航说。 “那确实是善,你行善事,他们也乐意行善事了。”小巡说。 “你呢?你可有类似这样的经历?”覃航问。 “我在刚到某地的时候,心中存念要爱那地的人、要善待那地的人,久而久之,我收到越来越多那地人送的礼物。我能明白,他们是能感应到我心中的爱与善的念头。”小巡说。 “我相信,唯有爱才能真正改变一个人,想让一个人乃至一群人变好,也唯有爱。”覃航说。 “爱是包含着接纳、包含着理解、包含着欣赏、包含着感恩,当这样的爱到来的时候,人们会感到力量,受到鼓舞,也愿意变得更好。”小巡说。 “慢慢来,一切皆有它的时候。”覃航说。 新婚当夜,小巡感受到了纯粹缠绵的爱,她遇见覃航亲她的面颊,又亲她的眼睛,且是深深的、长久的亲吻,好像她的眼睛是一朵芬芳馥郁的花苞,他的唇吻是那恋香的蝴蝶一样。他以手抚摸她的颈项,以示安慰,又搂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以示对她全然接纳。他喊她,说:“我的珍宝。” “这样的事发生了,以后我们也只能对彼此这样。”小巡说。 “当然。”覃航说。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两个人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小巡说。 “是。”覃航笃定地说。 他们就将真心向彼此交付。 “你要对我好,”小巡说,“我一生就交这一次真心。” “会的,”覃航温柔地爱抚她的青丝,说,“我会好好珍惜你的。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忠诚于你。” 又几年,小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小巡和周围邻居们的关系友善,春天的时候,邻居的妇人们会邀她一起玩斗草,夏天的时候,邻居的妇人会将院中初熟的桃子、杏子、李子装了一篮来送给小巡,冬天的时候,邻居的妇人会和小巡一起坐在暖桶里,暖桶里放着火盆,她们在腿上盖着棉衣或薄被,一起唠家常。 当小巡对灵神世来访的故人谈到这些故事的时候,灵神世的故人说:“这真好,我也希望小巡你多交游,认识更多的人,发展你多元化的社交关系。在你认识的众多人中,选择那真正爱你,与你合得来的、尊重你的、看见你优势和长处、又愿意将好处切切实实给到你的人一起玩耍。你会知道何为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友爱,也会更自由地做自己,展现你的多面性。” “好,”小巡说,“我感受到被爱的时候真的很自由,做一次饭、洗一次碗都会被夸,甚至被广而告之,我的婆婆会向周围的人广泛宣传:我的媳妇何其勤快又有爱心,她为我们一家人准备饭菜,还肯清洗碗筷,为我们一家人带来食物,还带来便利。” “真正爱你的人会给予你以关注,你做了什么,乃至今天的你与昨天的你有了什么变化,他都会在意到,比如说,今天你衣服上别了一朵淡蓝色的花,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将野生的花别在衣襟上。”灵神世的友人对小巡说。 “是啊,”小巡笑了,点头应允道,“在我看来,这世上的感情都在‘真心’二字,‘以真心换真心’,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你将人放在心里什么位置,人也将你放在心里什么位置。你对人有多少爱意、诚意,也就会收获多少爱意、诚意。” “你已经在思考和整理你人生中重要的感情和关系了吗?”友人说,“我想,那些成就你,帮助你成为更好自己的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就是那单纯念着你的益处,为要你得到拯救、实现风华的人。” “是的,是有这样的人,”小巡说,“曾经我见一个人待我好,我就送她一件华服,她却不肯收,过后仍然默默待我好,善待我。我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待着。” “简单纯粹的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这就足以支撑后来的许多美好与浪漫。”友人说。 “对,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小巡吃了一口西瓜,半含思索地说。 “生命中最本源的关系,还是我同古神和橙枫地乡亲们的关系,古神养育我长大,橙枫地乡亲们如坚固的基石一样支撑我到现在这个地步。后来我游历各处,认识的那些可以长久留存友谊的人则像我生命中飘飞的彩蝶一样,点缀缤纷着我的生命。我也很珍惜他们。”小巡说。 “真好,”友人说,“有人有很多朋友,有人则喜欢简简单单的人生关系,我相信你可以协调好你生命中的感情和关系,过一个你感到丰盈全备又感到幸福满意的社交生活。” 那时候有人敲门,小巡开门,门才一打开,就有一个女孩扑到小巡怀里,喊道:“小巡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啦!” 小巡见是她曾经在某地遇见的一个女孩,当时她在那地站着守卫某个重要处所,女孩常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又抬起粉糯糯的小脸对她笑,与她说话。小巡出于尽忠职守的缘故,至多只与她笑,很少开口,女孩就天真地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害羞呀?” 女孩还拿食物给她吃,小蜜橘或者是绿豆糕。 箱满盾坚珠莹圆 现在又见到小女孩了,小巡颇觉亲切,“你怎么来了?”小巡摸摸她的头,问。 “我父母、姐姐和哥哥知道你到这里了,特地带我来找你。我们是经过这地方的。”女孩说。 小巡就要出门去接见女孩的父母及哥姐,他们却已经到她门口,对她说:“快回去好生休息,我们这已经来了。”他们伸手将小巡往屋子内推,又替她带上屋门。 灵神世的友人见小巡家中来了客人,就告辞离去了。 小巡给客人们端上一盘紫色葡萄,他们就叙起旧来。 小巡向来访的一家人中的父亲说:“请允许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我曾听了您说的话,备受鼓舞。我听得您说:凡事皆须用心去做,结局自有其妙。” 男人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很欣赏你,我见你守卫那地方,一站就是一整天,也不说话,就知你是个坚忍的人。将来定能有大作为。” 小巡低头,有些羞涩地笑。 “爹,你将小巡都说害羞了。”男人和他妻子的大女儿来到小巡身后,一边揉着小巡的肩膀,一边娇嗔着对自己的父亲说:“爹,你看,你将小巡都说害羞了。” 女孩的母亲则说:“我们也很想帮小巡一把,小巡任何时候有需要帮助的,只需要开口说一声,我们都会尽力支持的。” 小巡说:“谢谢,谢谢我所遇见的好意与善意,特别是您们带来的憧憬与希望。” “小巡要知道,我们永远是朋友。”大女孩将手臂环住小巡的肩膀,以软绵绵的语调有些依赖又颇为珍惜地说。 小巡因她这一句“我们永远是朋友”,就在心中暗暗决定:所以,我会永远守护你。 大女孩的弟弟,小女孩的哥哥,则对小巡说:“小巡现在成亲了,也一定要幸福噢。” 他还记得小巡坚守岗位时,他在旁边来回走动的轻松愉快的时光,他对小巡说:“你也可以走动走动,说说话。” 小巡就用带笑的眼睛温柔又包容地看着他。 “您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巡像是想到了什么,歪头问道。 “因为我们曾在一处,你又是为我们的家族守卫,我们那时在一处的人,还有小楚、萧玮,我们都是一家人——永远都是。”他们说。 “一家人。”小巡喃喃地重复道。 “对,一家人,所以永远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有好处了,大家一起共享,有难处了,大家一起担当。我能想到你,你也能想到我,永远以最真的善意对待彼此。”他们说。 “最真的善意……”小巡再次重复,内心颇为感动。 “是的,以绝对的坦诚。”那个环住她肩膀的女孩将她环抱得更紧了,安慰似的说。 “那我们中有这样那样问题的,怎么办?”小巡问。 “接纳,然后努力寻求医治,让家人变得完全、完好起来。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更应当彼此相爱。”女孩的母亲说。 “真好啊,每个人都能享有安全感。”小巡夸赞道。 “当下的我就是我,我的身体、我的情绪、我的行动、我的思想,通通这一切都是当下的我。”男孩忽然踱起步来,感慨道。 “是啊,我们也接纳当下的你。”那位母亲笑着说。 小巡和大女孩、小女孩及那位父亲也都笑了。 只要人人愿意奉献一份爱、一份善意,世界就会变得很美好,且这份美好是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享受得到的。而且,奉献越多的人感受到的幸福也就越多。 小巡从心中感到这一点。 这天,天气晴和,小巡在床上躺到天光大亮,她睁开眼睛,看见微微摇动着绿叶枝条的明亮窗户依稀漂浮着些紫烟,她就想起那句“酣酣日脚紫烟浮”的古诗词,她知道覃航工作去了,覃航工作,可以为他们带来银子,带来食物,带来更多更好且有用的事物,让他们过上更自由的生活,可以更好地实现他们心中家的愿景。 她躺在床上安静思考了一段时间,就一些知识进行了专注的探索,以至于形成了自己的哲理思维,她就感到满足,为这样精神思想的升华和既备知识的开花结果。 “我真享受现在这样的生活啊。”她舒展开四肢,笑着对自己说。她的被子正像古诗词中“被翻红浪”那样绵软而散漫地堆放在床上,她身体的一边,因为天已大亮,她感到颇为暖和。 “事实上,我确实喜欢甚至是享受独处的时光,再就是能接受和彼此真正互相欣赏、有精神共鸣的人,如覃航,如多年故交好友促膝长谈,最好一次来一个,我与一个人面对面进行深入的灵魂链接。”她对自己的想法进行这样的探寻,同时展开了浪漫的遐想。 她听见了风声,听见了窗外那棵高大的槐树在风中抖动树叶的声音,她甚至在想,那棵槐树在这样的上午可能会唱的歌的曲调和词句。 她的龙凤胎的孩子在他们自己的房间中安适地玩耍。 “愿欢乐常聚这家的屋檐,愿笑语常绕这家的门扉,让说话声清脆常唤醒这家人柔软的心肠,让往来的身形谐谐舒缓这家人的精神。”有清脆如铃的童稚歌声从小巡的门外响起,响在门外的芭蕉叶下。 小巡听了,觉得开心,就披衣起身,打开门,笑着问唱歌的八个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有着各自的特点、都有着各自美好、有特色、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你们在这里唱歌做什么?” 孩子们说:“我们喜悦您,我们感受到您对我们的庇佑与爱护,我们情愿献上这样一首歌来让您高兴些,也为您的家祝福。” “谢谢你们。”小巡笑着,弯下腰来俯视着孩子们,真诚地感谢道。 中午,小巡穿着青绿色的衣裙,系着淡蓝色纱绸腰带,到陌上去采桑——近来她有了养蚕的爱好,由此发展出了采桑的爱好。她在采桑的时候,头上会裹上深蓝色有扎染白花的头巾。 域广产多根扎实 “喜欢真的是一种很天然单纯的感受。就像我看见小巡第一眼就很喜欢她。”在陌上采桑的时候,小巡碰见几个女孩子,慢慢与她们熟悉起来,有一天就听见她们这样对自己说。 有一个女孩说:“我是一开始单独坐在一个地方,小巡姐主动来和我说话,后来继续与她相处,感觉和她相处很舒服,才越来越喜欢她的。” “我是感觉她很特别,很有个性,我很向往她的形象,越来越被她吸引的,有一段时间,我会悄悄关注她,看她采过哪一棵桑树的叶子,我随后也会去采。”又一个女孩说。 “谢谢大家对我的爱心,我却希望大家各自本分行好自己的道路,做好自己的事,心存善念。”小巡笑着对女孩子们说。 等到桑树结桑葚的时候,小巡带着孩子们提着篮子到陌上去采桑葚,那些桑葚有深红色的、有深红色和紫色相掺的,有深紫色的,还有带有青色、果粒坚硬的——那是待熟的。 有条桑树陌在池塘上,她们在采摘桑葚的时候还可看见池塘中的荷叶、荷花。荷花有舒展了几片花瓣的含苞待放的,也有如笔的花骨朵。 “我发现,我还挺喜欢有主见的人。”采完桑葚,小巡回到家中,对阅读邸报、啃着苹果的覃航说。 “嗯嗯,我也喜欢。”覃航放下邸报,耐心听小巡说,“那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认为有主见的人若是选择善路,往往善得更纯粹,坚守得也更持久。而一个有主见的人本身也有着很高的智慧。”小巡说,“那么你呢?你怎么看?” 覃航咬了口苹果,说:“我认为有主见的人本身就有个性,这构成他们行走在世间的魅力与光彩。我喜欢他们个性显露在外,正道坚守在心的形象。我也特别欣赏那些心中能坚守正道的聪明人。” 有一对夫妇来给小巡送礼物,说:“这是我们新才买的彩色布匹,想着赠送给你们,你们可以用来裁些衣裳,可以用来制成被单、床单或帷幕。希望你们能笑纳。” 那对夫妇年岁其实比覃航、小巡长些,覃航、小巡见他们如此善待、厚爱自己,格外感激,立刻想回赠他们些什么,他们说:“我们将远行游历去了,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也多谢你们。” “那这样,请允许我们弹琴鼓弦演奏一曲为您们送行,又请您们吃些饭食。”覃航和小巡友善道。 那一对夫妇说:“好。请容我们回去沐浴熏香,准备一番才来。” 覃航和小巡说:“正好,我们也需洒扫庭院准备一番。” 双方就在门前彼此优雅地微笑着相互揖别。 覃航和小巡刚开始洒扫庭院的时候,刚好有灵神世的邻居经过,邻居见他们二人埋头勤恳劳动,就主动进来帮助他们,给他们搬运花盆、摆放桌椅、擦拭灰尘、装扮屋舍。 准备饭菜的大任却由覃航和小巡二人亲自担任。他们商量着为客人准备些什么吃的,又一起分工烹饪起来。 “小巡,你歇歇吧,去屋里看看书。今天有太阳,庖厨里有些热,你汗都出来了。我心疼你。”覃航有一时看见小巡,就对她说,还伸出手袖替她擦拭汗珠。 小巡抬头,从砧板上绿的黄瓜、红的茄子上抬起眼睛,就看见明亮的窗户外面,紫红色和淡紫红色的蜀葵花在随风摇曳,有阳光,蜀葵花翠绿色的叶子几乎反射着光芒。她就心生感动。在那些蜀葵花笔直的茎秆上,有深紫红色的垂头向泥土的花朵,是将要奔赴向“护花”使命的长一辈琼英。有正值华年的色泽绚丽的花朵,是维系当代风华的芳菲之士。有碧绿藏珍的幼小花苞,是新一代锦世的续起者。 小巡看见那低垂头颅的深紫色花朵就心生感慨,一旦看见了那一丛丛、一簇簇的碧绿花苞,心中就燃起无数希望。 小巡从庖厨中姗姗走出时,边擦着汗,边酝酿着心中的甜蜜,脸上带着微笑。有在庖厨旁待着的邻居知晓里面发生的故事——即覃航、小巡间的对话,就仰着头,竖起大拇指,对小巡说:“你们这是真爱啊。” 有女孩对小巡说:“我也想有小巡姐这样的婚姻生活,我希望我婚后也能像小巡姐这样地生活。” 女孩的母亲就摸摸女孩的头,半是宠惯地说:“那就从现在起,好好向小巡姐学习,学习你小巡姐的生活方式、说话做事方式。” 这样,送行宴就成了。 有女孩对小巡说:“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们啊。” 小巡点点头。 晚上,小巡坐在临湖的轩中,看见龙凤胎儿女将爆竹中银白色的火药倒出来,堆在一处,用火点燃了,在地上升起一场烟花,或者将火药堆成一圈,烟花就呈一圈亮起,还有时候,他们将爆竹提前点燃,待火线燃到一定位置的时候,再将爆竹扔进湖水里,激起瑶琚雪浪。轰然声响震慑河川。 小巡坐了会儿,感到风凉,提醒他们玩耍当心,注意自身安全,也注意他人反响,就走进屋内了,一会儿,屋内飘出芬芳温暖的米饭香味,龙凤双生子使劲嗅了嗅鼻子,赞叹一句:“好香啊。”就转身往屋内跑去。 覃航见了他们,笑道:“刚好,你们母亲正要我喊你们进来吃饭呢。你们看,饭菜都准备好了。” 是啊,饭菜都准备好了,双生子看见金色桌上的饭菜,眼睛都亮了,吞吞口水,赶紧在桌边坐好。 晚上,覃航将饭桌上留下的骨头、鱼刺之类装进自己吃完饭的饭碗里,走出屋门外,将那些餐余物倒进草丛里,并说:“这样,有野猫、野犬途经此处,可以在此用餐一顿。”小巡在门口,带着两个孩子看他做这些,都笑,眼中放光,面上流露感激与赞赏。 那时,他们屋外的树越长越青,越发繁茂。 璀璨绚丽及认可 “我今天很好些啦,我来问一问我可爱的邻居小巡姑娘,今天中午可吃了午饭?”小巡邻居的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大爷来到小巡庖厨的窗口边,来问小巡。 小巡立刻用筷子夹了一只刚蒸好的香烫绵软的豆沙包用好看的碗盛着递给了大爷,劝大爷吃。小巡说:“听起来您对我的饮食状况感到关心和关怀,我也谢谢您的这份关怀,我更希望您可以好好关怀您自己。” “我现在心情很好。”大爷说。 小巡又夹了一只豆沙包给大爷,笑着说:“大爷啊,恭喜您!” 大爷接了豆沙包。 小巡在心中默默祝福大爷。 覃航给了小巡一大笔银子,说:“你可以自由支配这笔银子。” 小巡首先就想到给那位大爷盖座新房子。 小巡在门口支搭起一个简易的棚子,好多邻居、路过的人来围观,看棚子支搭好了,能给许多人乘凉,就拍手叫好,喝起彩来。 这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直到太阳下山,沉谧的淡玫瑰色晚霞在新绿的树梢后方涂成一片,给那地方的居民带来一种童话般美好的感受。 第二天,也是这样宁静的傍晚,小巡照常在棚子下坐着,有面带风尘的旅人在她棚子下、在她旁边饮茶。棚子下有一张圆桌子,茶具和茶就摆在圆桌子上。 就是这样的悠闲自在的时刻,他们看见有个白衣女子向这里飞奔而来,跑来的路迹歪歪斜斜,跑来的步伐跌跌撞撞,边跑边不停地回头张望。总算跑到棚子下才安生地跪倒在他们桌子前。他们忙上前扶起女子问怎么了。 女子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说:“我适才在山里遇见一头野兽追我,我才如此恐慌地跑到这里来。” 小巡望了眼宁和的远处的黛色青山,笑了,上前轻轻拍了拍白衣女子的肩背,说:“姑娘啊,你身后青山稳如青石,一切平安。” 姑娘说:“我以为野兽会一直追我到山下。” 小巡和众人说:“我知道那山上的野兽啊,在林郁丛密出龇起獠牙,到接近平原,孤独宽旷、一览无遗之地就思转回了。你在踏到山脚下那一刻就已经安全。” “我仍惊悚惧怕那山。”女子头埋得极低,肩膀一耸一耸地说。 “我和这几个。年富力壮的男子护送你回去吧。”小巡看了看左右,说道。 左右高大健硕的男丁们都点点头,表示同意。 女子也同意。他们就一起护送女子过山,在山上,这一次果然平安。女子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大家帮女子恢复了勇气和自信心。 他们一直送女孩到她的家门口,这才转身归来。他们归来,啜起新沏的茶,感到尤为满足和舒坦。太阳洒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他们都感到暖洋洋的。 “今夜风凉,恐怕会有雨从云落下,我得想着将棚子和桌椅收回去。”小巡说。 众人就帮助她将棚子和桌椅以及其上的茶和茶具收回去了。 这一天,白云悠悠过境,天蓝如青花瓷釉,蝉鸣正稠,小巡在当地的一个邻居来向小巡道别,说:“这时光悠长,景物美好,我要去云游四海了。” 正当这时,小巡的又一个邻居快快地来到小巡旁边,张口快快地说道:“小巡,我来看看你、关心关心你。” 这新来的邻居是一个年纪较长的妇人,虽年纪较长,已过半百,头发犹然乌黑,她体态丰盈,步履健快,宛如青年妇人一般。她头发天然卷曲,她又喜欢剪短,就总松松地搭在两肩上。 她原本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沿路流浪乞讨到此地,小巡就帮她在此地盖了一所宏伟的大房子,让她平稳住在其间,又给她在房子周围的一些田地,让她可以种些瓜果蔬菜之类。 此时,她来找小巡。 小巡正想回先那个在道别的邻居的话呢,因见后来的是位老者,两个年轻的女子就一齐对新来的妇人说:“谢谢您的好意,我们正在谈论关乎友谊、人事聚散的事,您若愿意,可以加入我们。” 妇人说:“我只是来看看小巡,看过了,也就回去了。我准备去侍弄我的田园,然后在附近的大池塘里钓几条鱼上来。” “请喝下这碗红豆汤吧,”小巡说,“这是我们今天为来访或路过的人们准备的。” 小巡从棚子下一个大木桶中舀出一大木勺红豆汤,取桌上倒扣着的木碗中的一只,摆正了,将红豆汤倒了进去,捧给了妇人。 妇人喝了,面色也红润了,眼神也清亮了,两个年轻女子又给她祝福:“愿您今天一天心情愉快、好事顺利!” 妇人就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您要去云游四海了吗?”小巡接着先来那女子的话问道,且转头看向那女子,礼貌地凝视着那女子的眼睛。 “是的。”女子亦温柔礼貌地笑着回望小巡,回复道。 “那么,我会思念你的,”小巡说,“你是一个好邻居,你肯听我跟你分享的我的事情,肯在深夜敲响我的门,只是因为信任我,肯跟我说心里话,甚至是你的秘密。你还肯帮我家中干活,给我们做晚餐,又站在屋中,像仆人一样守卫我们,侍奉我们。” 女子笑着说:“有缘自会再见,愿我们都记得曾经记忆中的美好,将那美好化为我们前进生活的力量!” 小巡说:“请留下吃顿饭吧,我亲手为你准备。” 女子笑着说:“我中午吃了些肉,现在感到还可以,我居所那边还有些饭和菜,但还是谢谢您的好意!” 小巡就容她回去了,又在身后为她祝福:“我相信你会在云游中平安顺利的!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祝福你的!” 女子就飞去了,真如云一样,小巡觉得她潇洒又美丽。 小巡在外面同年轻的女孩子们一起玩耍,回来看见覃航神情严肃地同两个孩子,就是他们头胎的双生子商量事情,就收住笑容,乖乖地进去,在一个椅子上坐下来,悄悄地翻着书,像在做正经事。 一会儿,覃航看了她有一会儿,覃航看着她就笑起来。 覃航笑了,她犹然正经,一会儿,覃航又笑了,仿佛她进门时的欢喜都转移到覃航身上了。 莼饭排骨加谋士 “我想,我们之间当有一次坦诚的交流——就我们两个,我们,现在。”这天,覃航对小巡说。 他们真的这样进行了。在晚上,他们都躺在床上时,覃航紧紧握住小巡的手。 “怎么了,覃航大人,请说吧。”小巡开口。 “你过往的故事,我好奇了,我想听你讲一讲。”覃航说。 “我也对你过往的故事感兴趣,好巧啊。”小巡说,她同时侧过身,使自己面对着覃航。 “你先说。”覃航说,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开心了?”小巡问。她同时也笑了。 “是有些。”覃航说。 “开心这种情绪属于七情之喜,反映了您希望强化所有美好和幸福的需求。”小巡说。 “我现在还能同你在一起,见到你,听到你说话,已经感到很美好、很幸福了。”覃航说。 “你看,我们床铺的帐幔是白色的,上面有黄色的、黑色的、灰色的刺绣,我想,什么时候我们换一个,换一个粉红色的、更厚实的。”小巡说。 “好啊,”覃航说,“我刚好备了一套粉红色的帐幔,刚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好了,我开始跟你讲我过往的故事。”小巡将头靠在覃航胸膛上,带着甜蜜的微笑,说。 “愿闻其详。”覃航说。 “我们在春天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被河边柳树夭然灼目的新绿触发心中对美的诗意的疼痛。我们几个女伴就相携去河边巷弄中漫步逢春。我们钟爱那挂着淡金色蛾缕的柳条,有的会撇了来执在手上轻轻挥舞。”小巡柔和地开口说。 覃航更将小巡抱紧了几分,他心中涌现了无限的珍惜和眷恋,他也对她所讲述的美好动容。 “我想,那些巷弄一定也很美好、很有诗意。”覃航以向往的语气说。 “说得太对了!”小巡激动地说,仿佛寻到知音般,“曲折的窄道,相似又各有特色的人家居所,时时出现的树木,进入其中仿佛进入了迷宫一般。到你了,覃航,请你也来说说你的过往。” “我小时候住的家乡在钟情乡,邻近的是谦牧乡,我们那地方的人重情重义,邻近的谦牧乡的人则重谦虚、重礼仪,我们两乡常有友好的交往。”覃航说,“还有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覃航伸手轻轻抚弄着小巡的耳垂,以示爱恋。 “我在故乡蜂姨家同那边的小孩子一起玩耍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喊我作‘大美人’,他们同别人说到我,也说‘那个大美人如何如何’。我还记得,在蜂姨家的院子中晒太阳,蜂姨亲切又热情地喊我‘我妹’的场景。蜂姨家门口曾经放了两尊石狮子,我记得曾几何时,那些孩子们就陪伴着我在石狮子旁边玩耍。”小巡回忆着说,眼中闪烁着些天真的光芒,语气中有欢喜和怀念,她说完上眼皮下沉,打了个哈欠,要入眠了。 那天晚上,他们闻见了木兰花的香味。 第二天,小巡起身去喂鸡鸭,和后来又养的牛羊,还清洗了和覃航的床单、被单。 覃航说:“床单、被单是要时时清洗。” 小巡也说:“是要时时清洗。”小巡拎着装着在院中用井水洗过一次的床单、被单的木桶到了河边。 “在橙枫地的时候,雁姨也曾这样拎着我的衣服到河边清洗。”小巡说。 晚上,小巡炒菜,油飞溅到了手背上,泛出了红印,她喊覃航的名字,给覃航看,覃航说:“拿锅底灰盖在烫伤处,明天一早就好了。这是我祖母告诉我的古法子。” 第二天,小巡洗去手背上的锅底灰,见伤口果然复原,就高兴。亲自去竹园中抽了许多枝竹叶芯,带回来。那时候,竹园中的竹叶和竹叶芯都带着晶莹的露水。 她回去用那些竹叶芯和冰糖煮成甘甜的淡黄绿色汁水,给覃航喝。她说:“这是我们橙枫地的古方子,对上火的人有良效。你虽然健康,但在夏季里喝些竹叶芯水,也得甘凉清润。” 覃航喝了,眼睛亮了,立刻夸道:“好喝,我甚至想多喝几晚。” 小巡“咯咯咯”笑着说:“在我小时候,在前院屋檐下,台阶上,廊柱旁,长寿仙子捧着一碗带着淡绿色竹叶芯的竹叶芯水,迈上阶梯,给我喝,我喝过之后也是这样想的。” “我想……”覃航说。 “嗯?”小巡好奇地问。 “我想盖一座大的银城,将你的橙枫地也涵盖进去,你的橙枫地在银城的中心部位。人们在银城里安居乐业。你橙枫地的乡亲父老们都被很好地保护起来。”覃航说。 小巡边听边笑。 “覃航,谢谢你,我记住了。我们现在下五子棋吧,我曾经跟人下五子棋,老是下赢呢。” “你这么厉害,我得好好练练才敢和你下。”覃航说。 “那我们对诗,”小巡又说,“我曾经和人对诗,人得场外人帮助,都还是我赢。” “你这么厉害,我得多读多背几卷诗文,才敢和你对。”覃航说。 “还有一次,我和许多人一起去一个地方自荐,那地方是个繁华的高楼,楼主人从众人中选中了我。”小巡再次高兴地说。 覃航看着她眉飞色舞、神态活泼的样子,也格外高兴。 覃航笑着说:“能娶到你这么一位优秀的夫人,我真觉荣幸。” 那时候小巡又有了身孕,覃航为她折纸,为她折带翅膀的会飞的猪,折松鼠、折青蛙、折蜻蜓。 折带翅膀的会飞的猪是有一天覃航从外面回来,喜笑着和小巡说:“我才看见有人折带翅膀的纸猪,扔出去会飞一段时间。”他带小巡去看。小巡看了纸飞猪飞出去的奇妙场景,笑着随口说:“我也想要。” 覃航就记在心里,在这一天风和日丽的时候为她成就了。 “覃航,我想起我曾经经过一个地方,看见一面爬满爬山虎的墙了。我想再去看看。”小巡说。她只是想找些话和覃航说。 “好。”覃航说。他愿意带着小巡一起到处消磨时光。 璞绽彩芒连城价 “好啦!我现在感到非常平安、舒适和快乐!”小巡伸展着两只手臂,向着阳光大声说道,覃航在她旁边含笑看着她。 他们真的一起看过了爬山虎爬满的墙壁。 “小巡,来。”覃航笑着朝她张开双臂,像招呼小孩一样招呼她。 小巡快快地朝他跑过去,扑到她怀里,与他拥抱在一起。 “我真幸福,覃航。”小巡说,眼角渗出了泪花。 小巡想尽可能拥抱住生命中的每一份幸福。 “宝贝,那就好,我会守护你,直到永远。”覃航一只手紧紧抱住她,一只手热烈地柔抚着她头上的青丝,说。 “我在哪里?”小巡问。 “你在我的怀里,”覃航温柔耐心地回答,“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在山下我们居所旁的草地上。” “我接纳你,覃航,也接纳这片草地,接纳这片草地上我们的房屋,接纳这座山,接纳这个世界。”小巡抱紧了覃航,闭上眼睛,说。 “我全然接纳你,小巡。”覃航说。 “我们去唱歌吧,”小巡忽然抬起头来,仰望着覃航英俊明朗的下颌线,说,“我们去唱歌给那些悲伤失意者听,因为我们现在是高兴的,我们可以尽力去振奋他们的精神。” 有一个男人,是某地的一个农民,他说:“我要是更强大、更厉害些就好了,我就能将养妻子和女儿在家里,保护好她们,让她们过上清闲、享福的好日子。” 说着,他就蹲在房间四个角的一个角落里哀哀地哭了。 小巡就上前向他唱歌,说:“杏林书,案上册,黄泛皱尘落。行改三年,梦寻郎中泊。昔日诊所双间,或当嗅得,馨香气,自佳龄作。 德泽烁。男儿得德如才,女子增容绰。君有乡心,念魂近亲渥。望族留聚宗朋,寸埃寸魄,又几春,君形也廓。” 歌名为《祝英台近·咏善》。 那男人听了她唱的歌,昂起头来,扬起嘴角,恢复了勇气与信心,因为他感到自己获得了理解,就有了前行的力量。 男子容光焕发地翻起案上的杏林书册来,眼中鼓起了希望。 男子就祝福小巡。 小巡和覃航也祝福男子越来越好。 “现在满意了?小巡殿下?”出得屋门,覃航问道,只是他眼中却是欣赏。 “满意了,”小巡说,语气欢快得像只蹦跳的黄鹂鸟,“现在我想饱餐一顿,我想好了:我要吃莴苣叶!” 覃航就笑,小巡见了,再一次在心中赞叹:覃航笑起来真是格外好看啊! 回去的路上,他们看见一棵分成两半的树,就心生怜悯,施法术让它复原了,复原成一棵完整的植株。 那一天,他们都如愿吃了自己想吃的食物。 又一天,有人来和小巡订立契约,说:“我愿与您订一个友好契约,就是我们为邻居的这段时间,互相友好相待,也许我们都有着自己的个性,情愿自由而快乐地行事,但希望我们在面对对方的时候,就多留出一份心念来告诉自己:对此人,我要良善、友好,要尽可能爱她。” 小巡看这是一件美事,就同意了。她们就订下了契约,以握手为示。 这样,小巡和那女子都得以从这一契约中得滋养,她们都注意在面对对方时以更柔和的态度、更包容的气度、更理解的眼光,她们也因而在一次次的检点注意中精炼出一个更好的自己。 那女子遵守契约在所有见到小巡的时候。 腊八节的时候,小巡收到了从四面八方寄来的彩笺,人们在彩笺上画画,写祝福语给她。她躺倒在床上,将那些彩笺像被子一样盖住自己。脸上洋溢出愉悦幸福的微笑,覃航坐在一旁,望着她,也笑。 随后,小巡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彩笺纸——就是四面八方重视她的人的心意一张一张收好,叠放成一整摞,放在手上,对覃航说:“我准备将这些发放给这城中人,让他们在这节期也能领受到暖心的祝福。” 覃航说:“人家给你的,对你的赤诚心意,你就收下吧。好好珍藏着。你若对这城中人有爱,我们往后便每日写或绘一张彩笺,到来年腊八节的时候,我们可以将我们写绘的彩笺赠送给城中人。” 小巡看着他说,觉得他的主意好,眼睛都亮了,就抱着枕头在床上坐着,说:“覃航,你好聪明啊!” 覃航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买了许多彩笺纸在家里。往后,每天上午覃航写或绘一张彩笺纸的时候,小巡就跟在他旁边写或绘。 小巡说想练字了,覃航便为她寻来王羲之、颜真卿、米芾的真迹,供她观摩、练习。至今,那些书法真迹仍完好存在于她的书架上,在她的孩子们长大后,也可照之练习。 覃航带小巡去书铺里买书,覃航和书铺的掌柜的已然熟识,待小巡取了心仪想买的书出来,覃航和书铺掌柜的让她从柜前笔架上挑选一支笔。 覃航和书铺掌柜的说:“无须问价格,只管挑选你心仪的。” 小巡就得以选了一支笔带回去,她觉这是意外之喜。 回去途中,覃航乃告诉她,这是书铺掌柜的见她常去光顾,予她一次特别的机会,让她在众多价格各异的笔中任选一支。在那些笔中,有价格昂贵的精品。 小巡说:“真是一次特别的机会,若我任意凭感觉去选,或许能选中那价值昂贵的精品。但我珍惜现在手中所拿的。” 覃航笑。 小巡和几个女子去亭子中游玩,亭子是红木的。到她们出来的时候,将面临着分别,因为几个女生往左回住处,几个女生往右回住处,唯独小巡是往前回住处。 往左回住处的一个女子就对小巡说:“小巡,我们送你回去吧。” 小巡笑着道谢,说:“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我的住所就在前方。” 那女子抓住小巡的一只手腕,说:“小巡,我们都愿意送你回去的,你不用感到不好意思的。” 众女子也都表现出了愿意的态度。 小巡就接纳了她们的好意。 她们一群人便像蓬松的花序一样,边说边走,向前方小巡的住处移去。 路在她们出亭子前经过一场雨,地面有些潮湿,亮泽的地方反射着光点。 有时天有蒙蒙的溦丝,有伞的就撑起伞与未带伞的女伴共用。有一段路,为小巡撑伞的是一个矮个子、面容端庄周正的女孩子。 笔抒胸怀鹔鹴昌 她们一直将小巡送到住所门口,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归去。 在送小巡来的途中,为小巡撑伞的女孩与小巡说话,原先提议送小巡归来的高个子靓丽女孩也同小巡说话,这两个女孩与小巡说话较多。 木槿花开的时节,木槿花是淡紫色的,形如舞女的裙,叶子是碧绿色的,蓬松而大方。恰逢晚霞滋养天幕的时候,一抹水粉,一抹薄紫,一抹淡金,一抹霜橙,还有天空底色的轻蓝,那一幕像神话中仙与神交汇的时分。 小巡在木槿花旁同众人讲话,话语落下,众人中一片寂静,很快,一个头上插着蝶环金凤噙珠钗的妇人站起来,说:“说得好,我喜听这话。” 众人也都活跃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谈论小巡适才说的内容。 “是啊,行善乃长久之道,积德乃永世之福。”众人这样谈论着从小巡话中听来的感悟。 而小巡感激地看了最初在寂静中予以自己支持、鼓励和认可的那个女子,看那个女子端然红唇,肃然华衣,就很敬重。 小巡说:“我看她还需一顶金凤冠,一身金线绣凤红氅,就给她成就了吧。” 这样,那女子回去,是戴着金凤冠、披着金线绣凤红氅回去的。原先那支蝶环金凤噙珠钗插在金凤冠上显露鬘发处,原本那凤所噙的珠是红珠,可与女子红唇呼应。 小巡见女子转身归去时神情落寞,就到她身边,多问她一句:“您为何事忧愁?” 女子就说起自己的状况。 原来女子是一个富商的女儿,因爱嫁给一个贫穷的少年,如今家中每见困乏,她想知道如何维持生计。 小巡随女子到得她的家中,见她和她夫君所住的是一个茅草屋,就想:“对这样以为端庄美丽又善良高贵的女子,当给她一所金碧辉煌的大房子给她居住。” 小巡又要动用法术,女子却说:“我情愿跟我的夫君过清贫但却正直的生活,我今日蒙您赐这一身华冠丽服已是心满意足了。” “我见得你家中米已见底。”小巡说。 “是啊,米已见底。我和我的夫君再多做些针线活,争取将米补上,就好了。”女子说。 “为着你这样甘耐现实,忠诚对待你的夫君,愿神明多多赐福予你。”小巡说。 这事之后,有一天,小巡卧在庭前美人蕉下的贵妃榻上,手拿一把团扇轻轻挥着扇凉。美人蕉旁边有一棵桃树,给她投下荫凉。几个孩子在屋中玩耍。 这时,瞿璐显现在她身旁,说:“你或许需要帮助。” “是啊,”小巡睁开微眯的眼睛,说,“你出现来陪伴我,真是太好了。” “你现在情绪是怎样的?开始说出来,认出了什么情绪就说什么情绪,就好。”瞿璐说。 “焦虑,我想,这是现在最主要的情绪。”小巡想了想,说。 “你在此情绪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瞿璐记下了小巡的话,问道。 “我就此躺在了这里,此前也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说清洗鞋子、煮些宽粉吃,买了些米、肉和牛乳、哈密瓜牛乳浆和黄桃牛乳浆。取回了从别城寄过来的白糖和抽油。”小巡告诉瞿璐。 “可以,躺下休息,这是可以的,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焦虑,保护自己。”瞿璐说,“焦虑是一种情绪,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忧,表明您的内心需要确定感、掌控感和稳定性,也需要提升自己。”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小巡眉目舒展了些,心境也开扩了许多。 “您可以祈求神明的帮助,也可以感受您的脚踩在地上,进行深呼吸,还可以立刻行动起来。”瞿璐说。 “是的,”小巡点点头,说,“当我感受我的脚踩在地上,我会有一种脚踏实地的稳定感。” 小巡已经行动起来——她坐起来,将双脚实在平整地踏在地上。 “嗯,您很棒!”看到小巡行动实践起来,瞿璐夸道,“还有呢?您还有什么情绪?” “还有迷茫。”小巡又闭上眼睛,说。 瞿璐记了下来,问:“在此情绪下,您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小巡点点头,说:“我思想中在进行争论,试图找到一个稳定正确的道路。” 瞿璐也记了下来,表示理解和同情。瞿璐说:“迷茫也是一种情绪,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思,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我情愿给你支持。” “什么事都可以吗?”小巡问,忽然有些像小孩一样天真调皮地笑了。 “什么事都可以,”瞿璐坚定地点点头,说,“无论您选择什么道路,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情愿保护您,用我的生命。” 小巡面容端庄起来,说:“您可是陛下的得力大臣,您的命在陛只敢跟您说这几句话,也颇觉荣幸了。” “竭力保护您的性命,也是陛下所许可的,也是我职责与使命所在。”瞿璐蹲下来,以爱慕的眼神仰望着小巡,说道。那是一种纯粹干净的爱慕的眼神,就像孩童看见单纯、明亮、干净、美好的事物所生发出的那种眼神一样。 “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小巡感激、欣快道。 “那么,请允许我来告诉您,迷茫这种情绪反映了您内心需要指引和支持的需求。”瞿璐说,同时将这些记了下来。 “嗯,”小巡微微点点头,说,“是的。” “您可以——依然是——祈求神明的佑助,还可以自我探索,就是思考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方向,再就是设立小目标,增加对未来的掌控感,以及与朋友倾诉,找到光亮。”瞿璐说。 “好。”小巡点点头,安静地。 “还有呢?”瞿璐以勇气的微笑,认真地注视着小巡的眼睛,鼓励地说。 “还有……”小巡有些羞涩、难为情地开口,看样子,她对这一情绪感到难以启齿,但她还是通过努力勇敢地说了出来,她说,“还有恐惧。” “很好,我看到您是鼓足了勇气表达出了这一情绪。”瞿璐肯定地说。 “嗯。”小巡说。 “可以说说在此情绪下,您的行为和言语。”瞿璐说。 “我对我恐惧的来源断开了部分联系,对那边保持着沉默。”小巡说。 “很好,”瞿璐点头,坚定地赞许道,“我认为您这番言行是觉醒了自我意识,懂得保护自己了,也尽量克制了自己,维持了和谐与稳定。” 小巡眼中再次流露出了感激的光。 瞿璐则谦逊地低下了头。 “谢谢您。”小巡轻声说。 “也谢谢您肯礼待我,同我说‘谢谢’。”瞿璐说,“恐惧这种情绪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恐,表明您的内心需要被鼓励、支持和认可。恐惧也就是害怕,害怕也属于七情之恐,是您为了自我保护而回避危险所产生的一种情绪。” 常备蔬果居所内 “这样啊!”小巡情绪上调了,面色也红如蔷薇,有了些兴奋的神色。她这样欢快地说。 “是,”瞿璐诚恳朴实地回答,“面对这种情绪,您依然可以寻求神明的帮助和保护,也可以先理解恐惧是为了保护自己,再分析原因,找到恐惧的源头,尝试逐渐面对那源头,也可以追溯以往的相关经历,追溯恐惧背后的真实想法。” “是,”小巡尝试着说出心中所想,“源头是我希望获得长久的包容接纳、稳定的支持和长久的认可。相关的经历,就是我为了获得我所希望获得的——就是长久的包容接纳、稳定的支持和长久的认可坐在人群中耐心听人言,又拿笔和本子时时记录下人所说的,又时时点头说肯定的话语,多保持沉默,存留自己的想法和思想活动。” “您也可以说说恐惧背后您的真实想法。”瞿璐说。 “我希望有个安全的存在环境,保护我自由意志的安全,也能保护我财产权利的安全,还能保护我情感和人际关系的安全。”小巡说。 “好,会的。我相信。”瞿璐为小巡加油打气道,又说,“您可以继续说,说您的情绪,您的真实感受。” “还有厌恶。也是比较强烈和持久的一种情绪,持续到现在。”小巡捂着胸口,自我调理着,说,“我所做的是:我逃离了那个环境,做了些我感到开心的事,比如说吃了抽油炒肉,喝了温水,和人闲聊了会儿,接了一满瓶热水,戴了好看蓬松的洁白大羽毛头饰。” 瞿璐闻言,暂停下记录的笔,抬头注意看了一眼小巡有髻的黑发,果然看见了那好看蓬松的洁白大羽毛头饰。头饰戴在髻后,小巡稍稍偏过头或看者稍稍偏过头就能看见。 “确实好看!”瞿璐由衷地夸道。 “谢谢!”小巡礼貌地回道。 “厌恶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怒,是一种由于极度不满所引发的情绪,当你感到厌恶时,你内心的需求是理解和接纳。”瞿璐解释道,“当您感到厌恶时,您可以祈求神明帮助,也可以认知触发因素,认识到是某种气味、情境还是思维引发了这种情感;还可以通过深呼吸、改变思维方式和分享感受等方法让自己感到更好。” “是啊,跟您说过之后,我已经好受许多了。”小巡露出宁和的微笑,对瞿璐说。 “可以跟我说说具体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瞿璐怜悯地对小巡说。 “我喜欢人际关系简单、宁静、纯澈的状态,我喜欢人们以正事为主,昂扬向上的氛围。”小巡说,“我喜欢稳定、秩序、和平、友好和善意。” “我理解的,”瞿璐说,“我也希望周围的人们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以善意面对他人。” “每个人、每一种存在都应获得接纳与安全感。人们有权选择怎样度过一生,前提是无害于他人。”小巡说。 “对,我支持你。”瞿璐坚定地说,“我始终认为,纯粹的正义之光是人类文明攀升的希望。” “正义是智慧的结晶。”小巡说。 “开启民智,需要光,需要智慧的指引。”瞿璐说。她的话就到这里。 “还有的情绪是压抑,抑郁。”小巡说。她又微阖上双眼,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揉自己的太阳穴。 “嗯嗯,现在您可以自由地表达一番了。”瞿璐却以轻松愉快的口吻说。 小巡尝试深呼吸,呼出了一口气,重又卧倒在贵妃榻上,侧躺着,左边面颊枕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上,姿态雍容。 原来贵妃榻旁边有一个竹编的凉床,瞿璐就坐在凉床上。 “这边芭蕉叶翠绿翠绿的,煞是好看,”小巡放松道,“我知您有要务在身,待何时您一身清闲,我也岁月悠然,定带您自由体会这大好河山。” “我感到最幸福的事就是服务于他人。”瞿璐说。 小巡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在压抑和抑郁的时候,我独自躺在床上,也像我信得过、也信得过我的人倾诉,主要是闲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互相表达爱意和善意。”小巡说。她抬眼看了一眼婆娑树影,感觉心中升起了一些幸福,那幸福感像湖面柔和的波纹一样在她周身缓缓传扬开来。 “很棒!这是可行的,”瞿璐鼓励她道,“压抑反映的您内心的需求是为了获得安全而拒绝冲突,抑郁也是如此。它们都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悲。” “嗯嗯,”小巡点头应道,“我知道我可以祈求神明的拯救,赐给我轻松愉快的生命和生活。” “对,确实可以如此,”瞿璐点头,说,“还可以出门走走,在亲人身边度过时间,也可以宽恕自己,觉察那些无法向外的表达。” “好。”小巡嘴角微微上扬,她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正在自己身旁,就感到心满意足。 “我想,您还有一些情绪,可以就此平稳舒展开的。”瞿璐说。 “还有抗拒、逃避,以及委屈。”小巡说,同时抿了抿嘴唇——那是她隐忍时时常会有的面部动作。 “同样,您在这种情绪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呢?”瞿璐问。 “我选择和我过去的故人——就是从我往昔时光中一直陪伴我走来且让我感到安全的人交流,我在心中努力回忆起、回想故人的名字、基本情况,在心中为那些陪伴幼时的我——就是支持我走到如今的幼时的我来祝福。”小巡说。 “您是怎样为他们祝福的?”瞿璐问。 “祝愿他们变得更好,祝愿我目今所感受到的一切好处,化为他们成为更好的一份力量。”小巡说。 “我想陪您去看看您的故人们。”瞿璐真诚地说。 小巡眼睛再度亮了,喜笑道:“实在多谢您的好意,在我的一个故人中,有一个自少年时就酷爱画画,我小时候拜访她的家,看见她家洁白的墙上,贴了一片她亲自绘的画,五彩缤纷。我相信她现在已经成了名动天下的丹青师了。” 换濯衣裳宜馨嗅 “抗拒和逃避,我想,属于七情之怒,我想,这两种情绪表明您需要对自己的自由意志有一个掌控,也就是,您需要有守护您自由意志的安全感。”瞿璐解释。 “对,”小巡笑道,“我时常想说:我有脑子,我会自己做判断;我有脑子,我会自行决定;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许还需要一些自信,来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做法。” “嗯,我相信您。”瞿璐说,“面对抗拒的情绪时,我们可以学会换位思考,思考对方的行为动机,若对我们有益,可以先缓和下来。同时,我们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小巡舒缓地答道,“一切都会好起来,您看那白云朵朵游走在蓝天,光阴变迁,百花展颜。我们安闲下来,就是福份。” “是。”瞿璐也笑道。 “我还有些失落呐。我将我在一个地方的权力让给另一个人了。”小巡说,语气有些淡淡的哀伤,“至于我做了什么,我将在那个地方所留下的权力的痕迹张贴在了一个显眼的地方。我却又离开了那个地方,到这里来享清闲了。” “失落属于七情之悲,我认为它和悲伤有相近之处,表明您内心需要陪伴、同情和帮助。您可以祈求神明的力量,当然,您做得很好,您到这里来享清闲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是对的,您还可以认知情绪,提高自我观察的能力。”瞿璐说。 “对了,我还将它张贴上去了!我心中说:我愿将这荣耀化为众人的力量,让众人看了,就踏实努力。我就这么做了。”小巡重申。 “当然,这也是对的!”瞿璐说,“这也是一种方法,就是设定小目标,一步一步实现,可以帮助您提升积极性和自信心。您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您设定了张贴权力痕迹——也是您的一项荣誉——的目标,您也确实这么做到了,您是成功的!” 瞿璐说着,搁下了记录的笔,朝小巡竖起了大拇指。 小巡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开心了许多,谢谢您,瞿璐大人。”小巡向瞿璐说。 那天,有一个大的书铺在当地建起,然而,小巡和覃航从他们的居所往大书铺去还需要一段路,大书铺里的书可以出售,也可以供人借阅。 小巡和覃航去看的时候,路上经过一个亭子,叫忠友轩。他们到亭子里小坐了会儿。亭子是金棕色的木头制作的,中间摆了一个好看的金棕色木墩子作桌子,旁边有几个小的金棕色木墩子作椅子。 他们因看见了匾额上亭子的名字,就谈起了友情。 “譬如两个人熟识,其中一个认识了另一个人,愿意和另一个人交朋友,那原先与那个人熟识的人该怎么办呢?”小巡问。 “如果我是原先与那个人熟识的人,我会祝福他交到了新朋友,我会希望新朋友给他带来更多的快乐、更好的感受,帮助他提升进步。给他带来新的体验。希望他们关系融洽、彼此成就。”覃航说。 “你希望你熟识的人可以和你成为朋友,怎么办?”小巡问。 “我相信他可以处理好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就是这样,我就在这里,他若愿意、若是真能,相信我们自然会成为朋友。”覃航说。 “你若是遇见了一个新朋友,跟他相处感受很好,可在你认识新朋友,和新朋友说话的时候,原先那些和你熟识的人就过来和你的新朋友说话,怎么办?”小巡又问。 “我希望可以拉着我的新朋友到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进行一次对我们双方都有益的促进友谊的交谈。我且希望我的目光关注那些真正爱我、懂欣赏我的人。”覃航说。 “是啊,即使是朋友之间也还需要隐私,更何况仅仅只是认识的人中间,更当有界限,注意尊重了。”小巡说。 “我们要做一个忠诚的朋友,也要选择忠诚有品格的人来作我们的朋友。”覃航劝说小巡道。 “是!”小巡赞同地应道。 出得忠友轩,他们听得潺潺的水声,就看见在一块大的白色岩石后有一个方形的水池,水池上有个一头削尖的竹筒,从竹筒中流出的水落到水池中,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走着走着,小巡又想起了一件事。是在橙枫地附近学堂的时候,当时学成年,大家将分散到别处,学堂里大家都备各自备了好好看的本子,给大家写上各自的讯息,也留下对本子主人想说的话,祝福也好,感恩也好,回忆也好,就是留下一段感情的痕迹。 小巡看坐自己旁边的男孩子的本子可漂亮了,乐意看那些纸页上五彩缤纷漂亮的花纹。刚好,坐那个男生侧前方的一个面容白净的女生知道了,就甘愿帮她打掩护。待男孩回来了,就赶忙提醒小巡,小巡赶忙将男孩的本子放回原处,然后装作无事发生。 男孩已经知道了,回来,却问坐在侧前方的女生:“你为什么让小巡看我的本子?” 侧前方的女生解释道:“我没有让她看,是她自己要看的。” 小巡也坦诚相告,说:“是我自己要看的,不关她的事。” 男孩仍然鼓着眼睛看着侧前方的女生,怒冲冲地说:“肯定是你叫小巡这么做的,我知道小巡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又转过头来,用失望和哀伤的眼神望着小巡,痛惜地说:“你为什么要看我的呢?你自己不是也有么?” 小巡按着实情解释说:“我看你本子上的花纹好看,就想翻来看看。我也只是看了那些空白的纸页。” 很快,男孩表示出对小巡的原谅,又将本子递给小巡,让小巡写。 曾经,小巡将两只手肘交叠在位上,面伏在手肘间哭泣时,那男孩还曾在旁边安慰她,逗她欢笑。 想起这些,小巡就笑出了声,覃航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得离自己的胸膛更近,他们就这样继续向前行去。 那些年,小巡为覃航生下了六个孩子,除了头胎的龙凤胎之外,她又生下了四个孩子,分别为两男两女。第二、第四胎为男孩,第三、第五胎为女孩。 移眸觉察同频客 “妈妈,我感到恐惧。”有一天,小巡第三胎的女孩扑到小巡怀里,对小巡说。 小巡紧紧抱住她,问她怎么了。 女孩说:“我看见路上有个男孩子腿上有两道伤痕,我看见他腿上的伤痕,就感到害怕。我就去安慰他,给他递了一块手帕,然后回来了。” “你做得很对,”小巡夸奖孩子,说,“恐惧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恐,是因为你希望保护自己而回避危险所产生的一种情绪。这是你的情绪在爱你,在提醒你: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哦,好。”女孩开始安和了些。 “我会祈求神明保护、安抚你,”小巡说,“也想知道:你为什么看见男孩腿上的伤痕就感到恐惧呢?” 女孩说:“我想到痛苦,我想到他可能大声地哭过,我想到他可能感到委屈,我想到我哭泣的时候内心的难过。” “嗯嗯,”小巡点点头,说,“你曾经是因为什么哭泣呢?” “我想自由地展露自己的天性,笑也自由,哭也自由,”女孩说,“我想成为一个有感情的人。” “嗯,我懂,”小巡温柔地注视着女孩的眼睛,耐心地说,“你是自由的,我允许你成为一个有感情的人。事实上,我也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有感情的人。” “所以我哭泣,是因为心里真的感到难过。”女孩说。 “好,我明白。”小巡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颅,宽慰道。 “在这次你感到恐惧的时候,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小巡轻声问。 “我想看见孩子的肢体健康,我想看见孩子平安地长大,我想看见孩子自由、幸福、开朗地展露明亮的笑颜。我想看见孩子在爱中成长,在爱的积极、正向的力量中长大、长成一个健康、美好的大人。” “多好的愿景啊!我也希望!”小巡鼓励道。 “可我感到失望,”女孩说,“我看见他那个样子,我感觉这个愿望需要很多努力才能实现!” “可以,你可以感到失望,那么,在此种情绪下,你选择了向我倾诉,直接表达了你内心的想法,我认为这也是很棒的!”小巡对自己的孩子说。 “妈妈,我该怎么办?”女孩仰起脸,望着她母亲美丽而近乎圣洁的面庞,问道。 “好孩子,请听我说,失望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悲,这是一种反映你内心需求的情绪,这一情绪也在表明着他爱你。”小巡说。 “可是,他反映的是我内心什么样的需求呢?”女孩好奇地问。 “这种情绪属于七情之悲,和同样属于七情之悲的悲伤、无助有相通之处,悲伤表明你内心需要陪伴、同情和帮助,无助表明你内心需要关心和理解。我想,当你感到失望的时候,你更多的是需要关心、理解、同情和帮助。”小巡说。 “这样啊。”理解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女孩明显地变得开朗了起来。小巡将一朵铃兰花插在她头上,让她看起来更漂亮可爱。 小巡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又向她唱起《巫山一段云》:“槭树枝儿翠,浮丝暮柳怜。红墙肥槿缀蓝边,馆窗燃霞天。 月季抱藏姽婳,三角梅安彩画,书题写就满分来,喜笑告以偲。” 女孩儿就平安起来,开始在她母亲怀里解九连环。 有一个清朗闲适的夏天,蝉鸣在暑浪中渡过空间,交织在原野上、房檐下。 覃航在家中工作,将他的妻子和几个儿女都养得白白胖胖的。他将一个红木制的长凳搬到屋中通风的地方,让小巡可以自由地躺在上面。 那时候有人给小巡送了一大摞画册,上面描绘的人物演绎着一个个精彩的故事,小巡在吃饱饭的午后就会趴在长凳上翻看那些画册。覃航有时候会将切好的红彤彤的西瓜放在盘子中端给她吃。有时候,覃航也会将用清水煞熟的板栗剥了壳放在碗中给她吃。煞熟的板栗吃起来粉粉糯糯的,她很喜欢那口感。 小巡记得,自己曾为画册上的故事产生遐想,为画册上鲜活的人物形象心生喜爱。 覃航对她说:“你开开心心地生活、自由自在地度过每一天就好。” 晚上,覃航为小巡放好温热的洗澡水,备好洗换的衣服,唤小巡去沐浴更衣。他也殷勤地放下小巡房屋门口的珠帘和曳地纱幔,在里面点燃驱蚊的香料,然后背紧房门,任香料熏燃一段时间。 他还在小巡门口摆上了一盆青色的驱蚊草。 黄昏的时候,吃过晚饭,他带小巡去屋外漫步,行到通往河对面人们聚居处的一座大桥上,就看见黄昏的晚霞在对面桥墩旁的柳树上染上薄黄与轻纁。而在桥这头,他们行来的道路旁,蓊郁的草木间盛开着乡野常见的花朵。 回去,他们说说话,一同休息,直到第二天早晨。 在早晨阳光清淡的时候,小巡捧着饭碗在阳光中的椅子上吃粥,粥配上一些炒菜和豆腐乳就是她的早饭,邻居的太太和妇人们经过她,就会笑着与她寒暄几句。 那时候,她带孩子们去田园中漫步,也唱《画堂春》:“画堂春早弄丝弦,黄莺紫燕蹁跹。画堂商吕木犀鲜。潜梦惊眠。 漫访阁亭眉妩,初哼梅戏音连。翻书窗外竹溦寒。囱暖轻烟。” 令小巡欣慰的是,她的小女儿也能唱诗余了,她的小女儿唱《玲珑玉》:“君子兰敦,吊兰拂、叶展茎垂。清香茉莉,晚移堂内由墀。日暮临庭溉水,茑萝葳蕤架,瞿麦绒堆。蔷薇。金丝兰,盆养对菲。 大宇钟灵毓秀,母身长容白,公主其仪。祖母肤深,总缄言、敛束行姿。姑盈婀蒙怜护,祝多食,将胸夜盖,出语三思。愿吾母,岁康舒、蔬果补肌。” 小巡听小女儿唱这首《玲珑玉》,就喜笑连连。 刚好那时候,他们经过一个人家,看见一个女乞丐在那家门前乞讨,乞丐捧着个饭碗,是要乞讨些食物。小巡和孩子们就动了怜悯之心,往乞丐的衣兜里放了些银子。 又劝那乞丐:“你将这些银子好生收好了。无论行到何处,总将你的东西好生收好了。” 去站群中人搬椅 以下我们将转入的篇章被称作“佩娆瑰丽纪事”,讲述的是玄尊临棠琦和神君凤玉鸣之女临佩娆与其天命夫君紫玉的爱情故事。 前面我们讲过,佩娆、朝曦与紫玉一起在天庭中长大,佩娆与紫玉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这天,是二人年少,天庭安晏的时候,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地上传来安抚的声音,空中墨云间偶有殷殷雷声传出,连雷声也有安抚的功效。 佩娆在室内对窗的紫檀案上练习书法,她继承了她母亲的特质,一样地喜爱青竹与梧桐。窗外就栽种了青竹与梧桐。青竹承雨声格外动听。 紫玉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在旁边看着她,时时给她一些指点。 第二天,雨霁天青,云色开朗,佩娆拎着一篮子点了红点的圆圆又软糯的米粑去看望她和紫玉两宫的侍者们。他们两宫原本相邻,有一个长廊相接,可以走到,在佩娆宫殿的某间房屋中甚至可与紫玉所在宫殿的某间房屋中对望。 她将食物分给两宫的侍者们,劝他们好好休息,因为那天是天庭特许的休息日。 佩娆坐在女侍们旁边,看她们吃着米粑,劝告她们:“我看天衢上往来的天仙都描了些淡妆,你们也可化些淡妆。” 佩娆又对男侍们说:“你们凡有疑惑的,可以向上司们求教,上司们都是乐意解答的。” 她这样宽慰侍者们的心,又到宫外坐在树荫下长椅上的几个女生旁边——她们是小辈的女仙,在天庭中的学府修习,所以常一起聚在此处。 她们在这里说话,在树荫旁边的空场地上,还有跳百索的几个女生。 她认得她们中的一个,她的父亲是河神,因而她身上挂着美丽的珍珠与螺贝,她对那个女生说:“你的父亲是软脚海子,你要爱你的父亲,每来学府之前,可以抱着你父亲的头亲一口。你父亲必然会开心欣慰的。” 中午的时候,紫玉来佩娆和朝曦所在的盛崇宫中,恰逢佩娆和朝曦开饭。佩娆就指着桌上的菜肴说:“紫玉哥哥,今天的菜肴都是我做的——你看,我做了这些菜,我和哥哥来吃。” 紫玉看见他们桌子上有一盘番茄炒鸡蛋,鸡蛋很碎,番茄很匀,汤汁浓稠,色泽清丽,看起来就很美味,遂夸道:“太棒了!佩娆真是心灵手巧!” 朝曦也笑道:“我先问及她和你的关系,她还说她自会处理好呢!” 佩娆佯怒伸手要打她哥哥,紫玉自然望向佩娆,眸中有惊讶,也有感动。 察觉紫玉目光,佩娆自觉低下头颅,面色赧红。 紫玉看见佩娆俭朴,盛菜和饭用的都是普通寻常的瓦器,就记住了。后来他独自在凡间生活时,觉生活拮据,也曾甘心用这样寻常的瓦器盛饭菜。 那天,佩娆对自己的兄长和紫玉说:“我总希望我更厉害一些,这样就能让哥哥和紫玉哥哥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这话,她曾经也对朝曦说过类似的。 朝曦、紫玉二人就笑道:“果然是凤凰后裔,心中总涌动着担当意识。” 虹离河边传来男仙女仙相恋的消息,还有男仙女仙跑去鹊桥边约会。 小巡就慎重劝告那些年纪已经上来了,也当恋爱婚嫁的自己熟悉的女仙,说:“你们寻那心仪的男仙相恋,当寻那同宫府的,或者是相邻宫府的,这样你们成亲后还能常回去看看自己的父母。我知你们的母亲自会劝解教导你们,但我仍然以一颗赤诚的心来劝导你们,还望你们见谅。” 女仙们便说:“我知你是一片好心,说的也是好话。总因心里惦记牵挂着才与我吐露这些。我十分感激。” 佩娆和紫玉顺利成亲后,又喜给人做媒,曾撮合多对九天眷侣。 有新晋上来的小仙,佩娆总劝告他们:“在九天也要保护好自己,倘到哪里去,地方稍远的话,尽量三个人往上结伴同行。” 倘遇天庭与自己父母两族亲近的哪对眷侣神仙生下孩子,她便殷勤地送去自己亲手制作成的婴儿鞋子和串好在红绳上以期保平安的桃核箩。那鞋子五颜六色的,上面缝着亮子,亮子亮晶晶的,也有各种颜色的。 佩娆睡觉的床,在褥子 她也会做些大鞋子给自己亲近的大人穿。 有天,紫玉送她一束丁香花,她高兴好久,对养花来了兴致,又在庭院中栽养起了茉莉与杜鹃。还牵起一个竹架子,在架子竖立的泥土上种上金银忍冬,期待忍冬攀爬到架子上开出一架金银的繁华盛况。竹架子竖在墙垣旁边。 有一天,佩娆听紫玉说人间有户人家的故事,说有户人家吃了几年的红锅,就是将菜用清水炒的意思,这天,这户人家偶然得了猪油,这户人家的祖母就将这猪油炒了给孩子们吃,有那家的长孙尤其爱吃。 佩娆说:“我若在,我得要劝劝他们,说:‘猪油要炒菜吃,这样才可持久地接受猪油味。’” “我确实已经劝过他们了,”紫玉笑道,“在当时当地。他们也确实听了我的劝,炒那头一遭猪油只为尝尝新、解解馋。后面他们确实是将猪油用来炒菜了,如今他们也还受得猪油味,身体也还康健着。” “那就好。”佩娆拍拍胸脯,安心道。 过了几天,紫玉对佩娆说:“今时岁好,我带你去人间夜市看看吧。” 佩娆就娇向紫玉,对他说:“紫玉哥哥,你对我真好!要是我亲哥哥也对我这么体贴,常同我说话,带我去各处玩,哄我开心就好了!” “我相信,朝曦很爱你,他比我更爱你,有时候,我都羡慕他对你有那么大的爱心。”紫玉说。 “我知道他很爱我,我好奇于他的爱的样子,但我能感受到,在他旁边,我的心就是很安定很安定,我遇到什么状况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很有勇气很有勇气。我相信他一直在爱我。”佩娆说。 再三请坐笑恭敬 轻霞姨姐和母亲曾经因为父亲的缘故有些不和,这是佩娆和朝曦都知道的, 在轻霞姨姐再度返天的时候,佩娆就对她说:“您虽然曾经同我母亲说过一些话,我母亲为之又悲又恼,我却想到,您与我紫玉哥哥同出于天帝陛下血脉,您是我紫玉哥哥尊敬的有血缘联系的姐姐,所以我仍然尊敬您、爱戴您。” 轻霞就看向这个在天宫长大的女娃,神色有些动容,轻霞说:“我的弟弟紫玉,是天后嫡出尊贵皇子,看起来玉树临风、威仪棣棣,是六界中罕见的人材,人见他都喜慕他,而你,佩娆姨妹,你亭亭玉立、貌美如花,你站在他旁边很是般配,如天作之合——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佩娆听了这话,就心里欢喜,向轻霞行礼,说:“多谢姨姐夸奖。” 昔日芸芷宛君之女来天宫拜访佩娆,佩娆亲自驾云去笼仙山山谷中接她过来。返程时已经暮夜了,她们经过草木的时候,望见一颗颗星星,如一盏盏明灯一般,到九天境内,经过两旁仙阙的灯火,如经过彩色的长链一般,那些彩色的灯火还会流动。 佩娆亲自给她炒了饭,供她填肚子,而供她当夜睡眠的房间和床铺是由宫中最尊贵的长嬷嬷已经备好的。 芸芷宛君之女名叫希声,她还有个弟弟名叫希形,姐弟二人怀心向善,因为他们的父母后来修行飞升,位列仙班,也是怀心向善的缘故。 希声很安静,她同佩娆、朝曦、紫玉他们一同吃饭,又同他们在天庭的花园中逛了逛,就独自到主人家为她备好的房间中休息了。 佩娆晚间去看望她,希声说话也有礼有节。 有见过芸芷宛君及其夫君和希声、希形姐弟的神仙曾说:“我看这两娃更胜似他们的父母。” 送回希声之后,佩娆仍旧过勤俭节约的生活,她坚持自己亲自准备每餐的饭食,吃过有余剩的,也尽量留到下一餐继续吃。 紫玉知道她这一习惯,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就悄悄施法,使盛崇宫那一片天气接连几天都清凉湿润。 天气暖和的日子,佩娆将宫中的侍者们招聚在一块儿,对他们说:“天气热了,你们也要注意个人卫生,要勤洗澡,洗换的衣服记得用清水揉一揉、搓一搓。” 又对他们说:“别宫的主人或者能给从人们金银权誉,我对你们,却唯有一颗爱护的心。” 她因以一颗爱护的心对待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因而得以幸福自由地生活、成长。 朝曦继承了父亲玄尊典狱之司,佩娆为帮助兄长,也常去牢狱中看望那些犯人。 及至到了那里,见了犯人们,佩娆就对他们说:“你们若肯恪守正道、安分守己、本分行事,那对你们、对你们家族的运势都大有裨益。你们若如此行,也有望逢遇佳侣,成就美满姻缘,过上幸福人生。” 那时候,许多人爱听佩娆说话,佩娆一开口,人们就抬起头来,眼睛中放出渴望的光芒。 佩娆常带着侍者给监狱中的犯人读书,试图柔和他们的心肠。 佩娆也对街市上的商贾说:“你们要多同自己的兄弟姊妹交流啊。” 及至遇见了盲人,佩娆告诉她:“你长得像你的父亲,你小时候和你的父亲更是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只是你走路的姿态有些像你的母亲。” 佩娆曾为了接远行的侍者归来,亲自往高峰上站到日暮,晚风来回地吹。 朝曦回来的时候,为佩娆带回了一个风铃,替她挂在她床上大红色用金线绣了莲花的帐幔中央。 帐幔用钩子钩起,风从窗户吹进来的时候,摇动那些帐幔,风铃会发出悦耳的声音,仿佛清泉一样流出。她躺在床上的时候也可以看见那风铃美好的形象,风铃上有银制的细长的圆筒,上面镀了红色颜料,又雕刻了精密好看的纹理,纹理是银色的。有银线从圆筒中穿过,一样轻轻地摇曳。 后来,紫玉知道佩娆喜欢风铃之后,又送她一个金线串起的贝壳风铃,那些贝壳是淡黄色的,沟壑间偶有深褐色的痕迹。贝壳繁多,制造繁复,一个贝壳风铃就宛如一个贝壳宫殿。 天帝有时来看望她和朝曦,给他们带来些仙葩瑶果。看着他们,就同朝曦说些九天治理上的事。佩娆在桌子旁坐着,或摆弄自己收到的美好礼物,或一手托腮安静好奇地看着天帝和哥哥,总是耐心地听他们讲话。天帝看见她,就笑,心情愉快。 “佩娆啊,你与紫玉如何了?”这天,朝曦再次问道。 佩娆说:“我希望用恒久、绵长、温柔的爱一直爱他,我相信,在这样的爱里,他会知道该怎么做,也会选择正确的道路。” “可以,”朝曦说,“也可以表达你的爱,像海浪源源涌流过来叩响沙滩一样。” 佩娆心中就形成了她自己的见地,有女仙来同她说:“我有喜欢的男仙了,我想好好爱他,也想收获他对我的爱。” 那时,佩娆就对女仙说:“你找男仙,要找那主动追求你的,这样,往后你的生活才会幸福。” 那天,朝曦带佩娆到海上乘槎浮游,恰遇见一轮洁白的明月悬在海面上,海面上波光粼粼。 佩娆兴奋地喊道:“那海面上的点点波光,是从月中落下的嫩白桂子!” 朝曦就笑。 朝曦问她:“你最近一次和紫玉交流是什么时候?” 佩娆回答:“是在人间夜市的时候,我知道他作为天储,事务繁忙,却还肯带我去人间夜市游逛,我真的很感恩了。他还给我买了好多东西,有吃的,有玩的,我一直想要的故事书,他也买了来送给我。” 朝曦舒了口气,心也安定了下来。 朝曦摸摸佩娆的头,说:“我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佩娆记忆中和紫玉交流的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在太雍殿中。 紫玉打了胜仗归来,在太雍殿上领受封赏。佩娆看见他威风凛凛,就很喜欢,看见他腰间悬挂的玉佩,格外顺眼,就大声夸道:“紫玉殿下的玉佩好亮眼!” 紫玉当时笑了一下,嘴角上扬,但很快压了下来,保持着平静严肃的形象。 然后,在开着橘红色花朵、有着绿油油茂盛叶子的石榴树下,紫玉跟着佩娆走了一段路,佩娆在前面走着,时时停下来抚摸那带着初成果实的花朵。 布施鞋袄滋众生 “怎么会有人,明明心里高兴着,却还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嘴角平齐啊?”佩娆摸着一朵带果的石榴花柔软的花瓣,用眼角余光瞥着身后不远处的紫玉,说。 “什么高兴呀?”紫玉移开看着佩娆的目光,问。 “你当时明明笑了!你也很享受那种被当众赞扬、被吹捧的成就感、幸福感,是不是?你也觉得被夸奖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对不对?”佩娆垂下手,走到紫玉近旁仰头看他,娇蛮道。 紫玉嘴角再次上扬,他将目光转向天边,将眼珠往侧上方抡,以散放自己的情绪,说:“我更爱听些真话。”语气却格外温柔。 佩娆努努嘴,说:“你爱听真话是可以的。你感到开心和高兴的时候也可以笑一笑、舒展一下身姿啊——你甚至可以笑出声来!你遇到幸福的事,是可以享受当下的幸福和快乐的呀!你还可以跟人分享你的快乐——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体验到你的快乐!” 紫玉听了她的话当真笑出了声,他捋起佩娆肩上的一绺青丝,放在大拇指和食指间轻轻捏了捏,笑着说:“事实上,我当时压抑的在快乐的情绪之外,还有骄傲、得意。当时殿上那么多受封赏的神仙,他们要功绩有功绩,功绩卓着的比比皆是,要姿容有姿容,姿容昳丽的也为数众多,我何以独得你的夸奖与称赏呢?我如何不骄傲、得意?” “所以你连同快乐一起,将这些情绪都拒之门外,只保留着自来时的镇定,是不是?”佩娆望着他,问,心中忽然有些心疼他。 紫玉仍将目光轻飘飘看向别处,轻轻点点头。 “可是骄傲和得意也是很正常的情绪啊,每个人都可能会产生的,骄傲只是表明你需要认可与欣赏而已,得意表明你希望赢得欣赏与尊重。”佩娆说。她伸手拨弄着紫玉腰间玉佩上挂的金黄色穗子。 “喜欢?我送给你。”紫玉动情地说。 “我看看就好。”佩娆低头,娇羞地说。 紫玉就将玉佩取下来递给佩娆,低头看着佩娆把玩着那玉佩,眼中满含温情。 随后,佩娆仍旧将那玉佩给他系回腰间。 紫玉再次动情,伸手想要拥抱佩娆,佩娆亦娇媚低头于他胸前。 这时,朝曦却从石榴树后走出来,严肃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便正色敛容,各自将手垂在身前,保持着一定安全的距离,且低着头。 朝曦对佩娆说:“天色不早了,该回去沐浴更衣,准备休息了。” 佩娆便低着头,听她哥哥的话,快快往回跑去了。 朝曦望了紫玉一眼,神色复杂。 紫玉忙向他摆手,说:“我和她是清白的,我们只是在寻常聊天而已。” 朝曦抿抿唇,神情有些无奈,说:“知道了,以后注意些。还有,记住了,我会保护我的妹妹的。” 紫玉发誓般说:“我也会保护她的。” 又一天,紫玉和从小一起陪伴他长大的两个亲近侍从在九天通往太九玄神殿的路上等候佩娆经过。他知道佩娆每天黄昏的时候会经过这条路去太九玄神殿玩,带着她亲近的侍女一起。 紫玉当时有些开心,不停地和身边的陪侍说话,他说:“那年在天庭黄昏时的花园,佩娆和我并排走在一起,有一时她绊了一下,刚好到我怀里,那是我第一次抱她,香香的、软软的。” 很快,佩娆和自己的两个陪侍有说有笑地走了来了,抬头看见站在前方伟思台旁的紫玉,心跳陡然加快了一拍,然后又停了一拍。她继续往前走去,只是低下了头,放缓了脚步,和身边陪侍的说话声也变得淑慎了。 走近伟思台旁,紫玉开始吟道:“既德且慧,仁濡万物。供之玉堂,安之琼房。心系民泽,躬行埋首。守言既久,维念也长。” 佩娆驻足,歪头看向紫玉,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诗?” 紫玉说:“这是我父亲写给我母亲的诗。”语气中颇有些得意。 佩娆点点头,开始向伟思台边走去,紫玉和佩娆自然而然说上话来,紫玉的侍从和佩娆的侍女也说起话来。 紫玉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佩娆说:“我要去太九玄神殿呢。” 紫玉说:“太九玄神殿总在那里,你在这里遇见我可还是头一回,下次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佩娆想了想,说:“好吧,我跟你去。” 他们让侍从们在伟思台旁等候,就一同前去了。 紫玉带佩娆来到一个郁竹仙径,下得一个土坡,他们来到一个长长的铺设在水面上的土路,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高大茂密的竹子,竹子在头顶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但他们头过疏纤的竹竿可以看见水面上仙雾四起,有时有大雁飞过,但很快又藏隐于仙雾中了。 他们往道路前方行去,仿佛那通往一个极神秘、极奇异的地带。 “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但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是我未来的妻子。”紫玉伸手拨开前方垂下的竹叶,对佩娆说。 “真的啊?怎么看出来的啊?”佩娆一脸崇拜地望着紫玉,跟在他后面追问。 “感觉。”紫玉说。 “可是后来九愿神君星盘上显露的讯息确实是这样,”佩娆说,“真希望这是真的且永久有效。” “会的。”紫玉说,面带微笑。 “怎么,你把我喊到这里来,在这个傍晚,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很单纯的。”佩娆撒娇般跟紫玉说。 “我……”紫玉心下一动,梳理了一下思绪后,对佩娆说,“我心中真正想说的是:我想给你一个家,一个由你做主的家。” 闻言,佩娆的眼睛忽然湿了,但她笑着说:“好,我知道了。我对你是认真的。你呢?” “我当然也是认真的,”紫玉说,“爱一个人当然要认真,直到永远。一生也只够爱一个人。” 他们走到竹林道路的尽头,看到一片树林,抬头看到粉红色晚霞,他们就开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紫玉时不时看佩娆一眼。 囊内货银层层增 紫玉和佩娆回到盛崇宫,恰逢天帝来访,朝曦也在,九愿神君也来了,还有春神青帝和花神锦婳,青帝和锦婳已经结成夫妇,他们的孩子名唤宁默,是个男孩,比朝曦稍年长些。 如今,锦婳又怀孕了,她常带笑说:“我倒宁愿这一胎是个女孩。” 天帝对紫玉、朝曦、佩娆三个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本就亲近,从此往后更当常来常往,将情谊延续下去。还有宁默,那孩子是真正优秀,又比你们年长,你们当多敬爱着他。” 锦婳笑道:“宁默那孩子常在家中,是他应当多出来走动走动,多关照弟弟妹妹们才是。” 说罢,她抬头含笑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青帝,青帝也微笑低头看她,他们目光在空中交汇,二人都感到幸福。 天帝又对朝曦和佩娆说:“也请你们二位放心,我虽常在前朝,心中总牵挂着你们。也请你们相信你们的兄长紫玉,他对你们是一百二十个真心,甘愿用十二个指头给你们挠痒。” 朝曦、佩娆皆耐心聆听、点头。 天帝又转头对九愿神君和新晋神君——就是新晋到乾机宫帮助九愿神君的一位神君,说:“宁默才是真的优秀,他博览群书,说出的话字字都有雅韵。” 众人都看向了春神和花神,几乎希望他们今夜就将他们的长子宁默带了过来。春神、花神二上神唯以慷慨的笑容相迎。 “比如说,”天帝又说,说时从怀中展出一纸信笺,“这是宁默曾上书给我的,其上有一句道:‘冀多嘉言以扬士气,盼施悦色以抚人心。’” 闻言,紫玉笑了一声,天帝看向紫玉,问:“这事你知道?” 紫玉点点头,说:“您同我说过。” 天帝说:“就是那一次,我那久未出关的大女儿丹凤难得来太雍殿看望我,我到时却见她独自一人站在宫中,唯独宁默在她旁边招待着她。我对众仙神恼怒,说:‘往后我到太雍殿时,若辰时未见谁,谁便七曜不必再来。’ 随后,宁默便为我上书此信。我确实也对紫玉说了此事。” 丹凤是最初神魔之战时,天帝与一位神族女将的女儿,那位神族女将是帮助天后凤玉圣作战的,向来膜拜天后,因而为女儿取这个名字,也是冀望女儿将来能有勇有谋、德才兼备,如天后娘娘一般有尊贵仪彩。 女儿丹凤长成后,早早就专心修道,闭关于石室中,哺养道德,如今早已是亭亭玉立,清净如莲。更加其肤色如雪,神情如冰,秉性空灵,九天众神都敬畏她,单闻其名便肃然起敬。天帝也十分器重她。 众神便纷纷点头,对春神、花神夸赞宁默,说:“此郎确实如昆山之玉、世上瑶琚,二位教子有方了!” 青帝、锦婳便向众神施礼,说:“多谢天帝大人抬爱,也多谢众位上神对犬子的大度包容。” 而紫玉、朝曦、佩娆三个自听完丹凤事后,听他们开始说出溢美之词、感恩之语之后便偷偷溜到内屋去了。 三人在内屋一张床的帐内围成一圈坐着——像小时候那样。他们将金绿色的帐幔放下来,帐内便是他们的私密空间。 有一段时间,佩娆双手托着腮,一直看着紫玉英俊的脸,紫玉也任由她盯着看,面上反而更绽放出光彩来,朝曦则低着头,装作未看见这一现状,或者试图将这一现实当作细节忽略。 只是偶尔抬头,看见佩娆睁大了凝望紫玉的纯澈的眼睛以及紫玉时时为瞟望佩娆而转动的眼睛亦或者他们之间比先时更挨近的距离,他都会很快地将眼睛移开。 又一天,天帝做主,设宴让当时天界众年轻一辈的神仙共聚一席。紫玉早就到了,于辰时初就到了,与众人交谈应答。 但当辰时中,佩娆着朴素之衣淡妆到访时,紫玉眼中还是一亮。那一瞬,他心中忽然浮现一个想法:我所喜爱的女子、我所将要娶为妻的女子,于众人中确实是特别漂亮的,她是此处优秀且卓越的。 但他很快感到懊恼起来,像是懊恼自己,又像是懊恼佩娆。 懊恼自己的话,是他想:众人平等,我怎能有这样的想法呢?我是骄傲了吗?此处众仙家皆有卓异之处,我和佩娆当谦卑才是。 懊恼佩娆的话,是他想:佩娆何以诱得我喜爱她、关注她,以至于萌生这样的自矜之念! 故而,佩娆到来后,他反而待她比先时冷淡。 众仙家有夸紫玉俊朗潇洒、才华横溢的,有夸佩娆面如娇花、身端如松的。紫玉面对众仙家夸奖,礼貌应答,只是他鲜少看佩娆,偶然瞥一眼,也匆匆移开视线。他知道,佩娆也会对众仙家的赞美予以得体的回应。 佩娆确实也是这样应对的,只是在人群环绕中,她时时看向紫玉,希望能与紫玉有眼神的交汇,能有相视一笑的体验。她想:若能在人群中彼此相顾,那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一件事啊。 可是,直到宴席结束,宾客散去,她独自来到坐在桌边的紫玉旁边,紫玉将一只手肘搭在桌上,抬头看她,她才看见紫玉的眼睛,她看见紫玉的眼睛中滚动着汹涌炽烈的情感,宛如最炙热的岩浆一般,猛然吓了一跳。 紫玉又低下头,静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中已恢复镇定如水的温柔。 佩娆有些怜悯他,说:“紫玉哥哥,您也有些累了,我去为您炖些银耳莲子汤,来补补神吧。” 佩娆曳着素朴衣裳,转身要去御厨,紫玉在她身后以微微沙哑的声音唤她:“娆妹,留下来,陪陪我。” 佩娆心中一动,为这一声“娆妹”襟怀柔软,遂转身,挪步到他身旁,蹲在他膝盖旁,低头看他身上黼黻,满眼诚怜,问:“我能为紫玉哥哥做些什么?” 紫玉偏头,看她头上乌黑青丝,说:“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那一天,星云疏淡,珺月朗辉。 桌上的杯盘,侍者们在他们各自休息之前就收拾好了。 同伴围聚焰火旁 又一天,佩娆欢呼雀跃行在路上,迎面遇见紫玉和他的两个侍者从左前方对面走来,她听见说话声,有像紫玉的声音,就抬头看他们,正好看见紫玉的正脸,对上紫玉的视线,也看见紫玉以极快的速度将视线移开,仍旧向前走去。 她嘟起嘴,忽然有些委屈,她希望紫玉可以尊重她、多关心她。 她遇见玄尊生时的一位挚友的孙女,也是她从小时候起就认识的好朋友,名唤兢焉的,到她旁边来,给她递来一根撒了白糖、香粉、芝麻、桂花的糯米棒,她看了看,说:“请将这美味的食物给那扫地仙人吧,我看他今天辛勤工作一天了,我却安逸舒适了一天。” 兢焉活泼地笑着说:“早给过啦!这是专为你留的。” 佩娆这才笑着接过来吃了,觉得开心了许多。 她带兢焉回到盛崇宫,将自己珍藏的、宝贵制成的彩色墨水在瓶子中装好,又将瓶子和一支宝贵制成的毛笔一起放进一个好看的紫色袋子里,她将这些送给了画仙,佩娆对兢焉说:“画仙给我看过她的画,我挺喜欢、挺赞成她对绘画的热忱的,我想,这些可以帮助她作出更好的画作来。” 兢焉陪佩娆回到盛崇宫,又遇见有人扣门,她们打开门,见是一个俊逸的男子——她们认得,他是人间巡世天神中的一位,在人间开设了一家医馆,专为救治凡人的疾病困苦。 她们见他面带愁容,嘴唇敦厚,就问:“怀柔上神,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可以帮到您什么?” 名为怀柔的巡世天神给佩娆献上一副瑰丽的图画,画上画了一家人一起用餐的温馨和美的画面,怀柔上神说:“这是我所能馈赠的最珍贵的礼物了——此画出自名家之手,是价值连城之作。我来,是因素来听说你在九天是宽容良善的。” 佩娆忙将他请进屋内,给他看坐看茶,茶是上好的茶,且将画仍旧还给他。又问他:“您这是遇见什么事了?直说就好。” 怀柔上神叹了口气,说:“我在人间开设的医馆,地处偏僻,人都竞逐繁华都邑去了,三年五载下来,那地荒凉,唯见老弱卧于荆榛草莽之间,我欲救助当地老弱,虽能救其心,却也知:其心唯有心药能医。” 佩娆闻言亦叹,道:“人间焉能有如此之事?” 怀柔上神说:“老弱之命也是命啊!老弱之情也弥足珍贵啊!我见明月犹会思乡,他们见旧物亦会思亲啊。我想:世间老者能安享晚年,子女儿孙承欢膝下,才是天伦之乐。” “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安度晚年,对老者来说尤为重要。这也是人之常情。”兢焉说。 “的确,”佩娆说,“人们重情为好。” 她们给怀柔上神喝了些冰泉露溉的茶,怀柔上神道谢了。 佩娆复对兢焉道:“走,兢焉,我们去帮助他们去。” “如何帮助?”兢焉睁大眼睛,疑惑道。 “去了自有办法。”佩娆说。 她们便偕同怀柔上神一起到了怀柔上神所据守之地。 佩娆便在空中开始大施法术,在荆榛草莽之间开辟四通八达的道路,又在原先怀柔上神及老弱们所在的土壤上兴建城邑。 朝曦回盛崇宫没有看见佩娆,也找到这里来了,他拉住佩娆施法的一只手的手腕,说:“你在宫中好好待着,有乐事起来笑笑,觉乏了,躺下休息就是。这样的事,你说与我和紫玉,我和他来想办法就好。” 听到紫玉的名字,佩娆心中又是一动,却是缄口沉默。 很快,紫玉也乘云过来了,他乘的是一片淡紫色与淡绯色交织的云朵。 这时,朝曦也注意到怀柔上神,因对怀柔上神说:“愿怀柔上神万安,也请怀柔上神放心,于我们而言,顾念民心祈愿本是应当的。我们也相信,此地民愿会有佳偿。” 佩娆一见到紫玉就偏转过头,紫玉却深情看了她一眼,直直朝她走来,站在她旁边,对怀柔上神说:“我们同为仙家,本当互助,也请怀柔上神信任我们。” 他说时还向怀柔上神抱拳作揖。 这样,怀柔上神回到自己的医馆,因当地境中兴起的大路与城邑就安下心来经营自己的医馆,探寻更多、更精深的济世良方。他信任着天界的神仙们,也相信当地会越来越好,就心中安稳,脚下踏实。 回盛崇宫的途中,朝曦和侍从们在前,紫玉和佩娆在后,紫玉向佩娆说:“好吧,算我求你了,你与我说句话吧,同我和好吧。” 佩娆拗了一会儿,还是顺台阶下了,说:“那天在路上遇见你,你将眼睛移开,我却仍为能在路上遇见你而高兴,我认为这是一种缘分,是一种恩赐,我珍惜每一次看见你、和你在一起、听你说话的机会。就像现在,我就珍惜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机会,离你这么近。” 紫玉笑了,说:“我在路上看见你也很高兴。” “那你为什么?”佩娆问,两只小脸鼓鼓的,像两个小馒头。 紫玉看她这样,笑意更深,说:“我……” “我什么?”佩娆更直视他的眼睛,问道。 “我当时有些害羞。”紫玉说。 “好个你,”佩娆整理了一下紫玉胸口的衣服,说,“我还挂心着你,直到现在,我多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坦然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情感。” 那时候,天帝和抚养佩娆的那位天妃也曾商议过给紫玉和佩娆完婚的事宜,但因为佩娆的兄长朝曦仍是独身,所以都希望按次序来,待朝曦婚配之后,再给紫玉和佩娆完婚。 紫、佩二人也知悉此事。都默默耐心等候。 佩娆有时也会给度湘若写信,信的开头便是“湘若姑姑”,若说玉鸣唤湘若为“姑姑”是敬称,佩娆如此称呼则是按辈分也合当如此的本分。 湘若自从与太九玄内曾经深受玄尊信任的一位侍臣成亲后,就同那位侍臣搬到凡界一座深山中居住了,如今也已怀孕生子。 湘若有时也会回到太九玄看望看望,上下打点一番,有时会带着夫君,有时会带着孩子,有时一家人一起,也有时独自前往。 就跟朝曦每月都会择定日期去太九玄中进行管理、佩娆时不时带人去太九玄中玩一样,大家都情愿将爱奉献给太九玄,投注给这个曾经发生过与他们的生命相关的故事的地方。 勾肩搭背拾柴高 “这事我知道,当时在百岁蒂合那边很是轰烈。”佩娆说,“画仙的父亲自她小时候起就想将她嫁给一位上神,光耀门楣。为此,画仙甘愿将仙家的诸多好处与荣誉、繁华留在父家,只身涉凡。” “刚好,去西海会经过百岁蒂合,我们驻足百岁蒂合观望观望,那本是画仙父家所在的地方,对这些往事保留着更多的细节。”紫玉说。 “正有此意。”佩娆笑着说。 画仙闺名谨凡,在家中排行第二想,其上有一个姐姐名为谨庸,其下有四个妹妹,按排行分别为:谨常、谨德、谨微、谨俗。 画仙在凡间嫁给卫棋时,其父家仍为她置办了嫁妆,她的嫁妆中有一枚细银花冠,两根银丝缠绕成弧形,大红色的绢花嵌饰在上面,绢花间还用有弹性的柔韧的银丝擎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珍珠,宛如步摇般在佩戴者移动时会轻轻颤动。 他们到得百岁蒂合境内,有一女子,身穿蓝衣,衣上有金色花纹,看见佩娆,就亲切地笑着说:“你回来啦。” 和蓝衣女子同行的,一身穿绿衣,衣上有银色花纹的女子来喊蓝衣女子一起回去,蓝衣女子则说:“我待会儿再回去,你可以先回去。” 身着银纹绿衣的姑娘便回去了,身着金纹蓝衣的姑娘便陪佩娆及紫玉在百岁蒂合中走动。有一时,有一个男人喊住了蓝衣姑娘的名字,蓝衣姑娘回头到男人旁边,大声说:“我在百岁蒂合行走呢,佩娆也在百岁蒂合行走,我和她在一起。” 听到这地方的姑娘同另一个人说起自己的名字,佩娆心中一阵惊喜感动。 她又听得那男人说:“佩娆也在百岁蒂合中行走啊。” 佩娆就知道,这地方人已听闻传扬了她的名字,心中一阵暖热,又一阵紧张,因为她本希图低调做人的。 紫玉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低头笑着问道:“我的好佩娆妹妹,你在这地方做过什么?看起来他们都识得你,且都喜爱你。” 佩娆低头,娇羞笑道:“往后再说与你听。” “好,那我可洗耳恭听了。”紫玉凝视着佩娆如凝脂般的面庞,说。 很快,他们走到一个胭脂铺前,停下来,胭脂铺的老板娘看见佩娆,就对佩娆说:“佩娆姑娘啊,我们这地方的人都爱你,你看,那边有一队小姑娘排着队来给你送花呢。” 胭脂铺旁边,梅子铺的老板娘对佩娆说:“我们这地的人,都感谢佩娆姑娘一直以来对我们的陪伴与守护。” 佩娆爽朗夸道:“您二位可真会说话!” 小姑娘们捧着花来了,有人捧着玫瑰,有人捧着翠菊,有人捧着金灿灿的黄色美人蕉。为首的那个姑娘将玫瑰花献上,感谢佩娆,道:“谢谢姑娘姐姐您前几天专门从天宫过来为我们煮面条吃,只因我们在写给您的感谢信中提到您曾经为我们煮过的面条特别好吃……” 佩娆蹲下来,望着他们,温柔地笑着说:“这是我能做的。” 小姑娘们感动地望着她,佩娆补充道:“但我能做的,总希望能做好,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我还指望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我来为你们预备嫁妆,送你们出嫁呢!” 因百岁蒂合地人与佩娆之间的感情,紫玉和佩娆当天夜里就留宿在当地。 佩娆在房中休息时,有两个女孩在她住所旁边说话大声了些,就有男孩女孩去与那两个女孩说笑,将她们带到更远的地方,给佩娆留下安宁。 晚上,紫玉派遣自己的分身到佩娆房里守护她,分身隐形,人看不见,但佩娆看见蜡烛燃起的烟带紫色,就知道他来了,夜间睡得格外香甜。 第一夜,她看见的是紫烟,第二夜,她看见床边荷花缸中有白烟冉冉升起,就知道他来了。 她知道,她在守护着自己,就心中甜蜜,满怀感恩。 梦中,她依稀想起,更年幼些时候,她走在前面,上一座拱桥的时候,踩到榆树的翅果,身子往后仰去,而紫玉很快扶住了她。当时她靠在紫玉怀里,甚至感到这一生都有了依靠。 房屋的主人为她拿来洗脸、洗脚的热水,这是在她睡觉前就为她备好的。也为她用大红色的水壶装了热水,在她进屋前就放在她床上被子下方,让她夜间可以焐暖。 房屋的主人正是画仙谨凡的姐姐,琴仙谨庸。 谨庸做这些事是在佩娆归来休息前就做好的,在第二天早晨,谨庸又一定坚持要将佩娆头天换下来的袜子带去清洗、烘干。 谨庸更亲自下厨煎饺子给佩娆吃。琴仙家中养了鸡,鸡吃土中的虫子长大,被称为土鸡,土鸡的鸡蛋更为营养,谨庸也取了来,给佩娆做糖汆蛋,一次就放六个蛋。 第二天,有个女孩来找佩娆,拿着两件裙子问佩娆:“姑娘姐姐,您看这一件淡紫,一件湖色的裙子,您看哪件适合我?” 佩娆看着她手中一件淡紫、一件湖色的两件裙子,就诚实地按自己所知道的说:“淡紫色能提亮肤色,让人显得更白,湖色可以修饰面部细节,你可以使用紫色。” 女孩得到了指引,就欢喜向佩娆道谢,回返了。 紫玉和佩娆在百岁蒂合居住的时候,又逢谨凡最小的妹妹谨俗买了箜篌在家里,佩娆就向谨俗的女儿定己说:“你快劝劝你母亲,你母亲买了个箜篌在家里,你母亲原是雨神,掌管在世间大地布散霖泽的,我怕你母亲因这事将自己的职业弄掉了。我怕你母亲以后可怜。” 定己送给佩娆一个银项链,项链上有带角的牛形状的银色吊坠,牛身上有“定心”二字。听佩娆说“怕”,定己又倒了一杯热水给佩娆。佩娆喝了,又说:“你还是别说吧,你也讲不到她,你还是装作不晓得吧。” 定己说:“听起来您感到有些轻蔑,因为您希望对我母亲买箜篌的行为能够理解和接纳,是吗?” 佩娆又说:“谢谢你的夸奖。我讲不来多话。” 佳节互酬庆贺辞 谨凡第三个妹妹谨微有个儿子,名唤清安,佩娆记得他小时候有每天吃一个苹果的习惯,后来有次清安回来时,佩娆见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吃苹果,就亲自将苹果洗好了,递到清安跟前,给他吃。 这次清安回来,佩娆就劝他:“现在天热了,你要多吃苹果啊。” 谨凡第二个妹妹谨德的双胞胎女儿自由、自在和谨德的儿子、双胞胎姐妹的弟弟保守回来时,佩娆对自由、自在说:“你们不用为我买什么东西,不用为我花钱。” 佩娆对保守说:“你晚上吃些什么菜呀?你晚上要把被子盖好了噢。我没读过书,你莫嫌我啰嗦啊。” 谨凡第一个妹妹谨常回来时,带回来了自己的儿子复原,佩娆对复原说:“你去看看紫玉那个古铜色的匣子里的信件,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信息。” 忽然,有两个人乘着云到画仙父亲家门口,其中一个女子喊佩娆:“佩娆!” 声音好是热情。 佩娆对她说:“你上次到我住处去,若是让我烧些饭菜给你吃就好了,我希望你长得白白胖胖的,更加健康。” 紫玉和佩娆商议:“我们要看到画仙和卫棋的传奇故事,就回到那个时空亲自观看吧。在我们所真正经历那个时空的时候,我们经历着我们的故事,于他们的故事却是需要专门前往经历一番才能知道确切。” 紫玉和佩娆就合力打开一条通往那个时空的通道,为保证到达那里时佩娆仍在自己身边,紫玉在经过佩娆同意后搂住了佩娆的肩膀。 他们到得那个时空,然而紫玉和佩娆还是失散了。有一个和紫玉长得相似的男子出现在佩娆旁边,在佩娆行路寻找紫玉时与她同行,在佩娆有时劳累要坐在路旁靠墙的位置时搀扶她。 期间,男子离开过一阵子,佩娆继续前行,很快,男子又重新归来。 男子对佩娆说:“以前与你有距离,多沉默,如今发现,你还挺对我胃口的。” 佩娆开心地笑了。 又走出一段路,佩娆遇见了临希瑶,佩娆知道那个时空的临希瑶刚遭遇情伤才三年,口中说:“我认识朗俊比认识圆和更早,我至今仍和朗俊常有往来。” 佩娆见她这副样子,就心生怜悯,对她说:“若来提尊城,可以联系我,我随时愿意带你到处玩。” 又走出一段路,佩娆遇见了涟心碧,涟心碧是上琰那时代战皇台的一位女武神,是诞生于天帝天后开创六界和平之后的一位天神,因而算作近古之神。 涟心碧见了佩娆,问她:“你可有什么心事么?我见你颈下锁骨突出,衣下肋骨若隐若现,我可有幸听你告知呢?” 佩娆张口,又合上,咽了口口水,说:“我记得,我曾经在您的寿诞宴席上,听您唱过一首清脆悦耳的歌声,我随后在您面前和了一首相同的歌,当时有我们共同认识,且我觉得亲近的人听见了,且知道我和歌这事的起源。我就听您在众人面前夸赞:‘我甚喜欢佩娆出现在我寿诞上,我甚喜欢佩娆和歌予我听。’我当时真的很开心,我认为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一件事,却能让您如此高兴,我当然也会很有成就感、很有满足感。” 佩娆又转过头,问身旁的男子:“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你了。” 男子搀扶着她,说:“你当然随时可以来问我啊。” 佩娆就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们道别了涟心碧,继续向前行去,时近日暮,佩娆坐在驿站自己房间内,男子站在门口望着她,对她说:“早些休息。” 当时有桩事,在驿站居住的时候,有天早晨,佩娆早起,男子在晾晒床单、被单的院子里见了她,夸她:“你今天可真靓丽,特别是头上那朵大红牡丹。” 佩娆依礼节笑着回道:“谢谢。” 男子望着她头上大红牡丹旁插在发髻上于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钗,认真地说:“你还很有礼貌。” 佩娆的心慌了一下,很快想到了紫玉,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我要忠于紫玉。” 心慌过后,她也认真起来,正对男子,她本想说:“你也很有礼貌。”但出口却为:“哈哈哈你更有礼貌。” 她很快又改口:“你也很有礼貌。”为和男子保持一致。男子就知道她有意迎合自己,让自己开心。 男子本来在当地做了一件美事,在那个院子外面的河流旁的树上挂了一首自己写的诗。他知道佩娆到河边行走时会看到那首诗。 他出了院子,就到河边将那首诗取下来了,他知道佩娆看见那首诗的话,大概率会为迎合自己、让自己开心而夸赞自己。他喜欢佩娆是因真正地理解、欣赏诗本身的内容而发出夸奖。 为保护佩娆的情感,他将诗取回收起来了。 其实,佩娆已经去过那条河边两三次,见到了那首诗两三次,在见到那首诗第一次的时候,她就想夸奖男子了,但她想到了紫玉,她想为紫玉持守自己,清净自身,就沉默着。 晚上,她躺在床上,心中想:“紫玉啊,我渴望你到我身边来,与我说说话,温柔和善待我,我的心就容易永远归你。紫玉啊,我们上次见面时,你离我那么近,你可还记得么?你可还在爱我?” 当她在心中问出那一句“你可还在爱我”时,一片带着紫烟的羽毛悠然飘到她身边,她伸手,意外顺利地拈住了,她留意到那羽毛,就在上面发现了紫玉的气息,心中激动欢喜。 她因这羽毛,自然地知道紫玉心中惦念着自己。 她安心了许多。 第二天,她因着羽毛的讯息很是振奋,做什么事也有劲头了。 她在地里摘了两只落苏,一只绿色的,一只紫色的,她将那绿色的做了肉酱烧落苏自己吃了。拿着那紫色的落苏,佩娆想到了这城中曾经带她到瞻新楼中领略高处风光的一位老者。 佩娆想将那只紫色的落苏送给老者,就传信给老者,说要给老者送落苏过去。 老者说:“我亲自去取。” 轻松和顺步流年 那天,佩娆在路上走着,看到了希瑶,希瑶沉默着站在一棵枫树跟前,这时节,虽然阳光浩大,许多树都青绿繁盛,这棵枫树却开始泛红了。 希瑶用手去碰面前枫树的叶子,发觉佩娆穿着红色衣裳、腰带、衣领、袖口、蔽膝上织着黄色花纹——靠近自己,就对佩娆说:“姨母,我想成亲,我想稳定下来,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我愿意为他生孩子。” 佩娆伸手抱住她,用手抚摸她那有些大的脑袋,温柔地对她说:“你永远是姨母的宝贝,姨母永远爱你。” 佩娆将身上的财物布散给长供城——原来卫棋和谨凡故事发生之地在长供城,紫玉和佩娆所到的也是这里——中有需要人的时候,有一个年过古稀的男子对她说:“我想念我的母亲了。” 佩娆心中一阵动容,蹲下来,拍拍这泫然欲泣的男子的后背,对他说:“我在多送你一双袜子吧。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常来找我。”说着,她将带来的一双上好的袜子送给了男子。 男子露出微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今早是枕着周围人的欢声笑语醒来的,感受很好。” 佩娆也微笑,说:“恭喜。” 佩娆起身时,眼角余光瞥得身后有熟悉的身影,但她没认出来,继续往前往住处走去。 走出一段路,她回头,恰遇那男子看她一眼,她看见那男子心中狂喜,情绪如烟花与满城牡丹偕放,她几乎是扑到那男子跟前,拉住那男子紫色的袍袖,喊道:“紫玉哥哥。” 紫玉笑着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表示欢愉的“嗯”声。 佩娆又娇羞,红了脸问:“你跟了我一路?” 紫玉抬头看看那道路上方青松织绣赤金的青黛色针叶,又看看她脚旁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地面,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像在回答“你吃过晚饭了么”这样寻常的问题一般。 佩娆对紫玉说:“我们喊约姬一声,约她和这长供城中我们认识的多人聚一聚。” 他们就这样行了。 约姬和她的姐姐纷纺都是长供城附近散花壁的歌姬。 佩娆曾遇约姬到长供城自己的面前跪下来,掩面而泣,哭着说:“我想留住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求你帮我。” 佩娆忙扶她起来,说:“我相信:今天你眼中所流的泪,会化成明天你生命中一道绚丽的彩虹。” 佩娆买来上好的乌龙茶冲泡给约姬喝。同时在里面放了些桔皮、冰糖。 佩娆花银子请一个英俊的少年到散花壁去请约姬,约姬开门见了少年,看了少年递过来的请柬,仍旧将请柬递还给少年,转身仍旧进门去,且将门关上了。 佩娆得知此事,心中怜悯约姬。所幸,约姬的姐姐纷纺在相聚前一天就来拜访佩娆了,佩娆对她分外的好,心中希望通过这样来弥补约姬。 佩娆取出自己煮的卤蛋,让纷纺随意吃,在纷纺吃过晚餐要回去时,她从其中取了两个给纷纺,说:“这两个请你带回去给约姬吃。” 在正式相聚的时候,佩娆于席上两次夹了席上最招牌、最美味的煎炸鸡翅中给纷纺吃。她将鸡翅中夹到纷纺碗里。 席上,白虬君说:“明日我来开宴,大家愿往哪家食肆用餐,尽可以推荐。”佩娆说:“我爱吃长供城中‘亲友荐’家的烤猪蹄。” 那家食肆的名称就叫“亲友荐”。 第二天,白虬君果然将宴席开在了“亲友荐”,众人欢然点了佩娆爱吃的烤猪蹄。 临希瑶回北海住一段时间,到长夏的时候,佩娆就开始问她几时回来,蜩月的时候,佩娆更多问了三次,又叮嘱她:“你在北海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天,佩娆终于见到了画仙,画仙一头乌黑青丝披散及腰,下着黑裙,上穿黑衣,脚踏黑色高靴,耳戴银色蝴蝶珥坠。 谨凡身上还有些仙氛萦留。 佩娆见她,问:“我见你嘴唇乌紫,可是胃不好么?” 谨凡说:“我昨天和今天都吃了柰子。” 佩娆说:“你昨晚几时睡的?你眼周都发黑了。” 谨凡说:“是过了午夜才睡的。真的太感谢你了!如今像你这样一门心思单纯奉献的人不多了。” 佩娆又写了一篇《引世文》,引导世人在世上取得成就,收获荣誉,她的文章一经传世,就在人群中飞快传扬开来,许多人感谢她,许多人夸赞她这文章写得中肯。 谨凡亦向众人慷慨夸道:“我唯见这文章中一句‘希望’,便知佩娆作此文章是用心作的。” 又一日,佩娆在街市的繁花翠柳间遇见了约姬,约姬穿着粉色上衣,淡蓝色裙子,以脸贴近道旁金橙色的萱草花。 “你咋不和我们相聚呢。”甫一看见阳光下亭轩旁的佩娆,约姬便笑着同她打招呼,佩娆乃作如是问。 约姬说:“你们竟容许白虬君在你们中间吗?他做了什么,我可以详细告诉你们。” 佩娆对她心生同情,对她说:“这样,你心中有什么诉求,你可以准备准备,明天我请你、白虬君还有长供城元老一起吃顿饭,我们当面把话说开,地方你来挑,时间也由你来挑。你若挑好了之后,告知我一声就行,我们便一起去往那里。” 到得相聚那天,白虬君和约姬先到,约姬给佩娆一个西瓜,白虬君给佩娆及到来的每个人一瓶杨梅浆。 白虬君和约姬行在前面,二人都穿着白色衣裳,白虬君高些,看起来很是和睦亲密。 佩娆乃小声笑着对身旁的长供城元老说:“你看他们多像一对,此时若将他们这并肩同行的画面记下来就好了。” 到得食肆中,白虬君和约姬二人却又冷了脸。 佩娆单独对约姬说:“你们二人是何种情况?” 约姬赌气般说:“我坦然面对我的感情,也宁愿勇敢承认:我很喜欢白虬君。” “那你可以早点告诉我。”佩娆说。 “早点告诉你做什么?”约姬疑惑地问。 “我可以帮你追他。”佩娆说。 寄言必答恩礼裕 白虬君是玄尊和玉鸣成亲后所收的徒弟,后来在人间建起白虬镇,就在长供城旁边,与散花壁相邻。 当时与白虬君一起师从玄尊的还有夔,后面人间繁华帝都游夔就是他所兴建的,也一直由他在守护。 佩娆敬爱紫玉,将自己睡了有一段时间的天蓝色的床单赠给了紫玉,紫玉也收下了。后面,佩娆午时穿过芭蕉去寻紫玉,便见紫玉盖着那床单躺在床上休息。 紫玉即使到了这个时空,也依然励精图治,想着建设一个繁荣、和谐、文明、公义的时代,因而常伏案学习治理之术,又亲自了解这个时代、这片地域的风土人情。佩娆常去看他。 有一天,佩娆到得一个多人聚集,话语纷纭的场所,第二天,佩娆也去了,第三天,紫玉与她同去,与她一起听众人说话。 佩娆有时说话,佩娆说:“我们当存心公义。” 佩娆说:“我们当以良善之心对待每个生命。” 佩娆一开口说话,紫玉就笑。 紫玉想将佩娆带到安全清净的境地,就用宽大的黑色披风笼住佩娆,将她罩在自己怀里,带她离开了多人聚集之所,到了和平宁静、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之处。 佩娆在他怀里只看见一片黑暗,却感到分外安全。她依恋这安全,在到得只有紫玉和她二人的安全境地,也仍然长久跟随在紫玉身旁。 又一天,夏季傍晚风息清凉,带来格外的惬意,佩娆对约姬说:“我了解你心中有愧疚,你也希望帮到我对不对?” 约姬只是哭,说:“我待人友善,只是希望他人能同样以友善待我。” 佩娆说:“我小时候遇见一个男孩子,见我就骂我,有时还动手打我,待我们都长大了些,我问他:‘你那时那样待我,是不是讨厌我?’他说他那样做是因为喜欢我,想引起我的注意。” 约姬望向佩娆,郑重道:“也谢谢你,一直以来肯包容我,虽然我有时候爱表达自己,但我能感受到你的善意包容。” 佩娆忽然感到一切都值得,又恢复了许多力量。 “佩娆,要当心,尽快将看向潭面的目光收回,看向你周围这个五彩斑斓的真实世界。”有天,佩娆的一个朋友这样提醒她。 佩娆如梦初醒般从潭面上移开目光,看到周围有棵树有着青绿色叶子,叶荫下的地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米粒般大小的花朵。她就从潭旁起身,往树木繁盛处走去,看见道旁有一些粉花绣线菊。 当天,佩娆收到北海神君和他的妻子——也就是佩娆的姨姐轻霞的来信,说他们唯一的女儿希瑶前几天同一个出去,至今仍在外面,传灵讯过去也不肯告知在哪里。 佩娆也关心希瑶,立刻地也发了几条灵讯过去,问希瑶在哪里,同谁在一起,做什么,又几时归来。 佩娆又问北海神君和轻霞姨姐,希瑶所跟他走的那个男子是谁。 北海神君和轻霞告诉了她,又提醒她:“你独自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噢。” 佩娆同紫玉说:“我有事要去北海那边一趟。” 紫玉拉住她大红色、袖口绣着明黄色花纹的衣袖,挽留道:“啊,别走。” 佩娆说:“那我们去帮卫棋和谨凡养孩子去。” 紫玉说:“什么时候?” 佩娆说:“明天开始。明天他们作为两个凡人就要外出赚钱养家了。他们要将孩子——是个女孩,留给卫棋的父母照顾,我们可以去帮助那对年长的夫妻。” “好,我乐意去,”紫玉答应,“那我需要带什么过去么?” “带张竹床过去吧。”佩娆说,“这样两位老人家可以在夏天傍晚的时候在庭院中纳凉。” 紫玉欣然同意了。 傍晚,邻居家的女孩来问佩娆问题,佩娆按自己所知的回答了,女孩高兴地抱住佩娆的胳膊,说:“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佩娆为此很高兴了一阵子。 入夜,龙爪槐剪影清美,金色菊花、黄色百合花和橙红色萱草花开在屋外一排龙爪槐下的土地上,月亮点灯亮在高楼旁边。 佩娆到得紫玉房中,坐在紫玉房中桌子旁紫玉的对面。 佩娆对紫玉说:“我想对你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你救了我,当时我在众人当中,听他们说这说那,我真的很想脱身——事实上,我想形成自己独立的思想已经有一阵子了,是你的出现,让我有勇气回归自己、拥抱自己,自信站立。” “我看出你本来就很优秀。”紫玉认真地说,“我听你说‘生命是宝贵的’就很高兴,我听你朗读文章就更是高兴,因为我认为你读得好。” 佩娆对紫玉说:“我还很喜欢你,看见了就心里眼里只有你,独自一人时就一直想念你的那种喜欢。” “我也会一直想念你,”紫玉说,“一个有趣的奇女子。” 到得卫棋父母家,佩娆叮嘱即将去邻城谋生的卫棋、谨凡夫妇二人:“你们兀时也要弄些肉吃吃哦。” 佩娆又将自己亲手做的一双布拖鞋送给谨凡,说:“你可以在洗完脚之后踏着这双鞋,希望你穿着这双鞋能感到舒适温暖。” 佩娆又叮嘱他们:“冬天的时候,你们记得要泡脚,晚上睡觉前泡个脚。记得那句古话:‘有钱人家喝药,没钱人家泡脚。’” 当天,佩娆写信给度湘若,说:“今天长供城这里热。”她还有一句话想劝告度湘若,便也在纸上写下了。 卫棋、谨凡启程之后,孩子因为思恋父母,就号啕大哭。佩娆就抱过孩子在怀中细心娇哄,紫玉在旁边朝孩子扮各种各样有趣的脸儿,逗孩子开心,他们一起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孩子也就慢慢安晏了,在佩娆怀中有时还会露出香甜可爱的笑脸。 刚好,希瑶回来了,佩娆去见她,带了一袋荔枝。 “都是因为我,他才会离开,要是我表现更好一些,他也就会留下了,我们现在也就会更快乐了。”希瑶说,她还是会留眼泪,坐在一根柱子旁边的台阶上,头靠着柱子,两只手臂抱着柱子,保持着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仿佛这根柱子是她身体和精神的支撑。 佩娆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开口说:“他离开,是他要离开,跟你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