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年,她有千亿物资养胖全家》 第一章 假道长真吃肉 “惠娘,你让开。” “把绾绾给我,你忘了刚才那两个道长说的?若不把绾绾这个灾星给他们,咱们一家都到不了郴州啊!何况道长还说了,会给咱们一袋米,有了这袋米,咱们全家人就能吃顿饱的了。” “你知道的,粮袋已经要见底了,就算不把绾绾给他们,就地埋了也是便宜了那些野地里的豺豹,想想你跟阿尧还有小玥儿。” “你不想带着孩子们去郴州找东春了吗!” 姜绾迷迷糊糊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说着话,她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但连在一起却听不太明白。 她怎么了? 要拿她换什么? 她是雇佣军军医,在跟随队伍执行任务途中收到撤离的通知,刚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就连人带屋一并被炸了,她竟然没死吗,这是到了哪里。 身体的感官渐渐恢复,姜绾打了个寒战,怎么这么冷。 她努力睁开眼,朦胧间天地一片苍茫的白,还在细细簌簌的飘着雪花。 雪? 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也看清了自己身上褴褛的衣衫,以及冻伤的皮肤。 刚入夜的雪地里,还有两个人张开双臂挡在她的面前。 一个妇人,一个少年。 跟她一样的破烂衣裳,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冻伤。 “不!爹,我求求您了,放过绾绾,他们哪里是什么道长!那是要吃她的肉啊!绾绾从前最是孝顺,您怎么忍心看她被人吃了……” 妇人拼命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断哀求,哭得肩膀都在颤抖,她旁边的少年则一言不发,只倔强地挡在她的身前。 姜绾忍不住收回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我……”她感觉喉咙里好似有一把刀在剌,很疼。 “绾……绾绾?” 妇人惊喜的回头,少年仍旧一动不动地张臂护在前方。 “绾绾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总算是醒了……” 妇人胸前还用布带子绑着个小女娃,好似睡着了,头埋在妇人胸前不怎么动。 随着妇人的哭声,姜绾的脑子里不停的涌进陌生的记忆。 她如今身处之地,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大周朝,与她同名的原身家乡接连遭遇了旱灾与蝗灾,姜家不得不举家跟着逃荒的人在这大雪天里往南边去。 妇人是原身的娘亲徐惠娘,胸前挂着的是一岁半的小妹姜玥,而少年则是弟弟姜尧,至于对面的老头…… 是原身的爷爷姜梅山。 原身的父亲姜东春说是在南边的郴州做官,官职虽很小,但如今是一家人最后的希望,只要到了郴州,到了原身父亲身边,就能重新有了落脚之地。 有粮食、有屋舍、有银子。 但路程还没过半,原身就因替爷爷抓住被惊扰的正在冬眠的竹叶青蛇,反被咬了一口,刚刚中毒身亡了。 随后她便来到了这里。 姜绾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对面,方才那里有人说要拿她换粮? 她半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当中的老者。 就是他吗,原身替他挡了毒蛇的尖牙,他现在要拿她的尸身去跟什么劳什子假道长换粮食? 突然一个汉子从老者身后窜出来,越过少年的头顶,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就往外扯。 “大嫂,说什么傻话,我看她这是回光返照吧。你再拦着,可不怪我们把小尧还有玥儿一块儿拿去换了,还能多得几袋米。” 妇人打了一个激灵,疯扑上去就掰那人的手,少年也反应过来,起身用力踢打汉子。 “你放开我大姐!” 第二章 发疯很有用 汉子一脚把他们踹倒在雪地里,把姜绾提起来,像拎起一块破布。 狰狞着道:“绾绾,你别怪三叔心狠,反正你也活不成了,你也不希望我们都饿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吧!” “你放心,你跟了道长去,等到了郴州,全家都会感谢你的,我跟虎子日日给你上香。” “三叔?” 姜绾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配。” 汉子没察觉她的异常,扭头朝身后招呼。 “爹,快动手吧,道长可是说了,过了戌时初他们可就不管了,再说了能给咱们换一袋米呢!” “爹,大家都饿着哩,虎子他娘说再吃不上一顿带米的,虎子他……” 姜绾的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脖颈,把他后边的话悉数都扼在了喉咙里。 下一秒,她迅速收紧五指,脚瞪汉子的肚腹,一个利落翻身挣脱束缚翻到了他的背后,胳膊肘锁住他的喉咙,一拳挥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你很饿吗,拳头吃不吃?” 男人被她一拳打到口吐酸水,跌倒在雪地里挣扎着起不来。 “姜绾,你疯了吗!那是你三叔!” 老头想上来扶,又紧盯着她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似是怕她又发疯动手,他满眼惊恐,似是万没想到她还能醒转过来还撂倒了人。 姜绾轻轻落地,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 疯了? 冷、饿、虚弱。 但唯独没有疯,疯的是他们。 刚才她若不能快速逼出身体的极限,压制住眼前这个眼里都是狠厉和贪婪的男人和那个沉默的老人,陷入被动境地的就是她自己。 能把救了自己命的孙女拿去跟假道长换粮食的人,跟她说叫她不要发疯? 她不揍他她才疯了。 可惜原身这副身体实在是虚弱了些,给这个自称三叔的人脑袋那一拳,已将近她逼迫这副身体爆发的极限。 此刻手脚都有些发软,但姜绾仍旧拼力维持着不叫自己倒下,她不能此刻在他们面前露了短,必须坚持到完全把人制服。 “阿姐!” 少年从雪地里挣扎爬起,朝她的方向冲过来,妇人也紧随其后,她扫了他们一眼没管,重新蓄好了一些力气,就上前钩住伏在地上呕吐的姜老三的脖子。 压着嗓子不咸不淡的冷笑一声。 “你刚才说,想拿我去换什么?” “米?” 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把那两个劳什子道长的事撇开,单拎了换米这一事出来,直接打破了男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收紧了胳膊肘,勒得他眼睛翻白,但方才那样的一拳头,暂时是挥不出了。 “咳咳咳、我、我、你、你松手。” “我不、不换了,不、不换了!” 男人被勒得喘不过气,双手不停地挥舞着,两次濒临死亡,让他终于不敢再提“道长”和“米”三个字。 “绾绾!还不放开,你要勒死他吗,他可是你三叔!”最开始说话的老人,如今是她这个身份的阿爷,拄着手里的树枝,气急败坏地指着她。 真是好笑,要拿她去换米的不就是这个所谓的三叔?他要她尸骨无存,她只是勒这么一下就急了? 姜老头似是才想起方才道长说姜绾是灾星要讨走她的事,脸沉了沉。 “绾绾,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跟你三叔动手,刚才的事,也是全家一起做的决定,谁也不知你能挺过来,凭心而论,那是对全家都有益的决定。” “谁让道长说你是灾星?他们也是一番好意,要超度了你替咱们老姜家祈福,你别听你娘胡说。” “对,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怨我啊!” 姜绾笑了,“对全家都有益的决定?祈福?” 低头对手中的男人冷声道:“你看起来更值得超度,这种对全家都好的大好事,功德无量延福子孙。” “我让给你。” 第三章 姜家父子有猫腻 姜老三简直要被姜绾这一笑吓疯了,这丫头方才难道就想勒死他,把他拿去给那俩道士? 这莫不是疯了么,那俩道士根本就是下河村的人假扮的! “爹——!” 他紧张地朝姜老头大喊起来,唯恐姜绾下一秒就开始动真格的。 姜老头也急了,上来拉姜绾的手。 “绾绾,快松手,既然人没事了,就都回去,出来这么久了,你忍心看着你娘跟阿尧挨饿吗。” 姜绾看了一眼背着孩子的妇人和瘦削的少年,她的目的开始只是让这疯狂的父子俩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 如今看着眼前的母子三人,她若有所思。 她接管的原身余下的人生,成了她自己的新生,理应对她的母亲弟妹负责,吃食在这样的逃荒路上实在是太过重要,这妇人和少年还有襁褓中的孩子的确不能再饿。 最重要的一点,姜老头和这个三叔根本不可信,既然要去郴州投奔原身父亲姜东春,却在半路途中要把姜东春的女儿拿去换粮食吃,这简直太奇怪了。 她极度怀疑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这母子三人一同到达郴州,否则剩下的人一旦把这件事告知姜东春,他们的下场必不会好过,到了郴州又有何用。 除非…… 她瞬间警觉,这一路不能再跟着姜家走。 她要带着徐惠娘母子三人离开。 刚刚醒来时,她曾听到姜老头提过粮袋就要见底,既然没见底,就该有他们一家的份,她要把这份粮食拿到手。 “放手可以,剩下的口粮分四份,我拿一份。” 姜家三兄弟两姐妹,姜老头大儿子姜东春和四儿子以及两个女儿都在郴州,大房只留下了妻女儿子,另算上姜老头和姜婆子,还有姜老三,总共四家人逃荒。 她要其中一份很公正,并不算为难他们。 姜老头却脸色一沉,没有立即答应。 “绾绾,你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一家的口粮一路都是你奶在管着,你要这单独一份想要做什么。”姜老头沉下脸看着姜绾,这丫头莫不是因为方才的事,对他们有了怨意? 还是她中毒昏迷的时候,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我想做什么跟你们就没关系了,你只需要回答,给还是不给。” 姜绾面无表情,非但没有松开姜老三的脖子,还收紧了些,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她的力气马上就要用尽。 “你该知道,这大雪天若是不跟着大家走,你们是活不了几日的。” “绾绾你不要太任性了。” 姜老头看向大儿媳,“惠娘,你该劝劝绾绾,过去的事不应当跟家人计较,没有我们,你们怎么到得了郴州。” 不等徐惠娘开口,姜绾先朝他们母子道:“阿尧,带娘跟小玥到我身后来。” 她一眼看出徐惠娘是个软弱的,在此情景下容易被姜老头拿捏,反而少年有一股子倔劲,招呼他可能更有用。 果然她猜得没错,少年一言不发,半搀半拉着徐惠娘快速地走到她身后,眼睛依旧死盯着对面的姜老头不放。 而徐惠娘还在犹豫,不停地在她和姜老头之间来回看,“绾绾……” “你、你别生你爷和你三叔的气,他们也是急糊涂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的,不如、不如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第四章 迷你空间是她的安全屋 姜绾不说话,依旧抓牢了姜家老三,和姜老头对峙。 她身后的徐惠娘几次欲言又止,她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没法子把孩子们都带去郴州,跟他们父亲团聚。 她知道公爹说的没错,若是没有姜家的口粮,又不跟着大队走,他们母子四人很快就会葬身在这茫茫大雪之中。 所以对方才的事即便发恼,也不得不逼着自己服软。 姜老头眼里露出得色,朝姜绾伸出手,“绾绾,听你娘的,你把你三叔放了,你刚从中毒昏迷中醒来还不是太清醒,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一直受制于姜绾的姜老三姜德衍也跟着道:“是,是这样没错,绾绾,我是你三叔啊,你松手吧。” “绾绾,你先放手,粮的事我们回去再说。”姜老头再一次开口。 姜绾心中已打算回去拿走自家拿份口粮,她也的确坚持不住了,等姜老头父子二人多求了几次,便假意听了他们的话,趁着软弱无力之态没有暴露,暂且放过了姜老三。 她慢慢松开扣在姜德衍脖子上的手,姜德衍仿佛重获新生般片刻也不愿再待在她近旁,快速跑到了姜老头的身边,狠瞪着她欲言又止。 姜老头抬手阻拦了儿子说话,背过身走在前面,“行了,人没事,就都回去吧。” 徐惠娘在姜绾身后松了口气,摸了摸怀中孩子的头,小心翼翼哄她道:“绾绾,咱们回去吧,娘扶你。” 姜绾收回了手,“不用。” 她带着徐惠娘和姜尧慢慢走在后面,刻意跟前面拉开些距离,小声嘱咐他们道:“回去后,我们四人也要待在一处,不要随意分开,拿到粮食后都听我的。” 徐惠娘怔了怔,绾绾竟然还是想要离开。 虽说女儿绾绾从前就是个极有主意的,也跟村里的猎户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像这般冷漠又沉静的样子却不常有,绾绾她,似是有些变了。 姜尧却没多话,嗯了一声,又重重点了点头。 他亲眼目睹了阿爷要把大姐交给信口胡说污蔑大姐是灾星的假道士,哪怕姐姐她昨晚才刚刚救了险些被毒蛇咬到的阿爷,并且险些因此死去。 此刻心中对亲人的情感突然就崩塌了。 他愿意相信阿姐的直觉。 因为他知道——阿爷他有事瞒着他们! 姜绾嘱咐好两人,走在他们的前面,心中默默想着,自己此刻的身体情况,要想短时间内恢复方才的气力有些难,若是能有个防身的东西就好了。 比如,一把匕首。 她脑海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手上突然一沉,一把熟悉的精悍短柄匕首出现在她的手里。 姜绾呆住了。 姜绾确认手中这把的确是她的匕首。 她放置在安全屋中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手里? 莫不是…… 她刚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眼前便一黑,再亮起来时,眼前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她一手打造的安全屋。 确切的说,是她安全屋中最小的一个房间。 这里放着她刚刚添置还未来得及分类归位放好的一些食物和水,还有日常用品和药品,品类是相对齐全的,但数量都不多。 毕竟原先这些只是她的补充。 原本放着匕首的位置空空如也,果然方才她手里的匕首来自于这里。 第五章 她饿着肚子他要吃糖 她这是,可以从自己的安全屋里取出想要的东西吗? 若真是如此,别说逃荒,就是窝着不动一两年,她也办得到。 她的安全屋一共有五间房,除了眼前这间临时存放物资的屋子,还有一个小型的仓库、一间药仓,一间实验室和一间休息室。 姜绾试着用意念去探寻其他的房间,但无果,她眼前目前只有这一个房间,房间的门也推不开。 她试着拿了一只特效的竹叶青血清和营养剂,退出意识中房间后,手里果然多了这两样东西。 姜绾没有犹豫,慢慢落在人后,趁人不注意,注射了营养剂补充能量,并给自己注射了特效血清。 这些药都是从前她所在的组织特制研发的,起效很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似乎她穿越过来之后,身体的恢复能力也变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这一切都来不及验证,已经到了逃荒大队人马所在的地方,她独自一人落在最后,徐惠娘和姜尧已停在一处洞口,正回头等着她。 “阿姐,你没事吧,是不是走不动了。”姜尧走过来,蹲在她前面,“我背你。” 姜绾拉他起来,“不用,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原来她方才进空间的时候,外头的人看起来自己只是停着不动。 这说明空间里和外的时间也不一样,姜尧甚至没有起疑,也没有觉得她发呆了很久。 姜绾觉得幸运,有了这个空间,她带着徐惠娘跟姜尧他们脱离姜家,独自走到郴州的想法已经可以说是有了基础保障。 虽说暂时不能打开其他的房间,里头临时储备的粮食和日用品虽然不多,但勉强能支撑他们走到郴州。 如今姜家给不给那几口粮已经威胁不到她,但为了弄清楚姜老头背后搞什么鬼,她还是决定去一趟。 不确认好此事,不可贸然前去郴州。 “阿姐,小心三叔,昨天傍晚他去见下河村姓张的两兄弟,我看见了。” “那两个张家的,就是今天阿爷和三叔说的‘道士’。”姜尧走在她身边,小声提醒道。 姜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原来这小子一直紧盯着姜梅山父子是因为这个,看起来他好像没把这事告诉徐惠娘,难道这小子原本想要独自一人守护全家? “嗯,你也是。” 她没多说,默默记住了下河村那两个假道士,姓张。 三两句话的功夫,她跟着姜尧还有徐惠娘,一起走进了避风的洞口。 洞口进去两米点着火,有人轮流看守着,这个躲避的洞口不算太深,里面有很多缩在一起靠着取暖的人,都一样的骨瘦嶙峋,衣衫破旧。 但比起她和姜尧徐惠娘,又要好上些许。 “咳咳,梅山,绾绾这是没事了吗?” 昏暗里有同村的人关切询问,声音虚弱且疲惫,姜绾快速地扫了一眼洞里,听得出也看得出在这栖息的很多人,都极力忍耐着饥饿。 姜老头走在前面,只是沉沉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并不多聊,把他们一路领进了避风洞的最里头。 姜家所有人都缩在这里,听到他们的动静,一个小胖子奔了出来,兴奋的两眼放光,险些撞在姜绾身上。 “阿爷!白米换回来了吗!” “还有麦芽!娘说可以想法子给我做麦芽糖吃!我要喝白米粥,要吃麦芽糖!” 姜绾神色一冷。 除了白米,还想换麦芽吗? 她们一家都还饿着肚子,这小胖子一点膘都没掉,还敢要糖吃? 她静静盯着眼前的小胖子,他的衣裳虽然旧,但却不像他们的破烂不堪,甚至还鼓囊囊的,她伸手捏了捏,是棉花。 第六章 藏私 在这大周朝,棉花即便是旧的也不便宜,穷人家基本穿不上,冬日御寒用的也都是芦花或丝麻。 姜家因为姜东春,过得的确还不错。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不错不包括她跟徐惠娘他们。 她可以肯定:他们的衣裳是真的很破,不是一路为着防人觊觎假装很破;人也是真的饿,断然好些日子没吃过饱饭。 相反,看这肉墩的小胖,姜家老妇杨婆子手里管着的余粮,也肯定不会像姜老头说的那般快要见底了。 姜家人果然藏私。 现在,即便有了空间,她也不想把口粮留给他们了,就算她用不上,也要把徐惠娘他们的那一份带走。 这真是有趣了,姜东春到底知不知道? “你干嘛!别碰我衣裳。”虎子甩开姜绾的手。 “你、你怎么还在这!阿爷说了你是道长嘴里的灾星,要把你交给道长,道长会给咱们家白米的,你竟敢自己跑回来!你果然是灾星,你要害我饿死吗!” 姜绾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咋呼的小孩额头上,他无论如何生气地奋力挥着胳膊和腿,都碰不到她一片破碎的衣角。 她看着扭身到身前来的小胖,在这种逃荒时刻,既跟着大部队行进,还不管不顾穿着这样的衣裳出来招摇,她不知姜虎的家人是如何想的。 战斗力又弱又嫌别人不来抢? 还大声嚷嚷着白米粥甚至是麦芽糖? 果然,就算没有异常,也不能跟姜家人一起走,这还没被算计死,怕就要被拖累死。 她没回头都能感受到身后不时射过来的因饥饿而蠢蠢欲动的目光。 “老三家的,怎么不看好孩子!胡咧咧个什么,什么时辰了还没睡醒吗,做梦说胡话呢吧!这时候上哪儿要麦芽糖!” 姜老头还是有几分警醒的,看见小孙子姜虎冲出来嚷着要白米粥已经够叫他心惊了,谁知紧跟着还有麦芽糖等着他。 这时节,能有一顿沾点米的水都能叫人大打出手,很多人家都已经开始在雪地里撅冻得梆硬的树皮子吃了,虎子嚷着要这些,那不是让人都盯上姜家吗。 姜老头不忍打小孙儿,给了儿子一巴掌,压低了嗓门骂道:“连个娃儿都看不好,嚷得整个山洞都听见了!” 姜老三心一惊,赶忙踹了一脚跟出来的媳妇,“虎子要是再看不好,你就滚回周家去!” 姜老三媳妇也不是个孬的,出来抱走了虎子,还了他两巴掌,“姜德衍你敢打我,我看孩子一天都没事,你一回来就有事,你还有脸说我?” “要不是我从周家匀了一点口粮,你们姜家早就饿死在洞口外了……唷,这是大嫂回来了啊,怎么绾绾也回来了,不是说……” “少说两句吧你,周家周家,少提几句周家你过不去日子是不是。” 姜老三没能拿姜绾换回那一袋米,一听人提绾绾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回到山洞里人多起来,他觉得姜绾不敢动手,胆子又大了起来。 “迟早是个死,回来拖累折磨我们做什么。” 周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姜绾一家,尤其多看了几眼姜绾,仿佛在看一袋米,虽有些失望,但迟早这袋米要落进她虎子的肚子里,虎子可不能挨饿,要是饿瘦了她要跟姜德衍拼命。 姜绾没理周氏,直盯着姜老头,“口粮分好了就给我。” 姜老头眼神阴沉下来,矢口否认,“分什么粮,绾绾你不要胡闹。” “一家人当然要一起走的,丢下你们母子,到了郴州我怎么跟东春交代。” 第七章 翻脸不认账 “阿爷你刚才明明答应了我们……” 少年阿尧本就因为虎子冲撞姜绾而气愤得正想上前替阿姐教训无礼的堂弟,一听姜老头翻脸不认账了,急着站出来反问。 姜绾立即拉住了他,“不要急。” 越急越是难以从姜老头手里拿到东西,这老头面似和蔼,实则阴损,急不来。 姜老头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搓了搓手,叹口气朝姜家大房母子看过来。 “阿尧,我答应过你爹,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我知道,你姐姐因为我中了蛇毒,你心中不畅快,你怨我可以,只是分口粮的话不要再提了。” “惠娘你也别傻站着,去拿两个地瓜跟孩子们分了,饿了一晚上你们也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过会儿天亮了雪该停了,就又得开始赶路了。” 姜老头说完,闭上眼靠在山壁上幽幽地又叹了几口气,好似千万苦楚都不再说,全部咽进了肚子里一般。 附近坐着的也都是同个村子一起逃难出来的,见着这情形,都以为姜尧因为姜绾中毒的事埋怨姜老头,意气用事要分粮单独走,都上前来劝。 “阿尧,你就听你阿爷的,这逃荒可不是闹着玩的,外头雪地里还会有豺狼跟野猪,我们饿,它们也饿着哩,你一个人怎么带着你娘你姐还有小玥儿到得了郴州?” “是啊,那事也不能全怪你阿爷,谁能想到雪地中那个洞口里是蛇呢,都以为是冬眠的蛤蟆,摸出来就能吃顿鲜的了,你看绾绾她都没有说什么,而且她也没事啊。” …… 说到这个,姜尧狠瞪了一眼窝在三婶周氏怀里的小虎子,那天要不是他非嚷着要吃蛤蟆汤,阿姐也不会为了救阿爷被蛇咬了,这小子刚才还有脸问怎么没换回白米来! “看什么看,虎子是你弟弟,你想干什么!”周水芹捕捉到姜尧不善的目光,紧了紧怀里的孩子,“姜老三,看看你大哥的儿子,这是要吃了我们虎子吗!” 姜老三阴恻恻地在姜尧和姜绾之间来回看,早晚要把这姐弟两个都拿去换了粮,还有徐惠娘怀里那个小妮子,那才是个嫩的哩,说不定还能多换半袋子米。 “你看什么看,不准打再打阿姐的主意!” 姜尧气愤地怒喊了一声,姜绾也十分不爽姜德衍看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猪肉。 她手指轻轻敲了敲袖口中的那把匕首,虽然不爽,但并没冲动到选择此刻在这个地方跟他们动手。 突然山洞最里头扔出来了两个地瓜,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都别吵了,赶紧吃了该睡睡该歇歇。” “老三家的,你带虎子进里头来。” 是姜家的老婆子杨氏。 “哎,娘,我跟虎子这就来!” 周氏原本看着地上滚出来的两个地瓜有些不高兴,一口吃的给了大嫂一家,她跟虎子就少了一口吃的,姜家的米还是她去娘家匀来的呢,这大嫂一家光会吃白食。 但婆婆叫她带着虎子进去,肯定有额外的东西给他们,她便没嚷嚷喜滋滋地去了。 徐惠娘也走上前,弯身捡起了地上的两个生冷的地瓜,忙道:“谢谢娘,我这就叫阿尧和绾绾来吃。” 妯娌周氏跟虎子不在,她肩头眼见着松弛了下来,平日但凡有些吃的,虎子都要扑上来抢,好几次绾绾和阿尧都被抢了吃的去。 地瓜虽然是生的,上头还沾着灰,且只有两个,但多日来没见过完整地瓜的徐惠娘还是流露出了惊喜之色。 第八章 脱离掌控 “绾绾、阿尧,快过来,地瓜还热着。” 徐惠娘欣喜的声音打断了姜绾的动作。 “好,阿尧,一起。” 她看了一眼少年,眼下没有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从空间里拿出东西来给徐惠娘和姜尧,他们需要这两个地瓜补充一点体力,以免待会儿要走时走不动道。 姜绾把徐惠娘递过来的两个地瓜掰开了,分给了姜尧和徐惠娘,她指了指徐惠娘胸前的小娃儿,“让小玥也起来吃。” 徐惠娘愣住了,姜绾没给她自己留。 姜绾侧了侧身,挡住后边姜老头的目光,再次把地瓜往徐惠娘嘴边推了推,“吃,多吃些。” 坐在姜家人最外边的姜老头一直靠着山壁假寐,眼角留一条缝偷偷观察着姜绾。 这丫头在外边跟疯了一样,连她三叔都敢打,眼里的戾气他看了都有些发怵,这会儿回到洞里倒是安分了。 但越是这样,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太对劲,这前后的反差太大了,让他有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对,自从姜绾从雪地里醒来,他就感觉有些看不透她,这让他心中十分不安。 姜绾进了躲避风雪的山洞以后,一直静静等待着时机,原本只是为了来拿走一份口粮以作掩护,免得姜家人有所怀疑而一路想方设法跟着她。 麻烦。 但却越待越发现姜家有些古怪,姜老头本还隐藏得不错,但姜德衍露出的马脚却越来越多。 她能明确感觉到姜德衍并没有死了要拿她去换粮的心,甚至在打姜尧和小玥儿的主意,如此一来,姜老头的示好就显得格外的不合常理。 毕竟姜德衍以及姜家的人,都听姜老头姜梅山的。 还有那个没露面直接丢了两个地瓜出来的杨婆子,姜绾记忆深处杨氏并不是个大方的奶奶,跟姜老头一样更偏向幺孙姜虎,但是,她刚刚丢出来的两个地瓜,比之前分给他们家的要大许多。 可以说是这一路逃荒以来,他们家分到的最大的地瓜了。 并且杨氏还把最爱叫嚷的周氏叫进了山洞里头,让他们一家好好吃顿地瓜,这在之前的逃荒路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阿尧,吃好了吗,跟我出去装些雪回来烧水。” 姜绾站起身,叫上了姜尧。 山洞里人多,不怕姜家人对徐惠娘做什么,她有事要问姜尧。 到了洞口外,姜绾蹲下来用匕首把山石上的雪拨开表面脏污的部分,把中间干净雪白的铲起来装到小铁桶里。 “阿姐,是匕首!” 姜尧惊呆了,阿姐什么时候藏了这个,这一路他都没发现,可是也不对,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匕首,这不是家里的东西啊。 姜绾把匕首在褴褛的外衣上擦了擦,插上鞘递给了姜尧,“刚才在外边雪地里捡的。” “你拿着。” “给我?那、那阿姐你怎么办。” 姜尧眼里有一丝兴奋,他从前很早就想要这样一把匕首或是短剑宽刀,但是娘一直不同意,觉着太危险了,阿姐真的要把这捡来的漂亮匕首交给他来拿着吗。 “我还有。” 第九章 没时间耽搁 姜绾背着手,从空间里拿出了三支精巧的近五寸的三棱刺,亮给姜尧看了看。 黑色的三棱刺很不显眼,看起来像一根短的铁棍,但两头的刺尖隐隐有着寒光,比一般的短剑还要锋利。 “还捡了这个。” 姜尧看到她手里还有旁的防身武器,才收好了匕首,反插在后腰上,用外裳盖住了。 “阿尧,我问你,那天你是怎么发现三叔跟下河村的人见面的?” “那天……那天夜里,大家都睡着了,我本来口渴想喝水,但却发现三叔不在,我开始以为他去小解了,便想去寻他一起,谁知在树林子里,看到他跟两个穿着道服的人说话。” “那两个人我见过,在下河村见的,根本就是下河村的村民,不是什么道长。” 姜尧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姜绾摆弄手里的三棱刺。 姜绾正熟练地把三棱刺挨个连接着一个腕套套在手腕上,这样不用的时候既不会伤到自己,要用的时候又能很快地从袖管滑落入手中。 “继续说。” “哦、哦,好,阿姐,我跟上去,听到了三叔跟他们说的话,他们原本并没有说什么灾星的话,而是约定好了时间地点,要用、用菜人来换白米……” 姜绾听到这里抬起了头,她知道姜尧为什么一直警惕着姜德衍了,那时候,原身还没中蛇毒,姜家谁是菜人? 又哪里来的菜人? 姜老头莫不是老早就想拿她去换吃的? 在没有弄清姜老头的目的之前,姜绾认定不能把徐惠娘他们贸然带去郴州找姜东春。 等着他们的未必是真的活路。 “阿姐,阿爷他不肯把口粮分给我们,怎么办。” 姜尧打断了她的思路,姜绾回过神来,这事很好办,她等到现在只是为了弄清姜老头的意图,并不是拿他没办法。 “阿尧,你过来。” 她低声嘱咐姜尧一通,最后道:“回去后就照我说的做。” 姜尧挠挠头,阿姐自从醒来后,话变少了,人变狠了,一定是她替阿爷挡了蛇,阿爷还要那她去换米喂虎子,阿姐终于不像以前一样替他们找借口原谅他们了。 他默默在心里重复阿姐方才交代自己的话,阿姐一定是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他只要配合阿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去煮了水喝下去假装睡着就好了。 姜绾跟姜尧出来舀雪,说话耽搁了一阵,刚提上铁桶一回头,姜德衍站在洞口处幽幽地盯着他们。 “舀半桶雪这么久,还以为被狼叼走了呢。” 姜德衍看二人的确是出来盛雪的,也没走远或是去哪里,嘟囔了一句又缩回避风洞里去了。 这是怕他们跑了吗,还出来盯梢。 姜绾把桶交给姜尧拿着,走在前面先进了避风洞,洞的最里边,徐惠娘已经把姜玥解了下来,小娃儿还在昏睡着,脸颊有不自然的酡红。 姜虎歪在周氏的怀里,闹腾了半天也困了,迷瞪着眼睛快要睡着。 姜老头看见姜绾跟姜尧回来了,也放心地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似是准备入睡。 姜绾走向徐惠娘,皱眉看了看她怀里的小东西。 伸手探她的额头。 烫。 这小家伙发烧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今晚就要离开姜家。 第十章 不可让他们到郴州 姜玥生病了,但或许是雪天实在太冷了,徐惠娘没能察觉出来。 “我来抱吧,您歇会儿。” 姜绾从徐惠娘怀里抱过小姜玥,坐到了姜尧旁边,他正在用火折子生活,却不怎么打得着,徐惠娘便坐过来帮忙。 姜绾趁没人看自己,默默从空间里取了一小粒退烧的药片,掰成了三瓣,她没有备儿童用的药,只好把药减量,混在姜尧递过来的水中,待暖了喂给姜玥吃。 喝过水,徐惠娘抱着姜玥在姜家人休息的附近找了个空位半靠着睡去,姜绾示意姜尧,两人把生的火彻底熄灭,也寻了个位置假装睡去。 避风洞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入梦前的咳嗽、哀叹和呓语,过了一刻钟,连咳嗽声也听不着了,姜老头睁开了眼,慢慢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姜德衍的肩膀。 两人在黑暗中慢慢坐到了一起。 姜家选的位置很妙,山洞靠近最里头有一道收束的口子,刚好能容两个人坐,既能不叫里头的人出去,又能看着外头的动静。 他们此刻就坐在那里,背对着里头熟睡的姜家人,包括姜绾一家。 过了这一处收束的地方,里头又扩宽些,姜家其他人都窝在里头休息。 “爹,怎么办,绾绾那丫头竟然这么命大,被蛇咬了还能醒过来,本来以为不用咱们动手的。” 是姜德衍的声音,黑暗里姜绾睁开了眼睛,姜尧在她旁边紧张的攥紧了拳头,姜绾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让他不要紧张。 黑暗里,姜老头的声音接着响起,“哎,天意啊天意,没事,到郴州还有大半的路程,一路上再找机会吧,本来她可以不必经历这些就安然离去的。” “总之,他们不能到郴州去。” 姜老头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姜德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爹,您说大哥他……” “别说这个了,你大哥也是没办法,当初谁能想得到呢。” “郴州啊,那是个好地方啊,只可惜惠娘跟三个孩子没这个福气……” 黑暗里传来姜老头的叹气声。 “爹,那、那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他们既然到不了郴州,怎么着也得换几斤粮食路上吃吧,我好不容易找到下河村能够换粮的人……” 姜家父子两个不再说去郴州的事,悄悄商量起下一步如何先让从小跟村里猎户学过些拳脚功夫的姜绾不动声色地遇上意外。 姜绾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她没猜错,这些事情果然跟远在郴州的姜东春有关系。 中蛇毒的事是个意外,只不过正好提前合了姜老头的意,他们编了个谎言,想要骗过徐惠娘是把她交给道士超度,实则却是拿去跟人换粮食吃。 她醒过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便准备真的开始动手了。 弄清了这个,同时让姜尧听了个分明,她也可以开始动手了。 姜绾悄无声息地起身,摸着黑挨个把身旁还在梦中的姜家其他人一一劈晕。 姜绾挨个劈晕了姜家人后,又无声无息地轻轻碰了碰姜尧的左腿,这是她跟他约定好的信号。 姜尧收到讯号,立马起身朝记忆中娘跟小芙休息的位置走去。 姜绾则闪到姜老头跟姜德衍身后,趁人没反应过来一掌劈晕了姜德衍,同时另一只手接住了滑下来的三棱刺,抵在了姜老头的脖颈上。 “谁?” 第十一章 拿粮走人 姜老头听到身边扑通一声闷响,儿子没了动静,略有些慌了神,但很快镇定下来,“绾绾?” “你这是干什么,你刚才……” 姜梅山说不下去了,显然刚才姜绾没有睡着,她听见了他们说的话。 “你、你把你三叔怎么了,你、你、这里这么多人,你就不怕……” 姜绾手里的三棱刺贴着姜老头的脖子平移了半分,刺痛和流血的感觉让他立即闭了嘴。 她之所以劈晕了姜德衍,留下姜老头,自然是因为同样的情况下,姜德衍这个莽人会不管不顾立即大声把所有人都喊醒,而姜老头只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小声问她要干什么。 姜老头噤了声,等感觉到脖子上的利刃不动了,才颤颤地开口,“你要干什么。” “口粮在哪里,我不想听你说不知道。” 姜绾的声音宛如外边的雪地一样冰冷,让姜老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天看着她勒着老三的脖子他还觉得没什么,毕竟血浓于水,哪会真伤了人,此刻轮到他自己,才知道恐惧。 姜绾早不是从前的姜绾了,她手下哪儿还有情份可念,她是真的划破了他的皮肉。 这丫头骨子里果然跟他爹一样的冷血。 姜老头吞了口唾沫,不敢多说旁的,“在你奶枕着的箱子里,里头的木板掀开,还有一小袋精米和半袋糙米,和一袋地瓜跟土豆……” 姜绾哼笑了一声,竟然还有精米,这一路来他们一家就连糙米都没见过,只偶尔得到几个地瓜,山地还没被雪覆盖的时候,还能偶尔挖着一些野菜,后来野菜没了雪覆盖了山地,他们吃的是和了泥巴的地瓜土豆皮。 这一家人真够贼的。 “阿尧,去把东西找出来。” 姜尧已经把徐惠娘和小玥儿背到了山洞外,进来听到阿姐的话,径直去里头把口粮翻了出来。 姜老头原先寄希望于里头的杨婆子和三儿媳妇,姜绾找东西把她们惊醒了自己就妥当了。 谁知姜尧那小子都把东西拿到跟前开始往外倒出来分了,里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你把他们都怎么了……”u 姜老头都快哭了。 “绾绾,你这样你爹要是知道了,会扒了你的皮的!你听我说,你把东西放回去,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你……” “不必,那就告诉他我死了。” 姜绾看着姜尧把口粮分成了四分,把其他的放回去,拿了其中的一份走出洞口后,又把三棱刺用力摁了摁,姜老头又闭上嘴不敢作声了。 “你记好了,我跟阿尧出去找吃的,叫狼叼走了,娘背着小玥儿来救,一起消失在了夜里,你亲眼看见的。” “要是叫我听到任何一个不一样的说法,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到时候被狼叼走的就不是我,是你了。” 她说完同样一掌劈晕了姜老头,把他跟姜德衍靠在一起,才朝洞口外走去。 她深知不能让众多逃荒的饥民知晓徐惠娘一个人领着三个孩子带着粮走了。 在极度的饥饿跟寒冷面前,人性经不起一丝一毫的考验与挑战。 这个道理她从前很早就懂得了。 第十二章 新的避风洞 姜绾走出洞口,姜尧除了徐惠娘和小玥儿,还打包了一个大包袱。 里头是他们一家少得可怜的一点家当,破碗跟破衣裳还有徐惠娘舍不得扔的针线和碎布。 姜尧怀里抱着沉睡的姜玥在外头等着她,徐惠娘仍旧靠坐在洞口的石壁上没醒,这让姜尧有些着急。 “阿姐,娘她——” 姜绾走上前背起徐惠娘,淡定道:“没事,走吧。” “去你说的附近那个小山洞。” 姜尧前几日因为实在太饿,夜里曾趁着出来小解的时候四下找过吃的,但他没敢走远,吃的也是没找到,只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山洞。 似是某种动物遗弃的洞穴,有些零碎的动物骸骨,但没有肉食动物的腥臊味。 他们眼下要去的就是这个小山洞,姜绾看了看天,估摸着这雪还要下,他们需在那里略作休整,等雪停了才好继续赶路。 眼下一家人只有她跟姜尧两个清醒着,姜玥因为她喂了退烧的药物,所以睡得很沉,至于徐惠娘,是她劈晕所致,到时候自然会醒来。 她知道依徐惠娘的性子,若是不这么干,今晚上他们不可能走得这么利索,只要惊醒山洞里的灾民三五个,都不能如此轻松的脱身。 所以她干脆把她跟姜家的其他人一起劈晕了。 不过她下手的时候还是有区别的,轮到徐惠娘时很温柔,不会叫她醒来脖子痛。 “阿姐,娘……娘她什么时候会醒?” 姜尧学着娘的样子用布巾把小妹挂在胸前,拉起布帘把她的头脸都盖好,免得风吹着她,看娘还没有醒的样子,担忧地问出了声。 阿姐原先在洞口外只跟他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进去后装睡。” 另一句是“听安排。” 他还以为阿姐想到办法能说服阿爷和三叔了,谁知阿姐的法子就是把姜家人都劈晕,再直接拿兵刃抵着阿爷的脖子要粮。 刚开始他都惊呆了,随后却觉得没有比这更直接有效的法子了,他甚至连阿姐给他的匕首都没用上,事情就解决了。 姜尧虽知照常理这样不太对,但还是控不住隐隐觉着爽快。 “到了地方我会让她醒来的。” “不必担心。” 姜绾没有多说什么,背着徐惠娘跟姜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雪已经小了,但刺骨的寒风还在刮着,她得找个机会把御寒的衣物也拿出来,不然四个人都要冻死了。 离开姜家和逃荒的队伍,独自带着他们行走对她来说不太难,只要他们都肯听她的,她能保证他们安全的到达郴州。 原身父亲姜东春虽然不可信,但郴州市距离此地最近的州府,到了那里,可谊再做打算,不一定非要去找姜东春。 姜绾跟着姜尧在风雪中走了一刻钟,总算到了他说的小洞穴。 位置在半山腰上,开口处不大,一次只能容一人进,但里头还算宽敞,略微倾斜向下呈水滴型,底部平整宽敞,不必蜷缩躺着,最妙的是还遗留了些许干草和一些杂乱的干枯树枝。 是个避风的好去处。 第十三章 惠娘病倒 到了地方,她把徐惠娘轻轻从背上放下来,让她靠着石壁,又轻轻在她颈子后侧按了按,徐惠娘幽幽醒转。 发现换了个陌生地方,她眼中闪过惊恐,随即看见孩子们都在,且仅有他们四人,则又转为了疑惑。 “绾绾,咱们这是……” “以后我们自己走,不跟着他们了。” 姜绾没有做更多解释,她不太喜欢说话,干脆提着桶出去盛雪回来烧水,姜玥太小,退烧的药不能多吃,若今晚上还不退热,得用些温水来给她擦拭身体。 “阿尧,生火。” “用洞里的树枝。” 她提桶出去,装好了雪,又想着等姜尧给徐惠娘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再回去,便四下里转转,捡些掉落的树枝回去留着烧火用。 估摸过了一刻钟,她觉着姜尧该说的都说完了,才抱着一捆大小长短不一的树枝,拎着一桶雪回去洞里。 刚刚走到洞口,就听到里头一阵急过一阵的咳嗽声。 姜绾快步走进洞里,姜尧的火还没生起来,他手里的火折子叫雪浸湿了,着急得手直抖。 徐惠娘弯着腰不住地咳嗽,脸颊跟小玥儿一样出现了不正常的酡红。 姜绾把铁桶和捡来的柴火都丢给姜尧,蹲下身查看徐惠娘的情况。 额头很烫。 呼吸沉重。 眼深呆滞人也有些精神不济。 “咳咳、咳咳咳,娘没事。绾绾,阿尧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徐惠娘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身旁,睁开眼拉住了姜绾的手。 “是真的。” “我们四个自己走。” 姜绾扶着徐惠娘去甘草铺就的平地上躺着,小玥儿也睡在上面,盖着白日背她用的大布巾,她顺手摸了摸小玥儿的额头,温度降了一些。 她先前给小玥儿吃的药起了作用,小娃儿睡得呼呼的,不时吧唧两下嘴,感觉到有人摸自己,把脸蹭了过来,睡在了姜绾的手上。 嫩嫩的小脸软乎乎的,姜绾有些呆住了。 “这、这可怎么是好,咳咳咳,不跟着大家一起走,我们如何到郴州去……” 徐惠娘从姜绾口中再次确认了答案,有些急,引得自己不断地咳嗽。 姜绾不答,看姜尧实在生不起火,走过去道:“我来吧。” 她背过身,悄悄从空间里摸了一盒火柴,擦亮了火苗点着了枯树枝,火苗劈里啪啦的很快舔着树枝窜高,渐渐把洞里都照亮了,也渐渐暖和起来。 她架起铁桶烧水,暂时还没找到机会从空间里拿吃的,她从刚刚拿到的粮食袋子里抓了四把糙米,放进铁桶里一块儿煮。 徐惠娘正跟姜尧说话,一时没看到她放了这么多的糙米。 身后姜尧在劝徐惠娘,“娘,方才我不是跟你说清了吗。” “阿爷跟三叔他们压根就没打算带我们去郴州,跟着他们,您想再看阿姐和我,还有小玥儿遇险吗,先前阿姐被蛇咬了三叔要拿她去换粮,您都忘了吗。” “再说了,去不去郴州还不一定呢,您忘了他们说爹也知道这事……” 姜绾听了几句,这小子比她会劝人,若换了她,她只会告诉徐惠娘,不可以,会死。 她趁姜尧在跟徐惠娘说话,又把给小玥儿喂剩下的药拿出来,放在徐惠娘的碗里,等锅里的米滚熟了,盛了一碗给她。 她现在只能拿一个房间里的东西,药品的数量不多,而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节省着用。 第十四章 一定要去郴州 不幸中的万幸是,小玥和徐惠娘都只是发烧,没有诱发肺炎,不然在这样的境况下,雪停了他们恐怕也没法立即动身走下去。 徐惠娘睁大了眼睛看着浓稠的糙米粥,这、这么稠,放了多少米啊,糙米她们总共就一小袋,还得靠着这一点粮食去郴州的。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孩子们都是在太饿了,之前跟着姜家一路上就没吃过一顿饱的,眼下光是闻着这热腾腾的粥米香气,肚子都要咕咕叫起来。 就奢侈这么一回吧,往后节省着些就好了。 她小小地喝了一口,就小心翼翼地把碗推回来给姜绾,生怕洒了一丁点。 “咳,娘吃好了,你们也吃。” 看着徐惠娘就吃了这么点,姜绾知道她舍不得,便把碗放在了她的手边。 “这是您的,我和阿尧小芙的都有,都要吃,否则没力气赶路。” 姜绾说完就背过身去继续舀粥了,徐惠娘知道女儿是好意,且方才有温热的米汤下肚,洞里有火身上也暖,她咳嗽都少了些,人也从先前的慌乱中恢复了冷静。 “好孩子,是娘糊涂了,你们姐弟两个做得很好,娘只是担心这点吃的不够支撑咱们去到郴州,明日天亮绾绾你看着小玥儿,我跟阿尧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这些米和地瓜地瓜得先留着。” “绾绾莫怕,娘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徐惠娘已经困极,眼皮子不住地打架,但还是强打精神想要安抚女儿,想着明日自己要去给孩子们找吃的,的确不能垮了,这才端起那碗粥,一点一点地吃干净。 姜绾看了她一眼,道:“好的。” “吃的我会去找。” 她想告诉她吃的不用担心,也已经尽力放软了声音跟她说话,但还是略有些生硬不自然,半晌还是放弃了,道:“阿尧,你说。” 姜尧便替她开口道:“娘,您方才都咳嗽了,明日就跟小玥儿好好躺着,去郴州还有不少路要走,您不咳嗽了咱们才好出发,否则大雪天的拖成病根到了郴州又有什么好。” “我跟阿姐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找着些吃的固然好,找不到我们也不会耽搁,您放心吧。” 姜绾也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徐惠娘看着大女儿和二儿子,心里涌起苦涩的味道,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娘不顶用,拖累了两个孩子,绾绾和阿尧本也就比虎子大个两三岁,那个还赖在娘怀里闹腾,这两个已经学会替她担起家了。 她也要振作起来,不能再给绾绾和阿尧拖后腿,向方才那样的犹豫和退缩是万万不该再出现了,她须得比自己的孩子更加坚强才能护住他们。 徐惠娘的发热比小玥儿要来势汹汹得多,逃荒以来她每日里的吃食都尽可能地分给三个孩子,自己忍着饥饿,身体早就撑不住了,一场发热犹如山倒一般将她耗得虚弱不堪。 姜绾即便一晚上没合眼,每各两个时辰就给她的水里加药喂下去,也没能让她如小玥儿一般快速地好起来。 徐惠娘整个晚上都昏昏沉沉地躺着,直至天微微亮起来,仍旧没有丝毫退烧的迹象。 姜绾生怕她脱水,趁着姜尧靠在石壁上打盹,从空间里取了些生理盐水混在烧开的雪水中喂给徐惠娘。 “绾绾……去郴州,一定要去郴州……” 徐惠娘迷糊间抓着她的手,再三重复着“去郴州”三个字,姜绾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徐惠娘高烧昏睡间说的胡话。 直到徐惠娘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塞到了她的手里,又一次重复道:“去郴州,带着这个去找你爹……” 姜绾给徐惠娘喂了混合的生理盐水,又加了一次退烧的药片,才拿着那块玉佩坐到洞口去,借着渐渐亮起的天光反复翻看。 玉佩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什么精致的雕刻,也不是莹润透亮的名贵料子,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第十五章 没用处的奇怪玉佩 这块玉佩甚至普通到随便在路边货郎的摊子上也能花几个钱买到一个一样的,也不知为何徐惠娘已经病得迷糊了,还忘不了这个东西。 总不至于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物件上,还隐藏着她家哪一个孩子不为人知的身世吧,她摇头觉得难以置信,总觉得这样一个没什么特征的东西没有这种作用。 她正看着玉佩出神,姜尧睡醒了,打着哈欠从洞里走到她身边,“阿姐你昨夜是不是没睡?我去找吃的吧,你进去躺会儿。” “我刚刚看过,娘她似是好了很多,睡得很沉,脸也没那么红了,小玥也醒了,在里头喝水呢。” 姜尧挥着她昨天给他的匕首,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离开姜家没有姜老头和姜德衍的压迫,他身上的少年气生发出来,迎着天光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打个什么回来,昨晚上喝了一碗米粥,我现在全身都是力气了!” 姜绾往茫茫雪地里扫了一圈,这处林子不密,看过去空旷得很,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猛兽在冬眠,便点了点头,伸出手划了一片区域,“不能超过那里。” “两刻钟之内回来。” 姜尧见她同意了,高高地蹦了一下,“我记着了阿姐,你就在洞里好好歇着吧,等我寻着好东西回来,娘也好些了,咱们吃顿饱的就继续出发!” 姜尧兴致勃勃地从山腰往下走,姜绾收起玉佩准备回去洞里。 她站在洞口边的巨石旁,看着姜尧走下了山,默默地从空间里取了三条羊毛披风、一袋代餐核桃粉和一袋燕麦麸出来。 她随手扯掉了羊毛披风上的可爱卡通毛球坠,又用三棱刺划破了几个口子,沾上点湿雪让它们看起来略有些脏和破,不像是新的。 代餐的核桃粉则燕麦麸混在一起倒进布袋里,混合均匀后束紧了袋口,才将东西一起拎着进了洞。 徐惠娘果然如姜尧说的好了些,此刻醒着正靠坐在洞里,不时往火堆里扔几根干树枝,看她拎着东西进来,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这竟然是吃的……还有……毛皮斗篷?” 姜绾把东西轻轻放在徐惠娘脚边,才坐到火堆前添柴。 四个人里有两个病了,洞里的火从夜里到现在都没停过,洞里烘得比外头暖和多了,徐惠娘也不怎么咳嗽了。 “在雪地里捡的,看看还能不能用。” 她这几日来头回一次说这么长一句话,徐惠娘抬眼看了过来,默默松了口气。 徐惠娘一直觉得绾绾是因醒来发现姜老头要那她去换吃的,心里不痛快才不闷不做声,她不想劝女儿什么谅解逃荒路上一家子的难处这种话,便一直假意看不出来她的闷不吭声,此刻发觉女儿渐渐缓和过来了,心里的高兴比看见这一袋子吃的和斗篷还要高兴。 “能用能用,这年头能捡到东西已是不易,甭管是什么,多少都有些用处的。” 徐惠娘说着,才低头仔细去看绾绾拿回来的东西。 第十六章 吃食和斗篷 “我瞅瞅,这……这是谷麸?还这么大一袋!” “这里头混着……混着的是什么,面粉?” 徐惠娘高兴得站起来又坐下去,沾了一点放嘴里尝尝,“味道有点甜也不像面粉呐,不过还挺好吃的,有一点儿甜味,许是甜麦碾的粉?” “唔,这么一大袋子,够吃好一阵的了,谁家漏下了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要了?” “还有这个,这么软和舒服,虽然破了些,样子也有些怪,这羊毛瞧着可暖和的啊!这、这人家一会儿会不会回头来找啊?” 徐惠娘越看越吃惊,这些东西都是扔掉的不要了吗,这些东西在又冷又没吃的路上可少不了的。 竟然也没被其他人捡去。 “可能是走在前边的有钱人家丢掉的吧,不是能扛饿的大米,味道也不太好,斗篷也是破的脏的,嫌累赘。” “这边没什么人走,没人捡。” 姜绾刻意不去看那些东西,拿起铁桶穿在树枝上架起来准备烧水做吃的。 “说得也是,不然这么好的东西谁会舍得扔在路上。” “还有这个,您醒了还是您拿着吧。” 姜绾又把那块玉佩也拿了出来,递给徐惠娘。 “哦,这东西是你爹去郴州前给的,说是要好好收着,我也不知他要这个有何用。” 徐惠娘接过玉佩收了起来,想起自己昨晚上说的话,随口做了解释。 姜绾从徐惠娘脸上收回目光,她看着的确不像在说谎,这玉佩或许只有姜东春才知道有什么用处,既然跟自己无关,她也不想多管。 她正想着事,小玥儿不知何时从徐惠娘身边钻到了她的腿边,仰着脸蹭过来,朝她眯眯眼一笑,“姐姐,吃。” 小玥小小的手上捧着小半个地瓜,还是昨天晚上在大洞穴里,杨婆子扔出来的那几个,徐惠娘给小玥的,她竟然偷偷留了一小半没吃。 “吃,姐姐。” 看姜绾不动,小玥儿压着她的腿吃力地往上爬爬,把地瓜举到了她的脸旁边,小姑娘一手举着地瓜,一手撑着她的腿,一只脚还悬着,重心不稳控不住自己开始晃来晃去。 “哎呀——” 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就跌进了姜绾的怀里,咯咯咯地笑起来。 姜绾伸手戳了戳小玥儿的脸蛋,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起来,她捉着她的小胳膊,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地瓜,“吃过了,你吃。” 顺手摸了摸姜玥的额头,还好小姑娘已经退烧了,看起来也还算活力。 “哎呀,小玥,你怎么去挂着姐姐了,快下来,娘给你们烧点糙米粥吃。绾绾你也睡会儿,昨晚一夜没睡吧,快去躺着。” “吃过东西我把这几件斗篷补一补,有这个就是下着雪咱们也不怕的。” 有了新的吃食,徐惠娘也那么吝惜着从姜家拿的粮食了,起身坐到火旁撵姜绾去睡。 她一面看着火,一面摸着羊毛的斗篷,看着一大袋的谷麸混甜麦粉,心也定了下来,打算一会儿多抓把米,让孩子们都吃饱些。 “用那袋刚捡的吧,有点甜味小玥会爱吃。” 姜绾把小玥儿一块儿抱到石洞里边有干草的地方,她的确是困了,也需要小憩片刻,等姜尧回来,她再说服他们多待一两日。 总要等徐惠娘和小玥儿都稳定不再反复发热了,才能重新出发。 第十七章 不速之客 姜绾刚刚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就立即睁开了眼睛警惕地盯着洞口。 “嘘——” “把火熄了。” 她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低声嘱咐徐惠娘,拍拍小玥儿的背示意她去到徐惠娘身边。 “有人,两个。”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听着音儿还挺沉的,不是姜尧。 姜绾悄悄把三棱刺滑下握掌中,慢慢往洞口挪去。 徐惠娘听姜绾语气严肃,想也没想赶紧配合着把火扑灭,洞里一下就暗了下来。 她刚想把小玥儿交给大女儿,自己去看看外头什么动静,却发现姜绾已经侧身贴着石壁去到了洞口,整个人都贴紧山壁,隐在洞口的大石头后。 “绾……”徐惠娘想把姜绾叫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洞口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拉长的影子。 “就是这儿,昨晚上就发现亮着光,方才还有香味儿飘出来,这条路没什么人走,铁定是落单的逃荒人。” 外头探进来一个肥头大耳耸拉眼皮的男人,个子不算太高,但胳膊和腿看起来就粗壮,不像逃荒的人那般瘦弱无力。 他眯着眼往里看,一眼就看到了洞里的徐慧娘跟小玥儿。 “嘿嘿,三哥,这回赚大了!是个娘们还有个嫩娃儿!姜家那汉子不讲诚信说好了的菜人没送来,还以为咱哥俩要挨饿了,天不绝人路这一叫咱下找着了俩!” 紧接着,又一个略高些,同样一身横肉的男人出现在洞口,打量了里头的徐惠娘和小玥儿,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都穿了一身与气质不相符,也不合身的道袍,矮子太胖,撑得道袍都要绽开了,高个太高,道袍底下短了一截。 “看着不错,瘦是瘦了些,也够兄弟们塞塞牙缝,按规矩这次该我先了,先爽快爽快再填饱肚子,老四你上外头看风,走远些,别在洞口败老子的兴!” 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黄痰,看着洞里的徐惠娘和小玥儿犹如看着一样物件,两个死物,眼里淫光乍现,一面解裤带一面催外头的矮个子,“听见么,滚远些,一炷香功夫再过来!” 矮个子嘿嘿嘿怪笑着吸溜口水,“这就走这就走,我说三哥,你可悠着点别折腾过头了,断气了肉酸就不好吃了啊。” 徐惠娘听着他们说的话都要吓破了胆子,紧紧捂着小玥儿的嘴巴不住地往后退,但身后是山壁也退无可退。 她唯有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绾绾,想着那高个子进来的时候只要没注意旁边,绾绾或许还能逃出去。 她眼里涌上泪,拼命咬着牙想控制自己不发抖,“小玥儿,娘给你说,一会儿娘……娘推你,你可要赶紧朝洞口跑啊,别回头,别回头……” 小玥儿似懂非懂地仰头看看娘,又看看正在靠近的怪大叔,吧嗒吧嗒嘴,捡了一颗石头朝男人扔过去。 “坏,砸!” 男人偏头轻易就避开了小玥儿扔的小石子,狰狞着伸手把她提了起来,“小娃儿,你敢那石子儿扔我?” 小玥儿骤然被提起来,挥舞着双手双脚咿咿呀呀喊个不停。 “小玥儿!你、你放开她!”徐惠娘一看小玥儿被拎走了,顾不上害怕扑上去就要抓扯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姜绾紧了紧手里的三棱刺,听到外头那个矮子走远了,咻地从黑暗里窜到男人的身后,攀着他的背跃地而起,一瞬间三棱刺一挥一勾,划破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第二句狠话还没出口,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再也发不出声音,“嗬嗬……咕噜咕噜、嗬嗬嗬……” 男人跪了下来,喷出的血溅了徐惠娘一身。 “啊……” 徐惠娘喊了一声,忙咬住牙不叫自己再叫出来,伸手接住了掉下来的小玥儿,男人则嘭地一声扑在了地上。 姜绾轻轻落地,手里的三棱刺还没来得及收回,徐惠娘瞪大了眼睛指向她的身后。 “后面!” 第十八章 暗处飞出的石头 姜绾头皮蓦地一紧,脖子后一阵凉风扑来,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偏头,一快大石头朝她肩膀砸了下来。 “啊!呀!我砸死你个贱人!” “竟敢害我三哥性命!” 那原本已经离开的矮个子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拐了回来,发现她杀了高个男人,怒不可遏地举着石头就砸。 姜绾刚刚脚尖落地还未站稳,这一偏头已经调用身体的全部机能,眼看就要避不开矮子男的石头。 突然一声极细极轻的破空声快速地擦过,她看见一颗指头大的尖石飞速击中了矮子男的膝盖,千钧一发间,男人右腿吃痛歪倒一边,手里的石头也堪堪擦着她的肩头而过。 姜绾避过这险境,立即回身在矮子男的两条大腿上各补扎了一个窟窿,把他的两条胳膊绑到头顶束紧,才将就着用男人的衣裳擦干净了自己的三棱刺收回袖中的腕带里。 那挨个头的男人动弹不了,有看过眼前的姑娘方才杀人眼都不眨,早知自己难有生还的机会,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娘希匹的死货!有种把你爷爷放了,就是废了两条腿也照样干死你个死贱货!” “哼,你还不知道我们哥俩是什么人吧,劝你识相的趁早放了你爷爷我,否则等爷后头的兄弟们来了,你们几个甭想走出这片雪山!” 姜绾没理他,拖着地上的高个子男人出去丢在了雪地里,又滚了一个雪球进来推给徐慧娘。 “擦擦身上的血。” “若是觉得臭,就站远些。” 徐惠娘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手掌骤然接触到冰冷的雪球,打了个哆嗦,她看了眼冷静的姜绾,嗫嚅着道:“绾……绾绾……” “若、若是一会儿有人来,你就说这人是娘杀的,切记不要说是自己,你、你那跟刺呢?给娘拿着,快,你拿给娘……” 徐惠娘紧张地站起来不住地在身上搓着手,眼神空洞又茫然,“对、对,人是我杀的,跟绾绾没关系,他要害我跟小玥儿,我就割了他的脖子。” 姜绾没想到徐惠娘怕成这样子,还想着帮她揽了杀人的名头,她眸光浮动间有些自嘲,她从前跟着雇佣军拿命挣钱养家,救人也杀人,她母亲却一面花着她的钱一面嫌她手里沾了太多人的血,脏。 除了要钱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她压下涌出的回忆带来的烦躁,反抓住徐惠娘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直至她冷静下来。 “娘,没事了。” “不会有人来的。” “他们是坏人,死有余辜。” 姜绾尽量放轻缓了声音,第一次脱口喊出了“娘”字,她是为了让徐惠娘冷静下来。 而徐惠娘眼里渐渐重新聚起了光彩,绾绾说得对,这两个坏人刚才明明还想、想吃了她们母女,是恶人,人人得而诛之。 她回过神来,立即开始麻木地用雪球清洗自己身上沾的血和地上的痕迹。 姜绾看着徐惠娘终于从害怕慌张中冷静下来后,才转身去看在地上挣扎着扭得像条虫的男人。 “下河村的,姓张?” 躺在地上还在骂骂咧咧的男人突然没了音儿,不知是骂累了还是失血太多晕了,亦或是被她叫破身分紧张了,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 男人吃力地转头朝着她,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下河村吃人的,还有多少个?” 她一看这两人就知道不是一般逃荒的灾民,没有人逃荒路上还吃得这么满身膘,又叫嚣着自己身后还有他人,加上先前姜德衍曾想把她拿去跟下河村人交换粮食,便大胆猜测,这吃人的不单是兄弟两个。 是一帮,或是—— 一整个村。 第十九章 冤家路窄 姜绾似是问到了紧要处,男人不再说话,只是舌头舔着逐渐干涸的嘴唇,眼里终于有了些慌乱。 “数不出来?整个村吃了一路?” 姜绾嘴角浮起讥诮,下河村跟姜家村分属一条河上下游,姜家村在上游尚且遭了蝗灾又旱灾,下河村遭的灾少不了一分一毫,没道理姜家村的人饿得只剩一把骨头,这下河村的人能养着一身膘? 除了吃人,难道还能吃那毒蝗虫吗。 若真的下河村是这男人方才说的身后的兄弟们,那这一个村与魔鬼也无异了。 她蹲下身,在男人的腰间解下了一个麻袋,拉开看了看,里头是稀稀拉拉的小半袋陈米。 姜老三曾经说过下河村的人假扮成道士,拿一袋粮食来换她,这就是那一袋米? 眼下逃荒的人一路虽然艰苦,但还没到易子而食的地步,所以姜老头跟姜德衍才遮遮掩掩地,把她弄到外头去。 若她没有醒来,最后姜德衍得着的就是这一小撮陈米,恐怕也不敢声张,亦或者更糟糕的是连带着他们几个全都要进下河村的肚子。 冤家路窄。 这张氏兄弟果真是骗子,他要有一袋粮食,何须做吃人这种遭天谴的勾当。 “吃人还行骗?” 姜绾默默抽出了三棱刺。 男人从她眼里看到了杀意,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我、我说,你、你先把这玩意儿收起来!” “下河村从入秋后就没有粮食了,冬天还没到我们就徘徊在这几座山头之间了,大家都没吃的,只能‘捡’过往落单死在路上的人来吃,后、后来……后来……” “后来成群结队逃荒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捡不着人了,就、就拿‘捡到’的陈米去换,换来的大家一起吃……” “我、我都说了啊,你怎么还不收起这玩意儿!” 男人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扭动身体想要离姜绾远些,越是动弹的厉害,血流得越快,身体不听使唤地慢了下来。 “撒谎。” 姜绾起身走开,这一路落单死在路上的人可不够一个村子吃那么久,何况还得过冬,方才不是说下河村入秋就没有粮食了吗。 多半他们拦道劫人活捉了去,或是像这两人一般,通过假扮的省份不光吃还囤着过冬才是真相。 所以他们手里才会有别人带着上路的粮食,拿去骗姜德衍这种损色。 不过这些如今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只负责解决这两个上她门找麻烦的,她不是官衙,管不了这一路上的那么多不平事。 这矮个子男人已经流了一地的血,即便她现下不直接杀了他,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姜绾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杀他她还嫌脏了自己的三棱刺。 就让他在这一点一点地生命消散时刻,好好为自己造的孽恐惧吧。 人失血过多可是会出现幻觉的。 果然她走开后,躺在地上的矮胖子开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嘴里喊着:“不要!不要过来啊!” “不要,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他的声音里都是恐惧,越是动的厉害,血就流的越快,没过一会儿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 姜绾目光顺着山壁开始了地毯式地搜寻。 原本以为这个山洞可以多待几日,现在看来确实必须要走了。 这两个人今天不回去,隐在雪山里的其他下河村人说不定回出来找寻,到时候人多起来她虽然不怕,但也嫌麻烦。 “不用收拾了,等阿尧回来,我们走。” 她跟徐惠娘说罢,确定了一个方向,朝洞底山壁的右角方向走去。 她还没忘记刚才看到的小石子,就是从那个方向飞出来的。 第二十章 洞中有洞 姜绾走近山壁,顺着细微的气流风向停在了一处山壁前。 她伸手敲了敲山壁,空空空的声音与其他位置闷闷的声响很不同,在距离她膝盖差不多高的地方,还有一个碗口大的洞,不过这里位置比较隐蔽,他们先前没有发现。 “不出来吗。” 她站在石壁前避开那个洞口,沉声道。 手里的三棱刺缓缓举到胸前,尖刺向前防备着。 “唉……” 石壁后头竟真的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我帮了你,你就这么逼迫人?” “恩将仇报,嗯?” 声音听着清朗但透着股疲惫,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 这山壁后头竟然还有山洞,只不知对面有多少人,不知在那边待了多久,出口又在哪个方向。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猜你现在拿着方才杀人的东西站在这石壁后面,是不是?” 对面的人见她不说话,轻轻哼笑了一声,敲了敲石壁,点出了她的位置。 “姜……绾绾?你娘应该教了你不能恩将仇报对吗,对待恩人,是不是应该客气一点呢。” “你身为姐姐,总该给弟弟和妹妹做个表率吧,唉……你不会真的连我也想要灭口吧。” 姜绾紧了紧手里的三棱刺,对面的人似是强提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她也已经投过他的声音,开始怀疑他身体出了问题。 话间还听得出他已经在这后头待了许久了,她们昨晚上才到的这里,但他知道她的名字,还知道他们一行多少人。 以及,各是什么身份。 “怎么出来。” 姜绾不答他的话,山壁间隙的气流方向确定了对面没有出口,她仔细辨认过呼吸的细微声响证实里头也没有更多的人。 或者说,这个人恐怕没有办法自己出来。 她静静听了很久,传过来的说话声也很不对劲。 他很虚弱。 声音里的疲惫和虚脱之感掩藏不住,这个人身体出了不小的状况,是怎么还敢出言挑衅自己的? “姜绾绾,我可出不去了。” “不过,你可以进来。” “这个石壁可以推开,不过要废些力气,只你一个可能不太行。” 姜绾左手边的山壁咚地响了一声,里头的人又不说话了。 要推开看看吗。 照他的意思,还要叫上阿尧一起来才能推开山壁,这里头的人是谁还不可得知。 姜绾沉默片刻,照她的想法,自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 既然他身体虚弱成这样又出不来,对她也没有什么威胁了,反正收拾好东西,她就带上徐惠娘、小玥和阿尧离开这里。 这个人不定撑得过雪停。 她没有那么多的好心分给别人。 山壁的另一边,黑暗里一个瘦削的男子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苍天有意吗,他原以为自己要再也出不去了。 可是后来这个无人的山洞来了一家大大小小,他们带着吃的,还有保暖的斗篷,又实在是太巧,山壁外的这个女子遇了险,他丢出的一颗石子把她引了过来。 她……会打开这个山壁吗。 这恐怕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她不开,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第二十一章 提前撤走 姜绾既决定了不管,当即收好三棱刺走回到徐惠娘身边,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身上的血,还想将地上的也擦干净。 虽然抖着手,但徐惠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不抖着声音看向女儿,眼里有一丝紧张。 “绾绾,你如何了?刚才说话的是谁?” “他——” 那人刚才丢出了石头她也看见了,他帮了她们母女,若不然绾绾就被那张家的男人一石头砸脑袋上了。 想起刚才的一幕,徐惠娘心有余悸,再次拉着姜绾确认了她身上无伤,才慢慢放下心来。 “他不用管,地也不用擦干净,等阿尧回来我们就走。” 姜绾看徐惠娘恢复了冷静,拖了地上失血死透的矮个男人的一只腿往洞外去。 没走两步她的脚也被拖住了,低头,是小姜玥,她仰着脸抱着她的腿,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还偷摸用小拳头锤了一锤张矮子的脚。 “坏人,小玥打,不行打阿姐,小玥打、他。” 听着这奶气的声音,姜绾空出一手摸了摸小玥的头,这孩子还小不懂什么是害怕,对眼前发生的事也没有多少恐惧。 但徐惠娘比她想的要坚强,至少亲眼目睹了她杀人还崩了一脸血没有直接崩溃。 她对带着她们逃出这里多了很多信心,只要没有拖后腿的人,逃荒根本不是问题。 “好了,去娘那里。” 姜绾把小玥儿的手从自己腿上扒开,轻轻推了推她的背心,让她去往徐惠娘身边,自己继续拖着张矮子出洞口,丢在了凹陷的雪坑里,他另一个难兄难弟的身边。 她看了看天,这雪只要再下一个时辰,她连坑都不用挖,这两个人会被雪埋了。 省事。 她刚转身,身后一阵急促的奔跑和喘气,是姜尧来了。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姜尧不可能在附近找得到吃的。 他只背了一捆捡的树枝回来,看到她往坑里丢人,才一路跑了上来。 “阿姐,出什么事了!” 姜尧弯着身,手支在膝盖上,边喘边问,他往坑里看了几眼,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身上是沾了血污的道袍。 眼熟,是跟三叔在林子里见面的张家兄弟,他们怎么找到这儿来? 是发现了他们吗! 姜尧心口一提,再多看两眼,一个脖子开了口子,一个腿上有洞。 “是张家那两个人!” 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着姜绾。 “嗯,两个罪人,要吃娘和小玥,我给杀了。” 姜绾语气平淡,似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的稀疏平常,姜尧只当她被吓着了,看她衣裳上溅的血,就知道他不在的时候阿姐吃了苦头! 啪—— 姜尧忍不住抽了自己一耳光,他不贪捡这多几根柴早些回来就好了。 姜绾纳闷地看着他,小伙子激动什么,人都死了。 “放心,娘跟小玥都没事。” 姜尧却立即要解自己的外衫,“阿姐,你穿我这件,咱俩换。”他没有一点办法能在此刻替她分担分毫,心里既懊悔又害怕,看她衣衫上的血和脸上木然的表情,唯恐她会害怕要替她把血衣换了。 姜绾皱眉,姜尧高她大半个头,衣衫她穿了要拖地,行动不方便,“不要。” “进去吧。” 她甚至不多看坑里的死人两眼,转身往洞口去,“进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就走。” 姜尧听话地跟上,阿姐不肯要他的衣裳,他一会儿生了火让她暖暖地烤着,再拿沾了血的衣裳出去用雪地里的雪擦擦干净…… “哎?等等,阿姐你说一会儿就走?去……去哪儿?雪还没停呢,咱们不是说雪停了再走吗。” “改了,别磨蹭。” 姜绾催促道,一面进了山洞里。 第二十二章 救还是不救 山洞里徐惠娘已经收拾妥当,脚边是吃的和包袱,手里拿着姜绾给的羊毛斗篷,还没来得及缝补和改一改,她身上穿了一件把小芙背在胸前裹着,另外两件递给了姐弟两。 姜尧震惊得眼睛险些掉下来,“斗、斗篷!” 他伸手接过,毛绒没有沾湿和破损的地方洁白而柔软,十分暖和,“是羊毛皮的!” 这简直比外头那两个死去的张家兄弟还叫他意外,这冰天雪地里,怎么会有三件这么好的羊毛斗篷! 还这么新,尽管划破了好几处,但着肯定更不是便宜东西,这应该是有钱人家才有的吧…… “阿尧快穿上,你阿姐在外头捡到的,穿上一会儿不怕风雪。” 姜尧看着姜绾眼里都要冒星光了,阿姐这是什么好运气,他出去转悠了半天,除了折了些树枝,一点吃的都没找到,阿姐就吃的穿的都找着了。 他开心地把羊毛斗篷套在身上,小心地摸了摸柔软的羊毛,这可真暖和啊。 徐惠娘咳了两声,斗篷塞给儿子后,拿着另一件过来要给姜绾穿。 姜绾不习惯别人帮自己穿衣裳,接过来自己披上,在领口系上一个结,她走到一旁,手隐在斗篷底下从空间里取出了徐惠娘和小芙各自的药,放到碗里倒上水,示意她们来喝。 “水还暖着,先喝了再走。” 这一会儿的功夫,姜尧已经在娘那里听说了方才的惊险事件,以及山洞的里头还有山洞,那里面还有一个人。 他和娘对视了一眼,两人支吾着走了过来,徐惠娘先听女儿的喝了水,又喂了小玥儿一碗,暖身子。 喝了水,她才犹豫着开口道:“那个,绾绾,我们不管他了?他这怎么出来啊……” 徐惠娘眼神往里瞟了瞟,姜尧也跟着道:“阿姐,要不我们把山石推开再走吧,好歹他方才也帮了咱们……” 两人都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姜绾皱眉,她原定的是不管那个人直接走。 “阿姐,他应该不是坏人,这大雪天的这里这么偏僻,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人来,咱们要是就这么走了,他说不定会死的。” “不然……阿姐你帮我先拿着斗篷,我去帮他推开。” 姜尧趁姜绾沉默着,飞快地跑到山洞里侧,开始卖力地推。 姜绾手里的斗篷尚还有少年身上的余温,暖暖的包裹着她冰冷的手,很真实又很遥远,她跟从前的队友,早就在无数次险境中达成共识,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只救不会成为负累的人。 她这次出事,也的确没有人朝她奔来。 长时间的在死亡边缘行走,她早没有了这样随时怜悯他人的心。 “阿姐,快来帮忙呀,我就差一点点了!” 姜尧打断了她的思绪,远远招呼着她。 姜绾脚尖不自觉转了个方向,眉头不自觉向中间蹙了起来,对面是姜尧少年气的面庞,他正咬牙奋力推着山石,犹如雪地里的南天竹,周身都是叫人注目的温暖和鲜活。 跟她从前年少未经世事时一样。 “绾绾,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他方才也救了我们。”徐惠娘也温柔地看了过来。 “好。” 姜绾向姜尧走去,救人问题也不大,把他们送到郴州以后她可能会选择离开,留一个救命的恩情,也好有人照应他们母子。 姜绾走上前,跟着姜尧一起用力推。 山石一点一点地挪动开来。 里头已经安静无人说话,她仔细听了听,皱起了眉头。 这人在里头—— 晕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竟然可能打开其他房间的门 山石轰隆一声被推开,滚到一边。 姜尧抢先一步进到里面,想先看清里头的情况。 姜绾看到他张了手臂拦着她,自己往前一步先往里走,伸手就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裳。 “退后,等着。” 她把姜尧移到了后面,看了一眼昏暗的洞里,走进去蹲在那人的身边,果然晕过去了。 “点火来。” 姜尧忙去取了几根树枝,架起来点了火,洞里一下亮堂起来,也照清楚了那人的脸。 他身量颀长,虽被困于此地憔悴地躺在冰冷的石头上,但仍旧看得出是个清朗俊逸的男子。 身上穿着御寒的狐裘,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只是不知因何缘由出现在这里。 姜绾俯下身仔细查看,“饿的,快死了。” 她又继续往下检查,摸到他的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双腿都断了,走不了路。” “没关系,我可以背他走。”姜尧也过来蹲着,同情地看了眼躺着不省人事的男子。 看在他救了阿姐和娘还有小玥儿的份上,他背也要背他走出这雪山。 “阿姐,咱们救一救他吧,咱们不管他真的会死的,我、我去给他煮点吃的。” 姜尧抬起一双陈澈的大眼,祈求地看着她,见她没有摇头,拿了一支火种欢快地跑了出去。 徐惠娘在外头细心听着,一听到他们说的话,忙打开装粮的袋子,抓了一把米又放下了,改抓了姜绾捡到的谷麸。 这个软和且熟得又快,绾绾说那人快饿死了,煮米饭米粥的时间长,恐怕人要等不及。 姜尧出去给徐惠娘帮手,姜绾嗯了一声,继续检查。 跟前的男人已经出现意识障碍,光是靠那锅燕麦救不活。 趁着姜尧出去和徐惠娘一起煮吃的,她快速地从空间里取出针剂,给他静脉推注了葡萄糖。 一刻钟后,姜尧端着煮好的燕麦麸混着核桃代餐粉冲泡的糊状食物进来的时候,她刚刚扎破了他的手指,取了他一点血测过他的血糖,已经慢慢升上来了。 那人躺着吭叽了几声渐渐恢复了意识,姜绾退开坐到石壁边去,让出位置给姜尧,姜尧把人扶起来,吹好了软乎乎的燕麦麸,一口一口地喂进他嘴里去。 几口东西下肚,男人已经缓了过来,姜绾沉默的在一旁观看,能这么快醒算他命大,从前体质应该也还不错,只是这腿有些麻烦。 若不是因为阿尧和徐惠娘,她铁定不管他。 “多谢,在下孟迟。” 孟迟感觉自己犹如从黑暗中被人引领着走向一处光亮,途中手脚好似是被针扎了好几下疼! 随后他终于能睁开眼了,先是看到了一个少年在喂自己吃的,全身也都因此渐渐从冰寒中有了温度。 他目光在山洞中寻觅,看清靠近山壁坐着一个姑娘,那姑娘样貌灵动秀美,当得起花为貌水为姿,月为神雪作肤。 她就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孟迟刚与鬼门关擦肩而过的欣喜还未品尝到,先看呆了。 她一定就是姜绾绾。 “你快吃,吃罢了我好背你出去。” 一把勺子一个碗加上一个少年的脸横在了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目光。 孟迟收回视线,看向喂自己吃东西的少年,“好,你是姜尧吧,劳烦你了。” 姜尧嗯了一声,快速地给这孟迟喂完了碗里的东西,把碗给徐惠娘,自己扶着孟迟坐好,蹲下身来准备背人。 这个孟大哥人看着和善也俊朗,不像是坏人,就是他一醒来就看着阿姐发呆,有些无礼,姜尧除了对此有些不满,其他的都没啥意见,刚才阿姐说他腿断了他愿意把他背出去。 “等等。” 姜绾起身走过来,“他腿断了,需要固定,阿尧你找几根树枝来,不要太细的。” 姜尧应了一声哦,把人放回去就去找树枝了,姜绾蹲下来戳了戳孟迟的腿。 “断了,不接好固定住,拖久了难医治。” “姜姑娘有办法?” 孟迟自她走过来就一直看着她,她竟然真的选择打开山石,救了他。 不枉他痛苦地等待多日,上天终是不忍,听到他的残念让神女降临人间。 救他一命。 她此刻的确是如神女一般了,除了性子孤僻些,总是冷着一张脸。 他简直怀疑自己昏迷时看到的光亮就是她在洞中点起的火光。 “先接好膝盖骨,膝盖和小腿一起固定,出去了再说。” 姜绾方才摸过他的骨头,这个叫孟迟的人腿上伤得严重,骨头摔断了:膝盖骨骨折,小腿胫骨粉碎性骨折。 看他饿的程度,拖了不短时间。 亏他有命等到今日她带着一家经过了这里,否则,他此刻该去阎王殿报道了。 “那就有劳姜姑娘了,来吧。” “会疼。” “无妨,我忍得——呃……” 孟迟一句话话没说完就瞬间没音了,姜绾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也不管他此刻是什么个境况,上手咔哒咔哒数声,接好了他的双膝的骨头。 她都说了很疼了,此刻不便拿出麻药来给他扎一针,生掰的。 阿尧已经找了树枝回来,更没法拿出药来给他敷上,只能先绑着固定好。 “阿姐……孟大哥他、他怎么了。” 姜尧一进来就看到孟迟不省人事,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正虚弱地歪倒在地上,满头都是湿汗,看起来十分不好。 “没事,疼晕的。身体还是太弱,需要时间恢复。” 姜绾睥睨了一眼晕过去的孟迟,从容固定好他的的两条腿,把他交给姜尧,“人我救了,该走了。” 已经因为这个姓孟的人耽搁了许久,若是再不走,遇上下河村来人找那兄弟两个,会是件麻烦事。 来的七八个不要紧,她手中有武器可防身,阿尧手里也有匕首,两个总能护住徐惠娘和小玥儿。 但若是二三十人成群的来,她一是身体还没彻底恢复,二是昨晚照看了徐惠娘一整宿,精神头有些不济。 人来得多了嫌累得慌。 “阿姐,我们带上他吧,他自己在这儿也活不了的。” “随你。” “好嘞阿姐,我一路背着他,你不用管,都我来就行。” 姜尧赶紧把人背到背上,用大大的斗篷把孟迟一起盖着,背着走出了山洞,徐惠娘胸前用布兜挂着熟睡的小玥儿,也提了东西跟上。 姜绾走在最后,看了一眼山洞,确定除了血迹和烧火的痕迹,没有留下其他的,才快步跟着最后。 出了山洞就是茫茫雪山,和夹雪呼啸的寒风,亏得有了姜绾的斗篷,徐惠娘和姜尧小玥儿都没有挨冻受风刀的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朝着郴州所在的东南方向默默地走去。 姜绾走在最后,趁着这个时机凝神集中精力,进入了空间,方才给孟迟注射用的针头她拿进来处理掉了,刚想离开,就看到原本打不开的房门上似是有了一条类似进度条一样的东西。 读条到了大约十分之一的位置。 她怔了怔,这个门还有可能打开吗? 开门出去后,是一个大厅,大厅连接着其他的房间,若是能打开这扇门,是不是意味着其他的门也能打开。 若真是如此就太好了,她的药房、仓库甚至是实验室就都能使用了! 姜绾克制住略有些兴奋的心情退出空间来,认真思索自己今天做过的事。 到底是什么让门有可能可以打开。 是除了那两个恶棍? 还是救了那个拖累? 第二十四章 姑娘好医术 姜绾一路都在后面盯着孟迟的背脊思考着自己心中的疑问。 从昏厥中醒过来的孟迟感受到后边灼灼目光,尚还趴在姜尧的背上没来得及跟他说句谢谢,先回头循着这道专注的凝视看向了姜绾。 姜绾绾这么看着他做什么,该不会是担心他方才晕过去了吧,他朝她笑了笑,想表示自己的腿已经没那么疼了,她不必内疚。 姜绾发现孟迟对着她绽开大大的笑容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她走上前与阿尧并排,伸手挨个敲了敲他腿上的板子。 都固定得很稳当,没有松动的,这家伙咧着嘴干什么。 她疑惑地抬头看过去,孟迟正忍着疼,还朝她笑着。 “姜绾绾,谢谢你救了我。” “我好多了……” “姜绾。” “不是姜绾绾,救你的是阿尧,谢他吧。” 看孟迟无事,姜绾多余的话没有,扭头走了,去看徐惠娘和小玥儿去了。 “孟大哥,你不要介意,我阿姐她、她心情不太好,以前她待人也是很温柔的。” 姜尧往上颠了颠背后的孟迟,背了一路,人昏死过去的时候又沉,他额头已经渗出些微微汗珠。 孟迟觉察到了,忙把手臂往姜尧肩上压了压,匀一匀身上的重量,好让让他背着没有那么吃力。 “姜小兄弟,多谢你今日搭救,他日我……” 孟迟眼神暗了暗,先前刚得救时的心境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双腿被巨大的山石砸碎,还有什么他日。 就算是孟氏的族医来了,也顶多能保住他的命罢了,想要重新站起来,今生恐怕是无望了。 想到姜姑娘还好心帮他固定了双腿,他自嘲地笑笑,又能如何呢,等到了郴州医馆的大夫也会让他舍弃这双腿的。 “若他日我回到孟家,族人一定会重谢你的。” 他神色黯然,原本想说他日自己必会重谢,但他一个废人怕是连着救命的恩情都要仰仗他人来报了。 渐渐孟迟眼里浮上怒意,那个把自己推下崖的人,等他回到族里,一定要揭露他的罪行! “孟迟大哥,你不用谢我,你也救了我阿姐、我娘、还有小玥儿。” 姜尧走了几步,略微停了停,“我救你是应该的。” 姜绾走过来刚好听到这话,阿尧真是个傻孩子,孟迟救了她,她也救过孟迟,在山洞里就扯平了。 并不需要他一路给自己加个负累来替她还什么恩情。 她看向少年并不宽阔的肩背,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往上颠了孟迟一回,停下来一回,显然已经是没力了。 “阿尧,换人,我背他。” 虽然起初她不十分赞同他非要在这样艰难的时候多带一个根本不能自理的人,但这个孟迟如今却需要留着。 她要试验能打开空间里其他的房间门跟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阿姐,我背得动,不用换人,继续走就是。” 姜尧不可能会让阿姐来背,先不说沉不沉的问题,孟迟大哥他是个男子啊,这不合适。 “你不愿换,那就原地休息片刻。你留下陪着小玥和娘,我去前面探探路,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我们再走。” 一直这么盲目的走下去不是办法,走了这许久天就要黑了,需要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入夜直接宿在雪地里是危险的事。 且她方才已经看过,小玥儿和徐惠娘都已经退烧了,只是徐惠娘不时还有些咳嗽,这须等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她才能给她好好看看。 “姜姑娘,我知道一个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山脚处的山洞,不深,但避风足够了,我们夜里可以上哪里去。” 孟迟之所以会来这片地方,跟逃荒的姜家不同,他几乎探测遍了郴州到此处一路上的大小山脉,对地势很熟悉。 伸手指着前方,仔细给姜绾说那个避风洞在何处。 若不是他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他甚至能把自己画的地图拿出来给她。 姜绾看了孟迟一眼,坚持道:“阿尧你把他放下来,我先去看看。” “娘和小玥交给你,不要大意。” 她亲自检查了自己给阿尧的匕首就在他的腰间,才动身前去孟迟说的那处避风洞。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地中,孟迟靠坐在一棵树下有些无奈,姜家的人在间隔着的另一颗树下休息。 姜绾离开前要求的。 她似是对他很是防备,即便他断了腿,并不能做什么。 且他命都是她救的,又如何会伤她的家人呢。 他突然想知道姜尧口中从前温柔的姐姐,在这逃荒的一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防备心重。 “咳咳咳,小姜兄弟,你姐姐……她是郎中吗?” 他原本想直接问他们的经历,但想想还是作罢,还不甚熟,姜姑娘应该不会喜欢自己去触碰那些令人不快的回忆,所以他临时改了口。 他看过她对付张家兄弟,利落又干净,对人体致命的地方都很熟悉,还会给他固定双腿,她之前是做什么的呢,大夫?赤脚郎中?巫女? “哦,那倒不是,我阿姐她会打猎,咱们村有个武状元,参了军从阵线上退回来做了猎户,阿姐小时候就跟着他往山里窜,所以会些拳脚,加上磕碰得多了就又会了些医理,认得点草药。” “要不是姜家村一代招了蝗灾又接着干旱,我们也不会往郴州去,阿姐她本来都说好了亲事了,要不是这灾,她早可以嫁去猎户高家了,也不用被我们拖累。” 姜尧想起这一路来阿姐的照顾,她总是省下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给小玥,甚至还给他,要不是如此,阿姐怎会弱得连一条蛇都躲不开。 没有被蛇咬晕死过去,就不会叫三叔惦记着拿去换粮,阿姐醒来也就不会伤心难过到现在,整个人的性子都变了。 孟迟细细听着姜家的事,原来是跟着猎户学的,难怪对一招毙命的位置这么狠准。 他不时问些跟姜绾有关的细节,在知晓她险些被亲爷和叔叔拿去换了吃的,才变成现在这样疑心重,他瞬间就想起了自己。 同样也是遭亲人背叛,他有些理解她了。 等姜绾回来依旧是冷着一副面孔,他甚至已经不觉得她性子孤僻了。 姜绾探过孟迟说的那处地方,没有问题,回来接阿尧和徐惠娘他们。 经过孟迟身边时,她蹲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块破布包着的捣得稀碎的草药糊糊,动手解开了他腿上固定的树枝。 “姜姑娘,你——” 嘶—— 她撕开他的裤腿。 啪——叽—— 孟迟心头猛地一跳,不自觉闭上了眼,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还有一股酥酥的温热感。 他睁开眼,是姜绾把草药糊糊拍他的断腿上,又把裤子原路复原,重新绑上树枝固定。 “多——多谢姜姑娘,姜姑娘好医术。” 他诚挚道谢,姜绾却没领情,“不用谢我,那处山洞口恰好有治你腿的草药。” “顺手罢了。” 他该谢他自己,若是他指路的山洞有接应的人,或是其他的陷阱,她就不是带回来掺杂了麻药和治疗骨伤药的野草汁了,而是回来带走他的头。 第二十五章 途遇下河村人的吃人魔 姜绾包好孟迟的腿,又把自己配好的治冻伤的药分给了徐惠娘和阿尧。 她自己也抹过了,原本衣衫破旧受了冻伤的地方若是不擦药,会溃烂和感染。 大家都擦过了药,她背对着孟迟蹲下身就要背他。 “上来。” 天快要黑了,需要加快速度到达避风洞。 “阿姐、阿姐,我来背。” 姜尧一个箭步窜上来,接应住了孟迟就要搭到姐姐肩膀上的手,“我来背,阿姐你走前面带路吧。” “孟迟大哥,还是我来背你。” 姜绾看阿尧执意如此,她无可无不可,背着人的确不好带路,也不易察觉周遭的情况。 “也好,你背吧。” 姜绾把孟迟留给姜尧,走在前面带路,徐惠娘背着小玥儿走在中间,小姑娘醒了,看见她就伸着小胳膊要往她身上来,姜绾捏捏她的小手掌,软乎乎的,因一直裹在徐惠娘的斗篷里,还热乎乎的。 徐惠娘笑着把小玥的手捉回斗篷里。 “小玥乖,让阿姐带路去,到了休息的地方,娘给你吃甜糊糊。” “走吧,很快就到了。” 姜绾点了点小玥的鼻子,冲她笑了笑,转身走前面带路。 孟迟伏在姜尧的背上,这一个笑容突然就撞进他的眼里,恍如这冬日里骤然驱散冰寒的暖阳一般,照入他的眼直抵他的心间,苏苏的,暖暖的。 他突然能明白姜尧说过的,曾经他的阿姐是个温柔的人,是怎么个温柔法。 若是姜姑娘给他治腿的时候也这般笑一笑,他想,腿一定是不会疼的。 姜尧也看到了阿姐久违的笑脸,感觉周身都又有了力气,还是小玥儿有法子,能把阿姐逗笑了,一会儿到了地方,可得给小丫头奖励才成。 姜绾带路,一行五人继续走在雪地里,朝孟迟说的避风洞走去。 路程行至一半,迎面突然走来四个人,三个大汉一个后生。 离得近了,姜绾放慢了速度,走在徐惠娘和小玥身旁,用身体挡着对面扫过来的目光。 这目光有问题。 姜绾感觉到浓烈的危险意味。 对面四人看着她们就好似……看着食物的兽。 没错,就是食物。 她心中起疑,低声交代徐惠娘,“不要看他们,照这个速度走过去。” 同时她的手轻轻触碰了腕间的三棱刺,眼睛扫向四人的喉间,三个大汉一般高,加快点速度可以一次同时划过,瘦些的后生稍矮一点,落地的时候刚好用他收尾。 一击四个她没问题。 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她立即就发动进攻。 “姑娘,请问你们来路上是否见过两个男人?一个高高壮壮,一个矮些,圆圆墩墩。” 长相稍斯文的后生离她七八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拱手询问,同时三个汉子也站在原地没动。 徐惠娘听到高和矮,手立即紧张地抓住了姜绾。 姜绾侧身挡住了她,目光坦然直视对面的男人,冷眼看着对方道:“没有。” “如此,打扰姑娘了,五叔六叔七叔,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后生说着叫上另外三人准备动身继续向前走。 “等等!” “小姑娘,你们这是去哪儿?这前头有一个小的避风洞,你们是不是要去那里过夜?” 其中一个汉子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姜绾和徐惠娘,舔了舔嘴巴,侧目又看到徐惠娘怀里的小孩儿,凶目掩不住流出一丝贪婪。 “不牢挂心。” 姜绾眼里泛了杀意,这四人显然是来找被她杀了的高头和矮子的,一丘之貉,竟然还敢打听他们的去向。 她手指靠近腕带上的机关,就要滑下三棱刺。 “各位——” 孟迟趴在姜尧背上赶上来,站在了她的旁边,打断了她的动作。 他神情闲闲淡淡的,仿佛与人闲话一般,朝那后生一笑。 “说的可是高个子光头,矮个子脸上有疤的二人?” 他脸上扬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腿脚还受了伤没法下地,那后生打量了他一番,眼底沉浮着不明的情绪,很快又隐匿不见。 “正是,请教公子在哪儿见过他二人,不瞒公子和姑娘,那是我三叔和四叔,出来两三日了,今日天黑了还不见回,故而我和叔叔们出来找找。” “还请公子将见过他们的地方详细告知,多谢了。” “好说好说,你们往那边去,往郴州去的官道上前两日有逃荒的人经过,我在那附近见过他们。” 孟迟认真地给那几人指路,姜尧在地下底下偷偷拉住了姜绾的手。 他拽住了就不放,果然跟孟大哥说的一样阿姐刚才打算动手攻击这四人。 可对方有四人啊,他还背着不能动的孟迟大哥,真打起来他怕阿姐扛不住要受伤。 还是让孟迟大哥来,赶紧把人打发走算了。 “多谢这位公子,前面有一处避风洞,我们刚刚路过还没有人占据,你们眼下过去正合适,可做晚上的临时休憩地,姑娘和公子快些去吧,这段日子逃难去郴州的人多,晚了怕就被人占去了。” 他们说的,竟然是孟迟提到地方。 后生说完,当真带着另外三人往孟迟指的方向去了。 看人走远,姜尧松了口气,“阿姐……” “绾绾——” 徐惠娘也终于能自如的呼吸了,着急地看着女儿,打断了儿子,“他们是不是来找那两个人的。” “是,不过不要怕,有我在。” 姜绾回头看了看,正好其中一个大汉也回头朝他们看过来,两人目光撞上,那大汉一愣,随即朝她露出黑黄的牙齿,扯着嘴角笑得狰狞。 姜绾冷眼回头,“走。” “阿姐,我们还去那个山洞吗。” “不去了,找下一个。” 那个山洞不能再去,这几人不管能不能找到死了的高个和矮子,天黑了都会来山洞找他们,去了这一夜全都没法安睡了。 下河村的人都不是善类,这时候恐怕已经在算计把他们掳走当做食物吃了。 毕竟他们五个人看起来,一个瘸腿,两个女子,一个幼童,唯一可能造成威胁的只有一个姜尧,怎么看都是一笔百分百能成功的好买卖。 去那个山洞就等同于等着人来瓮中捉鳖。 姜绾看着很快就要黑下来的天,这时候想要另外找一个避风的山洞,很难。 若不然,她还是趁人没走远,去把他们四个结果了,原本的山洞就能用了。 不远处的四个人走得也很慢,似乎在等着看清姜绾一行人最终的去向。 一个汉子更是不时回头看向姜绾,咽了好几口唾沫。 “小八,这几个菜人,能不能抓回去吃了?还有嫩娃儿咧!” “这都好几日没逮着菜人回来了,逃荒的人也越来越聪明,都凑一堆走,难捉得很,我这都好几日没见过荤腥了,他娘的都要忘了肉的滋味了。” 另一个汉子接着道:“他们身上有血腥味,我闻到了,斗篷底下肯定受伤了,只有一个少年是好的,抓他们我一个就够了。” “五叔六叔,先去找三叔和四叔,天就要黑了,他们走不远的。” “这附近没有多余的山洞,他们一定会去那里。” 叫小八的后生也回头看了姜绾一眼,让他忌惮的反而是这个姑娘,有一瞬他能感觉到她想杀了自己。 他猜,她身上的血腥味,不一定是她自己的。 不过不要紧,等天黑了,他们困了睡了,他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第二十六章 活地图孟迟 姜绾把家人带着走入雪地的林子里,避开了后面窥探的视线,才停下来。 “阿尧,你带着娘和小玥先走,孟迟你指路带他们去那个山洞。” 她一面交代他们,一面转身向着林子外。 “阿姐,你去哪儿?你不跟我们一起?” 姜尧紧张起来,他猜出阿姐想做什么,但肯定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急得颠了颠背上的孟迟。 “孟大哥!” “唉——知道了,姜小兄弟不要急。” “姜姑娘,你不理会他们,我们换个地方就行。” 姜绾看他们都知道了,就不打算瞒着了,直言道:“天黑了不好找新的地方。” “死了更清净,晚上能睡安心觉。” 徐惠娘听到个死字,才明白过来,赶紧也拉住姜绾,“绾绾,不可,他们人多。” 姜绾想说没关系,四个不算多。 还没开口,孟迟笑着说话了,“这就不用姜姑娘担心,这地方我熟,别说换一个山洞,换十个都行。” “我们改道,往这边走,有一处他们肯定不会找得到的地方。” 姜绾看着突然自信起来的孟迟,这人先前,是个风水师? 到这来探山头不幸落难的吗,还随便换十个地方都没有问题。 “对对对,阿姐,孟迟大哥有办法,我们换一个山洞就是,不用这个时候跟他们起冲突,咱们快走吧,小玥儿该饿了。” 姜尧催促着,用一手托着背上的孟迟,一手拉住了姜绾,好似不这样拉着,她立即就消失不见一样。 “神棍,你确定有这样的地方?” “咳咳、姜姑娘,我不是神棍,只是个观天象的,这片地方我比你们熟悉,跟我走吧。” “我们走吧,一会儿天黑了,不点火把看不清路,点了火把就又引人来了。” 孟迟偏头喊她,姜绾嗯了一声,如果有不累人的法子,她便果断放弃干掉那四个人的计划,走到阿尧身边。 “你指路。” 虽然她始终觉得留着那几个人是祸患,但徐惠娘和阿尧都很紧张,或许可以听孟迟的,试着换个地方。 孟迟果然如他所说,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他领着姜绾和她的家人,在雪地的林子里绕来绕去,确定身后没有尾巴跟着后,才真正开始朝着他确定好位置的雪山走去。 走了比原本预计多一倍的路,他们才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达了一初隐蔽的山洞口。 洞口的开口方向很隐蔽,前面有硕大的山石左右错开格挡着,前方又临着一面湖泊,天寒已经结了冰,若是其他季节,这处山洞还得有船才能到得了。 姜绾进去看过,里头很深,山道狭长而窄,进去到山腹中间才有一处宽敞些的地可以用来休憩。 这么个山洞,真亏孟迟找得到。 山洞安全可用,徐惠娘和姜尧也走了进来,姜绾已经在里头生了火,火光照亮山洞,经过狭长的山道渐渐弱了下去,在外头看不到光亮。 姜绾对这个地方是满意的。 她从空间里取药的时候,大方地给孟迟多拿了几只猛药,如今其他的房间还进不去,药是拿一只少一只。 她对他算是大方了。 徐惠娘和阿尧在烧水弄吃的,她走到孟迟身边,蹲下来看他的腿。 “姜姑娘,我的腿怎么了?有何不妥?” 孟迟见她一天鼓捣了几次自己的腿,现在又来看,忍不住问道。 他现在感觉还可以,钻心的疼几乎没怎么出现,不想再被折腾晕过去。 太丢脸了。 而且最后这腿也是要舍去的,还是少受些罪吧。 “没有不妥,要换药。” 姜绾开始解孟迟绑腿的绳子,这几剂猛药下去,正好也可以看看空间的门要打开,与孟迟有没有关系。 “没有不妥就不用换了,去郴州还有段路程,姜姑娘有药还是留着吧,这一路药可金贵。” 孟迟伸手挡住了她的手不让解,他可没忘最开始的时候她把他痛晕了过去,丢脸的事还是不要经历第二次了,“现在这药我觉得还挺好的,也、也不疼了。” 姜绾皱眉,竟然还有人拒绝她给治疗的? “现在不疼,一会儿就疼了。” 今天她匆忙拿出来的麻药药效并不能坚持很长时间,这人还有些啰嗦,不如先睡上一睡的好。 孟迟听着姜绾的话,不知是不是自己往她话里顺着去想了,竟真的感觉到腿上开始有些丝丝麻麻起来。 “不会吧……” 他注视着自己的腿,话没说完,姜绾一针麻醉剂扎昏了他。 姜绾:安静了。 她快速把孟迟放倒躺平,麻利地剥了他的衣裳,把先前没时间给他认真处理的骨伤、擦伤、挫伤从头到脚都捯饬了一遍。 她专注地给他治伤,细细地清创、缝合、涂药、缠绑带。 这人身上竟然全是伤,她只给他腿上抹过药,他竟也能忍了一路不吭声。 姜绾熟练又快速地处理完孟迟身上所有的伤,合上他的衣襟,起身时徐惠娘和姜尧还在火堆旁弄吃的,没发现她的动作。 许是疲惫紧张了一路终于到达了安全的地方,他们松弛得一点警戒心也没有了。 姜绾松松手腕,过去也坐在火堆旁边,姜尧把煮好的白米粥递了过来,“阿姐,你先吃。” 姜绾先给徐惠娘看了看咳嗽,没有大问题,就是受了些寒气所致,要治疗的药在药仓里,只能暂时让她多靠近火暖一暖缓解一二。 徐惠娘也拿了一碗喂小玥,小姑娘吃的加了些绾绾捡到的甜麦粉,小玥儿一口一口吃得香甜。 白白大米粥比上一顿的糙米粥要香多了,他们自打逃荒来就再没吃到过了,如今他们手里也只有一小袋从姜家分来的白米。 要不是今天实在是惊吓太大,徐惠娘还有些舍不得先煮了白米。白米香软,米汤粘稠,落肚能安人心。 “绾绾你多吃些,吃好了好好睡上一觉,夜里让阿尧看着火,你今日太累了。” 徐惠娘满心想的都是女儿昨晚看了自己一晚上,今日白天又受了惊吓,失手杀了人,她替不了她承受这些恐惧,只能跟阿尧都陪在她身边,让她好好地安睡一宿。 姜绾的确身体十分疲乏,一碗白粥下肚,不可避免地犯困了,没有推辞,“好,阿尧你先看,子时我起来换你。” 她需要暂时休息一会儿,让身体复原。 但不放心姜尧一个人守到天亮,阿尧他没有经验,后半夜又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她要亲自守着。 “咦?孟大哥怎么还没吃就睡着了,他没事吧。”姜尧端了粥正想去喂孟迟,走到他身边发现人睡得很沉,推了好几下都没醒的。 “不必管他,天亮前会醒的。” 姜绾裹着斗篷靠着山壁缓缓阖上眼皮,她闭上眼集中了精力,很快就进入了空间,果不其然,门上的进度条向前跑了近十分之三。 距离上次出现这样的状况,她除了救治孟迟,没有做过别的,所以—— 只要她用空间里的药救人,就能打开门,去到其他的房间? 确定了答案,姜绾退出空间,真正闭上眼渐渐入睡。 救他不亏,不但能解锁其他房间,还等于有了一张活地图,免了她一路费心摸索郴州的方向。 第二十七章 守夜来了个大宝贝 夜里子时正,姜绾准时醒来。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火烧柴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徐惠娘抱着小玥儿睡熟了,孟迟麻药劲还没过,安安静静地乖乖躺着。 姜尧守在山道和洞中的连接处,背脊停得直直的,半点不敢放松。 姜绾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阿尧,去睡。” 姜尧睁着困倦的眼睛,硬挺着道:“阿姐你怎么醒了,我还没喊你呢,你再去睡会儿,我来看着就行。” “不要逞强,睡好了明日你背他。” 姜尧指了指孟迟,姜尧这才肯挪了挪屁股,在她旁边的位置靠着山壁眯上眼睛,“那我歇一会儿,阿姐你天亮了就喊我,我起来给你煮吃的。” 姜绾点点头,等阿尧睡着了,替他拉好了斗篷,洞口有风灌进来,不如洞里靠近火堆暖和。 后半夜除了穿过山道涌进来的呼啸风声,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守了一会儿,便进入空间,要打开房门,还差得远了,她眼下除了孟迟没有别人可以救,无法加快速度,便点了点现在的房里还剩下的东西。 上次拿出来的核桃粉和燕麦麸还有一箱,各十二袋,另有两箱压缩饼干、三箱牛奶、五箱脱水蔬菜和肉干、五箱冻干水果、八箱面饼面条,十还有盒火柴。 其他的是一些药物和医疗器械,不能吃。 不知到郴州还有几日路程,这些东西四个成人一个幼童,约莫能坚持二十天左右,这才是仲冬,离春日还远,若是在那之前到不了,又没什么猎物可寻来补给,后边就会艰难些。 若是在那之前能把眼前的门打开,再开储物室的门,就稳妥了。 她心中有了数,就退了出来,在空间里待着的时候,她对外界的敏感降低了很多,担心有人进来到了近处自己才发觉,不好对付。 她在空间里待的时间比外头会过得更快些,才是夜里丑时初,洞口处传来细微的声响,听着似是人声。 姜绾从腕间落下三棱刺,循着声音往洞口去。 她隐在洞口进来第三块巨石后,从缝隙看向外头。 雪停了,月光被满山的雪反射出来,照得外头很亮。 白天那四个人在洞外的湖面上徘徊。 “小八,你说那五个菜人不会掉到哪个窟窿里摔死了吧,咱们这都找了一路了,连个屁都没见着,真是急死我了!” 那个年轻后生站在湖面中心,似是也没有办法,一言不发地沉着脸领着人往别处去了。 看他们的确找不到这处山洞,姜绾便没有管,慢慢退回了山腹的洞内,其他人都还沉睡在梦乡里。 她去看了孟迟的状态。 这人身体素质有些变态。 受这样重的伤,她给他用了三次药,分了他两次食物,如今他唇上竟然已经开始恢复血色。 若是她的药仓能先开,或许还能让他加快速度重新站起来。 看着孟迟与之前苍白虚弱的样子比起来,嘴唇多了血色,人也添了几分少年英气,不再羸弱不堪。 姜绾忍住抽他一管血化验分析的冲动,蹲下身替他把狐裘拉好些,盖住露出来的肚腹。 这人最好能好快些,阿尧背着辛苦。 或是等天亮想法子整块板子暂时拉着他好些。 她回到阿尧身边,重新坐下来守着。 不到半柱香,外头悉悉率率地又有动静,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这不是人,怕不是兽。 冬夜里出来觅食的兽极有可能是饿绿了眼,若是群居的狼群,比人更麻烦。 姜绾不敢大意,三棱刺横在胸前戒备着。 可随之一阵欢快的四蹄脚步踢踏而来,一个毛茸茸的大狗头从黑暗中亮了相。 “汪!” 姜绾一愣,这竟然是只獒犬。 大狗抖抖毛发,朝她哈赤哈赤两下,屁股一摆尾巴一甩,朝着洞里的孟迟扑了过去。 姜绾赶忙抽身回护,三棱刺堪堪要刺中狗肾,又擦着它的毛皮而过。 这大狗,在舔孟迟的脸…… 姜绾单膝落在地上,无语地看着大狗狗亲热地要拱醒孟迟,这他爹的是孟迟的狗! 他怎么没跟她提过自己有一只狗落在雪地里,她险些就一刺结果了它。 但随后姜绾就发现了更令她吃惊的事情。 这大狗不知在雪地里找了孟迟多久,厚实干枯的狗毛下,狗身子比孟迟还瘦。 以及,这明明是只獒犬,不知孟迟如何养的,全然无一点它这类犬的威猛、善斗、和彪悍,领地意识也不强,更别提没有丝毫野性,对陌生人还没一点警惕之心。 唯一一个优点恐怕就是忠于它的主人了,也不知它这一路是如何找到这里,并且没有被逃荒的灾民逮了吃掉的。 她方才三棱刺都要刺穿它了,它还只管哈喇子舔孟迟。 姜绾看着这一人一狗陷入了沉思。 她这一路,非但要带上孟迟,难道还要带上他的狗吗。 她看着瘦不拉几的獒犬,从空间里取了些肉干放在手里喂它,狗子摇着尾巴就着她的手吃了。 唉…… 姜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狗头,又忍不住挠了挠它,“辛苦你了。” 大狗把肉干吃了一半,从她手里咬着叼到地上,趴着认真啃了起来,不时扬起尾巴朝姜绾摇晃。 孟迟的药性已经渐渐减弱,本来不叫醒他能安然睡到天亮,被这大狗一阵拱加舔,慢悠悠地被唤醒了。 姜绾蹲在他身边,检查麻药残留对他的影响,大狗也凑了过来。 孟迟睁开眼,先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狗脸,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迷瞪着双眼推开了狗头。 大狗委屈地耷拉下耳朵和尾巴,转了几圈寻了个地方趴下守着孟迟。 “姜绾绾,你看见跟狗头一样大的星星了吗,天有异象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瞧瞧。” 姜绾看着他傻气的样子,见怪不怪地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一个也没落下,翻眼皮,探额温,听脉搏…… 确保他没问题了之后,才挥手让那大狗重新过来,“你的狗。” 大狗看到姜绾招呼它,呼啦一下子跑了过来,蹲在孟迟的身边,大大声地“汪!”了一声。 孟迟一个猛子坐起来,不是吧,他竟然看到了麻团! 他还以为自己被害后,今生都要看不到它了! 孟迟伸出手要虎摸狗头,突然动作一顿,身上的狐裘散开些,身体的缠绕紧绷异物感让他疑惑。 他从袖口看了自己的胳膊,又拉开领口看了自己的身体…… 终于摸着自己的裤腰带呆呆地转头看向姜绾。 “姜、姜、姜、姜姑娘……” 第二十八章 一起去郴州吧 “姜姑娘……这、这不能是麻团给我缠的吧……” 孟迟耳朵根都红透了,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紧张。 姜绾木然着脸,面不改色道:“阿尧替你绑的。” “多谢的话就不用再说,快点好起来自己走,莫要累他再背你才是正经。” 孟迟听了,松了口气,是了,还有小姜兄弟在呢,徐婶子也可以,怎么也不会轮到姜绾替他做这些事。 他摸摸热得发烫的耳朵,拉过麻团的大狗头,掩住了自己的尴尬,都没注意听到姜绾说让他自己起来自己走的话。 麻团……瘦了…… 孟迟心疼地摸着它的脑袋,从前自己养着他的时候,根本拖不动,刚才他不但一下就把麻团拽过来了,手穿过它的毛的时候,还清晰地摸到了它的骨头…… 只是他眼下连自己都要跟着姜姑娘一家混吃的,麻团怎么办,他话到嘴边几次,都张不了口提出要让他们带上麻团一起。 姜绾在火堆旁添了柴,把烧过的水换下来,放凉了倒在石头的凹陷处,招呼大狗来喝,又架在火上添了点掰碎的面饼混着燕麦麸,煮了一点吃的倒在另一个石坑里。 大狗狗吃得很欢,水和面糊都舔得干干净净的,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吃完竟然趴在姜绾脚边了。 孟迟没想到姜绾竟然会把吃的分给麻团,激动得眼睛鼻子都发酸,“麻团,还不快谢谢姜姑娘!” “姜姑娘,你放心,麻团跟着我们,我把我的食物分给它,它吃的不多,不会浪费粮食的。” 孟迟趁热打铁赶紧保证,大狗汪的一声,似是回应他说的话,说自己可乖不会浪费。 姜绾没说话,这狗等体格养好了,用来拉孟迟好了。 而且她本来就打算从孟迟的口粮里扣,顶多自己再匀一点给这个大家伙,它看起来可不是个吃得不多的。 “它叫,麻团?” 这什么名字,难怪一身的威风都没有了,谁家好好的野性尚存的獒犬会叫麻团。 “是,麻团是我有一次去西羌捡到的狗崽子,捡到的时候它都还没睁眼呢,是我一点一点喂到这么大的……” 寅时初,孟迟来了精神,跟姜绾讲起了麻团的故事,她看着火堆守到天亮,倒是没有很无聊。 期间她也跟孟迟表达了一家人要去郴州,希望能借用他对这片地的熟悉,早日走出白雪皑皑的山林的意思。 孟迟拍着胸脯连连保证没问题,“正好我也要去郴州,咱们一起吧,姜姑娘你放心,不单是走出这片山林,去郴州的每一条路我都熟,咱们一起一定会顺利的……” …… 天渐渐亮了,外头有微弱的光从山顶上的洞口射下来,姜绾熄灭了火堆,大狗麻团已经匍在孟迟的身边睡着了,孟迟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也犯了困意,靠在石壁上打盹。 姜绾先到洞口处查探了一番,外头很安静,没有下河村那几个人的身影,也没有其他灾民从此地路过。 这似乎不是去往郴州的官道,往后的路得靠孟迟了。 姜绾拿出了斧子和麻绳,在山边砍了几根碗口粗的矮树,捆绑拼成了块容一人躺着的简易木筏,试着在雪地里拉了拉,还行。 她把削下来的树枝捡回去烧火,绑好的板子扛进了洞里。 姜尧和徐惠娘都醒了,正从火堆里扒拉地瓜,孟迟则捧着一个地瓜坐着吃,小玥儿发现了新的大玩具,在来来回回地摸麻团的毛,麻团乖乖地趴在地上,任由小玥儿胡作非为。 姜绾再次对这大狗的警惕性摇头。 听见她从外边回来的动静,姜尧挑了个大的地瓜转身,“这、这是……阿姐你扛着这大东西要做什么?” “姜姑娘,你哪里来的斧子?” “绾绾,你吃了地瓜好歹睡上……” “姐、姐,大狗,哇(嗷)喔(呜)!” 姜绾面对着一洞惊讶得合不拢嘴的人,淡定地放下木筏,“这个用来拖他。” “斧子外头捡的。” “不睡了,拿上边走边吃,小玥乖,让大狗狗起来。” “昨天的那几个人夜里来过,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她面不改色,几句话各自不相干,但听到的人却不自觉联系在了一起,徐惠娘直接紧张道:“怎么,他们还拿着斧子过来了?这是要干什么,这些人都没有王法了吗……” 姜尧也神色凝重,“娘,他们这样的要是讲王法,还会吃人吗。” “斧子掉了一把被咱们捡到也算幸运,是个防身的武器,娘你拿着这个,斧子我来带。” 他把姜绾给他的匕首给了徐惠娘,换了斧子挂在裤腰上,一下子把他娘弄得更紧张了,“这、这是要跟他们拼了吗,绾绾你来抱小芙,跟在娘身后,若是他们敢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唯有孟迟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家人,“这……这匕首也是捡的吗……” 他怎么不知道这片雪地里有这么多东西可捡,除了斧子和匕首,竟然还有斗篷和吃食,简直是刷新了他对这里的认知,要怀疑自己先前勘测的时候是没用尽全心了。 他怎么都捡不到这些东西。 “嗯,走吧,小玥过来。” 姜绾没有异议,只要能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尽快赶路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借下斗篷包着小玥放到要拖孟迟的木筏子上,让姜尧把孟迟也搁这上头,绑紧麻绳就往外拖着走,大獒犬麻团也激动地刨土,上来咬着麻绳要帮她一起拉。 姜绾看它狗身虽然依旧精瘦,但恢复了好些力气,索性把麻绳做成环状,套在麻团的身上,麻团嗷呜的一嚎,兴奋地拉着木筏就跑,惊得孟迟赶紧抓住了牵引的绳子,控制着麻团的方向。 雪地里留下了一连串小玥儿咯咯咯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雪地摩擦力小,如此比背着人要省力气。 姜绾拍掉手上的灰,拿起地瓜边啃边招呼姜尧和徐惠娘,“走吧。” 山洞外的雪地里,麻团乖乖坐在不远处等,似是已经被孟迟训过,垂着耳朵不再拉着筏子疯跑,就这姜绾他们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小玥儿从姜绾的斗篷里伸出胳膊来,想要去摸晃来晃去的狗尾巴,“大狗!呼呼跑!跑呀!” 孟迟转过脸有些委屈地看向姜绾,“姜姑娘,麻团它还只是只小狗……这筏子加上我,会不会太沉了些啊……” 他小心翼翼的,若是麻团不拉,他就得需要小姜兄弟背着,这也是麻烦人家的弟弟,他大声不起来。 姜绾白了他一眼,他简直是,对獒犬的力量一无所知。 她有一些理解为何麻团会被养成这个狗样子了。 “去郴州走哪个方向,你清醒了的话就看一看,第一,尽量避开逃荒的人。” 她不想跟姜家在路上这么快遇到。 “第二、不要绕太远的路,最好二十日内能到附近。” 太远了吃食恐怕会不够。 孟迟申诉无果,心疼地摸了摸麻团的尾巴,麻团不以为意,回头汪汪叫着舔了舔他的手,拉起来更起劲了。 第二十九章 出发前的准备 在出发前,其实还得做些准备,姜尧带着孟迟和麻团上高处的坡底上去确认方向,姜绾和徐惠娘抱着小玥儿去寻些吃的。 看能不能在落叶下、土洞里或是树洞、石缝中捡到些冬眠的蛙,或者凿开湖面的冰层看能不能捉一点鱼之类的。 这处比原先他们带着的拿处地方,多了一个湖泊,找到吃的概率要大很多。 再加上此刻雪停了,还出了太阳,或许还会有小动物出来觅食,例如兔子獐子之类,捉住了都可做路上的储备粮。 其实这些都是姜绾找的说辞,她对在这茫茫雪地里找到吃的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需要一些时机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让徐惠娘或是小玥儿发现捡回去。 若是一路都在掉吃的,她觉着他们会起疑,索性趁已经在此地捡到不少东西,在出发前再“捡”些,至少够吃个几日的。 也不用每天花心思多次找借口,她懒得想太多借口。 今天用斧子砍了树杆做成筏子那个姓孟的就起了疑心,真是白眼狼,也不看这是给谁用的。 姜绾裹了裹衣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寻找适合丢东西的地方。 徐惠娘见着姜绾把斗篷给了小玥儿,心疼她身处寒风中衣衫单薄,也不提让她抱着小玥儿的话了,把小玥儿又挂回了胸前,让姜绾把斗篷赶紧穿上。 “咳咳,咳……绾绾别着凉了,这里不比洞里有火暖和,斗篷你穿上。” 她把从姜玥身上解下来的斗篷披回了姜绾身上,给她裹严实了。 突然,小玥儿指着她脚旁的石头后边,咿咿呀呀地扭来扭去。 徐惠娘盯紧一看,惊呼道:“那是什么!” 说着蹲下来捡起来举到眼前左右翻看。 “这是……这是干的蘑菇、青菜、豆角……还有紫色的地瓜?” 徐惠娘捡起散落在雪地里的食物,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脆脆的还挺好吃的,惊奇地兜在衣裳里。 “咦?这儿还有,还有那儿!这么多!” 徐惠娘开心地捡了起来,姜绾反而成了跟着的那个,她脸上没有什么激动的神情,不时把丢远了徐惠娘没看见的用干树枝拨到路中间去。 “嗯,是冻干了的,可以吃。” 姜绾偶尔也装作开心捡起一个,放嘴里咬上一口,没有新鲜的,这些冻干的也能保证他们一路不至于营养失衡,且份量都很轻,不占什么负重。 徐惠娘高兴地蹲在地上捡捡捡,“这谁家掉的东西,掉了这么长一路也不心疼,冻成这样了都不回头捡,想来是不愁吃的不要了。” “不过倒是救了咱们的命了,要是后头碰上,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嗯。” 姜绾随口应道,这趟找吃的很轻松,都不用她自己找什么合理的借口,下次还可以这么干,让徐惠娘或是阿尧来捡就好,实在不行的时候就让小玥儿来捡。 突然一道重量伏到她的小腿上,低头果真是小玥儿。 徐惠娘放了她下来,全心地捡东西,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抱着她的腿,仰着脑袋朝她笑,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嘴巴里牙还没长齐,咯咯咯咯咯咯的指着徐惠娘在捡的东西。 “姐姐,的,姐姐不要。” 姜绾皱着眉头把她抱起来,呀,被看见了吗,她虎摸一顿小丫头柔软的细发,给她都揉乱,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 “嘘——” 可不能说出去哦。 她趁着徐惠娘弯腰捡东西,忍不住又捏了捏小玥儿的脸蛋和小胳膊,过过手瘾,等徐惠娘捡完了东西,又若无其事地把小娃儿还给了她。 “姐、姐、抱。”小玥儿不满意从她怀里被丢出来,伸长了胳膊要去够她,被徐惠娘一把摁了回去。 “小玥乖,姐姐累,不能赖姐姐抱。” 姜绾斗篷里伸到一半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贴放在腿两边,老老实实地继续走在前面,趁徐惠娘不注意,在树后、石头后或者是雪坑里……所有她路上遇到的能丢东西的地方,都悄悄洒了点吃的。 脱水菜干、冻干水果、干面条各扔了足够五六日的量,太多也不成。 面饼、肉干和牛奶她没扔,觉着太过显眼了,留着后面偷偷加到锅里去。 每次小玥儿一瞧见,没一会儿就咿咿呀呀地揪扯徐惠娘的衣裳,紧接着徐惠娘就一定能捡到东西。 几次三番下来,她震惊了。 “绾绾,咱们小玥儿……该、该不会是、是福星转世吧……天爷啊,这都捡了这么多了!” 姜绾神色淡淡,逗了逗小玥儿的脸颊,“说不准,有很大可能。” “对不对小玥儿?” 她挠小妹的小脸蛋玩儿,逗得她咯咯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徐惠娘心情也好得不得了,这么些东西带回去,能够一家人吃好一阵的了。 三人回到约定好的地方,姜尧守着一个木筏一条狗和木筏上的孟迟,正等着她们。 一见到姜绾,姜尧就如同一个兴奋孩子般蹦到了她面前。 “阿姐!太神了简直太神了!孟迟大哥他只是伸出手在空中这么一放,又抬头看看天,再看看云,非但清楚路要往哪儿走,还知道今晚上不下雪要下雨!” 姜绾看着激动的阿尧,只轻轻嗯了一声,照这家伙的说法,他是个观天象的,这些事对他来说不神奇,也不是难事。 是吃饭的本事,就跟她会给人治病救伤一样。 姜绾平静地把手里徐惠娘捡的东西用旧衣裳垫着包好,放到了筏子上,姜尧对她竟然丝毫不惊讶好奇而惊讶不已。 “阿姐,你说今天晚上会不会真的下雨?” 姜绾抬头看看天,云层比昨天加厚了很多,一朵一朵的像棉花一样团着,风向也由北风变成了西南风。 “很有可能,快走吧。” “去问孟迟,下一个休憩的避风洞在什么地方,下雨前能不能到。” 她随手摸了摸麻团的头,悄悄给他掰了一小块牛肉干喂到嘴里,洒了这么久东西,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操纵自己的空间,取物十分随意。 麻团吃了肉干,高兴地直添她的手,摇头摆尾地蹭她的掌心,姜绾浅浅地低头笑了。 孟迟原本正疑惑地看着布包里的食物,听徐惠娘给姜尧说如何找到的这些,以及小玥儿可能是个福星之类的话。 他本来心中有诸多疑问,但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姜绾看麻团温柔的模样,一下就看呆了,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内心的疑惑。 姜绾她,喜欢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吗,麻团这样的? 孟迟心下悄悄生出些欢喜,仿佛有种他们都一样喜欢着麻团,就一下亲近了不少的感觉。 第三十章 下河村人上门来送死 辨认好了方向,吃的也都包好放在筏子上了,姜绾示意大家快些朝着孟迟选好的方向进发。 他们身上的斗篷可以御寒,但挡不了雨雪,若是在下雨前到不了下一个避风的休憩地,不但会被冻病,刚刚捡到的吃的,淋了雨水也会不妙。 麻团奋力地哈赤哈赤拉着木筏,跟着姜绾的步伐走在前面,姜尧和徐惠娘跟在筏子后边,一人警戒一人抱着小玥儿,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 孟迟独自坐在筏子上什么也不干,便有些过意不去,邀请姜绾。 “姜姑娘,你要不要也上来坐会儿?我觉得麻团它力气也不是那么小,这雪地里挺滑的,可以拉得动两人。” “不必。” 姜绾摸摸麻团的大狗头,两个人?再多两个它也拉得动的。 只不过她需要行走保持清醒,坐在筏子上太过舒服,她怕自己睡着了,万一碰上下河村的人,醒神的时间不够快。 麻团欢快地跟在姜绾的脚边,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被看轻了,那些肉干都太美味,好好拉筏子一定能再有,它汪汪两声,认真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不超过姜绾,也不落后,牢牢地跟在她身边。 突然,姜绾蹲下身抱住了麻团的背脊,顺了顺它的毛,麻团呜呜两声立即安静了下来。 “乖。” 姜绾示意大狗后退护住筏子上行动不便的孟迟,斗篷下的手已经把三棱刺握紧。 “阿尧,看着娘。” “有人。” 她突然停下来,姜尧也十分紧张,推着徐惠娘到了筏子上坐着,自己拿了斧子戒备在筏子周围。 一阵悉悉率率的声响,前面的林子里穿出来五个人,不是先前的那几个,但姜绾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是一伙的。 相似的样貌特征证明来自同一个地方,同样贪婪的眼神看他们就好像看着食物,衣衫半新不旧连个补丁都没有意味着不是逃荒的或是有更换的衣物。 手里拿着武器是有备而来,私下搜寻的样子一看就是在找人,看到他们五个一副兴奋的模样看样子找的就是他们。 五个逃荒而又落单的瘦弱伤残灾民。 下河村最可口的菜人。 姜绾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还真是阴魂不散,已经发动人手来找他们不可了吗。 这么馋,是会馋死的。 她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压低的身姿犹如清风吹拂搬就掠到了他们面前。 五人眼里扬起兴奋和讶异,这里头那个姿色不错的女子,是要上前跪地求饶了吗? 追逐的猎物终于到手,临吃前玩弄猎物的刺激感拨动了他们的兴奋神经,也让他们迟缓了反应的时间。 姜绾的三棱刺迎风而起的时候,四道血链在白茫茫的天地中滑落了完美的弧度。 剩下的一个人嗬嗬的怪笑还压抑在喉咙中,就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自己面前,白皑皑的雪地上刺目的红。 他尚还来不及呼喊,带着同伴鲜血的冰冷铁器已经触到了他颈部的皮肤。 他已经从狩猎者变成了被捕杀的猎物。 对面麻团身后的四个人都震惊了,孟迟见过姜绾杀人,但没见过她速度这样快地一次结果了四个人,剩下第一个也控制在了掌中。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徐惠娘眼睛登得大大的,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喊出了声音引来更多的人。 姜尧反应最快,几乎在姜绾冲出去的一刹那就条件反射地先捂住了小玥儿的眼睛,虽然他自己当时也不知为何要捂住。 五个人仅剩的一人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脚都被绑上了丢在木筏前,一个硕大无比的狗头正凑在他脸上和脖子上嗅来嗅去。 巨物的压迫恐惧感和女子二话不说就杀人的手段直接击溃了他,崩溃得眼泪鼻涕满面,下身也不可控地湿润了一地。 “姑、姑娘,女女侠饶命,我、我什么也没干啊!” 噌地一声,刚刚见了血的铁器破空刺穿了他的手掌,鲜血一下湿透了周遭的雪地,殷红殷红的好似漫开的杜鹃。 “你想好了再说。” “下河村的人就如你这般,也有胆子吃人?” 姜绾冰冷寒气的嗓音在高处响起,那人忍不住抽搐起来,在雪地里扭得像一条蛆。 “我、我说,女侠,我说!” “是小八,张家的小八,他组织的大家在这路上打劫落单的逃荒人,只有这样我们下河村的人才能填饱肚子活下去啊,不怨我们,怨这贼老天,贼老天不让人活啊,我们只好……只好……” 那人说不下去了,知道那两个字说出来,自己小命要不保,对女子的恐惧也升到了顶点。 该死的张小八,只说了让他们结伴出来搜寻这落单的伤残弱女五人,没说这里头有硬骨头啊! 这恐怖的女人她不会把下河村的人都杀光吧,还有这么大只的狗,这是狗吗,这比狼都大啊!男人抖成了筛糠。 “他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 姜绾蹲下来拔出了自己的三棱刺,在雪地里一点一点蹭干净,男人给吓尿了,臭的熏人,她示意麻团把木筏拉远些,一会儿要是从这上头过,那孟迟也要不了了。 “没、没……我们不知道,出来找的人分了六波,我们人多些,有五个,其他的就是三个、两个一组……” 男人不敢隐瞒,当即把张小八派人出来,沿着往郴州去的大小路途寻找他们一行踪迹的事抖露了出来。 “你们的据点在哪里。” “在……在东北方向四里地的山腰上……那座山长得像一个碗,很好认。” “姑娘,仙人,你就绕了我吧,我还有亲人在洞里等着我回去,我不想死啊!” 姜绾噗呲补了一刀,站起身,直接把他踹下了山崖,有亲人在等? 那些被他们捉去填肚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可是永远都无法与自己的家人相见了。 她冷静地重新擦干净三棱刺,收回了腕间。 下河村张家那波人竟然离这里很近,她眯着眼望了望东北方向连绵的山头。 考虑徐惠娘、阿尧和小玥儿一路的安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地对付实在是麻烦,不如直接去把他们都端了。 “绾绾!” “阿姐!” “姜姑娘,你……没事吧。” 身后的三道惊异声音一下把她拉回了现实,都差点忘了他们几个了。 她刚想回头,但身形顿住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手上,虽然动作干净她身上没再沾更多的血,但她的前面、后面以及脚下的殷红的雪地,也足以说明她方才动手伤了人。 惊异的声音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从前,她出了任务赶不及清理干净,回到家中,亲人惊恐和抗拒的眼神。 她突然不想看见徐惠娘或是阿尧眼里露出相近的神情,还有……小玥。 或许还是直接走的好。 他们害怕也好,恐惧也罢,都与她无干。 吃的都已经给了他们,还有认路的人在,这一路不用她费心他们也能去得到郴州。 她也不必费力维护什么亲情。 亲情这种东西,她以前就没得到过,如今也不会渴望。 “无事。” “你们继续走。” 她头也不回地移到了旁边,麻团呜咽地垂头上来拱她,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留给身后一个坚毅冷漠的背影。 谁知下一秒,一个温热而柔软的小东西挂上了她的腿,姜绾皱着眉停了下来,小玥儿悬在她的腿上,小手扒拉着斗篷有些挂不稳,扑通坐雪地里去了,仰头哭着要她抱。 姜绾伸出了手,但又收了回去,刻意冷着脸道:“姜尧,抱走。” 第三十一章 是相濡以沫的亲人 小玥儿看她不来抱自己,哇呜得更加大声了,大大的眼睛里包了满满的泪花,还没眨眼就都滚落了下来。 麻团用头轻轻拱着她,姜绾看姜尧还没来,忍不住回头一瞪,“抱走。” 却见姜尧眼睛红红的,正站在她的身后,她一回头,直接被高自己半头的弟弟来了个熊抱。 坐在筏子上腿还软着的徐惠娘也在偷偷抹眼泪。 “阿姐,说好了我来保护你,还是让你手上沾了这些臭鱼烂虾的腐烂脏血,是我太过没用了!” 少年起伏不定的胸膛和激动的嗓音一下就把姜绾定住了。 阿尧他,在说什么? 竟不是要说她这个沾满血的怪物吗。 “阿姐,我、我,我刚才拿了斧子了,却踉跄了一下没能上前来,是我太过没用了,阿姐,你、你、我……” 姜尧泪眼横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下河村的人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吃人的人! 刚才若是阿姐一个不慎,被他们捉了去,那他要悔死了都换不回来啊! 这去郴州的路上,没吃的不可怕,冷也不可怕,刚才那些吃人的人围住了他阿姐的一瞬间,最可怕。 他从未像刚才一样,因为没有办法快速赶上去把阿姐拉到身后而后怕,后悔以往阿姐跟着猎户大叔们苦练身手的时候,自己爬树掏蛋下河捉鱼…… 姜绾没想到姜尧会是这个反应。 这不能怪他,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百姓——一个农家小弟弟,手软才是正常的,她不过是……从前习惯罢了。 她推开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弟弟,塞给他一块破布擦鼻涕,偏头看向徐惠娘。 徐惠娘也是一般地劫后余生的后怕模样,唯独没有对她的防备和害怕,小玥儿已经抓着麻团的毛自己爬起来,滚落到木筏上面,赖在了孟迟的怀里。 “姜姑娘,方才若不是你反应快,我们此刻恐怕要去给人填肚子了,这下河村的人真是作恶多端。” “没想到在郴州和昌州的路途间,这般不太平,有这样的恶人,等我们到了郴州,一定要去官服通报,让郴州府兵前来剿了他们。” 孟迟脸上倒是难得的凝重,逃荒的灾民本就饱受奔波劳苦,饥寒交迫,但不代表他人就可以随意掠夺他们的生命。 而这下河村的人,吃人已然成了瘾,盘踞在这山林间,不去投奔州府,也不回家乡等候朝廷安排,就这么犹如山匪一般盘踞此地,断送他人生路和希望,实在可恶。 姜绾看他义愤填膺义正言辞的模样,想了想认真道,“我去剿了他们?” “你觉得如何。” 孟迟一呆,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不不,姜姑娘,你不要去涉险,这是朝廷的事,不该你一个弱女……呃,一个人独自承担,百姓上交了税赋,国家用以豢养军队,理应担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这不该让你枉顾自身安稳,挺身而出。” “你听我的,咱们先去郴州,到了那儿去报官。” 姜尧和徐惠娘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他们没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只想自家人平平安安地抵达郴州,一个都别少了。 姜绾深看了几眼孟迟,“你当真?” “这几个人回不去,剩下的可是会跑的。” 今天不去,后边想抓住这些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是,以你的安全为重,我们还是赶路吧,这些人留待官服来人捉拿。” 孟迟略微低下头沉声说道,姜尧也跟着应和,“阿姐,你别去了,他们聚在山头的人肯定比刚才多得多,我们后边让孟大哥绕开些走,不用跟他们打交道的。” “好。” 姜绾没再啰嗦,他的意思她懂了,他们想避开下河村的人。 可以,这没有问题,她先带他们避开,然后再去剿了那里。 不过此刻她还是继续带着他们,听孟迟指路往下一个地方去。 这次孟迟找的地方竟然不是个山洞。 姜绾看着狭长的山涧有些傻眼,这,露天的? 今夜就露宿在这山涧里? 且这处山谷是个平地,路是很好走,但根本防不住人。 感受到姜绾疑虑的目光,孟迟笑笑指了指左手边的一处岔进去的小道,“那里,进去五米有一个凹进去的山壁,可以用来歇息,且风不会往小道里灌,既不冷还透气,比山洞住着舒服。” 姜绾将信将疑地先去探路,果然如他所说,孟迟真是对这里奇奇怪怪的地形很是熟悉。 她看过之后,徐惠娘抱着小玥儿便进去生火去了,孟迟不知要干什么,竟让阿尧给他拿了几只树桠子,坐在木筏上挑选起来,还跟阿尧借了那把斧子,把选中的树桠劈来砍去的。 姜绾走过去把麻团背上的牵引绳解了下来,麻团吭哧吭哧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匐在了她脚边。 她看着孟迟的手快速翻飞,不多时做出了一张弩的雏形,还挑了几枝笔直的树枝削成了箭,审视道:“你做什么。” “弩?” 孟迟抬起头,把做好的弩弓架递给她看,“弩,防身的。” 姜绾没接,他一个走不了的,坐在筏子上要麻团拉的,要弩做什么,来人了也不指望他给她杀在前面。 她盯着他削得尖尖的箭,他手里拿着这个,她可不想在前面给他领路了。 孟迟觉察到姜绾异样的目光,她正挑着眉看他刚刚削好的箭,他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把箭都给了姜尧。 “小姜兄弟,这箭你帮我拿着吧,若是有危险的状况,赶紧丢给我就好。” 小姜兄弟一般走他后面,而姜绾在前头领路,她这是不放心他手里有武器,不过不要紧,他可以只拿弩,箭让她弟弟管着。 姜绾听孟迟这么说,收回了目光,直接捡起那五支箭,走到阿尧身边交给他,“看好了。” “一共五支箭,别少了,削得不容易。” “哪里哪里,不辛苦不辛苦,总共就五支,都在小姜兄弟哪儿,我坐在筏子上就不带着了,万一扎到麻团就不好了。” 孟迟努力做出自己最纯然的笑容,他是真的不会伤害姜绾和她的家人啊,她什么时候才会相信他。 “但凡少了一支,就来告诉我。” 姜绾说完拍了拍阿尧的肩,暗示他警醒些,便往小道里走去,徐惠娘这次煮了代餐粉,小道里飘出了甜甜的味道,还有用冻干蔬菜混一锅烧的蘑菇菜汤,不多时蘑菇菜汤独有的香味盖过了甜味。 闻着还挺鲜。 她坐下接过一碗甜糊糊,一碗蘑菇菜汤,默默地靠着山壁吃完,把碗用雪地里的雪洗干净后,就找了位置靠着闭上了眼睛,她需要补足精神,夜里还有事要做。 徐惠娘知道她累,也没叫她,让她安然补了个足足的眠。 姜绾这次睡得很沉,依旧是她守后半夜,阿尧看前半夜,时辰一到她就睁开了眼睛。 近旁的火堆添了足足的柴,徐惠娘睡得香,小玥儿更是圆鼓鼓的小肚皮都袒了出来,这处山道背风,外头呼啸的声音可怖,但里头却真的没有寒风倒灌进来,还因有火暖融融的。 只是…… 怎么不见麻团,也不见阿尧。 还有—— 孟迟。 第三十二章 端了吃人的魔窟 姜绾心中一惊,瞬间没了睡意,迅速拿出三棱刺探身出来查看。 小道里很安静,山谷里也一片静谧无声,阿尧和孟迟都不在,一同不见的还有獒犬麻团和孟迟坐的木筏。 姜绾瞬间想到什么,转身回到小道凹陷的山壁里,摇醒了徐惠娘。 “阿尧给的匕首还在吗?” 徐惠娘懵懵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从包袱里摸出那把匕首拿给姜绾,“在这呢,给。” 姜绾把匕首又塞回给了徐惠娘,“阿尧、孟迟和狗都不见了,我怀疑他们去了下河村人的山头,我得去看看,您……” “我跟你一起去。” 徐惠娘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急道:“这死孩子,白天才说了不能去,他自己倒摸黑去了,等把人抓回来看我不打他!” 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死”字,又一连串地“呸呸呸……呸呸呸……” 姜绾没想到徐惠娘竟然要跟她一起去,看向了还在呼呼大睡的小玥。 徐惠娘顺着她的目光,仿佛才想起来还有个小玥儿,她去了,小玥儿怎么办? 姜绾不等她迟疑,把匕首放在徐惠娘的手里,直接替她做了选择,“您跟小玥儿留在这里,我很快会回来。” “这里很隐蔽,一直点着火就可以,不用担心有人走过会看见,这样,您烧一锅水,煮上一锅饭,饭熟了再做一锅汤,我就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阿尧找回来,我们吃饱了您再揍他。” 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徐惠娘放松些,不要太紧张,这地方她探查过,的确没有什么危险,只要徐惠娘不独自带着小玥儿跑出去。 徐惠娘也从最初的慌忙中冷静了些许,知道自己若是抱着小玥儿跟着去,或许还会拖累绾绾,再说,阿尧那个傻小子,或许只是出去捡柴了呢。 她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上面还有绾绾掌心的余温,“娘知道了,我在这儿守着小玥儿,你去吧。” “夜路雪滑,看着点,小心些,找到了人别赶着回来,我没事也不怕的。” 姜绾听出徐惠娘声音里的紧张,想了想又起身把一些大石头搬过来给她把凹陷的山壁外头围上一圈,上面用干枯的树枝挡住,这样看起来起码让人心安了不少。 看着徐惠娘放松了些,她才转身出了山道进了山谷,循着雪地里的木筏印往前追去。 她原以为会耗费不少时间,谁知出了山谷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她从一个山坳里钻出来,就看到了一座山丘。 这座山丘看起来像一个碗。 姜绾:…… 孟迟竟然把他们休息的地方选在了里下河村人盘踞的碗山的附近。 他居然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还敢就瞒着她一个。 姜绾加快速度往山丘上疾步而去,吃了一顿饱饭又眯了一个好觉,她此刻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多时就掠到了碗山半腰的洞口附近。 甚至不用探查,直接就看见了那两个二愣子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地卯在矮树丛之后,一个手里架着刚刚做好的弩,另一个手里举着把斧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的洞口,一点也不知道她已经来到他们身后。 还有一只傻狗哈赤哈赤地伸着大舌头在一旁兴奋地想起来溜圈,倒是很快先发现了她,摇着尾巴过来用头拱她的手心。 “麻团,你上哪儿去,回来蹲着!” 孟迟压低了声音小心地唤着麻团,却没回头看一眼后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泛着亮光的洞口。 他们在这里守了一阵,愣是一个下河村的人也没出来,两人也没把握直接闯进人家的老巢,就守在这里想趁人出来小解挨个解决。 姜绾默默上前一人赏了个暴栗,然后收手摸了摸麻团的大脑袋,也蹲了下来。 “我!谁打我!啊……阿、阿姐……” “麻团你!姜、姜姑娘啊,你……” “里头多少人。” 姜绾没理会他俩被惊吓得合不上嘴的神情,摘了一张叶子擦了擦自己的三棱刺,半晌没听到回答,“嗯?” “不知道?你们到这以后,就一直在树后面蹲着?”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随即就沉默了不说话,行吧,忘了孟迟走不了路,阿尧还是个孩子。 她擦干净三棱刺后,拍拍两人的肩膀,起身,“在这等我。” 说完她快速闪身往洞口旁冲去,空气中已经飘出一股令人不快的肉香味。 姜绾皱了皱眉,她甚至已经听到了里头人在狂欢的戏闹声。 姜绾很快来到洞口外,里头火光大亮,有七八个男人围坐在火堆旁,兴奋地摩挲着手掌。 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她冷着眼就站在外头的黑暗中,还一个个兴奋地从横架在火上的树桠上撕扯着烤焦的肉来吃,那串在树桠上的‘东西’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被撕得面目全非,还有人直接抓着上口咬…… 那股令人不快的肉香味,看来就是火堆上架着烤出来的了,姜绾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碎布片和不齐全的脏旧布鞋,心头一阵无名火起,足尖一点就掠了进去。 三棱刺裹挟着雪地里的冰寒,擦过喷热的脖颈和臂膀,后背和腰腹…… 等里头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大半都在了血泊中,剩下的人刚想大声呼救,孟迟和姜尧也赶到洞口,看到里头的惨状,孟迟毫不犹疑一手托弩一手上箭,五只箭中了五个人的膝盖,姜尧闭着眼冲进去,不辨方向就挥甩着手里的斧子乱砍一通。 姜绾几次避过姜尧乱挥的斧子,淡定地把孟迟射伤的人挨个补刀,随后才上前按住了阿尧的肩膀。 她感觉得到阿尧的紧张和恐惧,他肩膀尚还有些微抖,正努力压制着这些情绪。 她把他领到了洞口外,“阿尧,好了。” “在这里等我。” 她准备回到洞中,却偏了偏头,朝大口吞咽着寒气的阿尧笑了笑,“你刚才已经做得很好,帮了我的忙,辛苦你了,休息一会儿。” 说罢她才重新进了那处魔窟,孟迟还坐在筏子上,正拉着牵引绳让麻团把他往更深处带。 他倒是不怕。 姜绾上前替他把那五只箭都拔了出来,还给他,“你的弩做得还真是及时。” “这么快就用上了,孟迟,孟公子。” 孟迟心头一跳,呵呵笑道:“姜姑娘,我……” “下次这种事,你自己想去八百回都可以,不要带上阿尧。” 她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没再理他,径直往山洞的更深处走去,里头正不断传出各种令人作呕的淫邪猖笑,她每走一步眉头就紧锁一分…… 第三十三章 幸存的地窖少女 姜绾往山洞里走去,孟迟让麻团拉着他也跟在她的后面。 下河村人应该在这处洞穴中盘踞了不少时日,除了刚才烤肉的地方,洞腹往里还开出了大大小小的好几个洞。 姜绾经过的时候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口鼻,这里实在太臭了,每一个小洞口都黑洞洞的散发着尿骚和恶臭味,浑浊的空气另她很不适。 她起先还挨个去看,后来便沉默着不再看了。 所有的洞里都散落着衣衫鞋袜,有完好的,也有撕碎的,有成双的,也有再也找不到另一只的。 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痕迹交叠在一起。 以及,还有铁链…… 这些洞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曾经,谁也不知里头到底关押过多少个怀揣着生的希望,拖家带口踏上背井离乡逃荒路的人们。 他们或者是老人,或者是孩子,是男人或者女人…… 是父母,或者是子女,是兄弟或者姐妹…… 但此刻,里头除了浑浊恶臭的味道,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身躯蹭到了她脚边,麻团的头上顶着一方大帕子。 这帕子是孟迟的,她给他除衣裳换药的时候看见过,他身上带了好几块这样的。 姜绾回头,孟迟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已经用一块大方帕对角折了,绑在鼻下。 他傻乎乎地朝她笑,眼睛弯弯的,指了指麻团的狗头。 姜绾没说什么,拿起帕子抖掉上面的狗毛,默默掩住鼻子绕到耳后,在发髻上系了个结。 麻团也乖顺地回去继续拉孟迟,她则继续往深处走去,尽头有一处洞口不同于其他,那里有火光,闪烁间投出高大黑灰的影子,印在对面的山壁上。 一、二、三、四……十五,姜绾数着印在山壁上狰狞且变形的影子。 很好,十五个人。 她握紧了手里的三棱刺,径直闯进了洞中,这里火光大亮,男人们围成一个圆圈,不断发出兴奋且激动的嗷叫。 他们瞪着要凸出来的双眼,不停地咽着唾沫,蹲着、趴着在地上,手也不自觉地往前伸着,不时偷偷地捞一把,捏一把,等着期盼着轮到自己的逍遥时刻…… 圈子的正中间,十分突兀地停着两条雪白的大腿。 那上面,还趴着一个人…… 姜绾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她愤然上前一刻也不停地手起刺落,一整排尚还沉浸在兴奋中的男人全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如同烂木头一般倒在了血泊中。 她踢开倒在脚边的人,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溅的血点。 先前她还顾虑着不要弄脏了自己,现在却管不得这许多,一道殷红诡丽的血痕被她自鼻侧擦到下颌边,叫她冷肃的脸上多了一丝妖丽。 姜绾垂下三棱刺,上前提起最后一个趴着的男人,那人已经被吓傻,瞪大了眼睛失声说不出话来,眼睛不管往何处瞟,都是他们的人倒在血泊里的惨状。 姜绾一刀扎透了男人的大腿,然后丢在一边,蹲下身先去看躺着一动也不动的女子。 她已经死了。 早在他们到达这处洞口之前就被折磨死了。 她的头倒向一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不远处的山壁,嘴角淌着一丝血。 姜绾轻轻合上了她的眼,从旁边捡起了她的衣裳,替她小心仔细地穿戴整齐,然后走向害怕得说不出话,尿了一地的男人走去。 “你是下河村的。” “其他人在哪里。” “叫小八的人在哪里!” 她问一句扎一刀,男人很快抵挡不住,嘴里嗬嗬嗬嗬地乱喊一气,手脚不听使唤地扭来挥去,俨然已经被吓傻的模样,姜绾没了耐心,扎了他的动脉丢在腥臭的血泊里任其等待死亡。 她起身去把洞中了无声息的女子抱起,她要把她埋到干净的雪地里去,再去搜寻下河村的其他人。 这处的山洞到这里就没有了,她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没有那个小八的人的影子,倒是在倒地的血泊里,找到了几个熟面孔。 那几个跟着小八一起要去找张氏兄弟的人,也都毙命于此,但唯独找不到那个叫小八的。 找不到人,姜绾没有多做耽搁,下河村的人太过可恨,她也一个不留地全结果了他们,漏网一个张小八,不要让她在路上再碰上他。 她惦记着独自守在山谷里的徐惠娘,还有小玥,擦干净三棱刺,准备往洞外走去。 此时才忽觉不见了孟迟,姜绾皱起了眉,她回想刚才自己进洞后,好像就不见了他的踪影,他…… “姜姑娘!快来!” 姜绾脚步一顿,是孟迟的声音,她把抱着的姑娘轻轻放在地上,往旁边一处小洞口里望去,孟迟的木筏停在里面,麻团正对着一个地方不停地用爪子扒拉,不时汪汪几声。 她拿着火把走进去,洞里一下就亮堂起来,麻团在扒拉一块木板。 姜绾轻轻把麻团拉开,蹲下身敲了敲,木板是空心的,底下有道? 她以为到处找不到的张家小八藏在里头,警惕地把麻团推到孟迟的木筏上,让他拉着狗,自己小心翼翼地拽住了木板上的圆环,往外拉了拉。 里头有人也在拽着木板不松手。 姜绾冷眉一竖,咬着牙道:“张小八,出来受死。” 里头的人却一下松了力道,她轻而易举地揭开了木板。 里面却不是什么张小八,而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 她睁着因恐惧而圆溜溜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姜绾。 “刚才,你说……张、张小八,死?” 姑娘人还在抖着,但是吐字还算清晰,在说出张小八三个字的时候,不自控地大抖了两三下才稳住了她自己。 姜绾没说话,向这个山洞里唯一幸存的姑娘伸出了手,“我拉你上来。” 那姑娘眼叫火光照得生涩流泪,她还把火把往旁边移开了些,这样被迫遭囚禁的境况她从前参与解救行动时,遇到过很多次,没想到,在这里又一次遇上了。 那姑娘先是没有动,又一次问了她,“张小八,死?” 这次她吐字稳当了许多,姜绾点了点头,“是,找到他,他就该死。” 呜—— 地洞里的姑娘得到了她确切的答案,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姜绾的手依旧停在地洞的上方,那姑娘哭了几声,又赶忙控制住了自己,停得太快忍不住大起了嗝,就这么一边打嗝一边快速地握上了姜绾的手。 姜绾把她拉了上来。 姑娘眼中的惊恐已经在她说出“是”字的瞬间,变成了完完全全的信任。 “我是姜绾,你叫什么名字,还能走吗?若不能可以坐筏子。” 姜绾问那姑娘,她看得出来,她被饿得虚弱不堪,站不住脚。 那姑娘眼睛却一瞬也不离开姜绾,仿佛怕自己一眨眼,眼前把自己从恐惧黑暗的洞中拉出来的人就消失不见,一切又回到从前的恐怖之中。 第三十四章 扫荡他们的存粮,一粒也别剩 那个被救的姑娘扒着姜绾的胳膊不愿放手,也不愿意到筏子上去。 “阿阮,我叫阿阮……” 阿阮眼睛只要扫到筏子上的孟迟,就不自觉地抖一抖。 姜绾轻拍了她的手背,“阿阮,你可以跟在我后面,但是外面还有一个人,我得背她出去。” 她手指了指刚才放在洞口的已经死去的姑娘。 孟迟老实坐在筏子上,阿阮每抖一下他就无奈一分,他从来没见过她啊! “姜姑娘,我帮你运外边的那个出去,这个你牵着吧。” 孟迟叹口气,姜绾绾可别误会了他是什么坏人,把个小姑娘给吓成这样。 姜绾点点头,她知道阿阮为何惧怕孟迟,这个小姑娘在这洞里待的每一日,都会在她的心上留下如同深渊巨壑般的伤痕,她不单会怕孟迟,恐怕也会怕阿尧,以及,她接下来会见到的每一个成年男子。 “走吧阿阮,你跟着我。” 她放轻了声音,任由阿阮拉住他她的胳膊不放。 孟迟可以落在了后面,等她们都出去了,才轻轻从怀里取了一直箭,沾了些洞里的血,放在了地上。 他做了这件事之后,才让麻团把自己拉出去。 山道里,阿阮看见了她放在外面靠着山壁的女子,一下子就软倒在地上,她跪爬着朝女子挪去,顿时泪水像泄了闸的洪一般冲刷下来。 “姐!姐!姐姐……啊!姐、姐姐……啊……姐姐啊!” 看着伏倒在已经死去的女子身边,哭得撕心裂肺,姜绾跟孟迟都沉默了,阿尧听到里头的动静,也赶紧冲进来看。 “阿姐,她……她是?” 姜绾摆摆手,示意他把麻团还有孟迟先领出去。 等里头只剩下她跟阿阮了,她才蹲下在她身边,“阿阮,你姐姐已经死了。” “欺负她的人我也都杀了,你能起得来,跟我一起把她背出去埋到雪地里吗?” 阿阮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她跌跌撞撞冲向最里头的洞口,看到满地的黑血和躺了一地的下河村人,她眼里的恐惧和绝望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擦干了眼泪,冲进洞里举起石头一个一个地把倒地的男人下腹都砸了个稀碎,最后满手是血地从里头跑出来,姜绾依旧在原地等着她。 里面的动静她刚才都听见了,但没有去阻止阿阮。 “可以走了吗?” “嗯,我、我来背姐姐。” 阿阮慌乱地想要擦干净自己的手,不愿让肮脏的血碰到她的姐姐,可除了自己身上也没别处可可以抹,姜绾拉住她,“我来吧。” “出去了你用雪把手擦赶紧。” 她俯身抱起阿阮的姐姐,领着阿阮往洞外走去。 孟迟和阿尧还有麻团等在外面没有走远,姜绾路过阿尧身边,停了停,“阿尧,你带麻团进去搜一搜,要是找到他们存的粮食,一粒不剩全都带走。” “我、我知道他们的粮食藏在哪里……”跟在姜绾身后的阿阮怯怯地道。 “太好了!那你能带我去吗!”阿尧兴奋地上前一步,没想到把阿阮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被石头绊倒。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大声了?”阿尧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看向姜绾。 姜绾没有解释,只道:“阿阮,你要不要把你阿姐埋远些,我知道有一处山谷……” “山谷?要的,要的!姜姑娘,我带你们去找粮食,拿到了粮食,我再去埋我阿姐。” 阿阮自然万分想把她阿姐埋得离这魔窟更远一些,且她也知道粮食在这路上有多重要,他们一家就是因为缺少粮食,才被这些魔鬼骗到这里来的。 一家五口人,如今只有她还活着,姐姐死了,爹娘和弟弟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在雪地里捧了把雪,忍着冰寒把手上的血都擦干净,主动上前把姜绾背上的姐姐放下来靠在树干上,擦干眼泪,回到姜绾身边。 “走吧姜姑娘。” 阿阮主动走在前面带路,姜绾便自己牵了麻团,让阿尧在外面继续跟孟迟一起等着,回去拿下河村存的粮食。 有阿阮带路,麻团不用费劲就找到了地方,是一处姜绾没进来过的隐蔽的山洞,里头除了囤放粮食,什么也没有。 粮食不多,两袋大米、一袋土豆和两袋面粉。 姜绾看着地上残留的印子陷入沉思。 地上除了这几袋粮食,还有好些位置原本应该也有粮食,不过此刻除了留下空印子,都不见了。 下河村的据点只有一个人找不到,就是张小八。 不知何时他背着下河村的人,偷偷带走了一部分粮食,难怪她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 他最好这一路都祈祷不要让她再碰上他。 姜绾把粮食全都拿上,让麻团驮两袋,自己拿三袋,叫上阿阮出去和阿尧孟迟汇合。 阿阮想帮忙,但已经被饿得自己都站不太稳,姜绾没让她拿。 三个人一条狗,把阿阮的姐姐带回了徐惠娘等待着的山谷,这里远离婉山,天地一片纯净的白,又没有寒风倒灌,阿阮跪在雪地里挖着坑。 挖着挖着恸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挖,手指都冻僵了也不肯停下歇一会儿。 姜绾拿了阿尧的斧子上前帮忙,姜尧找了一块尖角的山石,一声不吭蹲下来同样帮忙挖起来。 麻团也老老实实地趴在孟迟的木筏旁边,不时呜咽几声。 孟迟摸摸麻团的头,一时也低头无言。 徐惠娘在山道里听到外头的哭声,怀里抱着小玥儿从石缝里往外看,看到姜绾和姜尧在挖坑,忙推开山石和枯枝,朝他们跑过来。 “阿尧,绾绾,这、这是怎么了?” “徐婶,绾绾救了个姑娘,叫阿阮。” 孟迟指了指阿阮,但洞里的事没多说,怕吓着绾绾的娘。 “那是阿阮的姐姐,逃荒路上没了。” 孟迟简单的解释,徐惠娘已经心疼的不行,把怀里的小玥儿交给孟迟,也上前帮忙去了。 几个人埋了阿阮的姐姐,回到了山道里。 看着瘦弱的阿阮,徐惠娘忙从铁桶里舀出刚烧好的饭,又盛了一碗汤放她手里,“这闺女瘦的,这一路吃苦了。” “吃吧、快吃吧啊。” 阿阮看着徐惠娘不敢伸手,姜绾点了头她才怯怯地从徐惠娘手里接了东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第三十五章 阿阮从今往后想跟着姑娘 徐惠娘也没想到,自己听绾绾的煮了些吃的,这回真派上用场了,一时也没再怪儿子半夜乱走,好歹这是救了个活的回来,若是阿尧他们今天没去,这可怜的闺女不知还要饿到什么时候。 姜绾看阿阮吃了东西,困极倒靠在山石上沉沉睡去,起身走出了山道。 孟迟一直没从筏子上下来,让麻团把自己也拉了出去,停在姜绾身旁。 “姜姑娘……” 他看得出姜绾今晚在那洞里生了怒气,这事他头一次看到一向冷静的姜绾发怒,她怒起来杀人不眨眼。 但他却没觉得可怕,只是有些担忧她因目睹逃荒路上的恶事心里堵得慌,才跟出来看看。 “你不是早前说了,等到了郴州再报官让人来平了他们吗。” “为何今晚上又过去了?” 还背着她去,给自己提前做了弩和箭。 “嗯……” 孟迟眨巴眨巴眼,他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后来走了几步便觉着姜绾绾坚持要去端了那个魔窟也不无道理,等他们到了郴州,报官,官府再派人来,不知要有多少人又落入他们的虎口。 但他又不像让姜绾自己来冒险,至于姜尧小兄弟,那纯粹是他没看好时机叫他发现了,只得带着一起。 谁料最后还是姜绾杀了过来,一人拿了整个洞。 “其实,我觉得还是你说得对……他们收到风声保不准要逃,所以……” 孟迟双眼在雪夜里格外晶亮矍铄,不时偷偷瞄着姜绾。 姜绾没看他,对这个解释还算能听得过去,“你去没问题,只是以后不要叫上阿尧。” “他和你不一样。” 阿尧他连动物都没猎过,拿着斧子手还会抖,光有一颗热诚的心在那样的地方一个不慎就丢的是命。 而孟迟,她今日总算发现,他拿着弩朝人射箭的手太过平稳,他和她,或许才是同一类人。 “行了,以后要是还想站起来,就回去睡。” “我守夜。” 姜绾没有多余的话,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默默地往火堆里丢柴。 孟迟在她身后,既没有听她的回去睡觉,也没有上前再打扰她,他只是坐在筏子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麻团的头,把困困的小狗抚到睡着,也陪着姜绾守到了天亮。 昨晚的事让姜尧、徐惠娘格外地困倦,还有跟着姜绾回来的阿阮,三个人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小玥儿早早睡饱了起来,吃的还是姜绾烧水做得饭。 如今粮食又多了几袋,她添了足足的米进锅里,还趁人都睡着了,偷偷给小玥儿热了一盒牛奶。 孟迟自告奋勇让麻团拉着他出去捡柴了,姜绾肆无忌惮地又给小玥儿拿了两块饼干做零嘴。 自己坐在火遍吃了点热粥和冻干菜做的菜汤。 环境险恶食材紧缺,味道不能十分好,但填饱肚子不会有问题。 姜绾吃过了早饭,仔细地给小玥儿擦干净嘴边沾的牛奶,顺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牛奶甜不甜?” 小玥儿便伸手来扒拉她的手,咿咿啊啊地反糊了姜绾一手的口水。 “甜、甜甜甜甜、甜呀!” 姜绾嫌弃地把手在小玥儿身上蹭掉口水,惹得她咯咯咯咯咯咯直笑,她也跟着笑起来。 这就发现把阿阮笑醒了。 姜绾停下逗小玥儿,招呼阿阮来吃东西。 “阿阮,过来吃早饭。” 阿阮听话地坐过来,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白粥,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地掉下来。 姜绾叹口气,但有些事总要面对,她抬眼看了看天上的云,看样子今天会是个晴天了,不在下雪,路也要好走些。 “阿阮,你有没有想去或者要去的地方?” “接下来你——” “阿阮想跟着姑娘!” 姜绾话没说完,就看到阿阮把碗放下了,还跪伏在她面前,不停地拿头往冰冷的雪地上磕,磕得邦邦响。 姜绾喊她起来,“你先起来再说。” “姑娘,阿阮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了,爹娘和弟弟都死了,姐姐也死了……是姑娘你救了我,还把姐姐带了出来,阿阮今后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阿阮不听,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这把徐惠娘和姜尧也惊醒了,两人看着姜绾正提着瘦弱的阿阮起来,又不敢太过用力把她胳膊拽脱,阿阮则拼命地要去够着地磕头。 姜绾无奈地把目光投降徐惠娘,“娘,你拉一拉她,阿尧,你去抱小玥儿。” 小玥儿正在一旁有样学样,也朝着姜绾砰砰砰的直用额头捣雪。 徐惠娘赶紧上来拉住阿阮姑娘,姜尧也抱起了小玥儿,带她到一边去沾些热水把脸上蹭的雪都擦干净。 阿阮冷静些了,姜绾也舒了口气。 “阿阮,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我问你,你有没有要去投奔的亲戚,叔伯或是舅姨?若是你有地方去,我们可以分你粮食,把你送到管道上,那里会有其他逃荒的人,会有人愿意捎带你一路的。” “毕竟你跟我们不一定同路。” “同路,姑娘你去哪我去哪儿,阿阮今生要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姜绾说完,好不容易停下的阿阮又要开始磕头,她只好两只胳膊都夹着她,“阿阮——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 徐惠娘也从旁道:“是啊,阿阮姑娘,我们家也是普通农家,不是什么大户,绾绾她说得没错,你好人家的姑娘,不要想着给人做牛做马,你有没有可以投奔的人家?” 阿阮抬头,泪雨婆娑,“姑娘,阿阮没地方可去,求姑娘收留。” 反正她要报答姑娘,姑娘不要做牛做马,她就一路照顾姑娘吃住行,总之要报答。 “姑娘,你是不是也嫌弃阿阮……不干净……了?” 阿阮突然想到什么,腿脚一软,怯怯地收回了手,不知要往哪里放,山洞里的事,姑娘一直照顾着她没有提,但她自己知道,那些都不是噩梦,那些都是噩梦一样的日子。 姜绾看着垂头瞬间没了精气神的姑娘,一时叹了气,“没有。” “那你跟着我们吧,只是不要再说什么做牛做马的话。” “阿阮,我去那里是为了把阿尧带回来,换做别人也会救的,不必放在心上过重。” 她劝阿阮,阿尧挠挠头,有些愧然,昨晚要不是自己一时热血非要跟着孟大哥出去,阿姐就不用大雪天出来寻自己。 阿阮则只听到了让她留下的话一般,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又要磕头。 姜绾没法,只好下了个令,“要想留下来,以后不准再磕头。” 阿阮这才擦干净额头,傻呵呵地站起来,抹了眼泪又抹鼻涕。 这时孟迟坐着木筏从外头回来了,筏子上没有柴,他擦了把汗,朝小道里的姜家人道:“拿上最紧要的东西。” “赶紧走。” 第三十六章 雪山塌方 孟迟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和上头的高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姜绾察觉到不对,朝徐惠娘和阿尧道:“听他的,东西都别拿了,赶紧走。” 她说着自己抄了最近的两个袋子,其他散落的离得远些的果断直接放弃。 “诶?” “怎么了,这么突然……” 徐惠娘抱起小玥儿,顺手拿了手边的两袋粮食,姜尧也抓了两袋子“阿娘,别说了,听阿姐的。” 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看孟大哥和阿姐的神情,就知道耽误不得。 四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快速离开了山道,阿阮尚还没从能跟着姜绾的高兴中回过神来,也赶紧跟了上去,临了看到小道里还有几袋吃的,又返回去拿。 “阿阮!” “别拿了,快走!”姜绾催促。 她收了音,尽量放平语调,朝阿阮道:“快走,里头的东西不要拿了。” 她似乎知道孟迟着急的原因了,空气中不时有丝丝冰雪破裂的声音传来,她仰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山,上面积雪覆盖,雪层很厚…… “还算幸运,是那边那座,不过也要快些走了。” 孟迟驱着麻团拉木筏到了姜绾身边,指向距离他们稍微远一些的一座山,他直觉姜绾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不能直接告诉其他人,要是吓软了腿,可真跑不脱了。 姜绾点点头,虽然是更后边一些的山,但距离也不算太远,她看到快到山顶的位置,已经出现了粗糖壮的融化冰层,刻不容缓,但阿阮迟迟不出来。 她拍了拍孟迟的肩膀,“你带阿尧和我娘先走。” 她回身跑回小道的凹陷处,一把拽住了阿阮的手腕,要把她拉出去。 “走。” 阿阮手里拿着一袋吃的,回头看到还有散落的包袱和吃食,便想去收拾,姜绾直接大力一拽。 “再拿你就别跟着我了。” 她不能发出过大的声音,唯有直接拖着阿阮就往外头跑。 令人才出小道,后面那座山上的雪已经犹如滚滚浓烟翻涌而下,很快就要湮没她们所在的山谷。 姜绾看到前方孟迟已经带着徐惠娘他们跑出了山谷,阿尧发现她没跟上来,回身就往这边冲。 她加快了速度拖着阿阮一面向前冲刺,一面朝阿尧摆手,“回去!不要过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翻涌这夹杂雪气的风吹拂到了自己的脚后跟,生怕阿尧折返回来一并被这塌方的雪山埋葬。 面临这磅礴而汹涌的天灾,除了跑,没有任何人力可抵抗的办法,姜绾眼看着阿尧还在往她的方向本来,而身后的雪已经翻涌到了身后,正从她和阿阮的头顶倾覆而下。 她伸手向前仍还在不停地挥着让阿尧赶紧跑不要过来,下一秒眼前就被铺天盖地的白覆盖了。 她猛地用力把身后的阿阮往前甩…… 最后一眼,她看见孟迟松开了麻团的牵引绳,麻团奔向了阿尧…… 应该来得及的吧…… 麻团一定会拽住阿尧,把他个不听话的笨蛋拖回去。 没看到雪山已经塌方,大雪已经倾覆而下了吗? 傻乎乎地还要跑回来做什么。 姜绾缓缓闭上眼睛,但想象中的冰冷和窒息没有到来。 她甚至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暖意熨帖着自己的脸颊、手指和脖颈。 这是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空间里,而且……不是那间临时储物的小房间。 而是——是她的休息室! 安全屋的中心地带,这里连接着其他所有的房间,也是最舒适温暖的房间,有壁炉,有开放式的厨房,有柔软的地毯和冰箱,有沙发有投影仪…… 沙发上,还放着一本她没看完的古书,讲前人如何侦查和追踪的,她以前爱看些各种各样的杂书,这本还是新收到没看完的。 这个空间的门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她灭了下河村那个魔窟和救了阿阮之后,还没来得及进空间看一看,没想到这个门竟然不知何时能打开了。 她仔细想了想,应该就是跟灭了吃人的下河村和救了阿阮有关系,她手里的三棱刺就是空间里拿的,也算用这里头的东西救了人吧。 那个地方没了之后,这一路能让不少人少受些厄难。 姜绾周身都疲乏极了,一下躺倒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她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起来打开冰箱拿了一盒牛奶,热了给自己补充一点能量。 休息片刻,她才起身去看了看其他的房间。 还算幸运,出现了进度条的是仓库,里面储存着足够四个人吃三年份量的食物,即便算上孟迟和阿阮,也够他们走到郴州了。 虽然眼下只有百分之五的进度,但按照从临时库房到休息室的进度,要打开仓库应该也不会太久。 仓库旁边是药仓,如果再下一个打开的是这个房间,那这一路就更妥当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最后是拉着阿阮的,不知她现在…… 姜绾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又到临时仓库转了一圈,空间里只有她自己。 那阿阮…… 她赶忙在仓库里找了一把旧铲子离开空间,再次回到雪地里,几乎是一瞬间,她的双脚传来一阵彻骨的冰凉,且没有办法动弹半分。 她发现自己和阿阮都被雪埋在了底下。 阿阮从身后扑倒了她,正用身体替她撑了一小点不大的空间,她的上半身在阿阮的掩护下,还可以摆动。 “姑娘……你醒了,太……太好了……” 阿阮有些坚持不住了,看到她睁开眼睛,扯了扯嘴角手肘一弯就要扑倒下来,姜绾忙撑住了她,“阿阮,你再坚持以一会儿。” 她一面说一面挥着铲子开始挖身边的雪,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空气稀薄,拖慢了她的速度。 阿阮也开始变得脸色酱紫,睫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该死!” 姜绾刚想从新回到空间,去翻找氧气面罩,突然一个小洞“噗”地一声落了些碎雪下来。 骤然间她和阿阮的呼吸都松快了。 外头传来阿尧和孟迟的声音,还有麻团的汪汪犬吠,徐惠娘呜咽的哭声。 “挖到了挖到了!” “孟大哥!阿姐在里面,你轻些挖!” 姜绾松开了手里的铲子,拍了拍伏在自己身前的阿阮的脸颊。 “阿阮,你醒醒,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 “阿阮?” 很快孟迟和阿尧把她和阿阮都挖了出来,姜绾顾不得手脚冰冷僵硬,跪在地上就开始给阿阮进行胸外按压。 一下、两下、三下…… 半刻钟、一刻钟、两刻钟…… 临近最后的时刻,她依旧没有放弃,继续一下又一下地按着。 直至阿阮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 第三十七章 抢出来的粮食少了一半 “姑娘……” “咱们这是到了阎王殿了吗……” 阿阮睁开眼,看见姜绾的脸就在面前,心里突然就不怕了,但紧接着又难过起来,怎么姑娘也跟着自己来了呢,她不是已经把姑娘挡在了下边么。 怎么姜小哥和孟大哥还没来救姑娘么…… 姜绾看到阿阮终于睁开了眼,顾不上回答她说的胡话,累得瘫倒在雪地上。 真的,团灭下河村那帮渣滓都没有这么累。 阿尧和孟迟也终于反应过来,孟迟往筏子一边挪了挪,让姜尧把姜绾扶到筏子上来休息。 徐惠娘也把小玥儿交给孟迟,过来把阿阮扶到一边被雪冲下山的枯木上坐着。 这会儿雪山塌方已经停了,从他们原来待着的小山道到山谷口都被积雪覆盖,所幸那座塌方雪山离得稍微远些,否则就连山谷外都要被积雪冲毁。 姜绾坐在筏子上歇了一会儿,起身去看阿阮,她捉着她的手腕听了会儿脉,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阿阮,无事了。” “姑娘……” 阿阮抱着她的腰哭,这已经是姑娘第二次救她了,若不是她没听姑娘的话非要回头拿东西,她们或许都不会被雪山埋在地下。 阿阮抽抽搭搭地给姜绾道歉,姜绾沉默了片刻,严肃与她道:“阿阮,不是每一次都会如今天这般幸运。” “若有下次,我不会再回头找你。” 她严肃的语气,让阿阮哭得更加厉害了,徐惠娘有些不忍心,上来劝道:“这不是没事了吗,阿阮也吓着了,下回不敢不听了的。” 阿阮猛地点头如捣蒜,姜绾还是严肃道:“阿阮,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命都要比这些东西物什紧要。” “不管是我的命,还是你的命,阿尧的命、孟迟的命、娘和小玥儿的命,麻团的命,都比这些东西重要千百万倍。” “这次的确算是你我命大,你不必谢我救了你,你也在雪冲上来的时候护住了我。但以后千万不要再因为舍不下任何东西,而豁出去。” 姜绾说得严厉,阿阮老实地听着,点头不停,保证道:“姑娘,我记住了,往后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再犹豫一丁点就让阿阮下地狱!” “哎哟哟哟哟,呸呸呸,孩子话不要胡说,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阿阮,绾绾她不是这个意思,她看着凶,其实是担心你的,不然也不会回去找你,你记着就行了,不要动不动发这样的誓。” 阿阮怯怯地看着姜绾,生怕她因此把自己赶走了。 姜绾言尽于此,若是再犯她也没法再救她第二次,拍了拍她的肩膀。 “行了,都先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再看看还剩下些什么。” 姜绾走上前,询问孟迟,“离这里最近的能休息的地方在哪里。” “过了山谷外的那片山林后,再拐过一条小河,有一处背风的矮丘,用枯木可以搭一个简单的棚子,就能休息。” 孟迟这么说,姜绾明白了,这就是说往下走,近一日的路程都没有能供休息的山洞了。 这有些糟糕,夜晚露宿在雪地里,不但需要的干柴更多,而且守夜的人也要增加,要防着夜晚有不耐饥饿出来觅食的野兽。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就去那里。” 姜绾如今是信任孟迟对这片地势的熟悉程度的,若他没有更好的地方,便也不用再费心去找了。 “阿尧,把拿出来的东西都放在筏子上,先到了地方再逐一查看。” 她摸了摸麻团的大脑袋,辛苦小狗了,到了地方再给它奖励肉干。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山谷,往孟迟说的矮丘走去。 因为雪山塌方,姜绾的羊毛披风有些湿了,等到了地方,还得生火烤一烤,但现在她什么也没说,走在最前面领路。 麻团拉着孟迟和筏子在她之后,她一路都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孟迟渐渐苍白的脸。 姜尧抱着小玥儿,徐惠娘和阿阮互相搀扶着,四个人走在最后。 太阳落下之前,总算到了孟迟说的矮丘旁。 真的是一个很矮的小山丘。 到了地方姜绾便开始分配任务。 她和阿尧趁着天还没黑,去附近多捡些干柴,孟迟和徐惠娘还有阿阮留在原地,整理带出来的东西,点一点还剩下多少吃的。 棚子等她跟阿尧找了树枝回来,再一起搭。 姜绾离开前匆匆扫了一眼他们带出来的东西,一眼就看见少了平日用来烧水煮东西的小铁桶,一会儿还得找个石头回来凿个容器烧水做饭。 分好了工,她跟姜尧没有耽误,快速往雪地里走去。 新的落脚地虽然没有高山,但雪地里有不少的雪松,阿尧的斧头没丢,刚好一起去砍些树桠回来。 到了雪地里,姜尧砍树,姜绾就在附近一面找合适的石头一面留意周遭的情况。 不多时,姜尧砍好了树桠,在雪地里喊她回去,姜绾停在一颗树前,看着树后蜿蜒向前的脚印,脚印消失在前方的树林后。 看样子不少于五个人。 她留意观察了一会儿,没有人声,阿尧砍柴也没有引来旁的动静。 留下这些脚印的人或许已经走远。 她没有多管,回头走像姜尧,跟着他一起把砍下来的树桠拖回矮丘。 孟迟他们已经清点完了所有的东西。 原本他们的粮食以及从碗山抢出来的粮食都丢失了不少。 如今只剩下一半了。 徐惠娘一脸愁容。 姜绾宽慰道:“不打紧。” “吃的没了一路还可以再找,先把棚子搭起来吧。” 她这么说,徐惠娘也只好收起了愁容,过来帮忙,“绾绾说得对,这次山突然塌下来,咱们能脱险已是幸运了。” 她半是安慰阿阮,半是安慰自己。 姜绾挑了些笔直的树桠出来搭棚子,其余的让阿尧砍成段晚上烧火用。 徐惠娘和阿阮帮忙扶着树桠,她用石头把树桠敲到雪地里,底部还用石头顶着固定。 支柱和横架搭好了,就在上面放上带叶子的树桠做遮挡,简易地搭好了可供休息的棚子。 棚子底下也用带叶子的树桠铺满,人在里面休息就不用直接坐在雪地上。 姜尧也劈好了柴生起了火,姜绾把羊毛斗篷解下来搭在火旁烘烤,将带回来有浅凹的石块拿到一边,顺着凹痕往里凿深,用来代替铁桶烧水煮吃的。 石头被冻得很坚硬,凿得人手又酸又累,姜绾沉默了,何时能找个机会,拿一个煲汤的瓦锅出来用用…… 或者她今天看到的那串脚印,可以说是前面的人拉下的? 姜绾想着,往前看去,终于发现孟迟的脸色不对。 他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煞白煞白的? 第三十八章 孟迟的腿又断了? 姜绾放下手里凿到一半的石锅,朝孟迟走去。 麻团一直趴在孟迟的身边,低低地呜咽,闻到姜绾的气味,它立即起身摇着尾巴来拱她的膝盖弯,在她身边绕来绕去,用毛茸茸的狗头蹭了她两次,又轻轻咬着她的裤子往前拉。 姜绾鼻端已经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摸摸麻团的头,把手底藏的肉干悄悄喂了它,看向孟迟。 麻团的牵引绳还拽在孟迟手里,姜绾走过去蹲下身,直接掀开了孟迟的狐裘,里头的袍子腿部的位置渗了一滩殷红的血痕。 姜绾眉心往中间蹙了起来,“你受伤了。” “为什么不说。” 孟迟似是有些疲惫,扯了扯嘴角,“刚想说来着,但感觉不太好了,说、说不出来……” 姜绾看了他一眼,感觉能好才怪了,能把最外头的袍子都染成这样,不知留了多少血,他先前的腿上还没恢复好,又添新伤,再强健的身体也遭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受创。 她没再说话,直接动手开始解孟迟的袍子。 孟迟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额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姜姑娘。” “让姜小兄弟来吧。” 姜绾没理他,这时候讲什么男女大妨,何况她都看过了。 她淡定地拂开孟迟的手,熟练地解了他的袍子,一言不发地把血染透的裤管子撕开,看到先前给他绑的地方都脱位了,还有一茬骨头露了出来…… 姜绾倒吸一口凉气,孟迟才接好的腿骨又断了,还戳破了皮肤,这比先前严重了很多,在眼下的环境,有创的伤口要麻烦得多。 “吓到你了?”感觉到她的动作有迟疑,孟迟苦笑了一下,他想把裤子的碎布拉上来盖住,被姜绾把手拿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她一面让他说话保持冷静清醒,一面开始着手查看他的伤口。 听到她问,孟迟卡了壳,不知如何说才好。 “雪山塌方的时候?” “嗯。” “为什么要过来。” 姜绾稍加回忆,记忆中的碎片就组合起来了,当时除了阿尧,孟迟在放开了麻团的绳子后,也往她这边来了。 他走不了,跌出了木筏,拖着腿爬过来的…… 难怪阿尧把她们挖出来的时候,孟迟也在一旁满手是雪,连指甲缝里都是。 他身上的狐裘是火红色的,裤子也有夹棉层,血没有渗到雪地里,大家都没发现,他也忍了一路,等到了这里能休息了,再想告诉自己已经来不及了…… “我……你……你被雪埋在……下面……久了就没救了……我……” 孟迟说话已经有些有气无力,姜绾放轻了动作,但他还是疼得腿不受控的发颤,看着他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还在咬牙忍着,眼神也开始控不住地无法聚焦。 姜绾查看完毕他的伤口,手掌一翻,麻利地取了一剂麻醉,给了他痛快的一针。 孟迟周身紧绷着的力道卸除,人也软软地要倒下来,姜绾一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把人轻轻放在筏子上平躺,解下他的狐裘给他盖上,只掀开了腿的部分开始处理棘手的伤口。 她空间里的药仓还没打开,临时仓里止血的药粉和碘酒、伤口缝合的针线倒是不缺,但麻醉和青霉素数量不多,仅剩几只。 她没有犹豫,试了孟迟对青霉素没有过敏反应,就直接开始替他清创、正骨、缝合固定以及注射青霉素。 她动作很快很轻,加上孟迟上了麻醉睡过去了,等做完了这一切,阿尧在火边才察觉到了不对,起身过来看。 徐惠娘和阿阮在棚子里把那三件长长大大的羊毛斗篷拆了,暂没发现这边的异样。 “阿姐,怎么了,孟迟大哥他……” 姜尧看到木筏子上染的血和孟迟被撕碎的殷红一片的裤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孟迟大哥他……死、死?” 姜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没死,死不了,把他跟筏子一起拖到火边去。” 姜绾收拾好一地狼藉,把沾血的都拿去火堆里烧了,阿尧跟麻团也把孟迟和筏子弄到了火边,徐惠娘和阿阮看到了,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出来看。 她们和姜尧一样都给孟迟的样子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姜绾。 “先前的伤口崩开了,失血过多,让他睡就是,阿尧看着他等我回来。” “我去找点草药。” “可是绾绾……这冰天雪地的……” 徐惠娘环顾了四周,这都被雪盖住了上哪儿能有草药。 “刚才跟阿尧去的地方好像有几株雪地人参,走得急没看清楚,我回去看看。” 姜绾用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们,快速往雪林里去。 她走到先前砍雪松的位置,没有犹豫,从空间里选了一只粗粝的瓦锅,又翻找了一遍,人参在药仓里拿不到,临时储物间里只有些红枣桂圆、阿胶糕…… 没办法,她只好用一块花桌布把这些东西都包上拿回去。 她把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取了下来,看了看四周,挖了个坑埋了,然后去去看了看那些脚印。 雪停了,脚印完好地保留着,没有返回的痕迹。 她看过之后,就拎着东西回了他们的临时休憩地。 看着她拿回来的包袱,徐惠娘和姜尧瞪大了眼睛,阿阮更是直接哇地一声喊了出来。 姜绾蹲在地上默默在心里复述了一遍拿到这些东西的说辞,拆开了花布包袱,拿出了一只瓦锅和一堆补血养气的东西摆在雪地上。 “绾绾,这些都是……捡的?” 徐惠娘有些不可置信但又有些笃定地开口问道,这么多红彤彤的红枣、泛着甜香的桂圆,还有一个完好瓷实的瓦罐? 这些东西都是谁家扔的,这都不要了也太过浪费了些。 姜尧没想这么多,看着这些东西心口的重压减轻了不少,“有了这些,孟大哥就能养好身体了,要是能捉只山鸡就好了,炖个补汤撒上红枣桂圆……” “姑娘,这些都是捡的?在哪儿能捡,阿阮去帮你一起捡!” 说着就激动地站起来,徐惠娘也跃跃欲试,刚刚丢失了不少粮食,若能再捡到一些,心里也踏实。 姜绾没准备这茬,自然是不能去,去了也没有,正想拒绝,麻团的急切的汪汪声传了过来,众人这才发现麻团跟小玥儿都不在附近了! 第三十九章 放心,一定会治好你 姜绾担心小玥儿,赶紧起身循声过去,徐惠娘和阿阮也赶紧跟来。 姜尧被姜绾安排了看守孟迟,心里着急又不敢走开,只得朝她们喊道,“阿姐,你们别走远了,不然换我去看看!” 姜绾没走远,她跟徐惠娘和阿阮不过绕着走到矮丘后头,就看见了麻团和小玥儿。 一人一狗正围着一株草。 麻团兴奋地汪汪叫,不停地用鼻子拱开小玥儿试图揪草叶子下来玩的小小手。 看到姜绾,麻团咻地就坐直了,仰起头似乎十分骄,朝她傲嗷呜嗷呜个不停。 姜绾走进一看,也不可思议地偏头看麻团。 那根本不是什么野草,竟然是雪地山参! 她先前随口胡诌的谁知道这地方真的会有,而且还叫狗和小玥儿找着了…… “是雪地山参。” 她说完徐惠娘也惊喜起来,“呀,竟然在这里!咱们小玥儿真是个福星呀!竟然找着了!” 小玥儿咯咯笑起来,手指着麻团道:“大狗狗,闻闻闻,这里!” “阿姐看,叶子!” 这就是说雪地山参是麻团找到的了?这大狗还有这样的灵性,徐惠娘也惊叹不已,阿阮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也愣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抱起小玥儿,“玥姑娘莫要在雪地里爬了,受了寒可不好。” 说着话的功夫,姜绾已经用三棱刺轻轻地把雪地人参挖了出来,有了这个,孟迟养身子就要更容易些了。 她们带着山参,牵上狗抱着小玥儿回去,姜尧还在翘首四顾,生怕她们遇上什么不妥当。 看到人都回来了,才放心坐回了原地。 听说是麻团找到了名贵的雪地山参,他兴奋地一把薅过狗头,埋脸蹭了个大的,“麻团,你可太厉害了,孟大哥的命有你的一份了!” 姜绾也好奇麻团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它受过训练?还是天生对药材的味道格外敏感? 大家因孟迟受伤不醒的担忧总算冲淡了些,徐惠娘复又想起姜绾带回来的东西来,开心的问她,“绾绾,那些东西可是捡的,如今又有了山参,我再去捡些回来,让孟迟多吃些,好得快。” 姜绾淡定道:“捡不到。” “这些跟人换的。” 徐惠娘随即就发现她的手腕空了,“绾绾,你的镯子?” 发现姜绾把银镯子拿去换了这些东西,她惋惜了一个叹息,也没多说什么,先前已经听儿子姜尧说了孟迟的伤势,徐惠娘也是个心软的,何况孟迟是为着去把绾绾挖出来才复又受的伤。 “能换得着也算幸运了,一会儿我煮粥单独给他放些红枣桂圆进去,这气血不易补,得每日都吃才行。” 徐惠娘感叹着把东西都收起来,姜绾也点点头表示赞同,跟着一起进了棚子去。 原本的羊毛斗篷已经被拆开了,徐惠娘和阿阮准备改成四件紧凑的袄子和袄裙,剩下的小料给小玥儿也做了一身,让几个人都能穿暖。 这斗篷是双层夹棉的,徐惠娘拆开后对这奇特的缝制方法还感叹了一番,不过布料平白多出来了是好事。 姜绾不会针线,在一旁帮着穿针,看着铺开来的布块,想了想道:“够不够布料给孟迟缝一条裤子?” 他的那条刚才叫她给撕碎了。 徐惠娘看了看,点头应允了,又见着姜绾穿针线穿得有些乱七八糟的,撵她道:“够的,一会儿娘给他缝一条,这里我跟阿阮就够了,你烤火去吧,不用陪着。” 姜绾看用不上她,就出来把瓦罐架上火堆,烧水煮粥。 煮好了大家的,才额外煮孟迟的,拔了几根山参须须,放几颗红枣桂圆,伤口刚刚缝合好,不易大补,小小撒一点就够了。 她坐在火边轻轻搅拌着锅中的米,徐惠娘和阿阮小玥儿先吃,阿尧端着碗也坐在后面一边守着孟迟一边吃。 她自己的那碗搁在雪地上,都凉了也没顾上吃一口。 天渐渐黑了,孟迟那儿有了些微小的动静,姜尧赶紧来喊姜绾。 姜绾把瓦锅取下来放到石头上,过去看孟迟。 麻醉的效果渐渐过了,一会儿他醒了可有的疼,她盛了一碗加了镇痛药的山参红枣桂圆粥过来,让姜尧把人扶起来,拍拍孟迟的脸,把他叫醒。 “孟迟,吃点东西。” 孟迟迷迷糊糊地张口,丝丝带着药味的甜软粥汤入了口,他感觉怪好的,又一连张口吃了好几勺,才睁开眼看清喂自己的是姜绾。 她就背着火光坐在他身边,手中的碗和递到嘴边的勺子都让他有些发怔,“我没死吗?” 他掐了掐自己的脸。 “没死成,放心,我在就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不欠人情,他就她,她就一定会救他。 “孟大哥,你吓死我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告诉我们,多亏了阿姐,不然你真要死了。” “阿姐为了给你煮这粥,她自己都还没吃呢,你可都要吃完,一口都不能浪费。” 姜绾勺子又送到嘴边示意他多吃些,孟迟赶紧张口吞下张口吞下。 这粥怎么甜香甜香的,还挺好吃。 他看着火光映照下浑身都散发着温柔光晕的姜绾,油然生出一丝奇特的感觉,姜绾绾她,方才跟自己说什么来着? 她说她不会让他死?她……她这是因为……因为不愿他死,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吗? 姜小兄弟说,她给他熬粥,自己都没顾上吃,她是不是很担心他…… 他想着想着,脑子里不自觉浮现起刚才的画面,姜绾绾她把自己的袍子撕了,裤子也撕了。 眼下他的狐裘下边…… 孟迟的耳朵和脖子轰地就热辣起来。 “孟大哥,你怎么这么红,这么烫?”姜尧担心地道。 姜绾皱眉,把碗和勺子交给阿尧,伸手来探孟迟的额头。 孟迟一愣忘了避开,她的手掌心温暖,指尖却有些冰凉,他心虚地垂下了眼。 “没事。” “可能粥太烫了,放凉一些再吃吧。” 姜绾起身,让姜尧给他喂,她正准备去吃自己的那碗,突然前面的雪林里奔过来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就往火光里冲来。 黑影身后,蜿蜒着一道道殷红的血痕。 第四十章 半夜来求救的血人 “谁。” 姜绾立即挡在阿尧和孟迟前面,警惕地看着来人,麻团也猛地起身跟在她脚边,伏低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似是警告前面的人不要再靠近。 但那人没能冲到火堆旁,他踉跄了几步,扑跌在了雪地里。 一声突兀的“扑——通”惊动了其他人,姜尧把碗放在了孟迟手里,拿着斧子上来站在姜绾身边,徐惠娘把小玥儿交给阿阮,也上前来看。 阿阮本来也想上前,但怀里多了个玥姑娘,只得抱着她待在了棚子里往前面张望。 姜绾要上前查看,姜尧拦了拦,“阿姐,我去。” 姜尧拿着斧子上前,倒在雪地里的人一动也不动,他看看他身后的一道长长的滴落着血迹的雪地,忍住心中的惊愕把人翻了过来。 “阿姐!” “是黑子!他晕过去了!” 姜绾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愣,徐惠娘已经从旁跑上前去,两个人合理把黑子抬到了火边。 她跟上前看了看,这个叫黑子的身上到没什么致命伤,就腿肚子上有道挺深的爪痕,一路淌着血跑到这里才晕了。 她记起了他是谁,黑子是姜家村猎户高家高呈的表弟,只是为何他会在这里。 “绾绾,咱们得救黑子。”徐惠娘看了那个狰狞的伤口,一下子慌了起来,“这、这是什么给抓的,这么深!” “狼。” 姜绾淡定地拿了一支燃着的火烧了烧他的伤口边缘,然后让阿尧从黑子里衣上撕了布条下来给黑子裹上包好。 这伤口止住血慢慢能好,她更关心的事给黑子腿上留下伤痕的狼。 “狼?” “狼!” 姜尧和徐惠娘都惊呆了,这雪地里真的有狼!离开姜家后的日子,他们一路都没碰上什么野兽,此刻心中既震惊又紧张,若是狼,这可怎么办。 孟迟原本就在火堆旁边休息,刚才姜绾处理上口袋时候他见着了,伤口平整且深,四道齐齐排列着。 “是狼,狼后腿的爪痕。” 孟迟的再次肯定让徐惠娘煞白了脸,“这附近有狼,那咱们……” 一直昏迷的黑子或许是疼痛难忍,疼醒了,睁眼看见姜绾、姜尧和徐惠娘,一下就吓得坐了起来,等看清自己待着的位置,还有一边燃着的火堆,才咽了口唾沫。 紧张又欣喜道:“绾绾姐!” “真的是你!” “大家都说你们……说你们被狼叼走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刚才见鬼了。 黑子欢喜不过瞬息,又急忙抓住了姜绾和姜尧的手,“绾绾姐,阿尧哥,我求你们,快去救救我大哥吧!” 黑子一面哭一面说了前头发生的事,原来姜绾他们不见了之后,高家也脱离了姜家村的逃荒队伍,独自往郴州去,本来一路都很顺利,谁知今天天黑之后,他们竟然碰上了狼。 黑子的表哥高呈和舅舅高猎户高昌山拼死抵抗,给了争取了逃跑的机会,黑子一路狂奔,虽然知道这荒芜的雪林里想找到人前去救援根本不可能,但他没有其他办法。 只得拖着伤腿一路往回跑,希望能找到人回去救舅舅和表兄。 谁知真给他看到了一星火光,而且还是姜绾和姜尧他们! 姜绾听完了黑子说的话,陷入了沉思,原来她今天在林子里看到的脚印,是他们的。 姜尧已经拿起了斧子,“阿姐,我们快去吧!” “晚了高大哥他们就危险了!” 姜绾没答应,她看着自己这边的老弱病残,她去了,这边怎么办,谁能保证这边不会也出现狼群? 黑子见姜绾不动,也呆了,大哥从前跟绾绾姐可是很要好的,绾绾姐这是…… “阿尧,你想没想过若是狼群来了这儿呢?” 姜绾冷冷地打断了姜尧,“你和我去救人?把娘和小玥儿她们单独留在这儿?” 姜尧顿了顿,他刚才没想到这个,这时才回过神来,阿姐说的没错,雪林里出现了狼群,他跟阿姐过去了,那这里就只剩下娘和小玥儿,还有刚刚受了重伤的孟大哥,和一个阿阮姑娘。 怎么看都不是能抵挡得任何住危险的。 黑子也发现了,他一心想救表哥他们,都没看到绾绾姐这边也是没人了。 “绾绾姐……对不起,我刚刚太急了,你帮我包好了伤口已经帮了大忙了,你别担心,我回去救表哥和舅舅就够了,你们多点些火,若是……若是我们都安全了,回来跟你们汇合的。” 黑子拄着一支树枝把自己撑起来,一瘸一拐地要原路返回。 徐惠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即便她劝黑子留下,他也不会丢下高猎户一家。 他从小没娘,跟在舅舅身边长大,高呈和高猎户,就跟他的亲哥亲爹一般无二,让他留在这里任他们在前方与狼拼搏致死,黑子不会愿意。 “绾绾,你想去吗?” 孟迟突然开口了,他看姜绾一直拧着眉看前面,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刚才的黑小子叫她绾绾姐,似是与她从前就很熟络,那边陷入危险的猎户一家姓高…… 他记得先前姜尧说过若是没有这场天灾,姜绾或许已经嫁到高家了。 这个高家,是那个高家吗…… “你若是要去,我陪你,让姜小兄弟跟麻团留下,我虽然腿动不了,但准头还不错。”孟迟摸了摸身边的弩。 姜绾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姜尧已经冲了出去,“阿姐,我去。” “你跟麻团留下来守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他已经冲上前搀扶住了黑子,“阿姐,若是狼伤了高大哥他们,这冰天雪地里缺吃少喝的,最后还是会往我们这边来,我这就去跟高大哥他们一起把狼先杀了!” 姜尧激动地挥着手里的斧子。 姜绾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上前把他丢了回去。 阿尧刚才说的有一点没错,若是不幸高猎户夫子遇了难,填不饱狼腹它们就会顺着血迹到这边来。 与其等着狼群到来,不如她先过去把狼杀了。 何况救了人,她也能快些把空间里存放食物和日用品的仓库打开。 她转头问黑子。 “几只狼?” “十来只!” 黑子似是感觉到姜绾改了主意,回答得格外简洁格外快,绾绾姐曾经跟舅舅学过打猎,手下功夫不比大哥弱,她去肯定好,但只是她一个? 姜尧不去吗,这只去了绾绾姐一个能有多大用处,万一救不了人还把她也搭进去了,黑子有些犹豫起来。 姜绾不知他的担忧,继续问。 “几个人?” “两、两个,我舅舅跟我大哥。” “两个?黑子,你要是不说实话,就你自己回去吧。” 她说着要往回走,白日明明她看到的脚印至少有五个人,怎么可能只有高呈和高猎户。 “绾绾姐,我、我错了!四个,算上我我们一共五个人!” 黑子低下头,他没说实话,是因为秀兰姐和她娘也在,从前在村子里,她俩就不对付,他怕她知道了秀兰姐在,不肯去。 “不过,绾绾姐,只有你一个人去么……” 姜绾深看了黑子一眼,跟徐惠娘拿了匕首给黑子,数是对上了,但她一个去有什么问题? “阿尧,再点两个火堆,把孟迟拉到棚子里去,你守着火,其他人也都到棚子里去,我半个时辰之内回来。” 她回头嘱咐弟弟,最后看了一眼孟迟,“多削几只箭。” 他的弩准头不是错,若真遇上了其他的狼,能抵上一阵。 “你,带路。” 第四十一章 取几根狼骨给孟迟补身子 姜绾跟着黑子往雪林里走,才进到林子中间,就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的狼嗥,鼻端也萦绕着丝缕淡淡的血腥味。 黑子急了起来,但左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拖慢了二人前进的速度,他怕表哥和舅舅坚持不住,但又不敢让姜绾一个人先去,怕她出了事,自己没法跟姜尧交代。 没有更好的办法,黑子只好放下受伤的脚,拄着拐加快速度跑着向前,速度是比跳着走快了,但刚刚包扎好的腿又渗出了血。 血腥味蔓延开来,才刚靠近出事的地方,就引来了几只尾部的狼掉转方向往他们这边袭来。 “绾绾姐,小心!” 黑子高呼警示,话音还没落,姜绾已经铰了一只狼的脖子。 狼皮比人厚的多,她奋力将三棱刺扎进了狼脖子,再横向划拉,把一只苍老的狼的脖子剌开一道大口子。 她起身丢开狼的躯体,满手的鲜血,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继续向前。 黑子站在原地直接愣住了,不是,这么快的么…… 那可是一只狼啊,虽然是只落在后尾的老狼,可也是狼啊! 呆着的一瞬间,前面的姜绾又砍了两只狼的前爪,“黑子,用匕首。” 黑子听到姜绾招呼,顾不上震惊,赶紧上前举起匕首跟在姜绾身后补刀。 两个人连斩了五六只狼,都是姜绾先伤了狼腿或是扎穿肚子,黑子跟在后面补刀,她动作快,黑子咬着牙忍痛拖着伤腿硬是没落下,把她弄伤的狼都结果了。 否则这么多只还真是不好对付。 前面的领头狼终于察觉到后放到后方的异样,他转头朝踏步走来的姜绾嗥了一声,低伏身子发出警告的呼哧声。 姜绾扫了一眼现场,十几只狼,她跟黑子杀了六只,前面高猎户脚底倒着三只,还剩下四只,希望林子里没有其他的。 她两只手都上了三棱刺,戒备着前面的领头狼。 高昌山跟儿子高呈原本已是苦苦坚持,没想到两个人苦苦战斗,只跑出去了一个黑子,先前的空档是他们好不容易撑住得来的,谁知陈秀兰不肯走,她不走,陈母也不会丢下女儿一个人跑。 这就又困了四个人在这里。 他们二人既要分神照顾身后的陈秀兰母女,又要面对身前的十几只狼,早已经受了不少伤,伤口散发的血腥味引得狼群躁动不已,眼看就要无法脱身,四人全都葬身狼腹。 突然前面狼群的攻击减弱了,高昌山的压力小了很多,仔细一看,才看见黑子带着人回来了。 再一看,来的是一个女子,还、还是、是姜绾? “绾、绾绾……” 高呈也呆住了,眼前的人明明是姜绾,但又不像姜绾,她甚至看也没看自己一眼,一双杏目紧紧盯着前面的领头狼,手上都是血,脸上也蹭了些。 他不由得担忧起来,“绾绾,你受伤了?” 高呈一分心,高昌山立即压力大起来,领头狼跟一只狼盯着姜绾,另外两匹狼可还在他跟高呈附近伺机而动。 “呈儿,别分心!” 就这一晃眼的功夫,两只狼同时扑了上来,高呈回过神来一只狼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高昌山挥着木矛打开一只,扑上来救儿子,他把高呈顶了出去,但自己也被狼咬住了胳膊。 “爹!” “高叔!” 姜绾听到那边的动静,但没有丝毫分心,她紧盯着前面的领头狼,这只狼的心智跟体格都明显比先前的那几只要高出不少。 突然领头狼似是发出了指令,另一只狼朝她扑上来,姜绾向后掠开,紧随着领头狼突然从另一边窜了上来,两只狼左右阻挡了姜绾的退路,甚至领头狼还试图绕到她身后去。 姜绾喊了一声黑子,黑子立即从旁边赶来,替她面对着领头狼,姜绾趁机飞快地掠向落单的独狼,快速从空间里取了一只燃烧棒,扔向狼头,狼惧怕地往后退去,她便趁着这个空档划破了独狼的肚子。 随即黑子那边已经被头狼扑倒,姜绾捡起燃烧棒朝头狼扔去,头狼受惊吓松开了黑子。 姜绾一跃从背后快速地冲上去勒住了狼头,一根三棱刺刺穿了它的眼睛,把它钉在了地上。 至此,她已经筋疲力尽,单膝落在地上,大口呼着气,黑子从狼口逃生,一眼看出姜绾已经没力了,他赶紧连滚带爬起来去帮高猎户,不多时,仅剩的两只狼也在三人的合力下被杀。 姜绾休息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的狼了。 她扫了对面一眼,那边的状况也不太好,高猎户受了伤,但好在人都没事,她撑着自己起来,手里的三棱刺还在滴血,她转身走向一只狼,倒提起来就走。 这只狼看着还算有点肉,拎回去剔肉取骨,给孟迟补补。 “绾绾姐,你、你去哪儿!” 黑子第一个发现她要走,喊住了她,他在帮高猎户包扎伤口,没能过来,高呈也看到了,停下安慰秀兰母女,起身要朝她过来。 姜绾斜着看了他一眼,抬手挥了挥。 算了,何必要跟来呢,跟来又要如何呢,狼已经都杀了,他们也没有性命之忧,她并不想跟他们再有其他瓜葛。 姜绾转身不发一言地走了。 跟高家原来是什么情况她不管,她只知道逃荒以来,高呈没少照顾秀兰母女,却没什么功夫来看看他们一家。 哪怕最后她带着阿尧他们离开的那一天,他也因为进山给陈秀兰猎吃的,错过了。 “高呈!我、我不太舒服,这里血腥味太重……我、我有些想吐……” 身后高呈还没靠近,她就听到了陈秀兰的声音,她语气里带着祈求,她听到了高呈停下的脚步。 姜绾头也不回地走回雪林里。 她一个人拖着疲乏的身躯走啊走,直到终于看到眼前的火光。 很好,阿尧照她说的,点燃了三个火堆,正一丝不苟地照看着不叫火小了一点点,不时还往林子这边看。 姜绾拖着狼尸,突然就笑了,果然还是自己的地方待着舒服。 第四十二章 柔软的心和冷酷的情 “阿尧!” 她喊了一声,扬了扬手,光亮处腾地站起来一个少年,他远远地朝她奔来,同样一言不发上来就把她抱住。 “阿姐!” 麻团也汪汪汪叫着跑到她的脚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麻团天性里的野性被激发,嗷嗷嚎叫起来,去扑姜绾手里的狼尸。 “好了,我没事。” 姜绾用一根手指推开弟弟,怕血沾到他身上,她蹲下来抓起一把血把手擦了擦,血迹少了,但黏糊糊的擦不干净。 “阿姐,走,我烧了热水,你回去擦擦。” 姜尧看出她极累,蹲下来要背她。 姜绾摆摆手表示不必,搭着他的肩膀借点力足矣,他们慢慢往矮丘走去,麻团拖着狼尸兴奋地跟在后面,徐惠娘和阿阮听到动静,也都从棚子里出来接她。 她们簇拥着把她带到火边,阿阮让她靠着自己,给她捶背捏肩,徐惠娘跟阿尧去把热水端来给她洗手。 孟迟也一直定定地看着她,看她一身的血,他迟疑了很久,才终于问她,“你的血……” 姜绾笑笑,指了指麻团拖回来的狼尸,“不是我的。” “一会儿让阿尧把狼骨取了,给你熬汤喝,好得快。” 她说了几句话,觉得累极了,火烤着又暖极了,便靠着阿阮轻轻阖上眼皮,打算小憩一会儿再起来。 没想到刚闭上眼,就陷入了沉沉的熟睡中去。 孟迟看着说着话就睡着了的姜绾,盈白的皮肤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柔暖的光,顾盼生彩的眼睛阖上了,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些许恬静,他静静看着她。 姜绾绾啊,她真是外表看着冷漠,还常常一句话只往外蹦几个字,不太好亲近的样子,其实内里……有颗柔软的心。 说不管那几人了,还是拖着疲乏去了,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回来,真是…… “孟公子,你盯着我们姑娘看做什么。” 阿阮弯着腰杆,姑娘靠着她睡着了,她不敢动,也不敢直起腰板怕把她弄醒了,嫌窝着腰没气势,腾出手张开十指遮住了姜绾的脸,用力瞪着孟迟。 孟迟被阿阮叫破,挪开眼望了望别处,尴尬道:“阿阮,绾绾脸颊上有道血痕,你给她擦擦。” 阿阮这才收回目光,仔细查看姜绾的脸,果然见着左侧有一道血迹,她呀了一声,同徐惠娘要过沾了热水的帕子,细心地替她擦了起来。 还好是粘上去的,不是姑娘的,不然这可得多疼啊。 阿阮边擦还边不时警惕地看一眼孟迟,总是偷瞧姑娘,做什么呢。 …… 姜绾醒来坐起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棚子里来了,外边的火堆旁多了几个人。 她皱着眉头看向正在烤东西吃的高家父子、黑子,以及陈秀兰母女。 她快速恢复了清醒,走到火旁,她记得自己可没邀请他们过来,阿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她。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绾绾,你醒了?” 高呈站起来,关切道。 姜绾没看他,直接看向黑子,“你带他们来的?” 黑子感受到她的不悦,挠挠头瞟了一眼表哥高呈,“绾绾姐,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大哥他担心你,想过来看看。” “黑子说的对,绾绾,这一路本就不好走,我们一起也好有个伴,先前听你爷说你们一家被狼叼走了,呈儿他非要脱离出来寻你,我们这才没有跟姜家村的大家一起。” 高昌山也帮着儿子说话,他看出来姜绾有些不痛快,自己这个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怕他给姜绾惹得不高兴了。 两家原本是亲近的,好事都将近了,这会儿要是出了岔子,多可惜。 高呈看姜绾不说话,赶紧从火堆上撕下来一条肉腿,要给她吃,“绾绾,你没事就好了,我本就不信你会被狼叼走,还好终于找到你了。” 姜绾不接,身旁的阿阮看见烤肉,呕——转身就吐了。 姜绾便直接扶着她,去到背风的矮丘后边歇着,阿阮脸色有些白,这烤肉的味道让她有些应激了。 姜绾没理高呈,从空间里取了一颗薄荷糖,轻轻放进阿阮的嘴里,“含着吧,若是还不舒服,就把鼻子捂上。” 矮丘对面的人都愣住了,高家人是完全没准备好被姜绾兜了一盆冷水。 “绾绾——这……” 徐惠娘跟阿尧也呆住了,没想到姜绾没有理会高呈。 姜绾等阿阮缓过来了些,让她在背风的矮丘后歇着,走出来拍拍阿尧的肩膀。 “阿尧,收拾东西,我们走。” “阿姐,去哪儿?”姜尧虽然问了一句,但还是起身收拾东西,他一向听阿姐的话,阿姐说走那就走。 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呈大哥,他跟阿姐是闹翻了吗,以前阿姐跟高大哥可不是这样的,他们经常一起进山打猎,虽然有时会因为高大哥总是心软照顾其他姑娘,阿姐会不高兴,但从没给过他冷眼。 这次是…… 姜尧看了看一旁的陈秀兰。 徐惠娘本是觉着多了高猎户一家,路上能安全些,但眼看着绾绾不乐意,她也就作罢,起身跟姜尧一起收拾。 而最开心的,怕就是一旁跟麻团待在一起的孟迟,一听姜绾说要走,眼睛亮了起来,这姓高的一来,就仿佛跟姜绾绾很是熟络,还主动提出要照顾熟睡的姜绾。 让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还好阿阮一视同仁的拒绝了,直接把姜绾绾背进棚子里去,看也不让姓高的多看两眼。 阿阮姑娘真是好样的。 “绾绾,这天都黑了,你要去哪里?你有想去的地方,等天亮了我陪你一块儿去,好不好?” 高呈主动上前,姜绾皱眉,“不用。” “你照顾好你带来的人就是,我的人我自己会照看。” 她说着,帮孟迟把筏子上的牵引绳套在麻团身上,道:“辛苦你再看看路,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再休息。” 孟迟笑眯眯的自是无有不应,“不辛苦,我撑得住,下个地方我也选好了,比这儿好,咱们走吧。” 姜尧跟徐惠娘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姜绾把捡来的柴都捆上放在筏子上让麻团一块儿拉着,一根也没给他们留。 其他的就每个人分着背上,随着姜绾招呼,一行人顶着夜色往前继续前进。 走了没一会儿,徐惠娘忍不住问姜绾,“绾绾,你跟高家的高呈……” 姜绾回,“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可你们先前不是……” “娘您别误会了,从前也只是一同打猎罢了,没有旁的。” 姜绾知道徐惠娘的意思,从前她的女儿的确跟高呈走得近,高呈也的确待姜绾有些许不同,但这点不同,换着在她这里么…… 既不是百分之百,就跟零没有区别。 不值得期待。 第四十三章 迟来的关心太不值钱 孟迟一路心情都还不错,他领路找了个能靠着巨大山石的凹陷山壁,上方有山石遮挡,可以避一避寒风,简单休息一晚上是足够了。 等天亮了再换地方,只是可惜搭好的棚子便宜那个姓高的孙子了。 徐惠娘跟阿阮忙着把东西放下,姜尧生了火她们就开始准备吃的。 阿阮受不了烤肉的味道,姜绾拎回来的那头狼,他们也只是把肉剔出来后,拿远些额外跟狼骨炖汤给孟迟喝,其他人吃的还是味道清淡的菜干和米粥。 阿阮心知大家都是为了她才有肉不吃,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忍着恶心起身去把汤端来给孟迟,“姑娘,徐姨,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为了让他们相信,她还帮着徐惠娘处理多余的肉和骨头,谁劝也不听。 姜绾见劝不动阿阮,便把剩下的薄荷糖用纸包好给了她,“拿着吧,觉得不舒服就含一颗。” 阿阮珍惜地捧着姜绾给她的糖丸,收在腰间的荷包里,轻易不肯拿出来吃。 所有的狼肉都处理干净后,用雪封着装在姜尧砍来的竹筒里,足足封了七八个竹筒。 这些可以留着一路慢慢做给孟迟补养身子,天冷也不怕放坏,在雪地里想要时常找到肉可不容易,大家都默认紧着伤员吃。 “孟迟大哥,你早日好起来,麻团就不必拉着你了。”姜尧打趣道。 姜绾也走过去查看孟迟的腿,愈合的情况不太好,暂时不能继续赶路了,得休息个几日。 孟迟跟麻团坐在筏子上,捧着额外加料的汤感动得很,这里头可都是姜绾绾额外给他找来的补养。 里头除了肉和狼骨,还有红枣山参桂圆,这些东西若换在他从前过的日子,也不算什么贵重的,可只是在雪地里,姜绾绾领着一家逃荒呢,她把这些珍贵的都留给了他。 他摸摸麻团的头,愣是强硬忽视了它可怜巴巴的眼神,珍惜地把狼骨汤喝干净,吃光光,在麻团伤心的嗷呜下,只留了一根光秃秃的骨头给它。 “姜姑娘,多谢。” “我感觉好多了。” 孟迟看着对面火光印照中的姜绾,觉得心下暖洋洋的,心情也很愉悦。 一是腿又一点感觉,但又没有想象中的疼,他原以为自己的腿废了,但到现在他还能感觉到疼痛,想必没有废得彻底,还是有些希望的。 二是姜绾绾那个可能的亲家虽然找上来,但不得她待见,被扔在雪地里了,对方什么心情他不知,但他可以说是眼不见心不烦。 姜绾看孟迟吃好了,上来给他看看腿上的伤,“狼骨熬的汤你可以多喝,对你的腿恢复有帮助。” 她刚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伤口除了红肿,还有些渗血,幸而没有感染化脓,她替孟迟重新缠好绑带,盖好袍子和狐裘,一抬头才看见孟迟的耳垂又红了。 她约略知道是为何,孟迟原本的裤子被她上次撕坏了,如今袍子底下穿的,是徐惠娘临时给他改的,用的是她那件羊毛斗篷的里布,有些花哨。 刚换上去的时候他狐裘都裹得极其的紧,更遑论把袍子掀开了。 不过她得给他治腿,这就是没法避过的事。 “挺好看的,不丑。” 姜绾试图安慰孟迟。 没想到孟迟听了非但耳垂红了,脸也好不了了,好似蒸熟的红虾,倒是比苍白者的时候多了几分气色。 孟迟哪里是因为花裤子害臊,他纯纯是因为姜绾给他看伤,不可避免地有些肌肤接触,他虽知她当自己是病人,不介男女大妨,但他残的是腿,又不是脑子,每当她俯身细看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些脸热。 但这些事,他也没法直接给姜绾说,他猜他要是提了,她一定跟看狼尸一样看他,告诉他没区别,别乱想。 唉…… 愁。 “绾绾,来试试,你的袄子改好了。” 徐惠娘招呼姜绾,解了孟迟的围。 她跟阿阮简单吃过之后,又忙着飞针走线,总算把剩下的针线活都干完了,原本的三件斗篷都拆了,除了孟迟,每个人都分到了袄子和袄裙,就连小玥儿也有一身小小的短袄。 姜绾拍拍孟迟的肩膀,“要学会适应。” 然后她便去领自己的袄子和袄裙,套在衣衫外面,比斗篷贴身,暖和不减,“很合身,谢谢。”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说什么谢谢,是给高呈气糊涂了?” 徐惠娘笑道,她刚说了一句高呈,阿阮就指着雪地的方向,“高……高大哥他们来了……” 姜绾顺着阿阮手指的方向,果然见着高呈等人踩着雪过来了。 远远看见她,他还朝她招了招手,“绾绾!” 姜绾沉默不语,这人怎么分不清状况? 她刚才没有表达清楚各走各道的意思吗。 高呈一家和陈秀兰母女很快来到姜绾他们休息的地方,熟络地在附近也找了个靠山的位置歇脚。 他还拿着已经冷掉的烤狼腿上来找她,“绾绾,你怎么说走就走,我们已经都跟姜家村的大家伙儿走散了,好不容易遇上,应该一起走才是。” 姜绾怕阿阮难受,把高呈给的狼腿直接扔给了黑子。 黑子受宠若惊,也不敢吃,期期艾艾地想递回来,“绾绾姐,我吃过了,这是大哥留给你的。” “不要就扔了,我要吃自己会打。” 她看向高呈,“为什么跟着,雪林里已经没有狼了。” 就算有其他的,也不能回回都指望她。 高呈呼吸一滞,这次见面,姜绾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她从前待自己并不这么冷漠,是因为她出事的时候他没在吗。 “绾绾,你听我说,你被蛇咬的事我回来才听说的,可那时候你已经走了。” “我进山去找吃的这事,你也知道啊,是秀兰她已经吃了十多日的白粥配地瓜了,我就想着若是能找到猎物,她能换换口味,你和惠姨也好填饱肚子,我跟我爹还能跟其他人换些米和地瓜。” “可是没想到,一回来他们说你被狼叼走了,我是从来不信的……” “没错,是被叼走了。” 姜绾打断他,看来姜老头并没敢把她出走的事实说出去。 高呈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姜家村的人都在,有狼来叼走姜绾?这怎么可能呢。 “你说狼叼走了你,那狼呢?” 姜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逻辑,这都多少天了,现在问她狼呢。 “杀了。” 高呈语塞,的确,他见过姜绾杀狼,她是杀得的,还不只一只。 “绾绾……” 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不满和排斥,虽然他不理解她为何要生这么久的气,但好不容易找着她,他也不愿就这么走了。 况且这一路若是能跟姜绾作伴,再遇上险境,能安全脱身的机会太大了。 自打高呈过来找自己,姜绾就总感觉到对面似有若无的关切目光,她知道那是陈秀兰在看她。 她没工夫介入他们的纠葛,更不愿费口舌跟高呈站在寒风中啰嗦。 “没事就回你们的地方去,否则我会直接让你和你的人都滚。” 要不是看在高猎户曾经教授过从前的姜绾狩猎技巧的份上,她现在就直接让他们走,跟着她走出雪林可以,若还奢求其他的,就是妄想。 第四十四章 拖后腿的人 姜绾直接回绝了高呈继续套交情,转身回了火堆旁边。 因为她不待见高呈实在太过明显,徐惠娘和姜尧也只跟高猎户和黑子打了个招呼,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姜家的人不理会他,高呈只得悻悻回到他爹和黑子身边,陈秀兰看了看对面,又看看高呈,坐在她娘身边也没动,半晌不知跟她娘低头商量着什么,不时偷偷朝姜绾看过来。 姜绾坐在火边添柴,余光撇到孟迟嘴角自打刚才就一直弯着没放下来过,皱眉道:“笑什么。” 孟迟摸摸麻团的狗头,“没,就是觉着腿不疼了,心情好。” 姜绾哦了一声,她给孟迟的汤里搁了镇痛的药,是不会疼,难怪他有这心情看她的热闹。 她扫了一眼斜对面,高呈已经回到他们的地方开始生火,看来是铁定了心要跟他们一条路走了。 无所谓,只要不来打扰她就行,她是没耐心在大冬天还带着个中央空调。 姜绾静静靠着麻团,在孟迟的木筏附近休息,以便随时查看他的情况,他伤口又渗血了,若是夜里引起高热来会是件麻烦事。 后半夜她跟阿尧轮着守夜,她先睡了一个半时辰,起来换阿尧,才发现对面也轮着高呈守夜。 他隔着火光远远朝她看过来,每每看到她伸手探孟迟的额,眼底总有莫名的情绪翻涌,姜绾只当看不见,她知道从前高猎户有意撮合两人,但这在她这里往后都不会作数。 其一,若高呈真有此心,此前就不会丢下他们一家,有心思去照顾旁人了,说不定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其二,这一路去郴州,还有许多未知,她没有丝毫心思旁顾其他,唯想着把徐惠娘、阿尧和小玥儿安全地带到目的地,安置妥当。 若还有其他,那便只余下在抵达郴州之前,把孟迟的腿治好。 姜绾默默守着身前的火堆和身旁的孟迟,趁空进了空间,果然把高家父子和陈秀兰母女从狼口中救下,原本只有百分之五的进度条前进到了百分之十。 她给孟迟拿了一粒镇痛药,出来后添到锅里,天还没亮就开始帮他熬煮汤药。 期间不时还能收到高呈投过来的充满不解的目光,姜绾视而不见,花了一个时辰煮好了孟迟的汤药,腾出来装在竹碗里盖上盖子,又把锅多刷了两遍,才开始换着煮米粥。 等到天开始微微亮,徐惠娘起来了,心疼她守夜,便接过手添些菜干进去一块儿煮,换她去歇息。 “绾绾你去歇会儿,一回煮好了娘再叫你。” 姜绾没推迟,看过孟迟睡得也稳当没有烧起来,跟姜尧道:“孟迟吃的我烧好放在竹碗里了,他起来了记得让他喝。” “孟迟的腿伤,不适合长途颠簸跋涉,我们需要在这里休整几日,阿尧你去多砍些柴火回来。” “我先睡一会儿,吃动西的时候不必叫我了,我醒来再吃。” 她交代好后,顺手拿炖骨汤剩下的骨头给麻团,就去一旁歇着,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昨日杀狼的确是耗费了太多体力,她需要充足的睡眠。 姜尧听吩咐,拎着斧子进了雪林,阿阮则帮着徐惠娘照顾小玥儿,天光大亮的时候,孟迟起来了,对面的高猎户、黑子和一堆母女也醒来了。 高呈有人接手做事,起身朝孟迟走来。 孟迟正端着竹碗喝汤。 汤虽有股药味,但加了红枣桂圆百合干香菇,又有狼骨和肉片,加上是姜绾花了功夫熬的,他喝得香甜,不时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丢给趴在木筏旁边的麻团。 一人一狗心情都甚佳。 高呈走到孟迟身前,低头看了看他的碗。 皱了皱眉,“大男人吃什么红枣。” 孟迟当着他的面吃了一颗红枣,“哦,是绾绾给我煮的。” 高呈脸色不太好看,他天不亮就看见姜绾给这个男人煮这锅汤,守在火边不合眼,早看他不惯了。 “还加了桂圆,你是女人么。” “哦,你说这个?绾绾给我煮的。”孟迟又吃了一颗桂圆,甜得满眼都是光。 高呈气结,不知这男人是什么来历,打哪儿冒出来的,看着就叫人来气。 “我说的你听不懂吗?你一个废人,为什么要缠着她,你这种连走都不能自己走的,只会拖累绾绾,累她照顾你一夜不得睡,你吃的这碗汤,她连一口都没喝上,你怎么好意思自己先吃上了?” “你知道绾绾她打这些狼废了多少功夫和气力吗,你就吃得这么心安理得,昨晚她赶来搭手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没忘记我们从前的约定。” “我们说过不管任何一方遇上难缠的猛兽,另一人都不会弃之不管,你一个半路冒出来的残废,你什么都不懂,你就敢跟着她让她照顾你?” 高呈越说越激动,甚至夺走了孟迟的竹碗,不让他再喝一口,他看着竹碗里浓郁的骨汤,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凭什么这个男人也叫她绾绾,又凭什么他千辛万苦找到了她,她却给别的男人熬汤守夜? 孟迟的汤碗被抢走,身边的麻团哧溜从趴着换了防备进攻的姿势,伏低了身子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高呈被这半人高的大狗唬了一跳,他见过这狗给残废拉筏子,当它是个跟马和驴差不多的存在,朝麻团咤了一声,还从背后腰间拿了木矛出来要打麻团。 孟迟的汤碗被拿走也只是叹了口气,但高呈要打麻团,他可是不会管,“麻团,你自己看着办哈。” 他快手从高呈手里拿回了自己的碗,安然继续喝起了汤,顺手解开了麻团被绑在筏子上的牵绳。 麻团嗷呜一声,抖抖毛发,一跃到了高呈面前,抬起上半身都能搭上他的肩膀。 一张大嘴打了个臭气哈,把高呈吓得连连后退。 才被狼群围攻的恐惧从心底生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想用木矛击打麻团,被麻团一个大狗爪拍掉了,追着他绕着两边山壁来回跑。 孟迟依旧安稳坐在木筏上,轻轻吹着竹碗里的汤,惬意地喝了一口又一口。 第四十五章 就凭他识路 姜绾本来睡得安稳,梦中突然被一阵激动亢奋的狗叫声唤醒。 白日雪地反射的光刺目,她皱着眉抬手遮了遮眼帘,才看清高呈被麻团追着在两边的山壁间狼狈窜逃。 麻团激动地上下扑腾,自打找到孟迟它就日日拉筏子、拉筏子,好久没有这般松快撒欢了,这时格外的兴奋。 而高呈就要坚持不住了,又碍着面子不肯跟黑子求救,只得拼命在山间跑,不时拿木矛对着麻团示威,但都没什么效用,反而让麻团更加兴奋,跃起来咬住木矛就拖。 一个猎户被狗追着应付不来,愣是谁也没往这上头想,高呈自己也憋着不喊救命。 山壁间一时充满了麻团欢快的狗叫声。 就连徐惠娘和黑子都以为高呈在跟姜绾的狗玩。 姜绾无奈起身,朝他们走去,路过孟迟身边,她看了看他的碗,孟迟亮了亮碗底,“都喝完了,姜姑娘你煮的汤特别好喝些。” 姜绾嗯了一声,自动屏蔽了他后半句拍马屁的话,仔细看了汤渣里没有残留未融化的镇痛药丸,便放心地去牵麻团。 “麻团。” 她喊了一声,麻团立即刹住车,回头汪了一声,撒欢朝她跑了过来。 大大的狗头拱她的手心,姜绾悄悄喂了它肉干,麻团仿佛得到了奖赏一般,激动地又要去追高呈。 “麻团。” “乖,去孟迟身边。” 姜绾拉住麻团,把它掰向了孟迟的方向,拍拍它的背,“去吧。” 麻团恋恋不舍地看着大玩具高呈,才迈开腿摇头晃尾地朝孟迟去了,孟迟隔着大老远就为它准备好了奖励——一根带着肉粒的骨头! 姜绾转身也要走,高呈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喊住了她。 “绾绾,那人是谁,你为何一路要带着一个残废,他的家人呢?为何是你照看他?” 姜绾回头,蹙起眉头看着高呈,这些关他什么事。 “我记得昨天跟你说过再多事,就滚。” 她半睡半醒间听到过几句高呈质问孟迟的话,对他的本就没有的好感又倒扣了不少。 “不是,绾绾,你听我说,你带着这么个拖累,去不到郴州的。” “他这样既不能找吃的,遇上危险也不能帮忙,还要拖累你们,你……” “这些跟你无关,你看好你的人就可以了。”姜绾再一次提醒。 高呈却十分不解,他上前拉住了姜绾的胳膊,“绾绾,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中了蛇毒差点就没命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被狼叼走了,我……” 姜绾不耐烦听他来来回回车轱辘话一样地说这些,脸立即就冷了下来,挣开了他的手直接走。 高呈追了几步,不甘道:“绾绾,你可是因为那个残废才对我这般冷漠?” “他除了样貌好些,还有什么是我比不上的?他能跟你一块儿打猎让你吃上肉吗!他凭啥!” 姜绾停下脚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高呈,不知他为何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却很想堵一堵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聒噪。 “猎物我自己能打,无需别人帮手。” “至于他凭什么,就凭他识路能看天象,你会么?” 高呈一愣,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轮打猎的技巧,姜绾从前就胜他许多,昨日杀狼时更是比先前更加果敢勇猛,她说的话的确再真实没有了。 她的确不需要靠旁人,她自己就能打到猎物吃上肉。 至于识路观天象,他搞不懂,这天象看来有何用,天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雪。 识路又算什么本事,先不说在这茫茫雪地里能识得多少,就算能认得出雪林的路,比起拉着这么个拖累去郴州又算什么。 姜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看脸了。 愣怔的一会儿功夫,姜绾已经离开走远了,他落寞地低下头走回了休息地,他爹跟着姜尧一起去砍柴了,留下陈秀兰母女和黑子。 高呈走到黑子身边坐下,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越想越郁闷。 黑子看了整个过程,看到表兄心情低落,开口劝道:“表哥,我看绾绾姐还是在乎你的,咱们遇到狼的时候她不是赶来搭救了么,刚才那个大家伙追着你不放,绾绾姐不也是一醒来就来帮你了么。” “你找机会多跟她说几句体己话,你们肯定会回到从前那边要好的。” 高呈点点头,觉得黑子说得很有道理,他不自觉往秀兰那边瞟了一眼,发现她正看着对面姜绾那边。 心下又有些不舒服起来,女子爱俏,这个残废仗着长了一副好容貌,光是坐在筏子上什么都不干,就把绾绾和秀兰的目光都引走了,他心下不爽快,抓了一把柴火全扔火里头去了。 姜绾回到阿阮身边,从她手里接过小玥儿,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捡了一根烧过的柴在雪地里搅雪玩,把两只手都弄得黑乎乎的,摸得她自个儿脸颊上也都是黑手印。 “小玥儿成黑小玥了,咱们洗干净了去问娘要地瓜烤来吃。” “嘿嘿嘿,黑小玥,白小玥,黑阿姐,白阿姐。”小玥儿丢开黑成碳的柴火,来抓姜绾的头发,姜绾捉住她的手给她摁进阿阮端来的温水里。 细细给小玥儿洗干净,她趁阿阮去倒水的功夫,从空间摸了几粒纯奶做的奶豆,喂她嘴里去,又抱着她上别处逛逛,一面逛一面给她嘴里喂吃的。 奶豆、奶片、奶酪干,凡是适合小玥儿吃的奶制品,都悄悄喂了她好些。 离开姜家的这些日子,小玥儿虽不再挨饿也长了些肉,但跟正常的快两岁的孩子比起来,还是瘦弱的。 她得时不时找些空闲,带着她溜达顺便投喂些奶制品,让小玥儿能多些营养。 而孟迟的汤里加了镇痛药,是不能直接给小玥儿吃了,不过她还有些肉干给小玥儿磨牙。 就这么边逛边吃,一会儿小玥儿就打了个嗝,姜绾摸摸她的肚子,准备带回去,再吃多些,回去吃不下米粥,就该露馅了。 她抱着小玥儿往回走,不料在她们跟营地之间,站着一个人。 姜绾扫了一眼站在雪地里的陈秀兰,本想绕开她走,谁知她竟然奔着过来了。 她有些后悔让他们跟着了,走一个高呈来一个陈秀兰,何时是尽头。 “姜绾,我们谈谈。” 姜绾听陈秀兰张口叫自己,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谈吧,今天最好能把这两都谈妥,以后少再来烦自己。 第四十六章 姐们来道歉,看清她的真本事 “你想谈什么。” 姜绾单刀直入,“谈高呈就免了,以后都归你。” 她说完抱着小玥儿准备绕开走。 陈秀兰也一下懵了,不太习惯姜绾这突然变得直接又不容拒绝的沟通方式,等回过神来她连忙追了上来,“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 “咱们能不能说完了再回去?” 陈秀兰祈求。 姜绾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虽然对陈秀兰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她记得这从前也是个骄傲的女子,像这般求着她说话,是从来没有过。 陈秀兰看到姜绾停下来了,把她拉到树林子里,避开了高家人的视线,才道:“我能不能以后跟着你家走?” “我和我娘两个人。” 姜绾拧眉,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你跟着我?” “跟着我做什么,我不带人。” “可是你带了那个不能走路的,还有一个小姑娘!” “我有粮食,是米,我可以给你粮食,你带上我和我娘,一路上我都不会麻烦你的,我娘我自己照顾,我只想跟着你们走出这里,我一定要带我娘去郴州……” 陈秀兰自说自话,一会儿发现这些都跟姜绾无关,又立即道:“我跟着高呈,也是为了走出这无尽的雪林,我可以把给他家的米换做给你,只要你让我跟着你们。” 她看出来了那个坐在筏子上的男子是姜绾的向导,而姜绾比高呈更加可靠。 “你听我说,在林子里的时候我不是针对你,我是真的吐了,你知道的,我从前就怕血,那里那么多血,我是真的吐了。” 陈秀兰似是怕她不信,把自己的衣襟给她看了看,上面的确还有些没处理好的痕迹。 姜绾更加觉得摸不透眼前的陈秀兰,从前她可也是个爱干净的姑娘,陈家家境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好,她看她们母女带着的包袱也不小,里头该是不缺换洗的衣裳,但她的样子也不像作伪。 “你跟着高呈也能去郴州。” 姜绾还是回绝,她不想带着一个看不透的人。 “他没你厉害!” 陈秀兰记得很清楚,若不是姜绾赶到,他们怕是都要葬身狼腹了,即便高猎户和高呈最后能脱身离开,她和她娘不一定。 “我一定要带着我娘到郴州去的,姜绾,你帮帮我,你要粮食还是要衣物,我都可以给你。” “为什么不跟着姜家村的人走。”姜绾并不想要她的东西,她自己如今也不缺。 “他们偷偷地打我们家粮食的主意!要我拿出全部的粮食分给所有的人,我……我不愿。” “我爹和我哥已经不见了,我和我娘不敢再跟着他们,这才跟着高呈和昌山叔一起出来的。” “我还有一个秘密可以告诉你,跟你家有关的。”陈秀兰看粮食和衣物都打动不了姜绾,咽了口唾沫,打算拿出自己最后压箱底的秘密。 “你也可以不说。” 姜绾不喜欢被迫做这样的交换,转身要走,陈秀兰急了,冲她喊道:“你爷和你三叔心不好,你不能回去找他们!” “他们会害死你的!” “还有你娘,你弟弟,你妹妹!” 姜绾怀里的小玥儿环住她的脖子,用手抓她的头绳玩儿,她听到这里回过头,冷冷看着陈秀兰,“你还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他们不想让你们去郴州,你若是回去了,他们一定还会想办法让你们遇上危险的……” 陈秀兰显然把被狼叼走这事算在姜老头和姜德衍身上了,不过她似是知道些什么她不知道的。 姜绾放下小玥儿,牵着她的手,示意陈秀兰继续往下说。 “我爹去过郴州,他在郴州见过你爹,他在郴州另娶了一个富商家的女子做妻子,你娘带着你们找上门,他就露馅了。” 陈秀兰不似在说谎,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让他们去郴州说就说得通了,姜德衍和姜梅山知情还做了帮凶,否则他们去了郴州也投奔不了姜东春。 姜绾点点头,若是这个原因,那倒是不必去郴州找姜东春了,直接把徐惠娘他们带到郴州外的小村子寻处落脚地即可。 至于姜东春,等她找着个合适的机会,让徐惠娘亲自看一看这个负心汉的恶心嘴脸。 陈秀兰说出了这个压箱底的秘密,希冀地看着姜绾,她从前是不懂事,总跟姜绾对着干,犟、争、抢。 但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是姜绾从天而降,把她和她娘从狼群的围困中解救了出来,让她有种不切实际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哪怕是高呈也不曾如此真实地给予过。 她当时从死里逃生中回过神,看着姜绾离开的背影,就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傻透了。 而此时,父兄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然无恙,她已经是她娘唯一的依靠,而姜绾就是这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的绝望雪地里,她的希望。 陈秀兰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跟着姜绾,哪怕她仅容许她远远地跟着,她若是不喜高呈,她就离他远远的。 姜绾扫了一眼陈秀兰坚定的眼神,她看得出她没有说谎,正满脸坚定又期待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因为姜东春的这个秘密,她点了点头,“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我只负责带路,不负责你们的吃穿和行住,你要自己想办法。” 这是她可以做的最大退让。 陈秀兰立即点头,生怕她一会儿反悔了,“带路就行,吃的穿的我们都有,晚上睡觉的地方我也会跟我娘自己动手。” 姜绾看着陈秀兰脸上如释重负的欢喜神情,补充道:“若是让我发现你有旁的不纯心思,我会直接送你离开。” 陈秀兰立即立三指发誓,“我没有,我保证我真没有,我这次是真的只想带着我娘安全到达郴州!” 姜绾嗯了一生,重新抱起小玥儿,准备返回,熟料也一回头险些撞在高呈的身上。 他伸手要来扶她,被姜绾错身闪开了,急急跟在后面道:“你们不要争吵。” “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叫你们生了嫌隙,你们先停一停听我说……” 姜绾宛如看智障一般啧了一声,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狼口里夺人,救这么个家伙! 第四十七章 对她起疑 想到这个麻烦纯纯是自己招回来的,姜绾无处宣泄,一脚踢散了一旁的雪堆。 谁知这更加让高呈肯定了她们方才是因为自己争起来了。 他知道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赶紧跟陈秀兰道:“秀兰,你是不是惹了绾绾不高兴?” 陈秀兰摇头,“我没有啊,你来之前我们都好好的。” 高呈语重心长道:“秀兰,我知道我跟绾绾走得近,你心里不舒坦,不过当初你跟着我们,咱们就是说好了……” 陈秀兰几步跟上姜绾,回头道:“我没有不舒坦,我已经决定以后跟着姜绾了,给你家的粮食以后就不给了。” “我要给姜绾。” “什么?” 高呈惊讶道,“秀兰,你方才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陈秀兰,她说以后要跟着谁?粮食要给谁? 姜绾没耐性留下来处理他们之间的纷乱关系,带着小玥儿先回去,身后很快就跟上来陈秀兰,她也不上来与她并排,只是跟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 雪地里就只留下惊愕不已的高呈。 姜绾回到火堆旁,阿尧和徐惠娘在用树枝搭棚子,阿阮在照看火堆,孟迟躺在木筏上睡着了。 她把小玥儿放下给了徐惠娘,走到孟迟身边,蹲下来摸了摸麻团的头,随后低头查看了孟迟的伤腿。 红肿的情况在好转,她虽然给了他镇痛的药物,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似是也因此胡乱动了,她给他缠好的固定用的树枝都有些位移了,姜绾重新扶正了树枝,有些苦恼,若是有石膏绑带就好了。 那他就没法乱动了。 姜绾记得新型石膏绑带在药仓里有,但现在拿不出来,而临时仓库里倒是有些医用石膏粉,可以在这时排上用场。 虽然法子古老了些,但好过没有。 她低头想着办法如何合理地让石膏被人找到,半晌把目光投在了麻团的身上。 麻团连山参都能找得到,从雪地里刨出来石膏也不足为奇……的吧…… 事不宜迟,姜绾起身牵上麻团,把他往旁边雪山后带,到了一处避开众人视线的地方,她蹲下身拿出了一包石膏粉,挖了个坑浅浅埋了。 埋好了后,她把手里沾到的一点粉末让麻团闻了闻,“麻团,一会儿找这个东西,记着了,别挖错了。” 她拍拍麻团的头,给了他一小截肉干,牵着它回到火堆旁,但没将它拴上,自己坐下来跟阿阮一起看着火。 没过一会儿,麻团果然站起来抖抖毛发,撒开腿往她方才带着它去的地方跑去。 阿尧见着了,喊了一声麻团,放下手里的树枝追着去了,不多时一人一狗就拎了个布包回来。 “阿姐,娘,你们快来瞧,麻团又挖到东西了!” 徐惠娘也放下树枝去看,姜绾晚了几步到,他俩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她淡定上前接过来看了一眼,“哦,石膏。” “找得好,很及时。” 说着就把粉末拿到木筏旁,让阿阮打了一盆温水来,把孟迟的裤管子撸了上去,让姜尧帮忙扶着他的腿,给他糊上石膏固定腿部。 途中孟迟醒了,看到姜绾在往自己腿上糊东西,直接吓了一跳,“姜、姜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固定你的腿,不能乱动。” “再乱动长不好以后会成瘸子。” 姜绾随口吓唬他,手上不停糊石膏塑形,等孟迟的双腿都被干硬了的石膏牢牢固定住,她才擦了擦额头沾的粉末,点头道:“好了。” “虽然有些笨重和不便行动,但能防止你乱动不利于恢复。” 孟迟原本并不觉着自己还能好起来,但看着姜绾一路都在想法子治他的腿,每一次她都极认真的去做,换药、熬汤,眼下又换了个新的固定法子,比他自己还要上心…… 就好似他真的能好起来,重新站起来走路一般。 他心下感动,看她摆弄着自己的腿这回也不觉着男女有别了,极其配合地一动也不动,让举着晾干就举着晾干,甚至还有些担心她会手累。 “姜姑娘,你歇会儿吧,我觉着好多了。” 姜绾没理他,把两只腿都处理好了,才停下来洗净手坐回火堆旁,趁大家都去稀奇地看着孟迟被石膏固定的两条粗腿,在他的汤药里淡定地加了镇痛药片。 她刚刚投放了药片拿勺子搅着,高呈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绾绾,这是什么?” 他蹲下来看了用剩下的石膏粉,没人回答也不介意,又偷偷打量他们带着的粮食,半晌眉头皱了起来。 他记得姜梅山家剩的粮食不多,怎么姜绾他们有好几袋吃的。 “你们的粮食还剩挺多的啊,这一路不容易,是姜阿爷给你们的吗?” 他特地提起了姜梅山,留意着姜绾的神情。 姜绾眼皮子也没抬,丢给他两个字,“不是。” 她说完就把融化了镇痛药的汤端给孟迟,身后的高呈扯过了姜尧到一旁说话。 “姜尧,你告诉我,你们的粮食哪里来的?你阿爷给的?” 姜尧奇怪地看着高呈,“捡的,怎么了?” 他并没把碗山的事说出来,一则阿姐在里头动了刀子见了血,二则涉及阿阮,他觉着不该提。 高呈并不死心,继续问道:“在哪儿捡的,谁捡的,姜绾?” “你别这么看我啊,我就是好奇,这么多粮食呢,你们这一路怎么捡到的。” 姜尧突然也不想再跟高呈聊下去了,不知他到底想打听些什么,干脆给他明说了。 “高大哥,你想问什么呢,这些粮食都是小玥儿和我娘找到的,药是麻团找到的,跟我阿姐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总问她。” “高叔搭棚子缺帮手呢,高大哥你快回去帮忙吧。” 姜尧说着也走开了,高呈站在姜绾他们的火堆前,总觉得不可置信,这么些好东西,他们家说捡就捡了? 小玥儿一个小娃儿她懂啥,还能捡东西呢,八成都是姜尧编瞎话糊弄自己的,说是那只大狗找到的还差不多。 他是猎户,知道狗鼻子灵,若这些东西的来历与姜绾无关,那八成就是那只狗给他们找来的。 高呈看着麻团,眼里流露出异色,这只狗……若是跟着他就好了…… 有了这只狗,就算没有陈秀兰母女的粮食,他也能走出这雪山去到郴州。 第四十八章 偷狗的男人活该被狗咬屁股 高呈越看越觉着先前那只追着自己不放的大狗有灵性,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狗。 特别是看到麻团跟姜绾互动,似是能听懂人言一般,更加想让它也认自己做主人,那就算后边的路没有姜绾,他带着狗,也一样能够走出雪山,到达郴州。 高呈目不转睛地盯着麻团,回到自家点的火堆旁,还总瞅着对面,让高昌山有些奇怪。 “呈儿,你看什么?” “让你去跟绾绾好好道歉,你去了没有,你光是看着有什么用,你这个死性孩子。” “刚才秀兰来跟我说,以后想跟着绾绾他们一道走,你是不是惹了绾绾又惹秀兰不高兴了?” “你呀你,说你什么好,虽然这些狼肉够吃个几日,但往后要是打不到东西,咱们的粮食可能撑不到郴州,你想个法子,去跟绾绾或是秀兰她们借一些。” 高家的火堆旁只剩了三个男人,陈秀兰母女已经换到了姜绾那边,挨着山壁也学姜尧的样子搭了个简单的棚子。 黑子跟高猎户都瞪着高呈,显然将眼下的局面都归在了他的头上。 高呈只好把发现姜绾的狗是条宝狗的事说了,“爹,要是咱们能拿到那条狗……” 他话没说完头上挨了一个暴栗,“拿什么拿,你没没见着那条狗是给那个受伤的公子拉筏子的?” “那绾绾能把狗给了你?” “整这些无用的不如早些好好跟人说借咱们些粮食是正经!” 高呈挨了一下,脑子非但没清醒过来,反而更加对麻团充满了渴望。 借什么粮食,要是有了这条狗,多少粮食找不出来,那还用得着跟姜绾借吗。 他早就感觉出来了,姜绾如今很是看不上他,连带着陈秀兰也变了,一个二个的不肯听他的就算了,还没个好脸色。 而说实在的,在这逃荒的路上他也没多少心思惦记着从前的情情爱爱。 更重要的还是如何安然活着到郴州。 若是让他得了那条狗,这一路去郴州就稳妥了,找粮食找草药还不都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那狗都是有灵性的,也不用她给,它认了谁是主,自然是听谁的。” 高呈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脑子里转个不停,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麻团给骗到自己这边来,只要得手,他跟黑子还有他爹立即就可以独自上路,也不必跟在姜绾后头受气了。 姜绾不知高呈竟然打起了麻团的主意,发觉他总是有意无意往她们这边瞅,心中起了防备之意。 她走到阿尧和徐惠娘身边,嘱咐道:“若是高呈来借东西,或是说些什么,都要告诉我。” “怎么了?”徐惠娘不解,“我看高呈一直看着咱们,你还没个好脸,是不是他又惹你生气了?” “这孩子原先在村子里瞅着还是个可靠老实的,怎么这回遇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也不知这是咋了。” 徐惠娘的疑惑,姜尧也同样想不通,不过他一向听姜绾的,便道:“阿姐,今天高大哥来跟我打听过咱们的粮食都是打哪儿来的。” “不过我没都告诉他,我只说了是娘和小玥儿在雪地里见的,他看着也不咋信。” 姜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高呈对他们的粮食来头起疑,看来往后拿东西出来要更加小心些才行。 “没事,若他还来打听别的就说不知道,让他来问我。” 姜绾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斜眼警告地扫了一眼高呈,在这荒野雪地中,她可不信什么往日情谊,这种情谊跟活着比起来,算个屁。 她自始至终就没信任过高家人,包括回转心意要跟着她的陈秀兰母女,将他们从狼口中就出来并且允许他们一路随行,也是考虑或许能藉由带他们出雪山,让空间里的仓库能快些解开。 这天夜里,照例阿尧看上半夜,她看下半夜。 但因为高呈时不时地打量过来,姜绾没回棚子里睡,她就在火边蹭孟迟的木筏子,靠着麻团闭目小憩。 孟迟的腿上糊了厚重的石膏,动是动不了了,也有些不习惯,一晚上都睡不踏实,不时睁眼起来跟姜尧说话打发时间。 他看着身旁枕着麻团的姜绾,也留意到了对面总看过来的高呈,当即就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给姜绾盖上,装模作样地瞥了几眼高呈,看到对方脸上不虞神色,他嘴角倒是翘了起来。 “孟大哥,阿姐穿着羊毛褂子呢,你把狐裘给了阿姐,别把自己冻坏了。” 姜尧往火里添了些柴,棚子里娘、小玥儿还有阿阮都睡熟了,他怕孟迟着凉,把火烧的旺旺的。 “没关系,我身上的长袍是铺了棉的,不冷。” 孟迟摸了摸麻团的头,况且好几顿他都是喝的姜绾绾炖的狼骨大补汤,身上暖洋洋的像有团火,根本就不觉着冷。 火烧得旺,身上又盖了狐裘,姜绾迷迷糊糊间陷入沉睡不自知,她自从带着徐惠娘他们离开姜家,甚少进入熟睡,此刻或是身体疲累了,到了时辰姜尧也没有叫醒她。 如今他们这里人多,除了自家,还有陈秀兰母女和高猎户一家,人多了姜尧便有些放松了,想着让阿姐好好睡一夜,自己来守着。 后半夜人最是困顿难熬,姜尧守着火堆不自觉头一点一点地也迷瞪了起来。 高呈打起精神悄悄站起身来,从吃食里摸了一根狼骨,慢慢地往姜绾那边靠过去。 他才走进,那只大狗就警惕地睁开了眼,它扫了他一眼,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高呈慢慢弯腰递出了手里的骨头,嘴里小声喊着乖狗、好狗之类的话,不时紧张地看着狗背上枕着睡着的姜绾。 这头一回能让这狗吃他手里的食物就算成功了第一步,有一就有二,一来二去这狗熟悉了他之后,那再想喂他点高家驯兽的秘药就简单了。 他正想着美事,熟料那狗见他不走还在靠近,低吼了一声竟然抬起了头,不等高呈反应过来,他手里的狼骨被夺了去,狗头一甩扔到了一边。 他暗道不妙转身就撤,这狗竟是到嘴边的骨头都不吃! 姜绾睡得正香,突然咚地一声后脑勺着地给撞醒了,她立即翻身跃起,伏低了身子抽出三棱刺防备,却听见巨大的一声嗷叫,眼前是纠打在一起的两个黑影。 高呈痛飙眼泪,捂着屁股往外跑,麻团嫌弃地甩头打着噗呲,抖抖毛又回到她身边,挨着她蹭了蹭,伏在她脚旁。 姜绾瞥到了一旁被甩飞在雪地里的狼骨,拧紧了眉头。 高呈这家伙,偷狗? 第四十九章 聪明狗狗惹人爱 “你偷狗?” 姜绾紧盯着高呈,有些难以置信。 他打麻团的主意做什么,她原以为他会打那些粮食的主意,没想到他看上了孟迟的狗。 “谁、谁偷狗了!” “我只是看它可怜,给它一根骨头罢了。你们这狗太不像话了,吃了我的骨头,还咬人!” 高呈捂着屁股反咬一口,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是来偷狗的。 姜绾起身从雪地里捻了他那根狼骨出来,扔到了高呈的脚边,瞟了他一眼,“拿走你的骨头。” 高呈语塞,支吾道:“没、没吃也不能咬人,这要是以前在村子里,咬人的狗就得绑起来乱石砸死!” 孟迟本来不说话纯看好戏,一听高呈想砸死自己的狗,把麻团拉到身边,抱着它的大狗头给姜绾卖可怜。 “绾绾,他居然想砸死麻团!” 此情此景,一时姜绾也没留意他改了称呼,阴沉着脸警告高呈,“再打麻团的主意,下次不保证它咬的不是你的脖子。” 高呈呼吸一滞,姜绾这是什么意思? 虽说荒年下人命如草芥,但他难道连一只狗也比不过?姜绾她为了维护一只狗,竟然恐吓他? 这狗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狗! 高呈以为自己发现了姜绾的秘密,看着那只大狗咽了口唾沫。 既然这狗真的是只宝犬,那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只要找到机会让它吃了高家的御兽秘药,它就得乖乖听他的。 这时,徐惠娘和阿阮等其他人也都被高呈方才的一声哀嚎惊醒了,纷纷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姜尧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呈,“高大哥,刚才阿姐说你想偷狗?” 高猎户汗颜,赶紧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绾绾和阿尧,呈儿他就是本能被激发了,看到这么一只、一只……嗯,如此神骏的、的灵犬,对灵犬,他一时起了爱切之心,才过来看看的。” “若是伤着了你们的狗,我替他赔个不是,你们看这……” 高猎户都这么说了,徐惠娘觉着也不好再揪着高呈的错处不放,推了推儿子,示意他说话别说太白了,给对方也留点脸面。 哪知道姜尧挠挠头,仿佛没看懂一般,维护了狗还要维护姜绾。 “我阿姐不会诬赖人的,高大哥你若是喜欢麻团,大可白日来看,做什么大半夜的趁我们都睡着了来喂麻团骨头呢。” “麻团是孟大哥的狗,它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这么突然来喂它,它可不得咬你么。” 高猎户脸色不大好看,高呈更是眼里要冒火,徐惠娘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天还没亮呢,阿尧你再去搬点柴火过来。” “高呈也跟你爹快回去歇着吧,若是叫狗咬伤了可也得赶紧看看,别耽搁出毛病来。” 高猎户一辈子跟动物打交道,自是知道被狗咬了马虎不得,跟徐惠娘客套几句,赶紧提着儿子回去看伤口去了。 姜绾被高呈这么一闹腾,睡意是完全没有了,夹杂着雪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万分,她捡起方才掉落在一旁的狐裘,抛给了孟迟。 “穿上,不用给我。” 她先看了看孟迟的腿,石膏干透后固定得很好,创口也开始愈合,红肿退了很多。 看过孟迟的腿后,她摸了摸麻团的头,这獒犬今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它竟然没吃高呈给的骨头,原本以为麻团是只警惕性低得不像话的狗,没想到它今晚竟然抵住了骨头的诱惑,若是真吃了高呈手里的东西可不妙。 她听说过高家有一种兽用药,能让猛兽温顺听话,这药以前只听高猎户说过,但没见过,说是因为造价昂贵高家也不轻易使用。 但看高呈势在必得的样子,她十分怀疑这种药高家真的有,且高呈想用在麻团身上。 “放心吧,麻团很聪明的,它能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可不会乱吃不认识的人的东西。” 孟迟似是从她眼中看到担忧,也一起摸着麻团的头宽慰道。 麻团舒服地趴下了,狗头搁在姜绾的膝盖上,半眯上了眼睛。 “不吃?” 姜绾有些不能信,她第一次见到麻团的时候,麻团就在她手里吃了不下三根肉干,这叫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她话音落,麻团还舔了舔她的手,对她的亲昵让孟迟很是满意,“嗯,它一般不吃别人给的东西,那天夜里肯亲近你一定是因为在你手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姜绾抬眼看孟迟:…… 什么熟悉的味道,当时她手上沾的是他的血,这也能叫熟悉的味道? 这人跟狗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孟迟说完自己也愣了,但他想的跟姜绾想的全然不同,他腾地一下就红了耳廓,匆忙开始解释。 “……我是说,嗯,我的意思是,麻团它……它能觉察到你就是救了我的人,所以对你亲近!” “对,麻团它很聪明的,不信你看今晚上姓高的就让它给咬了,呵呵呵哈哈哈哈。” 孟迟打着哈哈,好在看姜绾并没有介意的样子,暗自舒了口气,唯恐她将他当成什么口上占便宜的登徒子。 姜绾无话,坐在火堆旁往里添柴,陈秀兰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她在靠近姜绾的这边蹲下来,有些警惕和害怕地看了一眼那只大狗,脚不自觉往姜绾身边又挪了挪。 “什么事。” 姜绾淡淡道,她用木棍拨出几根烧得焦黑的木头,火势一下大了许多。 “我……我刚才没睡着,我看见了,高呈就是想来偷你们的狗。” 陈秀兰看了一眼对面,既然选定了跟着姜绾,那她就得万事都以她为上,姜绾无事,她和她娘就会无事,就能安全抵达郴州。 “你小心高呈,他身上有四粒那种药,就是以前在村子里时听到的那种,是高猎户给他的,我见到了。” “那天他们想给头狼吃的时候拿出来过,我亲眼看见的。但是头狼狡猾,不会吃人给的食物,还浪费了我好几块风干鸡肉……” 陈秀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姜绾,姜绾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四粒么? 逃荒也要带在身上,看来高家传说中的秘药竟是真的,那还真是要小心这个不老实的家伙。 第五十章 林子深处来历不明的人 “我知道了。” 姜绾点头道,“没有其他的事就回去抓紧时间再睡会儿,天亮了之后你得跟阿尧去砍些柴火,我可以分你一些,但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几日,等孟迟的腿好些了再继续上路,每天都会需要不少的柴火。” “取暖做饭以及防止野兽突袭都会用上。” 作为感谢,她分了陈秀兰母女一些柴,也提醒了她明日要多囤些柴火。 陈秀兰嗯了一声,轻轻在她旁边放了一小袋粮食。 姜绾低头看了一眼,“不必,你拿回去。” 她并没想过要拿陈家的米,她不缺吃的。 陈秀兰摇摇头,坚定道:“这是先前说好的,你让我和我娘跟着,我们分你粮食。” “这是三天的,之后我还会拿过来。” 陈秀兰放下东西,起身回去,不多时姜尧就抱着一小捆柴过去放在了她们的休息地。 姜绾把陈秀兰给的米拿去给徐惠娘和阿阮,“你们收着,米面先吃我们自己的,陈家的留着。” 远处看到她们往来的高呈气愤地踢了一脚柴,飞出的柴不小心打散了火堆,迎来了他爹的一个大比斗。 “你小子干啥事能不能有点谱!” “好好的一个村子的乡邻遇上了,愣是让你搅和得话都说不上两句,你还惦记别人家的狗,你还看不顺眼这火,是不是你!” “我看你搅屎棍一样,就知道瞎搅和,把火搅和灭了,今晚你要冷死你爹我和黑子么!” 高呈被骂也不敢还口,暗道等他把姜绾的狗骗到手,他爹就知道自己误会他了,他这么着还不都是为了高家! 山地里三家人都各自守着自己的火堆,陈秀兰母女正准备歇下,前面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一呼一吸一踏都仿佛重重地踩在了众人的心上,这样的夜晚,在这飘着雪的荒山野林里,竟还会有人来? 陈秀兰有些害怕,坐起身拉着她娘的胳膊,准备随时看情况不对就往姜绾那边跑。 姜绾和原本伏在脚边的麻团则都警惕起来,紧盯着高家身后的黑林。 高猎户一家也同样听到了背后林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高猎户和高呈默默拿起了木矛,黑子则捡了一根燃着火的树枝。 黑林里的脚步声和呼气声越来越近,高呈忍不住高喝了一声。 “谁!” “谁在里头装神弄鬼!” 无人回答他,一会儿,一个老仆背上背着一个男人,身后跟着一个老夫,怀里抱着一个男孩闯进了众人的视野。 高呈打出去的木矛被高猎户抓住,那老仆和老妇还是被下来一跳,跌倒在雪地里。 老仆忙起身去看背上掉下来的男子,把他又重新背在了背上,老妇怀里抱着个男孩,紧靠在他身后,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雪地里的三家人。 老仆目光在高家、陈家和姜家之间流转片刻,最后背着背上的人直接朝姜绾这边来,一到火堆旁,扑通地一声就跪在了雪地里。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家少爷吧!” 老扑背着人下跪,姜绾扫了一眼他背上的人,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情况不太妙。 老仆跪得突然,姜尧起先还以为他们要干什么,正正挡在姜绾的前面,一下被老仆跪倒在脚尖前,唬了一跳,忙弯腰去扶人起来。 “老丈,你起来,你别这样,我们都是逃荒去郴州的人,谈什么救不救的。” “你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我们、我们这儿也没大夫啊。” 姜尧也看出了那男子情况不太妙,这几个人突然夜里出现在雪林里,看衣着打扮跟他们逃荒的很不一样,一瞧就是有钱商户人家的打扮,无非是跟自家走散了,哪儿用得着他们来救。 果然那老仆颤巍巍地从怀里摸了一颗银锭出来,要给姜绾,“求你们,我们有银子,跟你们换些药,吃的也行!” 阿阮也走过来护着姜绾,与那老丈道:“老丈,刚才也与你说了,我们都是逃荒去郴州的,你这银子我们也没地方花呀,何况,我们都逃荒了,吃的都不够,哪儿还有什么药呢。” “看你们穿衣打扮都不俗,想必也与我们不是一路,怎么不见其他人?” 一直跟在老仆后面的妇人有些受不住了,催着老仆道:“陈管家,你还求他们做什么,没看清他们都是什么模样吗,这里怎么会有药救少爷!” “咱们赶紧走吧,小少爷困极了,找个山洞咱们也好等石头他们找过来,不然这小少爷都没法歇好了!” 老仆不理妇人的催促,他一路跌跌撞撞背着少爷看到这林子里有火光,料定有人,果然进来时一眼就瞧见了这姑娘后头有个受伤的男子在木板上休息。 他们一定有药! “张嬷嬷!这黑天半夜的,上哪儿去找山洞,小少爷要睡,大少爷可是要撑不住了!” 老仆看向姜绾,他一眼就看出这姑娘是这几个人中说得上话的,祈求道:“姑娘,我们是郴州潞州一带的盐商,前日雪崩跟大队冲散了,这才流落至此,我家少爷他全身烫得厉害,人也昏迷不醒了,求姑娘你出手搭救!” “待我们的人找来了,一定重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盐商? 姜绾看了看这老仆和他背上昏迷的男子。 郴州潞州一带的盐商么,那还真值得救一救。 他们如今有米有面,还有其他吃的,但没有盐,高呈正对她们的吃食起了疑心,她不能随心想拿就拿,想捡就捡。 这盐商一家出现的正是时候,“把他放那边的棚子里。” “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她让老仆把男子放到棚子里躺平,独自留下看了看他的情况。 这人烧得厉害,嘴皮子都起泡了,她背对着外头的人,从空间里取了一粒退烧药,掰开他的嘴放了进去,男人本能地吞咽,还没完全失去意识,不算太麻烦。 “阿尧,倒些温水来。” 姜尧就跟在她后边,一直在棚子外等着,听到招呼赶紧端了水来,“阿姐,我来看着,你去烤火吧。” 姜绾喂过那人药,眼下也没有其他事需要照顾,“不用,让他们的人自己来。” 说着领着姜尧一起回到火堆旁,老仆和老妇都已饥寒交迫,守着火堆看着上头的空锅头咽口水。 老妇眼睛直勾勾的,挪也不挪一下,老仆便起身忧心地去看棚子里的男人。 这两个人截然相反的反应真是有意思。 姜绾在孟迟身边坐下,并没说话,只是暗中观察着他们。 孟迟则愣愣的,不时看看姜绾,又看看棚子里的男人,不是,姜绾绾她怎么又救一个? 第五十一章 盐商公子说要报答 姜绾喂了男人退烧的药就离开了,留老仆在棚子里照顾着。 她坐回了火堆边,刚才一道跟着来的的老妇也坐在火旁,怀里还抱着个昏昏欲睡的小少爷,她不时回头看棚子里的老仆,眼里并无焦色。 姜家人都被高呈偷狗闹醒了,此刻也无人有睡意,徐惠娘在锅里放了些雪块,烧开了往里添了些米,与那妇人道:“你们一路奔波也疲累了,我看这小公子也该饿了,一会儿这粥烧好了你们先吃着。” 岂料那老妇眼睛往锅里瞥了一瞥,又开了徐惠娘拿出来的粮袋,不满地伸手过来又多抓了两把米放进锅里。 “这点子米怎么够吃,我家小少爷一顿都要吃两碗米饭,你这粥稀稀拉拉的他能吃得饱么!” 说罢看见姜家的人都扭头过来看她,不情不愿地收回还想再抓两把米的手,嘟囔道:“又不是什么好米好面,当我们不给银子么……” 徐惠娘心疼米,这还都是拿的白米,但加都加进去了,又能说什么。 姜绾看在眼里,徐惠娘开不了口,她可不惯着老妇,又往锅里加了两瓢水,“没事娘,一会儿大家都吃。” “都吃!这么多人都吃,那小少爷怎么吃得饱!”老妇声量大了起来,被姜绾盯着声音不甘地收了收,“我、我意思是,我们花银子买你的,这锅我们自己吃,你们这么多人另外再煮就是,你瞪我做什么。” 买?她当这荒郊野岭的是城里的集市么,有银子就随便能买到东西。 “不卖。” 姜绾冷言说罢,姜尧抱着小玥儿紧接而上,“阿姐说得对,我们这里不是粮铺,也不摆摊卖东西,不吃就边上等棚子里那个醒了,你们自去找地方买去。” “阿姐,不卖!小玥,不卖!” 小玥儿也紧握着拳头,向前探着身子,短胳膊往妇人跟前卖力地挥了又挥,险些跌到徐惠娘身上。 阿阮也看不下老妇人这看不清形势的做派,翻了个白眼道:“银子银子银子,有银子也得在这雪地里花的出去啊,也不看看什么境况,还端着呢……” 徐惠娘接过小玥儿,悻悻道:“大娘你别见怪,我们只是些逃荒避难的可怜人,这些都是我们一路上省着吃的,确实得省着些,你们都是富贵人家,吃不惯稀饭也是有的,等你们的人找来了,也就不用受这苦了。” 老妇撇撇嘴,还以为遇上了救星,谁知竟是些逃难的流民,这比原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去催那老仆。 “陈管家,大少爷醒了没有,咱们还得赶路呢,这里都是些逃难的流民,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连吃的也是稀得不行的糙米,小少爷怎么吃得惯,在这里待着不如再往前走走,或许能遇上别人呢?” 听老妇说他们的白米是糙米,姜尧脸上不悦,当即就要起身去分辨,徐惠娘忙拉住了人,但叫不住步子,赶紧求助地看向姜绾。 姜绾淡淡道:“阿尧,不用管。” “要是能找到人,也不会拖到人快死了才遇上我们。”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老妇听得清,她脸色白青了一阵,忍不住又想催那老仆,老仆似是再也受不了,头也不回地道:“张嬷嬷,你若想走就自己走吧,我留下陪着大少爷。” “那、那怎么成……” “这黑灯瞎火的,我一个人怎么走……” 老妇看劝不走姓陈的管家,只好原地坐了下来,半晌又冷得受不了,没法子抱着孩子慢慢挪到了火堆边。 那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折腾来折腾去揉着眼睛眼看要醒了,锅里的粥也煮熟,飘出了阵阵米香,把个半大的孩子搀得直接睁开了眼睛。 “阿嬷,我要吃粥。” 小孩吸着鼻子,嘴角都流下哈喇子了,老妇脸上有些臊,但还还是一把从徐惠娘手里拿了勺子走,舀了两碗粥,不等她喂,小孩自己端过来呼噜噜喝了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老妇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响起来,放下小孩也端起一碗粥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姜绾示意姜尧盛两碗去给棚子那边的老管家和大少爷,剩下的则是她一家和阿阮的。 谁知姜绾刚把粥分好,那老妇和小孩吃完了碗里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她,舔了舔嘴唇,“阿嬷,我还要。” 妇人便问也不问伸手就来拿,姜绾一锅勺打在她的手背,“一人一碗。” “多了没有。” 老妇人不满地收回手,手背被烫红了些,也不敢声张,嘟囔起来,“那袋子里不是还有么,煮就是了,又不是不给银子。” 姜绾冷冷瞅了她跟小孩一眼,小孩有些怕她,不敢吱声,抿着嘴巴要哭,“阿嬷,我要哥哥,哥哥!” 他一阵子乱扭,妇人赶忙哄道:“好好好,阿嬷带你去找大少爷。” 说着抱着小孩去棚子那头,姜绾端起碗若无其事地喝粥,看阿阮脸上还有气愤神色,催她喝粥。 “阿阮赶紧吃,一会儿有事要做。” 阿阮这才端起碗一面喝一面瞪那老妇人,“姑娘,你怎么还留着他们,我看那妇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脸皮子还贼厚。” 姜绾嗯了一声,人已经救了,等那人醒了盐倒手她就不会再管。 看阿阮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她便给她解释,“我需要跟他们要些盐,等那棚子里的人醒了就行。” “一直没有盐人会没力气,也容易生病。” 阿阮这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直不说话的孟迟也放松了些,原来姜绾搭救这伙让人不快的盐商,是为了盐,不是为了人。 徐惠娘跟阿阮吃完了粥,看着天灰蒙蒙的要亮了,干脆跟着阿尧一起去捡柴火,陈秀兰母女两人也跟去了一人,但不是陈秀兰,是她娘。 陈秀兰慢慢走到姜绾身边,小声道:“姜绾,刚才那个男人,是郴州潞州一带的盐商?” 姜绾看了她一眼,连郴州潞州都听清了,还需要来问她? “你不是听见了吗。” “想说什么直说。” 她拧起了眉头,不太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沟通方式。 第五十二章 贼心不死 “我、我只是想问问,他们还需要人帮手吗。” 陈秀兰有些吞吐,眼睛瞟向了棚子那头。 “哦,你也打算问他们要些盐?” 姜绾点头认可,这一路没有盐确实不行,陈秀兰还算清醒。 “不、不是,我没有这么想,我就是看他们跟家人走散了怪不容易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陈秀兰说着自己都不信,末了自嘲地笑笑,这家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听说还是盐商,她们母女到了郴州以后没地没屋的,若是攀个交情或许能让人救济一二。 毕竟有钱人随便拔一根汗毛,就够他们吃喝一年有余了。 但这心思她有些难以启齿,从前在村子里哪怕是在姜绾面前她也是傲气的,此时为了这个要去跟人献殷勤,她怕姜绾用别样的眼光看她。 “哦。” “那你去吧,帮得上忙到了郴州也算是个人情。” 姜绾人淡淡的,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有何稀奇的。 陈秀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半晌低头笑了,也不知自己刚才扭捏个什么劲,她又不是白拿他们的好处,她刚才看了好一阵,这家人却吃的,她有。 不过是交换罢了。 陈秀兰深吸口气,往棚子那边走去。 姜绾依旧淡淡的,给孟迟舀了一碗汤,递过去,“趁阿阮没回来,喝吧。” 孟迟接过碗,眼底都是开心。 “笑什么。” 姜绾不知他有何可乐的,腿都没好又折了,受这些苦都是为了过来从雪里扒拉她出来,她每次想到这个都唯有叹气,治好他的腿之前,欠孟迟的这个人情是还不清了。 “没什么,就是提陈姑娘高兴,我看那盐商少爷人还不错,这机会她把握得很好。” 孟迟开怀自然是因为姜绾对那棚子里的人不甚在意,只是当做个贩盐的,而陈秀兰主动前往,姜绾也就不用去照顾那个病秧子了,光是想着就觉着心情甚好,汤一口接着一口大口喝起来。 “他一直昏迷着,你都能看出他人不错?” 姜绾认真想了想,孟迟看着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或许先前认识也未可知,“你以前认识这家人?” “认识倒谈不上,不过是听说过罢了,潞州陈家,除了盐,布匹大米他们家都做,是大商贾。” 孟迟回忆起从前,看了自己的腿一眼,实乃世事无常,他落难至此,折了双腿已足够悲惨,想不到潞州陈家的陈邵君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知他这一路又是经历了什么,如此狼狈身边只得一个管家一个仆妇,那个仆妇还一心护着他的幼弟,是半点也不顾陈邵君的死活。 这些跟陈家有关的事他没主动跟姜绾提起,而姜绾对陈家除了盐也没有一点其他的兴趣,正和他意。 孟迟喝汤,姜绾照例给他看伤口,上了石膏要经常留意创口的变化,要是没长好先前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入孟迟眼中,他渐渐看痴了几分,直到棚子里传来了几声浑浊的咳嗽音,孟迟跟姜绾都不由得看向那边。 姜绾拍了拍孟迟腿上的石膏说了一句,“保持得很好,继续。”就起身往棚子那头走。 棚子里头只有姓陈的管家一人,陈秀兰、老妇人和小男孩都站在了外头,还有一个人也在,就是拎着一只烤好的狼腿的高呈。 姜绾无心听他们说什么,径直进到棚子里看那男子。 他已经醒了,靠着陈老丈在咳嗽,看到她抬手想行礼,又触发了一阵更激烈的猛咳。 “少爷,您慢这些,慢这些。” 陈老丈拿起阿尧留给他们的一竹筒温热的水,喂给男子,男子就这竹筒喝了几口,倒是没跟那妇人一样嫌这嫌那。 他喝了水好了些,朝姜绾点点头,“姜姑娘,我听陈叔说了,多谢姑娘搭救,在下陈邵君,咳咳咳,待商队的人、咳咳咳,寻来,必会重谢姜姑娘……” 姜绾没说话,先是搭了他的脉,才道:“陈公子无大碍,乃是身子疲惫兼受了些风,好好歇几日就能恢复。” “重谢不必,若是有盐,可以给我们一些。” “盐的事好说,商队来了姑娘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嗯……姜姑娘是大夫?”陈邵君有些惊讶,女子做大夫少见,不过他自己方才也是人家救的,这一点惊奇立即就收了起来,客客气气道:“姑娘好医术。” 说着又介绍自己这一行人,“外头的是我家幼弟,陈宗明。宗明从小没出过远门,娇惯了些。这次与我一道去梁州身边也只跟了一个乳母,没想到回程的时候遇上了山雪滑坡,吃了些苦头,若是冲撞了姑娘,还望海涵。” 陈邵君唇色依旧苍白,脸上虽然退去潮红,但青白之气还是显着羸弱,姜绾点头道:“无碍,陈公子若是能进些食,找外头的陈姑娘吧,我只负责救醒你,别的不管。” 她查看过陈家的盐客无事,就退出了棚子,想了想又回头道:“这棚子是搭给我母亲和妹妹夜里休息的,陈公子若是需要,可以让你的人也搭一个,这里空地很多。” 说完她就走了,言下之意很明显,昨晚应急让他躺了,如今醒了还要用,请自己搭一个。 姜绾大步离开,张嬷嬷脸上不太好看,“什么人,一个棚子还要计较!” “张嬷嬷,本是我们叨扰,姜姑娘的妹妹比宗明还小,不可如此。” “陈叔,我好了许多,不必再守着我了,你看能不能请外头的陈姑娘和高大哥帮把手,我们搭两间棚子,商队找来之前,先在此地休息。” 陈邵君醒来后,发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张嬷嬷也不敢不听,远远朝姜绾甩了个眼刀,知道姓陈的姑娘也跟姜家的事一伙的,唯有向高呈不满地嘟囔。 “高兄弟,你来说是不是她太过无礼在先,哪有把病人就直接赶出棚子的,一个棚子罢了,又不是不给她银子,刚才煮米粥的时候也是,多抓她一把米怎么了,跟这辈子没吃过米死的,要她命么……” 高呈听这张嬷嬷似是对姜绾十分不满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这伙人不是说遇上了雪山滑坡跟商队冲散了么,东西也丢得差不多了,没吃没喝的…… 他应和着张嬷嬷道:“姜绾她一向是这个性子,有些目中无人,我都习惯了。” “那些个白米有什么好吃的,您吃我这个,新鲜现烤的狼腿,香着呢。” “不过要我说姜绾也着实过分了些,那些白米说到底还不是她家的,是她家路上捡的,谁知道这是谁家掉的呢,唉……” 说者假装无心,听的人却留了意,“高兄弟,你说……她那些吃的都是捡的?” “在哪儿捡的?” 张嬷嬷眼眯了起来,他们跟商队冲散,可不就丢了好些吃的,米面肉干都有,谁知道这姓姜的人家捡的是不是他们家掉的! 第五十三章 陈家的男人重信诺 高呈故意给张嬷嬷透露了姜家的食物是捡来的,张嬷嬷的脸瞬间就变了。 “高兄弟,你只管说就是,不必怕她,你就告诉我她家是在哪儿捡到的粮食?” “我看着她那些东西眼熟得很,说不好还是捡的我们陈家的!你尽管说实话,我们大少爷定会答谢你的。唉!要不是遇上了雪山滑坡,我们也不至于丢了粮食,要在这里求人!” 看着张嬷嬷对姜家没有好脸,高呈垂下眼又装模作样地劝解道:“这……张嬷嬷你也先别着急,这些粮食虽然都是姜家捡的,但也不一定就是陈家掉的那些,我……” “怎么就不是了,这大雪封天的,还能有别家在路上掉东西让她捡?我们陈家要不是遇上了雪山滑坡,那米面粮食就算不是什么金贵的,也轮不着旁人捡便宜!” 张嬷嬷忍不住朝姜绾的方向呸了一口,“你怕她我可不怕,大少爷已经醒了,等商队找来,她休想再这样作威作福!” 她说完,一把抓了高呈烤好的狼腿,剥了外头烤的焦黑的皮肉自己吃了,里头干净的留给了拽着她衣角的陈宗明,陈宗明立即狼吞虎咽地啃起了狼腿。 “阿嬷我还要!我还要!” 张嬷嬷摸了摸小孩的头,看了高家的火堆后面,还有几张狼皮和没吃完的狼肉,才换了颜色跟高呈客气些,“高兄弟,我看你们家是猎户?” “是,您这狼腿就是我和我爹打的狼,那边还有,若是小公子不够吃,您就带着他过来,大少爷和陈叔也来,我给你们再烤几根狼排。” 高呈讨好地样子落入陈秀兰眼中,她顿时觉着从前在姜家村自己跟姜绾莫不是都瞎了眼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家伙比来比去地较真? 她也看不惯得了便宜还作恶的张嬷嬷,本想跟她说若是需要粮食,可来找自己,眼下也不想跟她说话了,探头往棚子里叫了声陈叔。 “陈叔,若是你们需要米和面,可以到那边找我,我家带的粮食虽然不多,但就我跟我娘两个人,能匀出来些。” “你们若是要留下等陈家商队,我可以借你们些粮。” 陈邵君正向开口喝止张嬷嬷胡乱说话,看到陈秀兰探头进来,忙先与她道谢,“如此谢过陈姑娘,一会儿我让陈叔过去寻姑娘。” “陈姑娘放心,咳咳咳、陈家日后必会答谢姑娘。” 陈秀兰点点头,“陈公子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她来找陈家的目的已经达到,告辞离开棚子去找姜绾。 看到陈秀兰离开,陈邵君对管家陈叔道:“陈叔,让张嬷嬷不要与人议论姜姑娘,咳咳咳咳,我们得人家搭救收留,不可、咳咳、如此无礼。” 陈叔应了声是,出来叫住还在跟高呈打听姜家事的张嬷嬷,“张妈,少爷让你去拾些柴火,你多拾些,一会儿除了要搭棚子让少爷休息,夜里还得生活弄吃的。” 陈邵君发话,张嬷嬷没办法,只能留下小少爷一同在棚子里,嘟嘟囔囔地去了,陈叔朝高呈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便也往林子那边走,他也得去捡柴。 高呈看张嬷嬷被支走了,想往棚子里钻跟陈家的大少爷套近乎,让陈叔一个回身揪住了后背的衣裳,扯了出来。 “高兄弟,不好意思,我家少爷刚醒,还需要休息,不如你带我们去林子里转转,听闻高兄弟是名猎手,若是碰上些个兔子、獐子的,就好开荤了。” 高呈看棚子里陈邵君闭上了眼,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得点头呵呵笑着,尴尬地着跟陈叔走了。 姜家的火堆旁,陈秀兰找到姜绾,把方才高呈跟张嬷嬷说的话都告诉了她,孟迟在一旁也听到了,忍不住嫌弃道:“这位高兄弟,从前在你们姜家村,是因为什么很受欢迎的啊?” 姜绾和陈秀兰都沉默了。 半晌姜绾不想再谈论任何跟高呈有关的话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对陈秀兰道:“你帮陈家的忙,他们怎么说?” 陈秀兰的这些打算平日也没个人商量,她娘平日就没个主心骨,从前听他爹和大哥的,现在听她的。这时候听到姜绾问起,爽脆道:“我让他们需要的时候来找我借粮食。” “陈公子也说了等商队来了会答谢我。” “不过,说到底人是你先救的,你真的不救到底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吗?我看他们家不是一般富户,到了郴州认得这样的人家是个很可靠的保障……” 陈秀兰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心中的疑惑 姜绾也只是随口问问转移话题不谈高呈,她对陈邵君除了盐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期待,但看陈秀兰在意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道:“我只负责救醒他,其他的事不管。” “商队来了我只要盐。” “你的事,你与他说好了就好。” 姜绾略有些生硬的闲聊似是让陈秀兰感觉很新奇,她留在火堆旁边的时间从未有过的长,直到姜尧和徐惠娘他们扛着一捆捆的柴回来,她才起身去接过她娘手里的柴,走回了自家休息的地方。 孟迟坐在后头听了她们说的话,此刻见陈秀兰走了,才问姜绾道:“姜姑娘,你想要盐?” 姜绾看了他一眼没搭腔,这个问题方才说过了,再问也是一样的答案。 她不答,孟迟也不以为意,继续道:“那你不必担心,陈家人重信诺,盐一定会到手的。” “不过其他的咱们也不必靠他陈家,到了郴州,陈家能有的,我也可以帮你,我看他也好得差不多了,等他的人回来就让他搬到陈家自己搭的棚子里去好了。” 姜绾又看了他一眼,她何时说过到了郴州要靠陈家过日子了。 不过让陈家腾出棚子来这个想法他倒是跟她不谋而合,孟迟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她纯是不会委屈自家人让陌生人舒坦。 小玥儿跟徐惠娘还有阿阮也需要地方休息。 两人说话间,高呈也带着陈管家和张嬷嬷从雪林里出来了,高呈似乎格外卖力,替陈家背了重重一大捆柴回来。 而张嬷嬷脸上也洋溢着喜色,一路跟高呈有说有笑的,见着姜绾望过来,立即就闭紧了嘴巴,两人凑近了小声说话。 姜绾别过目光,只见陈叔颇无奈地摇了摇头,满眼苦恼。 第五十四章 又有狼的踪迹 姜绾看着高呈殷勤地帮着陈家搭棚子,他自家的柴倒还是高猎户跟黑子去捡,不愿多看,低头给孟迟煮汤药。 顶多再两日,孟迟的伤口就愈合得可以继续赶路了,在那之前不知陈家的商队能不能顺利找到这里,如果他们没有返回远处继续搜寻陈邵君等人,而是继续往郴州方向走,应该会顺利再次汇合。 但若是他们不断在塌方的雪山附近搜救,怕是不知还要在这里等到何时。 她看了看陈邵君,他已经撑着一根树桠,走出她家的棚子,去看陈叔他们搭新棚子了。 除了有点咳嗽,看起来比昨晚上精神了好些。 她想过去跟他商量着看有没有什么与商队联络的特定法子,例如家族特制的信号箭之类的,她想早日拿到盐,就开始继续赶路了。 这么想着,姜绾起身朝陈邵君走去。 孟迟手里捧着汤,看她走远敲了敲麻团的头,道:“麻团去,跟着去。” 麻团摇头晃脑地抖擞抖擞毛,欢快地跟在了姜绾的身后,姜绾摸摸它的头,并不排斥它跟着自己。 一人一狗来到陈邵君旁边,还未开口,他先转过头主动朝她伸出了手,露出了手腕处。 “姜姑娘,我感觉好多了,咳咳咳,才起来看看陈叔他们做事的。” “嗯。” 姜绾不是来给他把脉的,但听话的病人主动把胳膊伸到面前,她还是象征性地摸了摸,给予适当的安稳道:“是好多了,注意休息。” “不知陈公子跟商队可有什么联络法子,若是他们停留在雪崩处搜救,恐怕短时无法赶到这里。” 她的意图很明显,让他想办法联络自己人,动作快些。 陈邵君还没答话,张嬷嬷把手里的活给了高呈,走过来接陈宗明,插话道:“这些事就不牢姜姑娘你费心了。” “我们在这里搭好了棚子,想等多久都没问题的,吃的也不用愁了,不像有的人还厚着脸皮捡别人弄丢的粮食,刚才在林子里高兄弟可是发现了……” “张嬷嬷!” 这次喝止张嬷嬷的不是陈邵君,竟然是高呈,他喊了一声张嬷嬷,大家都朝他看了过来,他赶忙找了个借口道:“麻烦您,帮我递一下那边的树枝。” “对,就是那根长的,要放在中间把枯枝撑高些,一会儿好放松叶上去。” 高呈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姜绾身后的麻团,又退了两步,这只狗还没驯服,他不想理它太近。 张嬷嬷被打断,显然话头未能尽意,但高呈眼神示意她,她也闭上嘴巴不说了,把陈宗明带上到棚子周围玩耍去了。 “姜姑娘,方才对不住,咳咳咳,张嬷嬷的话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她因为这段日子照顾宗明辛苦,说话做事都有些不痛快,咳咳咳。” “刚才姑娘问我的,信号箭没有,不过本来我身上带了一只鸣镝,不过我不慎将它折损了,恐怕现在射到空中也不会响了。” 陈邵君从怀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手,姜绾拿起来看,是一只响箭。 不过箭头的球型腔被什么东西砸到变了形,完全压扁了。 看样子陈邵君遭遇雪崩的时候听惨烈的。 算是命大人没事。 姜绾看着响箭,想起了孟迟来,这家伙不是会做弩么,这响箭不知能不能弄出来。 “陈公子,这鸣镝能不能借我一阵。” “姜姑娘随意。” 陈邵君并不介意她看,这只已经损坏无用了,拿去也没法复原的。 姜绾拿着箭回去找孟迟,麻团瞅了高呈手里的树枝一眼,略有些兴奋,可是姜绾转身走了,它摇摇尾巴还是跟着后头一起,把高呈紧张得都忘了继续搭棚子了,张嬷嬷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公子,您在边上先歇一会儿,站久了累着不好。”陈叔接着搀扶陈绍君的时候,把他们在林子里发现的东西跟他说了,陈邵君皱了皱眉,示意陈叔继续去大棚子,自己拄着树枝往姜绾那边走去。 姜绾正蹲在孟迟身边,把那只响箭拿给他看,“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用木头做一只一样的?” 孟迟一眼看出这是陈家的东西,不过这种用来释放信号的东西,一旦射到空中就能把陈家的商队快速地引来,他乐得帮他这个忙,便宜姓陈的了。 “这还不简单,让姜小兄弟把斧子和匕首借我使使,那几根树枝也拿过来,我挑一挑。” 孟迟低头开始选趁手合适的树枝,陈绍君来到了姜绾身边,他站在孟迟的木筏子旁,看他比照着陈家的鸣镝在削木头。 孟迟身前木屑翻飞,雏形很快显现,陈绍君惊讶之余,也没忘记自己是来找姜绾的。 “姜姑娘。” 他单手撑着树枝,虽然身子还弱者,但芝兰玉树一般的气质还是引人注目的,姜绾却一直看着孟迟削木头,头也没回,“说。” 陈邵君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姜姑娘与其他女子性子不太相同,没想到连自己在她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想通这些,他也放松了些,身上端着的发号施令惯了的家主气息也散了些,整个人一点一点的多了丝缕和气与松弛。 “姜姑娘,方才陈叔与我说,他们在林子里捡柴的时候,发现了新鲜的、疑似狼的足迹,不知你们在这儿可曾遇见过狼群?” 陈邵君有些紧张,他不是头一次在外走商,知道在林子里遇上狼群的可怕程度。 姜绾听出对方的话里的忧心,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遇见了。” “你弟弟还吃了。” 陈邵君呼吸一滞,反应过来,想起高呈拿过来的狼腿,看来是早有经验了,如此他也放松了些。 姜绾说完就陷入了沉思,陈家的人在林子里看到了新鲜的狼足迹?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先前围攻高家的狼被灭了,这新鲜的狼足迹尚还不知是新来的狼群,还是被杀的头狼未现身的旧部。 若是后者,恐怕来报复的可能性更大,且已经来过他们休息地对面的林子里了,看到高呈几个顿顿烤狼腿吃,不疯了才怪。 今晚看来是不能分散呆着了,姜绾起身,招呼陈秀兰,“别忙别的了,你跟你娘把棚子拆了,重新搭到我这边来。” “陈公子,若是你需要,也可以跟我们一起。” 陈邵君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点点头让陈叔安排,把高呈好不容易搭好的棚子拆了,换到姜家的棚子旁边重新搭。 这一来,张嬷嬷不干了,这一看就知道陈管家把发现狼足迹的事告诉了大少爷,大少爷有告诉了姜家。 她啪叽就扔了手里的棍子,随后察觉到陈大少爷警告的目光,又赶紧弯着腰道:“大少爷,她说的话不用听。” “我跟这位高兄弟说好了,他会照看我们的,他们一家父子两个都是猎户,还有个表弟,足有三个汉子呢!” 第五十五章 瞧上她的狗 “张嬷嬷。” 陈邵君咳了两声,拧紧了眉头怒视张嬷嬷,“我说的话你如今是不打算再听了?” “离潞州远了,你这是要替我做主吗。” 陈邵君沉下面孔,张嬷嬷回过神来,赶紧弯下腰哀声道:“大少爷折煞老奴了。”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担心大少爷病体未愈太过劳累,这才……这才僭越了,自然是都听大少爷的。” 张嬷嬷作势要跪下,奈何怀里还抱着陈宗明,跪是跪不下来的。 姜绾就站在陈邵君附近,清楚地看到张嬷嬷偷偷拍了拍怀里的陈家小少爷,陈宗明环着她的脖子,便扭脸朝他大哥道:“大哥,你不要生阿嬷的气,阿嬷她不是故意的。” 她又看向陈邵君,他没道理没看见她的动作,但却没什么反应。 先前就对这家人感到有些奇怪,张嬷嬷不过是小少爷的乳母,有时候竟然还敢违逆当家作主的陈大少。 她不知他是有意纵容还是家中关系复杂有所牵制,但看了几次这样的情形,能肯定的一点便是陈家的浑水不浅,能不蹚就不蹚。 果然陈绍君看着他弟弟澄澈的眼眸,收了几分怒气,转而想陈数道:“陈叔,听姜姑娘的,把棚子拆了。” 陈叔应了声是,要去拆棚子,张嬷嬷想拦着,但被陈叔瞪了几眼,还是让开了。 “这猎户的话不听,听一个姑娘的,算什么事!”张嬷嬷嘴里念叨着,抱起陈家小少爷,赌气到一旁坐着去了,也不来帮忙。 高呈见着狼群的事被嚷嚷开,姜绾也知道了,只好腆着脸上她跟前来,装模作样给自己开脱道:“姜绾,狼足印的事我不是想瞒着你,就是刚才看了,没几只,要是来了我一根木矛就能对付得了。” “就没好意思麻烦你,反正你家有米有面的,也不差这一口吃的。不过你让他们都聚在你这儿不是个好主意啊。” “别怪我没提醒你,狼要真的来了,你庇护不了这么多人,到时候人还怪你呢。” “你还是太轻率了,各自待在各自的地方才是对的,要是救得了人会感激你,救不了也怨不着你,何必把这些人都先揽到自己身上……” 高呈自顾自说着以为是对姜绾好的话,姜绾连看也不看他,为了避开他的聒噪,宁愿选择去给陈秀兰母女搭把手。 “哎!我好心提醒你,你不领情出了事别怪我!” 姜绾对他所谓的好心半点兴趣也没有,径直走开去帮陈秀兰搭棚子。 陈秀兰好奇地问她:“高呈刚才与你说什么?” “今晚上可能会有狼。” “他说让我不要管你们。” 她估摸了时辰,动作快些天黑前这几个棚子都能加固好,便如实相告,惹得陈秀兰把手里的树枝都掰折了,“这个混球,用得着他来废话么!” 陈秀兰骂高呈归骂高呈,听说又有狼,还是紧张起来。 “狼……真的会夜里又来么?那你让我们把棚子靠在一起,是不是有法子对付了?” 姜绾看向陈秀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她太过紧张,抓得有些用力。 她本来想照实回答没有特别好的法子,因为人有点多,而能跟狼正面对抗的不多,但想了想还是说了能让她稍微心安的话。 “到时候,你跟我娘和小芙她们待在棚子里,选粗木挡住棚子的入口,我让麻团守着你们。” 说实话,若是她自己,脱身完全不会有问题,但现在这一群人里,除了她之外,唯有高家人还能跟狼拼一拼,其他人不是妇人孩童,就是受伤病号和老人,实在没有多少胜算。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让他们集结在一起,背靠着高山搭好棚子,到时候把棚子口守住,赢面要大的多。 陈秀兰一听,更加紧张了,仿佛狼群马上就要到来一般,赶紧去看她们家的棚子,“那我可得跟我娘把棚子扎得牢固些!” “万一狼撞上来撞散了,可不就被拖出去了!” 她说着,赶紧去挑了比碗口还粗的树桠,央姜尧帮忙把下端削尖,深深地插进雪地里固定牢靠,其余地方都用树藤多缠几圈,树枝也扎得更密实些。 徐惠娘他们也得知了树林里出现狼足迹的事情,也默默地加固了自家的棚子,姜尧还去搬来了好些大石头,到时候可以堵在棚子的入口,比树枝看着要叫人心安。 陈叔也想去寻些石头,但要动手扎紧加固棚子走不开,便让张嬷嬷去,张嬷嬷看高家都没什么动静,唯有姜家这边咋咋呼呼的,更加不削起来。 “她一个小姑娘的话也能信?没瞧见猎户家都不着急,可见人家在这儿狼也没什么可怕的,来了就是送上门的野味,搬什么石头折腾人呢不是。” 她嘟囔归嘟囔,也不敢不去,就在山脚附近转悠,这里踢踢那里拍拍,石头自然也是不搬的。 高呈看到张嬷嬷独自去找石头,又凑了上去,悄声与她说道:“张婶,我看这石头你也不用找了,瞧见姜家那条大狗没,那可比多少石头都管用,一下能扑三只狼都不在话下的。” “让你家大少爷去讨了来,回头我帮你先驯一驯,保管能顶用!” 张嬷嬷顺着高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先前也瞧见姜家那只大狗,一直守着那个腿残废的人,竟不知是这样厉害的狗。 那是该要过来,毕竟小少爷还小,有这只狗守着,再加上高猎户一家就万无一失了。 张嬷嬷谢过高呈,放弃找石头,朝陈邵君走去。 陈绍君正坐在孟迟的木筏边,看他做鸣镝,箭削好了,他从孟迟手里接过,才从怀里拿出一片东西卡了进去,“多谢孟公子。” 孟迟知道陈家必定会有特殊的联络方式,也没看他往里头塞了什么,别开眼点头道:“客气。” “话说回来,潞州最大的盐商陈家果然家大业大,就是小少爷身边的一个嬷嬷脾气都挺大啊,我看她连陈公子也不怕的。” 今日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了,不由得打趣陈邵君。 陈绍君不以为意地笑笑,“宗明还小,依赖从小照顾他的乳母,陈家上下对此是宽容了些。” 他嘴上虽如此说,但二人内心实际上却是各自都清楚,这哪里是宽容些这么简单。 孟迟看那张嬷嬷形式做派,想必是陈母身边的得力之人,所以才敢仗着大小照顾宗明长大在府里吆五喝六的,有时连陈邵君的话也敢顶撞一二。 而陈邵君这次行商带着个小破孩本就奇怪,还纵容幼弟的乳母一再做出僭越之举,这陈家兄弟与兄弟、儿子与母亲之间,怕也都是些表面功夫。 他可得提醒着姜绾绾些,陈家不可过多沾惹,麻烦! 第五十六章 互相试探 “陈兄果然疼爱弟弟。” 孟迟随口接了句话,转而言其他,“不过我看张嬷嬷更信任高家些,陈兄你倒是愿听绾绾的,把棚子搭过来了。” 他有意试探陈邵君对姜绾的态度,昨晚他昏迷神志不清时,她也救了他,同为男子,他只是知道救命恩人是个美貌姑娘,对大多数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若是这陈邵君敢有旁的心思,他立即就会告诉姜绾绾,照着她的性子,多半会图清净,直接把人撵走。 陈邵君捂着胸口又咳了两声,才回答道:“高家虽是猎户,但若是狼群要来还是不可轻视。” “姜姑娘的安排有她的道理,我觉着也能防备一二,到时候我们只要能顾好自身不被狼群拖出去,就算是给猎户帮忙了。” 他常在外头行走,性子偏谨慎喜欢做第二手准备,见着姜绾已经开始安排,而高家还没有动静,自然不会把宝都押在高家。 孟迟如愿从陈邵君短短几句话中瞧出他对姜绾并没有多余的心思,这家伙估计一门心思都在陈家的买卖和掌家权上,冷静得全程都在分析利弊,全然没有旁顾其他。 “陈兄说得是,如此我们也好有个照应,免得猎户一家太过麻烦。” 当然,他说的麻烦跟陈邵君以为的麻烦不是一种麻烦。 而孟迟看在他没有打姜绾主意的份上,有心想要提醒几句不要太过信任高家,还没继续往下说,张嬷嬷找了过来。 看到她两手空空,陈邵君皱起了眉头,“张嬷嬷,方才陈叔不是让你去搬些石头么?” 张嬷嬷搓搓手,想探身摸摸孟迟身边的大狗,麻团呼的一声抖抖毛起身,足足高过了张嬷嬷的腰间,把她唬了一跳,悻悻然地收回手,不敢摸了。 她腆着脸跟孟迟说道:“这位猛小哥,我瞧这姜家的狗倒是勇猛得很,是留在你这儿照看的么?” 孟迟好奇她想说什么,顺着话道:“张嬷嬷也觉着麻团它勇猛?” “是是是,这狗一看就是能顶得过几匹狼的,我看这狗适合守着咱们小少爷,孟小哥,到时候你跟姜家挤在一个棚子里,这狗再进去也挤得慌,不如就让它跟我们一个棚子吧。” “大少爷,不如你同姜姑娘说说,小少爷是这里最小的孩儿了,该守着他不是……” 张嬷嬷话没说完,麻团朝她呲了呲牙,转个屁股摇着尾巴去姜绾那边了,竟似是听懂了表达不愿意的模样。 张嬷嬷见状,想骂一句狗东西,当着陈邵君的面又不敢。 孟迟听了哈哈笑起来,陈邵君也没想到张嬷嬷竟然直接提出要人家的狗,呵斥道:“张嬷嬷,你越发没个规矩了。” “这狗、这麻团分明就是孟兄的,它身上套着的绳索便是在雪地里拉筏子的。” “拉筏子的狗、麻团,你讨了去对付狼,不是叫孟兄弟为难么,有功夫想这样的主意,还不照陈叔说的去搬石头!” “且不说孟兄不能离了麻团,姜姑娘的妹妹尚不足两岁,要护也是先护着她。” 张嬷嬷原以为大少爷会赞同,毕竟兄弟俩虽不是同一个母亲,但大少爷一路都对宗明照顾有加,万没想到此时他竟先考虑别人。 张嬷嬷心下不满,想开口争辩几句,可今日在这些外人面前,大少爷已经数落了她好几次,往常在陈家这是没有的,想着夫人不在跟前,她也不敢太过顶撞了,只得唯唯诺诺地退开。 边走边嘟囔道:“女娃娃怎么跟小少爷比,怎么不该护着小少爷了……” 这大狗要是不能来他们的棚子护着小少爷,那她就想法子带着小少爷换到姜家的棚子里去。 姜家的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残废、一个姑娘是外人么,换她跟小少爷过去正正好。 “叫孟兄看笑话了。” 陈邵君咳了两声,朝孟迟拱拱手,眼睛瞥过他身上的狐裘,不经意看见狐裘领口内里绣着七颗星芒。 北斗星芒? 他想再看清楚些,孟迟已经把狐裘系紧了,“好说。” “孟兄,不知孟兄与岳州孟家可有渊源?是哪一支门下?” 孟迟一听就知道方才领子里的徽记叫陈邵君看见了,偏偏这三星芒的徽记在孟家的年轻一辈里用得上的不足十人,就是想推脱也推不到哪里去。 至于师门,要是说了几乎就可以直接锁定他了。 好在陈家在潞州,即便听说过岳州的孟家,也不会对每个人都熟悉,他笑笑道:“陈兄好眼力,不过我如今这副模样,就不辱师门了,陈兄就当我是个半死之人吧。” “至于这让陈兄瞧出来的狐裘,乃是同门一个师兄临时借与我的,我落难此处,只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还回去……” 陈邵君看孟迟眼里浮上凄楚,不管真假也就此打住不问,毕竟他和姜姑娘都算得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个治好了他,一个帮他重做了用于跟商队联络的鸣镝,他对别人家的事也不甚感兴趣,探清他的来历不过是习惯使然。 “孟兄弟莫要失了志气,姜姑娘一手好医术,治好你这腿想必也不在话下。” 两人一来一往间,姜绾那边棚子已经都加固好了,张妈妈站在一旁看了半天,那条大狗一直在姓姜的姑娘脚边绕来绕去,尾巴摇的比拨浪鼓还快,大少爷还说是孟小哥的狗。 这分明就是姜家的狗,大少爷就是不想讨了来护住小少爷,故意的。 她要把这事给他记下来,回去告诉夫人。 大少爷不管小少爷,她是要管的,这么想着,她朝姜绾走去。 “姜姑娘。” 姜绾回过头看到张嬷嬷冷着的脸,眉心蹙了起来,“何事。”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来同你说一声,大少爷让你们这边腾两个人出来,好叫我带着小少爷一块儿过来。” “什么?”姜绾有些莫名其妙且没听懂,什么叫让她腾两个人出来?往哪儿腾。 “这不是什么难事吧,你看我们那个棚子搭的还大些,让孟小哥和这位阿阮姑娘过去,我跟小少爷过来跟你们一起,哦,还有这只大狗,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张嬷嬷不太喜欢这个姜姑娘,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还整天板着个脸,以为自己是仙子么,不过是个逃荒的流民罢了。 摆脸子给谁看。 第五十七章 刁仆害主 张嬷嬷上下扫视着姜绾,这语气和眼神让她分分钟想打人。 她是凭什么来这里告知她要腾两个位置出来的,凭眼瞎凭脑子坏掉了吗,陈家昨晚如何跪下来求人搭救的,今天就敢站在她面前命令她。 “换不了。” 姜绾心里奔腾,面上却依旧冷漠,斜看了一眼张嬷嬷,丢下两个字就转身朝陈绍君走去。 她跟个下人嬷嬷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去问陈绍君什么意思。 张嬷嬷见姜绾没答应,还要去找大少爷,赶紧张开双臂拦住她,“你、你凭什么不换?” “我们小少爷要是叫狼伤着了一根汗毛,你可赔不起!” “我为何要赔,死了倒是可以替你挖坑埋了。”姜绾平日甚少与人争执,这次属实被这胡搅蛮缠的嬷嬷气着了,险些就想让陈家把棚子拆了,莫要挨着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听到两人争执,陈叔抬头看了过来,见着张嬷嬷把人拦着不让走,皱眉上来给姜绾解围,“张嬷嬷,让你去搬的石头呢?怎么没找来,天就快要黑了,若是狼真的来了,伤着大少爷你担得了这个责任么!” “还不快去,在这拦着姜姑娘做什么。” 张嬷嬷深看陈叔一眼,她自是知道陈管家是大少爷的人,当然更不会替她和小少爷说话,平日让他三份,这眼下天要黑了,她的事也耽误不得! “陈管家,这你就不用管了,夫人把小少爷交给我照顾,我自然是要护住他的,这天要黑了,你想要石头就自己去搬吧,我跟小少爷今晚留在姜家的棚子里。” 姜绾翻了个白眼,对这油盐不进说不通的老妇有些气愤,她再啰嗦两句她不保证自己能忍得住不人为让她闭嘴。 她捏了又捏拳头,一旁张嬷嬷还在聒噪,她拳头举道胸前不耐烦地转了转手腕,突然着一双温暖的手把她的拳头拉了下来。 是阿尧。 还有阿阮。 阿尧拉下了她的拳头,把她拉到身后给了阿阮,独自对着那老妇道:“张婶,棚子你用你自家搭的啊。” “若是你们大少爷不肯让你进去,那你现在另搭一个还来得及,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们姜家的棚子里是不住陌生人的,天皇老子来也不行,千金不换。” “别再骚扰我阿姐了,小心她打你哦。” 姜绾眉头一皱,前面说得都挺好的,后面这句就不必加上了吧,她想打她她看不出来? 阿阮扶着她的胳膊,也学着阿尧的模样,更甚于他还呸了一口,“想用我们家的棚子还想让麻团守着,算盘珠子成精了么,这么会打算。” “想命令人回你们陈家去,我们姓姜可不姓陈的!” 麻团也冲上来对着张嬷嬷张口就一顿吠,“汪汪汪!汪汪呜汪汪汪汪!” 姜尧阿阮各自骂了一通,牵着麻团簇拥着姜绾走了。 张嬷嬷没想到姜家一个二个的嘴这么利,惊呆在原地,连陈叔都摇摇头走开了。 离开烦人的张嬷嬷,阿阮靠了过来,挨着姜绾道:“姑娘,我刚才说得好不好?” 姜绾被他俩的举动逗笑了,这么着显得她很无能,方才他们要是没来,她也一定已经让张嬷嬷闭嘴了。 “嗯,呸得很好。” 看阿阮希冀的模样,她想想还是夸了她一句。 阿阮得了她夸赞,立即喜滋滋的眉毛都飞上天了,跑到徐惠娘那边去帮着照顾小玥儿,她们把吃食和用具都搬到了棚子里,免得被狼糟蹋。 姜绾驻足环视了一圈他们的营地,火堆就在棚子前面,阿尧搬了不少大山石过来,能把他家和陈秀兰家的棚子口封起大半。 她看过没什么问题,目光停留在还在闲聊的孟迟和陈邵君身上。 看到陈邵君,她微微蹙起了眉心,自是将张嬷嬷这番无礼的举动都算在了他的头上,就算他没有亲口命令她这么做,但他对这个老妇的纵容不该让她来替他教训。 日暮,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姜家、陈秀兰母女和陈家的棚子都准备好了,唯有高家还没有动静,高呈坐在火堆旁不屑地看着对面的人忙碌,不时从烤着的狼排上撕下一条肉丢进口中。 只是,他爹跟黑子去林子里找柴也有大半日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不耐烦地回头往林子里看,就见着黑子跟他爹往营地这边狂奔而来。 “不好,姜绾,快招呼大家防备这些,我跟黑子在林子里看到了狼的踪迹!” 高昌山一踏入营地,就大声地招呼大家,姜绾朝他看过来,没想到他的反应倒是跟高呈很不同。 “我们都知道了。” 她冷静地回答道,往自家火堆里添了几根柴,天越黑,火越要烧得旺。 “知、知道了?” 高昌山很意外,马上又说道:“我跟黑子顾不上捡柴,顺着足迹寻去,发现了那群狼的踪迹,领头的跟上次在林子里杀的头狼都在左耳上有一处白毛,恐怕是那只头狼的后裔。” “这情形不太妙,我跟黑子就赶紧撤回来,让大家早做准备。” 高昌山说完,很快注意到其他三家的棚子都连接在了一处,背靠着山石看起来很稳固,唯独只剩他们家,只有一个火堆。 “绾绾,这是……” 姜绾也正思索着高猎户说的新狼群的事,如此的确是最糟糕的情况,这群狼怕是来复仇的,她无心此时解释为什么只有高家单独燃了一堆火,抬下巴遥点高呈,“问他,他选的。” 阿阮也帮腔道:“对,头一个发现狼足印的还是高呈呢,他还想瞒着不告诉我们,我们加固棚子他也说没必要。” 高昌山语塞,回头瞪了一眼傻儿子,虽说狼来了他们一家都是猎户理应留在外面守护老弱妇孺,但有个棚子能把背部挡住不叫狼偷袭也是好的啊。 怎么就没必要了。 猎户最忌讳面对猛兽还妄自托大,这点他说过多次了,这小子总是不放在心上。 正当高昌山叹着气把木矛分到儿子和外甥手里,林子里骤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狼嗥。 嗷呜—— 第五十八章 狼王复仇 夜幕才刚刚降临,没人知道狼群会来得这样快,对面的山林里此起彼伏由远而近的狼嗥贯穿着他们的耳膜,在山壁间不断回响。 先前被狼群围攻过的陈秀兰母女已经开始发抖,徐惠娘推了一把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陈秀兰,“秀兰,快带你娘去棚子里!” “阿阮、绾绾!咱们也快些!” 姜绾面色一沉,眉头拧紧,喊来姜尧,“阿尧,去把孟迟背进去,麻团也牵进去,把石头垒高些。” 姜尧听她的,迅速上前把孟迟背进了棚子,麻团却不肯进去,一直跟在她脚旁,后脖上的毛都抖擞起来,警惕地盯着前面的林子。 “绾绾!快进来!” 徐惠娘忍不住高喊,把小玥儿交给阿软,就想出来接上女儿,姜绾一眼扫过来,立即招呼姜尧,“阿尧,看好娘,一个都别出来。” 此时陈家人的棚子前一块山石也没有,张嬷嬷竟折腾没用的,压根就没去搬石头,而陈叔也没遇上过这样的情况,紧张得直吞口水,“狼、狼这就来了么?” “这、这还没到后半夜啊!” 姜绾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日日闻着同伴被火烤的滋味,它们早等不及了。” 对面的高家人面面相觑低下了头,高呈紧了紧手里的木矛,跟他爹和黑子守在了陈家的棚子外头,“陈公子莫怕,不就是狼么,吃都吃过,有何可惧。” 他话这么说,握着木矛的手却开始渗出了冷汗,这次的狼叫,听起来与上次很不一样,更高亢嘹亮,也更吓人。 姜绾只当高呈不存在,把孟迟的木筏搬了起来,拿到陈家的棚子面前,封住了入口。 棚子不大,只能挡住一半,但是聊胜于无。 “多谢姜姑娘。”陈叔回过神,赶紧上来扒住木筏,心头的恐慌总算好了些,张嬷嬷抱着陈宗明缩在了最里头,浑身控不住地打摆子,先时的狂妄全都不见了,在一声声的狼嗥中吓得鼻涕眼泪横流。 倒是陈邵君还能维持着冷静,他捂着嘴不时咳嗽两声,跟陈叔一起抵着木板,还回过头朝姜绾点头致谢。 “姜姑娘,多谢你和孟兄,若此难能过,陈某必报答二位。” 姜绾点头,与他道:“好。” “我要盐。” “可以多给些。” 她说完并没回到姜家的棚子里,而是从袖里滑下了三棱刺,从容地走到了火堆旁,逐一给三堆火添了足够多的柴,让火光一下子窜高起来,足有一人高,四周骤亮,把林子边缘的黑暗都祛退了些许。 半人高的麻团一直紧随她左右,此刻已开始有些烦躁起来,爪子刨地压低了背脊,朝着林子的方向低低地咆哮。 高家人看到麻团的反应,都紧张地横着木矛在胸前,呈三角之势站位小步地挪走着,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林子里的黑暗处。 突然一阵风吹过,把火苗压低吹歪,林子里咻地跃出了数匹矫健的身姿,落在了他们点燃的火堆外围。 “是、是狼!” 陈叔的声音在棚子里绝望地响起,狼群呈包围之势渐渐往逼近他们的营地,但因为三堆烈烈燃烧的火堆,还停留在边缘徘徊。 姜绾退步守在火堆的中心,也同样紧盯着对面停在高石上的那匹特殊的狼,果然跟高猎户说的一样,这一队的头狼跟上次她杀的,都在左耳上有一撮白毛,但看着更年轻更矫健,想必是那头狼的后代。 那匹狼正死死盯着她身后的高家人,有其他狼从高家人的休息地叼来了几张狼皮放在放在它的脚下,它略略嗅了嗅就再也不管,冰冷的瞳孔里射出寒光,一声低低的嗥叫,身旁的狼群便开始绕着火堆游走。 它看着不仅仅是头狼,更像是狼王! 徐惠娘和阿阮趴在石头缝里往外看,见着狼群开始移动,而高家人自成三角防护在一起,只余下了姜绾一个人在三堆火堆中央,急的不行。 “绾绾!”徐惠娘喊了一声,就想爬出来跟姜绾一起,被姜尧拉了下来,“娘!” “别给阿姐添乱。” “您跟阿阮在里头的待着,我出去。” 他看了一眼阿阮,阿阮懂得他的意思,立即拉住了徐惠娘的手,牢牢地固在自己臂弯里,姜尧又转头看孟迟,之间孟迟不知何时已经把弩架在了手臂上,沉着而冷静地瞄准着外头的狼,看方位应该都是在姜绾周围。 他心口松了些,慢慢地探出半个身子,像爬出来,却被孟迟喝了回去,“回去!” “别挡着。” 姜尧没见过孟迟这么凶,一愣神的功夫外头一声尖哨声,高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上啊!” 原本僵持的狼群似是受到刺激,立即跃进了他们的领地,孟迟大声急喝,“让开!” 姜尧赶紧缩回了身子,一支箭咻地就从他方才趴着的位置笔直地射了出去,正中一只跃起想要从右侧扑姜绾的狼。 姜尧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只见姜绾看也没看那只被箭射到的狼,伏低了身子瞬间掠地而过,伤了几只狼的后腿,麻团紧随她身边,扑上去咬断了那只狼的喉咙。 一人一狗死守着不让狼去向身后姜家和陈秀兰母女的棚子。 姜绾的三棱刺扎穿狼身,带出一道道血链,麻团也越来越兴奋,而她始终警觉着那头站在高石处不动的狼王。 突然狼王低低地嗥叫,似是看穿三个棚子中陈家的棚子最松散,在它的嗥鸣下,三只狼围住了姜绾,三只困住了高呈夫子,还有两只竟然去撞起了陈家的棚子! 陈叔和陈邵君拼命抵住入口的筏子,张嬷嬷抱着吓呆了的陈宗明缩在一角尖声高叫,而她一直信任的高家三人到此时才杀了一只狼,还被三只狼团团位置,根本无暇顾及她。 姜绾听到棚子后头的叫声,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只狼只撞陈家的棚子,徐惠娘跟阿尧小玥儿都没事,只不过这时候谁也顾不上谁。 “姜姑娘!” 在筏子后苦苦支撑的陈邵君大喊了一声,姜绾分神肩头被狼带了一爪子,袄子破了个大口子,殷红立即就染透了周围的衣裳。 而高呈那边也支撑不住了,一人一只狼,扑腾间利爪再一次划伤了黑子的腿,他跪倒在地,三人的背靠背的防守也出现了一个豁口,一只狼跃起,从背后搭上了高猎户的肩膀…… 第五十九章 不救白眼狼 “麻团!” 姜绾挥出三棱刺伤了抓伤自己的狼,把它的肚皮都划破了,“去那边。” 麻团收到她的指令,朝高猎户身后冲过去,扑倒搭在他肩头的狼,与狼滚到一旁撕咬起来。 高猎户的危机解除,立即把黑子拉了起来,老猎户的敏锐也立即让他察觉到了唯有解决高石上的狼王,才能真正终止这场恶斗。 否则他们即便今天夜里能把狼赶走,这一路也不会有一个安静的夜晚了,狼王会带着狼群不停地报复偷袭他们,直到把他们全都咬死。 但杀狼王,唯有姜绾能做到。 他动脚想要去姜绾那边,被高呈拉住了胳膊,“爹,黑子受伤了,咱们得先守着他。” 高猎户看了一眼还在杀狼的姜绾,她看着似乎暂时没什么问题,只好停下了脚步。 姜绾同样明显地感觉到这次的狼袭,比上次要难对付得多。 那只年轻的狼王一直高高站在高石上,身后还跟着七八只蠢蠢欲动的狼,它俯瞰着他们,指挥狼群进退有度,自己却没下场厮杀,似是在保存着实力。 她余光瞥到黑子跟高猎户都受了伤,都在苦苦支撑着,耳旁还不停响着张嬷嬷尖利凄惨恐惧的喊叫。 姜绾闭了闭眼,试图摒弃这些纷乱的打扰,必须沉下心先解决了自己这边的三只狼,然后去高石上击杀狼王。 否则这样无休无止地战斗到天亮,不等他们休息好,第二天夜里再来,一趟又一趟,狼王会指使手下耗得他们筋疲力尽,之后就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了。 眼前的这三只虽然奈何不了她,但也在她扎穿了两只狼后,听了狼王的指使不再与她缠斗,只在她身边扑腾跳跃就是不正面相对,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无暇顾及身后的陈家人,她若是一分心,它们就来真的,刚才就有一只狼趁机划破了她的肩头。 姜绾忍着疼,握紧了手中的三棱刺,喊了一声孟迟。 “射这只!” 她手中三棱刺挥出,刺向其中一只狼,那只狼迅速往旁边跃开,却在空中中箭,被孟迟射了下来。 咬死了攻击高猎户那匹狼的麻团随即从后头冲上狼,一口咬断了孟迟射下的狼的脖子。 姜绾见孟迟领会了自己的意图,麻团也回到自己身边,当即如法炮制,狼不与她缠斗,她就惊得它们跃进姜家棚子的视野范围内,孟迟的弩准头很好,箭无虚发,姜绾计算着他手里的箭,一支、两只、三支…… 解决了她身边的狼,加上最开始的那只,四支箭,她记得孟迟手里一共十支箭,还剩下六支。 但不等她俯身把箭拔下来送回去给孟迟,狼王身边又下来三只狼,挡住了她的脚步。 而孟迟手里的箭不够射杀所有的狼。 姜绾思忖对策的间隙,陈家的棚子被撞踏了一半,张嬷嬷和怀里的孩子被狼咬住腿肚子拖了出去。 “大少爷!大少爷救命啊!” “姜、姜姑娘!姜姑娘救命啊!” 张嬷嬷不断地哭嚎着,身上被撕咬了好几处,血汩汩地往外流,不多时就吸引了其他的狼缓缓朝她走去。 陈宗明也被狼拖走,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儿来,陈邵君不顾陈叔拉着,奋力扔出手里孟迟刚刚给他做好的鸣镝箭,咬着宗明的狼对箭十分敏感,立即送开口躲闪开,陈宗明被丢在棚子外头六尺远的地方,旁边就是被两只狼围住的张嬷嬷。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张嬷嬷,连哭也不会了,脸色像纸一样的雪白。 姜绾却没有前去搭救,她沉心解决了自己身边的几只狼,随后从狼王身边下来的狼也一并杀了,身上的羊皮袄子都溅满了狼血,如同这雪地上燃烧着的火焰一半泛着妖丽的光。 她站起身看向了高石上的的狼王,它身后的狼已经都悉数参与战斗,被她和麻团一一击杀。 至于身后的哀嚎,她没有搭救白眼狼的习惯。 张嬷嬷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突然破空一箭而至,接连五只箭把张嬷嬷身边的狼和高猎户身边的狼都射伤了,黑子和高猎户赶紧上前补刀。 张嬷嬷身上已多处被撕咬,躺在血泊中呆滞地望着天,嘴巴张张合合也不知说的什么。 陈邵君趁机快速把陈宗明抱了回来,陈叔也背起了了张嬷嬷,陈秀兰犹豫了一会儿,让他们躲进了她家的棚子。 姜绾仍旧紧盯着高石上的狼王没有动。 她肩头的伤口流血有些多,不会选择用多余的动作去救人,她正算着孟迟的箭,应该还剩下最后一支。 姜绾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右肩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导致血流太快,她半边胳膊有些发麻,眼皮也有些沉重,但只要有这一支箭,她就有把握冲上高石结果最后一支狼。 “孟迟,箭!” 她招呼孟迟,随后就往快速往高石上冲去,狼王也腾空朝她跃了过来,但孟迟的箭迟迟未到。 姜绾不知他为何犹豫,狼王一瞬间扑到她身前,狼爪正中她受伤的右肩,姜绾吃痛被扑倒在地。 先前的打斗耗费了她太多力气,再加上失血太多,本想靠着孟迟最后一支箭,哪怕只是划破狼王一点皮,它行动迟缓些她就有胜算。 但此刻,一直观战未伤一毫的狼王扑倒她,张开巨大的狼嘴尖利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朝着她的脖子咬下。 “阿姐!” “绾绾!” 远处的棚子里,孟迟目眦欲裂,但他来不及告诉姜绾,他手里一支箭也没有了,姜绾刚才喊他的最后一声,他就懵了,才想起最后一支箭他放在了碗山的山洞里,而这事他没有告诉姜绾! 姜绾用三棱刺撑住了狼王的血盆大口,徐惠娘急得把身上能摸到的东西都朝狼王砸去,但气力不够,全都没砸中。 姜尧撞开堆在棚子口的山石,一个箭步冲出来从最近的狼尸上拔了三支箭,直接甩回棚子里给孟迟。 孟迟接住了箭,抖着手上弩,抬起手臂对准狼王的时候,才发现姜绾已经蹬开了狼,翻身单膝跪地,三棱刺撑着地在大口大口地呼气。 而狼王丝毫未伤,盯着姜绾仿佛在看着自己最满意的猎物。 姜绾没有任何犹豫,她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犹豫就会命丧狼口,当即从空间里取了一只肾上腺素,快速地扎进了皮肤…… 数息之后,她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而孟迟的箭也终于射出。 三支箭带着破空声,一只落空,两只中了狼王的后腿,姜绾的三棱刺也同时到达了狼王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红的飞链。 狼血喷射而出,自她的发间往下滴落,顺着眼角下颌一滴一滴地滴到雪地里,而她也终于力竭,握着三棱刺仰面躺倒在了雪地上。 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章 欠她的 姜绾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头一件事就是进入空间确认仓库的房门是否打开了。 看着门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她有些郁闷。 眼下她正躺在棚子里身下垫着厚厚的枯枝,她稍微动一动,就发出咯吱的声响,立即就有人上来握住了她的胳膊和手。 她感觉一侧的枯枝被压下去了一些,掀起眼皮发现身边齐刷刷趴着三个头和一个狗头。 姜尧、阿阮、小玥儿还有麻团。 看到她醒来,姜尧激动地抓着着她的胳膊,“阿姐,你醒了,要不要喝点粥,娘一直放在火上温着呢。” 阿阮握着她的手,摸了摸眼角,“姑娘,你可算醒了,再不醒,孟公子要把自己炖了给你补身子了。” 小玥儿下巴支在她大腿上,泪眼汪汪的抽着鼻子,鼻涕糊在了她衣裳上。 麻团的大狗头搁在她膝盖上:汪! 姜绾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姜尧赶紧挨着她一块儿坐下,让她靠着他休息。 她摆摆手推开他,“不用,有些饿,帮我把粥拿过来。” 她还没那么柔弱支撑不住自己,不过是肩头受了点伤,失血过多而已, 手上的胳膊已经有人替她包扎好了,她看了看,又试着动了动,包得还不错,但徐惠娘和姜尧都没有这样的经验,她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阿阮,“你包的?” “没,不是我,是……是孟公子……”阿阮越说越小声,“姑娘你倒在雪地里,孟公子跟疯了似的要、要过去,但……后来姜尧把你背了回来,他就不让肯旁人动手。” “不过那时候,你身上都是血,徐姨和姜尧也手抖个不停根本没法替你包扎,我本来要上的,被孟公子安排去烧热水了。” 阿阮撇着嘴有些不满,但当时情况实在太过吓人,徐姨脸都白了,姜尧也团团转只会抓头发,关键时候还是孟公子靠谱些。 “不过姑娘你放心,除了肩膀伤口处,其他地方的血迹是徐姨和我给你擦的,你的衣裳沾满了血,秀兰姑娘拿去洗了,换的这身衣裳也是秀兰姑娘的。” 姜绾跟陈秀兰一般高,她的衣裳她穿得倒合身,只是略有些单薄,她身上还额外套着一件狐裘,领口内侧修了北斗星,是孟迟的。 她听完阿阮简单地说了她昏睡过去后的事情,默默地接过姜尧端来的热粥,喝一口。 她应该睡了不短时间,粥已反复热得有些过于浓稠,徐惠娘在里头把他们有的各种蔬菜干都往里加,似是担心她身子恢复不过来一般,但味道就不怎么样。 姜绾不挑剔吃食,身体也正需要补给,快速地吃完后,就要站起来,徐惠娘跟过来赶紧阻拦,“绾绾你这是要去哪儿,醒了也能多歇会儿,你想要做什么告诉阿阮和阿尧,他们帮你去。” 阿阮猛地点头,“姑娘,你想做什么,只管跟我说就是,我去。” 姜绾摆手起身,“我去看看孟迟。” 方才阿阮说道她晕过去后孟迟的反应,但没说他做了什么,但根据上次雪崩时他的举动,她合理地怀疑他又想拖着根本动不了的伤腿来救她。 她得去看看。 这家伙别又把她好不容易替他固定好的腿给弄折了。 她出了棚子后,先给自己注射了人二倍体细胞狂犬病疫苗,才上外头在火堆旁找到孟迟,他正呆呆地靠坐在雪地上,看着高猎户给陈家人换药。 他身上落了不少雪,她才发现天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花。 “孟迟。” 她走过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孟迟缓缓转过头,见着她眼里渐渐聚起了光芒,没人跟他说她已经醒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仿佛一错眼就怕她又变回了浑身是血躺在雪地里不动弹的姜绾绾。 “怎么坐地上,木筏子呢。” 她在他身旁坐下,丢了一截木柴到火中,看孟迟的神情,她约略猜着他为何是这种神情,她也有过,因为自己的失误让同伴险些丧命,那中感受比刀插自己还难受。 当时他没有射出最后一支箭,她也猜着了原因,无非就是没有这最后一支了,说到底也是她凭印象做的决断,谁也没法保证孟迟的箭就一支都没少,折损了或是丢了都说不定。 是以她并没有怪他,她自己也忘了在第一时间与他确认他防身的弩到底还留了几支箭。 所以她预备说一些话让他不必如此自责。 “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那些血大部分都不是我的。” “多谢你替我包扎,包得挺好的。” 姜绾实在找不出更多的话来说,见孟迟还是盯着自己看,随手松了脖子前的系带,把狐裘解下披回他的身上。 狐裘刚挨着他,姜绾的手碗就被捉住了,孟迟默默地把狐裘又披回了她身上。 “下雪了,你穿着。” 他低下头,怎么能不知道姜绾的意思,她根本就没在怪他,但他怪自己。 他手里的箭要是空闲时候多备几枝,当时怎么也不会让姜绾绾她肩头淌着血还去与狼王直接拼杀,亦或是他没把箭都用在搭救陈家呢? 姜绾瞧着孟迟自责歉疚的模样,捏了捏拳头,哄人这种事她极少做,生硬道:“我没事,当时的情形,不是你的问题。” 她反复只会这几句车轱辘话,感觉没什么用处,孟迟还是低垂着眉,颇有几分无奈道:“你若是觉着欠我的,就……” 就如何? 孟迟抬头看向姜绾,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姜绾话没说完,陈邵君走出棚子朝他们这边走来,她瞧见了便没往下说,“就再说吧。”说罢拍一拍孟迟的肩膀,以示宽慰。 孟迟也看见了陈邵君向他们走来,感觉不太爽快,偏偏这时候过来。 陈邵君走到二人跟前,“姜姑娘醒了。” 他在他们对面坐下,抱拳道谢,“昨晚多亏了姜姑娘,否则我们都要葬身狼腹了。” “陈某谢过姜姑娘,姜姑娘出手救了我两次,这份恩情陈某无以为报,若是姑娘愿意,待商队赶到,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郴州。” “不必了。” 姜绾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陈家的商队经过一场雪崩,剩下的物资都没她多,陈邵君也不是个糊涂好糊弄的,她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跟着他可以说没有一点好处。 她救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解锁空间里的仓库,若是跟着他一起走,她想从空间里拿东西还不方便,不如象征性问他要一些盐就罢了。 何况,她还记得陈家人受伤的不少,他只是说谢,这些事却没提一句,也不知是真不计较还是心里念着小九九。 “陈公子不怪我当时没有出手相救?” 第六十一章 陈家商队来接人 姜绾看着他,直言相问。 要知道,其中一个受伤的还是陈绍君的弟弟。 虽然她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不多,但记得陈邵君还挺纵容这个孩子的,想必兄弟间感情也不错,她当时的不施以援手,他若是心中有怨怼也不难理解。 熟料,陈邵君却认真答道:“姜姑娘说此话就是怪我们碍手碍脚了。” “当时的情况,若非姜姑娘你坚持到最后,我们此刻恐怕都被吃干净了。情况险急不容姑娘回身相救,这事陈家上下无人会有半点异议。何况若因我们拖累了姜姑娘和大家,才是罪过。” “且,宗明他人没事,只是吓着了,腿上的伤也包扎好了,高猎户在林子里寻了些止血的草药暂时用上。等商队来了,随行的马车上备有有上好的伤药,他不会有事的。” 姜绾和孟迟互看了一眼,她对陈邵君的反应有些意外,但观孟迟的反应却是早料到一般。 要说当时的情况,陈宗明虽并不像张嬷嬷那般经历了撕咬,但心里想必也落下了难以磨灭的惊吓,这腿伤易好,心伤可难愈。 这不是上一瓶上好的伤或是一句不会有事就真的会好的事。 陈邵君他太过平静,平静到姜绾都有些怀疑陈宗明是不是真是他弟弟。 不过这是陈家的事,与她无关,她虽觉着奇怪但也不会去管。 “既然姜姑娘不打算跟着我们一起走,那也罢,等姑娘到了郴州,可来峄城公冶家寻我,我会在郴州逗留三月,到时候设宴招待二位。”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伸了过来。 “这玉佩,可是姜姑娘你的?” 陈邵君说话间没看掌心的玉佩,反而细细观摩姜绾脸上的神情。 姜绾看了一眼那块玉佩,眼熟。 是徐惠娘曾经那给她的那块。 孟迟也跟着瞥了一眼,他听徐惠娘提起过这块玉佩,但还是头一回见着,不觉多看了两眼,“陈公子捡着的的确是绾绾家的玉,还她吧。” 陈邵君朝孟迟点点头,立即把玉佩递了过来。 “他们把你背进棚子里后,我在雪地里捡的。” 姜绾接过,细看后确定是徐惠娘保管的那块平平无奇的玉佩,便收了起来,“多谢陈公子。” “是我娘的玉,替我爹保管的。” 陈邵君听了微微抬了抬眉毛,似是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陈家塌了一半的棚子里传来陈宗明突然的高叫声,陈邵君匆忙起身回去查看,临了还回头又跟姜绾说了一遍,“姜姑娘可记得了,郴州峄城公冶家。” 姜绾平静地抬起头,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反正也不打算去。 陈邵君钻进棚子里后,陈宗明的声音还是一声高过一声,姜绾往那边望了一眼,见着张嬷嬷脸上缠满了纱布,呆坐在石头上,一动也不动,陈叔抱着陈宗明有些压不住,小孩儿一直在挣扎和尖叫。 陈邵君进去后,把陈宗明从陈叔怀里拉起来,还挨了他几个耳刮子,才把人的手固定住,让陈叔拿来麻绳捆上。 情况果然不太乐观。 “你昏睡的时候就这样了,整个夜晚三不五时的就起来闹腾,这个小孩儿算是落下心疾了。” “带回去陈家往后的家主之位也与他再无关联了。” 孟迟没来由的一句,叫姜绾微微愣了愣。 她总算觉察出先前的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陈邵君要救陈宗明,早不救晚不救,偏偏等他吓出毛病了才救,竟是还有旁的因由么。 顿时她就对温文有礼,文质彬彬的陈邵君有了另外一种观感。 她从陈家人身上收回目光,瞥到孟迟略微翘起的嘴角,想起自己出来是要看他的腿的,当即把人扒拉摆正一顿检查。 一面检查一面教训起孟迟来。 “不说他家,说你,阿阮说你又想拖着伤腿出来捞人?你知不知道再来一次就算是我也没法再保住你的腿?” “你是不想再站起来走路了?” “不是。” 孟迟看她动作丝毫没有放轻的意思,赶紧回话并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腿,这腿上叫姜绾糊上了厚厚的石膏,他当时想去但动不了啊。 “还想要你的腿,下次就不要莽撞,何况阿尧也在,你不必急。” 孟迟低下了头,她让他不用急,怎么可能。 他不说话,姜绾也没再说旁的,查看过一遍孟迟的腿没有不妥,但对他的莽撞还是不满意,叩指敲了敲他腿上的石膏,孟迟吃痛唔了一声。 他讨饶地看过来,她叹口气才道:“你是许久没感觉到疼了吗,看来不能让你太舒服,这腿要想能拄拐起来走,至少等到了郴州之后。” “完全复原,还得再养上半年。” “前提是你听我的,不能瞎折腾。” 孟迟起先还傻乎乎地笑着听她说话,待她准确地给出能站起来的时日,他呆了呆,真的会有这一天吗,之前她也提过类似的话…… 姜绾绾不会是,哄他开心吧。 姜绾跟孟迟说话的同时,陈叔也问起了陈邵君,“大少爷,那块玉佩真是公冶家给姜姑娘的吗?” 陈邵君瑶瑶头,他也看不太明白,明明那块玉佩他看着就是表弟公冶安的,但姜绾却说是她爹给她娘的。 若不是这块玉有个来头,他也不会当面试探她两次,他提了两次郴州峄城公冶家,姜绾却没有丝毫反应,似是从未听说过一般,她随手就把玉收进怀里,看样子也不知道它的作用。 但他几乎能肯定那块玉就是公冶安的,但不知为何到了姜绾她娘的手里。 这玉佩,玉质看起来普通,也没有什么精美的雕工,但却是公冶家的宝贝,且有个奇妙的效用,公冶安身为独子玉佩早些年就到了他的手里,是交给他定亲用的。 定亲不定亲的他没兴趣管,但他没有当场点破,实则是因为这个奇妙的效用。 这一块公冶家的老玉,传闻刮下一点粉末,冲水服下,连服三日,可治心疾。 他看着角落里惶恐不安不停缩在山脚的陈宗明,心内五味杂陈。 这一趟继母本想借他之手给宗明冠上些与他能力毫不相干的名头,好从父亲手里分走一些买卖的掌事权,美名曰让宗明以他为榜样,也锻炼锻炼。 不知此次历练,母亲会否满意? 他正出着神。 陈叔出去又回来,喜上眉梢与他道:“少爷、少爷!商队找过来了!” “领队的是陈炎没错,他们已经出了林子到这儿来了,少爷,老奴替您整理衣衫,咱们这就过去吧!” 第六十二章 话别,郴州见 姜绾昏睡的时候,陈邵君重新捡回了孟迟帮忙做的那只鸣镝,放上了天空,到此时,陈家的商队终于找来了。 面对虚弱的陈邵君,呆傻的小少爷和受重伤的张嬷嬷,四个人唯有一个老管家陈叔还全须全尾的,领头的陈炎立即就跪了下来。 姜绾和孟迟在不远处看着,都没有上前。 姜绾依旧坐在火堆旁烤火,孟迟把狐裘给了她,还回去也不要,她能理解他这种因为负疚而产生的执着,若是这样能让他好受些,她也就没有再推让回去。 她往火堆里填着柴,把火烧的旺旺的,看孟迟身上落的毛绒绒的雪都化了,才停下,看着他脸色渐渐从冰冻的青白到带着暖意的微红,才停了手。 孟迟在姜绾第五次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就有些脸颊发热,虽然每次只扫了一眼他的脸,他还是不由得心情大好,就连站在陈家商队前面等着下人收拾东西、整顿队伍的陈邵君看着也顺眼了很多。 陈家商队当着陈邵君的面清点了一遍物资,又有家仆抱着被捆了手脚的陈宗明送上马车,垂下厚厚的布帘挡着,至于张嬷嬷,一个看似商队里负责瞧病的人上前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 姜绾知道,在这样的荒野,那些伤口本就极易感染,就算陈家有伤药但没有抗感染的药,也未必救得了她。 她看见陈邵君沉默着摆摆手,下人就把张嬷嬷单独放在了马拉着的板车上,拿来一床厚的被褥给她盖上,似是这般就算尽了心全了主仆情谊了,至于能不能挺过去,听天由命。 紧接着,陈邵君指了指她,就有人从马车上取东西下来,装了一个筐子抬过来放在她面前。 “姜姑娘,这里头是盐还有些风干的猪肉,公子交代我们送来给你。” “还有些草药正准备着,一会儿再送过来。” 姜绾朝那人点点头,盐是她先前就跟陈邵君说好的,至于其他的,他要答谢她也当得起。 那人说完又打量了几遍孟迟,才推回陈家的商队里,找了几个人钻进林子里不知干什么去了。 姜绾喊来姜尧,让他把筐子抬到他们的棚子里去,把盐分成小包装进竹筒里,用油纸包好筒子口,至于风干猪肉,只要单独用油纸包好直接放在筐子里就行。 姜尧扛了筐子,乐颠颠地跑回棚子去,麻团也兴奋地追在后头,汪汪地叫,似是要讨一口肉干吃。 不远处高家的火堆旁,高呈特地站到火堆前面,等着陈邵君也让人给他送东西,但直到姜尧把东西扛回去了,陈家人又给姜绾送来一筐草药,也没想起给他送一条猪肉半包盐。 他站不住脚了,搓搓手要朝陈家商队的方向走去,被高猎户喊住,“呈儿,你干嘛去?” “爹!杀狼的时候咱们也出力了,陈公子不会单给她不给我们的,我得去问问,是不是说了一筐子东西是大家分的,姜绾她弄错了,全抬自己那儿去了!” 高呈眼底有些焦急,高猎户看了看商队那边,人家压根就没看高家一眼,连个眼神都不给,也没来道谢,哪里会准备了东西给他们,末了叹口气,劝儿子道:“你坐下!” “有你的自然会给你送来。” “没你的你上赶着去讨臊不臊!” “你出这些画啥力了,当时什么情况你记不清了吗,狼是谁杀的你心里没数?呈儿,技不如人要承认,这一路大家伙儿要和睦才能一起走到郴州,你这……” 高呈一听这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爹,不满道:“哎呀!爹呀!你怎么竟说这种丧气话,狼是她一个人打的又怎么样,没有我们帮忙撑着,她一个人能行?” “不行,我得问问去,他们不给我就管姜绾要,让她拿出来分了。” 高呈不顾他爹阻拦,硬是凑到了陈邵君跟前,挠了挠头,装着憨厚道:“陈、陈公子,方才看到你们给姜绾抬了一筐子东西,是什么啊?” “是不是让我们自己到她那儿去领?陈公子您太客气了,不过是跟我们待了一晚上,也没吃几块狼肉,就给我们送了这么一大筐子,我们一家都不知道怎么谢您好了。” 陈邵君皱着眉看着高呈,他隐约记得就是他一直跟张嬷嬷说不必费力气加固棚子,张嬷嬷还一直强调高家三个男人都是猎户,稳妥得很。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没有直接将人骂走,朝陈叔看了一眼,自顾上了马车不说话。 陈叔过来对着陈家的下人发了一通火,“公子刚才交代的话你们是没人听清吗!” “是谁跟高家说给姜姑娘的东西是让他们分的?” 说罢又转过身,收小了些音量,只让近旁的高呈听的着,“几块狼肉,给谁吃了都不记得,还算在我们大少爷头上来,要不然棚子早早固定好了,小少爷怎会出事,这笔账还没算呢!” 高呈在后头听得冷汗涟涟,脑子里才想起张嬷嬷满是伤痕的脸,以及那个被吓傻了的小少爷,怕陈家找他麻烦真把他逮了,杀十次他也赔不起,趁着陈叔没转身,后退几步,直接跑了。 “哼,还想来讨好处,没吃官司就念阿弥陀佛吧。” 陈叔余光扫了一眼高家,又敲了敲马车厢的车壁,“公子,那大件儿的陈炎他们做好了,老奴亲自给孟公子送去,公子您歇会儿,待老奴回来,咱们就启程了。” “慢着,陈叔,跟姜姑娘说一声,到了郴州务必来峄城公冶家寻我,到时我自备好银两重谢,还有这个,托她转交给陈姑娘吧,这几顿吃了她家不少粮食。” 陈邵君说完,放下了马车帘子,不再多说别的。 陈叔从马车窗接过陈邵君递过来的东西,先是有些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冷静,“是,公子,老奴这就去办。” 陈叔说完,退至一边,指挥着仆从,抬了一个大物件并又一个大筐子往姜家那边去。 两个大筐子,还有一个大件的,这叫高呈远远看见,眼睛都嫉妒红了! 第六十三章 小心眼的男人 陈叔送那个带着轮子的椅子过来的时候,姜绾还在往火堆里添柴,孟迟先瞧见了,有些吃惊,“不是吧,陈家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吃惊引起了姜绾的注意,她抬头看去,才见着短短一会儿功夫,陈家竟然打了付木头轮椅送来。 不过时间确实太短,看得出轮椅的椅子是新砍树枝做的,有一股青青的草木香。 “姜姑娘、孟公子,这是我们大少爷的一点心意,时间匆忙,且这儿也缺少材料,来不及做得仔细,还请孟公子将就着用用,一路上也好省些气力。” “还有这些草药,都按药效分别包好了,姑娘既不愿跟我们一道去郴州,这些东西就权当给姑娘保驾护航了,希望姜姑娘这一路走得顺遂,这些全都用不上才好。” “还有这个,还请姜姑娘代为转交给陈姑娘,到了郴州,二位可来峄城公冶家,大少爷落脚此处,二位来了,定当备下谢仪以重谢。” “老奴代陈家,多谢姜姑娘照拂。” 陈叔命人把东西放下,又给姜绾鞠了一躬,才起身带着人走了,陈家的商队也缓缓启程,离开雪林外的山脚,沿着山道往山口处走去,一路留下了蜿蜒的脚印、马蹄印和马车轱辘印。 姜绾并未看那筐子草药,先去看了陈家给做的轮椅,不得不说陈邵君的商队里还真什么人都带了,连木匠都有,这轮椅并不如他们谦逊地介绍那般粗糙,上头的树皮虽然是先削的,但打磨得还挺平整,轮子是半新旧的,应该是马车的备用轮组,木质比临时从林子里砍的圆润结实得多。 关键是这么个轮椅做得十分大气,孟迟坐上去非但不挤得慌,还能再放一个小玥儿都不打紧,想必也是他们看过孟迟,只是伤了腿,并不是彻底瘫痪之人,给他做得宽敞些。 有一边的轮子旁还巧妙地收着块板子,需要的时候可以拉出来横放在两个扶手之间,当做桌子用。 不得不说,这陈家的木匠的确有本事。 姜绾对这个轮椅挺满意,扫了孟迟一眼,“要不上来试试?” 她作势就要去抱他,手往他腿弯和后背伸去,孟迟赶紧坐正了高喊姜尧,“姜小兄弟!来一下!” 他哪儿能让姜绾这么把自己抱上轮椅去,抱不动姜绾说不定要受伤,抱动了那真是在她面前一点脸面也没有了,他稳坐着等到姜尧来了,才搭手上他的肩头,让他把他背上了轮椅去。 不过不得不说,这椅子坐着是比筏子舒服,但那个筏子是姜绾给他打的,他有些舍不得。 但也已经在狼袭的时候让陈家弄坏了,散落一地的碎木在雪地里。 姜绾对他莫名其妙的坚持有些不屑,她一样能把他抱上去,这个时候了还顾忌男女大妨,难道她脸上写着要让他负责吗? 没有的嘛。 姜尧对这个轮椅也很好奇,围着转了几个圈,上下摸索道:“孟大哥!有了这个轻巧多了!到时候我们轮流在后头推你,麻团在前头拉着,我看这轮椅后头还有两个钩子,放一根长棍上去,正好能把拿两筐子东西挑上,啊呀呀,这真是太好了!” 姜尧的兴奋孟迟并不能感同身受,只要一想着自己坐在这轮椅当中,两边还要挂着一筐子肉和一筐子草药,他着实高兴不起来。 这模样怎么想都有些傻气,即便他能观星象、辨方位、看天气,一边挑着个筐子姜绾也不会觉着他有什么厉害的,她只会觉得自己是个挑夫…… 坐轮椅腿瘸了的挑夫。 “先不说这个,姜小兄弟,你能不能推我上那边去,我想试试。” “行,没问题孟大哥,你做好了,我推慢点儿。” 孟迟让姜尧把他推到陈家的棚子外,弯下腰扒开地上的雪,捡了几块碎木片,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从怀里掏了一方帕子出来,仔细地包好又放了回去。 姜尧不懂他在做什么,也蹲下来捡了几片,看不出什么名堂,这不就是被狼咬碎了的木头屑吗,“孟大哥,你捡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有用,你别到处说。” 孟迟随便打发了小孩儿有些过意不去,岔开话题道:“姜小兄弟,你想不想学如何看天气?我可以教你几招。” 这把姜尧兴奋得不得了,把孟迟推回火堆边,扒拉扒拉火添上柴烧旺些就等着孟迟开口说话。 姜绾看弟弟开心的模样,干脆起身去棚子里帮忙收拾陈家送的东西,让他安心地听个够。 她刚走到棚子前,陈秀兰和她娘抱着湿冷的衣裳回来了,是姜绾那几件被血染红的衣裳。 “姜绾你醒了?” “那真太好了,喏这是你的衣裳,我给你洗好了。” 姜绾看着陈秀兰母女俩冻得通红的手指,默默地接过衣裳,阿阮见着了,主动过来帮她把衣裳拿去烤着,姜绾则回到棚子里,从陈家的草药堆里翻了几包冻伤药膏出来,拿给陈秀兰。 “擦擦手,抹上这个。别急着烤火,会加重。” 她有些意外陈秀兰会替自己洗衣裳,站在原地不知开口说什么好,陈秀兰看破,笑道:“不是你我肯定活不成了,你受了伤躺在那里,我又没有药也不会包扎,有吃的你也吃不下,除了帮你洗几件衣裳,也做不了别的。” “你可不要跟我说谢谢什么的,别矫情。” 姜绾嗯了一声,随即就笑了,从怀里摸除了陈邵君让转交给陈秀兰的东西,“陈邵君托我给你的,他家商队来接人,走得快,你还没回来。” “他说他在郴州峄城公冶家,你到了可以去找他,他请你吃饭。” 陈秀兰接过那块木刻的牌子,有些发怔,她这时候才发现陈家的人都走了,没想到连道别也没赶上,不过她很快又撇开这些不想,这时候,带上她娘活着走道郴州,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把木牌子收好,高呈就过来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二人,以及姜绾拿给陈秀兰的东西。 嘲讽道:“就给你这点儿你就高兴成这样了?” “那是你没瞧见陈家都给了姜绾什么,那可是足足两大筐子的东西,肉、盐、米,还有药呐!” “陈秀兰,你巴心巴肺地给人送米送吃的,人家可不记得你的好,好东西都给姜绾留着了,我们两家是一点没落着啊!” 第六十四章 许久没吃到有盐味的食物 姜绾往山口方向走了一段路,顺便喂好了麻团和小玥儿。 她上到山腰高处看了看,一条蜿蜒小道出山后,的确接上了官道,跟孟迟说的没有出入。 路上还隐约留有陈家经过的车辙和马蹄印,看起来还算稳妥,一路到官道都没有中断。 确认过道路没问题后,她开始返回,小玥儿吃了她给的奶制品,肚子不饿还有了力气,便不愿意一直被抱着,挣扎下地跟麻团一路在雪地里跑着爬着滚着回了到了地方。 远远姜绾就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跟往常他们吃的很不同,格外勾人馋舌,她一闻就知道是加了盐的,本来不是个贪恋美食的人,吃东西只求果腹的她也不由得也觉着香得馋人。 走到火堆旁,竟是孟迟在烧菜,徐惠娘跟姜尧都在,唯独没有阿阮,她知道什么缘由,松了麻团的牵引绳,看着小玥儿奔进了徐惠娘的怀里,便转头去寻阿阮。 不多时就在背风处的小林子里找到了小姑娘,她正跪在雪地里弯腰挖着什么,姜绾走上前一看,“雪山松茸?” 阿阮听到她的声音,立即起身把衣摆上兜着的白色杆儿小菌子亮出来给她开,“姑娘你瞧。” “孟公子说这林子里可能会有,我就想着过来试试,没想到真的有诶,那儿、那儿、还有那儿都有,姑娘你帮我拿着,我再去挖些。” 松茸有些被雪埋住了,阿阮跪在地上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挖,十个指尖都冻得通红,脸颊也红的有些干裂。 姜绾把阿阮给她的菌子放到一旁摊开的棉布巾子上,找了块石头坐下看阿阮忙乎。 “姑娘,你怎么不去吃东西,孟公子煮了好吃的,大家都等着呢。” “嗯,一会儿再去。” “姑娘你看,这菌子长得真好,这儿没什么人来,都没人要,咱们挖回去炖汤给你喝,我以前听镇上的郎中说过,这东西可比灵芝呢,姑娘你喝了它炖的汤,保管身体很快就能养回来了。” “嗯。” 姜绾看着阿阮忙碌,她挖菌子挖得起劲,在雪地里这里蹲一蹲,那里蹲一蹲的,像个雪地里的兔子。 阿阮不去吃东西,她知道是想让徐惠娘和阿阮好好吃顿肉,吃点好的,她自己受不了肉的味道,便干脆躲到这里来,躲便躲了,还给她挖菌子吃。 “阿阮,你饿不饿,我们在这儿先煮些素菌汤喝吧,我回去拿点盐,你等会儿。” 姜绾趁着阿阮背过身,用火柴飞快地生了一堆火,起身回去拿东西。 “诶?在这吗?” 阿阮回头,见着姜绾走远了,还生好了一堆火,赶紧过来把挖好的雪山松茸用雪水仔细洗干净了等着。 姜绾拿了盐和一口小锅回来,还带了匕首,把竹片削成签子,把松茸切片串成串,放在火上烤,有些就跟着她其他冻干蔬菜一起煮了一锅素烫。 有了盐,味道闻着好了很多,东西煮熟了她递给阿阮,“吃吧。” “姑娘……” 阿阮看过来,眼睛一湿低下头悄悄抹了。 她手里一边是姜绾给煮的松茸素烫,一边是烤的松茸片,食材虽简单,只有一点盐巴,但阿阮还是觉得香极了。 “快吃吧,这个小锅陈家给的,还是新都没用过,吃完了你自己收着,以后都用这个煮,不用等他们吃完了再煮自己的。” “每次休息都可以去问问孟迟,附近哪儿有背风的地方,自己多照顾着自己点儿,有事就说别怕麻烦人。” 姜绾说完,也拿了一串烤松茸片,坐在一旁安静地吃起来。 阿阮默默地喝汤吃东西,不时偷看几眼姜绾,自从从碗山的洞里出来,她从来没跟姑娘说过她受不了肉被火煮熟的味道,只有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憋不住吐了,姑娘就记下了。 还专门给她留了一口不沾肉腥的锅,而不是责备她灾年逃荒还矫情不肯吃肉,她每次想到这些都忍不住要掉眼泪,她不是故意不吃,她实在是每次闻到这个,都难控制地想起洞里生不如死的地狱般的日子,是一口也没有办法往嘴里送…… 姜绾默默陪着阿阮吃了一会儿,起身道:“慢慢吃,一会儿回去再吃碗粥,也别往林子里去了早点回来。” “松茸很香,我吃过了,谢谢阿阮。” 她转身往回走,阿阮则一直开着她的背影发怔,她心里默默下了决心,一定要快些改了这毛病,她是留下来照顾姜绾的,不是让姜绾专门照顾自己的。 姜绾回到休憩的地方,孟迟坐在轮椅中一直朝着她的方向张望,见着她回来,就开始往竹碗里盛东西。 一勺勺舀得满满当当,立即伸到她面前,“姜姑娘,给,这是我专门煮给你尝尝的腌笃鲜,只是有些可惜,这里食料欠缺,笋用的是陈家给的笋干,你尝尝。” “等到了郴州,我再给你做正宗的腌笃鲜。” 姜绾并不讲究这些,有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这道菜看起来就知道做得麻烦,但孟迟开口说是专门给她煮的,她也不好说别的。 她伸手接过来吃了一点,躲不过孟迟期盼的目光,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赞许,“挺好吃的。” “不过挺麻烦的吧,往后不必这么费心,煮熟能吃就行。” 孟迟有些开心,姜绾觉着他做的东西好吃,这一路相处他是看出来了,她不挑吃的,甚至有时候吃得挺糙,可以说是熟了就行,不在乎味道如何。 他知道他们在逃难,先前因为腿伤动不了没办法,现在有这幅轮椅能自如地来去,又因为陈家赠与多了好些食材,便想着给她做些好吃能下口的。 此刻见着她说好,眼里都高兴得出现星星了。 姜家这一顿饭食烧得香飘十里,高呈手里的狼排顿时更难以下咽了,他烦躁地把狼排插在雪地里,这一点儿盐味都没有,可怎么吃。 也不知姜家煮了什么这么香,他是离得近看得见吃不着,又想到他爹过去了半日也不见回来,更是半点也忍不住了,张望了一眼对面还没吃完,起身就走了过去。 第六十五章 再出发,他手里有她的信物 高呈走到姜绾一家附近,假装在地上扒拉干净的雪回去煮水,他并不太愿意走到他们面前,知道她准没什么好话等着自己。 不是撂冷脸就是没好话的,他也不是贱皮子,非要凑上去让她羞辱。 姜绾正端着碗安静地吃东西,身旁不远高猎户正在跟徐惠娘唠嗑,不时目光扫到她,欲言又止的。 她干脆放下碗走过去,“有事?” 徐惠娘早猜出来高猎户是为了给儿子说好话来的,故意没把女儿叫过来,免得惹着姜绾心里不痛快,这会儿见女儿自己过来了,想把她支开,自己再跟高猎户说两句就罢了。 “那个、阿尧,帮你姐姐看看衣裳都烘干了没,好了让她换上,娘好拿去洗了还给人秀兰。” 姜尧正缠着孟迟学辨风向与天气,听见徐惠娘招呼,立即去火堆旁取姜绾的衣裳,孟迟操着轮椅也过去仔细摸了摸架在火边烤的衣裳,确认都干透了,才放心让他拿去给姜绾。 “这几件都好了,你先拿去,这羊毛的袄子有些厚,还没干透,我看着再烤干些,晚点儿再拿去给她,那件狐裘让她继续穿着,不必急着还我。” 姜尧也担心姜绾的身子,刚刚流了那么多的血,这会儿都还没养回来呢,是不能挨着没干透的衣裳,但让孟迟吹着风他也不忍心,“没事,我的袄子给阿姐穿,孟大哥你也还没养好腿呢,狐裘我一会儿给你拿回来。” 孟迟还想说什么,姜尧取了衣裳拿去找姜绾了。 姜绾从弟弟手里接过自己的衣裳,却并不急着去换,依旧看着高猎户,想了想不该问得这么生硬,学着姜尧道:“高大叔,若是有事直说便是,我听着。” 高昌山没有旁的心思注意到姜绾说话的方式与先前大有不同,搓着手酝酿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那个,绾绾,叔也没旁的事,就是想来给你赔个不是。” “我那儿子不争气,人也无礼,几次都说了不当说的话,叔给你道歉,你别怨他。” 原来是为着这个,姜绾恩怨分明,不是高猎户干的事自然不会接受他道歉,“哦,原来是这事。” “不必如此,他是他,您是您。” 而且自己做的事不地道,连个屁也不敢放,让年迈的老爹在前头给人赔礼道歉,这么窝囊的人她连怨都懒得怨,压根眼里就没这个人,就高呈这样的想激怒她,不太行。 顶多有时觉得聒噪罢了。 “且,我没怨他,只是烦。” 姜绾如实回答完毕。高猎户脸上显出尴尬神情来,这…… 姜尧在一旁听了有些忍不住想笑,被徐惠娘用力戳了腰一把,赶紧替姜绾补充道:“高叔,我姐意思就是高大哥做的事他自己担着,您不必替他来道歉,他该自己来。” 姜绾:“他也别来。” “离我远点即可,用不着道歉。” 嫌弃之意连姜尧也遮掩不住,徐惠娘也不知再说什么好,高呈虽然不像样,但高猎户人还是行的,她拉开嘴角干笑了两声,“昌山,你……你来还没有没有别的事儿?” “一会儿我们还得准备准备,明儿得继续赶路了,有了陈家给的轮椅,孟公子也不怕颠着,能赶路了。” 高昌山一听要准备启程了,也没心思再说别的,想着回去多收拾收拾几块狼肉好路上吃,转身想走。 姜绾沉吟片刻,想到空间里还差百分之一就能打开的仓库门,回到棚子里拿了一包药,又从空间里取了止疼的药片一起捣碎了,连着石臼一起给了高昌山,“给黑子治腿。” 高昌山感激地接过,没想到姜绾还肯给他们药,赶紧趁着缓和些的机会提了一句,“不知接下来我们往哪个方向走,我先前听陈家的说这儿附近有官道,他们有地图应该不会错吧。” 姜绾皱眉,“你们要跟着我们?” 这个我们你们一下子就把高家别了出去,高昌山愣了愣,看了看姜尧又看徐惠娘,她打算不让高家一起走了吗。 “绾绾,我……” 徐惠娘打圆场道:“那个绾绾,要是不一起走,不如也给你高叔他们家指条路,这白茫茫的一片不识路也走不出去。” 姜绾想了想,这地方出去也只一条道,跟不跟的也没什么区别,既然徐惠娘开口了,她可以再容许跟一小段,就这一小段。 “那就一起走到官道,上了官道后就各走各的。” 她说完拿着衣服去棚子里准备换了。 棚子外头高昌山却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姜绾能让跟着走到官道,也算仁义了,要不是自家儿子做的那些损事,人也不能这么嫌弃,好歹从前两家也算来往得多的,也亲近。 高猎户提着姜绾给黑子的药往回走,半路见着儿子蹲在地上假装挖雪实则偷听,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小子!这下满意了!” “让你莫要胡来你不听,好好的两家都叫你搅和完了。” 高呈自然也听见了姜绾说的话,果然女人善变,捡着个瘸腿的小白脸,就瞧上人家瞧不上他了,他自然做什么她都嫌,当下不服道:“爹你怎么光说我不说她,就她那个冷言冷语的样子,谁受得了,我那也是被逼的。” “不跟就不跟,上了官道谁还用得着跟着她,我们自己走还快些,带着一堆拖油瓶合适到得了郴州。” 高昌山叫儿子嘴硬气得不行,跟着姜绾一家的好处这小子根本就不懂!他忍不住又踢了一脚,拿药回去给外甥抹伤腿去了。 高呈揉着屁股和腰,也一瘸一拐地跟着走了,不是还回头找姜家那条大狗,先前让张嬷嬷去讨没讨来,他还是不死心。 尤其不久后要分开,要是能将这么大一只狗带上,能打猎不说,实在打不着东西还能宰了吃,姜绾肯定也存了这个心思才不肯给,骗又骗不过来,他不免把注意打到了那个瘸子身上。 瘸子不是也看上姜绾了吗,他手里可还有姜绾以前给的信物,就不信凭这个换狗,他能不答应! 第六十六章 信物和麻团,谁重要 夜幕降临,姜绾难得早睡养精蓄锐,守夜的事交给了姜尧和孟迟,她跟二人越好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喊醒她。 她跟徐惠娘、小玥和阿阮在棚子里歇息,她睡最外边,让她们挨个靠着里头。 烤了一天的火,她的羊毛褂子干了,换下孟迟的狐裘刚想散散味道给他拿过去,一个毛茸茸的大头挤了进来,麻团哈着舌头拱了拱她的胳膊,趁着她挠它脑袋,整个身子也挤了进来,凑到她身边挨着,大大的身躯趴下来挡住了大半的风。 姜尧牵着麻团的绳子站在棚子外头,他还没进去,麻团自个儿先挤进去了,在外头笑道:“阿姐,麻团看你不在火堆旁,愣是四处张望着找你,我就把它带过来了。” 姜绾把孟迟的狐裘递给姜尧,“嗯,那就让它待这儿吧,帮我把狐裘拿去给孟迟,跟他说谢谢。” 说着捧着麻团的大脑袋吧唧亲了一口,“麻团想我了?” 她逮着狗头一顿揉搓,把姜尧都看呆了,阿姐对毛绒绒的麻团这么亲近的么,他还没见过阿姐这么喜欢谁呢。 姜绾撸了一把麻团,想想还是起身跟姜尧一起过去,“算了,我亲自拿去给他。” 道谢这种事假托弟弟去,不太礼貌。 火堆旁,孟迟坐在轮椅里喝姜绾睡前给他熬的药,这两天不知是不是天越来越冷了,原本已经不疼了的腿又渐渐有些疼起来,他也就每顿药都喝得很认真。 每每想到绾绾说他以后还能站起来,走路,他就心里满满当当的充满了希望,但不时的腿疼又让他紧张,若是好不了,岂不辜负了绾绾一路的悉心照顾么。 孟迟专心喝着药,一个人影悄悄地摸到他旁边,险些他就一个碗打了过去。 “别!” 听出声音是高呈,孟迟没个好脸,“你来做什么,我跟绾绾一样,她不喜欢谁我也是。” 高呈顿了顿,突然摊开手掌给孟迟看了个东西,又极快速地收了回去。 “什么东西。” “想知道?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告诉你。” “那算了,你可以不告诉我。” 孟迟转动轮椅方向,不想理这个婆婆妈妈的男人,高呈反而急了,“你不想知道?这可是姜绾的东西,你不想知道她的东西怎么在我这儿?” “你也不想要回去?” “我告诉你,这可是从前在姜家村的时候,姜家跟我家,两家说亲的时候交换的信物,你不想要,我可自己留着了。” 孟迟控制轮椅的手顿了顿,又转了回来,“我再看看。” “还想再看?你想得美,要看就拿东西来换,要是我满意的话,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高呈见孟迟上钩,得意起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就是不给看,故意吊着他问自己想要什么。 孟迟果然道:“你想要什么,我如今身上可没什么好东西。” “谁稀罕你身上的,我要那只狗。” “麻团?它认主,你拿了也无用。”孟迟没想到高呈竟然还瞧上了麻团,麻团除了长得高大些,毛发茂密些,比寻常的狗也没什么差别,吃得还多,要麻团做什么。 “那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高小哥,你似是不太明白,我给你说,麻团它跟寻常的狗不一样,虽然看着威武大只,但平日喜欢吃肉干,每月买肉干都得花不少银子,哦,对了,每到春秋两季还会掉毛,那狗毛漫天飞舞你肯定照顾不来。” “另外请人照看你也没那么多银子……” 孟迟话说到此处,突然背后一声极大声的汪!直接打断了他继续往下说。 他回转头,姜绾姐弟牵着麻团不知何时过来了,麻团瞪着铜铃般的狗眼,朝他呲了呲牙。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激烈的狗吠让孟迟呆住了,麻团只是一只狗,他怎么愣是从它脸上看出了些许不满来?奇了怪了。 姜绾来还狐裘,没想到撞见高呈想跟孟迟买狗,离奇的还是不用银子买,用的曾经姜家给高家的信物。 她把狐裘兜头就盖在了孟迟的脸上,上前揪住了高呈的领子。 “你、你干什么……”高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姜绾直接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把那件信物抠了出来,看也不看直接扔火力去了,而后直接把高呈往地上一扔。 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存在的比较好。 且敢用与她有关的东西交易,谁给他的胆子。 “你!”高呈眼看着那根木簪子在火堆里被烧成灰烬,气不打一处来,“你凭什么烧我东西!” 姜绾朝姜尧摊开手,“他那份呢?” 高家的信物不在她身上,想必徐惠娘给收着,她一开口,姜尧立即奔回去给她拿,不多时一把小巧的未开刃的弯刀搁在了她手中。 姜绾看了看,扔到高呈身上,“拿上滚。” 高呈意图用姜绾的信物跟瘸子换狗,没想到当场让姜绾夺去扔火里烧了,拿着那把弯刀挣扎着站起来,又恼又不敢惹她,毕竟他是看清了,她是连狼王都干得翻的无比可怕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谁家娶了她都没法过安生日子的! 那只大狗也朝他低吠,尾巴挺直一动也不动,他一点也不怀疑它想扑过来咬自己,这仨还没一个拉着狗绳子的,这不拿他的命开玩笑么。 高呈立即倒退着回去,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撵走了狗皮膏药一样的高呈,姜绾默默看了一眼从狐裘里探出头来的孟迟,招呼麻团,“麻团,回去了。” 麻团汪了一声跟上就走,竟也不来蹭蹭孟迟的手,往常它除了喜欢跟着姜绾就是喜欢来挨着他,这是真生气了啊。 孟迟无奈,他也没答应姓高的卖狗啊,怎么就都不待见他了。 “姜小兄弟,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你阿姐她这是怎么了?” 姜尧摊摊手,“孟大哥,我帮不了你。” “方才我们来的时候,都听见了,阿姐生气是因为高呈竟然敢动她的东西,麻团生气嘛……多半是你说它吃得多不好养还掉毛吧。” 孟迟沉吟一番,像是这么回事,还好还好,绾绾生的不是他的气。 绾绾她不待见那个姓高的小哥,以后他也得少搭理他。 第六十七章 恶疾复发 孟迟和姜尧守夜,姜绾睡了个安稳觉,早起的时候孟迟正在火上煮着东西。 瞧见她走来,提起锅盖子搅动两下,香味瞬间飘到了姜绾的鼻端,闻着,是挺香的。 “煮了什么。” 她走上前,孟迟旁边放着一个小桶,里头的水还冒着白气,“甜粥,桶里有热水,你别用冰的雪水洗脸。” 姜绾嗯了一声,简单用水擦擦脸就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孟迟,“下回随便煮些吃的就行,不用这么麻烦。” 她刚才看了锅里,是白米煮的粥,还有些她之前给徐惠娘保管的燕麦麸皮,但孟迟极讲究,不但加了红枣枸杞,还额外搁了银耳,煮得软烂香糯的。 银耳是陈家给的药材里拿的,倒不是不能吃,只是在这路上太过显眼了些,眼下就他们自己人还没关系,往后走若是遇上了别的逃荒的人,这样突出显眼只会招来无尽的麻烦。 这种麻烦令人疲累。 她以为孟迟听懂了,便走向高家,把另一副药丢在还熟睡着的黑子身边,顺便瞄了一眼他腿上的伤。 一点皮肉伤好得快,已经开始愈合了。 这就好,空间里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在抵达官道之前,应该就能达到百分之百了。 能开仓库之后,这一路都不会愁吃的了。 姜绾回到火堆旁,只见孟迟竟给她碗中的甜粥上雕了一朵精致的胡萝卜花,她震惊地看着他,刚才她说的,他是完全没听懂吗? “姜姑娘,你快趁热吃,这粥我天还没亮透就开始煮了,现在正好,软糯香甜的,还有这胡萝卜,营养好,你吃。” 姜绾看着地上被孟迟削下来的胡萝卜肉皮,有些心疼。 “以后不用做成这样,想往里放切丝切丁都可以,雕花浪费。” 她说完默默吃起了早饭,想想过不去,抬起头干脆直接挑明了说,“上了官道之后,遇上其他逃难的人会越来越频繁,以后这样的吃食少煮些,不好。” “太过引人注目。” 她说得严肃,不禁看向孟迟,不知他听懂了没。 孟迟顿时完全了解了姜绾做饭的手艺,甜粥里搁胡萝卜,不管是切丝还是切丁,都不好吃啊,他放一朵胡萝卜花纯纯是想在这贫瘠的无趣中给她一点惊喜,为了好看。 不过绾绾说了不可以,那他不做就是了。 她看过来的时候他正搜索着记忆,有什么没有太大香味,但又入口满足且好吃的食物,眉头有些拧的紧,就叫姜绾误会了。 “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啊?没、没有,你说的我都记着了,放心吧,出了这个地方,上官道后我另给你做别的。” 姜绾感觉他还是没懂,却也懒得再解释,现找个人把做饭这事给顶了了事,“烧饭的以后就让阿尧来吧。” “你闲着的时候可以照顾麻团和小玥。” 提到麻团,这大狗也老早就醒了,钻进林子里呆了半天,这会儿嘴里叼着东西兴奋地往姜绾身边冲过来。 路过孟迟的时候还特地拐了个道儿,绕过他到姜绾的另一边把东西放下。 姜绾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株不小的野山参。 上次麻团就找到过这东西,这是又从哪儿挖出来的。 麻团骄傲地汪了一声,用鼻子把野山参往姜绾脚边推过去一些,姜绾意会,知道那日与狼搏斗,麻团见着她受了伤,特地给她的。 她微微一笑,揉乱它头顶的狗毛,“好,我收着,需要再吃。” 一旁的孟迟越看越不对劲,麻团今天连路过他都不肯了,“不对啊,我也直接说它不好啊,它还能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了?” 姜绾扫了他一眼,太复杂的确不能懂,不过昨天晚上他跟高呈说的话,她简单给麻团复述了一遍而已。 “所以让你有空闲的时候,对麻团好点儿。” “它只是不会说话,又不是傻。” 姜绾拍拍手起身,去帮忙收拾东西,等大家都起来吃过早饭,就该启程了。 没走两步,身后孟迟又叫住了她,有些羞于启齿道:“姜姑娘,我这两日总感觉腿时不时有些疼,以前是不疼的,这……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我绝不是因为怕疼哈,就是想请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姜绾没停下,背朝着他摆摆手,“没有问题,不用担心。” “疼是自然的。” 先前不疼只是她给了止疼的药,现在疼是药她没再往他的药汤里放了,这时不时疼一点儿就当提醒他自个儿腿还没好全呢,别逞英雄拖着伤腿去救人。 救她也不行。 姜家陈家都起来简单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后就跟着姜绾往山道口继续向前走,高家远远地缀在后边,黑子擦过姜绾的给的药也能拄着木枝慢慢地走了,高猎户留意到儿子插在腰间的那把弯刀,想到了什么。 “呈儿,你这弯刀咋拿回来了?” “爹,不是我拿的,是她还给我的,她这样的女人凶蛮又霸道,谁娶谁倒霉,反正我是不娶了,她那簪子我也还给她了,她自个不要扔火里烧了,能怪我?” 高呈不满地瞥了一眼最前头姜绾的背影,以前怎么觉着她听话又可爱的? 高猎户长叹口气,虽觉着可惜,但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办法,“唉……罢了,还就还了罢,你这孩子不听我劝,日后就知后悔的,绾绾她,是个好姑娘……” “天底下好姑娘多了去了,还真就没有她姜绾的名儿。”高呈嘴硬梗着脖子不服,黑子默默地走在一旁不插话。 反正他也觉着绾绾姐挺好的,虽然这次见到觉着她整个人变了许多,但这样天要逼人死的时候,不强硬些还真是活不下去的。 姜绾走在最前面,身后半步跟着孟迟,姜尧帮忙推着他的轮椅,轮椅两侧还是通过一根树桠挂了连个箩筐,林林总总的什么都有一些。 麻团到底还是拉了孟迟,当然是在孟迟再三与它承诺绝不将它卖给任何人之后。 第六十八章 路遇奇怪的打量 前方过了山道口,再走一段路就要上官道了,姜绾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慢慢走的高家人 路就在前面,她信守承诺把人带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也不打算跟他们一道,便停了脚步等人先过去。 高猎户知道姜绾的意思,虽然他是有结伴同行的意思,但因为儿子不争气也不好再跟姜绾提,只能带着高呈和黑子慢慢地从姜家陈家面前走过,先上了官道。 姜绾看见黑子能慢速行走,腿上的伤想来无碍了,便放空自己意识进到空间确认仓库的门是否已经打开。 此刻仓库门上的进度条已显示百分之百,她伸手轻轻推了推,门开了,里头满满当当、一排排整整齐齐放着她先前存放的应急物资,除了药物以外,食物、水、衣物、工具应有尽有。 光是食物,就不限于米面杂粮、蔬果瓜菜,罐头饼干等。 不易于保存的,都做了冻干处理,除了口感上有些落差,营养还是能保证的,还有一排十个冰箱,里头是些新鲜的肉食蔬菜鸡蛋,她会定时更换,现下还没都可以吃。 有了这些,可以让她的人全都不必饿着肚子到郴州了。 她正一排排挨个抽查存放的东西,突然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手,怕被他们瞧出不对,便立即退出空间。 回过神,是陈秀兰。 “哎,你看高呈,不时回头打量咱们,我怎么觉着他没憋什么好屁呢!” 姜绾顺着陈秀兰的目光看去,高呈果然鬼鬼祟祟不时回头偷瞧他们,她留意他之后,他立即转回头不再多看,跟着高猎户一起上官道走了。 “都这个时候,不能还想着什么损招儿吧。”陈秀兰犹豫着。 姜绾没功夫管高呈想什么,但是有一件事得在上管道之前做了,她回头跟姜尧道:“阿尧,你去砍些松树枝来,把两个筐子盖一盖。” 又指了指陈秀兰和她娘背着的篓子,里头是陈家的存粮,“你们最好也遮一遮。” 陈秀兰听劝,赶紧跟她娘就地拔了些枯草盖在篓子上边。 姜绾等大家都准备好了额,又留在原地等了一阵,彻底不见高家人影儿了,才继续动身赶路。 眼见着女儿对高家厌恶到这种程度,徐惠娘不由得幽叹一口气,跟一旁一起走的陈秀兰她娘唠起来。 “昨儿就让阿尧来问我拿了从前跟高家换的信物,我给了,好端端的谁能想到会到这地步呢,先前在村子里的时候,那也都是好人家,看着都是好孩子,这贼老天啊,真不叫人活啊。” 徐惠娘是看开了,特别是上次看见姜绾被狼扑倒在雪地里的一瞬间,她经历了失去女儿又复得的跌宕起伏,嫁不嫁人什么的已不重要,活着就好。 陈秀兰的娘姓吴,在村子里时人都叫她吴娘子,因着丈夫和儿子能干,家底是整个姜家村最厚的。 逃荒一开始也没吃着什么苦头,直到丈夫儿子失了踪迹,女儿又带着她遇上了高家,才收了好几回惊吓,知道要不是遇上姜家姜绾,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早喂了狼了,对高呈这小子也不看好。 “惠娘你就谢天谢地吧,摆脱了这人对你家姜绾只有好的,我是早看出来了,他跟他爹高猎户不是一种人,靠不住。” “唉,咱们都是苦命的人,要是我儿子和孩子爹没走散……唉……” 吴娘子说到这儿说不下去,偷偷抹了眼泪,怕前边跟姜绾一起的女儿回头看见,一连抹了好几下。 姜绾跟陈秀兰并排在前面走,路上偶尔遇上逃荒的人,有落单的,也有结伴的,落单者多眼里寂寂无光,只是机械地朝前走着,结伴的要好些,互相搀扶着向前。 而他们两家,相比之下状态要好得多,有完整的衣裳蔽体不受冻,走路有劲也不像挨饿,没多久,就不停有人朝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陈秀兰凑近姜绾的耳旁,小声说道。 姜绾不用回答,眼神就说明了的确奇怪。 虽然他们一行人看着要过得好些,但也绝非好过了头,孟迟显然腿不良于行,她身上的羊毛褂子虽然洗过,但没有洗涤剂水又冷,血迹只是淡了些并没有完全看不见,而姜尧和阿阮他们,衣裳虽然完好,但也都蒙了不知几层灰。 而这些人,打量的并不是他们的穿着,甚至没有人眼馋麻团,都只是扫了一眼前头的狗,目光就立即移到了孟迟轮椅两旁的两个大筐子上。 这两个筐子临出发前,她让阿尧折了些带叶的松枝盖着,理由看不出来,但这些人就好似知道里头有什么似的,眼里透出的都是馋意,还有甚者瞅着瞅着狂咽口水。 再走一二里地,路边的人已经不满足于只是远远看着了,开始有人尝试着走到姜绾跟前,伸出枯槁的手朝她做着讨要的动作。 “给点儿吃的吧……” “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吧……” 陈秀兰走在她身边也被扒拉了好几下,那些看着瘦弱的人,此刻似是爆发了一半,劲头竟有些大,吴娘子赶紧从后边上来,把陈秀兰拉到身边,她们二人的吃食都背在背后的篓子里,上边也插满了野草遮盖,那些人推开了陈秀兰母女,开始伸手去抓姜绾的胳膊。 “阿姐!” “姑娘!” “绾绾!” 姜尧和阿阮徐惠娘都从跟后边挤上来,想把人推开,但接二连三地有人上来围着,他们拉走一个又来一个,急得姜尧开始直接把人往地上推,看到不死心还要上来的还补上一脚才止得住。 姜绾和孟迟还有麻团被围在最里头,她护着孟迟的腿不叫人爬上去踩着扒拉自己,孟迟护着两个筐子里的东西不叫人抢走,两人头发都给抓散乱了。 她有些忍不住了,这些人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抢东西也没抢成,手长的都给她摁住了穴位推出去,在地上起不来,但实在围上来的人一茬接一茬,她厌烦得很。 何况抢东西本就是行恶,且还是他们先开始的,忍也忍够了,她搓了搓左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握紧了拳头。 孟迟从缝隙间看到她细微的小动作,赶紧朝前边大声喊道:“麻团!” “上!” 第六十九章 平事的小和尚 姜绾本想直接动手撂倒几个手最黑的,没想到被孟迟抢了先,他一声“麻团,上!”她跟前的人接二连三地就被麻团咬着裤脚衣摆拖开,或是一头顶翻在地。 麻团扫荡了一圈,回到她面前呈防备姿态守着,向迟疑上前的人连续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吠声,高大的身躯挺得直直的,耳朵也竖立起来,尾巴一动也不动,呲着牙警告那些想趁机抢夺东西的人不可靠近。 “这、这么大的狗!” “这、这是狼还是狗!” 人堆里传出惊恐的声音,原本围着他们的人一下子往后退出了一个圆圈,徐惠娘和阿尧趁空赶来,把姜绾护在了后头, “阿姐你没事吧,干什么你们!再不退开我不客气了!” “绾绾别怕。” 阿阮也张开手挡在她前面,“干什么呢!光天化日就上来抢东西,你们是山匪贼人吗!” 这话非但没能镇住人,回过神来的人们又开始打量起他们一行来。 见着都是女子,唯二的两个男子还有一个是瘸的,另一个则是个半大少年,唯一有些威胁的大狗也只是守着并不进攻,有些胆大的先站起来,往前一两步,厚着脸皮道:“姑娘,您行行好,就可怜可怜我们,我都三天没吃的了,这、这都迈不动道儿了!” 说罢伸手过来又想巴拉东西。 姜尧一下就把人挡了回去,麻团也冲那人吠了一声,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噜的警告声。 姜绾扫了一圈围在前头不让他们走的人,的确有真饿得不行的人,不过不是被挤到外头摔在地上,就是靠着山壁压根过不来,这些跑得快还有力气扒拉东西的,除了衣裳脏些,还真看不出饿了三日。 真饿了三日,这会儿就是想爬也爬不到她跟前。 “有轮椅又有大狗,是他们没错,大家快上啊。” 人群里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退开的圈子又渐渐朝中间收拢变小,他们小心试探着,故意避开姜尧守着的位置,开始往两边分着围上来,专门朝着姑娘和妇人上。 姜绾看清不过是些假充饥饿实则目的不明的人,把阿阮往旁边拉一拉,“阿阮守着东西。” 她随地捡了一根稍长的细木枝,瞅准了伸过来的黑黝黝的手,一抽就是一溜儿。 树枝有些枯软,但她这么一抽打人极疼,一下过去手背就是道红印儿,黑黝黝的手背上抹的泥都抽掉了一层,露出里头黄白的皮肤。 谁敢伸手就是一鞭子,再不退就往腿上招呼,还不退就照脸上打。 照面这么劈过来,没人撑得住不后退,前头的退得急撞倒了后边抢着上前的,麻团也跟着她左右扑腾,没发令只吓退人不咬人,仗着身子大一扑是一片。 不费什么气力功夫,她就收拾完了一圈人。 一人一狗站在前面,周围倒了一地的人。 一时间抱腿、抱胳膊、抱头呼痛的人躺得到处都是,姜尧看得眼睛都不会眨了,他就这么一会儿没反应过来,阿姐这就把人都撂翻了? “起来,都滚。” 姜绾冷声道,姜尧赶紧上前补上一句,“别想躺着讹人,我阿姐根本就没用力,不然你们还能叫得出来?” “再不走我就拿石头砸你们了啊!”他说着弯腰扛起了一块石头,还不是一般的能单手握住的石头,是一般人两手也不见得能举起来的大石头,作势就要往前面扔。 地上的人一瞬间忍着疼也摸爬着赶紧退开这恐怖的姐弟俩身边。 “慢着!” “施主请手下留情!” 一个小沙弥从远处急冲冲赶来,见着姜尧举起大石,赶忙上前阻止。 “各位施主,普灵寺开门施粥,各位施主可以……” 小沙弥的话还没说完,地上躺着打滚的人哧溜一下都麻利的起身,各自抱着胳膊往山上冲,都怕去晚了分不到吃的。 小沙弥见众人散去,上前对姜绾等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几位施主也是去往郴州的吧,这一路艰辛,若是缺吃少喝也可随我上山去,普灵寺今日开门施粥。” 姜绾看着身形偏瘦削的小沙弥,尚还是个孩童模样,脸颊却没什么肉,空荡荡的僧袍打了好几处补丁,他口中的普灵寺不像是座有富余的寺庙。 见他们不动,小沙弥微微弯腰行礼准备回寺庙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天色不早,看着也要下雪,几位施主若是没有落脚之处,可以上庙里来,夜里山中寒冷,会将人冻坏的。” 小沙弥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走了。 姜绾等小沙弥走了,重新束好头发,先确认了孟迟的腿没事,那两筐东西阿阮护得好,也没损失,她看天色的确有些暗了,问孟迟:“今天夜里真要下雪?” 孟迟观天上流云变化,有伸手感受了一阵风中的湿气,点头道:“会下,还不小,且还有大风。” “往后一连几天恐怕都会是这样的天气。” 他担忧地看着天边,这样的天气赶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火不易生起来,且这一路沿着官道走并没有什么可供避风的地方,最近一处能避风的山洞到天黑也走不到,那时恐怕早就漫天飞雪了。 姜绾沉吟片刻,大雪加上强风,无疑增加了在野外露宿的风险,“有避风的山洞吗?” “最近一处都也要走到天亮。” 如此也没有必要坚持赶路了,她看向小沙弥消失的方向,淡淡道:“去普灵寺。” 在寺庙稍坐休整,等雪停了再出发才是上策,她们自己有吃的,只需要借一个落脚之处就行。 但方才遇上的那伙人也上普灵寺去了,徐惠娘跟吴娘子两人实在是后怕,各自把自家的吃食拿出来一半包在包袱里,绑在了孟迟的轮椅下边,怕人再来抢夺。 为着让他们夜里能睡个安稳觉,姜绾也没有阻拦,孟迟的轮椅一下子就变得沉重起来,上坡的时候姜尧得在后头帮着推或是跟姜绾一起抬,几人便朝山上的普灵寺行去。 第七十章 官道上的小寺庙,故人相见 到了普灵寺山门前,青石台阶上就一排排地坐着拿到粥和窝头的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囫囵吞枣一般,唯恐慢了就遭人抢夺。 有些人是方才山下上来的,认出他们的时候,还侧着身子防备着他们来抢,姜绾扫了一眼他们的碗,里头的粥水都差不多跟清水一样了,一碗粥只有粥底沉着薄薄一点米,窝头也仅有小半个拳头大。 这普灵寺看起来也没多少富余的粮食,竟还开设粥棚施舍,僧人们看不得山下流民疾苦,这一点粥食怕还是从自个嘴里省下的。 如此这间寺庙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他们来到山门前,方才在山下见到的小沙弥正和其他和尚抬出一桶新的稀粥,见到姜绾,双掌合十道:“施主。” “小师傅,我们想借贵宝刹落脚,留宿几日,吃食自备,可方便?” “施主请跟我来。” 小沙弥放下粥桶,把他们领进了山门。 姜绾觉察到有人在盯着他们看,略微偏头余光撇到山道上有几人正偷偷打量着他们的竹筐,是先前在山下意图抢夺的人。 普灵寺收留无处可去的人,这些人也可能会在天黑后进寺庙躲避梦雪,夜里还是要小心些。 小沙弥把他们领到了一处空着的大殿,这里没有供奉佛像,只有几个旧蒲团,里头已经有不少人靠着墙席地而坐,小沙弥站在门外并不进去,合十道别便离开了,让他们自便的意思。 姜尧和阿阮已经拎上包袱进去寻位置了,陈秀兰、徐惠娘和吴娘子也跟了进去,姜绾和孟迟停在门外没进去,而是都停下来扫了一眼里头,又扫了一眼周遭。 里头的人都耷拉着脑袋神情困顿且呆滞,有人瞥到了门口及腰高的麻团也仅仅是瞟一眼,没人说话。 “孟大哥,阿姐,你们快不进来,在外头冷。” 大门口的门槛也碎了一大半,偌大的豁口正巧让轮椅进去,孟迟跟姜绾一起进了佛堂,麻团乖乖跟在她身侧,贴着腿走,安安静静的不叫也不四处乱嗅。 陈秀兰和阿阮他们在一个临北的角落坐着休息,这里临,但窗户纸破裂了,风呼呼地往里灌,其他地方都人挤人,唯有这里空着。 姜绾领着麻团走过去,姜尧也把背上的孟迟放回了轮椅中,阿阮贴心地在大殿中央捡了一个无人用的蒲团过来,拍拍干净放在地上,“姑娘你坐这个,不冷屁股!” 姜绾把蒲团放到她和徐惠娘中间,趁机捏了捏徐惠娘怀里小玥儿的脸,“小玥儿坐,这是阿阮姐姐拿来的,软软的不硌。” 小玥儿开心地从徐惠娘怀里挣脱出来,爬到蒲团上,拉着姜绾的手指,靠在麻团的背上惬意的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 姜绾觉得有趣,捏她圆珠子一般的小小手指玩,突然孟迟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弯腰摸着麻团的头,小声与她道:“左后方第三扇窗子下。” 姜绾意会,放开小妹的圆手回转身时特地看了一眼。 那个位置有五个人,一个妇人带着小女孩,两个中年男子看似兄弟俩,还有一个人帽檐压得极低,盘腿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虽看不到脸,但身形和整个人的感觉非常熟悉——碗山洞中逃脱的张小八。 她眉头紧锁,在这个地方碰上老熟人实属意外,张小八逃离已有一段日子,不知为何滞留在这座山庙里,她记得他带走了一部分粮食,竟是支撑不到他离开此地?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没有惊动对方,也没有声张,怕吓着阿阮,推着孟迟的轮椅到大殿原本安置佛像的高台后头,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才开口跟孟迟确认。 “下河村,张小八。” “你也觉着像么?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偷着打量我们,被我觉察,就一直这幅样子没动过了,若真是他八成寻着机会就会逃,如今可是我们人多,他独身一个。”孟迟也压低了声音,假意看外头的雪景。 这处连个这风的窗户都没有,都卸了,无人会来这里受风,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姜绾道:“若真是他,我不信他在这地方能安分,一会儿你帮忙多留一些,我出去找小沙弥打探打探,不要让阿阮她们发觉,阿阮她……怕他。” 姜绾跟孟迟商量好,独自出了大殿去找刚才领他们进来的小沙弥,刚巧和尚们施粥结束,提着空桶回寺庙,姜绾等在台阶上等到小沙弥路过喊住了他。 “小师傅如何称呼。” “施主叫我静凡即可,施主叫住小僧可是需要粥食,粥食都布施完了,施主若是饿了,那边的井可以打水,大殿中间可生火烧水,大殿后边的小坡上种有腊梅,施主可以摘少许煮水撑一撑,只莫要多拿,拿东西吃多了肚子会不舒服。” “晚斋还得等一个时辰,倒时小僧把吃食让与施主吧。” 姜绾摆手,“我不需要你的晚斋,只是想跟静凡小师傅打听打听这断时日寺庙里可有人无故失踪或是其他怪事?” 静凡想了想道:“施主问的事寺中没有,这里每日都开山门,有施主借地落脚,也有施主急着赶路,每日都有人进出,但无故失踪的事不曾听闻。” 静凡说完,双手合十跟姜绾道别,跟着寺里的其他师兄去做事,姜绾一个人留在原地,反复想着方才静凡说的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小僧人不会撒谎,难道张小八来到这儿之后没有作恶,反而老老实实的? 这很难让人相信,况且他放弃碗山的下河村人独自逃离来到这里,看方向也是要去郴州的,依孟迟说的,他们一进来他就发现了,之后也是一直试图隐藏自己不叫他们认出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她不能相信张小八从良了,就跟不能相信狼会不吃肉一样。 但寺庙里的僧人说没有异样,她也只好先回大殿,等着这家伙坐不住露出马脚了,直接抓他个现行。 她永远难忘那日在碗山洞中所见,以及生生被折辱致死的,阿阮的姐姐。 这些,都必算在下河村人,以及张小八的头上。 逃了一个都不能。 第七十一章 熟悉的等死的模样 姜绾回到废弃的佛堂里,此时已近傍晚,没人注意也没人关心她出去了又回来,都闭目靠在墙边,不时悠长叹口气,间或传来一阵一阵的咕噜噜肚饿的声音。 根本就没人有多余的精神头和力气关心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但那个压着帽子在脸上的疑似张小八的家伙,却在破篾帽后头偷偷打量着她。 姜绾五感明锐,第六感也很灵敏,朝他看过去,他立即用手压了压篾帽的边缘,扣紧本就看不到的脸,粗着嗓子假装咳嗽了两声,换了个方向侧躺着背对她 这番举动让姜绾更加觉得他心中有鬼,若不是张小八,怎么自打她来到这里,他就没拿下过脸上的篾帽? 这间佛堂里的人,哪怕有人带着篾帽防风,也没有一直盖着脸上拿下来的,他这般有些欲盖弥彰。 若不是顾忌阿阮,她会在佛堂里就直接想办法掀了他的帽子。 姜绾径直回到徐惠娘他们身边,小玥儿从徐惠娘怀里朝她伸着胳膊要她抱,她把小姑娘接过来,小玥儿就开始翻她的手掌心和袖子口,见着没有奶酪棒也没有牛奶,抬起可怜巴巴的小脸,糯糯地喊了声阿姐,“饿——” 她才发现众人都没有弄吃的,看向孟迟,孟迟无奈地把她叫到一边,“徐姨他们担心在这里生火弄吃的太过张扬,恐引来哄抢,决定饿一个晚上,明日出去了再找地方弄吃的。” 这怎么行,姜绾眉头一拧,饿一晚上第二天还能有力气走路么,再说他们进来的时候大筐小筐的都看见了,这时候假装没有吃的也没人信,等饿着肚子没力气了人再来抢,拿什么抵抗。 “不吃不行,小玥儿还小,饿一晚上要出毛病。” “你叫上阿尧去把东西洗洗,我来煮。” 她刚想去生火,被孟迟拉住了,她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有何不妥?” 孟迟知道她不把这里的人放在眼里,但这里不是能跟人动手的地方,且人也不是能轻易伤着的人,情急之下伸手拦了一拦她。 “绾绾,你听我说,这些流民虽是逃荒路上的亡命之徒,本就一无所有命也要保不住了,他们没什么好顾忌的,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跟张小八不同,跟森林里的狼也不同,不能妄下杀招,否则普灵寺追究起来衙门是要插手的。” “所以他们一旦蜂拥上来抢夺,咱们的确沾不着好处,抢不抢得走另说,但叫人知道了咱们有吃的,寺庙里的主持都把为数不多的粮食拿出来布施了,咱们的东西保得住吗?” “保住了这一日,明日后日再往后呢,徐姨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你担心小玥儿挨饿,把我们的盐或者其他的带一点儿出去,跟庙里的和尚换个馒头什么的,在外头吃过了再回来,大人饿这一宿不要紧。” 他坐在轮椅上,但却仰头望着她,眼里星星点点的亮得很,明明是在劝人,却看不出什么劝人的苦口婆心,要挨饿了瞧着还挺乐意的。 姜绾对此虽然有些不解,但对方才他所说的意思是听进去了,加上本就没打算在这佛堂里煮些勾人的肉汤。 “所以在山脚下你就不让我出手教训他们?”她记得当时他先她一步招呼了麻团出来,“你也不怕麻团扑人没个轻重,把人扑上了。” 难道她看起来比麻团还不靠谱? “不说这个,方才领我们进门的小师傅说后头山坡上的腊梅可以吃,让阿尧去摘些回来,你煮一锅水不要下米,跟我娘说把那些甜麦粉和燕麦麸拿出来,她就懂了。” “在外头生火烧水把腊梅花放进去煮一煮,盛到碗里拿到角落,再加甜麦粉和燕麦麸,放心,这东西用热水泡开几乎没什么味道,不怕被人知道。” “我那些盐去跟主持换点吃的给小玥儿。” 她说罢,回去抱起小玥儿牵上麻团出去开小灶。 普灵寺里僧人很少,显得寺庙格外空旷,她抱着小玥儿寻了个空的院落,松了麻团的绳子让它自己畅意地走,一直在里头待到太阳落山,从空间里拿了热牛奶、面条喂饱了小玥,自己也吃了一块三明治,等麻团遛够了自己,喂了它水、肉干和狗粮,再带着他们回废弃的佛堂中。 天色暗了下来,庙里的和尚应该已经来分发过食物,她看见有人捧着一小团窝头狼吞虎咽地塞到嘴里。 来到他们一家休息的角落,麻团守在最外边趴着,姜绾把小玥儿放下地,她呲溜一下就躺倒麻团身上去了,许是暖和,没一会儿还睡着了。 徐惠娘凑过来问,“怎样?换到吃的给小玥儿了么。” 姜绾点点头,“换到了,寺庙里有些斋菜,比甜麦粉和麸皮好吃,用了一点盐换小玥儿吃得很饱。” 这年头一点盐比米还贵,徐惠娘没有起疑,盐陈家给得很多,她留够了自家吃的,其他都可以拿去换东西,免得带在身上还怕人来抢。 “天色不造,你们若是吃饱了也早些休息。” “阿尧,点一堆火,外头开始下雪了,夜里会冷。” 姜尧在她不在的时候,在附近搜罗了所有能捡的柴火,其实枯枝不少,但不知为何这里的人都不去捡,就一直瘫软地靠在墙边眯着眼睡,白日睡夜里也睡,除了僧人来分发食物的时候,其他时候都不见有人挪一下位置。 “阿姐,这些人都怎么了?” 姜尧点了一堆火,火光瞬间照亮了整间佛堂,许是近来都没有人点火,躺着不动的人都纷纷抬手遮住了眼睛。 不安的骚动渐渐在躺着的人与人之间传递,不少人扭动着身躯,睁开眼来看他们这一家新来的人。 陈秀兰有些害怕,靠了过来,“姜绾,他们、他们怎么一直盯着我们看?” 阿阮也害怕得很,但还是努力把姜绾往自己身后藏,这些人的眼神她熟悉又全看得明白,熟悉的是从前在碗山的洞里,那些被俘获而逃不出去的人,都是这幅等死的模样,陌生的是这里明明没有人看守和阻拦人离开,为何他们依旧会是这幅模样。 第七十二章 深夜摸到脚边的黑影 “姑娘……”阿阮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跟姜绾说明自己此时的怪异感觉。姜绾拍拍阿阮的肩头,觉出她绷得直直的背脊透着害怕,让她到后边去。 “去麻团旁边,看着小玥去。” 阿阮迟疑着不肯走,她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趁着天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那些事她从前见得不少。 “没事,去吧。” 姜绾推了推阿阮,又向陈秀兰道:“你也去。” 陈秀兰见识过那只大狗的凶蛮,知道姜绾照顾她,咬了咬唇道:“能不能让我娘去,我留在这跟你们一起守夜。” 她不贪心,姜绾若是愿意提供一个安全的位置,她就很感激了,让她娘去,她也能帮着守夜的。 姜绾点头,“可以,你们自己决定。” “剩下的人要轮流守夜,你可以跟我或者阿尧一组。” “我跟你。”陈秀兰想也没想,直接抢了孟迟的位置,孟迟原本以为自己会跟姜绾一起守夜的,这么一来只好轮着跟姜尧一起了。 姜绾点头,“好,我守后半夜,现在先找个地方先睡。” 她说完就睡在了靠窗户的一边,另一边有火光和麻团,还有孟迟和阿尧,这边靠近窗户又有曾经放着佛像的高台和半墙隔着,形成一处三角的黑暗之地。 旁边又是他们摞在一起的筐子,这一出就格外显得幽黑而隐蔽。 她果断选择靠在此地最外侧,离窗户最近也是最黑的位置,和衣躺着,闭目小憩,陈秀兰也跟着到她身边来准备躺下,她推了推她,“到那边去睡,那边亮堂。” 她示意陈秀兰到里头去跟着徐惠娘他们一起,她刻意选的这个位置,像等着看夜里张小八会不会来。 外头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吹着,寒风吹得破窗户乒乓作响,接连不断的呼啸声盖过了佛堂中火苗燃烧的噼啪声。 有人起夜,不时三三两两的进出,不多时又回来。 孟迟默默记着数,到此时,还有三个人没回来。 包括那个疑似张小八的家伙。 他想跟出去看看,让姜尧帮忙从轮椅的暗匣里取了弓弩和箭出来。 “孟大哥,你要去哪里?” 姜尧迟疑着替孟迟找出弓弩和箭,“阿姐让我们守着火,你这时候单独出去万一有什么事……” 他说着停了下来,看了看里头还在睡的人,“你若是想去小解,我先叫阿姐起来,我陪你去。” 姜尧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佛堂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又不知是哪里,让孟迟一个人出去,自然是不答应的,何况外头在下雪,雪地松软,轮椅容易被陷住。 孟迟摆摆手,“放心,趁雪还不大,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不用喊醒她,让你阿姐多睡会儿。” 看姜尧脸上还有迟疑神色,他拍拍他的肩头,“放心吧,我有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弓弩,“百发百中。” “这倒是真的,不过孟大哥,你……嗯,我是说这里也没有人会介意,你就在殿外头解决罢……可、可别走远了,一会儿阿姐醒来不见你,要怪我。” 姜尧有些犹豫,但人有三急,这也不能不让孟迟出去,只好嘱咐他快去快回。 孟迟没说什么,转着轮椅的轮子往外头去。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姜绾半睡半醒间隐隐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脚踝,她瞬间睁开眼睛,卷身腾起扣住了那人的手腕,黑暗里互相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她呆了一瞬。 她扣住的手,不是年轻人的手,手腕上的皮肤松弛而粗糙,是个老人的手。 姜绾紧扣着对方不放,五指渐渐收拢,对面吃痛,坐跌在地呼吸沉重,却不肯出声,拼命挣扎。 姜绾往旁边瞟了一眼,还有一个黑影正猫着身子趴在他们的竹筐上,她打了个呼哨,叫了声麻团,麻团抖抖毛三五布就过来了,高大的身影从上头笼罩下来,张开大口呼哧打了个哈欠。 一阵狗狗气把趴在竹筐上的人吓得崴脚一摊,双手双脚并用往后连连后退,退到姜绾身边,被她一个手刀劈在脖子后,晕倒在地。 “你——!” 她扣着手的另一人惊呼出声,姜尧也听到动静举着一只火把过来,火光照亮了这一角,姜绾看清地上的躺着晕厥过去的是一个青年,她手里扣着的果然是个老者。 “什么人!你们干什么!”姜尧火把凑近,想要塞给姜绾,亲自上前去捉人。 姜绾推开他的火把,让他边上站着,一手拎起一个人,往佛台后头的矮墙走去,不忘回过交代姜尧,“看着东西。” “你、你想干什么!我、我们……” “你们闭嘴。” 姜绾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两个人背靠背绑在了一起,蹲下身从袖子里滑出三棱刺,划破了年轻人颈部的一点皮肤,血很快就留了下来,把他疼醒了过来。 老人似乎跟年轻人是亲人,见她伤了人,吓得全身都哆嗦,“你、你不要伤他,是我、是我做的安排,你要、要杀就杀我把!” “我求你了,不要动他啊!” 那年轻人醒来后也是惊吓过度,看着姜绾直哆嗦,姜绾等他们两人抖得差不多了,才道:“为什么趁天黑来动我们东西。” “谁让你们来的。” 老人立即招了,“没、没有人让我们来,是我们在山下的时候就看见了你们,你们的筐子里有吃的,我们也是听人说的,一个坐轮椅的瘸子,带着条大狗,还有一个冷脸的好看姑娘,一行八人,带着很多吃的……” “我们、我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才动了歪心思的,女侠饶命,我们再不敢了!” 姜绾继续问,“听谁说的,方才躺在你们身边的带篾帽的男人跟你们什么关系?” “听、听一个年轻后生说的,他、他一家三个都是男子,带着狼肉走到官道上,大家一窝蜂上去抢,他就漏了消息出来,让我们等着后头上来的……的……的你们……” 姜绾一听就知道是高呈卖的消息,跟他本人的行事做派也相符,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道:“后一个问题没答,是什么关系。” 年轻人再忍不住了,抢着道:“没关系!我们不认识他啊!他比我们还先出去的,我们看着他往墙头走了,他跟我们不是一路啊!” 姜绾皱眉,走了? 张小八走了,那孟迟怎么没动静。 她站起身,从年轻人里衣下摆撕了几条布,挑了一条看起来赶紧些的,把他脖子上的血擦了,只是划破了皮,并不深,连包扎都用不上,一晚上就够结痂了。 做完这个,她转身往佛堂里走,阿尧还在守着东西,但孟迟不在火堆前,整个佛堂都没有他的影子。 “孟迟呢?” 她问姜尧。 “孟大哥?他起夜去了,应该就在屋外头,他答应了我不走远的。” 姜绾眉心蹙起,抬步往佛堂外走去,外头一片漆黑,只有纷纷扬扬的飘雪,四周寂静无声,哪里都没有孟迟的身影。 第七十三章 迟来的惩罚,张小八中箭身亡 姜绾看清地上的印痕,是孟迟的轮椅,已经被雪覆盖了大半,断断续续地往前头的黑暗中延伸。 她回到庙堂里交代姜尧和陈秀兰看好东西和人,留下麻团给姜尧帮手,临时缠了一根火把冒着风雪独自走进黑暗中,循着孟迟留下的浅浅轮印往前走去。 此时寺庙里的僧人应已经都入睡,寺庙里安安静静的。 姜绾脚下踩着最后一点印迹,再往前就全都被雪覆盖住,看不到了,她正蹲下身想寻找孟迟有没有给自己留下其他的记号,突然空中射出了一只响箭,尖锐的破空声从东南方向传来,她立即抽身赶过去。 这响箭应该是孟迟那时给陈邵君做鸣镝的时候额外多做的,这时候射到空中,难道孟迟遇上危险了? 姜绾加快速度,往东南的黑暗中飞快赶去,普灵寺不大,她很快就到了寺庙的围墙边。 前面空旷的雪地上,孟迟的轮椅停在那里,他坐在上面一动也不动,姜绾停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将手伸向他的肩头,“孟迟?” “姜……绾绾?” “你总算来了啊……” “我不好了,刀扎了我,流血了。” 他后仰着头看他,嘴角挂着不着调又无奈的笑,“不过那家伙被我抓住了,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说完这句话,他似是又因见着她来一下支撑不住了,有些软倒下来。 “别说话,刀扎哪儿了。” 姜绾皱起眉心,扶着他的肩膀转到他的身前,他身上的狐裘被一把匕首扎透,在左边肋骨下方一点的位置,随着孟迟不时咳嗽两声,有新鲜的血液涌出来。 姜绾知道此时不能直接把刀拔出来,她扶正孟迟的肩,手指抚上他的后脑勺,脖颈下来一点的地方,稍一用力就把人按晕了过去。 紧接着,她顾不上旁的,蹲在孟迟身前,从空间里快速地拿出所需一应药物和医疗器械,快速地替他拔刀清创止血缝合伤口,注射破伤风。 匕首刺伤肺部,此刻条件有限,她只能替他做这些,把孟迟的伤口处理好后,她才转身去看被孟迟的箭射穿了肩头,靠在墙角急进急出喘着大气的张小八。 “是你用匕首刺伤他?” 姜绾握住箭尾,往外拔出六寸又重新扎透,痛得张小八朝着她的脸就喷了一口血。 姜绾立即闪身推开,嫌弃地拂开沾到的一点血腥子。 “是你,我……我早知道你不简单……呵呵……” “你刚才用什么救的他?你那些东西哪里来的?”张小八嘴唇颤抖着,眼睛也开始失焦,但依旧努力盯着姜绾。 “你不肯放过我,我知道的,你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不过没用的,你就算杀了我,那些人也回不来了,呵呵,你想知道那个小姑娘,嗯,就你身边的那个,她都经历了什么吗?” “嗯?告诉我你想不想知道……你说想,我就都告诉你,好不好?你听过她在……在男人身下求饶的声音吗?嗯?你听过吗?呵呵,哈哈哈哈哈!” 姜绾知道张小八在激怒自己,但她无所谓,冷声答道:“我不想知道。” “她遭受的既然不能让你也遭受一遍,那你不如用命来赔,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你这样的人,她每天夜里都能睡得更安稳些,直到有一天她能选择忘记你。” “所以,去死吧。” 姜绾说完,把孟迟的箭用力从张小八的肩头抽出,紧接着一道寒芒从张小八的脖子前划过,三棱刺直接划破了他的喉咙,“我不介意你死得干脆些,只要死了就行。” 张小八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被她划破了喉咙,但他再也没能露出下一个眼神,永远定格在了惊恐的一刹那,姜绾起身,看着张小八的身躯缓缓地软倒在地上。 她不介意他最后一刻后不后悔,害不害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后都再不可能出现在阿阮面前,让她想起那些不快且可怕的经历。 那些足以再次毁灭阿阮的经历。 至于张小八,死有余辜。 碗山所有的人,到今日此刻,全数为自己所行之恶以命相偿。 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三棱刺,把孟迟的箭折毁分散丢到山里,又把张小八抗在肩头,直接越上墙头,寻了个峭壁扔了下去。 做完了这些,她才回到普灵寺,轻轻推着孟迟的轮椅,找到一处水井,打上水洗净自己的手和脸,这次她小心了些,褂子上没沾什么血,处理起来要容易得多。 整理好自己,她推着孟迟回去,他身上的伤口她给他用狐裘遮着,从外头看不太出来,狐裘上染血的地方也用雪吸干净大部分,颜色和红狐裘相近也看不出来。 她推着孟迟回到佛堂,里头的人都醒着,且头和身子都转向一个方向,姜绾不由得心头一跳。 转头去寻姜尧身影,只见他和陈秀兰两个手里拿着火把驱退试图围上来的几个人,阿阮拉着麻团护着小玥和徐惠娘吴娘子。 那几个人都曾在山脚下试图抢夺粮食,此时看着姜尧身后的竹筐眼冒绿光。 先前被她绑起来的一老一少也不安分,不停嚷着让佛堂里的人都合起来抢夺粮食。 “大家伙儿!都上啊!让他们把粮食拿出来分了!” “他们有那么多吃的,凭什么都藏着不救咱们,咱们人多怕什么,只要大家伙儿都上,一会儿分了都有份,不想饿死就上啊!” 姜绾推着孟迟往前,她一出现,那些被鼓动的人不自觉往后退开,让出了一条道。 “是她……就是她,老李头父子两个就是被她打的,我那时候没睡着,听见了。” “我、我也听见了,这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退开的人越来越多,姜绾直接把孟迟推到阿阮旁边,“看着他。” 她说罢走向黑暗里,单手把老李头父子两个拖了出来,扔在了火堆旁,噼啪的火苗险些烧着那年轻人眉毛,吓得他一边蹬着脚后跟,一边疯狂大叫挣扎,那些人这才看见他脖子上的一道伤口。 这下被吓退的人更多了,庙堂里一下子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姜绾等人一边,其他人挤在另一边,近二十余人占的地方还没有姜尧他们几个人占的多。 姜绾冷眼一扫,挑断了老李头和他儿子手腕间的绳子,他们手脚并用也跑去对面挤进了人堆里。 再也没人敢说一句抢粮食的话。 第七十四章 孟迟的担忧不无道理 姜绾不以为意,这些人就该收拾一顿,才会老实,没有恐惧只会觉得人多就能欺负人少。 “阿尧,看着火。” “陈秀兰,把陈家给的那筐药找出来。” 她眼下存余的药不多,能对得上孟迟伤势的前几次他手上几乎都用尽了,而药仓的门还未能打开,只有寄希望于陈家备了伤药意外,还备了养肺的草药。 张小八那一刀,扎伤了孟迟的肺。 “好!我马上找。” 陈秀兰立即回到堆放行李包袱的地方,把装药的筐子搬过来给姜绾,姜绾接过,认真挑起来,“帮我烧一锅水。” “等会煎药用。” 姜绾语气平淡,声音沉着,丝毫没人往孟迟受伤上头想,这时候听她说要煎药,才纷纷把目光投降孟迟。 “绾绾!孟公子他怎么了这是?”徐惠娘抱着小玥过来看,小玥儿习惯性要往孟迟身上爬,姜绾伸手把她屁股和腿都拖住,塞回了徐惠娘怀里。 “没事,受了点风,喝几服药就好。” “小玥儿乖,去跟麻团玩。” 姜绾没打算把张小八的事说出来,尤其不想让阿阮知道,也就没法解释孟迟受伤的事,只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徐惠娘和吴娘子互看一眼,孟迟这副样子,睡着了一半,除了脸色白些,好似也没哪里不对,“听阿尧说孟公子是出去解手了,这怎么……还睡着了?” 徐惠娘奇怪道。 姜绾找到要用的几样药材,搁在碗里给了徐惠娘,手一探接住了孟迟歪倒的脖子,给他扶正,“娘,帮我把这个用水煎成小碗,一会儿孟迟醒了喝。” “阿尧,你来帮把手,让孟迟躺下来。” 徐惠娘接过竹碗,托吴娘子帮忙看着小玥,没再问别的,去给孟迟煎药,陈秀兰也跟着过去,“我去帮忙。” 她方才是见过这庙堂里的人不安分的,此刻虽然叫姜绾镇住了,说不定一会儿那个不长眼的又骚动起来,徐惠娘一个人怕是稳不住。 姜尧见陈秀兰跟徐惠娘一起来了,也放心些,去轮椅上把孟迟抱下来,放在姜绾铺好的一张软垫上。 “动作轻些。”姜绾看姜尧大力抱起孟迟,忍不住提醒一句,担心他刚缝合的伤口要破裂开来。 姜尧灿然一笑,“阿姐,孟迟大哥就是睡着了,顶多我手重就醒了,不碍事的。” “还是轻一些。” 姜尧有些惊愕,“阿姐为何紧张。” 姜绾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他在外待太久,受了风寒,引发腿疾,眼下是晕厥过去了,夜里恐还要生高热,你不轻些他这单薄身子怕熬不过去。” 姜尧听了唬了一跳,立即轻手轻脚起来,把孟迟轻轻放在了垫子上,“孟大哥可真是多灾多难。” “阿姐,他这狐裘怎么有些湿了,要不要——” “不用。”姜绾捉住姜尧摸到狐裘边的手,轻轻挪开了,“这里风大,狐裘只是沾了些雪,不碍事,让他穿着。” “哦,好的阿姐,阿姐,这垫子哪儿来的,先前都没见过。” 姜尧总感觉阿姐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对孟大哥也过于关心了些,还有这垫子,看着怪暖和好用的,还软,他都想上去躺一躺。 姜绾看着自己起居室里的沙发软垫,这可是她顶顶喜欢的一张,“跟庙里借的。” “你带麻团去火堆旁守着,今晚辛苦你了,我守孟迟,你守夜。” 姜尧点点头,孟迟大哥都这样了,显然不能把他拉起来跟他一起守,而这庙堂里的流民又太不安分,方才还试图趁阿姐不在抢他们东西。 今晚是没办法好睡了。 跟这些人一起,还不如先前他们一家单独上路呢。 没一会儿,孟迟的药煎好了,陈秀兰端了过来,轻轻放在姜绾手边,“姜绾,我跟姜尧问清楚了,那些人抢我们东西,是因为高呈那个混蛋!” “嗯,我知道。” “你都知道了?” “嗯,离开普灵寺后,我们换道走。” 这一路怕是都给高呈宣扬了个遍,走官道,他们不用安生了,高呈这混球,最好现在就每时祈祷,不要叫她再撞上他。 “嗯,你有安排了就好,我去帮忙看看小玥儿,你也找些休息。”陈秀兰本是想提醒姜绾这一路要小心,但她已经都知道了,她也就放心了。 陈秀兰离开后,姜绾点了孟迟的穴位将他唤醒喝药,孟迟睁开迷蒙的眼睛,几次开合才看清眼前的姜绾。 “姜……绾绾?” 姜绾皱眉,他怎么每次神志不清的时候都这么喊她,听着很别扭,“起来把药喝了。” “动作轻点,别崩开伤口。”她嘱咐道。 话音刚落,孟迟嘶了一声吃痛地捂着自己的左下腹,姜绾伸手搀了他一把,手顺势搭上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孟迟,你伤到了肺,我替你处理好了伤口,但没告诉其他人。关于张小八,不要说你见过他。” “你的箭我也处理了。” 孟迟捂着腹部一惊,听姜绾这么说,张小八是…… “我射中了他的肩膀,不至于……” “我刀了他。” 姜绾直截了当阻断了他的话,孟迟有些惊呆在原地,姜绾觉察到他的异样,眼皮子也每抬一下,“他罪有应得,你若是觉得我下手太重,等雪停了我带人走,你可以留在普灵寺给你的族人传信,他们会来接你。” 孟迟一听立即急了,咳起来,“咳咳,咳咳咳,我没、没这么觉得,我就是担心你被人拿住把柄,绾绾你听我说,离开雪林之后,那些事我们就都忘了,都不要再提,至于往后若是非必要,你把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他实在是担心姜绾这个性子,怕她哪一日给捉到衙门里去。 “绾绾你听我说……” “姜绾。” “好,姜绾,姜姑娘,你听我说,我不是觉得你行事狠辣,那个张小八也的确死有余辜,但这事它不值得你脏了手,以后我跟你提前商量着来,好吗。” 孟迟人有些虚弱,声音听起来急短而又柔软,姜绾立起的周身防备渐渐松散开来,“好。”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也没过多解释,她下手有轻重,并不是一味只知道用杀戮解决问题。 碗山下河村的人是例外。 他们不能称之为人,是畜生。 她对畜生就没什么好耐性了。 第七十五章 自作聪明的母子 姜绾看了孟迟一夜,他一夜都高热不退,醒来与她说了一会子话,喝完了煎好的药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沉了去。 这一夜除了徐惠娘、小玥儿阿阮和吴娘子,其他人也都没睡着,姜尧守着火堆,防备着来人抢夺他们的食物,陈秀兰也与他一起,两人轮流打个盹撑到了天亮。 但后半夜,许是姜绾先前发了一回飙,无人再敢上来打他们东西的主意,到了早上,天刚蒙蒙亮,寺庙里晨课的钟声刚刚敲响,姜绾起身去井边打水,她一来,其他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别开脸不敢多看,又忍不住偷偷地瞄她。 姜绾径直上前打水,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她提了两桶水转身回庙堂去,孟迟依旧躺在软垫上沉睡,退烧的药上次已经给陈邵君都用完了,而草药的药效并没有那么快,他得靠自身熬过去。 她把水给了姜尧和陈秀兰,煮药和吃食可以用,在寺庙里比外头这一点是方便些,用水不必去挖雪。 经过昨晚的事,她和陈秀兰都知道了一个庙堂里的人几乎都从高呈那儿知道了他们带有吃的,那么藏着不吃也就没有了意义,干脆不再假意煮些没味道的吃食,把阿阮之前在林子里见的松茸和冻干菜一起煮了粥,又在火堆外煨了几个地瓜、土豆和玉米棒子。 念着是在寺庙里,没动陈家给的风干肉。 煮吃食的事交给了陈秀兰和姜尧,姜绾趁着此时舀了一瓢热水去给孟迟换药。 她快速解开孟迟的衣襟,把沾了血的绑带解下,擦洗干净后,重新换上新的药再缠上纱布绑带,她处理做一样的伤口不要太容易,很快就合上了孟迟的衣襟,拉一拉他的狐裘给他盖好。 徐惠娘跟吴娘子也醒了,接手姜尧和陈秀兰,让他们赶紧先吃些地瓜土豆玉米棒子填填肚子,好去睡一觉,起来了再喝粥。 阿阮照顾小玥儿,打来热水给她擦净小脸小手,又把头发梳了两个小揪揪,小姑娘的头发细软还不多,总不起角来。 姜绾招呼小玥儿过来,“阿阮你去洗漱吧,小玥儿给我。” 阿阮哎了一声,用完了剩下的热水,又提着两个空了的桶出去打水去,姜绾把小玥儿抱过来,两手掂了掂,还是太轻了,虽然喂了好几日奶制品,但要把这小丫头养好、养胖,还得慢慢来。 揉了一把小玥儿细软且黄的头发丝,她叹道:“可得多吃些有营养的,别以后都这么着,真成了黄毛丫头了。” 小玥儿似是不太懂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伸手来摸她顺滑的头发,突然扯了一一把,手指缝里夹掉了几根,咯咯咯笑起来。 姜绾也不恼,拿着她的小手看了看,“手倒是胖了些,能把我头发夹着扯下来了,乖,去跟麻团玩会儿。” 放下小玥儿,正好徐惠娘端了孟迟的药过来,担忧道:“绾绾,这孟公子怎么还不醒,他从昨晚儿就一直这么睡到现在?” 面对徐惠娘的怀疑,姜绾淡定地扯好孟迟的狐裘,“中途醒了一阵,现在有些发热,怕是还不能这么快好起来。” “正赶上外头下雪走不了,等个几日吧。” 若是冒雪这么赶路,孟迟怕是受不住。 徐惠娘点点头,叹气道:“这孟公子也是不顺,自打咱们遇上他,倒是有一半的时候都在受伤,是个苦命的孩子,就好好歇着吧,你这孩子也受苦受累了,就都在这儿休息好了再走。” “娘一会儿给孟公子单独煮一点素汤,你也一起喝上点儿。” 徐惠娘感慨一番去跟吴娘子一起忙活着给几个孩子做吃食,虽然没有放一丁点肉,但香味飘散在佛堂里,还是引得周遭的人不住的吞咽口水。 “娘——我想喝粥。” “乖,等到了晌午,和尚师傅施粥了娘去给你拿。” “不嘛,我想吃他们那样的,和尚师傅的粥太稀了吃不饱……” 一个蜷缩在妇人怀里的孩子指着徐惠娘正搅拌着的粥哭闹,引来其他人的目光都投降了佛堂中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锅。 但碍于姜绾在,无人敢上来抢,毕竟昨晚这么多人都不能从她手里抢到半粒米。 妇人看了看端着碗独自坐在墙边照顾病人的姜绾,搂过孩子,小声道:“娘给你说,一会儿……” 妇人叮嘱好孩子,便拉着小孩的手起身,期期艾艾地朝姜绾走去。 “大姐,你行行好,长得也跟菩萨似的好看,能不能施舍一口吃的给这孩子,他都好几日没吃过一口带着菜腥的米汤了。” 妇人坐不住,拉着孩子来到姜绾的面前,想求她施舍一口热乎的,“我们在这寺庙里好几日了,每日都是清水里头拌几粒米罢了,孩子实在是饿得遭不住了……呜呜呜……” 妇人捂着脸哭了起来,怀里的孩子也睁着大眼一直盯着姜绾手里的药碗,她刚刚叫醒孟迟喂了他汤药,此刻他人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突然那孩子从妇人怀里挣脱出来,伸长手一把夺过姜绾手里的竹碗,也不看看里头是什么,仰着头就往自己嘴里倒。 妇人光是在一旁看着,也不拦,直到孩子快速地吞了几口,才装模作样地给姜绾道歉,“哎呀,这孩子怎么饿得没相!快撒手把碗还给人家!” 那孩子也是心急,看也不看是什么就往嘴里倒,吞了几口才觉出味道不对来。 “啊,呸呸呸,娘,这是苦的!”孩子大哭起来,把竹碗扔在了地上,妇人脸色微变,捡起碗闻了闻,冲姜绾道:“你给孩子吃的什么?怎么有股子药味!” “这里头,不是加了松茸的白米粥么!” 姜绾冷眼看着带着孩子来自己面前作秀的妇人,“我从未说过这里头是白米粥。” “也并不是什么大姐和菩萨,这药是治肺病的,你自求多福吧。” 她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妇人手里的碗跌落在地,脸唰地就白了,“肺……肺、肺病!” 她拽着孩子的手连连后退,紧张得不成样子,“怎么会是肺病……这、这怎么会如此……” 饿肚子虽然惨,但一时半会儿不会死,扛过去了有了吃的就又活了,但这肺病可是真会死人的啊! 妇人又悔又怕,但不管她退到哪里,墙边的人都不许他们靠近,更是有人直接把他们母子推出了佛堂去,而众人与姜家人的距离则更远了。 偌大一件佛堂,全部的人都挤在了离姜绾和孟迟最远的角落,争先恐后地推开佛堂的窗户,不顾外头彻骨的寒风涌灌进来,齐刷刷惊恐地看着他们。 第七十六章 前方雪阻道不通 孟迟被喧闹声吵醒,睁开眼睛看了姜绾面不改色地诓那对母子,等人走了才虚弱地支起身,朝她笑道:“什么时候会骗人了?” 姜绾瞥了他一眼,轻推他躺回去,细心把狐裘给他盖好,“你我也没认识多久。” 怎么就给了他她不会骗人的印象? 这些人实在可恶,又不许她出手伤人,可不就剩吓唬吓唬么。 她捡起地上的竹碗,拿去给徐惠娘,徐惠娘和吴娘子看了场闹剧,也没说什么,这年头,让人不敢靠近可比让人抢强。 无人解释,这种状况维持到了静凡小和尚来派发窝窝头。 小和尚跟几位师兄一露脸,就立即有人冲上前去告状,“几位师傅,可快些把那一家人撵出去吧。” “他们当中有人得了肺病!” “对对对,刚才他们还熬了药,我亲眼瞧见了,躺着的那个还咳嗽了!” 众人说的有模有样,静凡小和尚朝姜绾看过来,“女施主,请问可是这位男施主身体不适。” “寺里有师兄略通医理,可否容我请师兄来给这位施主把脉。” 静凡并没有直接把人撵出去,有人不满道:“小师傅,他们得了肺病,肺病!会害死大家的,你怎么还不把他们撵走!” “对,小师傅若是你做不了主就喊方丈过来,这几人不能留!” 静凡对着姜绾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又向其他人道:“若这位施主真患了肺疾,我与师兄更不能在这大雪天里将人撵出去,我佛慈悲为怀,各位若是惧怕,可领了今日的窝头,出门去吧。” “只是昨夜雪大,前头的路已经被雪阻了走不通,各位可在山门前的草棚落脚,那里新添了挡风的草架,夜里生上火,也能住人。” “我们不走,凭什么我们走,让他们走。” “小和尚,你们当初可是说了这处佛堂暂且不用,可供我们落脚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怎么说话不算话。” 静凡也不生气,合十道:“施主也可留在此处。” 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把那几个叫嚷的人都弄得不耐烦了,静凡的师兄没有他这般好脾气,护着师弟道:“你们可也不是大夫,我看那位施主除了面色苍白些,气血有些弱罢了,那里是什么肺病,莫要诬人、撵人。” “各位流落此地,普灵寺开山门救济,如今寺中最后一点存粮也已用尽,各位就算留在这里,这也是最后一顿了。” 大和尚的话说完,犹如在开水里炸了饺子,顿时把众人都吓着了,往日虽然吃不饱,抱怨粥稀窝头小,但好歹有口吃的,但这口吃的也要没有了,就让人不能接受。 静凡虽然一脸平静,但大和尚则要愤愤得多,“普灵寺照顾各位已有不少时日,这些日子各位吃的都是我们一口一口省下来的粮食……” “师兄,还是先替施主看看脉象吧。”静凡打断了激动的大和尚,拉着他避开激动地众人,单独走到了姜绾的身前。 “姜施主,不知可否方便让师兄替这位公子把把脉。” 姜绾不知静凡何意,但方才听他们说寺庙里要没有吃的了,此刻他倒是还有闲心管孟迟的死活? “请便。” 她本来信口说孟迟是肺病,也是吓唬人罢了,没有什么目的,被拆穿也无妨,反正这里没人打得过她。 半盏茶功夫,大和尚收了手,古怪地看了眼姜绾,“这位施主不是肺病,只是伤了肺部经脉,血失充养,身体受了大损耗,有些弱罢了。” 姜绾点头,算是承认,“的确如此。” 那些灾民这才知道方才叫姜绾给戏弄了,纷纷又回到佛堂里坐下,但当着普灵寺和尚的面,也不敢太过招惹这个野蛮的女子。 大和尚又看了看孟迟的药渣,点点头与静凡耳语。 静凡接着跟姜绾说道:“姜施主想必也通医理,给这位公子配的药很对症,但药材有限想必效果有些缓慢了,普灵寺里正好有适用孟公子此般情形的人参和黄精,都是存了好些年的好药材。” “若是姜施主需要,可随小僧去取。” 这么大方,人参和黄精都是好药材,说给就给了,姜绾抬头看静凡,“静凡小师傅可是要拿这人参和黄精与我交换粮食?”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为何静凡会格外对孟迟的伤势上心,这两味药要放在别处,自然是值钱的,但在面临断粮的普灵寺,就分文不值,还比不上能填饱肚子的米面重要。 这两味药的确能对孟迟的症,偏巧陈家给的药材里没有,她一时又打不开要药仓的门,现有的治不了孟迟的肺伤,姜绾几乎在对方说出人参和黄精四字之后就做了决定。 若是对方干脆敞亮,她可以换。 “姜施主善心,菩萨会保佑二位,若是可以,小僧想同姜施主换三袋白米,四袋白面。” “好叫姜施主得知,普灵寺如今总共二十僧众,并收留受灾的百姓十余人,这些米面会用来支撑这三十余口人度过难关。” 听到普灵寺出面跟姜家人要粮了,本来深陷绝望的人们又燃气了希望,齐齐朝他们看过来,抢他们不敢,但普灵寺要到了,就代表他们能分到,哪怕是稀得只有几粒米的粥,也不用被饿死了。 姜绾皱眉,三十多人,就靠三袋白米四袋白面?那不过是晚几日饿死罢了,有何用。 “静凡小师傅,你要的我没有,就算有也要保证自家人不挨饿,孟迟的伤用现在的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养得慢些。” 姜绾拿得出这些,但不想冒险拿,在荒年用这么多粮食换几颗药材,是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的。 静凡也不急不逼迫,直言道:“不知姜施主可以腾出多少?” “小僧不瞒姜施主,眼下前方的路被雪阻了,五六日都不定能通过,明后日就会有一位姓罗的大善人路过普灵寺,他会给我们带来粮食,只要能坚持到那一刻,普灵寺上下都感念姜施主的恩德与大善,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跟着静凡一起来的其他僧人,也纷纷双手合十,朝姜绾鞠躬,算是都为静凡的话做了担保。 姜绾就知道他们果然有后手,点头道:“若是静凡小师傅确定这位大善人会带粮食前来,一袋白米和两袋白面我可以腾出来,换一颗人参五颗黄精。” “再多就不能了。” 静凡与她道:“姜施主请放心,这位罗善人没年在此时都会途径普灵寺,落脚寺中十日,为家中祈福斋戒,方丈已收到罗善人的来信,两日后抵达普灵寺。” 姜绾点点头,让阿阮拿了一袋白米和两袋白面,交给静凡。 这些是陈家给她们的,拿去换些药材让孟迟少受些罪,虽然在外人看来太过奢侈,但对刚刚开了仓库门,有一整个仓库吃食姜绾来说,这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第七十七章 张小八还有别的来头? 姜绾答应换粮食,静凡小和尚和他师兄脸上的愁云总算散去一些,佛堂里的其他灾民也松了口气,普灵寺有粮食就不会不管他们,他们也就不用饿死了。 姜绾给了粮食,起身跟静凡去取药,让姜尧过来照看孟迟。 她随着静凡在寺庙里走,突然静凡偏头问道:“姜施主,不知你在佛堂里可见到一位头戴篾帽,身穿灰清衣袍的年轻男子,衣裳胸前这里还打了三个补丁的。” “我今日过来分发粥食的时候竟然不见他在,往日他都会第一个来领的。” 姜绾沉吟,静凡说的是张小八,张小八已经被她扔下高崖了,此刻怕是已经被下了一夜的大雪覆盖住了。 “见过。” “姜施主可有印象他今日天亮时可在?” 姜绾面不改色,“昨日见过。” “原是如此,许是在庙里寻吃的去了,一会儿我让师兄们帮着找找,谢过姜施主了。” 静凡似乎对张小八格外关注,姜绾想了想多问了一句,“为何单独要找他?这几日进出佛堂的灾民不少,有来借地方落脚的,也有离开赶路的,你怎知他不是离开寺庙走了。” 静凡也不曾隐瞒,直言道:“这位张施主与旁人不同,他不是来暂时在此避难的,他是在这儿等着罗善人一家的。” 姜绾不便多问,问多了就叫人起疑,何况张小八已经被她解决了,等谁都是一个结果。 见她不说话了,静凡主动与她说起即将到来的罗善人一家。 “姜施主往普灵寺方向来,可是日后要往郴州去?罗善人的本家就在郴州,是做药材买卖的,没年都会从郴州去岳州采购药材,途径普灵寺的时候变会来此点长明灯祈福,过几日到了,施主或可见一见。” “施主今日慈悲,都是心怀善念之人,到了郴州,罗善人也会照拂施主的。” 听静凡提了一路的罗善人如何积德行善,姜绾愣是没听出来张小八跟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关联,正觉得疑惑,静凡还自发地又绕了回来。 “先前说到的张施主,祖上就曾经在罗善人府里做事的,是有些本事的炮制药材的匠人,听说这次要跟着罗善人去郴州,继续替罗家做事,不知怎么今日不见人影了。” “过几日罗善人就来了,还特地在信中问过这位张施主可到了,如今却寻不着人了。” 静凡说到这里,也正好到了药材存放的库房,请她在外头稍等,推开门进去取了一颗人参五颗黄精,用棉布包好拿给姜绾。 姜绾接过,与两位僧人合十道别,自原路返回,一路想着张小八的事情,难怪他会抛弃碗山的下河村人,自己偷偷带着粮食逃走。 原来是与罗家接上头,意图隐瞒自己的过去,奔前程去了。 不过善恶有报,张小八已止步于此,至于罗家,等不到人自会离去,她也就不必理会他们之间有何关联。 回到佛堂里,姜绾把药给姜尧,让他拿去洗净切碎放到孟迟的药里一块儿煮,转头看到孟迟自己坐起来了,靠在墙边看着窗户外头发怔。 姜绾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听见他艰难地咳了两声,递了一碗温水给他,“可是觉得胸闷?” “你被匕首扎伤了肺,伤势痊愈前会比较难熬。” 孟迟转过头来,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先前受的伤还没好全又添新伤,姜绾皱眉,不禁想起徐惠娘的感慨,孟迟似乎还真是自打遇到她,就不停的受伤,挺苦难的。 且还每次都跟她有关联。 想到此处,姜绾不由得生出几分歉意,替他紧了紧狐裘,“这里窗户漏风,你别再吹着染了风寒。” 从未听过姜绾如此柔声说话的孟迟呆了呆,扭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里瞬间就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我不冷,这处空气清新,坐会儿也挺好。” 他一时不知与她说些什么好,往日张口就来的嬉闹玩笑话也都吞了回去,竟瞧着有几分认真模样。 姜绾继续道:“风冷你觉得清凉罢了,清新也不怎么见得,我跟庙里的小师傅打听了那个罗家,也是去往郴州的,你受伤了,跟着他们一路或许能少受些罪,你考虑考虑?或许我能托静凡小师傅帮忙请人捎带你一路。” 孟迟没想到她竟然还没打消让他离开的想法,急着要说话,一下呛咳起来,“咳、咳咳、咳!绾绾你可是嫌我、一路拖着残腿碍事?” “这已是你第二次让我不要与你一路。”孟迟低垂眼,长长的睫羽有些微颤动,与苍白的面颊相映,格外叫人有些不落忍。 姜绾被他这么一问,有些开不了口继续,只好试图同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我为何要跟他们走,你不是说了在道郴州之前会治好我的腿吗,为何让我跟别人走。” 姜绾没想过孟迟还会跟自己这搬说话,看他眉心都要扭成结了,揉了揉额角,是不是人生病的时候都格外憨憨些,他这样,若不是她知道他往日模样,会怀疑他在同她撒娇。 “只是问问你的意思,毕竟有更好的不必吃苦受累的去处,不必如此大反应。” 她又补了一句,“你的腿自然还是要给你治的。” 孟迟眉目间瞬间明朗了,“那我的答案就是——不去。” “要去当初早跟着陈大少爷的商队走了,岂不早舒坦了。”他双手枕到脑后,不留神动作太大,痛得胸腹一佝,嘶地一声呼起痛来。 姜绾不忍,又去扶他,所幸伤口没有崩开不然有罪要受。 “好好躺着不要乱动了,这伤口每日都要换两回药,过十日差不多才不会痛得那么明显,但伤及肺,养好要一个月吧。” 孟迟一阵哀呼,腿伤要几个月,连带着肺伤一个月,这不能动就算了,连呼吸都不能大口的,简直太憋闷了。 不过也不白疼这么一次,至少姜绾总算不再提让他跟着其他人走这种话了。 第七十八章 提前的斋宴 夜里,大雪一天没停过了,孟迟让姜绾把窗户推开,他坐起来看着天幕良久,道:“雪没个四五日,停不了。” “还下四五日?那先前就被雪封住的路不就更走不了了?”姜尧发愁,原本只是想在普灵寺落脚等雪停了就走,这下还怎么走。 阿阮在帮小玥儿缝补膝盖磨破的裤子,胳膊肘磨破的衣裳,听道这儿也叹了口气,“那也没法子,只能等呗,过几日那个什么罗善人不就来了么,正好可以瞧瞧去。” 陈秀兰也托腮点头道:“对,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有什么好瞧的,不都跟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么。”姜尧笑话她俩,得来两个姑娘的四个白眼。 姜绾见孟迟看完了天,去把窗户扣上,虽然破碎的窗户纸有些多,扣上也挡不了什么风,但孟迟肺部受了伤,能少吹点还是少吹点的好。 因为刚给了普灵寺几袋粮食,徐惠娘很是心疼,晚上除了孟迟,其他人吃的都是煨土豆和地瓜。 “阿尧、阿阮,地瓜熟了。”徐惠娘招呼,姜尧拍拍屁股起来,阿阮也放好了针线过去拿吃的,吴娘子则亲自拿过来给陈秀兰。 陈秀兰一家怕给姜绾惹麻烦,也不愿暴露身上带着的粮食,跟姜家一起吃的烤土豆,母女两个找了个干净地方,一边吃一边说话。 姜绾手里是姜尧抛过来的两个土豆一个地瓜,她吃什么都不会挑剔,习惯了只求果腹不求味美,拿到就快速剥皮,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事。 孟迟看她吃东西这般糊弄又警惕的样子,好似随时要起身与人干仗一般,莫名有些心疼。 “绾绾,等到了郴州,我带你去食楼里坐着慢慢吃,炒的煎的炸的烩的烤的,还有炖的熬的,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咱们就坐在那儿慢慢吃,想吃多久吃多久。” 他也不知为何就觉着姜绾不好好吃饭,也不讲究味道是因为习惯了在野外生存一般。 姜绾吃完了土豆和地瓜,端起碗喝了些热水,收拾好地上的土豆地瓜皮,奇怪地瞟了一眼莫名激动的孟迟,“以后的事再说,我不喜欢在食楼坐着慢慢吃。” 快速解决填饱肚子的问题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在食楼里坐着慢慢吃这样的事除了任务需要已经很长时间不曾有过。 自从孟迟再次受伤后,跟着徐惠娘一起喊她绾绾,她纠正过,他不改,她也就没再多说别的,对这称呼当中的一点温柔自动屏蔽了就是。 草草结束了晚饭,她守着孟迟看他入睡,受了伤后孟迟容易困每日也睡得多,这是身体复原必须经历的过程,她轻轻替他把狐裘解下来盖在身上,坐在一旁靠着墙壁闭目小憩。 姜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她拍拍脸颊快速清醒,孟迟还在睡,徐惠娘正端着药走过来。 “绾绾你怎么醒了,再多睡会儿,我起来替阿尧,让他也睡去了。” 姜绾看看身旁,姜尧面向着她蜷着睡得很沉,眼下一片乌青,这小子一连守了几天夜,昨晚上也没叫醒她起来换,看着脸都瘦削了些。 再过去是同样酣睡的陈秀兰,她原本圆润的脸颊也瘦成了尖的,这天夜里姜尧守夜她就也跟着守,也帮她分担了些,比起先前在姜家村时娇憨的样子,现在的她俨然已经变得不同了。 “阿阮和小玥呢?” 徐惠娘正轻轻喊醒孟迟催他起来喝药,听到姜绾问,道:“在外头玩雪呢。” “小玥闹腾,我跟吴娘子要煎药,缝补破了的衣裳,阿阮便带她和麻团出去了,喏,在门口那儿呢。” “小丫头在这里可闹腾,几次险些跌进火里去,出去玩也好。” 姜绾起身用温水擦了把脸,自从在普灵寺落脚,每天早晨都会有温水留着,她知道是徐惠娘特地早起给她烧的,她总是念叨姑娘家用冰水不好,一有了避风的落脚地,就都给她烧热水。 她洗了脸清醒了许多,冷风一吹更是完全清醒了,走到外头看阿阮领着小玥儿在台阶上堆了一排小小的雪人,麻团也兴奋地在雪地里来回的跑,但还尚存些理智,没有离远佛堂四周。 “姐姐!给雪人,给。”小玥儿最先发现她,咯咯咯笑着走过来,手里捧着个雪球,踮起脚用力举到她面前,努力半天都没举过她的腰头。 “阿姐,不要,小玥,雪人。”小玥撅起嘴巴,又扁了嘴巴,姜绾好笑地揉乱她细细的小发揪,从她手里拿过并不圆的雪球,抛了抛,喊了声麻团,就往佛堂外扔。 麻团兴奋的冲过来要接,谁知雪球还没落到麻团嘴里,先砸到了静凡小和尚。 雪白的雪花正中静凡的光头,四下散落开来,小玥儿哇地一声哭了,指着姜绾道:“阿姐,碎了,呜呜呜,雪球,阿姐!” 姜绾手忙脚乱地开始哄小孩,又弯腰给静凡小和尚道歉,一时忙乱得不行。 阿阮见状赶紧上来帮忙抱走小玥儿到一旁哄停,姜绾才得以跟静凡认真道歉。 “对不住静凡小师傅,我方才是想扔给麻团的。” 静凡没有生气,合十与她道:“施主不必介怀,小僧无事。” “小僧前来,是邀请施主去前面斋堂吃斋宴的,罗善人提前到了,方丈让小僧来请施主一同前去。” 人提前来了? 姜绾摆手想拒绝,她与这家人并不熟识,嫌麻烦。 但静凡上前几步,小声跟她道:“姜施主,这罗善人受了伤,主持还想请姜施主前去帮着看看。” 姜绾奇道:“你师兄不是会医术?” 静凡道:“师兄仅是略通些医理,能把脉象却对治伤不太在行,看孟施主身上的伤都处理的极好,想必是姜施主照顾得当,所以才想请姜施主前去帮忙。” 原来如此,这罗善人受了伤,才提前赶到普灵寺找人医治,姜绾这几日困在普灵寺,空间里的药仓一直打不开,她也不愿搭救那些贪婪之人,那就救救这罗善人罢。 正好能能加快些打开药仓,就能拿到治好孟迟的药。 第七十九章 呕血的罗善人 姜绾跟着静凡朝斋堂的方向走,这罗善人一家在斋堂后的屋舍落脚,看得出是灵隐寺专门腾出来打扫过的。 屋舍正面是三间屋子,东西厢房连着一间堂屋,左右还各有两间耳房,三面围着,正对面就是普灵寺的斋堂。 罗家的下人分了两拨,一拨人正从马车上往下搬各式各样的用品器具,抬到各屋布置。另一拨人则都挤在了东厢房和堂屋之间。 静凡领着她一到,就有人喊着:“来了,来了!” “快让开些,让静凡小师傅进去看看老爷!” 随着这声声招呼,人群快速地退让开一条道,姜绾跟着静凡后边走进东厢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罗善人——罗老爷。 “姜施主,有劳了。” 静凡往一旁让让,姜绾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人,一个白须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看年龄倒是跟姜梅山差不多。 他躺在新铺好的床上,身下垫了厚厚三层被褥,身上还盖着一张缎面大被子,有些富态的老人躺着不动,嘴唇有些乌紫,闭着眼睛不时长长地虚浮地吁一口气。 站在床边的老妇人和中年妇人就拿帕子开始抹眼泪,然后伸手把被子给他掖紧。 盖得这么严实,让她看哪里? 她朝静凡看了一眼,静凡立即会意,上前道:“老夫人、大夫人,小僧请了会看诊的施主来,还请让她给罗老爷把个脉吧。” 老夫人半抬眼皮,瞟了一眼姜绾,见她衣着不显还有些破旧,人也年轻,微微皱了眉头,“让静悟师傅看了也不成么?” 老妇人开了口,其他人也纷纷朝姜绾打量来,中年妇人放下帕子,与静凡道:“静凡师傅,我们只是先随着老太爷先到,后头老爷、二老爷他们也就跟着来了,你还是让静悟师傅来看吧。” “这姑娘面生,人也年轻,给老太爷看经年的老症不合适。” 姜绾皱眉,不是说受了伤让她来看的么,怎么又成了经年的老症了,既然不看那她就走了。 她刚转身,床上躺着的老人家哼唧了一声,呕了一口血出来。 “老爷!” “老太爷!” “热水、快来人去拿热水和帕子!” “老太爷您可千万要顶住啊!郎中马上就来了,快、快去马车上拿人参来!” …… 围在床边的一堆女人瞬间就慌忙起来,哭声掺杂着碎碎的念叨以及混乱的脚步声,有人往外跑去拿热水、人参,把姜绾撞到了一边,她揉了揉肩膀退开一些,继续往外走。 “郎中!快去喊郎中啊!” “娘,您别急,等大爷二爷他们到了……” “他们来有个屁用!他们是郎中会看病吗!刚才那个小姑娘呢?静凡师傅,你是不是说她会看诊?去把她喊来,快去啊!” “我、我这就去!” 屋里依旧乱成一团,姜绾停在门口靠着门框等着,没多久方才的中年妇人就匆忙迈着碎步过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快跟我进去!” 她拉了姜绾的手就把她拽进屋里去,仿佛方才不想让她瞧病的并不是她们一般。 姜绾并不介意,反正她来看病是看定了,那老人的症状这里除了她无人能看。 她被拽到床边,老人咳血已经把胸前的被子都浸湿了,人也晕了过去。 罗家的女人乱作一团,哭声和叫声此起彼伏。 “谁是近身照顾这位老爷子的人?”姜绾往人群里看去。 一个小厮一个丫鬟怯怯地站了出来。 姜绾揉揉耳朵,朝静凡道:“静凡师傅,病人需要安静,请把除了他俩之外的人都带出去,门窗关上。” “都、都出去?”中年妇人有些错愕,“只你在里头?” 姜绾抬眼看她,不然呢,“你们要先商量?那你们商量吧,商量好了若是还来得及再来 叫我。” “来不及就不用叫了,我只会看病,不会打棺材。” 她起身要走,那老妇人横了中年妇人一眼,做主把人都撵出去,“出去吧,都出去。” “娘,这不留个人搭把手……” “我说都出去!你是听不懂吗!”老妇人拐杖敲打着地面,笃笃笃地着急得咳起来,倒是把人都催出去了。 主子都走了,那丫鬟和小厮便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姜绾看他们害怕的样子,只好道:“一会儿我问的事好好回答,若不想他死了你们受牵累,就不要隐瞒。” “我不会告诉别人,治好了他我们也不会再见。”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两人点头如捣蒜, “病人何时出现这样的症状,从前可曾出现过,今日吃了什么,可有便血……” 她的问题两人都一一作了回答,倒是能听出来没撒谎,连老爷子偷着大量饮酒、与儿子激烈争吵等都事无巨细交待了个清楚。 难怪她先前进来的时候闻到过酒味,不过看样子他们是给老爷子清理过了,只有一些淡淡的味道飘在空中。 问明了后她便把这两人也撵了出去。 姜绾等人都走了,窗户门也关严实了,才开始快速地从空间里往外拿针管注射器和生理盐水、葡萄糖注射液。 这老爷子有胃疾,以往给他看诊的大夫都交代了不要喝酒的,他非但偷着喝,还喝了不少,又跟儿子大吵一架过于激动引发了胃出血。 所幸的是她看了他呕出来的血量不多,看着吓人而已,她如今也没有太多能用得上的药,只能暂时给他补充血容量,剩下的便只有用普灵寺里的中药慢慢调养了。 她麻利的给老人家输液,但拉高他的袖口时,在老人的手臂上看到了几个红疹子。 疹子还不明显,只是微微有些发红,还不甚严重。 姜绾取了些药膏抹上轻轻放下他的袖管,才在屋里找来纸笔,把要用的中药和饮食需要注意的都写了下来。 她守着老人家输液,外头的人等不及,不停的敲门想要进来看看,大夫人甚至推了门推不动,喊道:“姜姑娘,你开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 “你在里头耽搁这么长时间,将老太爷怎么了?” “你开门啊!锁着门做什么!” 姜绾早在门后用椅子抵住,推是推不开的,窗户也都上了栓,听得她嚷的大声,才跟静凡道:“静凡小师傅,我治病的时候不喜人在外头聒噪,把人带远些。” 她话音刚落,外头的大夫人就不乐意了,把门拍得噼啪响,“你这小姑娘说什么呢,你若是正经看病怎么不让人看?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屋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开门!” 第八十章 多疑罗家大夫人 姜绾皱眉,这大夫人方才就不太愿意她给罗老爷看病,此时又在外头叫嚷一堆乱七八糟的,她有些烦躁,吼了一声,“再聒噪我就不治了,你们自去后山砍树刨棺材吧。” 静凡在外头也劝了几句,外头静了一瞬,随即是大夫人命令人撞门的声音。 “你们几个,给我把门撞开,我倒要看看小蹄子在里头干什么!” “翠屏,你别激动,让姜姑娘先把老爷的病看完……”老夫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啜泣,想要阻拦大夫人,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们几个,扶着老夫人些。怎么还不去搬把椅子来!娘,您坐着歇会儿,这儿的事您就别管了,我看这小姑娘看病是假,在里头胡搅才是真,就没见过哪个大夫看病把门窗关严实不让人瞧的。” “我偏要看她到底在里头捣什么鬼!” 姜绾听外头争吵,头都吵疼了,说她奇怪,她看这大夫人更奇怪,人病成这样了,人人都安静地等着,唯有她一个聒噪叫嚷不已,不停干扰治疗。 她看了看输液瓶,还有一半,这时候若是让他们撞门进来瞧见,麻烦的还是她自己。 她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外头站了三排六个家丁,竟然真的打算撞门。 看到她开门外头的家丁都愣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 大夫人赶上来,拨开家丁要往里闯,“你在里头干什么,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老太爷怎么样了。” 姜绾把人推出去,靠在门边冷声道:“你激动什么?” “我……”大夫人目光有些闪躲。 “你这般激动是担心他马上要醒么?”姜绾没给她机会多想,逼问道。 “你别胡说,我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我一早就说明了,病人需要安静,安静懂吗?你明明听见了,却不跟大家一起老实保持安静,一直叫嚷个不停,不是想他醒不过来是什么?” “我……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待在里头才不妥当吧,谁知道你……” “我是大夫,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小姑娘,你若没有方才我说的心思,就请你闭上嘴。” “若是再听到你的声音叫喊,出了什么纰漏人没救过来,别赖我头上。” 她说完啪地把门合上,在里头上了栓,空留大夫人在外头想拍门又不能下手,被老夫人叫了回去。 “翠屏,没听姜大夫方才说的么,你快下来,别把老爷吵坏了!” “娘,我……” 姜绾走回了床边,调了调输液的速度,方才吼了一通后外头倒是安静了不少,那大夫人也不见叫喊了。 她走到最里头的一扇窗户边,推开一条小缝往外头看,大夫人正对着老夫人解释什么,显然她方才的话也给她造成了些困扰,她此刻忙着撇清自己,没工夫来嚷她了。 她也不想管这罗家的私事,大夫人想做什么,老太爷又为什么跟大儿子争吵到吐血,这些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把人治好了,累积进度打开药仓的门。 姜绾正想关好窗户,一眼撇到老妇人和大夫人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头竟然也有红色的疹子,只是一眼,她们很快就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了。 她若有所思回到床边,搬了把椅子守着,等输液完了将输液的针管和药品都收好,才重新看过老太爷的状况。 基本算是稳住了,接下来只要按药方煎药服用就行,她把他的手放回被褥中,老人家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她怔住了。 “你——你是?” 姜绾没回答,只是把呕血的病情给他解释了一遍,交代道:“往后要注意不能饮酒,也尽量不要太过情绪激动。” “开了两张药方,一张是这些天熬了治病的,一张是后头养护胃的,怎么吃吃多久上头都写了,我现在让你的家人进来,你好好休息吧。” 她拿上方子去开门,外头的人等了许久,见她开门都围了上来。 姜绾别开大夫人,把方子给了老夫人,细说了病情与需要注意的地方,就要错身离开。 老夫人自是千恩万谢,但急着进去看老爷子,也没留她,大夫人却让人拦着不让她走。 “你可先别走,谁知你在里头待了这么长时间做了什么,若是老太爷有事你别想逃。” 说罢也进屋去了,静凡上前来与她道歉,“阿弥陀佛,姜施主,给你添麻烦了。” “小僧未曾想到会发生这些事情,还请姜施主莫要怪罪,小僧自是会为姜施主证明并未有不妥之举。” 静凡说完并没有离开,而是陪着她站在院子里,那些家丁倒是没怎么上前来扣着她,只是垂手躬身站在一旁守着。 他们规矩,她也不为难人,没有动手把人撩倒走人,加上静凡小师傅也在,她愿意给收留他们进普灵寺的小和尚面子。 站了没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喜极而泣的声音,随即进进出出的丫鬟们端热水的端热水,拿换洗衣物的拿换洗衣物,煎药的煎药。 这么看就是无事了,那些家丁也都松了口气,静凡道:“姜施主,看来是无事了,施主果然好医术。” 姜绾当然知道这老人家不会有事,点头道:“只是暂时稳住了,后面还有许多要注意的,药也要吃上好一阵,药方我是开了,但药我可没有,小师傅你也去帮忙吧,一会儿说不定会找你借药材。” 静凡念了句阿弥陀佛,道,“药的事姜施主不必担心,罗家是郴州药商,药材自是不缺的。” 姜绾闻言不语,将意识放进空间,看到药仓的门上出现了进度条,走了百分之三。 救了一个老太爷还远远不够,不过有一点算一点,她退出来刚要开口回答静凡,屋里出来个小丫鬟,对着她福了福,“姜姑娘,老太爷老夫人请你进去呢。” 看姜绾不懂,小丫鬟又道:“老太爷已经清醒了,要赏姜姑娘呢。” 姜绾挥挥手,“没事了就行,按方煎药吧,赏就不必了。” 她要的赏赐不是他们能给的,且也已经拿到了。 不远处孟迟坐在轮椅中,由姜尧推着往她的方向走来,她见着了快步朝他赶过去,这么大的雪天还有风,出来做什么,嫌肺太好么! 第八十一章 红疹会传染 姜绾上前把孟迟的轮椅调转了个方向,替他拂去狐裘和头发上沾的雪花,顺手也把姜尧肩膀上的雪绒绒给拍掉。 “你们两个怎么冒雪过来了。” 她皱眉瞪孟迟,阿尧不懂,他自己受伤了也不懂吗。 孟迟咳了两声,很受用姜绾对他的埋怨,笑得眉眼弯弯,姜尧见姐姐责怪,有些不安,挠着头道:“阿姐,你出来好一阵了,我们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一路问了好些个和尚师傅才找到这里。” “阿姐,你没事吧,他们找你可有为难你?”姜尧见姜绾出来这许久,说是帮忙,但每一个人送她阿姐出来,罗家分明就是怠慢,有些不爽快。 姜绾与他一起推着孟迟慢慢往回走,听到他问也不瞒着,把在屋里给罗家老头子看病的事说了。 姜尧听到那罗家大夫人几番为难,说话还不中听,气得撸起袖子要回去跟他们理论,“阿姐你前边等我,我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姜绾把人喊住,“不必去与他们计较,我并未吃亏。” 她觉得自己想要的已经拿到,且当时大夫人聒噪她也没与她客气,现在事情了了,不必再跟罗家有更多关联,应当干净利落地走人。 但姜尧却不肯答应,“阿姐,他们说这些话显然让你名声受损,我非要他们与你道歉不可。” 姜绾没想过什么名声的事,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来何用,“名声什么的不重要,回去。” 比起这个,她更不愿意姜尧跟罗家有其他交集,纠葛深了会有无尽的麻烦,那才是令人厌倦与不适的。 孟迟担心的则是别的,罗家在此地是要捎上张小八一起走到,眼下张小八人早没了,他怕罗家顺着杆儿找到姜绾,便也阻拦姜尧道:“听你阿姐的,不必与这家人计较,先回去。” 姜尧抬眼看了眼姜绾,心里头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听话地跟着走了。 “阿姐下次这些人可别管他们死活了,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姜尧一路嘟囔着十分不满,三人才走了一半路程,后头突然有人追来。 “姜姑娘!姜姑娘!” 姜绾停下回头看,是方才罗家跟在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姑娘跑的急,到她跟前的时候不停地呼着白气。 “姜姑娘,可赶上你了,老妇人请你回去呢。” 姜尧一个箭步挡在姜绾前面,“干什么,我们不去。” 丫鬟有些着急,看着姜绾请求道:“姜姑娘,还请跟我回去看一看吧。” 她说回去看一看,姜绾眼前浮现老夫人和大夫人手腕上的红色疹子,心中有数,问道:“是看谁?” “罗老爷我已经看过,按时服药不会有大碍。”若不说明白,藏着掖着的就算了。 那丫鬟有些为难,左右看了看孟迟和姜尧,上前踮起脚尖凑近她耳旁小声说道:“是给大夫人看看。” “还、还有老妇人……和、和罗家众女眷……” 丫鬟说完,姜绾皱起了眉头,她先前在窗户边只是瞥了一眼,看不真切,那些红色疹子,难不成还传染么?怎么一下这么多人出了问题。 “阿尧,你先推孟迟回去,我去看看。” 她心中有疑问,不去看清楚心下难安,若真是出现了传染疾病,徐惠娘和小玥儿他们还在普灵寺里,必须找到源头销毁,越快越好。 姜尧与孟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肯答应,“阿姐,我和孟大哥跟你一起去。” 孟迟担忧罗家会对姜绾不利,也道:“绾绾,我和姜尧陪你一起去,人多有个帮手的时候。” 姜绾看了看自己的皮肤,此刻还没有出现红疹,没有明确是不是有传染能力的病因之前,的确让他们俩直接回到佛堂去不合适,她点头道:“走吧。” “到了那里,在外头等我,不要轻易乱走,等我出来再说。” 她想着若是有问题,她也要给他俩处理干净了再回去。 丫鬟见她答应了,赶紧在前边领路,姜绾不紧不慢地跟着走,不时留意丫鬟的脖子和手腕处,果然也有红色的疹子,疹子发痒,丫鬟不时偷偷用手挠,挠疼了又停下。 罗家这红疹果然有问题。 她跟着回到斋堂后面的屋舍,让姜尧把孟迟推到斋堂里去等着,自己跟着丫鬟进了西厢房。 屋里头坐着老夫人和大夫人,其他的丫鬟婆子则站了一屋子,见着姜绾,老夫人咳了两声,大夫人端坐着开口干巴巴地与她道歉:“姜姑娘,先前是我对不住,说话不中听了。” “还望姜姑娘不要见怪。” 大夫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说罢让丫鬟端了一个木案出来,上面放着一锭银子,“这是谢过姜姑娘给老太爷瞧好了病,请姜姑娘不要推迟。” 姜绾自打进屋就没碰过屋里的东西,这时候自然也不肯拿这银子,她背着手不接,大夫人有些尴尬,道:“姜姑娘可是嫌少?” 姜绾没工夫干耗,直接问道:“老夫人喊我过来,不瞧病吗,不瞧我就走了。” “咳咳!”老夫人又咳了两声,身边的另一个丫鬟赶紧上来拦着她不让走,“姜姑娘这说的什么话,不过是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请个平安脉,有劳姜姑娘了。” 丫鬟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偏偏姜绾是个不知内宅后院的女子羞于言病这个规矩的,她不明白需要避讳的规矩,平安脉不就是没什么事也要让大夫瞧瞧么,她没这闲工夫奉陪,不看就罢了。 “平安脉就不必请了,那些红疹子若是不打算看,我就走了。” “姜姑娘!你……你怎知……”丫鬟捂住了自己的嘴,立即垂下头退回了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和一屋子的女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个瞬息过去,老妇人才长叹了口气,命人去把门窗关上,道:“罢了,姜姑娘也是女子,本就没那么多讲究的。” “难得在此地遇上一个女大夫,还有些本事,翠屏,让她看看你的手。” 老妇人直接点了大夫人的名,大夫人有些惊愕,怎么没让个丫鬟先看,看好了她们照方子吃药不就好了。 但老夫人开了口她也不敢不听,只好坐到桌前来,丫鬟拿来小药枕,她把手搭在上面,让丫鬟轻轻卷起了她的袖子。 院子里的下人都纷纷低头,不敢多看,大夫人的丫鬟伺候好主子来请姜绾,“姜姑娘请吧。” 姜绾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真菌感染。 微泛着红的丘疹,伴有鳞屑,皮损处呈环形,在大夫人玉白的手臂上十分触目惊心。 第八十二章 霉变的药材 姜绾盯着大夫人的手臂看,大夫人有些生气,她一把将袖子拂了下来,“娘,我看她根本就不会治,先前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脉都不会把,是个什么大夫。” 大夫人从桌前起身,委屈地回到老夫人身边,让她在这么多下人面前露出狰狞可怖的胳膊,她心头气难顺。 “翠屏,别任性,给姜姑娘好好看看,云松他们明日就到了,你打算这幅样子见他?” “姜姑娘莫怪,我这儿媳性子急躁,也是被这疹子折磨多日了,还请姜姑娘给想想法子。” 老夫人容色和蔼,招呼人给姜绾看茶上点心。 “姜姑娘若是能让我这儿媳两日内有好转,银子和粮食都尽可开口,罗家定会满足姜姑娘。” 姜绾对罗家许诺的银钱和粮食都不不甚心动,她环顾了一圈这屋里的女人,若是都治好了,应该能让药仓门上的进度条走到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五吧。 孟迟的肺伤不能耽搁,用中药若是有个温暖的舒适的室内环境慢慢养着也可以,但眼下他们需要在这寒风中赶路显然做不到,她需要能让孟迟快速好起来的药。 治疗真菌的药膏她有,只不过两日就要好么……不可能。 “能治好,九至十五日左右。”她方才看过大夫人手臂上的疹子,尚还不算到十分严重的地步,用了药后只要不再接触新的真菌感染源,能好得比较快。 “九日!” 大夫人尖声叫了起来,“那怎么成!过两日大爷他们就回来了,这……” 她不安地朝老夫人看去,老夫人沉吟片刻,向姜绾道:“还请姜姑娘想想法子。” “九日太久了。” 姜绾没答复,走上前去挨个让屋里的仆妇丫鬟把袖子或脖子露出来,她逐一看过之后不说话了。 罗家有问题。 这么多人都感染红疹,绝非偶然,这事也不是治好了她们就算完,她们身边一定有感染源,至于是什么,姜绾再次环顾了一圈,这东西得找出来。 否则他们在这儿待久了连普灵寺也要遭殃,而需要在这里等孟迟伤好些的徐惠娘小玥儿他们,也会受到牵累。 这事直接问罗家肯定不会说,她想了想点了两个最严重的出来,“她们这样的,四十日左右能好。” “其他人看轻重程度,十五日到二十日左右痊愈。” 这么一比较九日的确算是最快的了。 姜绾说完也不急着把药拿出来,而是回到老夫人面前,认真道:“前提是,你们都不要再接触感染这红疹的源头。” “最好是立即派人焚烧销毁,否则后患无穷。” 老夫人泰然自若,反倒是一旁的大夫人惊了一惊,心虚道:“什、什么源头。” 这一瞬间姜绾就猜出了她们知道感染红疹的源头是什么,但没有点破,淡定地看着老夫人,“若再接触感染的源头,别说四十日能好,就算是神医在世,也难免反反复复无尽头,永不会好。” 见她说得严肃,大夫人咽了口唾沫,试探道:“不直接用手碰到,也不能么?” “翠屏!” 老夫人严肃地喝止了大夫人,看向姜绾道:“老身清楚了,还请姜姑娘开药方吧,我自会命人去准备。” 姜绾在大夫人和老夫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转身去桌子旁拿着纸笔写下药方,随后背对着众人,从空间取出了治疗真菌感染的药膏,一并放在了桌上。 “方子在这,可煮水擦洗或是泡浴,这药膏涂在患处,一日两到三次。” “药膏只有这几瓶,可让给症状严重的先用。” 她说完就退出了西厢房,路过堂屋的时候往东厢房里看了一眼,里头是小厮在伺候,罗家老太爷似乎恢复得还不错,已经坐起来吃东西了,但不时露出的胳膊上的红疹还是看得出多了几颗。 姜绾出来后直接去了斋堂,孟迟和姜尧在里头捧着碗吃饭,静凡和他的师兄也在,见到她起身去替她也打了一碗饭来。 “姜姑娘也吃些吧,这是罗善人带来的粮食和蔬菜,明日还会开设粥棚施粥救济灾民。” “阿弥陀佛,善人这次不幸染疾,多亏了姜姑娘在此救回一命,罗善人为感念度过此劫,明日除了开设粥棚,还会发放药材让受灾的百姓摆脱病痛,此乃善人善举,亦是姜姑娘造福百姓。” 静凡的师兄静悟双掌合十,也跟着朝姜绾道谢,邀请她一道行这善举积福德,“姜施主明日若得空闲,可来山门除一道布施。” 姜绾对此不甚在意,罗善人一家散财也好,散药也罢,都与她不太相干,她一面吃着东西,一面留意观察窗户对面的西厢房的动静。 孟迟和姜尧都给她碗里夹菜,“阿姐,你尝尝这个。” “绾绾,这豆腐皮也很不错,你试试。” 姜绾嗯了一声,扒拉两口米饭,算是回应他俩,依旧不时看着窗户外边。 孟迟和姜尧只好替她回答两位师傅的邀请,孟迟道:“两位师傅,绾绾她这几日夜里照顾我,没怎么睡好,方才又费精力给人看了病,现下有些疲累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好好歇着,明日就不去了,还请两位师傅不要见怪。” 姜尧也跟着道:“是呀,我阿姐这一路都没休息好,容易累,明日她就不去了,若是你们需要人手帮忙,我可以搭把手。” 静凡和静悟也不强求,听他们二人都说姜绾一路疲累需要静养,也纷纷表示让他们留下照顾姜绾即可。 姜绾没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终于在第不知几次抬头,看到对面西厢房出来两个仆妇,是染了红疹最严重的那二人。 两人鬼鬼祟祟地左右看过,才悄悄往罗家囤放药材的西耳房走去,到了门前又看过无人留意,才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姜绾放下筷子起身,与他们道:“我吃饱了,出去一趟。” 她转身快速出了斋堂,孟迟和姜尧见了也赶紧放下碗筷,跟静凡静悟作别,跟在她后头也出去了。 静凡和静悟互相看一眼,觉得甚是奇怪,“师兄,姜施主行色匆匆别是有事需要帮忙,我们也去看看吧。” “师弟说得正是。” 两人也放下筷子一前一后赶着出门去寻姜绾。 姜绾一出斋堂就往西耳房去,那两个仆妇来不及关门,就被她伸手抵住了。 “姜姑娘!” “你……” 姜绾没二话直接把门用力推开,避开那两个仆妇的手,闯进了里头去,西耳房里堆放着罗家的药材箱子,雪天行路怕遇雪潮湿,都用箱子装好并裹了油纸。 姜绾上前用三棱刺撬开了最近处木箱的锁,推开木箱盖子,一股巨大的霉味扑鼻而来。 她退开几步捂着口鼻挥散空中的霉气,不顾身后人的阻拦,连开几道锁,果然每个箱子都有问题。 每一箱都是霉变了的药材! 第八十三章 红疹的源头 姜绾看着箱子里全是长了白毛、黄毛的药材,不少甚至还沤着黄水、渗出绿汁,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这些就是罗家特地远从岳州拉回来的药材? 这样的药材不说不能用了,上头的真菌都把人感染了,罗家还留着要拉回郴州去,她不信罗家是好心收集霉变药材集中销毁处理,他们要有这份心不让毒药材流入市场,早不烧毁了事? 姜绾打量着这件耳房,房间挺大,除了一半用来堆放箱子,另外一边则是用火烘烤着洗干净的药材,另有两个丫鬟还露着胳膊在大木盆里翻搅搓洗药材,胳膊上都是红色的密集的疹子。 刚才在屋里不见这两个丫鬟,想来是锁在这里头干活的了。 “姜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夫人和老夫人信你你怎么能随意闯进这里来!”两个仆妇慌忙上前把姜绾打开的药箱都一一盖上要撵她出去。 其中一人还趁凑近时警告她道:“奉劝姜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姜绾才不愿管罗家任何闲事,她管的是徐惠娘和小玥儿阿尧他们不能受到伤害。 这些真菌已经感染罗家仆妇,难保没有污染他们布施的粮食,等这些粮食感染了普灵寺里的和尚,就会感染佛堂里靠普灵寺救济或者的灾民,最后到同在佛堂里的徐惠娘他们。 虽然不致命,但也令人苦不堪言,尤其在这个吃不饱又挨冻的时候,许多人的身子就跟个漏风的筛子似的,根本经不住一点疾病相扰,若是引出更大的麻烦那就不是治疗红疹这么简单的事了。 最好的做法就是现下就将这些霉变了的药材销毁了事。 姜绾非但没有退出去,反而从仆妇手下挣脱,去火烤药材的炉子里取了一根燃着的木条,就往木箱上点去。 “快拦住她!” “她要烧了我们的药材!快去喊人啊!”罗家的仆妇拦不住姜绾,着急忙慌地奔出去喊人,孟迟和姜尧以及静凡小和尚都赶到,见着姜绾在烧罗家的木箱子,也吃了一惊。 “绾绾,你别烧着自己!” “阿姐你放着我来帮你!” “姜施主你这是何意?” 各人不同反应,孟迟和姜尧倒是问也没问就直接选择了帮她,姜绾也不是个磨蹭的,当即就把药材霉变以及将罗家妇人都感染了红疹的事和盘道出。 “这些药材不能留,霉变的药材上的霉粉沾了皮肤会引起红疹,且会人传人。” 姜绾说罢,静凡也怔住了,“人传人……” 孟迟和姜尧也懂静凡的惊恐,孟迟看着姜绾道:“灾荒年本来死人就多,最怕的就是人传人,一旦开始大面积的出现人传人,势必会引发恐慌,到时候不管死的人与此是否相关,朝廷都会派人来封禁普灵寺。” “所以,烧了才是最为妥当的。” 姜绾点头,本来遇上冬日天寒,是不易爆发瘟疫或是大面积传染病症的,但是罗家这些霉变的药材已然开始在罗家蔓延开来,虽然不致死,但就跟孟迟说的那般,传染开就是件麻烦事。 姜尧上前帮忙打开所有的木箱子,完好的药材只有一两箱,其他的竟然都是霉变的。 而那两个正在搓洗药材的丫鬟来不及把袖子放下,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垂着头,满手触目惊心的红疹更是叫人不忍多看。 一时静凡和静悟和尚也愣住了,待反应过来也当机立断留下一人,另一人去找方丈住持。 姜绾正想点火烧那些药材,孟迟驱着轮椅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绾绾,这次可否让我来处理。” 他满脸认真地看着姜绾,姜绾哪儿不知他想什么,无非怕她一把火把罗家的东西烧了,也把证据都毁了。 除此之外就是想给罗家一个机会,看他们是否会有隐情。 她本身是不介意有没有证据的,罗家若是这么麻烦,她不介意把他们也一块儿收拾服帖了,但看着孟迟担心的模样,想想既是无需她应对这些人,让他来也无不可。 她停住了手,孟迟赶紧让阿尧搬了把柴火过来,点着柴火让烟滚滚地往外冒,火光很快招引来了罗家的人,就连老太爷都在小厮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来了。 听说西耳房存药材的地方着火,罗家大夫人和老夫人急得直跺脚,“来人!快来人!打水灭火啊!” 待他们看清里的人竟然真的是姜绾时,便命人去将她扣下,“快把胆敢放火烧罗家药材的贼人都抓起来!” “传信给大爷二爷,速速回来将他们绑了送官衙去,竟敢打罗家药材的主意,不管是谁都不能通融!” 两句话下来,竟是连姜绾此前接连两次救了罗家人的恩情也不顾了,要把姜尧姜绾和孟迟都捆了。 静凡看不下去,从西耳房走出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夫人大夫人切莫心急,此间另有内情,还请莫要草率行事。” “待问清姜施主缘由再论不迟。” 罗家老夫人和大夫人眼见着姜绾已经找到霉变的药材,哪里肯让让她轻易脱身,何况她看见了罗家女眷生的病症。 姜绾抱臂依在门内,朝孟迟扬了扬下巴,“如何,你想帮他们,他们可没想过放过我们。” 孟迟哪里是想帮罗家,他是怕姜绾手段用武太过,把自己陷入囹圄之中。 “好好,他们忘恩负义不是好人,这也都我来一并处理,你休息着别出手,也别搭理他们。”孟迟笑着让姜尧推他上前,路过姜绾时仰头关切道:“整日收拾人,手都要累酸了,以后就都让我跟阿尧来便是。” 姜尧早就想提姐姐分担,奈何姐姐一直把他护在身后,此刻听孟迟说话,十分争气地挺胸而出,“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姜绾撇嘴笑笑,她见多了倒打一耙的人,有时不愿费心应付,的确是更喜欢以暴制暴的爽快法子,不过孟迟既然愿意出手接这麻烦,她乐意撒手不管。 不过还是替他出手,把西耳房里头两个清洗药材的丫鬟给绑了,嘴里塞上布团免其聒噪。 第八十四章 罗家的古怪 孟迟和姜尧出现在门口时,外头罗家的人才姗姗来迟,一来就团团将他们围住。 罗老爷在下人的搀扶下颤悠悠地走上前来,先扫了一眼他们二人,与静凡道:“静凡师傅,你方才可是也见着了,是旁人要毁我罗家的药材!” “罗家虽只是一方商贾,手头没权没势,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窝囊蛋!” 罗老爷身体还未复原,话每说几个字就会喘上几声,再咳一咳,每次都把老夫人吓得不轻,唯恐他又咳出血来,“来人啊,还不快去搬把椅子来给老爷坐着!” 相比于罗家的咋呼,静凡和孟迟就要冷静得多,静凡始终对罗家保持着信任,也觉着药材的事是他们为人所蒙蔽,此刻站出来替姜绾与罗老爷解释道:“罗施主,请稍安勿躁。” “这西耳房里的药材方才小僧和姜施主都看过了,过半都是霉变的毒药材,罗施主若是不知其中缘由被有心人蒙蔽,把这毒药材运回郴州,岂不损失难料。” 静凡说完,罗老爷似是怔了一怔,“毒药材?” “这从何说起,这些药材都是我和云松、云庚在岳州收来的,怎么会是毒药材。” “静凡师傅莫要听信他人污言,罗家在郴州药行也是有名号的商家,怎会将毒药材运回郴州。” 他的反应倒是奇怪,难不成一家之主还不知这里头的乾坤,姜绾靠在门边看戏,自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静凡双掌合十,耐心道:“罗施主若是有疑虑,可派人查清问明便是。” “只是方才小僧与其他几位的确开箱看过,五十箱药材,近四十箱都已霉变长毛,姜施主也是担心毒药材再度将红疹传遍普灵寺引来官衙差役,才决议动手将之烧毁。” 提到红疹二字,大夫人和老夫人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其他仆妇丫鬟也不自觉挠了挠手臂。 姜绾给了孟迟一个眼神,不是说要让他来处理么,怎么不说话,都让静凡小师傅一个人扛了。 孟迟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等静凡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才转着轮椅出来,向罗家老爷道:“罗老爷安好。” “看样子罗老爷是不知道这些药材里混进了毒药材?” “你又是谁,为何会在我罗家存饭药材的地方,谁知不是你同她做了手脚,我们的人来报信的时候,只说了你们要放火烧了药材,可没提到什么毒药材。” “姜姑娘,我们念你救了老爷,也给我和翠屏看了平安脉,但你不能将这毒药材之名扣在我罗家头上。” “若是我罗家给你的诊金还不够,你大可直接与老身明说,不必做出如此过激的事来。” 老夫人拍了拍大夫人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惊慌,看着姜绾来了个死不认账。 想是料定药材已经被烧毁,只要罗家不认,这事也臭不到罗家头上来。 姜绾眉心蹙了起来,就知道罗家会出幺蛾子,毒药材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对罗家的买卖影响甚大,是以她从未想过他们会承认,既然不会承认,何必费这么多功夫周旋,早烧了了事。 一把火一场架与费半日口舌,她无条件选择前一种。 孟迟脾性要比她温和得多,面对罗家的质疑与刻意污蔑,并没有生气,依旧淡如春风般笑道:“如此说来,罗家是当真不知情了?” “老夫人说我与人做手脚就也太过抬举了,我们投奔普灵寺时,全身带的东西也比不过罗家一口药箱子,这么多若是都能凭空变出来,这大周朝的国师之位怕是就该轮着我坐了。” 孟迟说罢,老夫人横眉倒竖,哼了一声别过脸胡说话,显是对他这嬉笑模样不认可,也不接他的话。 “做手脚不非得是将药材换了,谁知你们是不是趁机将我们的好药材说成毒药材,一把火烧干净了,现在再说也无用了。” 大夫人沉不住气,一句话倒是把静凡也污蔑了进去。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静凡双手合十,不知缘何这次相见,罗家人比先前暴戾了许多,端方慈善的模样也不见了,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孟迟也不着急,慢慢转动轮椅让道了一旁,“这位想必是罗家的大夫人吧,您家的药材可没人烧了,都还在呢,是不是毒药材现下派个人进来看看便清楚。” “当然,普灵寺方丈大师也已知晓此事,想必已派人去通知最近的衙门,眼下正逢昌州遇上灾年,大批灾民流入郴州,这一路本就极易爆发流疫,官衙对毒药必定不会放任不管,追其源头,寻其根本。” “可若是罗家自己早早发现将其烧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孟迟让出门口的位置,偌大几口敞开的箱子就正对着大门,一股霉变的味道顺着柴火的浓烟涌出来,罗家的下人听了不少毒药材几个字,纷纷后退,不敢上前吸入这股有味道的浓烟。 罗老爷见着西耳房内药材安然无恙,横眉瞪了眼老夫人,低声呵斥道:“不是来报说药材已经烧尽了么!” 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敢吱声,下人匆忙来报,她们也没想到竟然没烧掉。 姜绾看着孟迟拐弯抹角,不过是想让罗家亲手将药材烧毁,好把她从中摘出去,为此还不惜给罗家机会抹去购买毒药材的动机,有些不置可否。 她上前拍了拍孟迟的肩膀,俯身近他耳旁道:“适可而止。” “他们不会感激你将这个机会送回罗家手里。” 孟迟偏头看她,笑笑道:“无所谓。” 他只是不想让罗家将屎盆子扣到她头上,到时候又逼得她与人动武,他知道姜绾不屑周旋这些人之间,那便让他来维护她,替她做这个与罗家结仇的人好了。 两人交头接耳间,对面罗家罗老爷似是也做好了取舍,只是没理会孟迟和姜尧,而是向着静凡说道:“静凡师傅所言极是。” “我方才是急病未愈糊涂了,这些药材必定不是罗家从岳州进回的那批,路途中不知何时被人掉包,险些酿成大错。” “幸亏普灵寺众位出手相助,我看也不必麻烦主持大师再派人去官衙报备了,石赖家的,去,带几个人把霉变了的药材都抬出去,烧了。” “老爷!” “爹!这——” “行了,照我说的去做!你们两个听说也染了些风寒,还不回屋去歇着,等云松、云庚到了再说其他吧。” 罗老爷挥手让人把老夫人和大夫人都扶近屋去,让下人扶着他走到姜绾面前,先是仔细凑近了看她。 半晌后才问道:“姜姑娘,你是哪里人士?” “看面相倒是与我家一位小辈颇为相似啊。” 第八十五章 表面的善掩不住背地的恶 姜绾对罗家自是一点好感也都没有了,若是可以甚至想倒回去不救这一家子。 此刻见着罗老爷来问,留了个心眼,没直说昌州下河村,与孟迟互看了一眼后,孟迟开口道:“罗老爷子家的小辈可是郴州人?” “我们是昌州和潞州交界地的,昌州遭了灾也影响到了家里,举家都出来了。” 孟迟一面说一面看着罗老爷的眼睛,罗老爷拉长音哦了一声,咳了咳道:“那对不上,我那小辈以前是……” “诶,是昌州近岳州一片的,近几年才来的郴州投奔罗家,冒犯了冒犯了,实在是看姜姑娘跟他有些相似,这才有此一问,还请莫要见怪。” “好说,无妨。” 姜绾不屑于跟罗家打交道,孟迟一概代为回答,两人等在一旁,直到看着罗老爷亲自安排好的人把西耳房里的毒药材都烧了,才准备离开。 姜绾推着孟迟跟静凡小师傅道别,要回废弃的佛堂去,临了转身,正巧撞上罗老爷捋着胡须,正看着烧成灰烬的药材眼中神色越发复杂,心疼且藏着一股狠厉。 与先前病为痊愈颤颤巍巍的可怜老头模样大不相同。 她看了一眼就回头不再看,罗家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也不想再多管,同时不忘嘱咐姜尧道:“阿尧,若是我不在,罗家私下来打听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们。” 孟迟也道:“放心吧,总不会我们俩都不在。” 姜尧挠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阿姐和孟大哥都这么说了,他也就点头道:“我记住了阿姐。” 三个人才离开斋堂,迎面静悟带着普灵寺方丈匆匆赶来,远远看到斋堂后升起的浓烟,两人的脚步慢了下来。 静悟与姜绾打听道:“姜施主,升起的烟是……” 姜绾面无表情道:“罗家把霉变的毒药材焚了,是药烟。” “阿弥陀佛,此事多亏二位,若不是你们发现,这些药材运回郴州,罗家损失不可估量。” 静悟当时不在场,尚还再在为罗家担忧,姜绾冷言道:“罗家损失不损失不可知,但买了罗家药材的人怕是要被拖累丢了性命。” 他们到的时候,罗家可是安排人在清洗烘干药材,明显就是要把这批毒药材处理赶紧,运回郴州继续卖的,至于是碾成药粉卖还是做成药膏,就不得而知了。 静悟还想说些什么,方丈大师将他拦住,“三位施主是要回旧佛堂吧,雪又大了些路不好走,这为施主不良于行,可要慢些行走。” “待老衲去看过罗施主,晚些再到旧佛堂去,就先告辞了。” 说罢主持领着静悟往斋堂方向走了,姜绾继续推着孟迟往旧佛堂走,姜尧在一旁有些想不明白,问道:“阿姐,为何主持大师好似很关心罗家的事。” “方才孟迟大哥说主持会派人去最近的县衙报官,我看他也不像派了人去的样子,不然这个时候怎么不请我们一道过去做个见证。” 孟迟夸姜尧道:“阿尧这回想得很对,不错不错。” 得了夸赞的姜尧乐呵呵笑开了,两眼笑得都眯着不见眼,孟迟接着道:“不过他们不去报官,不代表有人不去,我跟阿尧过来的时候,撞见大夫人手底下的丫鬟偷偷溜出普灵寺去了,她手中拿的就是去最近的溧阳县的地图。” “这一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绾心道难怪一直不见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竟然已经溜出去了,罗家奇怪的地方可不止这一点。 她沉吟着与他们说道:“除了这一点之外,罗家还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地方?”姜尧越听越好奇,忍不住问。 “方才孟迟点燃了柴火垛冒出弄呀,把罗家人迎了过来,但罗家罗老爷和老夫人大夫人,没有一个人闻得出那里头根本没有药材的味道。” “这么浓的烟,他们又自诩是做药材发家的商股,如何连烟中有没有药味也分辨不出。” 姜尧恍然大悟,“难怪呢,我就说怎么感觉他们怪怪的,阿姐,那这罗家难道不是真的罗家?” 姜绾看了弟弟一眼,警告道:“说这些不是让你对罗家好奇。” “是让你离这古怪的人家远一些。” “不许与罗家的事沾边。” 姜尧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姜绾如此郑重交代,他还是点头道:“知道了,阿姐。” “我不会去跟他们说话的。” 姜绾拍拍弟弟的肩头,“过几日孟迟好些了,雪也停了,我们就离开此地。” 方才罗老爷故意打探她的来处,其中必定更有猫腻,最好在普灵寺的日子都不要再与这家人有关联,应当尽早离开。 回到旧佛堂,徐惠娘和吴娘子他们都围了上来,姜绾出去久了,姜尧和孟迟出去寻人,也一去不返,大家都很担心。 “绾绾,你们没事吧,刚才我在外头看着那边的屋子似是着火了,很大的浓烟,本想去寻你们,可孟迟他们走的时候嘱咐了千万不要离开这里,我想着再过一炷香你们还不回来,我就不管了,定要去找你的。” 徐惠娘拉着姜绾和姜尧上下看过,确认姐弟两个都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外头雪大,快些进去,我煨了土豆和地瓜,都来吃。” 又是煨土豆和煨地瓜,姜尧气馁地垂下头,食欲一下减退了大半,但进了普灵寺之后,娘和秀兰姐的娘两人就格外的小心,生怕抢粮食的事情再次发生,坚决不肯在旧佛堂里再煮米饭或是别的吃,顿顿土豆地瓜。 他都连吃了好几顿土豆地瓜了,要不是今天在斋堂等阿姐的时候吃了顿斋饭,感觉自己都要变成地瓜和土豆了。 姜绾对吃的没有什么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走进去拿了两个土豆靠墙坐着吃。 孟迟也拿了两个土豆来到她身边,此时就他们二人,姜尧跟着徐惠娘他们一块儿,有些方才不好问的话他也就开口问了。 “绾绾,你觉不觉得罗老爷最后说你似曾相识的话不似作伪?” 第八十六章 富绅慷慨解囊要捂嘴 姜绾吃着土豆,回想方才罗老爷认真端看自己的神情,跟他对待毒药材时的反应全然不同,点头道:“似是如此。” 不过又如何呢,世间有相像的无关之人本就不稀奇,比起这个,罗老头子假装不知道药材有问题以及闻不出药烟才更有问题。 还有最咋咋呼呼的大夫人竟偷偷派贴身丫鬟出去送消息,也十分不对劲,不过她一概不想牵涉其中。 “绾绾,我曾听说过郴州罗家,是几代积累起来的药商没错,不过这罗老爷子今日……” 孟迟话未说完,先前曾带着孩子试图从姜绾手里抢粮食的妇人带着孩子期期艾艾地又过来了。 那孩子瘦得很,脖子细细的顶着个大脑袋,凹陷的脸颊却显得眼睛更大。 “姑、姑娘……” 姜绾抬眼朝他们看去,孩子往妇人身后瑟缩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土豆,咽了口唾沫。 今日普灵寺来布施过一次,是依旧是一小个窝头和一碗稀粥,但显然不够一个孩子吃饱,大人就更不必说了。 “何事。” 她神情冷漠,妇人犹豫了几回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姑娘,上次的事对不住,我、我实在是饿糊涂了,又听说普灵寺里要没吃的了,才做了那些恶事。” “也是可怜这孩子跟着我,不忍她饿死在我前头……”妇人说着抹了抹眼泪,小声地啜泣起来。 “不求你们二位原谅,只是我们就要走了,离开前还是想来跟你们说一声……” 姜绾见状,什么也没说,手里还剩下的一小截土豆倒是递过去给那孩子。 小孩不敢拿,她把一小截土豆朝她抛过去,她反而接住了,快速地往嘴里塞,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被噎住了也不舍得咳出来,拍着胸脯硬是咽了下去。 孟迟看着妇人和孩子,孤身且没有粮食和水,不像能离开普灵寺上路的样子,“这位大婶,不知你们要去哪里,如何去。” 妇人环着孩子的肩头,慈爱地抚着她的头发,见他们问,许是因着那几分愧疚,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 “你们才来这里不知,这普灵寺里的和尚那都是活菩萨啊,不但分粮食给大家,还帮忙安排来这儿落脚的灾民跟着往来的商队离开,一起去往郴州。” “我跟小禾已经来这儿近十日了,方才已有消息传来,这次我们这批人就等着罗家大爷二爷来了之后,一道随罗家去郴州了。” 妇人说着眼里浮现出了些许希望,其中又混杂着不少迷茫,或许也没想好懂了郴州之后要如何过下去,只是奔着这一个念头坚持着走下去。 难怪他们先前来的时候,见着这一屋子的人都躺着不动弹,先前以为他们赖着不走是蹭普灵寺的救济活命,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被安排离开。 姜绾和孟迟先前并未听静凡小师傅提过这事,罗家处处透着怪异,包括带着一无所有没有粮食也没有衣物的灾民一路去郴州,她不信他们有这样的善心和好意。 若如此心怀天下,又怎么会去碰毒药材。 见姜绾和孟迟不说话,妇人又好心提醒道:“你们也不用着急,刚来是没能这么快安排上走的,我们这一趟先离开,随后应该还有罗家的其他商队从立洲回来路过,到时候应该就轮到你们了。” “来这里带人走的都是罗家的商队吗?”姜绾开口问道。 妇人也知道的不多,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懂了,不过我听上一批离开的人说过,往来这条管道上的商队,大多都会上普灵寺来休整,罗家是来得最多的了,罗家在郴州也是积善之家,想必捎带灾民较多的也是他们吧。” 妇人说完就带着孩子离开了,姜绾和孟迟互看了一眼,孟迟把手里的土豆掰了一半分她,“绾绾,你若是想知道,我一会儿去跟其他灾民打听打听。” “总会有人知道的比这大婶更多些。” 姜绾接过土豆咬了一口没说话,半晌才道:“我不想知道,不用打听。” 她对罗家没好感,对罗家背后的事本能的不想插手去管,即便有猫腻,也与她无干,与姜家无干,她要做的事是把姜尧徐惠娘他们安全的带到郴州去找一个落脚之地。 只要罗家做事不危及他们,她不会对他们要做什么有丝毫打探的欲望。 孟迟有些不解,他明明看出姜绾在思考着罗家的事,“可你方才也认真听了。” “我只是需要判断他们会不会影响到阿尧和小玥儿。” “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帮自己打听。”姜绾吃完了手里的土豆,拍拍手正要起身去帮孟迟拿药,普灵寺的方丈大师带着静凡、静悟和三五个小和尚来了。 几人来到旧佛堂,在外头不安等待着确切消息的灾民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问着自己何时能够离开。 方丈把静悟留下逐一回答灾民们担忧的事,带着静凡跟小和尚跨过门槛,朝姜绾和孟迟走来。 姜绾还未起身,方丈大师来到她面前,双掌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又让身后的小和尚把带来的东西都放在姜绾和孟迟的面前。 一共四个小木匣一字排。 “方丈大师这是……” 孟迟一看姜绾脸色,就知道她又不耐烦应付了,转着轮椅来到前面,主动与方丈大师说话。 方丈大师看看他们二位,慈祥地说道:“今日普灵寺中之事有赖二位出手相助,我都听静凡说了,罗老爷那边也问清楚了,他们的确不知这次的药材何时被人动了手脚,想来是从岳州来的途中,在客栈休息时被人掉了包。” “也多亏了姜姑娘慧眼,才发现了问题,也算挽救了罗家世代清誉,否则这些药材一旦运送到郴州,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这些都是罗家感谢二位的谢礼,罗老爷身体尚未康复,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有些抱恙,这才托我送过来给二位。” 孟迟当着姜绾的面把箱子一一打开,里头尽然不是粮食米面,而是实实在在的珠宝、金银。 “罗老爷言明此乃一点心意,还望二位不要怪罪今日之事,权当肯请二位顾全罗家脸面,莫要再与旁人提起。” 姜绾冷哼一声,她不想管,对方倒是识时务地直接送礼来了,只是这礼说是送的,她看着却更像是来捂嘴的。 第八十七章 送上门的金银不要 姜绾跟孟迟看着眼前摆着的装满金银的木匣,都没有说话。 主持方丈见她二人没去看匣子里的东西,似是对此不甚感兴趣,颇有些意外,转而让静凡去把姜家其他人都叫来。 “二位施主若是不喜这银钱俗物,也可换做米面粮食,这一路去郴州不再有寺庙庵堂可供百姓落脚暂歇,带上些吃食更为稳妥。” “我看姜施主还有一幼妹尚小,这饿着大人也不好饿着孩子,还请姜施主不要推辞。” 这方丈大师话里话外都在替罗家周旋,本就十分奇怪,姜绾不动声色试图在方丈脸上看出些猫腻来,但他泰然自若十分自然,不像另有所图的样子。 可即便罗家给这普灵寺添的香油钱最多,也不至于让本该是清净之地的和尚如此相护,执着地要她收下这些东西息事宁人不可。 除非这和尚并非真正清修之人,跟罗家也有其他不可知的关联。 这种感觉随着方丈大师的劝说越发强烈,让她十分不适。 正说着,徐惠娘和吴娘子几人被叫了过来,看到地上摆着的匣子,都吓了一跳。 “天爷啊,这、这怎么这么多银子和珠子!”徐惠娘看姜绾,姜绾递了个眼神给姜尧,姜尧会意,开口道:“娘,这些可与咱们家没什么相干,可不好拿的。” 徐惠娘一听更惊慌了,平白无故的要给她这么多银子,怕不是要买她家的命么,要不能瞧上些啥,屋子田地庄家如今她手里是一应都无,只有三个孩子和她自个儿。 “那肯定是不能要,这是谁拿来的,想要干什么,我们家不要这些,快拿走拿走!” 徐惠娘连连挥手,生怕拿来这些的人要让她家绾绾或是阿尧去做些什么危险之事。 “施主莫慌,这些东西是罗家老爷托老衲拿来赠与姜姑娘的。” 徐惠娘一听果然是打的绾绾的主意,更不能答应了。 “大和尚,我家绾绾性子单纯,不懂这些,我可也不管你替谁来,东西你赶紧拿走,我们家虽然什么都没了,但也不要这些劳什子,你一个出家人难道还不知道金钱如粪土么,快些拿走。” 徐惠娘把木匣子全都合上一股脑全塞回方丈怀里去,又觉着这普灵寺实在太过分,供着香火的清净之地,竟然替人牵线搭桥,做拿金银买人命的龌龊事。 徐惠娘神情激动,吴娘子和陈秀兰稍晚些回过神来,也立即上前帮忙,三个女人愣是把方丈大师和静凡和尚逼退到了旧佛堂之外。 方丈无法,出家人不近女色,也不好与她三人推搡,只万没想到还有这般不爱钱财的人,且还一家子都是如此。 隔着远远的跟姜绾道:“姜施主若不然可想跟随罗家一同去郴州?” “等罗老爷和夫人休整好些动身之时,可捎带姑娘及家人一同上路,彼此也有照应。” 姜绾被烦得有些不快,干脆起身走过来道:“大师你可与罗家明说,我不要他东西,请他也不要再来打扰。” “各走各路是最好,要是一味纠缠,我不介意跟他把药材的事再拿出来盘道盘道。” “姜施主言重了,罗家不过是想答谢先前之事,没想到反而让姜施主不快,老衲这就将东西都拿回去,也会与罗老爷说明白,施主为人坦荡定是重信诺之人,还请不要忘了今日答允的事。” “静凡,你留下与你师兄一同安排此次随罗家大爷去郴州的灾民,为师去看看罗老爷的伤势。” 方丈大师和其他和尚走了,静凡有些愧疚地看向姜绾,“姜施主得罪了,今日之事方丈也是受人之托,没想到唐突了姜施主。” “其实罗老爷并无他意,我看他们也确实不知药材被人换过,是真心想答谢施主的。” 姜绾摆摆手,不与这单纯的小和尚计较,回到孟迟身边,徐惠娘、吴娘子和陈秀兰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徐惠娘等和尚们都走出去了,才敢问道:“绾绾,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有个罗家要给咱们这么多银子!” “你可不能答应他们些啥,我看这些人没安好心,哪儿有人无端端的送人金银的,咱们也没什么值钱的能跟人换,可万万不能动歪心思的。” 吴娘子因着不是自家孩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应和着徐惠娘道:“我看这个普灵寺怪得很,不然等着道路通了咱们就走吧。” 陈秀兰倒是不怎么怕姜绾,对方才的事也很好奇,打听道:“姜绾,你先前跟着小和尚出去,是不是做了什么,罗家又是什么人,我怎么觉着他们有事想求你?” 姜绾被围着,每人轮着问,眼看徐惠娘又要开口接着下一轮开始,求助似的转头看孟迟。 孟迟也正眼底含笑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立即会意,当即主动跟徐惠娘道:“徐婶子,不用急,事情我来跟你们说……” 看着孟迟把话题接过去了,姜绾松了口气,她素来性子使然,不喜欢与人多做解释,对旁人能忽略就忽略了,但对徐惠娘他们,她却是不忍撂个冷脸,每每这样的场景都会觉着力不从心。 她既不想徐惠娘担心,又不愿对她遮掩,但罗家的事是个麻烦最好不要牵扯他们进来。 孟迟把事情接过去圆了,她顿觉轻松些许。 孟迟与姜绾这一路同行,早发现了她这个小毛病,她若是要跟人分辨理论,一点问题也不会有,但是让她对亲近之人事无隐瞒地说她不愿挑明的事情的时候,她就犯了没法开口说话的毛病。 他倒是愿意任何这种时候都替她张口说话,难得姜绾需要他,他甘心乐意,于是挑挑拣拣把罗家的事模糊了跟徐惠娘他们说明,重点放在姜绾给罗老爷一家看了病上,其他的姜绾担忧的不愿让姜家人知道的就略略带过没怎么提。 “至于离开这里,过得两日雪就该停了,到时候我们就能走了。” 孟迟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此时阿阮抱着小玥儿,手里牵着麻团刚刚从外头玩儿回来,见着孟迟对着大家滔滔不绝,姜绾一个人呆坐在一旁走神,走上前去与她说话解闷。 “姑娘,你猜我刚才在外头跟玥姑娘和麻团玩儿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姜绾回过神,怀里多了个小玥儿,圆圆手指攀着她的脖子,躺到她的怀里来,麻团也伸着大头蹭蹭她,趴在她脚边拿鼻子拱小玥儿的脚底逗她。 姜绾捉住小玥儿的小手小脚,不叫她扯乱自己的衣裳,随口问阿阮:“看见什么了?” “看见死人了!” 第八十八章 死人张小八被发现了 “那人就躺在普灵寺后山的山崖下,有一条小路盘山上来到寺庙的后门,已经来了几个官差在查看了。” 阿阮摸摸麻团的头,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可吓人了,听说脸都摔坏了,根本认不出来是谁,我怕吓着玥姑娘也没敢多凑热闹,就回来了。” 姜绾听到后山山崖几个字,就几乎可以断定那是被她扔下去的张小八。 “姑娘?” “嗯,你看到有官差来了?是有人报官吗。”姜绾问道。 “我听寺庙里的小和尚说,是差爷们接到密报,说普灵寺里有人感染了会传染的疫病,怕人从后头跑了,山门和后门分了两路上来拿人,谁知半路上遇到了个死人,真是怪吓人的。” 原来是为着罗家的事来的,发现张小八实属偶然,姜绾想到大夫人那个偷偷溜出去的丫鬟,应该是她送出了罗家的消息,不知这大夫人到底意欲何为。 看阿阮说着抱臂打了个寒颤,似是有些害怕,姜绾便没继续往下问,“嗯,不说这个了,去吃东西吧,吃完了好好休息别想这些。”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并没有在张小八身上留下什么指向自己的痕迹,除了脖子上那道三棱刺划破的伤口。 想到此处,她默默取下腕间的三棱刺,把它收进了空间里,淡然起身走到孟迟身边。 孟迟还在耐心回答徐惠娘和吴娘子对罗家存有的问题,他远比她有耐心得多,他给他们说事的时候语气温和且没有丝毫急切,难怪徐惠娘和吴娘子都喜欢他。 姜绾走上前,双手扶上孟迟的轮椅推手,打断道:“娘,我想推孟迟在外头转转。” “行,去透透气也好,别走远了,一会儿雪大了打湿衣裳。”徐惠娘虽然还有很多想问的,但也知道孟迟受了几次伤身子弱,话说得多了该让他歇会儿。 “好。” 姜绾应了,推着孟迟到旧佛堂外头去,外边静凡静悟两人还被围着,落脚普灵寺的灾民都在问跟罗家商队去郴州的事。 大家手里没粮食,也没有御寒的衣物,有些连鞋子都没有,一双脚冻得发青发紫发黑,甚至流着脓,都在担心罗家商队有马车,大家这么拖着疲弱的身子跟不上,到不了郴州。 “和尚,你说罗家会给我们发衣裳和鞋子,真有这么好么?” “他们还管一路的吃食?这当真么?” “若真是如此,那我们真是有救了啊!” 众人叽叽喳喳围着两个师傅问个不停,静凡与静悟一面回答,一面拿着纸笔替这些人写下名字、籍贯,家乡遭灾的程度等,落款上落了普灵寺的名号,撕下来让他们带在身上。 “各位都不必担忧,罗善人一家想来积善行德会妥当将各位领到郴州去,这些大家都收好了,等到了郴州,若是州城里要登记安排,不会写字的,可以照着抄写。” 看着静凡静悟忙得手脚不停,围成一圈的灾民也各个喜笑颜开,仿佛前头的希望真的是他们最后的归宿,终于要逃离这天寒地冻的苦难一般。 姜绾看着他们怔神,孟迟知道她推自己出来一定是有旁的话要说,主动问道:“绾绾,你可是担心罗家领着他们走,是另有所图?” 姜绾长睫闪了闪,看向别处,“我不关心这个。” “他们自选择跟着罗家,出了事也应当自己担着。” 孟迟悠悠长呼一口气,故意做了哀叹模样道:“那可不好说咯,毕竟罗家这样看着是个大善人,背地里却想着运毒药材进城的,可不知道会利用他们做些什么。” 姜绾本就在想着罗家的事,听他哀叹,直言道:“那也是旁人的事,与我们无关。” “况且罗家可能不能按时走了,有官差来了。” “这么快就到了?看来大夫人的小丫鬟腿脚很快嘛。” “他们发现了崖下的张小八。” 孟迟皱眉沉默了一瞬,张小八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实在是在他意料之外,不过他既然在此,便不会让姜绾有事。 大不了到时候把岳州孟家的身份拿出来用一用,就算会引起那人注意,他也顾不得了。 见孟迟不说话,姜绾以为他紧张官差会查过来,便把那天夜里他晕过去后发生的事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张小八脖子上的致命伤口能看出是三棱刺所伤,若是官差来问,你不必担心会查到你身上。” “若是查到我,到时候麻烦你带我娘和阿尧他们往郴州去,我会另想办法与你们汇合的。” 姜绾拉孟迟出来,就想着先给他嘱托一番,以免事发突然,他们乱了阵脚,谁知孟迟拉着她道:“不会的。” “张小八本就是十恶不赦之人,就算查到你也不会有事,相信我。” 他仰着头,如星般粲然的眸子里坚定且笃定,把姜绾都看迷糊了,既然张小八尸身被发现,查到她是迟早的事,他怎么这般笃定不会有事? 连她都没把握一定能遮掩过去。 虽然她并不害怕被查到,查到了便顺道将张小八和下河村的罪行昭之于众。 至于要想留下她,那就不奉陪了,她嘱托孟迟带人先走,就是以为她一个人要躲开追踪比带着他们容易。 孟迟看她不信,立即举手发誓自己不会丢下她让她有事。 “绾绾,我不会丢下你自己走的,那天夜里先伤张小八的是我,就算你后来没过来,他也会因我那一箭血流尽而亡,我与你同担,绝不负你。” “你的三棱刺呢?拿来我替你收着。” 姜绾看着很是认真的孟迟,有些犯愁,不是,他是不是没听明白,她要他留下来同什么担,他带徐惠娘他们走才是给她好好担着。 “负不负的不重要,你要做的事是到时候若情形不妙,带着我娘他们走,懂么?” 否则她怎么顺利离开? 孟迟信誓旦旦的刚刚剖明自己的坚定,还没等说出去的话被雪冷透,就被姜绾浇了一头冷水,“负不负的当然重要了……” 他小声呢喃了一句。 “绾绾,你是不是嫌我留下碍手碍脚啊?让我领着人走……” 姜绾无奈,虽然很想点头,但还是控制住了,换了个说法道:“你做的事也很重要,安顿好我娘他们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这事若不托付给你,我也不放心。” “且他们是来查罗家的事的,不一定会细查张小八,这路上暴毙的人太多,我也只是提前与你做个提醒。” 她绞尽脑汁也就想出了这一句哄人的话,但孟迟很受用,他点头似是答应了。 “我会安顿好他们,再回来找你。” 第八十九章 孟迟他非要留下 看着孟迟执拗地说还要回来寻她,姜绾捂着额角揉一揉。 略有些头疼。 “你不用管了,我看他们也未必会真理会这事,光是罗家就够让人焦头烂额了。” “行了,回去吧,见机行事就是。” 她犯了什么糊涂竟然想要安排孟迟,让他听她的,他要是个听话的,腿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身上也不会多一个窟窿。 姜绾要把孟迟推回去,孟迟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手还覆上了她推着轮椅的手背上。 “绾绾,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担心我拖累你……” 他声音渐小,眉间闪过些许淡愁,“我知道我如今这样留下帮不上你的忙,跑也跑不远的,废人一般……” 姜绾呼吸一滞,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她并非有意戳孟迟痛处,倒也不必说这些。 行医多年,病患的心里常常会被不自信困扰,是比身体上的伤痛更难愈合的创伤,她见过许多。 孟迟看穿着就知从前不仅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还是个有钱人家孩子,想必从未遭过这般难处,脆弱些也是可以说得通的。 她只得反手拍了拍孟迟的手背,努力和缓了声音道:“不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和阿尧他们的安全,希望你们先一步抵达安全的地方,我行事起来才不会受制于人。”她耐着性子试图与他解释明白,“没有拖累这一说。” 孟迟手背上传过来姜绾掌心的温软,当真是柔柔的暖意,干燥又柔和,姜绾绾果然是个心软的人! 他随即换上了笑脸:“那你让姜尧带着他们先走,我留下陪你。” “我看陈秀兰虽是个姑娘,但也是个能担事的,有他们俩在,还有阿阮帮着,徐婶子和小玥儿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不是还有麻团么,麻团也跟着他们,我留下跟你一起就够了。” 姜绾尚还没有回过味来,他又低下眼道:“我跟着他们一处反而带累他们走不快,还是留下来帮你吧。” 姜绾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起初只想着自己一人脱身容易,听他这么一说,琢磨起来也的确是个问题,她带着孟迟没问题,孟迟随着大家先走却没人能照顾得了他。 “好,那你留下与我一起。” “只是万事都要听我的,不能胡来,也不能自作主张。”姜绾细想之后还是决定让孟迟留下,“接下来就是如何说服他们先走了。” 孟迟眉眼弯弯,“这个不难,我去说,你等着。” 他自己就转着轮椅的轮子,过了门槛的豁口,进去找姜尧徐惠娘他们了。 姜绾不擅长劝人,便任他去,自己还留在外头看着静凡他们做事。 没一会儿,就有小和尚疾步跑来,附在静凡耳旁说着什么,离着远,她只从嘴唇的动态上看出了罗家、官差来了、去一趟几个字,其他的便不甚明白了。 静凡和静悟又交流了几句,安抚了众位等着离开普灵寺的灾民,跟着小和尚匆匆离开了。 “哎,我说姑娘,你们可也跟着罗家的人走?”有人发现抱臂倚靠着佛堂前大红柱子的姜绾,上来问道。 “他们是后来的,这一趟应该没有他们吧,静凡和尚都没给他们写字条子。”另外的人也看了过来,“不过姑娘你也不用急,下一趟也不用等多久,我们都打听过了,就三五日之后,在这普灵寺里再等等吧。” “对对对,我方才也听到了,我之前来这里也是等了十天八天的,你这已经很快了,不用担心。” “我在第三根柱子底下缺的砖块里还藏了几个苞米,就留给你吧,若是你饿了又没到布施的时辰,就剥几粒垫垫肚子!” …… 这些人先前那夜还试图抢夺她的粮食,如今有了旁的希望,能够离开此地去郴州落脚,奔着新的生活走了,竟又开始替她担忧起来,苞米什么的带着路上也能防患于未然,却想着留下给她。 姜绾感觉有些微妙,但眼见着众人眼里的惶然无措和恐慌都换做了安定和充满希冀,她也没有说扫兴的风凉话。 点头道:“好。” “多谢。” 说罢便扭头往旧佛堂里看去,不知孟迟说服他们说服得如何了。 旧佛堂里头光线很暗,四处都是昏沉沉的,她看见孟迟在一道屋瓦漏下来的漂浮着细小颗尘的光线里,正认真地与徐惠娘和吴娘子说着什么,姜尧在一旁帮腔,阿阮茫然地朝她看过来,眼里涌上了惊惧和害怕。 唉,差点忘记这个小丫头了,她动身朝阿阮走过去,还没走到一半,就听见阿阮喊她。 “姑娘!” 她跑到她面前来,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姑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姜绾知道对于阿阮来说她是把她从那个洞中领出来的人,短时内她没有办法把她自己从她身上脱离下来独立着跟他人离开,她理解阿阮心里头的恐惧,她从前救援过的人中,好些都需要专门的心理辅导才能重新建立起新的勇气独自生活。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同意阿阮留在他们之中。 “阿阮,我只是晚一些到,不会太久,顶多不超过三日。你帮我看好小玥儿,不要让她到处乱跑或是生病哭闹,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她尝试给阿阮发布任务,并承诺汇合的时间,试图让阿阮迈出尝试的一步。 阿阮一听姜绾给她安排了事做,虽然纠结为难,但还是点了头,“姑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玥姑娘的,也会帮着徐姨。” 姜绾朝她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往里头看去,看样子孟迟那边也说好了,徐惠娘他们已经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阿阮也过去帮忙,孟迟操纵着轮椅往她这边来,姜绾不免好奇道:“你如何跟他们说的。” 似是没什么争论就全数听安排行事了。 若是她来开口,必定劝好了这个,那个又不觉不妥,说服了那个,这个又摇头反悔,决计不会这样快的。 孟迟朝她笑得明朗,细腻之处透着暖心的温柔,“不难,其实只需要与他们说说普灵寺需要你和我帮忙,但罗家又不好对付,需要人先到外头去接应我们,若是三日后我们没出来,得有人去报官。” 第九十章 一个也没能走脱 孟迟坐在轮椅上,仰着头朝她笑着停在昏暗的佛堂中的一点明亮之处,姜绾看着眼底干净且透澈的孟迟,无端生出寒风残雪之下骤见艳阳天般的暖融融的温和感觉。 仿佛周身都被他这般不含一丝杂质的干净笑容暖暖的包围着。 这是她许久都不曾体会过的温烫熨帖心底而过的生机。 她怔怔地看着孟迟,有些不解,明明他一路来大伤小伤受了不少,初见时也是意气尽折于双腿尽废的颓然,如今看来竟有些盛意渐起的意味。 “绾绾?” “怎么不说话了。” 孟迟轮椅靠近,伸手来拉她,“手都有些凉了,在外头等久了吧,去烤烤火。” 姜绾回过神,收回手搓了搓,疑惑得很,她的掌心并不凉,“火就不烤了,去看看他们东西收得怎么样了。” 孟迟手中一下空了,抬抬眉毛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样貌出色,怎么这样都没能把姜绾绾打动么,她方才目光也仅仅是在他身上停留那么三两下而已。 他叹了口气,果然单靠容貌不能成,还得多想想办法让姜绾绾更在意他才行,否则如今日这般,若不是他反应快把她劝住了,她差点就决心让他也一道出去不肯让他留下来了。 还有上此,她想让他留在普灵寺,上上次她想让他跟陈家一起走。 她总想着让他离开。 他唯有让自己在她心中份量一点点重起来,需要他,她或许才不会轻易动这个念头罢。 孟迟初次尝试没能成功,只好叹口气随着她一起进佛堂去。 佛堂里,徐惠娘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吃食单独给他们俩留了一些出来,其他的便跟用具药材原样装在了筐子和背篓里,姜尧挑担,阿阮抱着小玥儿,徐惠娘跟吴娘子背篓子,陈秀兰则成了领路人。 “绾绾,我们就在寺庙外头五里地找个地方等着,你要小心些,若是有困难就不要管他们,自己先出来要紧,知道了吗么。” 徐惠娘拉着她的手有些舍不得,姜绾抽出手拍拍她,认真道:“五里地不行,十里地。” 徐惠娘一愣,“十里地?会不会太远了些。”她疑惑地去看孟迟,不是说要接应他们么,怎么要去那么远。 孟迟险些没能给她兜住,十里地这么远她怎么说得出口,“徐婶子,不用那么远,六七里地就行了。” “绾绾她记错了。” 徐惠娘疑惑地又看姜绾,这两人该不会有什么瞒着他们吧,她一犹豫,姜绾就有些心虚,赶紧把人送出门,“现在走吧,趁着天光亮。” 孟迟也道:“陈姑娘可记好我说的那处山洞,到了地方可以在附近捡些干树枝生活用,夜里让麻团醒着,阿尧我给你的弩拿好了吗,箭来不及削新的,总共还有八支,别记错了数。” 姜尧点头,“孟大哥,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他拍着腰间的布包,里头是孟迟给他的弩和箭。 “阿姐,那我们走了,你可小心些,孟迟大哥,多照顾我阿姐。” 陈秀兰一直在后头没说话,此刻也上前来,看着姜绾只说了三个字,“放心吧。” 姜绾挥手让他们莫要耽搁,姜尧三步两回头,才挑上东西跟陈秀兰带着徐惠娘他们先走了。 旧佛堂里一下安静下来,姜绾把孟迟推到火堆旁,刚寻了块蒲团坐下来,外头的灾民也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因为得着了确切的能离开的消息,他们个个脸上都有了笑意。 甚至还有几个先前跟姜绾说过话的,过来也坐在了火边,把怀里藏着的窝头穿在树枝上,伸到火上慢慢烤着吃。 “对了,你们是昌州姜家村的吧,我听说那边遭的灾最重,粮食都是颗粒无收的,你们走到这里也不容易啊。” “这年头谁家容易,我们柳沟子虽然收了些麦子,但还不是得往郴州去,那一点根本就养不活一家啊,田地又都成了那个样子,不走就得等死。” 姜绾本在用树枝翻着煨在火堆旁的地瓜看看熟透了没有,听到问话,猛地抬起头来,她记得从未跟这些人说过他们的来处,她渐渐眯起了眼道:“你怎知昌州姜家村?” “哦,你和这位小哥不在的时候,有庙里的和尚来布施粥和窝头,随口就问了,你娘他们说的。”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来这普灵寺的人都知道大家是从哪儿来的,总要有个来处,走的时候和尚才能给咱们写字条子,到了郴州官府要盘查登记的,不识字就只能对着这纸条子抄了,对了姑娘,你娘他们呢?” 姜绾隐隐升起不妙之感,进城官员要盘查登记很正常,但普灵寺的条子压根就不起任何作用,既不能证明真实的来处,也不能当做什么凭证,不识字的要照着抄的话应该也是和尚跟这些灾民说的。 他们不识字,难道衙门负责登记的吏目也目不识丁么,那些无人替他们写字条子的人,难道官府就不管了,进不了城么。 普灵寺的和尚们以此为由打听这个本就奇怪得很。 她跟孟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疑惑之色,正要寻个情景地方互相商量,外头来了一队官差,领头的小和尚慌忙把人带到,停在佛堂门外躬身道:“大人,寺里的灾民都在这儿了。” 姜绾抬头,看见打头的官差腰间配着刀,站在门口数了数里头的人数,“你确定都在这儿了?” “都在了,寺庙里只有这处不用的旧佛堂可供灾民落脚,其他地方您也都去瞧过了,没有人了。” “你可确定?若是叫我查出还有其他的人,小心治你同罪。” 小和尚有些紧张,忍不住抬头望里头看,左看右看咦了一声。 姜绾想起身,孟迟握住了她的手,安抚似地轻拍几下,随后便一直握着不再放开。 那小和尚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官差道:“好像少了几个,可能、可能看雪小了下山去了……” 官差领头冷冷地横了小和尚一眼,“几个是多少个?什么时候少的,从哪里下的山?” 小和尚还没来得及回答,外头又有两名官差押了五大一小还有一只狗回来。 姜绾拂开孟迟的手,一下从火堆旁站了起来,被押回来的分明是徐惠娘和姜尧他们! 第九十一章 罗家的麻烦事要缠上身 姜绾突然站起来,孟迟随即也看见了徐惠娘和姜尧他们被押送了回来,“绾绾,不要冲动,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姜绾迅速平静下来,嗯了一声,上前走到佛堂门口,姜尧一见着她就喊道:“阿姐!” “阿尧,怎么回事。” “阿姐,我们出了山门,下面有人守着,不让走,见着我们几个就又把我们送了回来。” 姜尧说完,瞪了押送的官差一眼,陈秀兰倒是牢牢拉着麻团的牵绳,大着胆子摁着狗头不叫它胡来冲撞了官差。 姜绾走出佛堂的门,上前接应家人,押送的官差噌地一声官刀出鞘,警告似地看着姜绾。 “诸位是溧阳县的官差吧,怎么,这亲人之间见面也要用刀子拦着?可不知他们是经了哪个衙门的审问,定了什么罪?眼下是不能见了么?” 孟迟也转着轮椅出来,面上带着温煦的笑一连三个反问把出刀的官差问懵了。 领队的官差挥了挥手,“干什么,这里是用得上动刀子的地方么?” “是,赵捕头。”那名官差听训,把刀收回鞘中,退至一旁。 姜绾上前扶着徐惠娘,把人都带回旧佛堂里去,经过赵捕头身边时,冷然道:“可需要挨个把人数清楚,我们能进去了吗。” 铺头瞥了一眼属下,有人上来附在耳朵旁嘀咕几句,他点点头才与姜绾道:“姑娘莫要误会。” “我们也是奉命前来,普灵寺中因有疾疫传人,故而寺内的所有人都暂时不能离开,需要等我们确认无误后才可放行。” 捕头与他们说话时,刻意保持了些距离,“在衙门派的大夫来之前,还请各位待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若是强行出山门下山试图离开,就不怪我们得罪了。” 赵捕头说完,刻意看了眼姜绾一家,最后那句话怕就是特地说给他们听的,说罢留了两个人在佛堂外的台阶下守着,领着其他人撤走。 “绾绾,他们似乎不是为着那事来的。”孟迟来到姜绾身边小声道,“你也可放心些了,目前看来罗家的事他们更上心些。” 姜绾不置可否,转身往佛堂里走,“若真是不查了,还真是托了罗家的福,只是奇怪大夫人为何让自己的丫鬟去报官,她不想罗家离开普灵寺?” 外头有人守着不便说话,两人回了佛堂里,见着徐惠娘他们被人围住了。 佛堂里的灾民都在跟徐惠娘和吴娘子打听下山后被拦的事。 “姜家娘子、陈家娘子,这山下头当真有人守着不让走么?” “这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咋就突然不让走了,疾疫又是咋回事,咱都好端端的没人染病啊,这不让走,过几日罗家人走了还能带上咱们么!” “别慌别慌,我看等晚些和尚来发粥食窝头了,再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官差……” 贫苦百姓本就对衙门里的人心存惧怕,不敢太大声张扬,只围着徐惠娘几个小声地问,姜绾推着孟迟路过他们身后听到这些议论,停下了脚步。 麻团也从旁边绕了过来,趴在她的脚边,她蹲下身摸摸麻团的头,还在想着官差竟然未提到一句死尸的事,当真是罗家那头事更大,把这事盖过去了吗。 徐惠娘跟吴娘子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在下山的时候被拦住送回来了,还是带着刀的官差送回来的,此时还惊魂未定的,众人见问不出什么,也就都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一时间旧佛堂里充满了不安的气氛。 旧佛堂里一下安静下来,徐惠娘也很不安,拉着姜绾的手道:“绾绾,这可怎么办,娘没用,没能出得去,你安排好的事……” “没事,既然走不了就安心在这里休息,等我和孟迟找机会去看看。” 姜绾安抚地拍拍徐惠娘,“阿尧,既然回来了,就把东西都拿过去放好,只拿用的东西就好。”就连姜尧都还挑着东西站着不动,看来是真吓着了。 “官差来也只是奉命行事,等查清了自然会放行的,不必担心。”姜绾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此刻不能和盘托出,罗家的事古怪之处颇多,她不想姜家其他人再搅进里头去,不知情就是最好的保护。 她的宽慰起效不大,毕竟外头还有两个佩刀的官差把守这门,姜绾没办法,只得道:“娘,给孟迟煮些吃的吧,他饿了,一会儿还得喝汤药,空着肚腹喝药不好。” “诶,对,干着急没用,孟公子的药还没煮的,阿尧,你去煨几个土豆,我去把药煎了。”徐惠娘淳朴而实在,虽然心里慌乱,但有活得干的时候就无暇顾及那么多,指挥儿子忙碌起来。 孟迟刚刚才吃了三个土豆,肚子不饿甚至还有些饱,再听到煨土豆几个字,竟有些反胃,偷瞄了姜绾一眼不敢说不,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徐婶子不必这般客气,唤我名字即可,阿尧,土豆少放两个。” 他说罢才发现姜绾牵着麻团到后边窗户去了,也调转轮椅跟过去。 “绾绾,你还想着罗家的事?不用多想,若是为着罗家来的,一定会来找你过去的,毕竟她们身上的疹子一开始是你给瞧的。” 姜绾点点头,“到时我过去,你在这儿替我照看这些,有事也等我回来再说。” “好,放心吧。”外头的风吹进来,孟迟有些咳嗽,咳得狠了又捂着受伤的地方,眉间渗出汗珠来。 姜绾知道他疼,但她已经没有止疼的药了,只能拍拍他的肩道:“若是疼的厉害,就让阿尧扶你到垫子上躺着,垫子挪到火堆那边去,不能在这里吹风。” 孟迟听她关心自己,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红润气色,心喜之下不由的感慨道:“说来也奇怪,先前腿伤那般严重,也没觉着有多疼,这次匕首扎了一下就这般难受,咳咳咳,我这身子终究是让腿给拖累了。” 姜绾语塞,先前不疼现在疼,纯纯就是她的止疼药没了,“别说胡话,你的腿会好的,扎伤也会痊愈,不必颓唐。” 她的安慰似是起了效,孟迟仰起头朝她笑了,“我知道,你会治好我。” 姜绾又一次被他眼中的明亮晃了眼,轻轻撇过头嗯了一声,孟迟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被人打断,外头来了赵捕头和静凡小和尚。 “姜施主在么,姜施主,还请移步随我们去一趟。” 姜绾与孟迟对视一眼,正待转身走出来,又一个捕快飞奔过来,与赵捕头道:“赵头,那尸首罗家老爷认出来了。” “是他此次经过普灵寺准备接走的匠人,祖上曾是罗家底下干活的炮制药材的工匠,说好了在此等候罗家来接他去郴州,不会不留只字片语就独自离开的,这里头有古怪。” 第九十二章 没有师承的年轻大夫不可信 听来人提到张小八,姜绾与孟迟对视一眼,他立即小声道:“不要急,交给我。” 姜绾仅仅是握了握拳而已,她心中并不着急,嗯了一声道:“好,你也不要急。” 说罢没捎上孟迟,自己朝外头走去,孟迟心一惊,连忙转着轮椅跟上去,“绾绾,等我!” 姜绾没回答,面色平静走出来,与静凡道:“走吧。”甚至没有多看赵捕头一眼。 姜绾跟着静凡和官差们离开得迅速,姜家人都尚来不及反应,孟迟原本已经答应留下来照看其他人,但还是忍不住转着轮椅跟了出去。 姜尧见他神色焦急,姜绾又跟着官差和尚走了,便拉着他的轮椅不让走。 “孟迟大哥,阿姐怎么跟着他们走了,他们去哪儿!” 徐惠娘也放下手里的东西,着急忙慌地跟着要出去,“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把人带走了!绾绾!” 孟迟回过神来,立即让姜尧把徐惠娘拉了回来,姜绾什么也不说就径直走了,他无法也只得留在旧佛堂里替她稳住家人。 姜绾跟着静凡走在前面,赵捕头和其他的捕快跟在后头,一起往斋堂后罗家人落脚的院落走去。 她一路无话,后边的赵捕头不时问捕快尸首的事,但说来说去也只是仅有罗家人认出了尸身,并没有其他线索。 且他们这趟来的匆忙,一开始只是为了疾疫来的,并没有仵作跟来,尸身又在雪地里冻成了冰块,实在是再难看出什么来。 姜绾随着赵捕头等人去到罗家的人的歇脚的院子,院子中央一张草席铺地,上面摆着张小八,留了一个官差看守,罗家女眷和罗老爷都待在屋子里并不准许出来。 他们看起来也不愿意出来,院子当中停着一具尸首,不时还能听见大夫人咋呼不满的声音,追问着何时能把那个晦气东西移出去。 “姜施主,请。”静凡停在院子里,把姜绾引到了东耳房,静悟和方丈大师都已经坐在里头等候。 他们进来之后,方丈大师先开口道:“赵捕头,这位姜施主就曾给罗老爷一家诊过脉并留下了药方,她可作证罗老爷一家并非感染时疾。” “若是罗家随后的商队赶到,而溧阳县所派郎中尚不能及时赶来,还请赵捕头宽容一二,让罗家人先把药材运回郴州,如今大批灾民涌进郴州州城,若药材供应短缺,怕是会引起恐慌,州府也难开展救济。” “这罗老爷一家实是郴州最大的药商,若非如此,老衲也不会妄出此言了,阿弥陀佛。” 赵捕头似是在犹豫,方丈搬出郴州州府来说事,他自是担不起这责任,但直接把罗家人放走也不可能,两相为难之下,最后看向了姜绾。 “姜姑娘,你可是郎中?怎地如此年轻,可有师承来历,看你年纪轻轻,可曾见过几次时疫爆发,因何能断定这罗家所染一定不是时疫?” “这普灵寺中其他人可有感染迹象。” 姜绾感觉坐在蒲团上的方丈大师目光灼灼地朝她看过来,嘴里似是还在念着佛号,她还未开口,外头有人嚷了起来。 “姜姑娘!还望姜姑娘如实将情形告知诸位官爷,切莫因为你我先前龃龉而口出妄言呐!” 是罗老爷在窗户边叫嚷,随即又听到大夫人的骂声,“官爷,你可莫听那小姑娘胡说八道,她先前与我家诊脉就不尽不实的,还不让人在屋里瞧着,谁知到底是不是个冒牌货!” “闭嘴,都回去,谁让你们出来的,是与非赵捕头自会辨别,容不得你们聒噪。”官差拿着棍棒又把人逼退了回去。 东耳房里的气愤一下子凝重起来,姜绾嘴角翘了翘,这可有意思了,她还未开口说一个字,罗老爷先嚷了起来,是怕官差信她还是不信她? 而罗家大夫人,明明是她让丫鬟去偷偷去把官差引来,这时候跳出来说这番话,又是想让罗家走还是不想让罗家走? 赵捕头等不及,逼问到:“姜姑娘,需要考虑这么久么?” “这瞧出来的病症不是早就看清了?你不必理会他人说什么,只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姜绾不喜欢这种质问和逼问的语气,转过头直视赵捕头,淡淡道:“我也想问问赵捕头,这里的事与我可有关系。你问我这些问题,是在此地现设公堂,还是请我帮忙把知道的事情如实相告?” 赵捕头愣了一瞬,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是个傲脾气,身边的官差喝了一句大胆,被他拦住了,他做了这么多年捕头,自是比其他捕快沉得住气,也经得住激。 “姜姑娘,请你如实相告,我们是奉了溧阳县县令之命来此问清缘由,以免时疫流出,危害百姓性命,事关重大姜姑娘莫要隐瞒为好。” “赵某无意冒犯,依例调查还请姑娘多多配合。” 姜绾见赵捕头语气软和下来,才将逐一回答他的问题,“我会些医术,没有师承,昌州受灾后与家人前去郴州避难,至于是不是郎中不知你如何界定。” “罗老爷原本就有胃疾,饮酒加上气急刺激出现呕血症状,而老妇人与大夫人想必大人你也派人查看过,他们手臂上的红疹并非一两人有,而是近身服侍的丫鬟仆妇身上都有,以至于罗老爷手臂上也开始出现轻微的红疹,你若问我是否为时疾,我只能告诉你不是,但会传染。” “至于除了罗家的其他人,暂未出现感染迹象。” 姜绾说完,赵捕头更加疑惑了,这既不是时疫又会传染的是什么鬼东西,他拿不定主意,干脆命人直接将罗家的院落封起来,等郎中来了再说。 “方丈大师莫要再说其他,实是这姜姑娘太过年轻,赵某不可听信她一人之言,还是等郎中来了细看之后禀明大人之后再定夺。” “至于郴州方面,大人派我等过来之时,便已修书派人送往郴州知府,想来知府大人也会分销轻重容许我等确认清楚的。” 赵捕头说完,领着人出去安排值守,不许普灵寺任何人擅自离开。 方丈幽幽叹了口气,看向姜绾道:“姜施主,又何必在此事上为难,若罗家人能早一日离开,你们也能早一日同往郴州。” 第九十三章 普灵寺渐渐浮出水面 姜绾看着方丈大师,“那不知罗家早走晚走又与大师有何相干,罗家的药材超半数出了问题已经焚毁,就算即刻能动身去郴州,剩下的这一点药材又能起什么作用,大师这般着急到底为了什么。” 她眯眼看方丈大师,方丈却闭目不言语,姜绾笑笑转身离开,普灵寺跟罗家的事她不参和,但想利用她让罗家脱身就算了。 再说如今的情形分明是罗老爷和大夫人嚎的那两嗓子干扰了赵捕头,让她的话由八分可信变成了五分不可信,怨不着她。 姜绾走出东耳房,赵捕头带的人手不够,重点都留在这里看着罗家人了,其他的则分散守在普灵寺的前后山门,便安排人盯着姜绾行动,看样子只要人不能出了普灵寺就不会管。 姜绾走远了些之后,又轻轻循着小道绕了回来,只不过没从正面走,而是绕到了大夫人的房间后面。 因人手不够,所有的房屋后边的窗户都用木板封实了,只留了人在前院看守,姜绾探清之后轻轻攀上了屋顶,在屋顶的阴坡一面伏着身子,轻轻取走了数十块瓦片。 等她落地无声进了大夫人的屋子,才把屋里的人吓个半死。 大夫人坐在桌边跟自己的丫鬟问话,屋里也没有其他的人,丫鬟见着她从房顶落进来险些张口叫出声来,被大夫人一掌捂住了嘴。 姜绾起身拍去身上泥尘,看大夫人行径她就知道自己没来错地方,罗家的这个大夫人,果然有问题。 “大夫人。”她走上前,“你费心招来官差拖慢罗家离开的步子为的是什么,不妨说一说。” 她走到桌子旁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或许我可以帮你。” 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镇定下来,与先前她所见的咋呼模样判若两人。 她放下捂着丫鬟嘴的手,那丫鬟也是个随主的,随眼中还有慌乱,但也快速起身,去门后头替她们守着。 大夫人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没想到竟是被你先发现了,我哪里让你瞧出不对了?” 姜绾认真道:“先前我瞧病的时候你便百般阻止,我起初以为是为人跋扈,不过后来发现官差是你的丫鬟偷着下山去引来的,加上方才罗老爷突然喊话,我相信他是怕我把药材的事抖露出来,故意让官差不敢信我,从而影响不到罗家。” “而你也跟着叫嚷起来就十分奇怪了,你既然让丫鬟暗地里去官府送信困住罗家,又让官差不信我,前后相悖。” “所以我猜你并不是为了让我影响不到罗家,而正是为了让我影响罗家,赵捕头不敢信我的话,就得等着官府派的郎中过来,你也就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了。”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呢,罗家大夫人。” 姜绾说完,抬眼看着罗家大夫人蒋翠屏,等着她回答。 蒋氏手中杯子骤然跌落,姜绾探身借住,轻轻给她放回桌面上,“大夫人小心些,若是惊动了外头的官差,我可就要走了。” 蒋氏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朝丫鬟看去,见外头的人没留意到里头动静,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 “官差是我让碧儿偷偷下山去引来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回赶到,我只好领想法子拖着,若是云松他们来了官差却走了,那我准备的这一切就都白费了,下次有这样的机会不知是何时。” 她缓缓说着,声音压得小小的,“姜姑娘,罗家的事我不便与你多说,你知道得越少对你也就越安全,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不得许多事情在阳光下腌臜地腐烂变臭,害人终害己。” “你若是想帮我……” 姜绾举手打住,“你什么都不说,帮忙之事就不必提。” 蒋氏为难道:“我不说真是为了你好,你斗不过罗家,牵扯进来对你没好处。” 姜绾起身直接要走,蒋氏情急又叫住了她。 “姜姑娘!” “你别走。” 许是她心中也怕,终于见得一个开口说愿意相帮的人,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些姜绾未曾想到过的事,“你可知这普灵寺,是罗家的家庙?” 姜绾停住了脚步。 “普灵寺本就是罗家家庙,来这里落脚的往来商队,也都是罗家的商队,带着灾民去往郴州的事你也听这里的和尚提过了吧,我只能告诉你罗家并非表面上的积善之家,这些灾民一路通往郴州罗家自是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至于大爷二爷他们随后要护送来这里的药材,有问题……” “所以我想官差留下,而老爷他既不想官差留下,也不想你把毒药材的事抖露出来……那个死去的张小八,他祖上的手艺能帮罗家把有问题的药材制成可用的,所以罗家此次得了他的消息也十分看重,不过他眼下出了事,日后是不能做哪些龌龊之事了。” “我言尽于此,其他的就不便多说了。” 姜绾听了蒋氏的话,飞速地从中捋起线索来,罗家从头到尾都是为着护那些药材,她焚了一批,但看来罗家后边商队运送来的怕是有问题的更多,只要不让官差知道罗家的药材有问题,官差就不会专程派人去拦截后边送到的药材。 而罗云松经过这里的时候发现山门有官差把守,便不会贸然进寺,如此就能顺利躲过了。 至于张小八,眼下的作用顶多是用来转移官差视线。 张小八的死牵涉她和孟迟,她自然不会做看罗家行事,且已经掌握了关键之处——罗家的毒药材。 这也正是蒋翠屏意图拦截的东西,她不管她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只管两人有一处目的相同就能暂时协作。 “好,我知道了,我会在外面配合你,你自己机灵着些。” 姜绾留下话后原路返回,把瓦片又原样盖了回去,跃下墙头走回佛堂。 第九十四章 孟迟伤口突然恶化 姜绾刚离开罗家的院子,罗老爷屋子最后一扇窗户轻轻开了一个小角,一张纸条轻轻扔了出来,在门口看守的两个官差中的一个,经过窗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纸条。 姜绾一路回到旧佛堂,并没有多少人在路上巡走,赵捕头带来的人手的确不足,只够守山门、罗家院子、僧房和旧佛堂。 普灵寺其他地方基本无人看守。 她从空间里取出了几包粉末,途径寺内僧人饮用的井口时,全都投了进去,随后才走回旧佛堂。 旧佛堂门口的两个官差也没多问,直接便让她进去了,进去之后她才看见,原本佛堂后破烂的窗户也全都用木板钉封起来,只留有前面的窗户可以透气,人也只守在前面,进来容易出去不行。 她一回来,旧佛堂里的灾民就都围了上来,跟她打听普灵寺里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姜姑娘,他们叫你过去可说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走?” “罗家呢?罗家能走么,这要是只关着我们,那不就是不能跟着罗家的商队去郴州了!” “唉……我就知道这次不会这么顺利,眼看都能走了,这怎么又突然出了这事!到底是谁说的普灵寺有疾疫,我们这不都好好的么!”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本是问姜绾,她却插不上话。 徐惠娘和阿阮上前拨开众人,让他们不要都围着姜绾,知道她不喜欢。 “你们一个一个的问,不然绾绾听都听不清,要她回答什么。”徐惠娘心疼姑娘,扯了一张旧蒲团让她坐在火边,外头还飘着雪,唯恐把她冻着了,又去火堆里扒拉烤熟的地瓜叫她吃。 姜绾不知说些什么,习惯抬头去找孟迟,却不见孟迟和姜尧。 徐惠娘看她目光寻人,叹了口气道:“唉,不用看了,打水去了。” 她指了指旧佛堂里多出来的四口大水缸,“这些官差在门口守着,不让我们出去就罢了,可这吃喝都要用水,井口就在不远的地方也不让去,一屋子的人就只肯让孟迟出去,他坐着轮椅如何能打水,好说歹说才肯让阿尧跟着一起,来回打了好几趟水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姜绾沉默,让孟迟去无非看他不良于行不能逃走,可让他去打水不可笑么,还打四口缸的水,就算让姜尧跟着去了,姜尧挑水谁来推孟迟? 他腹间伤口还未痊愈,这么来来回回地转着轮椅,伤口不定会崩开。 “我去看看,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她起身往外走,徐惠娘喊她不停,担心官差伤人,急忙要跟出去,陈秀兰快一步,上前拉住了姜绾,“姜绾,他们不让出去的。” “姑娘,他们有刀。”阿阮也跟着出来伸手拦她,“孟公子说,若是你回来了,让你在佛堂等呢。” 姜绾点头,“我知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帮我看着我娘和小玥。” 她把二人推回了佛堂,自己开了门出去,两个守在门外的官差果然刀出鞘要拦,但不知为何见是她又把刀都收回去了。 “姜姑娘,还请回佛堂里去。赵捕头吩咐过里头的人都不许随意出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姜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姜绾对他们如此如此客气有些意外,看来赵捕头额外有交代,能让他额外交代这一句,也就只能因为她眼下是寺藜唯一有些医术的,他也怕罗家这次真的感染时疫,到时候衙门派的郎中还未到,就得麻烦她救命。 赵捕头不管真信假信她会治病,都留了一点回旋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她也就不客气了,“赵捕头可也说了这里头的人,包括我?”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低头道:“不曾。” 那就行了,她继续往台阶下走,两个官差急得跟在她身后,姜绾回头道:“我只是去看看我弟弟,他们二人一个挑水,另一个坐着轮椅就没法回来,不会乱走,也不会让你们难做。” 她说完,那两个官差果然不再跟着了,旧佛堂附近就有井口,的确不会走远。 姜绾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到井口就看见姜尧挑着水慢慢走在雪地里,雪地滑,他走得格外小心,不时回头看跟在后边的孟迟有没有跟上来。 姜绾一眼就看出孟迟不太好,阿尧挑着水走得这样慢,他都没能跟上,转着轮椅落在了后边。 她几步赶上前去,姜尧惊喜道:“阿姐!” “阿姐,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下一次出来挑水趁着他们不察去找你的!” 姜绾嗯了一声,拍拍弟弟的肩膀,“先把水挑回去再说,孟迟我来推。” 姜尧看到她来了,也放心许多,挑着水步履快了好些,姜绾上前先看了看孟迟的伤势,她拉开他的狐裘,正要解衣袍的带子,孟迟一把将她的手捉住了。 “绾绾,回去再看。” “疼?” 姜绾感觉孟迟的手很冰凉,他身上穿着狐裘不该这么冰凉,脸色也越发白得厉害,他不让她解衣带她便只是探手摸了摸,指尖有黏黏的湿意,果然伤口渗血了,她立即把手收回来,把狐裘替他拉好,推着人快速地赶回佛堂去。 孟迟无奈,他本来只是觉着有些疼,她探手摸了摸,这下是又疼又烫了。 回到旧佛堂,阿尧已经挑了水进去,姜绾一言不发把孟迟推到佛台后的隐蔽处,就要替他看伤口,孟迟没法再阻拦,只能由着她。 姜绾手快,很快就剥开了孟迟的衣裳,缝合的伤口崩开了些,有些渗血,还有一些地方化了脓。 她皱紧了眉头,怎会如此。 先前一直都还好好的,孟迟也一直说恢复得不错,也没让她再看,若不是今天发现他不对劲,她竟然不知伤口出现了恶化。 “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她快速地动手替他清创,缝合是不能当着他的面缝合了,就算她又一次把孟迟劈晕,药仓未开,她也没有能预防感染的药,唯有能用烧开的热水清创。 姜绾头一次有些着急,救了罗家老爷和女眷仆人,也仅仅能让药仓门上的进度走到百分之十五,距离打开还有很远。 “看着没什么要紧的,就没说。”孟迟扯开嘴角朝她笑笑,但额角渗出的汗显然就是极疼,且他的脸色唇色都白了许多,她不用细看就知道情况远比表面的要糟糕得多。 孟迟这家伙,准保是不想她担心,才咬着牙一直硬撑着不肯告诉她。 第九十五章 意料之外,罗家大爷来求助 姜绾有些生气,给他清创的动作就大了些,“既让我给你医治,你出现变化的时候就不该还瞒着我。” “若再有下回,我不会再管。” 她是个大夫,对病患私自隐瞒病症不说,还要逞强出去乱走的行径十分不喜,处理伤口的时候光顾着警告孟迟,他这一身好皮囊好身体愣是半点也没落入眼中去。 她话中动了气,孟迟一听就听出来了,还切实感受到了,疼得咧嘴,末了还扯开嘴角真笑了,他喉间起伏着,胸膛也全数呈在她眼前,在没受伤之前,他也曾日日炼体术,身上精肉一块块,肤白却并不羸弱。 孟迟本有些脸热,待发现姜绾压根就没在看他,他如此袒在她跟前,她好似看着一堵空气般,就既有些不服又有些无奈。 “绾绾,我没打算硬熬着,本来想着夜里等他们都睡了就告诉你的,没想到突然封了门不让出入,也不知道要被看着到几时。” “我就想着多打几缸水屯着,若是你想吃些粥或是喝点汤得用水,夜里或早上也得烧些热水净面洗手才不会冻着,还有这大冬天的燥得很,多喝点热水也是好的,就随着阿尧去打水了,只没料到会把伤口崩开。” “下回再不敢了。” 他努力笑着与她说话,她不看他他就努力多笑笑,想引她多看自己一眼,又因为疼说话还不时抽着气,姜绾没办法,渐渐放轻了动作。 看孟迟疼得忍不住加重呼吸,她加快速度清理好伤口,没有更好的药,只能抹些陈家给的普通伤药,抹好后替他把衣裳重新系好,狐裘拉好裹紧,才抬头看向他的脸。 “你知道就行,若是有哪里不舒服,要立即就告诉我。” “这几日缸里的水以及外头送来的吃食你都别吃了。” 姜绾全然没觉出孟迟的小心思,处理好了伤口,就把自己在外头的井里下了药以及准备在旧佛堂的水缸里也下药的事说了。 那些药会让人身上突起红疹子,但却不会传染,三日自消,除了有些寒性也不会伤及正常人的根本,但孟迟过于虚弱,她不打算让他碰。 “你只吃我们自己的食物,我会给你拿若我不在会交代好阿尧,另外最左边那缸水我不会动,你的药我会用那里面的水,喝的也是。” 反正孟迟不良于行人也虚弱不堪,他们不会想着怀疑到他头上。 她又把在罗家院里的事都与孟迟说了,提到大夫人蒋翠屏,孟迟也很意外,“她如此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良心发现,不想跟罗家同流合污了吧。” 姜绾摇头,“现下还不知,她不肯说太多,不过等寺庙里的人都出了红疹子,我就会引出罗家毒药材的事,到时候她会见势配合,她想拖着不让罗家的药材悉数运回郴州,我想让他们因毒药材而无暇顾及张小八的死,总之在对罗家药材这一点上,目的一致。” 孟迟听她说完,才问道:“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他很高兴在普灵寺的这些日子,不知不觉姜绾变得事事都与他商量,就算不用他拿主意,也会将情形告知。 他知道在姜家她没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商议这些事,所以才选了他,但他依旧愿意听她的,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姜绾沉吟片刻,“暂不需要,你好好休养,等时日到了我们就出去,我想法子给你找药,你的伤口再拖下去会很麻烦。” 她原本是计划让孟迟再这里头做一件事,配合她吸引门口守卫的注意,她好从旧佛堂出去再去一趟蒋翠屏的屋里,只是看他眼下的模样,又不忍心了,便没说这事,打算自己换个法子。 不过麻烦些,倒不会有太大影响。 说完这些事,她便推着孟迟去软垫上躺着,他从轮椅上挪到垫子上已经十分熟练,本来并不需她帮忙,但此时腹上伤口出了状况,姜绾便不让他自己上去,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手环过他的要,让他借着她的力半抬半挪上去。 孟迟骤然离她这么近,心控不住地快速跳起来,咚咚的心跳声险些撞破耳膜一般,他不敢多看,也担心自己身形高她好些累着她,赶紧落到垫子上躺好。 扶着孟迟躺好,姜绾叫来姜尧照看,起身去水缸旁舀水亲自给孟迟煎药,也顺便在另外三口水缸里投下药物。 她刚刚把药放在火上煮着,佛堂里的人又都聚了上来,先前的问题她都没回答,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 “姜姑娘……” 刚有人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往下问,外头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阿阮,你看着药。” 姜绾起身推开了旧佛堂的窗户。 外头派来了一个报信的官差,一冲到佛堂前面,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去山门前接应!” “头儿让我们全都赶紧过去,罗家大爷来了。” 负责看守旧佛堂的两个官差有些不解,“他来了头儿为何要让全都过去接应?你小子莫不是胡说吧,我只知道头儿让我们俩在这儿守着,不要让人随意在寺里走动。” “别耽搁了,快跟我去吧,真的是头儿让来传的话,那罗家大爷是来求救的!” “罗家后头的商队的药材都让人给抢了,罗家大爷也叫人伤了,是来搬人去救罗家二爷的!” “当真!”门口的官差一听有这事,又看了来报信的人拿来的赵捕头的刀鞘做信,也不敢再耽搁,齐齐跟着报信的官差走了。 姜绾没有离开窗户边,她有些疑惑,罗家罗云松这遇劫遇得有些太过巧了,正等着他把药材带进普灵寺,好探探是不是还有毒药材,他就连山门都没将毒药材带进来,直接在半道上被抢了? 她有些不信,但此刻没有更多的线索,只能等着,既然罗家人受了伤,这里没有其他郎中,便会找她去看伤,到时再见机行事。 她转身回到旧佛堂,有些事该去做些准备。 第九十六章 罗家兄弟的伤和突然传人的疹子 门口守着的官差都撤走了,旧佛堂里的人也都听见了外头方才说的话,这回不必问姜绾,个个都紧张起来。 “罗家出大事了,药材都被人劫走了,这次铁定是无暇顾及我们了,唉,我们怕是走不成了。” “原本还以为真的能这两日就跟着罗家去郴州了,唉……万没想到就连罗家这样的也不能太平,那我们还有什么奔头。” 徐惠娘跟吴娘子见众人哀戚不已,也唯有宽慰道:“罗家势大,官府不会不管,许过不了多久事情就查清楚了,东西也追回来,就能再往郴州去了。” “是呀,你们都不要担心,罗家在如何也是郴州有头有脸的药商,即便这次药材出了问题,也是要回郴州去的,哪儿会一直在普灵寺耽搁。”吴娘子也跟着道。 “不是说罗家是积善行德的人家吗,就算没有药材,也会带着你们同去郴州的。”徐惠娘的话到底起了几分安慰的作用,旧佛堂里的灾民们没有先前那般慌张无措,只是木然地靠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姜绾也一样在等着,或许因为罗家突然遇上劫道的,官差被调走了,寺里的僧人也忘了送救济的粥食过来,徐惠娘和吴娘子看不得孩子们挨饿,分了些地瓜土豆出去。 众人也没有贪心多拿,大人吃半个,小孩分一个,都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 入夜,姜绾把孟迟叫醒起来喝药,孟迟靠在墙边,身上搭着狐裘,脸色竟然愈加苍白如雪,陈家给的药药效太慢,孟迟身上的伤发作起来磨得他不成样子,人也更加虚弱了。 姜绾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起来,但想必疼的厉害,他靠着坐一会儿,已是满额都是汗。 “罗家的事如何了?”孟迟问她。 姜绾摇头,“有些蹊跷,不过眼下还未知,等他们来找我去看伤的时候我再看看。” “你若是难受,吃过药就躺着休息,等我回来。” 孟迟点点头,竟没想到这次受伤会落到如此地步,难不成好运气都用完了,不然比这严重得多的腿伤都要不了命,怎么张小八一把匕首就让他起不了身。 这时,溧阳县的官差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静凡小和尚,推开门就直奔姜绾而来。 “姜施主,还请移步去救人。” 大冷的天静凡小和尚额头都流着汗,想必情况紧急,两个官差倒是不急,只是看起来有些气恼,姜绾猜溧阳县衙的人应该都没受伤,但也白跑一通,没抓到人。 那么,受伤的就只有罗家人了。 如此,她也不急,“静凡师傅,我这位朋友身子不适,我若是去救人,还请你留下来替我照顾他一宿。” 她要在孟迟身边留一个普灵寺的人,证明他的确身子虚弱动弹不得,没有功夫做任何手脚。 “绾绾,不必麻烦静凡师傅,我……” 他说话也觉着费力气,稍微用力腹内就疼得厉害,又不想让姜绾分心,便老实喝了药就又躺了回去,轻轻说道:“不必担心我,有什么我叫阿尧帮忙。” 静凡见状,赶紧道:“姜施主,我可以留下代为照顾这位孟施主,还请费心替罗家大爷二爷医治。” 姜绾目的达到,替孟迟把狐裘盖好,才起身跟着官差往外走。 姜绾要去救罗家人,旧佛堂里的灾民也都纷纷期待地朝她看过来,都想着只要罗家安然无事,他们就还有希望可以一起前去郴州。 “姜姑娘她能行吗。” “肯定能行的,那个公子看着不也病殃殃的,姜姑娘都没让他有事,罗家大爷听说只是被劫匪划伤了,肯定能救的。” 一个孩子还从母亲怀中起身,上前来拉姜绾的手,偷偷在她手心里塞了半个自己没舍得吃的土豆,“姜姐姐,你一定会治好罗家大爷的,是么?我的土豆分给你吃,你吃了有力气就能救人了。” 在饥荒的逃难之路上,一粒米一颗枣子都能让人大打出手,争抢得头破血流,这孩子竟还把自己藏着不舍得吃的土豆拿来给她,只因想让她治好罗家人,能和母亲一起跟着罗家去郴州。 姜绾手心里团着那半个凉透了、冻得发硬的土豆,朝小孩儿点了点头,“好。” 小孩雀跃着跑回母亲的怀里,姜绾也跟着管材离开了旧佛堂。 罗家休息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她瞥了一眼依旧停在院子当中的张小八,被领进了正中的堂屋。 里头除了罗家人,还有两个长得相像的生面孔,应该就是罗家兄弟,罗云松和罗云庚。 两人手臂和背后都受了刀伤,爬着躺在当中的罗汉塌上,姜绾进来后,罗家老爷便重重地叹了口气,下人搀着他几步就要跪向姜绾。 当然一旁的方丈大师及时地架住了他的胳膊,“罗老爷莫急,姜施主医者仁心,定会尽力替二位公子医治伤口,不会有事的。” 罗老爷就着方丈大师的话,缓缓地坐了回去,老泪纵横看着姜绾道:“如此有劳姜姑娘了,若治好犬子,罗家必备下厚礼相谢。” 姜绾没接他的话,也不想废话寒暄,直接走到罗汉塌前看二人的伤势。 罗老妇人坐在一旁跟罗大夫人一起抽泣着抹眼泪,罗老爷听不得妇人哭泣,喝止道:“都别哭了,别影响了姜姑娘给云松和庚儿看伤!” 姜绾瞟他一眼,面上和目中竟真有几分焦急之色,不知是演技上佳还是罗家药材被劫事发突然,他们并没有来得及互通消息,罗云松和罗云庚身上的伤口有问题。 且不是一个问题。 他们二人手臂上的刀伤都是自己划的,背后的倒是被人所伤,但怪就怪在罗云松背后的伤跟罗云庚手上的伤力道和用刀习惯是同一人所为,而罗云庚背上的伤也一样,与罗云松手臂上的伤是一人所为。 这两人怕是合起伙来先砍了自己,再互相砍了对方,然后才来普灵寺求救的。 这就也难怪溧阳县的捕快们哪怕最快速度追击,也捉不到劫匪的一点踪迹。 姜绾慢慢地替他们处理伤口,一不小心露出两只玉生生的胳膊,上面红疹点点。 “姜、姜姑娘,你的手!”静悟忍不住出声,指着姜绾的手臂,他的手碗也随即露了出来,上头竟然也有红疹,“我、我的手怎么也……” 静悟吓得呆在原地,赵捕头身边的捕快也接二连三发现自己的胳膊上冒出了红色疹子,在场的所有人,僧人、官差甚至是罗家新赶到的下人,身上都出现了红疹。 赵捕头目光沉了下来,额头也开始大颗大颗地冒汗。 “传我令下去,封锁普灵寺!” 第九十七章 焚了张小八 赵捕头一声令下,慌张的捕快们瞬间忍住了恐慌,齐齐听令,自发安排着去封锁普灵寺,不许任何人离开。 罗老爷跟两个儿子的脸唰地就白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姜绾停止了给罗大罗二治伤,毕竟就连她这个大夫,此刻也出了红疹,她站在一旁等着赵捕头来问话。 赵捕头心内也惶恐焦急,本来接着命令来普灵寺还存着侥幸的心思,以为僧众和灾民无事,只要跟罗家人保持距离,应该不会出事。 谁知这罗家老大老二才刚刚进寺,就除了这样的事。 若是没法解决,恐怕他和带过来的手下都会被一同围困在此地,县令大人收到消息,只会将他们全都烧死在这里,他看向唯一的会治病的姜绾,“姜大夫,这疹子可有法子能治得好。” “我记得你说过罗家的疹子是你医治的,你说不是时疫,是不是有方子可用?” 赵捕头稳了稳心神,此刻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消息传回溧阳县之前,让红疹消下去。 “报——报告,报头儿,旧佛堂里的灾民也都身处红疹,这恐怕是时疫!”来报信的官差肩膀控不住地抖动,看得出害怕得很。 罗家人也不淡定了,这本来不是说能治的么,怎么突然就爆发起来了,他们虽不懂医理,但经营药材买卖多年,也知道时疫的可怕,一场时疫若是光顾郴州,哪怕他们有再多的药也就救不了人,只能看着人一个一个地死去,若躲不过去也只能看着自己死去。 老夫人吓得都忘了哭儿子受伤,仿佛被记忆中经历过的瘟疫的恐惧占据了整个身心,抖着手问姜绾。 “姜、姜姑娘,这真是时疫?” 姜绾摇头,“不好说。” “不过先前那些有问题的药材不是都焚烧了么,罗老爷可是还有没烧尽的?” 赵捕头看向了罗老爷,“罗老爷,有问题的药材是怎么回事?” “姜姑娘,话不当如此胡说,当时你也在场,跟方丈大师一起看着药材被焚,又缘何出此言?” 罗老爷目光开始有些闪躲,但还是咬死了药材都烧尽了,大夫人咬着唇,缓缓道:“爹说那日寺里的有问题的药材都烧尽了,难道是云松带着的那些……” “闭嘴!” “云松和云庚的药材在山下就都被劫走了,连寺也没进过,怎会与他们有关。”罗老爷喝止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妇人之见,不懂就不要胡说。” “姜姑娘,依你之见……”赵捕头此刻只有信姜绾,这样的情形若是传回县里,原本要派来的郎中怕是也不会来了,寺庙里唯一通医理的只有姜绾。 姜绾往院子中看了一眼,“若不是毒药材,那便可能是……” “死尸?”赵捕头沉吟。 “对,对!赵捕头,你相信我们,罗家先前确实有一批药材出现了霉变的情况,但我们已经悉数都焚烧赶紧了,这绝不会是罗家的问题,一定是因为死尸存放在寺庙中,他身上带来的。” “这红疹先前姜姑娘就治过,她有方子,一定不会是时疫的。” 赵捕头不敢耽误,哪怕不是此刻也不能放过这种可能性,“来人!把停在院中的尸身焚了!” 先烧了尸体,再来处理罗家的问题。 “姜姑娘,方才你也说过这不一定就是时疫,还请出个方子替大家诊治,否则这整个寺庙的病情若传了出去,怕是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我现在就亲自去看着焚烧死尸,其他的有劳姜姑娘了。” 姜绾微微颔首,“好说。” 大夫人掩着面不安地坐了回去,不敢多看姜绾,她心中已是紧张的不行,不知道这是不是姜绾说的那个机会,不过她方才已经把苗头引向了药材,哪怕被罗老爷遮掩过去了,想必当差的也不敢轻易揭过,必会查个清楚的罢。 姜绾走到桌旁,写了一张方子。 她去过罗家存放药材的地方,知道他们运送的大约都是些什么类型的药材,方子上写的也都是这些药材里有的,如此罗家就不能拒绝官差再去药仓取药,也就能再一次确认罗家还有没有那些有问题的药材了。 姜绾写好后,把方子拿出去给赵捕头。 院子里张小八的尸身已在熊熊大火中渐渐被烧成灰烬,她只瞥了一眼,便把方子递给了赵捕头。 赵捕头把方子交给了下属,“去开罗家的药仓取药,命人煎了送给寺中的每个人服用。” 姜绾给了方子却没离开,而是站近些,把罗家二子伤势的奇怪之处告诉了赵捕头。 赵捕头果然眉头紧拧,“这罗家果然问题贼多!” “赵某谢过姜姑娘如实相告,方才你在屋里久久没有出手治伤,就是因为这个?” “罗家的事我会派人查清楚。若是药方子有用,赵某这条命便也是姜姑娘所救,心领了。” 姜绾成功把矛头引向了罗家,点头道:“三日。” “药方子如起效,三至五日后就会有结果,若不是时疫,赵捕头也请不要轻放过引发这次事端的人和事。” 姜绾说完,便告辞离开罗家的院子,因为突然爆发的红疹,赵捕头的人都在各处守着人和山门,路上自是清净得很,她一路在各个井中又投了解药,才回去旧佛堂。 这里所有的人也自然全都出了红疹,都恐慌地各自找着了一个角落不敢与人靠近,唯独孟迟身上没有,但他因为受伤虚弱,此刻人人自危,也无人想过要去查看他。 除了姜尧。 姜尧是第一个奔去看孟迟的,但被孟迟借着一阵猛烈的咳嗽把手攥住了,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姐字。 姜尧立即会意没有声张,才没有露馅。 姜绾一回到旧佛堂里,姜尧就忍不住跟了过来,看到她不动声色地趁舀水的时候,在水缸里放了些东西,才知道孟迟说的都是真的。 “阿姐……”姜尧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忧,又有些不爽,“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连孟大哥都知道。” 姜尧小声的嘀咕,姜绾转头见着弟弟低垂着头有些丧气的样子,挠了挠他的头顶,安慰道:“下次会告诉你,今天没来得及。” 姜尧一下就又好了,“我就说,阿姐你怎会瞒我!” “阿姐,今日你出去后,静凡和尚看了一会儿孟大哥,突然开始跟佛堂里的人打听起一个人来,那个人我都没什么影响,他问了一圈,奇怪得很。” 第九十八章 医女良方,三日见效 姜绾皱眉。 这的确很奇怪,普灵寺里人人都忧心着身上的红疹,哪还有人惦记着被烧成灰的张小八,除了静凡。 姜绾看向还在角落里挨个跟人打听张小八的静凡,朝他走过去。 “姜施主回来了。”静凡双手合十。 “我与这里的诸位都打听过了,问得知那日张施主夜里出去之后就没回来,不知姜施主可曾见到他出去,去做什么。” 姜绾不知静凡都打听到了些什么,是不是特地等着她来问这些话,不好贸然开口,她拧眉沉默的样子像是在认真回忆。 静凡忍不住又问:“那天夜里姜施主可曾出过这旧佛堂?” 姜绾那天出去这里头的人都看到了,那天夜里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她帮了其中一对试图抢夺粮食的夫子,出去找孟迟,杀了张小八。 若现在摇头,旧佛堂里的人都知道她在撒谎。 若点头,那天仅有她和孟迟出去过。 她正想着如何回答,突然缩在墙角的妇人出声道:“大和尚,你怎么问个没完没了,不都跟你说了么,那天我们都累得睡着了,没人出去,你看这姜姑娘细胳膊细腿的,她就是真出去了,也没法子对付一个男人吧。” 徐惠娘也警觉地上来护着姜绾,“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你挨个问的时候不都告诉你了么,怎么还问绾绾,她天天地给你们拉去给这个瞧病,给那个瞧病,怎会记得那么多事。” 阿阮怀里抱着小玥儿,跟着不满道:“就是,这里都叫你问遍了,怎么还问,有功夫问这些,怎么不想想法子帮我们看看这些疹子是怎么回事,该不会真的是会传染的吧……普灵寺管不管这事了。” 陈秀兰也道:“大和尚,你倒是去问问有没有药啊,有功夫问一个死人的事,不如去找药,别浪费时间了!” 紧接着,不少人都站出来说话,且竟然还是帮着她说话。 姜绾看着最开始站出来说话的妇人有些意外,不知她为何帮自己隐瞒,而旧佛堂里的其他人也没有戳破,似是都默认了徐惠娘她们说的。 她收回目光,没正面回答静凡,而是道:“静凡小师傅,方才在罗家歇脚的院子中,赵捕头已经下令把此人的尸身焚了。” 静凡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怎会如此?可先前罗老爷还托我替他打听……” 姜绾仔细观察静凡的神情动作,看他不似作伪模样,的确十分震惊。 “现在应该已经烧烬了。” “罗老爷当时并无异议,所以应该也不会再托你打听了。” 姜绾目光不离静凡的脸,并未完全信他所说,“不过静凡小师傅,你不担忧这红疹何时能消退么。” 静凡呆了一呆,随即点头,“多谢姜施主告知,各位说的小僧也都已记下了,如今普灵寺上下都在为突然爆发的红疹忧心,小僧也当替方丈师傅尽力分忧,既然罗老爷已与赵捕头做了决定,小僧也就不再过问了。” “姜施主今日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吧,小僧告辞。” 静凡双目坦然,双掌合十退出了旧佛堂。 一切行迹并无可疑之处,除了这些人都替她隐瞒了那天夜里曾出过旧佛堂的事。 她有些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姜姑娘,方才幸好你反应快没把那天夜里的事说出来。” “我们早就看这小和尚不耐烦了,该干的事不敢,竟揪着旁的不放,那个跌下山崖死去的男子有什么好打听的,他就不是个好人,在这里的几天每天都抢我们的吃食,就算是孩子的也不放过,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死了的好!” “不过姜姑娘,你去给罗家人瞧病,他们是不是也出了这样的红疹子……” 大家又朝她围了过来,不知不觉她竟然成了这些人了解外头信息的唯一窗口。 官差进入普灵寺之后,很多事都并不与灾民们说清楚,他们蒙在鼓里只知道自己身上突然冒出了红色的疹子,不知还能不能离开这里去往郴州。 她扫了一眼旧佛堂里的这些人,他们的眼里都明晃晃地透着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莫名逼近的死亡的恐惧。 姜绾回到火边坐下,火上刚刚架了锅温着孟迟的汤药,咕隆一声,开始冒起串串热泡,她把汤药倒进碗里,浓郁的药味飘散在旧佛堂的上空似是带着些许安抚的作用,让大家都安定了些,静静地等着姜绾回答。 “放心吧,我写了方子,官差已经在准备药了,都会好的。” 她是普灵寺里唯一会瞧病的,话出口众人心中稍安,佛堂中央点着的火堆又驱散了寒意,大家互相鼓起劲来。 “对,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姜姑娘是大夫,罗家又有药材,一定会没事的。” “我一定要坚持住,要去郴州……” 姜绾没有参与他们互相鼓劲,端起药碗走向孟迟,孟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靠着墙看着她笑。 她把药碗递过去,他乖乖接过喝了,姜绾便趁着这个空档把在罗家院子里的事与他说了。 听到张小八的尸身烧毁了,孟迟松了口气,但看姜绾一直沉默着,他想了想道:“虽然把大家都拖下了水,不过张小八那样的人若是活着跟罗家回去,不知从他手底下要流出来多少害人的药,就当这次是为民除害了。” “这疹子三日后便会消了,无妨的,这期间想必赵捕头应该也能把罗家的事查个清楚,到时候他们跟着罗家去郴州,也能更安全。” 孟迟话说得多了,从不时咳嗽到接连咳嗽,姜绾便阻拦他继续说下去,她心中的确介意这次处理张小八留下的尾巴,不得已把其他人拉下水。 但事情做已做了,她认。 若是此后在路上遇上这些人,她会再帮他们三次。 夜里赵捕头是半刻也等不得,连夜就让人送来了按姜绾方子调配好的药丸,拿到药的人皆欣喜地服下,药性寒凉,姜绾把孟迟的药掰碎了悄悄丢进火里没让他吃,三日后,众人胳膊上的红疹果然渐渐消退了…… 普灵寺里也渐渐传出了姜家医女灵方救世的传闻。 第九十九章 无事放行,离开普灵寺 这三日,赵捕头并没能找到罗家其余的毒药材,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事,对罗家的怀疑也就不了了之。 红疹消退之后,他匆忙把情况书信用信鸽送回了溧阳县县衙。 似是对此次传染还心有余悸,一众捕快归心似箭,并不想在普灵寺久留,生怕赶上下一趟莫名而来的传染疾病,被朝廷下令封死在此地。 赵捕头率领下属预备离开,罗家也准备好了启程去郴州,普灵寺的方丈也安排好旧佛堂里的人继续随罗家同行。 一切看起来都如常回到了正轨。 灾民们如愿以偿随着罗家的商队离开普灵寺前往郴州,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都来与姜绾道别。 “姜姑娘,我们先走了,你也一路顺风。” “等到了郴州得了安置,请一定上家里来吃顿饭啊,我会日日都到郴州城门口去打听,若是你们到了,一定不会错过的。” “可也得来我家……” “我家也随姜姑娘来……” 姜绾仅是挨个点头与他们挥别,既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说不好一会儿路上还得相见的。 徐惠娘和吴娘子也在指挥着自家孩子们匆匆收拾东西,他们准备也在今日离开普灵寺,在这里耽误了好些日子,雪封道又融化,如今总算能离开了。 麻团左窜右跳地跟在姜尧或是阿阮身后,扑腾来扑腾去,在屋子里憋屈地窝着了几日,它感觉到今日能出到外头去,兴奋得不行,要不是姜绾不让,它早第一个奔出去了。 姜绾和孟迟在外头等着,看着孟迟依旧苍白的脸和唇,她递给他一个还温热的土豆,“先吃一个垫着肚子,等找到歇脚的地方,再煮些其他的。” 孟迟的伤口化脓的地方后来又处理了两次才渐渐有所好转,很是受了些罪。 她眼看着他受苦却没有办法,只能在专门给孟迟煮的吃食里偷着加各种养护身体的维生素滴剂,亲自盯着他把每顿都吃完,就如同方才她给他的那个土豆,上头也滴了能促进伤口愈合的维生素c。 孟迟也每次都极其配合,不管是汤药还是吃食,哪怕味道有些怪,都忍着痛吃得干干净净,还给她扬着笑,只是笑意也掩不住他的憔悴。 “等离开这里,我给你找药。” 姜绾扶着孟迟的轮椅,她看过空间里,药仓还差百分之五十就能开了,一半而已,再救救人就能开了。 孟迟想笑,但又会牵扯得伤口疼,只说了个好字。 她的心意他领了,只是在普灵寺罗家运了这么多药材都没有能让他快速好起来的,出去以后一路荒凉,又怎么会找得着药来医治他呢,不过是慢慢熬着养着罢了。 他不想让姜绾担心,一直都很配合,让躺着休息、喝药、吃东西,无论何事,她说他就做,就像此刻,姜绾让他怀里抱着个从普灵寺要来的香炉改做的手炉,他也老老实实地抱着。 哪怕路过的人都好奇地打量他那个还余有香灰的铜疙瘩,他也丝毫不觉得怯。 “姜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绾跟孟迟在佛堂外等着徐惠娘他们,赵捕头离开前过来了一趟,姜绾回头看看佛堂里,徐惠娘他们还在收拾东西,一时半会不会过来,道:“就在此地说无妨。” 赵捕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孟迟,样貌是个出众的,只不过人有点太弱了,脚伤了,身子看着也不太好,一直也没怎么留意此人,倒没想过姜绾会把这么个病秧子当回事。 “那赵某就说了,姜姑娘,此次普灵寺的事多亏了你的药方,回去后我会将此事如实禀明大人,只是溧阳此次也遭了灾,虽不比昌州各县严重,但也艰难支撑着,赏赐只怕要先欠着姜姑娘的了。” “赏赐不必,我没做什么,碰巧罢了。” “姜姑娘大义,哪一日姜姑娘来了溧阳,赵某定当携下属设宴为姑娘接风洗尘。” 这话让姜绾想起了罗家,罗老爷可不每次都说日后有重谢,她不想要什么重谢,蒋翠屏的话她也还没忘记,罗家肯带灾民去郴州,是利用他们做某些不可告人的事。 这个事,她不介意用来做罗家的谢礼,自取了。 “赵捕头,设宴就不用了,若是可以,眼下我倒是有件事你能帮得上忙。”姜绾皱眉想了想,“还请在此多逗留一日,最晚到明日早晨,若我没有递消息回来,也当赵捕头帮了忙,若让我弟弟姜尧来此传话,还请赵捕头务必随他一同前来。” 赵捕头听着姜绾这话也没多想,料想或许是担心路上遇事,想让他带着下属护送一段路途,点头应了。 姜绾与他道别,推着孟迟跟大家一起出了山门,离开了普灵寺回到官道上。 一路向前,今日雪停了,但路面上的积雪未消,踩一脚便陷一个坑,轮椅推起来有些艰难,姜绾在后头推,牵头还要麻团拉着,才能好些。 一行人只有她知道孟迟身上新添的伤,也不放心让其他人来推,便一直一个人推了一路,孟迟身上穿着狐裘,怀里抱着香炉,周身是暖融融的也不觉着冷了,只时不时担心姜绾会累。 “绾绾,你歇会儿,换阿尧来推。” “手炉你拿着暖会儿手,要不要跟你换着穿狐裘?” “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 …… 他总是转头想与她说话,姜绾叹息一声,回绝了他很多次不可行的主意,坚持跟麻团一前一后推着孟迟再雪地里前行。 直到前头隐约可见罗家的商队。 商队前头是罗家的家丁仆从,中间是马车,拉人拉货的都有,最后长长坠在后头的,是那些灾民。 他们身上穿着厚袄子,厚棉裤,厚鞋子,明明看起来比先前衣衫褴褛挨冻要好很多,但却依旧看得出顶不住严寒,一个够搂着背,手抱在胸前,瑟瑟发抖地走在雪地里。 姜绾跟孟迟走在最前面,也最先看到这情形,孟迟仔细看了一阵,道:“绾绾,前面不太对啊。” 姜绾早知会不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了端倪,罗家离开了普灵寺,以为也就离开了溧阳县的官差,属实是大意了。 “的确。” “很不对。” 第一百章 用灾民运送毒药材进城 罗家没走多远,似是灾民们扛不住了,他们停下来发放吃食,原地休憩吃东西。 姜绾也停了下来,但她这次没有直接上前,而是让陈秀兰来帮忙推着孟迟,她挑了姜尧的担子,“阿尧,你跑一趟,回普灵寺找赵捕头。” “把他带到这里来,若到这里时我们离开了,会给你留记号,顺着找来即可,去吧。” 姜尧以为姜绾需要援手,立即头也不回地往普灵寺跑,脚下雪深绊脚还险些摔了,身子一稳住又立即往前冲,生怕耽误了姜绾的事。 徐惠娘跟阿阮担忧地来问,“绾绾,前面的不是罗家人吗,怎么了这是?” “姑娘,要不我们避一避?” 这大雪天的,管道上离得这么近,避也避不开,沈云杳没自己回普灵寺去就是因为罗家早见过她多回,若是见她不在当中,必会起疑,姜尧去更为合适。 她留下来也正好看着他们。 “不用避,过去与他们一起。” 姜绾说罢,徐惠娘、吴娘子和阿阮都紧张起来,唯有小玥儿什么都不懂,窝在阿阮怀里睡得香,陈秀兰也有些紧张,但比徐惠娘她们又多了些兴奋。 她们并不知道普灵寺里事情的全部,不过因着姜绾的安排觉着罗家有问题。 问题还不小。 所以紧张。 “不用紧张,罗家不敢在管道上胡来,我们一路跟在后面想必罗老爷也早就看见了,既然避不过不如过去一起休息休息,吃些东西,才好继续赶路。” 孟迟给大家解释道,徐惠娘拍着胸口缓缓平息自己的呼吸,觉着不能给闺女拖后腿,主动跟吴娘子互相搀扶着对方,“好,我们过去就当是跟旧佛堂里的大家一起道个别,吃东西休息去。” 姜绾挑着东西走在孟迟旁边,麻团不时回头看她,因着前面有生人,它有些警惕。 “东西给我吧,你牵狗,它不听别人使唤。”到了罗家商队的末尾,陈秀兰过来把姜绾肩膀上的担子换下来。 “好。” “阿阮,生堆火我们做些吃的。” 姜绾解了麻团拉着轮椅的麻绳,摸摸它的头。 话音落,人群中有人回头看过来,是在佛堂里跟姜绾说过几次话的妇人和她的孩子。 两人跟姜绾离得不远,但却没有起身过来,而是远远地望着她,眼神里满是不敢言说。 “大婶,这是你们的饼子,快些吃了好赶路!” 罗家的下人来发吃食,妇人立即收敛了目光,低头不再看姜绾,接过饼子想了想跟罗家的人道:“能不能也给我们生一堆火,我们烧些雪水来喝,孩子大人都渴得不行了,走不动的。” 罗家的下人也做不得主,看了一眼后面已经生活烧水的姜家人,拔腿回去汇报去了。 姜绾听到那妇人与罗家下人说的话,直到她是在拖延时间,明明在离开旧佛堂前,他们都已经喝过水了,就是怕路上耽搁遭罗家嫌弃不带他们走了。 她牵着狗低头坐在孟迟旁边的石头上,别开了眼不再去看那边的妇人和孩子,静静的等待着。 “这次为何会想着让赵捕头他们来?”孟迟问,他熟悉的姜绾的方式,此刻应该已经直接到达罗家罗老爷的马车前了。 姜绾瞟了他一眼,为何? 不为何,罗家的事算她换还捕头一个人情。 在普灵寺时投下诱发红疹的药利用他们遮盖了张小八的死,揭穿罗家的行径,把作恶之人带回溧阳,赵捕头他们此次便不算无功而返。 至于罗家,既然做了恶事,就理应承担后果。 但她与孟迟说的却是:“不为何,我并不是凡事只知道用武力解决。” “也并不喜欢杀人。” 孟迟一呆,她怎么还记得他曾经说过有此类意思的话,那时他担心她,所以让她以后尽量忍住,把事情交给他来周旋。 看着姜绾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紧张了,干脆不承认直接讨好道:“是谁说的这些糊涂话,绾绾怎么会是这般人。” “你吧。” 姜绾瞥了他一眼,是半点情面也没给。 孟迟只好用上麻团,把麻团叫过来,大爪子往姜绾膝盖上扒拉,大狗头也摁住搁在姜绾膝盖上,再加上他苍白的脸,“绾绾,你莫生气嘛。” 姜绾揉巴揉巴麻团蓬松的毛,继续瞥了他一眼,孟迟咳起来,咳着咳着开始捂肚子,姜绾起身去端来他奇苦无比的药,“吃了。” 孟迟便知道姜绾没有真的生气,眼底含笑地接过,二话不说就都喝了下去。 一会儿功夫,姜尧就领着赵捕头和其他捕快赶到了,这里离普灵寺不远,并没花去多少时间。 “姜姑娘,不知叫我前来有何事。”赵捕头看着姜绾。 姜绾看着罗家的商队,已经有人看到赵捕头他们,跑回去报信了。 “赵捕头,前面的商队有问题。” 赵捕头看着前面罗家的商队,不解道:“他们出山门以及下山的时候我们都查看过,并没有问题,姜姑娘,这……” 罗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催人起身赶路了,显然是要避开赵捕头和他的人。 “赵捕头可去看看灾民的袄子和棉裤,以及马车的车架轱辘。” 姜绾说完,赵捕头虽疑惑,但还是带着人上前把已经催马离开的罗家人拦了下来。 他缓步走向那些目光中露出惊恐的灾民,长臂一伸,拉了一个人过来。 “大、大人,我、我没犯事,我没……” 赵捕头很快就知道姜绾让他看袄子是怎么回事,看着又大又厚的袄子里竟然塞的不是棉花。 他嘴角一撇,身边的捕快抽刀直接划破了那人的袄子,哗啦啦里头掉出来的竟然全都是霉变的药材。 “来人,把他们的袄子和棉裤都扒了,马车轱辘卸了。” “大人!里头是霉变的药材!” “大人!此处也是!” “大人……” 一连十多辆马车,藏了不少药材,赵捕头冷笑,难怪先前派人追出去百丈远都没找到任何械斗的痕迹,罗家的药材也不见踪影,原来都在这些地方藏着。 “听令。” “罗家上下全部带回溧阳,交由县令大人定夺!” 第一百零一章 救下一批人 姜绾跟孟迟在一旁看着赵捕头大显神威,把罗家人都拘到了一起,灾民们在袄子里穿的还是原本破烂的衣裳,外头罗家给的袄子全都被没收带回去做物证。 赵捕头此次带人来普灵寺,红疹虽然控制住退去,源头却找不到,罗家口口声声说毒药材已经全部都销毁了,却私藏了更多,险些还害得他们把命丢在了普灵寺。 如今人赃并获,算是能交差了。 这都得益于姜绾让人来通风报信。 赵捕头上前与姜绾抱拳道:“姜姑娘,多谢了。” “若你们不嫌弃,可跟我们回去溧阳,虽然溧阳也遭灾,但比昌州要好些,郴州是比不上,但比别的县域还是尚算可以的。” 姜绾回绝了,去郴州不但是徐惠娘心心念念的事,她也想去弄清楚姜东春到底折腾的什么名堂。 罗家人要被押去溧阳,虽是郴州的商人,但在溧阳管辖地犯了事,要被带去溧阳县衙受审。 罗老爷和罗云松罗云庚兄弟俩都狠狠地瞪着姜绾。 “姜姑娘,我们从前并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为何要与我罗家过不去!”罗老爷手被反绑着,被押走前朝姜绾怒吼道。 姜绾没有回答,她不屑跟这样的人说清,有何好说清的,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么,费嗓子问这一问。 罗家女眷和下人也都低垂着头,哀戚掉泪,唯有蒋翠屏神情淡漠,她看了姜绾一眼,淡淡的格外平静,丝毫没有在普灵寺时跋扈的模样。 姜绾没有看她,这次的事能成有她的提醒,她与她们主仆二人没有任何目光交接,或许能让她以后还能安全待在罗家吧。 赵捕头行动迅速,很快就把罗家人和马车药材全都押送往溧阳方向走了,留下罗家的粮食给姜绾一家还有那些灾民。 最开始发现姜绾的妇人带着孩子上前来,扑通就给姜绾跪下了。 “姜姑娘,你救了我们的命啊!” 其他人也都纷纷要跟着跪,姜绾皱眉,看了一眼姜尧,姜尧立即拉上陈秀兰去把人挨个扶起来。 徐惠娘和吴娘子也上前帮忙,好歹把人都扶起来不再跪了,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跟着罗家去郴州的吗?怎么会如此。” 妇人抹着眼泪哭道:“我们都被罗家人骗了,他们根本不是想带着我们去郴州,他们就是想利用我们把霉变有毒的药材带进郴州去。” “我们身上穿的袄子和棉裤里塞的都是这些霉变有毒的药材,受冻不说,还都染上了红疹,他们还逼迫我们不能说出去,若谁敢违抗就用鞭子抽打……” “若不是你们赶来,还带来了官差,我们肯定要叫罗家害死了……” 妇人哀戚地哭诉,其他人也跟着呜咽起来,他们当中有大人、老人、还有孩子,被剥去了袄子棉裤之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褴褛的衣衫下隐约还能看到鞭痕还有红疹。 徐惠娘和吴娘子听得都起了气,“这罗家,怎地这般歹毒!” “说要带人去郴州,私下里竟然做这等勾当!我看那普灵寺也不干净,最好官差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才是!” 徐惠娘跟吴娘子各自骂了一声,转头看向姜绾,“绾绾,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这样别说到郴州了,就是再过一夜都要被冻死了。” 姜绾嗯了一声,“治疹子的药我能配,我们还有些药材可以用得上。” “至于御寒……” 先前在寺里的时候就决定帮他们三次。 从罗家人手里脱身算是第一次,治好他们因罗家染上的红疹就算第二次。 至于第三次,御寒衣物的事情不算难解决,她有,只是无法一下拿出这么多又不引人怀疑。 正迟疑着,赵捕头手下的捕头跑回来了两人,各挑着四筐东西,来到她面前。 “姜姑娘,头儿说了,方才没考虑周到,这些衣物留给你们御寒。” 两人说着放下筐子,擦了把额头的汗,又急着追赶自己的队伍去了。 姜绾看那四筐衣物,应该是罗家的,真正能够御寒的衣裳。 “这下有救了!” 徐惠娘和吴娘子赶紧把衣物拿出来都分给大家,小孩儿个头小穿不上的,也都领了去让他们的娘抽空给改了穿。 陈秀兰和姜尧也去帮忙,两筐衣物很快就分完了,罗家的粮食姜绾也没留,都让陈秀兰分给了他们,省着些够他们到郴州。 灾民们脸上又重新聚起了希望。 全都围在姜家人身边,感谢的话说个不停,尤其是对姜绾,竟然全都表示要跟着她走。 “姜姑娘,你们去郴州,我们就跟着你,人多路上就不怕遇上豺狼虎豹,你救了我们,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吃的喝的我们自己来,只要让我们跟着你走就行!” “我也跟着,换旁人都不可信,我就信姜姑娘!” “我们兄弟也一样。” “我给你孩子不会给你添乱的姜姑娘……” 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声声呼喊传入耳中,姜绾脑子突然发胀,如同澎湃的海浪翻涌袭来一般,叫她脑袋嗡地一声,突然把她的意识吸进了空间里。 一瞬间她全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眼前药仓的门迅速从百分之五十的进度直线飙升到了百分之百。 一阵光芒闪过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药仓的门可以打开了,伸出手轻轻推了推。 果不其然,整排整排的架子上满当当都是药,大部分都是她从前组织自研的,很多市面上都不曾有售,但效果奇佳的药悉数都存在这里。 因她是研发人员之一且是主导,所以方子和药都在她的手里。 姜绾对这里十分熟悉,径直走向了其中一个货架,从上面取下了一盒药,这是能治好孟迟肺部损伤的药,她揣进怀里,又快速地拿了些补养身体的补药,才退出药仓,收敛了自己的意识。 很快她再睁眼,离开了空间,面前的人都还殷切地看着她,方才发生的事她还未来得及整理清楚,朝他们点了点头。 “跟着可以。” “但若是有人搅事,我会直接请他离开。” 她说完就没再管,让徐惠娘和吴娘子自去安排,也不在意他们是高兴还是激动,心头惦记的是快些让孟迟把药吃下去。 第百二章 孟迟的心意昭然若揭 姜绾拿着药来到孟迟身边,趁家人还在帮着其他灾民整理东西,迅速的拉开孟迟的衣袍看一眼他的伤口。 外伤愈合的情况还算可以,但他总是咳嗽且面色苍白看着虚弱,内里定是还损耗严重,索性药仓开了,不然这么在雪天里经久耗着,后头要花大功夫才能把他的内伤养好。 整理好孟迟的衣裳,姜绾把药丸放手心里喂进他的嘴里。 “咽了。” 孟迟乖乖照办,姜绾给他看伤时的行止他早就习惯了,知道每当这种时候自己在她眼里只能算是个人,而不是男人。 但这次她的掌心碰到他的嘴唇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大着胆子抬手扣着她的手腕没让她把手收回去。 “怎么了?”姜绾皱眉,眼神扫了过去,停在了孟迟扣着她手腕的手上。 孟迟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她,她却只看着他的手,他无奈只得松开,低头拍了两下胸口,“无事,药丸没吞尽。” 姜绾点头,方才是一下拿了好几粒,该放他手里让他自己吃的,“我去给你找水,等着。” 她转身走了,孟迟抬起头目光追寻着她的背影,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姜尧。 “孟大哥,你无事吧,我看阿姐方才似是很着急,你又咳嗽了吗?”姜尧也有些担心,自从进了普灵寺,本来好了许多的孟迟突然又虚弱了许多。 “阿姐说你染了寒气,孟大哥,这冬天风大雪冷,过了寒气身子容易遭不住也不易好,你可要听我阿姐的好好吃药,别拖到开春就麻烦了。” 孟迟感受到小兄弟的关心,笑笑拍姜尧的手臂,目光还是不离姜绾,“放心吧,我没事。” “孟大哥,你在看我阿姐吗,她性子是有些急,这次遇上罗家的事又辛苦许多,若是让你吃药的时候凶了些,你可也不要怨她。” 姜尧这几日见着孟迟吃药半点没有迟疑的样子,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以为他挨过姜绾的训斥了,特地趁着人不在的时候过来宽慰一二,也替自己的姐姐辩解一二,“阿姐她人其实很好,就是不太会说好听话,若是她说了你不爱听的,不要往心里去。” 孟迟回过神反而被姜尧劝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耳朵,“没,她其实……并不凶。”他说着又咳起来,这次不是装的。 姜绾翻了好几个水囊,里头的水都是冷的,没法子把自己腰间的水囊里的水倒掉一半,到火边灌了烧好的开水进去,盖上塞子晃均匀了正准备往回走,听到咳嗽声,便把水囊直接抛给了姜尧,“阿尧,接着,让他慢些喝。” 姜尧不敢耽搁,接住水囊后赶紧打开塞子放到孟迟嘴边,孟迟摆手,“我自己来。” 温热的水流进喉咙里,熨帖到肺腑,他的咳嗽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姜尧在一旁照看着,看他不咳了也不喝了,水囊口飘着暖暖的白气担心水冷得快,赶紧把塞子塞上,要替他拿着。 “我自己拿吧,一会儿不舒服了还能喝。” 孟迟错开姜尧的手,把姜绾的水囊放进了自己的狐裘里,贴身放好。 孟迟刚刚藏好姜绾的水囊,她走了过来,他一时紧张,把狐裘猛地往中间一拉,裹紧了。 “你觉着冷?香炉我看看,是不是碳火灭了。” 姜绾伸手去拉狐裘,“裹太紧,待会儿燃起来,松开。” 孟迟眼巴巴地看着姜绾拉开了她的狐裘,拿出香炉看了看,“阿尧,去跟娘要几颗碳添上,都快熄了。”她把炉子给了姜尧,离开普灵寺的时候静凡给了他们一些碳,这么小的炉子能烧上好些天。 姜尧拿着香炉跑开了,姜绾竟是压根没注意到被孟迟藏起来的水囊,她问孟迟道:“你好些了吗。” 孟迟点头,捂着嘴咳了两声,“好些了。” “那你估摸着我们接着往下走,能不能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孟迟才知道姜绾是来让他看天象和地势的。 他连忙收起心思,正经起来,让姜绾把他推到高些的山坡上,静静地抬头看向天空云层、缓缓伸手探了风向湿度,约莫半炷香功夫,才转头跟姜绾道:“这两日应该都是晴天,不下雪,不过风会有些大。” “往前走二十里地,便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山坳里的庄子,只不知眼下还有没有人住在里头。” 姜绾默算,二十里地,他们这一行人里头还有孩子和年老者,估摸着要走一个半时辰,天黑的时候应该刚刚到得了孟迟说的地方。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我跟你走前面,麻团呢?把它喊回来。” 孟迟打了个呼哨,麻团从野地里奔回来,原来是看着人人都在忙碌,自己遛自己去了,嘴里还拖了一节松枝回来,停在姜绾脚旁,把松枝放她脚边,仰着头等着夸赞一般。 姜绾低头看,那松枝上头竟然还有松果,掰下来抖抖能抖得出些许松子来。 麻团都会给她带吃的了,姜绾笑着揉乱它的狗毛,把松果都摘下来放在孟迟的腿上。 “路上慢慢吃,可以打发时间。” 她说完便往山坡下走去,跟徐惠娘吴娘子和其他人说明接下来要去的方向。 听说要赶二十里路,在天黑前能到达一处小庄子,大家都鼓起劲来。 “姜姑娘,我们听你的,你在前头领路吧,我们刚跟你走!” “娘,我想喝水……” “姜姑娘,我们也没什么东西要带,你说走咱们就走了,现在就走。” “娘,我想吃饼子……” 姜绾点点头,“水囊都灌满,刚才罗家给的吃食也都收好不要浪费了,喝水的吃东西的解手的都抓紧,一盏茶后出发。” 交代完毕后,她才去给自己灌水囊,发现水囊不在腰间,想起来给孟迟了,又去问孟迟,“我的水囊呢?” 孟迟抬头看着她不动。 姜绾无奈,“给我,装些热水一会儿路上你喝。” 孟迟这才把水囊拿出来,姜绾抽走了,转身去找陈秀兰,“陈家给的东西里还有多余的水囊吗?给孟迟找一个。” 若不然,她难道要从空间里拿一个保温杯出来用么? 第百三章 唯有她不懂 陈秀兰如今负责看管两家共用的物资,陈家离开前给的东西、静凡送的些许碳和赵捕头他们留下的棉衣以外的东西都在她手中。 听姜绾提到这个,认真回想了一遍道:“我记得曾经给过孟大哥水囊了呀。” “是不是落在普灵寺里了,一会儿我再找一个吧。” 姜绾点头,又去抱了姜玥跟她一起,这几天在普灵寺她甚少有功夫理会小玥和麻团,两个小家伙的吃食没能额外补上,双双瘦了好些。 “姑娘,你还得在前边领路,玥姑娘我来抱吧。”阿阮想要替她,姜绾摇头。 “抱她一路你也累了,休息吧阿阮,一会儿赶路我抱她,半路再跟你换手。” 姜玥也十分开心地伸手环住姜绾的脖颈,“跟阿姐,阿姐抱小玥。”她说着还用嫩嫩的小脸贴上来,又抱着她的头啵唧亲一口。 把姜绾的心都亲化了,刮她的圆鼻头,“走,跟阿姐到前边去。” 阿阮贴心地给小玥把衣裳扯好,“那玥姑娘可别皮,累着姑娘我可要来接你了。” 小玥立即双手抱进姜绾,头埋进她的颈窝里去,“要跟阿姐。” 姜绾拍拍小姑娘的备,让阿阮自去装好水囊,跟陈秀兰那些饼子放身上,便抱着小玥往前边走去,孟迟已经把绳子套上麻团的背,抚着它的背脊顺毛。 “要辛苦你了麻团。”他轻轻说道,“二十里地,若是累了就叫一声,我自己能推一阵。”麻团起身舔孟迟的手掌心,呜呜地用头拱着他,似是再说不要紧,它拉得动。 姜绾正把小玥放在篓子里背在后背,防风的棉布盖到头上,放了些奶酪在她手里让她自个吃,见着孟迟跟麻团说话,也上前摸摸麻团,“麻团乖,到了地方给你好吃的。” 麻团听到好吃的几个字,似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就往前跑,姜绾赶紧扶着孟迟的轮椅,在后面也用力推着,让麻团省些力气。 她开始走起来,姜尧朝大家招呼一声,“出发喽!” 一行二十多号人开始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前进。 天气果然如孟迟说的,没有再下雪,只是刮风,风呼呼地吹,仿佛刀片划过脸颊,又冰又疼。 姜绾路上让姜尧给孟迟加了两次碎碳,才远远看见了一点庄子的影子,就在前方的山坳里,他们下了官道沿着蜿蜒的小路下坡就能抵达。 这一路走得大人小孩老人都疲惫极了,见着小山庄就在眼前,大家都有了希望,互相搀扶着往山坡下走。 天已经要黑了,庄子里一片漆黑,别说炊烟,连一点烛光都没有,静谧得好似会吞人的兽,小孩子们都紧紧抓住了大人的手,害怕地躲在大人身后。 到了庄子口,姜绾抬手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阿尧,你留下看着,我回来之前不能让人胡乱跑动。” “若有不听指令的,让他以后自己走。” 姜尧挠头,“阿姐,让陈秀兰看着,我跟你一道去。” 姜绾没答应,“你留着,看好人。” 她把肩膀上的篓子脱了下来给弟弟,小玥儿已经窝在里头睡着了,她便没给阿阮。 姜尧不敢不听姜绾的,接过篓子背上,“阿姐,你小心。” “若是有不对的,你就喊一声,我马上就进来!”姜尧说罢,背着装着小玥的篓子自去后边跟大家解释去了。 孟迟把麻团的牵绳解了,拍拍它的背,“去,跟绾绾一起去。”麻团乖乖跟在姜绾脚边,姜绾没有拒绝。 她跟麻团往黑暗的庄子里走去,隐入黑暗中时,她从空间里取出了三棱刺,带回了小臂上。 这个庄子很安静,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房屋的墙也大都倒塌,屋顶破漏,看起来人已经都逃难去了,姜绾跟麻团走了一遍庄子的大路,除了没人、黑以及安静以外,并没有什么动静。 她舒口气,稍微放松些紧绷的神经,准备出去让等在外头的人进来。 突然脚下踩着树枝,吱——呀——嚓—— 树枝碎裂的脆响在静谧中格外明显,她停下来垂眼看了一眼。 这条路方才她进来的时候走过,雪地上并没有这样一截树枝。 姜绾轻轻收回脚尖,左侧的断垣后闪过一道黑影,在黑夜中并不明显,但姜绾已经目光已经顶住了他,纵身追了过去,三棱刺在黑夜中闪过寒芒,她掠到那道黑影跟前的时候,麻团也冲了过来,汪地一声扑了上去。 “我、我的裤子!” 姜绾一愣,已经挥出去的三棱刺堪堪停在了身前人的耳侧。 是个孩子。 她拿出火折子吹亮照了照,皱了眉,眼前提着裤子声音稚嫩的是个半大少年,大大亮亮的眼睛,因紧张不住吞咽着唾沫的嘴巴紧抿着。 姜绾扫了他上下一眼,衣裳单薄藏不住东西,手脚冻伤了,刚才跑得太快鞋还掉了一只,在冷风中正有些瑟瑟发抖。 少年极力想控制自己不要抖,但显然做不到,脏兮的脸上唯有几处干净地方都红透了,看着姜绾忍不住先问了声,“你、你是谁。” 姜绾收了三棱刺,“麻团,松开。”麻团松开狗牙,少年终于提起了自己的裤子,羞赧得头低下去都要扎进胸口了。 “这庄子里还有什么人。”姜绾问他。 “没、没有了。”少年还是不敢抬头看她。 庄子里没人了,与她方才探查的一样,姜绾推着他掉头往庄子口走,显然不打算放他回庄子里自有行动。 “你、你想干什么……” 少年因为风吹声音也不住地抖,姜绾看了他一眼,“走快些。” 她把人领到庄子口,孟迟远远瞧见她,喊了一句绾绾,姜尧立即冲上来,把背上的姜玥都晃醒了。 “阿姐,你……这是……” “带去陈秀兰那,给他找一身衣服,一会儿有事要问他。” 姜绾说罢把少年推去给姜尧,“里头我已经看过了,庄子是空的。” “我们用路口的这两间屋子,你跟他们说一声,不要四处走动,生了火留人值守,好好睡一觉,明日早起就走。” 姜绾交代完,就推着孟迟先往头一间屋子走去,推门进去。 第百四章 孟家的外姓弟子 姜绾推着孟迟走了,那少年还愣在原地,看着孟迟眼里满是惊讶。 陈秀兰跟吴娘子上来领他,见着他一身褴褛的脏兮模样,比逃荒的灾民还要难看,吴娘子哎哟一声,“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管了,扔在这无人的庄子里是要他死么。” 徐惠娘来帮忙,这么个半大的孩子肚子流落在外,她看得连连摇头,“阿尧赶紧去生火烧点热水,一会儿给他擦擦。” “那我去找找衣裳,看看还有没有冻伤的药。”陈秀兰拉着阿阮去准备东西,姜绾方才说一会儿有话问这孩子,她得抓点紧。 姜绾推着孟迟进了屋,寻到小半截蜡烛点了,屋里亮堂了些,她四处照了照,这间屋子好歹屋顶没漏,窗户虽然脱落下来挡不住风,但地面上还算干净,没有什么破碎的烂木头和杂草。 她把一张塌散的桌子板卸了桌腿,搬到窗户旁靠墙封住破窗户,这样屋里就能暖和些,蜡烛也不会被吹得烛光乱晃。 “绾绾,方才那个小子……” “在庄子里碰上的,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姜绾俯身在屋里找到几张废弃的、破烂的椅子,扔出来当柴火烧。 这时姜尧也已经安排好了人,举了一支火种进来,把姜绾丢到当中的木条架起来点了火,又去外头装了一桶雪回来放在火上烧热了准备给那孩子用来擦洗。 “阿姐,娘她们在东边那屋,那孩子也在,我看他刚才看着孟大哥有些激动,孟大哥你认得他?” “没见过。”孟迟摇头,“他说见过我?” “他问我你是不是姓孟。” 孟迟迟疑了,仔细回想自己上次经过这个小庄子的时候,印象中并没有见过方才的孩子,可对方显然是认得他的模样,“这……擦赶紧脸再看看,或许是太黑了没瞧出来。” 孟迟不以为意,或许真是从前经过这里的时候见过的孩子,他以前随身喜欢带些酥糖,若是碰到小孩子就喜欢给一颗,好让这些漫山遍野跑的野小子虎丫头把他领到上山去。 孩子们经常在村子庄子附近上蹿下跳,知道许多平日不走人的小道,探山脉的时候能省很多事。 不多时,擦洗干净换上厚衣裳的少年被领进了屋,脸上的黑泥洗干净,长得还挺可爱,稚气未脱,眼神明亮但生满警惕。 姜绾正在火上烤着吃的,她假意在屋里搜到了些吃食,换上自己从空间里拿的午餐肉去了罐头串在火上烤,这庄子里多的是废弃屋子,孟迟腿脚不便没跟着去,自然随便她编。 那孩子怯怯地站在门边,闻着空中弥漫的肉香吞了口水。 姜绾早让阿阮跟陈秀兰找几个灾民一起,点着火把去庄子里逛逛,有几间屋子的后院里留下了些瓜蔓,找找或许能有些收获。 阿阮不在,她烤了香了午餐肉分了两串给孟迟,剩下三串朝那孩子挥了挥,示意他过来吃。 “你、你这是什么东西……”少年警惕地看着姜绾,为何突然给他东西吃,而且这东西看起来还很奇怪,像肉又不是肉,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正常的东西了,脚忍不住挪了两步。 姜绾见他不敢过来,起身朝他走了两步,那少年终究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看了一眼孟迟,好似下定决心一般扑上来抢了过去,拿到手后竟蹲去了孟迟的轮椅旁边,狼吞虎咽地咬着吃起来。 姜绾走到窗边,把封窗的桌板子挪开散散屋里的肉味,寒风一下涌进来,呜呜的声音仿佛穿山而过的妖怪嘶嚎。 少年充耳不闻,侧身对着姜绾,靠近孟迟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姜绾靠在窗边,解下腰间的水囊扔到他脚边。 “你叫什么名字,是这庄子里的人吗。” 她问他。 少年没有说话,吃完了手里的午餐肉,意犹未尽,“这是什么东西。” 好香,比肉还好吃,不过他也很久没吃过肉了,有些忘了是什么滋味。 姜绾不答,只是看着他,少年觉察到,微不可查地往孟迟身边挪了挪,孟迟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见少年看自己,晃了晃手里的肉串,“想吃?” “回答她的问题。” 少年立即点了点头,“我、我叫姜星衡,不是这庄子里的人。”说罢又偷看了孟迟一眼。 孟迟让他把地上的水囊捡起来,把手里的肉递过去,不料少年听话捡了东西,却不拿他给的肉。 “不吃?” “你吃……”蒋星衡又偷瞄了一眼姜绾,目光快速回到孟迟身上,“孟、孟……孟大哥你吃。” 姜绾皱眉,这小子在黑夜里有胆子偷偷跟着她,现在没胆子说话?问一句答一句跟个葫芦似的,不倒不出籽儿。 不过看着对孟迟倒是有一种来意不明的信任,“你认识他。” 姜绾走过去,把孟迟的药放到火上煮着,扫了一眼少年,“但他不认识你,所以你是谁,哪儿来的。” 蒋星衡突然紧张起来,他靠近孟迟,躲到他的轮椅后边,探头出来看姜绾,直到孟迟也觉着有些不对,把他叫出来。 “你既不是这庄子里的人,又是在何处见过我?” 蒋星衡目光在孟迟脸上和狐裘的领口来回逡巡,孟迟捕捉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有些诧异,“你是孟家的外姓学徒?” 蒋星衡脸一红,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入门三月,还未有星级。” “好,我知道了,你去东边那屋吃东西去吧。” 蒋星衡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孟迟这就让人走了,姜绾眉毛一抬,“怎么,怕我问他你的事?” 孟迟的事她从没问过,他也从未主动提起,不过她不在意这个,她自己就有不能说的秘密。 眼下确定了这孩子的来历,没有可疑之处就行,“你要带着这个孩子去郴州?” 孟迟起初还有些紧张,听姜绾语气平静,不似有疑虑,对那孩子似是只要他肯定他没问题,她就信。 他心头一热,她既信他他也绝不会负她,“绾绾,你放心,那个孩子交给我。” “我会问清楚,若他真是孟家的外姓弟子,不会无端流落此地,问清了再决定是把他送回原籍或是送回孟家。” “也会告诉你实情的。” 第百五章 敬告莫归 姜绾没说什么,把汤药煮好,药丸子投进去,搅和搅和拿给孟迟喝。 “若是你家的人,你自己处理好就是。” “这孩子我试探过,并不会武,也不知如何一个人走到这里的。”姜绾记得自己当时三棱刺险些划破了他的脖子,他只是愣在原地,连闪躲都不会。 也幸好他没躲,否则她不定会将他当成隐在暗处意图不轨的恶人,打一顿。 孟迟接过汤药一口喝干,“孟家外姓弟子尚未上三星的的确不会教授武课,不过这孩子眉眼间细看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有其他的了吗?”他比划着示意她那些形状特别的小药丸还没吃。 姜绾早把药放到汤药里融了,先前情急之下直接给他吃了,没想到他还记得,且孟迟看起来并没有怀疑药的来处,她给他,他就吃了。 他这么信自己? 姜绾不免认真打量起他来。 看得孟迟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耳朵,擦了擦嘴,看看手上也没擦下来脏东西,不解问她,“看我做什么。” “没事,药喝完就歇着,我去叫阿尧来铺垫子。” 屋里肉味散得差不多了,姜绾把桌板重新立起来挡住窗户,出去把姜尧他们叫进来。 东边的屋子比这里要破许多,屋顶塌了一个角,墙也倒了一面,陈秀兰和阿阮他们回来了,只找到了一个被遗忘的冬瓜。 在藤蔓上挂久了有些老,但大家还是很兴奋,许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蔬菜了,正在把冬瓜切成段分了。 “姜绾,你来了,我们只找了东半边的屋子,就找到了一个冬瓜,分了好多份,这些我们留着,这边的想拿去给其他人,你觉得呢?” 陈秀兰问她的意见,姜绾点点头,“盐巴也给他们一点,长期不进食盐身体会出问题。” 这些她现在都不缺,既然决定了要把这些人也领去郴州,适当分一些寻到的吃食也无妨。 陈秀兰点头,把东西装好就跟阿阮一起抬着出去,拿到隔壁去给那些跟着他们的灾民。 姜绾让大家都去完好的屋子过夜,以免不知何时其他的墙塌了,屋顶也会随即压下来。 “挤一挤不要紧,夜里也好轮流守着火。” 听说一会儿还要跟大狗一个屋睡,小少年苦着脸,瞄了姜绾一眼只不敢哭,粘在姜尧身后去找孟迟去了。 姜绾默不作声,牵着麻团不让它去嗅那孩子,站在门口等着徐惠娘和吴娘子把东西都收拾好,才带到堂屋去。 回到堂屋,那少年已经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拿着破扫帚靠墙站着,姜尧正在给孟迟铺垫子。 吴娘子和徐惠娘在煮粥,搁了刚摘的冬瓜进去,地瓜和土豆在普灵寺吃完了,往后只能靠剩下的一点白米和面,徐惠娘有些担忧,吴娘子安慰她道:“不打紧,我家还有些,若是没吃的了,你跟我说一声就是。” 徐惠娘只是叹息,陈家哪怕有吃的,支撑她们母女去郴州尚够,又哪里能多出许多分给她们。 姜绾默默算了先前拿的粮食,拽着麻团的绳子出去了。 她往西半边庄子走了一圈,找了一排四间空屋,从空间里拿出大米和面粉,冻鱼和冻肉,挨家放到地窖里,还特地把袋子扎破,散落一些在地上。 不能多放,他们会起疑。 这些吃完了她再找个地方放了让人来拿就是。 最后她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了半晌,才拎起一袋米往落脚的屋子走去。 一进屋她就把大米拿去给了徐惠娘。 徐惠娘骤然眼前多了一袋大米,整个人都惊呆了。 “绾绾,这、这些是哪儿来的?”徐惠娘不敢相信这竟是一袋真的大米,急忙打开来伸手掏了一把,细白均匀的米粒从手里滑落,落回袋中,她这才能相信这是真的! 徐惠娘摸着大米眼里都要泛出泪花了,这是上天救命,这处无人的庄子里竟然还有大米留下来。 “西边的几间屋子地窖里还有。” “哪里?阿尧,走,跟你阿姐一起去看看。”徐惠娘高兴起来,招呼吴娘子,“秀兰娘,你也一起去。” 吴娘子有些不确定,指了指自己,“我也去吗?我还是不去了,我们家还有些吃的,你们去吧。”东西是姜绾发现的,她不好占为己有,虽然这么好的米,着实让人羡慕。 “没关系,有不少,一起去。”姜绾说着走在了前面,把他们领去庄子西边,把留在地窖里的米面肉全都搬了回来。 直到重新坐在温暖的火边,徐惠娘跟吴娘子还犹如做梦一般回不过神,眼前堆放着四袋白米四袋白面,还有十条冻鱼八块冻肉,这么多吃的就这么被他们找到,又轻松地带回来了,这比做梦还叫人不可置信。 陈秀兰和阿阮回来,看着找到的一堆吃的,也惊喜不已,“这么多吃的!上哪儿找到的,我们找了好几间屋子都没有。” 姜绾摸着麻团的头,淡定道:“麻团找到的,在西边庄子。” 两人都没有怀疑姜绾的话,上前赶紧把吃的归放整齐,商量着明日如何带走。 “慢着!”徐惠娘惊回过神,“这些吃的会不会有问题,怎么没人带走都留在这里,该不会吃不得吧!” 除此之外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离开这里不带走这些粮食。 其他人的手也都收了回来,姜尧挠挠头,看着白白的米和面有些不舍得,“娘,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许是人带不走的呢,刚才在地窖里还看到有老鼠了,这袋子也咬破了,若是有问题老鼠吃了怎没事,咱们不吃不是便宜老鼠了吗。” 徐惠娘被儿子说服,这庄子里的老鼠的确大一圈,看来先前有更多吃的,都白白叫老鼠糟蹋了,有忍不住叹息,“这里的人都哪儿去了,怎会留下吃的便宜了老鼠。” 吴娘子也想不通,摇头道:“这天底下的奇事怪事谁能说得准,不是逃荒的,或许就是遭了别的难处,总之这些东西算是帮了我们了,得谢谢人家。” 徐惠娘深以为然,房屋塌了吃食喂了老鼠人却不在,多半是遭了难了,两人出去外头院子点了两根蜡烛头,没有纸钱也没有香,就用这个代替了。 姜绾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他们自发把故事圆了,她轻松起身,把麻团交给阿阮,朝孟迟走去。 他胸间的伤口该换药了。 她习惯性动作轻,耳力又上佳,才走近就听到那少年蹲在孟迟身边,低着头在说话。 他说,“孟师兄,你不要回孟家去。” “万不能回去。” 第百六章 孟迟的家世 姜绾停住脚步,她无意听孟迟的家中之事,不过看来这小孩的确是孟家人,否则也不会与孟迟说这些话。 她转身又离开了,回到火堆旁,跟麻团坐在一起,趁着其他人在忙活吃的,偷偷拿出肉干撕成小块喂给麻团。 麻团终于吃到肉干,舔着她的掌心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渣都没掉,吃了肉干后麻团起身抖抖毛,迈着悠闲的步子试图靠近孟迟。 姜绾看到了,踩住了麻团的牵绳,将它拉了回来。 小孩既然是孟家的人,又怕狗,还是不要让麻团过去吓唬人了。 麻团回头发出呜呜的长音,不解地看着她,姜绾伸手把它捞过来,一顿揉搓,毛茸茸又大只的麻团在她看来只剩了毛茸茸,是可爱的小狗。 孟迟正听着蒋星衡与他说着这段时间孟家发生的事,听到麻团的声音,回头看见姜绾在跟狗狗玩闹,火光把她的脸映得有种说不出的柔暖,只一眼就将他心中涌动的愤怒和仇恨平息下来。 他一直看着她,渐渐冷静下来,不自觉还扯开嘴角,轻轻跟着笑了。 “孟师兄?” “您有听我说吗?”蒋星衡把他出事后孟家出的变故悉数告知,谁知孟迟听了之后非但没有义愤填膺,反而看着火堆旁边的凶悍女人露出笑容。 这跟他在孟家做弟子时,所知的传奇人物孟迟简直丝毫不沾边。 孟迟他明明是孟家年轻一辈里最最有天赋和实力的人,是他们这些小弟子仰慕憧憬之人,怎会是这般模样。 蒋星衡有些不满,哼了一声。 孟迟听见了,转头看到小少年眼里的困惑不解和失望。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 只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孟星阑——把他推下山崖的人,回到孟家之后非但无事,还顶替了他进京入了司天监。 他失踪之事本就有诸多疑点,但族中竟然没有派人前来查看,反而直接把嫌疑最大的孟星阑送入京,顶替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此举无异于宣告孟家已经放弃他了,成了弃子的他如今一无所有,甚至若不是遇到了姜绾,把他从等死的山洞里带出来,他恐怕连知道这些事的机会都没有。 他摸摸小孩儿的头,他眼下并不能立即拿回自己的东西,初听到这些也怒不可遏,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但冷静之后却知道要徐徐图之,首要养好自己的腿,剩下的只能等着到了郴州再说。 “你呢,为什么离开孟家到这里来了。” 他自己的事暂时无解,但小孩的事还是可以过问一下。 蒋星衡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他逃出孟家,一路循着孟迟最后一次出来探山的路线千辛万苦到了这里,没想到真的见着了他,“我不信你在此地因急功近利探查不清,失足落下山崖而亡了……” “星阑师兄他一定在说谎,他们说星澜师兄让族长选送我们进京,是因为我们有极强的占星天赋,我不信他说的,我连风向与流云的关系都还辨不明,怎么会是他们口中的天赋星子……”蒋星衡越说头越低,越说越小声。 “后来半路我偷听到他们说的话,听着像是要送我们进京去做祭品,就偷着溜走了,我不敢回家去,便想着来找你。” 蒋星衡到底还是个孩子,说到自己出逃的事,有些害怕地偷偷瞄了一眼孟迟。 孟迟眉头紧锁,孟星阑到底在做什么? 祭品又是怎么回事,孟家学的是观星测风之术,并没有献祭这种歪门邪道的路子,哪怕孟星阑魔怔了也不会整个孟氏家族都跟着他犯糊涂,这孩子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时候不早,先睡吧,其他的我们日后再慢慢说。” 他打定主意要弄清这孩子说的事,只不过这都得等到了郴州再想法子,如今也只能把他带上,从孟家逃出来的人,是不可能再得回去的,唯有问清了后再把他送回家去。 蒋星衡似是很信任孟迟,或是受了惊吓,吃饱后真困了,伏在他的身旁没一会儿就当真睡着了,孟迟坐起靠在墙边细细捋着蒋星衡说的一切,里头实在有太多接续不上的地方,少年人小看到看懂的有限,转述给他的也凌乱。 看来往后的路都要选能快速到达郴州的了,他实在有太多需要去确认的。 姜绾看到孟迟身边的小孩睡着了,才起身带着麻团朝孟迟走过去。 “都说完了?”她轻轻在他旁边坐下,并没有问他们都说什么,把替他留的冬瓜粥递了过去,“吃点。” “吃完了我看看伤口。” “今日赶路走得有些远了,伤口里头可有不舒服?” 姜绾手里是提前准备好了给孟迟用的药,她把利于伤口的凝胶、消毒用的碘伏等都挤到了陈家的瓷药瓶里,镊子挑了一把木质的跟棉球一起放在了木匣子里头,让这些东西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孟迟一口一口吃着姜绾拿给他的粥,没有如往日那般东拉西扯的说闲话,两人都安静地坐着,半晌孟迟吃完了,姜绾收了碗后,换到他正面,解开孟迟衣袍的一角,仔细看过他的伤口后,抹上提前准备好的药。 全程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她换了药、用上了棉花和木镊子也没察觉,姜绾一句好了,才把孟迟的神识拉了回来。 孟迟低头看着衣襟已经被整理好,叫了一声绾绾,又没音了。 姜绾收拾好东西,看了他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她也约略能猜到那孩子跟孟迟说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问他,“有地方要赶着去?” “嗯。” “好,明天你就可以带他一起走,吃食我会让陈秀兰给你备好。”姜绾认真地替他考虑,药也要备上些,还要教会那个孩子怎么给孟迟换药。 孟迟一呆,怎么又叫他走,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是啊姜绾绾!我说的我们一起!” “说好一起去郴州的,我只是想同你说,我有些事需要早些到郴州确认,想选近一点的路,恐怕不能绕着官道走了。” 孟迟急着解释。 姜绾点头,原来是说的这个,那就不用教小孩儿了,这小孩儿看着就不好教。 “哦。” “走哪条路你看着天气选,早些到郴州也可以。” 姜绾原本不想走官道,是为了不跟姜家的人撞上,想到了郴州之后出其不意把姜东春的事查一查。 不过若是孟迟的事着急,那便走官道,碰上姜家人也无妨,她打一开始就没怕过他们。 第百七章 因祸得福 姜绾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拉开孟迟轮椅扶手下的小暗格,放到里头去,这些药在他好之前会经常用到,放在这里方便拿取。 可孟迟看着却像是她在给他收拾东西,药都给捎上了,拉住姜绾的胳膊,“绾绾,我真不是要先走!” “我只是想……” 姜绾不知他这么急做什么,眼看着夜深屋里的人都靠墙睡着了,别给他一惊一乍地都给弄醒了,“嘘——” 她打断他道:“可以。” “可以照你说的走官道快些去郴州,没叫你单独走,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发现与孟迟说话,说别的都好使,他都能完全理解她未尽之意,但只要与分开走类似的话他就非得说得明明白白才懂。 “那……便没有了。”孟迟小声道,说完又笑了笑,“绾绾你怎么不问我他都跟我说了什么?” 姜绾收拾好东西,准备换位置到火堆旁守夜,闻言道:“你家中之事可以不必与我说。” “我们只是一起去郴州,你答应负责指路辨方向,我承诺过要治好你的伤,腿伤和刀伤都算,其他的我们都不必过多插手对方的事,所以——”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打听这些。” 姜绾自认十分通情达理,说的话也很如人意,谁知孟迟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他垂着眼不看她,也没再多说别的,只淡淡与她道:“好,我知道了。” 姜绾点点头,径直走开。 孟迟只觉得心上都是窟窿,外头的寒风好似在心间来换穿堂而过,从头冷到脚了。 他原以为这一路的相处,与姜绾总是有些特别的,谁知她竟然是这般想的,她竟说他们都不必过多插手对方的事,她还说让他不要担心。 他的确不担心,他只觉得伤心。 加上骤然听到孟家的变故,让他有种如同坠入冰湖中的寒彻与虚浮,明明此刻他极想跟姜绾说自己的事,想跟她说自己的打算,但都因她的拒人千里之外而尽数熄灭在胸间。 孟迟眼眸中的落寞姜绾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坐在火堆前守着夜,四周十分安静,便将意识投进了空间里,她记挂着孟迟的伤势,腿伤和刀伤都是。 先前因为资源有限,她只能给他糊上笨重的石膏粉,刀伤也处理得马马虎虎,但眼下药仓开了,她有更好的高分子固定绑带,也有对伤口和肺部都更好的药物,甚至不缺止疼药与麻醉剂。 她从药仓里拿出这几样东西,摆放在面前,只苦恼于用什么样的办法把它们招呼到孟迟身上又不叫他起疑。 或者找个机会把人敲晕了,再重新捯饬一遍? 醒了就说腿好了些,把石膏削薄了…… 这个法子先前或许容易,支开姜尧他们就行,她用过几次了,但现在多了个小破孩,那孩子看着就粘孟迟,又对她有些阴影,不一定能将他支开。 她琢磨着这个到后半夜,从空间出来后看着火小了些,添了柴,抬头就发现孟迟竟然还未睡着,见着她看过去,他立即别开眼,不多时又闭上眼。 姜绾寻思要不跟他明说,只要给药的来历找个合理的解释就行,米面是庄子里捡的,药就推说是赵捕头给的? 但这些都没能用得上,临近寅时初,天还黑着,孟迟跟少年所在的角落屋顶突然塌了,孟迟护着那孩子,被砸得不轻,巨大的声响把人都惊醒了,姜绾箭步冲过去还是晚了,只来得及快速搬开碎木头。 姜尧和其他人都来帮忙,所幸这庄子里的屋顶用的是木梁铺的是干草,木梁经久腐朽也不实了,房屋也不算太高,砸下来不致命 “孟大哥!” “孟公子!” 呼喊声中,木砾下头传来孟迟轻微的回应,还有蒋星衡的哭声,“孟师兄!救救他!你们救救他!” 姜尧和陈秀兰阿阮都纷纷加快了速度,很快清理了砸下来的干草和木梁,看到孟迟脚虽动不了,但仍旧躬身护住了蒋星衡。 姜尧冲上去要扶他,姜绾立即阻止了,“别动他!” “先把那孩子抱出来,你们都出去,孟迟交给我。” 她面色透着紧张,其他人都不敢胡来,赶紧照着办,把还在哭的蒋星衡抱出来,带到了外头去。 姜绾速度上前轻把孟迟扶到软垫上躺平,准备检查他的伤势。 孟迟睁开眼看她,只觉得从背后到前胸穿透般的疼,想说话但只有一声闷哼从齿间溢出。 “别说话,先睡一觉。”姜绾利落地给了他一记麻醉。 而后开始不停地从空间往外头掏东西,能用的器械都给孟迟用上做了检查,还好只是断了三根肋骨,腹内没有添上其他新伤。 她趁机会把他周身的伤都重新处理了一遍,腿上的沉重的石膏除了,换上高分子绑带,轻便透气了许多,韧性也好,原本的石膏裹久了,皮肤容易溃烂不说,还容易断裂。 处理完孟迟周身的伤,姜绾累出了一头的汗,但看着他无碍,心头松快了些许,事情做完,她轻轻唤醒孟迟。 “孟迟……孟迟……” 孟迟沉在睡梦中,浑浑噩噩的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只听见一道道心心念念的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奋力睁开眼,看到的是姜绾的脸。 她正俯身跪坐在他身边,温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绾绾……”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时忘了她先前的薄情,她这么着急喊醒他,是一心惦记着他的吧。 “绾绾,我在孟家未曾娶亲,她只是……你可信我……” 姜绾见怪不怪,麻醉刚醒的人都会胡乱说话,也没怎么听到耳朵里,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点头答是,说好。 孟迟又胡扯了一堆什么风向流星、不会离开她单独走的话,才神识渐渐归位,想起自己被屋梁砸了,所以姜绾又救了他一次?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上又多了很多绑带,整个胸腹被固定得牢牢的,稍微动一动都有些卡顿,不过脚上是轻松了许多,不再沉甸甸的了,甚至能自己抬起来一些。 “绾绾!” “我这是!” 孟迟看着自己惊呆了,他的脚能动了? 第百八章 姜家村还有落单的人 “不要乱动。” 姜绾摁住了他的腿,本来就能抬的,只是先前石膏太厚重了,如今她只是给他换了轻薄些的而已,这么乱动还没长好的骨头要错位了。 孟迟还沉浸在兴奋中,虽然姜绾让他不要动,他还是忍不住轻轻抬了抬左脚,“能抬起来!” 姜绾又是一个眼刀扫过来,往他震惊的嘴里扔了一颗药丸。 孟迟立即闭口吞咽,吃下去了才问:“是什么?” 当然是止疼药,他浑身上下都是伤,旧伤叠新伤,就没有一处是好全了的,姜绾凝视着孟迟,“救命的药。” 可是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同一个屋子待着,四个角偏偏就塌了他待的那个角,而且她一开始明明检查过的,这个屋子没有要塌的迹象。 “救命的药?那多来几颗。”孟迟看出姜绾面色凝重,逗她开心,自己也奇怪得很,姜绾绾都把他捆扎成这样了,竟然不怎么觉得疼。 “不行,会成瘾。”姜绾直接拒绝了他,孟迟的伤势处理好了,她想去看看屋梁断裂的地方,开门让姜尧他们进来。 蒋星衡仅受了一点擦伤,在外头擦了点药就直接冲进来,扑到孟迟身边,“孟师兄,你、你没事吧!” 孟迟抬手揉了他的头顶,“没事,绾绾在,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发现姜绾不见了,正转头去找,姜绾从屋顶山跳了下来,拍掉手上的灰。 “阿姐,怎样,是有什么问题吗?”姜尧赶紧问。 “没有,是他倒霉。”姜绾坐回火堆旁,发觉蒋星衡不满地看着她,她瞥了他一眼,小孩嘟囔了一句,“孟师兄才不是倒霉之人。” 姜绾不跟小孩计较,今晚突发的屋顶坍塌让大家都睡不着了,索性都围坐在火堆旁,只除了小玥儿和麻团。 一个睡得四仰八叉,一个靠在孟迟脚边打盹。 休息在另一个屋子里的灾民睡梦中听到动静,也都赶过来怕出了事,让姜尧都给劝回去了,不过听说屋子夜里会突然塌,估计也是一夜无眠。 因为这一夜无人睡觉,第二天天蒙蒙亮,所有人就都出来集合了,等着姜绾领他们继续向前走。 姜绾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外头的人都已经聚齐了。 孟迟肋骨断了,不能再让麻团拉着走,得慢慢地推,这次不挑道沿着官道走,她就留在后头慢慢推他,让姜尧和陈秀兰在前头领路。 离开小庄子上了官道,姜绾慢慢推着孟迟,麻团跟在她身边,昨晚上捡到的那个孩子蒋星衡跟在另一边。 他虽然怕麻团,但是不想离开孟迟,看得出他只信孟迟一个人,对他们其他人尤其是她和麻团,依旧充满了警惕。 或者说他有些不安和害怕。 姜绾有几次想问他些话,他都闭口低垂着头不答,直到孟迟重复一遍问题,他才开口。 姜绾只好有问题先问孟迟,“孟迟,你问小孩儿,他一路从郴州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碰上姜家村的人。” 孟迟:“星衡,你从郴州过来的路上,有没有碰上姜家村的人?” 蒋星衡:“孟师兄,我见过。” “孟迟,你问小孩儿,什么时候在哪儿碰上的。” …… 孟迟无奈,“星衡,回答绾绾的所有问题!” 蒋星衡扁了嘴巴,“孟师兄,我前三日就在往前走二百里的赖头坡见过。” 姜绾听了直皱眉,她们一路绕了道又耽误了好些,理应跟姜家村的人错开老远了,怎么他们前三日还在前面二百里地的地方? 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他们是被困在哪里吗。”姜绾忍不住问,除此之外她想不通他们为何停留。 蒋星衡摇头,“不是的,他们当中领头的老人家说,在那里是要等姜家村落下的人。” 小孩说完发现自己直接回答了姜绾,一愣,又补充了一句,“孟大哥,我特地问了,是他的大儿媳妇、两个孙女一个孙子。” 姜绾冷笑,姜家村落下的人,符合这个特征的,除了她们,还有谁? “领头的老人,什么名字。”姜绾冷不丁问了一句。 “姜梅山。” 这下姜确认了,真是等的他们。 只不过梅山等在那里,总不会是幡然醒悟要给她跪下忏悔的,他这是忘了她当初的警告了吗。 不过到了天黑姜绾就知道为什么了,二百里路,夜幕刚刚降临,他们到了赖头坡 坡底背风的山坳里,姜家村的人一个个骨瘦嶙峋挤靠在一起,茫然地望着来路的方向。 她在人群里,看见了高猎户一家。 原来是他们,难怪姜梅山要留在这里等她,高呈一路都在散播她有吃的。 姜梅山自知家里那点粮食根本到不了郴州,这是领着所有人等在这里,要讨粮。 她还没走到跟前,就远远听到有人报信,“来了!来了——” “她们真的来了,姜绾竟真的还活着,高呈说的是真的!” 山坳里渐渐有了动静,动静越来越大,悉悉率率地人都站了起来。 跟着姜绾的灾民都停在了赖头坡前二十里地的地方不敢上前,纷纷回过头来看姜绾。 “姜姑娘,那些人都认识你吗?” “他们这是……” 姜绾没回答,只是道:“罗家分给你们的粮食都各自收好,那些粮食跟我没关系。” “他们也跟我没有关系。” 她这话说完,大家也都懂了,各自收好自己的粮食,徐惠娘和吴娘子也把东西都紧紧看住。 姜尧回到她身边,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姜梅山,“阿姐,怎么办。” 阿阮抱着小玥儿,并不知其中过往,只知道跟姜绾不对付的就不是好的,也站到她身边来,“姑娘,若他们敢胡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姜绾被她逗笑,“不用你拼命,帮我照看小玥就好。” “他们顶多觊觎我们的粮食,阿尧你帮着娘和陈秀兰他们,看紧些就是,不过是今夜在这歇脚,明日我们就走了。” 与对面的激动和期盼不同,她淡淡的,并不期待此次相见。 第百九章 想要泉水就要用粮食来换 姜绾并没去赖头坡下的山坳里跟姜梅山一家相见,她领着人走过了赖头坡,在坡底的地方寻了个落脚地。 姜尧和陈秀兰带上麻团,领着青壮去附近的树林里砍树枝,用来生火过夜,赖头坡下的凹地有一处温泉,冬日水小些却不结冰,徐惠娘跟吴娘子召集了妇人们准备去打些温水回来,大家擦手净面也舒坦些。 姜绾则跟阿阮留下来,阿阮照顾小玥以及其他的孩子和老人,姜绾照看孟迟,还有一个蒋星衡寸步不离地跟着孟迟,也就一同留下了。 “孟师兄,你身上疼吗。” 蒋星衡早就想问了,他遇到他的时候他腿就动不了,脸色也白,后来为了救他又被屋梁砸了,今天推着他他不时就要咳嗽,他很内疚。 孟迟手里的小香炉缺炭了,他就立即抢过去替他加,孟迟摸了摸腰间从姜绾那里混来的水囊,他就立即接过去替他扒开塞子。 孟迟看着紧张的少年,想抬手抹他的头,但牵引到断了的肋骨,突然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搅作一团般的痛。 他手停在空中,想收回来一动又是痛,从背脊穿到胸腹的刺骨的痛。 他的额头立即就冒了冷汗,原来这么痛的吗,他想起姜绾绾给他的药丸,看来是药效过了,若没有这个,他恐怕连一步路赶不了,别说这二百里地了。 “孟师兄,你怎么了!”蒋星衡发现他痛得脸色都白了,急起来。 姜绾正留意着赖头坡底下的山坳,听到惊呼,回头看见孟迟的状态,立即就知道是药效过了,她赶回他身边,他已经痛得唇色发白,额头大汗涔涔。 “绾绾你来了。”他咳了一声,牵动身上的伤更疼了,咬着牙也要看着她扯一个笑,“我没事,撑得住。” 姜绾觉得这种时候逞能完全没必要,毕竟以他身上的伤,应该躺着静养的,至少静养上十日,如今这般不要命地赶路,能经受得住已经很不错了。 “张嘴。”姜绾把手放到他嘴边,等着孟迟一开口就把药丸喂进了他的嘴里。 她严格控制着他的药量,怕他成瘾,本来刚才就该给他药了,她因为遇上姜家村的人,警惕心被分走了些差点忘了孟迟,此刻有些愧疚。 他的唇软软地碰到她的掌心,还有些冰,姜绾皱了皱眉,心里的愧疚被放大,“要不要找个地方你休息几日我们再走?” 她蹲下来查看孟迟的伤,声音也放轻柔了,“你放心,你身上的伤我会亲自照顾,会让你好起来的。” 孟迟本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但她软了声音跟他说话,还亲手喂了他吃药,他刚才碰到了她温热的掌心,那种温暖而柔软的感觉让他很贪恋。 他下意识地就要顺着她的话更加凄惨可怜些。 跟绾绾多待在一起,这往日求都求不来,她的心放在很多地方,在他这里只有一点儿。 “能撑得住吗?” 姜绾扶着孟迟的胳膊,见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以为他痛糊涂了,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孟迟?” 孟迟回过神,耳尖渐渐红了起来,“唔……” “我可以赶路,你亲自照顾我的话,我想不会耽误赶路的。” 他垂下眼睫,有些心虚,赶路去郴州是他提的,他也的确因孟家发生的变故需要快些抵达郴州,且他刚刚吃了绾绾给的药丸,这时候痛感明明已经开始减弱了。 但他想她像今天一样,一直在他身边。 姜绾点点头,“好,我会跟阿尧说让他听你的,领路的事你定好方向和路程后,嘱咐他去做。” 她同意亲自照顾孟迟,除了因为他现在的确伤得很重,还因为他身上张小八扎的那一刀还未好全,先前的事两人瞒着徐惠娘他们,不能露馅。 “孟师兄,我也可以照顾你。” 蒋星衡有些看不下姜绾冷冰冰样子,她方才都没第一个看到孟师兄疼得厉害,她不细心! 姜绾看过去,似是在考虑这个可能性,这少年不知前情,只要不多嘴瞎问也不是不可以。 “不行!” 孟迟立即回绝,看小孩儿有些萎靡,补充了一句,“绾绾才是大夫。” 姜绾也点了头,可惜这小孩嘴有些多。 路上问了好几次孟迟腿伤的事,孟迟不答就一路坚持不懈地问到了赖头坡,要是让他看到孟迟身上全部的伤,明显不可以。 姜绾的态度让孟迟眼睛亮了,姜绾绾答应了,他心中涌上欢喜。 姜尧和陈秀兰领出去砍柴的人回来了,火很快生气来,高高燃起的火苗把寒意驱退了些,阿阮带着孩子和老人坐近火堆取暖,烘干被雪地浸湿的鞋。 但徐惠娘他们去温泉取水却迟迟不回。 姜绾看孟迟好了些,把他推到火堆旁烤火,“小孩,你过来看着,有事叫我。” “我去看看。” 她远看着山坳那边好像起了冲突,有些担心,姜尧也发觉了,跟了过来,“阿姐,我跟你去。” 姜绾有意让他日后领路,需要他在这里的人前面立起来,“留下来照看这里。” “那我去。”陈秀兰往火里丢了几根柴站了起来。 姜绾无异议,吴娘子也在下边,陈秀兰去也应当。 蒋星衡待在孟迟身边,哼了一声,果然那个女人就是靠不住。 孟迟却没感觉,他还抱着姜绾的水囊,坐在火边等着,心里因方才姜绾的行止暖得不行。 姜绾和姜尧、陈秀兰到温泉旁边的时候,吴娘子正护着徐惠娘跟人吵了起来。 “凭什么不让我们取水!” “这里又不是你们的,你们这是耍无赖!” 吴娘子这一路都没饿着,身体也没亏着,声音高亢嘹亮,对面姜家村的人显然就要气势弱上许多,但他们抢先站了温泉口子,七八个人围着不让姜绾这边的人靠近取水。 “没说不让你们取水,我们说了,要用粮食换。” 打头的妇人姜绾也很熟,姜家村她家隔壁钱九的媳妇,赵雪秀。 赵雪秀在姜家村的时候就极爱占便宜,以前也没少占姜绾家的便宜。 原本以为姜绾一家真的被狼叼走,凶多吉少了,谁知她们竟然都没死,还带着大把的粮食,姜家村其他人几乎都要没吃的了,姜绾一家却自私自利不拿粮食出来,这肯定是不行的。 第百十章 从不主动欺负弱小 “这里是我们先发现的,你们要用,就要拿粮食来换!” 赵雪秀挡在温泉口,叉着腰直勾勾地看着姜绾。 这丫头怎么逃荒逃了一路,听说又是光是遇狼就遇了两次,怎么还这么水灵,仅有的一点疲态还恰恰中和了冷意,让她额外多了几分缱绻的柔美之感。 她到底吃了些什么。 “粮食!三袋白米!”赵雪修不满地伸出三根指头,狮子大开口,“外加两袋白面!” 陈秀兰当即就笑了,别说现在是逃荒,就算是太太平平地在姜家村,也不会白送她这么多粮食。 “你笑什么,没有粮食就别想要这泉水。” 徐惠娘被气着了,冲赵雪秀道:“你、你刚刚还说一袋白米的!” “我改主意了,我们这里那么多人,你们明明有粮食,却不肯分我们,三袋白米两袋白面对你们来说也不多吧。” 赵雪秀眼珠子转了转,姜绾一点没瘦反而更可人了,一定没亏待自己放开了吃的,那就肯定不缺粮食,她要三袋白米两袋白面根本不多。 虽然不知姜绾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吃的,但听高呈说她手里头有一只通灵性能寻宝的大狗,她早就眼馋等着了。 姜绾见赵雪秀一直不停地打量自己,目光里全是贪婪,有些不能忍,三嗲白米两袋白面她疯了吗。 先别说这只是个温泉,就算是个药泉,打几桶水罢了,在荒灾的时候根本抵不过五袋粮食。 “走。” 她一声招呼就往回走,连争吵都懒得跟赵雪修废话,没有温泉她又不会饿死。 吴娘子和其他妇人还有些不甘心,都说温泉水能疗伤,她们好些人的亲人身上都有些不好,只不过是想着打些水回去给有伤的人泡泡手脚罢了。 但姜绾发话了,她们也都没有再停留,一个个拎着空桶跟在她身后,往回走去。 “走?怎么走了!” 赵雪秀眼里闪过一些慌乱,她们不要这温泉水了吗。 姜家村的人只是让她来讨要一袋粮食,她自作主张加到了五袋,没料到一开始还非要泉水不可的一群女人,突然就因为姜绾的一个字都走了。 不要了? 那她回去怎么跟其他人交代,这、这她非被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哎!你们回来!三袋粮食我们好商量!两袋!两袋!”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赵雪秀急忙跑上来拉住了姜绾的胳膊,吞着口水道:“一袋,一袋就行。” “你给我一袋粮食,不拘白面还是白米,泉水随便你们打!” 她看着姜绾眼里都要冒火了,这个女人竟仗着手里头有吃的,就这般高高在上,不把昔日同村情谊放在眼里了。 “姜绾,你不要太过无情了,这是你阿爷说的,让你把粮食送过来!” 姜绾没有理会,直接带着人走了。 原本吵闹的泉口一下安静了下拉,赵雪秀瞪着姜绾几人的背影,“呸!没良心的白眼狼,有了吃的连自己阿爷都不顾了!” “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蹄子,也不看看去郴州是奔的谁,到时候叫东春大哥看清这恶心的嘴脸!” 姜绾脚步停住。 说她没良心白眼狼都不要紧,她的确没有什么菩萨心肠,但把徐惠娘也骂进去她却不想听。 “陈秀兰,你带我娘他们去装些雪回去烧水。” 陈秀兰见姜绾停了下来,下意识问:“那你呢。” “去了些私事。” “火阿尧已经生好了,舀了雪回去煮水,准备些吃的。”她语气平静,嘱咐他们回去早些准备吃的,说完就转身往回走了。 徐惠娘想跟着去,被陈秀兰拦下,相处一段时间她约略能懂得姜绾的行事规则,她很讲规矩但不会嫌弃弱小,觉得各人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好。 就好像现在,她觉得她要去做的事徐惠娘去帮不上忙,就不会带她。 她觉得她也不适合跟着去,就让她把人都领回去,该煮饭的煮饭,该休息的休息,该照看伤患的照看伤患。 不要做能力不及的事,这是给人添麻烦。 陈秀兰自从决心跟着姜绾一起走之后,潜移默化地也被她影响,同样认为不添乱就是帮忙,赶紧把徐惠娘等人带回去安置了再说其他。 姜绾独自回到泉口旁,赵雪秀有些意外,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你、你听明白了就好,把粮食送来,免得去了郴州你爹恼了可不得把你吊起来鞭子抽你,你找到了吃的没有立即来找你阿爷他们,自己慢悠悠地吃了一路,也不知还剩下多少了,要是不够,我们可怎么去得到到郴州……” 赵雪秀念念叨叨,已然把姜绾的储粮全都当做了姜家村的储粮,他们要去郴州要靠她的粮食。 “他不敢。” “什么?”赵雪秀反应不过来,“别说有的没的,粮食还有多少你放哪儿了,我这就回去让人去搬。” 泉口跟山坳有断距离,姜梅山他们还不知道她已经来过这里,也没有出现。 “我说,他想教训我,未必敢。” 姜绾目无波澜看着赵雪秀,她穿着保暖的羊毛袄子,也不挨饿,站在雪地里寒风吹着不必瑟缩,不用多说别的,就这份舒坦就叫又饿又冻的赵雪秀眼热不已。 要是能把她身上的袄子拔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听到姜绾对姜东春不敬,她心里涌上激动,这不就是送上门来欠教训么!今天除了粮食,这身衣裳也是她的了! “姜绾,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眼里还有你爹吗,要不是东春大哥我们整个姜家村的人还能都奔着郴州去?你娘没教好你,我赵雪秀替东春大哥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敬重长辈!” 赵雪秀扑上来就要扒扯姜绾的羊毛袄子。 姜绾等她动手很久了,她一向不主动欺负弱小,唯一的例外就是这弱小不知死活。 赵雪秀的手还没碰到她,姜绾手一拉一拽一扔,把人丢进了温泉里。 “喜欢这温泉吗?那就好好泡泡,洗干净嘴巴再跟人说话。” 姜家村的人都没看清姜绾是如何动手的,就看到赵雪秀自己飞了出去,跌进了泉水里。 本来他们就饿着没什么力气,这下更不敢上前试着招惹她了。 姜绾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打算再上来,就转身准备回去,饭也该煮好了。 山坳里突然有一伙人举着火把赶来了,远远的,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绾绾?” “是你吗,绾绾,绾绾啊,我是阿爷啊!” 第百十一章 姜老头成了领头人 姜梅山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蹒跚朝她走来,姜绾眉头一皱,转头看着那个方向,一段时日不见,姜老头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得有些脱相了,看来过得不太好。 不好就对了。 她拿走一部分粮食离开的时候,姜家本就不剩什么了,能撑这么久已出乎她的意料。 她看着姜梅山,将他贪婪的眼光尽收眼底,姜梅山也看着她,好像看着一口装满粮食的米缸。 “绾绾,你怎么不说话,你娘他们呢?” 姜梅山来到她面前,赵雪秀已经从泉水里爬出来,衣裳湿透冷得直发抖,看见她男人也跟着过来了,哇呜一声扑到男人身上,哭喊起来。 “当家的,她不肯给咱们粮食就罢了,还把我扔进泉水里去,大家都看见了的,当家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赵雪秀的男人钱九赶紧把自己的破烂外衫脱下来给赵雪秀裹上,“雪秀,你别怕,姜叔在这里,她一个小姑娘还想撒泼耍横?” “江叔,我们大家都跟着你是信你,你可不能因为她是你家孙女,就偏袒她,她都把雪秀……” 钱九这时才看清姜绾,被她容貌气质慑住,舌头打了结般说不下去,这、这是姜绾? 怎么感觉变化了这么多,那一双妙目中浸透着冷意,比花还娇美的脸上覆着一层比雪还冰的寒色,叫人又怕又挪不开眼。 从前姜绾在十里八村也是数得上的容貌姣好,但却不是这般冷冽的模样,钱九不知是怕还是呆,话戛然而止后就再没出过音儿。 赵雪秀看自家男人不错眼地盯着姜绾看,声音尖利地骂了一声,伸手拧了钱九的耳朵,“钱老九!她都欺负到咱家门口了,你是不是男人!” 姜梅山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出来做和事佬,“钱九侄子,雪秀,你们不要生气,绾绾顽劣了些,大家都是乡亲不要往心里去。” “孩子回来就好,我先前还以为他们娘三当真被狼叼了去,高家说见过她我还不信,老天有眼啊,让我能跟东春交代了。” “你们莫要动气,我让绾绾给你们道歉,一会儿让她把粮食都拿出来,多分你家一些,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姜梅山说着瞟了姜绾一眼,试图端起从前的架子,但或许那天夜里的记忆太过深刻,他还是收敛了眉目,低低改口道:“绾绾,你听阿爷的话……” “办不到。” 姜绾没工夫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丢下三个字走了。 姜梅山面子上挂不住,拄着树枝做的拐笃地一声敲了敲雪地,“你说什么?” “办不到,道歉和拿出粮食都办不到,听不懂吗。”姜绾脚步不停,越走越远。 没想到蒋家村的人如今竟然听姜梅山的,他成了个领路人。 不过她也早就发现,他们在此地徘徊不走,等着她来想讨些粮食是其一,这其二恐怕是姜老头压根就不认得去郴州的路。 他曾四处跟人说自己去过郴州探亲,但谁也不知他是如何去的,认不认得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下了赖头坡她就看见前面不远处官道分了叉,一条通往郴州,一条通往郴川,姜老头不识字,姜家村的人也大多是睁眼瞎,恐怕根本就分不清该往那边走。 “绾绾,你别忘了你爹还在郴州等着,你这是连家也不要了吗。” 姜梅山的声音被寒风裹挟着吹到耳边,已经弱了许多,他几一顿饱一顿的气息虚浮,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跟她叫板。 姜绾拂了拂被风吹得痒痒的耳朵,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她回到赖头坡尾,众人已经做好了饭食,喷香的米饭哪怕没有菜肉,也香飘十里。 罗家还算良心,药材是霉变的,米倒没什么问题。 姜绾回到孟迟身边坐下,姜尧拿了吃的过来给她,她正要吃,余光瞥到孟迟正看着自己,奇怪道:“你没吃?” 说着把自己的碗让给了他,照顾病患还是可以让一让的。 孟迟吃过了,但姜绾递过来吃的,他忍不住接,接了就忍不住吃,碗有个缺口,姜绾是用的另一面,他默不作声地把碗延转过来,就这她方才吃的位置吃了一口。 “孟迟师兄……你刚刚不是已经吃过了吗。”蒋星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他敬仰师兄,但在这逃荒的路上,最珍贵的不就是粮食吗,可以这样多吃好多吗。 姜绾也看了过来,孟迟端着碗呵呵干笑,“绾绾,我刚刚试了一下不烫了,你吃。” 姜绾:…… 她自然不需要孟迟喂自己,把碗拿回来快速吃完碗里的饭,坐在石头上闭目休息。 “阿姐,三叔和……阿爷……他们找你了吗。” 姜尧还是等候不及,过来一处坐着问她,徐惠娘在哄小玥儿睡觉,也不时回头看她。 姜绾朝趴在孟迟脚边的麻团招招手,麻团开心地过来靠着她,她把手搁到麻团的毛里取暖,“找了。” 姜尧一阵紧张,姜绾又道:“他们想要我们的粮食。” “那怎么行!”姜尧立即反对,撸起了袖子,粮食是他们一点一点凑齐的,怎么能轻易给出去。 徐惠娘也摇头道:“绾绾,若是你阿爷逼迫,让阿尧去说,你莫怕。” 姜绾嗯了一声,把姜尧叫到跟前来,“若是他们单独寻你,你只不要理会就好,我来应付。” 说罢还摸了摸弟弟的头,姜尧为着听她说话特地蹲了下来,不然她还摸不到他的头顶,小伙子挺能长。 姜尧看了一眼旁边的麻团,阿姐这个动作怎么好熟悉的感觉。 不过他才不怕姜家人找来,也不用阿姐替他遮挡,他要保护阿姐和娘不被他们欺负,“阿姐,我不怕他们。” 姜绾笑笑,“好。” 感觉被看清了的姜尧有些不服,“若是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打了,看还敢不敢打馊主意了。” 姜绾只道弟弟是说狠话,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趁早休息,打算明日一早就先行赶路,免得被那伙人来这跟过来。 谁知他竟真的把人给揍了。 第百十二章 既然遇上了一顿揍少不了 姜绾在一阵嘈杂声中睁开眼的时候,姜尧已经跟人打在了一起。 她匆忙起身,孟迟他们还在迷糊地睡着,她便没有惊动他们朝人声嘈杂处走去,这人声嘈杂里还掺了几声狗叫。 她走了几步,果然是阿尧跟姜家村的人打在了一起,麻团也咬住了一人的裤管子。 那人还是个老熟人——高呈。 姜绾走上前,姜尧急急地喊了一声:“阿姐,他们来偷粮!” “谁偷了!” “姜尧你嘴巴放干净些,明明是你阿爷让我们来拿的,说是你们姐弟已经同意给我们粮食了!” 跟姜尧扭打在一起的是钱九的侄子,钱礼丰,他跟几个年轻人还有高呈一早过来搬粮食,谁知刚刚摸到粮食袋的边角,就被一只大狗扑过来,先咬了高呈的裤管子,然后姜尧就冲了过来,不由分说挥拳头就皱。 他们饿了许多天了,三个人也不是一个姜尧的对手,此刻被膝盖压着一个,手扭着了两个,甚是狼狈。 姜绾上前看了看,粮食袋子是跟着她的灾民的,不知谁没听劝,竟没有收好,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外头。 “姜尧,你姐姐来了,你还不放开我们,当心她骂你!” “对对对,你快放手,免得你阿爷来了连你阿姐一块收拾了!” 她并没骂姜尧,也没见姜梅山敢过来,她蹲下身看了看那几个人,他们以为姜绾是来劝姜尧这个蛮不讲理的撒手的,脸上都露出了得意之色。 “阿尧,抓牢了。” 姜绾说罢一人一个耳刮子甩了下去,他们的脸上瞬间就留下了红印,被麻团拖着的高呈瞬间脸就热了,他可不想脸上也留着么个印子回去。 钱礼丰没想到姜绾非但没有让姜尧放手,反而让姜尧抓着他们,她自己也打了几个巴掌,瞬间就怒了。 “姜绾,你、你……唔……”难听的话没能骂出来,姜尧用石头堵了他们的嘴。 姜绾起身走近高呈,高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姜绾,你想干什么。” 姜绾转了转手腕,“在普灵寺山下的官道上,是你到处跟人说我们带了吃不完的粮食?” 高呈嘴唇不由得紧抿,当时他心存报复,的确一路跟人说过这话,“我、我那时候只是说了后边有人,没提你的名字……” 他试图狡辩,姜绾压根没管这些细节,照着他的肚子就给了几勾拳,高呈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痛得说不出话来。 姜绾揍了人出了几天的恶气,正打算把人扭送回去,孟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绾绾,先不着急。” “蒋星衡,去。” 蒋星衡立即朝还在熟睡的人喊了一嗓子,“快来人!有人偷粮食了!” 这一声简直比狼来了还要奏效,睡得迷迷糊糊地灾民瞬间就清醒了,纷纷拿了石头和树桠冲了过来。 “谁!哪儿!谁敢来偷我们的粮食!”在这荒年,粮食就是命,偷人粮食不就跟夺人命一般。 “揍死他们!竟然敢趁我们睡着来偷粮食,打死他们!” …… 一群人举着石头树桠冲过来,钱礼丰几人的脸都下白了,姜绾让姜尧松开他们的手,几个人连嘴里的石头都顾不上拿出来,玩命地撒丫就跑,高呈被麻团咬着裤子不放,扯拦了裤管才跑脱,落在最后,被砸了最多石头。 跟着姜绾的人们追了一阵,见人都赶跑了也就都回来了,这回没人再敢把粮食袋露在外面,都来跟她道谢。 姜绾摆摆手,推了姜尧出来,“是阿尧守夜警醒。” 她自己则推着孟迟躲回了火堆旁。 孟迟方才让蒋星衡出来助攻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他能站起来,就自己上了,反正不能让姜绾绾被姜家村的人算计拿捏。 反正现在是所有人都揍了他们,他们想来找姜绾算账,就得跟所有人对抗,不管有什么脏水也别想悉数都泼到姜绾绾身上来。 这么一闹腾,所有人都清醒了,正骂骂咧咧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姜绾干脆让姜尧把人都集齐,灭了火继续赶路。 向前走了一段,到了郴州和郴川的岔路口,姜绾他们顺着郴州的方向继续向前,没多久,果然后面远远的缀着一行人,姜梅山老头在前面,后边就是姜家村的其他人。 姜绾推着孟迟走在队伍偏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想到还真的是不认路,不认路也敢领路,真是可笑。 孟迟觉察到她的异样,试着问她姜家村的事,“绾绾,他们跟在后面,是何意?” “不识路,想跟着去郴州。” 姜绾提到郴州,语气中也满是冷漠,并没有什么希冀或是渴望之情,孟迟有些纳闷,碍于白日人多不好细问,只把这个疑问暂时放在心里。 “没关系,让他们跟,总有跟不下去的时候。”孟迟说罢咳了咳,姜绾关切他的伤势,也到了要吃药的时候,她刚想取药,孟迟叫住了蒋星衡。 “星衡,你上前去找阿尧哥哥,让他帮我装点碎碳来。”他把手里的香炉给蒋星衡,不动声色地支开他。 还特地挺直了身子坐着,前面的人若是回头,也不能看到姜绾手上的动作。 姜绾正把手放到随身背着的布袋里,在从空间里取药,见孟迟细微的动作和安排,不由得有些起疑,孟迟此时把小孩支开,是有意的? 她手里已经拿出了小药丸,轻轻放在孟迟的手心,这些药丸孟迟见过了几次,他一次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眼下也是自然而然地把药丸放进了嘴里,取出水囊喝水且把药咽了下去。 姜绾起初有些怀疑孟迟的动作有些太过契合她取药的时机,但看他这幅淡定的模样,又觉得他没有对药的来处起疑,她应该没有在他面前露馅。 “绾绾,到了郴州你想干什么?”孟迟突然问。 姜绾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她去郴州并没有想去投奔姜东春,反而是要去查清姜东春的目的。 但这些与孟迟没有关系,他们到了郴州就会分开各自行事,姜绾便随口答道:“先去一趟郴州公冶家吧。” 孟迟愣了愣,郴州公冶家,姜绾绾怎么还记得陈家那家伙留的话。 第百十三章 姜绾良心发现? 走了有一阵子,姜家村的人一直在后面不远处跟着,姜绾推着孟迟走在中间,并没有理会。 毕竟姜家村缺少吃喝,而她这边领着的人刚刚得了罗家的补给,姜老头想要要跟上他们的步子不是易事。 大概率距离会越拉越远,不必她做什么,他们就会自己落下了。 这两日果然如同孟迟说的,是晴天,没有再下雪但风很大,若非有赵捕头让人送过来的御寒衣物,跟着她走的灾民怕是也顶不住。 而姜家村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他们除了缺少吃的,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先前从村子里出走的时候的那身,经过一路长途跋涉,很多都又破又旧,在雪天里根本挡不住严寒,先前在赖头坡有火可以烤还能坚持着,走在路上简直是要人命。 果然又走了一阵,走在后边的姜家村的人开始有人倒下了。 这种时候倒在风雪中若是起不来无疑会丢掉性命,姜绾听到有人惊哭和高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 “当家的!当家的你不能倒下啊!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办……”妇人的恸哭中还掺杂着孩童的哭泣,好不悲惨。 姜绾认得这个声音,是姜家村的外姓人,男人姓吴,女人岑氏,生了个孩子今年六岁叫时宝,一家人在姜家村的时候就不受姜家村的人待见。 传闻两人是违抗了家中父母的亲事安排,先是私自来往相爱后因被逼婚私逃出来的,在姜家村村口的破屋里落了脚。 村里总有人喜欢抱团欺负外姓,何况他们这样连根基都没有私逃出来的,无人撑腰受到的刁难就更多了。 但饶是如此,姜绾脑子里的记忆依旧清晰,阿尧小时候调皮,有一次偷偷溜到后山的小河里摸鱼,失足落了水,姓吴的男人砍柴路过,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把阿尧救了,还领回家给了一碗姜水一碗热粥。 尽管那时候他们家的米缸也就只剩下两捧米。 “小孩儿,你来推他,我去看看。”姜绾叫住蒋星衡。 蒋星衡嘟囔道:“我叫蒋星衡……不是小孩儿。” “好,小孩儿,你来。”她把孟迟和轮椅交给蒋星衡,转身往后边走去。 孟迟方才也听到那悲恸惊慌的哭喊了,他示意蒋星衡把轮椅也推过去,跟上姜绾。 “我们也去看。” 蒋星衡不太乐意跟着姜绾一起做事,但孟迟发了话,他还是照办了。 姜绾逆着方向穿过姜家村的人,原本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看着她朝吴进一家人走去。 “那不是姜绾么,听说昨儿钱九跟他婆娘去找她了,什么也没要回来,她这是要干什么?” “今天早上高家的不也去了么,还被打了回来,我看她压根就是个白眼狼,连姜叔都拿她没办法,她会搭理吴进?” “别是看人倒了,要来搜身上东西的吧……” “吴家连一粒米都没有了,能什么可捡的,真是看不下去了!” …… 她快步走到吴进身边,对周遭刺耳的聒噪充耳不闻,蹲下身摸了摸吴进的颈部,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人没事,饿晕了,给他一点吃的。”她朝吴进的女人岑秀荷道。 岑氏一喜又一慌,摸遍全身都没有吃的,眼里渐渐涌上了恐惧,她一咬牙,把胳膊伸到了姜绾面前。 “血!我的血行不行?” 她手还抖着,但依旧坚定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小绾,你帮我在这儿割一刀,让他喝我的血,呜……我、我要救他……当家的,吴进,你再坚持坚持……” 女人哭,六岁的孩子也哭,学着他娘的样子,把细细瘦瘦的胳膊露出来给姜绾,“也割我的给爹爹。” 姜绾没想到他们是一点吃的也没有,皱起了眉,“你们一点吃的也没有?”别家虽然缺,但不至于一粒米都没有,这样的情况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岑氏眼眶早哭红了,抽噎道:“起初是有的,后来姜叔领路,每家都要给他上交粮食,我们家因为不姓姜,额外要多给些,大人孩子三个每日都要给出去三碗米饭。” “吃的不够,孩子爹为了省下口粮给我和时宝,从前而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岑秀荷眼泪汹涌而下,吴进没有丝毫反应,她怕他睡在雪地里冷,拼命地想要抱他起来,可惜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只能抬起他的头。 姜绾听了横眉朝姜老头扫去,难怪他们能够靠那点粮食走到现在,原来是这么来的。 姜梅山别开眼不与她对视,姜家老三姜德衍心虚地回了一句,“这不能怪我们!” “是他们要跟着的,而且也没多要他们的,别家也给两碗。” 姜绾冷笑,带路的人连路都不认识,就敢以此做借口剥削其他人,她原本还想着跟就跟了,只要不来找她的事她也懒得管。 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看到蒋星衡推着孟迟过来了,她跟孟迟对视一眼,孟迟道:“星衡,去叫阿尧来一下。” 蒋星衡跑开,没一会儿就领了姜尧过来。 姜尧停了队伍,赶过来拨开人群,“阿姐,怎么了?” 他一下看到倒在地上的吴进,“吴大哥?岑嫂子,吴大哥这是怎么了?” 岑秀荷以为姜绾一个姑娘不敢割自己胳膊放血,才把姜尧叫来,赶紧把胳膊伸向他,“小尧,快,帮我把胳膊割个口子,你吴大哥要挺不住了,我得放血救他!” 姜尧睁大了眼睛,看着姜绾不敢有动作,“阿姐……” 姜绾起身,道:“把人背上,我们走。” 姜尧立即听懂了,上前把吴进背到背上,跟岑秀荷道:“岑嫂子,我背吴大哥,你跟时宝可再坚持坚持,跟我们走吧。” 岑秀荷一愣,支吾道:“可、可是我们没有粮食给你们了……” “不要粮食。” 姜绾说完这句话,上前推着孟迟走在前面,蒋星衡赶紧跑到最前头,牵着大狗麻团开路,姜家村的人都不敢拦着,看着他们把吴进一家背走了。 第百十四章 姜家厚脸找上来 姜绾让姜尧把吴进背到了自己领着的队伍里,岑秀荷还有些惴惴不安,不时回头看姜家村的人,问姜尧,“小尧,我们这是去哪儿,一会儿姜叔要不让我们回去了。” 姜尧早从姜绾哪里听说了吴进一家的遭遇,脸上都是愤怒之色,没想到阿爷竟做了如此恶事,他朝岑秀荷道:“岑嫂子,你们不要再回去了,以后就跟着我们走吧,我们不要你们给粮食,我跟阿姐也去郴州,你带时宝跟我们一道!” 岑秀荷有些不可置信,她可以跟着姜绾和姜尧走? 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姜家村的人都在说着姜绾姐弟的冷血无情,连他们爷奶三叔三婶和堂弟虎子都不管,这是……能管他们? 可是她又马上看到姜绾让人给吴进拿了吃的和热水,非但如此,这里的所有人全都停了下来了,大家都围在吴进身边帮忙,有给他喂吃的,喂水的,有给他拿来厚棉衣的,还有人原地生了火烧上热水,用布条一点一点给吴进擦拭手脚。 岑秀荷顾不上再想想哭,拉着时宝上去就给他们跪下了。 她呜咽着说不出话,只会一个劲带着时宝地磕头,母子两个额头上都磕破了皮。 徐惠娘跟吴娘子上来一人一个把岑秀荷跟时宝扶起来,让他们在一旁坐着等。 “秀荷,你不要哭了,你家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大家能帮都会帮一把的,你可要顾好自个儿,后头还要照顾吴进和时宝,别把自己哭伤了。” 吴娘子从陈秀兰手里接过饼子递给岑秀荷跟时宝,还给他们拿了水囊,赵捕头从罗家搜来的棉褂子还有剩,也跟他们母子各拿了一身。 徐惠娘也宽慰道:“以后就不要回去那里了,绾绾说了让你跟着我们走。” 岑秀荷不敢相信,非但救了她男人,给他们吃的喝的穿的,还让他们跟着一起走,她嗫嚅着开口:“可、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粮食能给你们……” 方才小尧说过不要他们的粮食,可那不成了她白占人便宜了吗。 “阿尧小的时候你们救过他,如今也算阿尧报答你家了,不要见外,你家的吃食我跟阿尧会负责的。”徐惠娘拍了拍岑秀荷的手背,又摸了摸时宝的头。 “快些吃饼子吧,一会儿还要去看吴进的。” 岑秀荷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家头上,直到姜绾走过来,亲自给时宝把褂子的扣子扣好,又替他打开了水囊让他不要干咽饼子,她才确定,他们真的是遇上好人了。 岑秀荷咬了两口饼子,就收了起来,虽然姜绾一家说负担他们的吃食,但她知道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给人添了麻烦不敢多吃,一张饼子能省就省。 她看着姜绾热泪盈眶,扑通又要跪下来磕头,被姜绾拖住了胳膊。 姜绾不惯受人这般大礼,她转头寻人,想找阿阮过来应付,但目光所及阿阮背着小玥儿在给陈秀兰帮忙,阿尧跟其他灾民在施救吴进。 她硬着头皮准备用些力气直接把岑秀荷抬起来,孟迟身边的小跟班蒋星衡跑来了。 他从容从姜绾手里接过岑秀荷的胳膊,“大姐,你莫要再跪了,我们绾绾……绾绾姐是个念恩又明理的,你安心跟着我们就是。” 这些话都是孟迟教他说的,不过他说起来还有些磕巴,尤其是夸凶巴巴冷冰冰的姜绾,话出口他就不由得想到那天夜里被她和狗穷追猛打。 姜绾脱了身,她朝小时宝小小,时宝很瘦,瘦得显的眼睛很大,她忍不住给了他一小块奶酪,本来是要给小玥的。 “吃,甜的。” 她悄悄儿给他,时宝大眼睛扑闪,果然很懂她的意思,迟疑了一瞬就快速塞嘴里了,甜得眯起了眼睛,他都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这个姐姐是仙女吗。 这么美,又这样善心,还给他甜糖。 姜绾看时宝吃好了奶酪,正想再给他点吃的,人群里传来惊呼,是吴进醒了,岑秀荷与她道谢之后赶紧带着时宝去看她家男人孩子爹去了。 姜绾收了手,掌心里的小块奶酪转头偷喂了阿阮背上筐子里的小玥。 不远处,孟迟坐在轮椅上一直开着姜绾,蒋星衡被他支开去给姜尧帮忙了,所以只有他一个看到了姜绾的动作。 她好似把手放在随身背着的布袋里一会儿,就给了那孩子一点什么东西。 他有些意外,他记得那个布袋子里并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姜绾找到的吃的,都在徐惠娘或者陈秀兰那里。 他心中其实早在她给他那些小药丸的时候,就存了疑问,但却没有说出来,姜绾的秘密就是他的秘密,如果她不想人知,他愿意帮她遮掩。 姜绾正想也去看看吴进,还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阴暗又低沉的声音。 “绾绾。” “你要把吴进一家带去哪里。” 她回过头,是姜梅山来了。 还有姜德衍,父子两个带着杨婆子和周水芹、虎子都来了。 姜梅山紧盯着她,不时看两眼吴进一家,见着他们有了吃的,眼里闪过贪婪。 “秀荷!你过来。” 姜梅山朝姜德衍使了个颜色,姜德衍立即会意,大声喊岑秀荷。 岑秀荷看见姜梅山夫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吴进已经醒了,把媳妇孩子拨到了身后,自己走了过来。 “姜叔,有事跟我说就是。” 姜梅山冷哼一声,“你如今是好了?能走了?能走了还不带着秀荷跟时宝回去,赖在这里做什么,还要大家都停下来等你吗?” 姜梅山算得清楚,姜绾是不会把粮食分给他们的,他也知道自己跟儿子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丫头,正愁着粮食在眼前拿不到,谁知上天这就眷顾他了。 吴进一家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让姜绾动了恻隐之心,关键是他们一家似乎是从姜绾这里拿到了吃的。 只要吴进带着岑秀荷时宝跟他回去,这些吃的迟早都会归他! 第百十五章 不甘心也拿她没办法 姜梅山开了口,岑秀荷拉着小时宝忍不住往姜绾身后退了退。 吴进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吃了些东西喝了水有了气力还没恢复完全,但依旧坚定地挡在妻儿前面,也顺便把姜德衍父子投向姜绾的不善的目光挡住了。 “姜叔,您领了我们一路我跟秀荷感激,但如今我们着实没有粮食可以再交上去,就不跟着了。” “您领着他们先走吧。” 姜梅山脸色一沉,看着拎不清状况的吴进,“绾绾一个姑娘家胡闹,你可是个当了爹的,你跟着她是不打算再去郴州了,要在这荒郊野地里生根发芽不成!” 姜德衍也轻蔑道:“吴进,你别犯糊涂,整个姜家村也只有我爹去过郴州,先前你们都跟着里正结果如何?还不是再雪地里转了半天还走反了!” “要不是我爹看情形不对站了出来,现在你们离郴州早就越来越远了。” “怎么,她给了你一点吃的,你就真信了她到得了郴州?你也不想想她一个生在姜家村连镇上都没去过几次的姑娘家,她知道郴州在东还是在西么!” 姜德衍指着姜绾正奚落吴进,冷不丁看到姜绾轻轻掀了一点眼皮,冰冰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剩下的话一下扼在了喉咙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不太舒服。 吴进怎么不知姜梅山和姜德衍说的的确属实,姜绾的确生在姜家村没出过远门,但她跟她的弟弟救了他。 她让人还给他们一家拿了吃食和御寒的衣物,这在跟着姜梅山的时候是绝无可能的,他也疑惑,姜绾没出过远门,但她也到了这里,甚至如今还走在了姜梅山的前边。 她若不知道路,这又怎么解释? “姜叔,不说了,我打算留下来跟着小绾,我这条命是她救回来了,就算到不了郴州,若是他们姐弟需要,我就是真在这荒郊野地里开荒也没有怨言。” “当家的,我跟时宝也愿意留下。” “爹,我要跟着小绾姐姐。” 岑秀荷跟时宝也应声表明不愿回到姜家村的队伍里去。 姜梅山气得眉头皱起能挤死苍蝇,他沉沉地打量着姜绾,闹不明白这丫头的粮食和衣物都是哪里来的,分明走的时候还是一身破烂衣裳几个土豆地瓜罢了。 他从高呈嘴里听到的,只有陈家,想必也是陈家给了姜绾这些东西。 看吴进这般死心塌地要跟着姜绾,更加怀疑陈家还给了姜绾去郴州的地图。 否则实在解释不通她为何知道路。 “好,吴进,你不要后悔就好。”姜梅山又看了一眼姜绾,虽然心有不甘但吴进油盐不进他也不能把人绑回去,不过既然确定了姜绾手里有地图,他就要想办法把地图偷到手。 其实到了上一个岔路口开始,他就不太记得路了,姜绾的地图简直就是上天给他送来的礼物,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去跟三儿子商量个法子,好把地图拿到手里来。 姜德衍没想透,看他爹就这么放过吴进一家走了,哪里肯答应。 “吴进,你要留下也可以,先把欠的粮食都结清了!” “从两日前开始你家就交不上口粮了,我爹还让你们在队伍后面跟着,这才到了这里,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姜德衍贪婪地扫了一眼吴进身上的袄子,“没吃的这袄子给我也行!” 他说着上手来抢,周水芹见自己男人动手了,也朝岑秀荷母子走去,“秀荷,不要怪我们心狠,这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事,你们亲口答应的。” 她竟是要去剥岑秀荷和时宝身上的袄子。 姜绾面上神情丝毫不变,姜梅山说话从头至尾她都是一脸淡漠,此刻周水芹伸长手朝她身后的小时宝摸去,她轻抬手一瞬就握住了周水芹的手腕。 手指渐渐用力,轻松阻拦了周水芹的动作,一股压倒性的力量缓缓散发而出,周水芹腕间剧痛,啊地叫出了声,往回收手也挣不脱。 “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周水芹手腕吃痛,对上姜绾平淡的眼神,没来由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你、你想干什么……”她突然想起高呈的表弟黑子说过的,姜绾徒手杀狼的事,此刻鼻端仿佛当真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一般,叫她心头一慌。 周水芹用力想要拽回自己的手,她用尽力气往后拉扯,姜绾愣是一动都没动。 “你想要的东西,我说给了吗?”姜绾语气平淡,声音犹如这铺天盖地的冰雪一般寒冷,丝毫没有一丝亲情。 她说着手上力道突然卸了干净,周水芹被惯倒在地,一屁股坐在了冰上,脸上闪过一丝惧怕,她丝毫不怀疑方才姜绾手上的力气可以卸了她的胳膊。 “姜、姜德衍!你看看你侄女!她这还当我是她婶子吗!” 周水芹连滚带爬滚到姜德衍身后,嘴硬朝男人怒吼,却不敢再往姜绾身上多看一眼。 姜德衍也吃过姜绾的亏,不敢当面招惹他才去动的吴进,这人老实,以前在姜家村的时候就总是忍让,他要他身上的袄子是给了理由的,哪里像周水芹个傻婆娘似的直接奔姜绾去。 “边上看着虎子去!净添乱!”姜德衍瞪了自己婆娘一眼,惹是不敢惹姜绾,依旧揪着吴进不放。 “我说过你能碰我的东西了吗。”姜绾走到吴进身边,一根一根敲击姜德衍的手。 “手拿开,这袄子你没资格动。” 才敲到第二根,姜德衍就忍不住收了手,他怕姜绾把他手给掰折了。 也不知这吴进一家撞了什么运,竟然让姜绾这般护着,他不甘心地瞪了吴进一言,还想纠缠,杨婆子把人喊住了。 “德衍,你爹在后边等你,有话跟你说,走吧。” 杨婆子手上还牵着虎子,深深看了一眼姜绾,唤回老三后,忍不住道:“你如今很威风,但也不要忘了,你姓姜。” “你爹在郴州也是有官身在的,容不得你不孝不悌,你自己多想想。” 说完就领着虎子和不服气的老三夫妇走了。 第百十六章 要利用她的心软 姜梅山姜德衍父子走后,岑秀荷腿脚有些发软,但还是坚定地抱着时宝来给姜绾道谢。 “小绾,方才谢谢你。”她眼中还含着泪,是先前担心吴进掉的,眼尾红红的。 “小绾姐姐,这给你。”时宝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翻了一颗晶亮的漂亮小石头出来,递给姜绾。 这是他离开姜家村之前,在河里捡到的,一直当做宝贝一样收着,他也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东西了,抿着嘴直愣愣地看着姜绾。 姜绾嗯了一声,接了小时宝的石头,放在了随身背着的布袋里。 这个布袋是途中陈秀兰给她做的,没有什么好料子,布面粗糙且灰蒙蒙的,但她背着觉得挺好用的,每次突然想拿些什么出来就把手搁里头,不会那么突兀显眼。 她拿了时宝的漂亮小石头,又趁机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儿的头发都是软软毛毛的,怪好玩的。 “若你们决定留下,一会儿陈秀兰会分你们些吃的,自己要保管好。” 她朝吴进一家淡淡地笑笑,虽然刚才帮了忙,但也并没有十分亲近的模样,眸子里看起来还是疏离的。 岑秀荷感激姜绾,跟了姜梅山他们一路,也能看出些门道来,叫住她道:“小绾……” “你当心些你阿爷……”她咬住了唇说不下去,又有些担心自己看起来在挑拨,便只说了这一句。 姜绾点头,道了声好,转身去找陈秀兰让她给吴进一家安排吃食。 随后就去寻孟迟了。 方才的事让整个队伍都停下了,但大家都没有怨言,姜绾走后,纷纷上前宽慰吴进一家,让他们安心跟着走。 “姜姑娘是好心人,在普灵寺她还救了罗家人,虽然这罗家做的事枉称为善人,但姜姑娘心肠是好的。” “对对,她就这般外冷内热,我们吃的和穿的也都是她在普灵寺出了大力,溧阳县的官差特地留给她的。” “姜姑娘都没拿,全让陈姑娘分给我们了,不然我们也不会都跟着她走,她和孟公子两人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相信一定能带着我们到郴州去。” 灾民们竟然都十分信服姜绾,吴进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他先前拒绝姜梅山的时候,是真的决定了如果姜绾去不了郴州,去哪里他都要留下来帮她的。 岑秀荷却依旧很担心,听了大家说姜绾心肠好,更加担心了,就怕她心肠太好了,让姜梅山钻了空子去,不由得抬头寻找姜绾的方向,看到她跟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在高地一起望着前路。 姜绾走到孟迟身边,听到他再给蒋星衡解答天空中的云层形状、流动速度和风向之间的关联。 她默默等了一会儿,直到他们说完了才上前去,“孟迟,我感觉风中带着湿气,是不是又快要下雪了。” 虽然现在天晴着,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特地来问过孟迟。 孟迟方才已经看好了前面要走的路,对她的敏感有些意外,点头道:“的确,快的话明天凌晨,慢的话后天早上,会下场大雪。” “看到前面那座山了吗,我们要在下雪前赶到那里,半山腰有出洞穴,可以避避风雪再走。” 姜绾顺着孟迟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座山不在官道上,估摸着要偏离两三百米,但如今队伍里人多了,还有不少孩子,冒雪赶路不是首选。 她点头道:“好,我们去那里,现在就出发。” 她信任孟迟,在辨明方向和天气这方面她知道他比自己要强许多,从不质疑他的判断,这份完完全全的信任让孟迟很受用。 他看着走在前面姜绾,心里眼里都是她的影子,惹得旁边的蒋星衡十分不满。 “孟师兄你明明也很厉害,为什么还要给她领路,你一个人也能去郴州,还更快些。” 孟迟无奈,指了指自己的腿,笑意不减,“我自己可走不了。” “那我能推着你去,带着这么多人怎么也快不了嘛。” 小孩儿心急,在他看来孟师兄就是顶顶厉害的,即便腿伤了,但脑子没坏,手上的功夫也还在,怎么就离不了这伙人了,特别是这个可怕的女人和那只大狗。 明明快些赶到郴州,就能开始着手探查孟家的事,还能找个好大夫把孟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好好看一看。 孟迟不这么想,哪怕身上的伤好不了那么快,他也不急着走,姜绾绾这一路需要他,若他不在,谁来给她看这复杂的天气和找地方躲避风雪? 还有姜家村她的那些亲人,显然就不怀好意,他不放心。 至于孟家的事他心中有数,不会耽搁的。 姜绾回到队伍里,让姜尧去通知大家准备赶路。 姜绾这边很快动起来,姜梅山见了也赶紧让儿子去催促各家不要休息了,起来赶路。 他想了想让周水芹去把黑子叫了过来。 黑子正照顾着咳嗽不停的高昌山,姜梅山突然找,他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想让高呈过来接手照顾,自己过去看看。 高呈面露嫌弃,不耐烦地过来背起他爹,催促黑子,“你快去快回,不要闲聊耽搁。” 黑子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去见了姜梅山。 姜梅山倒是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黑子,你先前跟绾绾是不是相处得还不错?” “我听高呈说她还给过你药治你的腿伤。” “她如今跟家里闹了些脾气,不听我的了,她那脾气你知道的,犟得很。我看你舅舅这么咳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你去找绾绾,看她有没有只咳嗽的药,莫让你舅舅拖成肺痨就难了。” 姜梅山留意着黑子的神情,见他果然担忧高昌山不疑有他,继续道:“你也不用帮我劝绾绾那孩子,她脾气下去了自然会回来的,我是她阿爷不会跟小辈计较。” “不过我有一张地图落在了他们姐弟手里,还是东春以前给我画的,你去了要是看见地图,就帮我捎回来。” “那张地图只有一张,要是他们不小心弄坏了就糟了,去吧啊。” 姜梅山把黑子说得一愣一愣的,催着他往姜绾的队伍那边走去。 第百十七章 黑子来讨药 姜绾让姜尧和陈秀兰在前面继续待着队前行,果然身后姜梅山也领着人出发了,在姜绾他们后面远远地跟着。 “阿姐,他们又跟着了。”姜尧逆着人群走过来道。 姜绾不用看也知道姜梅山定会跟在后面,道:“无妨,再走二百米我们改道,去孟迟说的那座山休整。” “我们休整三两日都不打紧,等他们过去。” 姜尧点头应好,回去继续领路。 蒋星衡撅起了嘴巴,这么走走停停的,他和孟迟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郴州啊但孟迟大哥都没说什么,他就更不敢多嘴置喙了,唯有老实跟在孟迟身边走着。 姜绾没走多远,后头有人喊她,她回过头看到黑子快速朝这边跑来。 “绾绾姐!” 姜绾停下来等着黑子走近,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和寒暄的话,只淡淡道:“你有事?” 黑子知道钱九跟他婆娘在姜绾这碰壁的事,眼下姜绾愿意停下来问他是不是有事,就已经待他很不同了,他也不装腔作势,撑着膝盖大口呼气道:“我阿舅他前几日受了些寒气,咳得厉害一直不好。” “绾绾姐你有没有药可以救救他,我怕给耽误成肺痨了。” 黑子舔了舔干巴开裂的嘴唇,他们从雪林里带出来的狼肉吃得差不多了,每日吃这些也躁得慌。 先前在赖头坡还有一口泉可以喝,眼下赶路才没过一日,他装的水囊就都让高昌山喝了,自己一口没落找,渴也忍着。 黑子是来求助的,姜绾细问了些高昌山咳嗽的时辰和频率,以及眼下的状态,告诉他几种药材的名字就让他去找陈秀兰拿了。 她虽然不喜高呈形式做派,但高昌山曾经对少时的姜绾多有照拂,所以她会给他药,但若是他不把这药用在自己身上,也就没有下次了。 黑子见姜绾答应了,高高兴兴地去找陈秀兰了,姜绾也没他们说的那般绝情啊。 没一会儿,陈秀兰不相信黑子,把他领着过来找姜绾了。 “小绾,他说你让他来拿药!”陈秀兰扭着黑子的手,黑子也不敢挣脱,怕伤着她,老老实实地让扭着。 姜绾点头,“给他拿。” 黑子脸上一喜,谄笑道:“秀兰姐,我就说了是绾绾姐让我来的,你还不信我了,我黑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舅舅以前上山打猎没少带着绾绾姐教本事,绾绾姐是大好人,不会见死不救的。”黑子讨好地夸姜绾。 陈秀兰哼了一声,不理会黑子讨好卖乖,她只听姜绾的,姜绾说给她就去把药材找来。 姜绾抓了几样分成七份包了给黑子拿着。 “七日的量,你告诉高叔,就这么一副,他若是给了旁人或是做别的用了,也不用再来寻我,没有多的。” 黑子一怔,刚刚他才夸姜绾不会见死不救,这是只救一次? 姜绾见他呆着也不理会,给了人东西就继续推着孟迟走了。 蒋星衡憋了半天憋不住了,又见姜绾对别的人都还有这样的好心,鼓起勇气道:“姜、姜绾姑娘,就算是马上要下雪了,也不用特地避着的,孟师兄还有要事要赶着去郴州呢。” 黑子听见了,愣愣地道:“下雪?没有下雪啊,这天晴得好好的,怎么会下雪呢?” 姜绾不解释,她觉得孟迟的人应该孟迟自己管教,干脆把孟迟和轮椅留下自己跟着陈秀兰先走了。 孟迟横了一眼蒋星衡,“绾绾有其他考虑,你不用多话,何况只是暂时歇脚,不会耽误去郴州。” “若是再多嘴置喙,你便自己先去郴州吧,不用留下与我一起了。” 蒋星衡挨了训,随扁了嘴,但还是上前接手继续推着孟迟,向前去。 人都走了,黑子手里拿着药材才反应过来,姜梅山还嘱咐了他打听地图的事,只得硬着头皮追上去喊住姜绾。 “你还有什么事?”姜绾冷眼扫过来,黑子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他舔舔嘴唇抓抓头发,这要让他那话套姜绾,他不敢也做不到,只好低着头直接问了。 “绾绾姐,你……你有没有去郴州的地图?” “地图?”姜绾皱眉。 “没有。” 她用不上这个东西,不知黑子问来做什么,她也没打算让高家的人跟着自己,让黑子不要跟来,就走了。 孟迟也听见黑子的话了,友好地朝他笑笑,地图么?陈家有,不过有他在绾绾用不上这个,当时没跟陈家拿呢。 蒋星衡是个嘴上把不住的,当着他孟师兄的面问地图,那不是瞧不起人吗。 “有孟师兄在,被说郴州,就是去岳州潞州都用不着地图。” 黑子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没有地图是听懂了,哦了一声,拎着药赶回去复命去了。 黑子一回来姜梅山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拦下来,“怎样?地图呢?” 黑子心系赶紧给舅舅煮药,赶紧把在姜绾那里听来的话说了,“姜阿爷,绾绾姐他们准备找地方歇脚呢,说是会下大雪,咱们也赶紧找地方吧。” 姜梅山一个巴掌就糊上他的头,“下什么大雪,你自个看看这天,这么个大晴天下哪门子的雪!” “少拿这个糊弄我,让你找的地图呢!” 姜梅山一心惦记着姜绾手里的地图,除了粮食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眼下粮食一时半会儿拿不到,地图可不能少了! 但他又怕其他人听见,压抑着嗓门怒瞪着眼睛,狰狞的模样把黑子都吓着了。 “姜、姜阿爷,您这是怎么了,要下雪是绾绾姐他们说的嘛,您朝我发什么火啊,地图、地图我没拿到,绾绾姐说了没这东西。” 姜梅山简直要被黑子这愣头傻脑的呆子气死了,让他去打探,偷偷带回来,他怎么能直接就问姜绾呢,他要是姜绾也会说没有啊! “你——你气死我算了!滚!” 姜梅山照着黑子的屁股就踹了一脚,阴沉地盯着前面,下雪要歇脚? 他看姜绾那丫头分明就是看出他手里没有地图,故意找借口别开他的。 想甩了他自己走,没那么容易! 第百十八章 她怎么会是有本事的人 姜梅山踢了黑子一脚又把人拽了回来。 “你回去后别乱说话,特别是地图的事,既然绾绾说没有,许是我记错了,落在姜家村了也不一定。” “我去过郴州也保管过那张地图,路怎么走都记在脑子里了,懂不?” 黑子点头归点头,但是依旧记挂着舅舅吃药的事,“那姜阿爷咱们能不能也找个地歇歇脚啊,我想给舅舅煎药吃。” 姜梅山阴沉着脸答应了,反正地图没拿到他不会跟姜绾分开走,她要停,他也得停。 正好到时候再换个法子去他们那儿摸地图去。 见姜梅山点头了,黑子高高兴兴地回去找高昌山去了。 不料这后生嘴上没把门,虽然没说地图的事,但到处跟人说要下大雪了,不能再赶路。 起初是无人信的,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晴天了,天亮堂得很,要不趁着这时候赶路,谁知下一场雪来了又要耽搁多少日子。 黑子便四处与人说是姜绾告诉他要下雪的,姜绾带着人已经找地方歇脚准备避雪去了。 等各种质疑笑话的声音传到姜梅山耳朵里的时候,黑子已经跟人争辩起来。 “凭什么不能歇脚?我真的听到绾绾姐说的!就得找地方歇脚!” “哟,她说的你就信,她是天神娘娘么,专管下不下雪啊。” “就是黑子,我看你是被她给骗了吧,一个小姑娘能知道天什么时候要下雪,你说出来也得有个让人信的理由啊,你就算说姜叔懂看天色,我还觉着能信几分!” 钱九跟他媳妇格外不喜欢姜绾,听到黑子向着姜绾说话,嘲笑个不停。 黑子不服,然道:“绾绾姐就是厉害,她能猎狼!” 高呈脸色一僵,别过脸不说话,其他人也哄笑一堂,“她猎狼?我看是你跟高猎户当时被吓傻了,脑子迷糊看错了吧,我怎么听高呈说是那只灵犬的功劳。” “对,还有那个陈家公子,不是还领了一队商队么,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偏说是姜绾猎的,她给你吃了迷魂药么,你这么捧着她。” 姜梅山沉着脸走过来,止住了村民们继续取笑,高家的这个傻小子愣头楞脑的,逼急了还不知要说些什么出来。 他下令前头官道旁有处林子,一会儿进去找个空旷点的位置歇脚。 姜家村的人这才一个个都惊住了,当真要歇脚啊。 不过姜梅山是领头人,他说话他们不敢不听从,不过还是没人信会下雪,都在可惜这大好的晴天不赶路,太耽误事儿了。 本来粮食就不够吃,一路走走停停的,都怕坚持不到郴州。 姜梅山可不管这许多,反正他家借领路的机会存了好些粮食,都让杨婆子收着,怎么着都够走到郴州的。 而且他已经让路过去往郴州的商队捎信给儿子姜东春了,东春收到信,一定会想法子沿路来接的。 只是那时候还没遇上姜绾,他尚不知他们母子三人擅自走进雪地里还能活着,就没告诉东春,眼下他们又突然冒出来了,他得找个机会再给东春送封信去。 姜绾这边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开始偏离官道,下了一处小坡,往不远处的大山走去。 她沿路让姜尧领着人放慢步子,顺便折些树枝带上做柴火。 除了孩子以外,大人老人,男人女人都要扛上一捆柴走,孟迟预计这场雪不小,到时候雪封住路了就不好出来砍树枝烧火取暖了。 她领着的这些灾民都很听指挥,并没有人多问,有些力气大的还直接扛了两捆树枝走着,见她路过,都跟她打招呼。 “姜绾姑娘,你看这些柴火够不够?” “若是还不够,我们一会儿到了山洞里,女人照顾孩子生火煮吃的,我们几个再出来背些回去。” 姜绾点头,“那辛苦你们几个了。” 多备些柴火是必要的,若雪连下几日,他们这么多人,为了取暖御寒、煮熟食物和避免野兽袭击,要用不少柴。 “不辛苦,一点小事罢了。”大家得了姜绾一家帮助,非但能去郴州,还有吃的有穿的,只有感激,能多做一点事没有人不愿意的。 姜绾跟陈秀兰走到队伍的前面,她想先去那处山洞看看。 虽然孟迟从前去过,但眼下是寒冬,不确定会不会有野兽选择在里头冬眠,贸然带着一帮人上去,若是真有兽在里头,惊扰了难免会有伤亡。 她跟陈秀兰简单说明了自己要提前上去看看,让她领着人慢些走。 陈秀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让姜尧领人,我跟你去。” 她眼中的担心不似作假,姜绾眉心微蹙,不是不想带她,可是她以前在姜家村,连老鼠都怕啊。 “可能会有老鼠,山里的老鼠个头大,比你胳膊还粗。” 她无意吓唬陈秀兰,只是实话实说,陈秀兰脸色白了,但还是咬着牙坚决要跟去。 “总之你一个人去不成。” 孟迟支开了蒋星衡,自己转着轮椅上来了,他就知道姜绾一定会先去看看,果然被他逮着了。 “陈姑娘不必担忧,我跟绾绾一起去。” “你?”陈秀兰满脸欲言又止,不是她瞧不起孟迟,可他走不了啊,他去还不如她去呢! 至少有事她能跑回来求救,不拖姜绾后腿。 姜绾扫了孟迟一眼,她不想带陈秀兰,也不想带孟迟。 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但这种想法或许过于明显,直接显在了脸上,孟迟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自己上去,“我先前去那处山洞的时候,里头有一处暗道很隐蔽,不知道塌了没有,我去才好确认一二。” 说到有难寻的暗道,姜绾不由得多看了孟迟两眼,这种地势容易藏蛇,也极是麻烦,万一有蟒…… “好,你跟我去。” “但上了山你要听我的。” 姜绾说着推着孟迟走了。 陈秀兰原地跺脚,“不成,我得告诉姜尧去……” 她不放心姜绾带着瘸腿的孟公子独自上山探洞,直接说出来又怕徐惠娘遭不住担心,悄悄去找了姜尧…… 第百十九章 果然下了大雪 姜绾跟孟迟一道上到半山腰,洞口外。 这处山洞不像是某些动物的洞穴,里面平整碎石不多,甚至有大块平整的石头可供人躺在上头休息。 内部也足够容纳他们所有人。 姜绾外在洞外就确定了里头没有活物,把带上来的树枝点着了,走到那块跟石床似的大石旁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这里以前住过人?” 她觉得奇怪,这处山洞实在有太多地方符合人的生活习性。 除了石床,还有一些石杵石槽石斧之类的简单工具。 姜绾举着火把探照过后果然找不着孟迟说的隐秘小道,她转头问孟迟,“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孟迟转动着轮椅来到石床尾,让姜绾把大石头挪开,后面的山壁上有些小裂缝,姜绾立即就感受到了气流。 后面竟然是空的。 不过显然不能直接进去,孟迟拍了拍山壁上的某个位置,山壁轰隆一声渐渐往上打开,里头是一条蜿蜒且黑黝黝的石道。 这显然是人工开凿的,这是个有主的山洞。 姜绾狐疑地看着孟迟。 “这山洞是你的?” “不是,我也只是借用过。咳咳,这里是南斗府曾经在附近行事的时候凿的洞。” 孟迟将山壁复原,知道姜绾不识得南斗府,朝洞口方向左侧百米外的矮丘指了指,“那处据传埋着三百年前吴朝的世家贵族——俞洋候,陪葬了无数金银珠宝,所以……” 他这么说姜绾就懂了,难怪这个山洞看着有些年头,但又看不出近来曾有人住,原来是已经废弃了。 如此正好用来让他们在这里躲避几日风雪。 “你留下,我下去把人都领上来。” 解除疑惑之后,姜绾动身下山把跟着她的人都领了上来,姜尧已经带人砍了足够的柴火,全都堆放在山洞的西面,中间的洞腹足够大,可让所有人都能寻得一处靠着休息的地方。 火堆很快生起来,洞里亮堂了,蒋星衡把软垫铺到了石头床上让孟迟休息。 徐惠娘吴娘子跟其他的妇人开始烧水准备吃食。 男人们则兴奋地在山洞里找到各种石斧、石锤,有些人还想要到附近的山林里转转,若是能寻到点吃的回来,就能让自己的妻子孩子母亲吃顿带腥的了。 姜绾没有阻止,只要求天黑之前全部回来即可。 她站在洞口往外看,远远就看到姜梅山带着姜家村的人也跟了过来。 他们没有上山来,而是在山脚下找了出空地就地休息。 陈秀兰来到姜绾身边,也看着山脚下的人,皱眉道:“怎么又跟来了。” 阿阮也拉着小玥儿出来透气,“姑娘,他们怎么在山脚下,不是说今晚要下大雪了么,空地也没有个挡的地方,能撑得过去么。” 姜绾只知道姜梅山不识路要跟着自己,但不知他们也从黑子那里得知了要下雪,既然不知要下雪,自然没想过要找地方躲避风雪。 她担心的是其他的事,“让我们的人都看好自己的东西,今晚上要留人轮流值守,以免他们上来争抢山洞。” 陈秀兰立即挽袖,“他们倒是敢!” “自己不提前落脚避风雪的地方,就会躲懒宿在空地上,若是胆敢上来抢我们的,我让人把他们都打出去。” 她跟姜尧一直在前面领路,罗家留下的吃食和衣物又是她负责发放的,跟其他人更为相熟,当即就进山洞去,跟没出去巡猎的人说了夜里警醒些的事。 大家伙听说一直跟着他们的人也来了此处,都有些紧张起来,逃荒的路上两拨人互相抢夺资源的事,他们当真很多人都经历过,好不容易跟着姜绾能安稳地走了一段路。 若有人想破坏,自然是不肯答应。 他们都不知道那些人里头有姜绾曾经的亲人,就连妇人大姐们都义愤填膺起来。 “姜姑娘陈姑娘放心,若他们赶来,我跟我男人第一个冲上去拦着。” “守夜也算上我们,一次安排多些人,肯定能给守住。” 姜绾正好进来听见,脸上神情虽没变,但心中还是能放心好些,不论男女都有意识要守护自己的东西,这很好。 逃荒路难行,所幸队伍里没有娇气的人。 夜幕渐渐降临,出去狩猎的人回来了,虽然没有猎刀动物,但是他们竟然找回了一些菌子,天冷了种类不多,数量也不多,但有一些能加到粥里也能添香不少。 姜绾把菌子全都看过,有毒不能吃的就扔了,剩下的就更好了。 不过大家都很信任她,哪怕她没什么解释,把一半的菌子都扔了也没人置喙,只是咽着口水看她扔,眼中有些舍不得。 姜尧忙给大家解释姜绾经常跟老猎户进山,对山里的东西熟悉,丢的一定都是毒菌子。 这才没人再敢想着那些毒菌子了。 姜绾把剩下的安全的菌子让他们分了,就去安排孟迟吃药的事。 夜色越黑,外头风越大,刮了一夜风后,凌晨果然开始悉悉率率地飘起雪花来。 姜老头带着人在山脚的空地上歇息,风穿过山林呜呜作响,本就又冷又吓人,好不容易起的火也被吹灭了好几次,这些都尚还可以忍受,大家挤在一起也能过一晚上,谁知半夜突然下起雪来。 这下可待不住了,要是在空地上这么呆一夜,天不亮人都要被雪盖住了。 姜家村的人都纷纷起身开始在附近找能避雪的地方。 大家都还以为今夜会下雪是姜梅山发现的,钱九更是赞叹起来,“姜老头还真神了啊,他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雪,白天明明都还是好好的晴天呢。” 除了黑子知道这是姜绾说的,但是他说了也没人信。 “姜绾?她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指不定还是姜老头告诉她的,再怎么说还是东春的女儿,他孙女嘛,那还能真看着她出事不成。” 赵雪秀也跟着应和自家男人,她看黑子八成就是给姜绾那小蹄子迷惑住了,这种话都能昧着良心往外说。 黑子无奈,只得回答高昌山身边继续照顾他,反正他说的话也没人信。 但有一个人偷偷来到他身边,戳了戳他到:“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 “若真是姜阿爷发现了会下雪,为什么不找能避雪的地方,还要在这空地上歇一晚?” 黑子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一群大人,还比不过一个孩子清醒。 第百二十章 又送来一个受伤的 小姑娘是村里赤脚郎中高关文的孙女高子苓,他们家没有多少吃的,小姑娘瘦得脸都凹进去了,这一路都靠关高文偶尔能在雪地里刨出一点药材给姜老头,才能一路跟着走。 如今的光景,药材虽然不能当饭吃,但又是风吹又是雨雪的,偶尔得着一颗能治风寒咳嗽或是冻伤的药材,那也是宝贝的。 黑子看那孩子可怜,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硬的馍馍,掰了一小角给她,“拿去烤热了吃,别叫其他人瞧见了。” “去吧,快去。” 小姑娘手里紧紧攥着黑子给的一小块冻成冰的干硬的馍馍,咽了口唾沫,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就跑开了。 姜梅山已经带着人躲进了山林里,靠着山上凸出来的岩石略挡一些风雪,又让男人去推些滚落下来的大石头来左右挡着,勉强围出一小块能生火的地方。 高子苓不敢直接挤到火堆旁边去,那里一般会是村子里姜家人才能坐的,然后才是跟姜家走得近的其他人。 她把馍馍小心翼翼地藏好,找了个角落坐下,想等大家都睡着了再起来烤热了吃。 钱九等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外头漆黑的天幕飘着洁白的雪。 上一次这样连日下雪,他们损失了近一半的人。 半夜睡过去就第二日就没能醒过来,想到这个,他们不由得又都往火堆靠了靠,谁都不想被冻死在外头。 黑子照顾着高昌山离火堆也很远,平日也轮不到他近火坐着,这次姜老头让他去姜绾那里弄地图又没弄到,更加不会被准许去离火近的地方休息了。 他甚至没有抬头去找高呈,自从跟姜绾他们分开,高呈就这样时常找不着人,该他照顾高昌山他也都丢给了黑子。 黑子把托赤脚郎中高关文煎好的药小心地喂给高昌山,姜绾说了要吃七日的,药材如今难寻,他生怕漏了一滴就不够七日的量了,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很快雪下大了,山石上头的雪还未化又挤压了新的,竟然簌簌地落下碎石头来,把在其下歇脚的人们都惊得慌忙跑出来,高子苓有些舍不得那堆火,见大家都跑出去了,她蹲到火堆旁想把黑子给她的馍馍烤一烤。 她和阿爷已经一日未吃东西了,她想着烤热了还能分一半给阿爷。 她小心且颤颤地伸出手…… “子苓!快出来!” 黑子把高昌山背出来才发觉不对,人群里没有小姑娘,站起来才发现她还蹲在火堆旁烤着他给她的那一小块馍馍…… 他想跑回去把这个不要命的小姑娘拽出来,刚把舅舅放下来靠在树干上,嘭地一声…… 漫天扬起雪尘,最后一点火光瞬间就没了热息。 一只小手和半个身子露在巨石外头,小手里滚落出一小块温热的馍馍,很快就被雪地又冻凉了。 “子苓!” “子、那是子苓……高、高关文呢,快把他喊来,他孙女被压在下头啦!” 人群里喧闹起来,但好似今日到这里落脚,高关文进山去找药材就没回来过,众人都沉默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全都心知肚明。 这一路这样的事太多太多,姜家村的,刘家村的,五溪村的……哪里都有,谁都可能是下一个。 除了黑子朝大石头奔过去,其他人都默默转过了身,快速收起了脸上或惋惜或同情的神情,又继续找其他地方生活休息去了。 黑子跑到山石下,惊喜地发现大石头没有直接压在小子苓身上,被一些碎石支起了一个小缝隙,小姑娘身子很瘦,堪堪能容得下。 万幸中也有不幸,她被碎石砸中了脑袋,正汩汩往外冒血,放着不管很快人就没了。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想叫人来帮忙把人拖出来。 但他四下张望,却没有一人与他对视,见他看过来纷纷别开了目光,甚至有人高声喊他道:“黑子,别管了,高关文自己都回不来了,你救不了她的。” 黑子不应,高关文回不回得来另说,他在进林子里寻药前替他把舅舅的药材煎好了,他就会替他把小子苓拖出来。 他快速地清理干净小姑娘身边的碎石,她很轻,他很容易就把她拉出来了,正对着她头上的伤手足无措,高昌山捂着嘴咳嗽着过来了,他递过来一条从衣裳上撕下来的布条,“咳咳,给孩子裹上。” 黑子麻利地缠住了小子苓的头,把她背起来,本想去林子里找她爷爷高关文,他是赤脚大夫,一定有办法能给子苓治伤。 高昌山拉住了黑子,指了指山上,“去找绾绾吧。” “高关文恐怕自身难保了。” 黑子脚步一顿,但顾不得这许多,背着小子苓开始往山上爬,高昌山也帮忙扶着一起往上走。 山脚下的林子里,从小子苓手里滚落出来的冷冰冰的一小块馍馍,也不知被谁捡了去,偷偷在火边烤热了,悉数吞到肚子里。 其他人也都不看好黑子他们往山上去,“黑子,别白费力气了,你还指望着姜绾她能救人?” “她就是个白眼狼,你上去就是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搭理你们的,还不如省些力气给自己。” “我看他就是自己想去讨吃的,用个孩子去博同情,理会他做什么……” 黑子对旁人的奚落充耳不闻,背着小子苓往山上攀去。 姜绾正在给孟迟的伤口换药,突然洞口有动静,灾民们自发轮流守夜,早有人起来去查看。 不多时却抬了一个满头是血的小姑娘进来。 姜绾把孟迟胸口的绑带缠紧,看到黑子和高猎户忍不住手下用劲勒了勒。 孟迟一声闷哼,她立即反应过来松了手。 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他伤口周围按了按,又抚了抚,“没事吧。” 孟迟舔了舔嘴唇,她的手一直都是温温软软的,那怕隔着纱布他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触碰,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疼不疼,耳朵尖都泛红了。 “没事,不疼。”他先是低头看了她停在自己胸口的指尖,又抬头晶亮着眼眸预备看她。 谁知她就抽手离开了,头也转向洞口那边去了。 孟迟只得自己把衣裳拉好,看着姜绾朝洞口走去。 姜绾看到地上放着的小姑娘,面熟,应该是姜家村的人,不过送来她这里做什么。 洞口黑子还坐靠在石头上,见她过来,扑通就跪下了,“绾绾姐,你救救子苓。” “你救她,我跟舅舅马上就走,不会留下给你添麻烦的……” 第百二十一章 那些狼皮呢 姜绾看着地上犹在昏迷的小孩,黑子肩膀上也染了些血,应该是这孩子的。 粗看一眼是头被石头砸了。 她是医者对一个孩子做不到见死不救,蹲下来先看了看伤。 还好伤得不深。 “阿阮,帮我把石槽和杵子搬过来,秀兰,陈家给的药材也拿过来。” 吴进和岑秀荷也赶过来帮忙,看清是高子苓,都奇道:“是子苓?” “怎么会是子苓呢?她阿爷呢?” 黑子见姜绾在给子苓看伤了,正准备起身回去,听到人问,擦了把额头上混着血的汗,把山下的事都说了。 吴进和岑秀荷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唏嘘心疼却没有法子,他们自己也还是拖赖着姜绾姜尧照顾,哪里还能厚着脸皮开口让他们再去照顾别人。 只是孩子可怜,就算没事了,若没有高关文,往后到郴州的路这么远,她一个人就算跟着姜家村也不一定到得了,就算到得了哪里,往后又要何以为生呢。 “黑子兄弟,你等会儿,我跟你去林子里找找高郎中去,或许遇着事耽搁了,若我们能找到他,子苓也……也多少有个靠。” 吴进站起身,从岑秀荷手里接过火把,决定要跟黑子去找人,洞里的其他男子也站起来,表示自己可以去帮忙。 吴进摆手,“我跟黑子兄弟去就行了,这处林子不大很快会找着人的,这里也要人守夜,你们留下。” 姜绾抬眼看了吴进一眼,方才黑子说的话她也都听到了,高关文是个赤脚大夫,若是进了林子后遇上寻常小伤,他自己就能应付得过来。 到这个时候还迟迟不归,恐怕更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但她没有直言,而是点头道:“去吧,若是照着了,这孩子醒了也好知道。” 高猎户留下来等黑子,但姜绾没说话他也只挨着洞口坐,没有进来。 哪怕是这样,也觉着暖和多了,洞里时不时飘出米香,比山下简直是神仙日子。 姜绾找到合适的药,陈秀兰替她捣碎,她用自己空间里的东西给小姑娘清了创口,把捣碎的药包上她的头,缠上纱布后,又趁人不注意喂了她消炎的药片。 处理好这些之后,她就放手了。 阿阮和其他妇人端来热水,给小姑娘擦净了脸上和头发上的血污,让她躺在火堆旁暖着,都担忧这孩子能不能醒过来。 姜绾洗干净手,出洞口看向外头,林子里一小点火光停着许久不动,她想他们是找到人了。 孟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着林子里的那一点光亮,光亮突然就熄灭了。 两人都猜那小姑娘的亲人该是遇难了,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多时,黑子和吴进气喘吁吁地抬着一个人摸黑爬上了上来,那是冻僵了的高关文。 他们眼含期待地朝姜绾看过来。 姜绾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回了洞里,“救不活了。” “找地方埋了吧。” 黑子身形一顿,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 吴进长叹了口气,放下高关文的脚,拍拍黑子的肩,“黑子兄弟,你等我一会,我进去借个石铲。” 吴进去借石铲,不少人起身要去帮他们一起埋人。 这年月人活得艰难,谁也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一时脸上都有些哀戚。 黑子手脚都冻伤了,人也有些恍惚,人们便让他留下烤烤火等着小姑娘醒来,没让他去埋人,换了几个大汉跟着吴进去把这事做了。 黑子坐在小姑娘脚边,神情还有些呆滞,姜绾让他和高昌山都进洞里来烤着火,孟迟问黑子,“这小姑娘的爷爷没了,等她醒了后……” “她醒了我会带着她,我去郴州就会把她带去郴州,以后……以后她就是我黑子的小妹了。”黑子眼神空洞,却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绾绾姐,谢谢你救了我小妹,等她醒了我就带她下山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姜绾扫了一眼他俩,上回救了吴进一家,空间里实验室的门上进度就开始走动了,方才救了这孩子,进度条又涨了一些,虽然不多,但她也不心急。 主要的日用品和食品仓库开了,药仓也开了,把徐惠娘他们带去郴州已经完全没问题,甚至治好孟迟也不是问题。 听黑子说以后要照顾这个小姑娘,她丢给了他一瓶冻伤药膏。 “拿去抹了,不想到了郴州被截断手指,就仔细抹药。” “先前猎的狼你们不是带走了吗,狼皮呢?” 她看着舅甥两个身上穿的还是先前的衣裳,有些不解。 那些狼皮留着,不说他俩,再加这个小姑娘也够穿了。 黑子面露囧色,支吾道:“狼、狼皮都在表哥那里。” 高呈? 姜绾皱眉,“你不会自己拿着吗,全都给了他?”是不是傻? “表、表哥说这些收着去郴州能换钱,我们没地没屋地到了那里需要留银子做准备……”黑子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这会儿人都要饿死冻死了,把皮毛留着到郴州换银子,那也得能活到那里再说。 姜绾嗤笑一声,“他给你下迷药了吗,他说什么你应什么。” “你让他把他自己杀的狼皮留下,其他的你跟她还有你舅舅拿去穿了。” 狼大部分是姜绾杀的,有些是高猎户杀的,高呈顶多跟在他爹后头锤死一只。 高昌山也觉得儿子的这些行径在姜绾面前摆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自从他病了之后,也压不住高呈了,他压根就不听他的,“我、我回去就让他把狼皮都拿出来……” 他说这话自己都不信能做到,高呈早就不管他了,哪里还会听他使唤。 正说着,外头埋人的人回来了,吴进走在前面先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人,扔在了洞口。 其他人纷纷上前跟姜绾说道:“姜姑娘,这人在洞口附近鬼鬼祟祟的,我们就把他捉了。” 姜绾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刚才说到的高呈么。 上次见面她还未留意,今天倒是发现他身上穿得有些臃肿,不、是很臃肿。 比他原本的身形大了半圈有余。 “把他衣裳扒了。” 姜绾冷声开口,洞外头有人还没上到洞口来,听到里头的声音脚下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又往上下跑去。 第百二十二章 快去,姜绾要吃人了 姜绾让人扒了高呈的衣裳,他立即爬滚起身护着自己的胸腹道:“姜、姜绾,你要干嘛!” “当面脱男人衣裳,你要脸不要!” 高呈一脸紧张,黑子则茫然地看着他,高昌山低头叹气摇头,他不是不知道儿子就是起了心思霸占全部的狼皮,可他如今身子不好,走三步咳两步的。 高呈又怨他先前帮着姜绾一家说话,已经很久没有照顾过他了,他说的话也不听,为了不让兄弟两个起嫌隙,他没有告诉黑子实话。 孟迟在石床上靠坐着,喝着蒋星衡喂的药,朝姜尧招了招手,附在他耳朵旁说了几句。 姜尧立即上前挡在姜绾面前,“你胡说什么,我阿姐连你一根手指头都瞧不上,谁稀罕看你脱衣裳!” “脱的是你私藏的我阿姐打的狼皮!” “大家伙快帮忙,把他外袍除了,狼皮肯定就藏在他身上!” 姜绾起初不觉得扒了高呈衣裳有何不妥,她对这里的礼法还不太习惯,直到看到大家都愣住了,且有些惊愕才反应过来的。 好在姜尧迅速地过来说清且由他来喊人扒衣裳,这话听着就没那么惊世骇俗振聋发聩了。 姜尧领着几个男子亲自上前扒了高呈的外袍,洞内的妇人都转过头去,小姑娘的眼睛也都被捂上了。 “孩子别看。” “娘他们在做什么。” “在把皮子剥下来,乖咱们不要看。” 洞里的声音刚传到外头,那跑了一半的又偷偷溜回来想看个确凿的人,再次被吓住了,连洞口都没走到就飞奔下山去了。 那人是跟高呈一起偷摸着上山来的,本是想着趁着黑子把手上的高子苓送上来,洞里姜绾的人救人的时候手忙脚乱,好混进去偷些吃食。 谁知高呈被扣下了,眼下这样的情形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下山后就直接找了姜梅山。 “姜阿爷,德衍叔,不好啦!” “姜绾他们要吃人!” 姜梅山跟姜德衍也被吓了一跳,“你说啥?” “吃啥?吃、吃谁?” 刚刚上山去的可不就是黑子跟那个小丫头吗,姜德衍舔了舔嘴唇,“那丫头死了?” “早知不让他们送上去了,留着……” 啪—— 姜梅山扇了姜德衍一耳光,“没睡醒就去抓把雪洗脸去,说什么胡话。” “冬子你说清楚些,这是咋回事?” 冬子一下山就嚷开了,姜家村的人全都醒了,可是说姜绾要吃人,这怎么可能呢? “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呀,姜绾他们不是有吃的吗,怎么还吃起人来了。” 说话的婶子有些害怕,她听老人说过,这荒灾闹得久了,最后就是人吃人,这一路都不敢离开姜家村单独行走,这怎么有吃的还要吃人呢。 冬子大口喘着气道:“我没弄错!” “我亲耳听见的,在去皮呢!去高呈的皮!” “还好我跑的快没被他们捉住,不然还说不定有没有命回来给你们报信呢!” 这回可真炸了锅了,姜绾他们一路来不缺粮食难不成都是吃人吗,这可还了得。 姜梅山压根就不信冬子说的,姜绾有吃的他听高呈亲口讲的,她是真的让人拿了实实在在的米面给吴进夫妻俩。 端不住到吃人的地步。 不过他一直想找借口去姜绾那里搜寻地图,眼下是个好机会。 当即召集了全部的人,“走,咱们上去看看去。” 山洞里,姜尧跟几个壮汉剥了高程的外袍,他不敢反抗。 外袍一除,果然看到他在里头裹了五六条狼皮。 “你想做什么,这些狼皮是我剥下来的,是……” “但狼是我阿姐打的,你剥皮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去剥活狼的皮?”姜尧推了一把高呈,不服气。 姜绾还不至于要跟高呈抢东西,她不要的东西罢了,她扫了一眼高呈上下,平静地上前把他身上的狼皮扯了下来,丢给了黑子。 黑子接住狼皮,穿在了自己身上,果然暖和了很多,又让高猎户也船上,才小心翼翼地给高子苓也拿了一张。 小姑娘静静地躺着还未醒,他怕动到她头上的伤口,轻手轻脚地穿了许久也套不上,还是一旁的婶子看不下去,接过来替他给高子苓穿好了。 姜绾看也不看一旁瑟瑟发抖的高呈,走到黑子身边,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手,已经暖和了许多。 她扔了一瓶伤药给黑子,告诉他,“若你连几张狼皮也护不住,就趁早离开他们,自己走的好。” 她本意是提醒黑子姜家村的人不可信,但说话没有什么感情,面上神情也淡淡的,让黑子误以为她觉得他无用。 连几张保暖保命的狼皮也要靠她才抢回来。 “绾绾姐,你放心,我护得住!” “先前是不知道,如今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到我和舅舅还有子苓头上。” 黑子咬牙道,他是见过那些人的冷漠,他要把子苓送来救治的时候,她手里那小块馍馍不见了,不用想就知道是给人捡去吃了。 一个生命就要在眼前消失,他们却惦记着一口吃的。 他以后也不会再相信他们了,他会好好护着舅舅和小子苓走到郴州去。 “随你。” 姜绾起身,她不会多管高家人的事,也不会把他们带到自己这边来,高猎户的病吃过她给的药会好,他们不必跟着她也能到郴州。 无人理会高呈,他身上的狼皮被扒了,自己又偷偷拉了一条裹回去,套上外袍蹲在一角,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喊了,生怕姜绾惦记起剩下的狼皮,又把他剥干净。 此时,地上一直昏迷的高子苓醒了,她摸着头缓缓要坐起身,“黑、黑子大哥,我怎么在这儿?”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山洞里暖暖的火堆,这里怎么这样暖和,还有米汤的香味。 黑子把高子苓背起来,“你受伤了,是绾绾姐救了你,我们该走了,舅舅,我们走。” 高猎户咳嗽了两声,起身跟着黑子一道,两人都没看角落里的高呈。 但还没等他们跨出山洞,外头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传来过来。 姜梅山领着人,点了一只只火把找上来了。 第百二十三章 瞧上了她的地方 “姜绾,你竟敢吃人不成!” “吃人你可别想逃了,天亮我们就去溧阳报官抓你!” 姜梅山人还没到,就跟姜德衍两个在外头先嚷了起来。 等他们一群人挤到洞口,就都惊呆了。 洞里宽敞,点了好几处火堆,人人都能暖融融地靠着休息,火上还架了锅子,里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都是米香的味道,好似还混了菌子,鲜甜的香味光是闻着就让人觉着饿。 何况他们本来就饿。 一时此起彼伏的咕咕声传来,姜德衍忍不住添了近十次舌头,本来想着上来找高呈的,这会儿连高呈是谁都没想起来,就盯着那一口口冒着热气的石锅流口水。 姜家村的其他人也都惊呆了,他们在山脚下吹风淋雪,姜绾领着人在这山洞里烤火煮好吃的? 眼尖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蹲在角落的高呈,还有背着高子苓的黑子,高猎户也在,没有人被吃,也没有人被剥皮。 冬子吞吞吐吐道:“我、我明明、明明听见的呀。” “这位小哥,你都听见什么了?” 突然上来这许多人,孟迟也不再靠着休息,蒋星衡推着他过来了。 冬子扫了一眼高呈,“高呈,你说句话呀,他们是不是扒、扒你的衣服了,还说要剥皮……” 高呈不安地站起来,他本来已经让姜绾不再注意自己了,这下又被拱到前头来,忍不住瞪了冬子一眼。 其他的狼皮他都给了姜梅山和姜德衍了,才能跟着他们走到这里,他身上如今就剩那么一点儿了,要是让姜绾记起来给他收回去,离郴州还这么远,他怎么抗得过去。 高呈不说话,任谁都看出是一场乌龙了,但姜家村的人都不愿意走。 若是大家都在寒风中受冻挨饿就算了,无非是山上山下的区别,在山脚下还能省了爬山的力气,天亮了好赶路呢。 可是他们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挨饿受冻的只有他们,姜绾这里可是又暖和又有吃的。 姜德衍带头,忍不住开始往山洞里迈出一脚,手也不自觉地往火上的石锅伸去。 啪—— 啪——啪——啪—— 姜尧和男人们都拿起树枝拍掉了伸进来的手,吴进也上前帮忙,知道姜德衍是姜尧姐弟的叔叔,特地隔开在他俩中间,他来把姜德衍推出去。 “绾绾,你行行好,你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你的,你就让我进来吧,还有我儿子、我相公,还有我弟弟,我们一家人不多,就六个……” “别听她的,姜绾,以前你家的地我还帮忙收过的,让我先进来!” “我、我、还有我,别忘了我可是帮你三婶接生了你弟弟!” …… 姜绾这边的人个个都吃饱穿暖,力气也比外头的人足,挡着不让进他们没有一点办法。 都知道姜绾收了吴进一家,又治好了高子苓那个小丫头,肯定是心软的,人人都开始细数起曾经给过姜家的恩惠。 看着洞外头贪婪的目光,洞里的人自发围在一起护住了大家的粮食袋子,朝姜绾看了过来,等她拿主意。 姜绾看着目露贪光的人,这些人中很多除了他们嘴上说的那一两件可有可无的事,算下来偷偷趁着姜东春不在家,跟姜梅山杨婆子一起欺负他们的时候更多。 居然也敢厚着脸皮来跟她套近乎了。 她心中恼怒,喊了一声麻团,麻团晃悠着大脑袋从火堆旁懒洋洋地起身,抖了抖毛发,威风凛凛地迈着步子来到她身旁。 “都撵出去。” 麻团听懂了,跃到前边张开血盆大口,嗷呜吼了一声,呲着尖利的牙把试图闯进洞里来的人都吼退了散步,它站起来能搭上人的肩头,又目露凶光不住地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吓人得很。 一些胆小的就被吓了出去,还有几个胆大的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洞里的食物实在太香了,诱得他们抓着空隙就往里冲,能抢走一些算一些。 姜尧见阿姐决定好了,当即领着其余的人冲上前把想来抢夺吃食的人打了出去。 这时可不管谁跟谁是乡邻,谁看着谁长大,荒年天灾不停,夺人粮食就等于夺命。 冲上去干架的人太多,姜绾反而被留在了最后面,跟孟迟站在火堆旁成了看热闹的。 蒋星衡也被气愤带起来,少年心性火爆地就往人堆里冲,竟然连孟迟都忘了。 孟迟唯恐姜绾亲自出手,趁她人在自己身边连忙拉住了她的胳膊,“绾绾,你可别去,他们经不住你打。” 姜绾居高睨了他一眼,怎么总把她看成一出手就下死手的人,她晓得轻重! 不过她也真的就没去,姜尧一人领着其他人就把觊觎他们粮食的人都赶了出去,壮硕的男子女子冲在前面跟着姜尧揍人,略瘦小力弱的男子女子就都跟着陈秀兰退后守着粮食,主打一个不添乱不拖后腿,护好粮食就行。 姜绾看他们还有模有样的作战一般,也闲了下来,坐在石凳上,跟孟迟一个出手过凶悍的,一个行动不便的,真成了看热闹的。 没多久姜尧就领着人把觊觎粮食的人都撵到了山脚下,孟迟还大方地奉送了他们一个临时可避风的山间小道,因山体遮挡风吹不进去,只要砍些树枝搭个棚子避雪即可。 人走后,姜绾歇了孟迟一眼,“为什么帮他们。” 孟迟朝她灿然一笑,“不是说的小时候抱过你,还给你家帮过忙,接过生么,就当我替你谢谢他们了。” 姜绾眉心轻拧,且不说这些所谓恩情水分过大,就算是实打实的,也不必孟迟替她报答。 她便没接他这话茬,反正大概率姜老头他们是不会去的,他们只觊觎她这处现成的、又暖又不会挨饿的“宝地”。 若她预料得不差,这一晚上他们都会不停地来试探,怕是没个好觉可睡了。 姜尧领着人回来了,他也不信阿爷和三叔他们真会就这么放弃了。 不过他会跟人守着,让阿姐她们睡个好觉的。 第百二十四章 依葫芦画瓢踩了狗屎运 姜梅山跟一行人全都被赶下山,却并不死心。 看着半山腰亮着温暖火光的山洞,他眼睛都要瞪得发酸了。 姜绾这臭丫头和姜尧这臭小子,一路到底遇着了什么,怎么身边多了这么多的人个个都帮着他俩,还有这么多吃的。 还有这场雪,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好好的晴天,夜里要下雪的? 姜梅山看着洞口的目光渐渐深沉起来。 “爹,姜绾和姜尧姐弟俩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那山洞凭啥不让咱们进!又不是他们凿出来的!” 姜德衍肚子时不时地咕咕叫,若是从未知道他们有吃的也还好,这一旦知道了,就再也不想挨饿了。 “爹,我想吃白米粥,爹,给我拿白米粥。”虎子从杨婆子手里挣脱,跑上来抓着姜德衍的大腿,不停地摇晃。 摇晃得姜德衍心里烦躁,“吃吃吃,就你想吃,我不想吃?你那大姐如今心跟个石头一样的硬,连我这个三叔都不放在眼里,你鬼叫什么。” “周水芹,把你儿子带走,烦都烦死了!” 周水芹不动,赌气瞪着姜老三这个没本事的,媳妇儿子连口白粥都吃不上,还不如姜尧那个愣头傻小子。 杨婆子心疼孙字,怕他挨了老三的打,上前把哭闹不休的虎子半扯半抱走了。 其他人也都心如虫子爬、蚂蚁咬一般,又惦记又不敢再上山去,只能低头想着姜绾姐弟的那处山洞,奈何打不过人家,吃不着一口就被撵下来了。 “姜叔,绾绾那不是你孙女么,你怎么不跟她说说,让我们进去,大家乡里乡亲的,难道还不比那些外人亲近?” “就是,她那还不是听了您的才知道今晚要下雪,才找着了这么处山洞歇脚,若是您不告诉她,这处山洞指不定就是我们的了……” 有人开始埋怨起姜德衍不该把下雪的消息漏出去,到如今他们还不信会下雪这事是从姜绾那里传回来的。 都觉得是姜绾占了姜梅山的光。 姜梅山也没解释,一副神色难测的样子,仰头看看天,摇头不语。 这下姜家村的人都开始担忧起来。 “姜叔摇头,是不是说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那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对对对,姜绾就是听了她阿爷的话如今才有这么个暖和地方,风吹不着雪淋不着的,以后姜家阿爷说啥我信啥,咱们快找地方吧。” 姜梅山越发端着不说话,指了指黑子,“黑子,你带他们去那个地方。” 黑子背上还背着高子苓,他还没把找到她阿爷尸身的事告诉她,想找个地方等她好好地睡一觉,明日人好些了再带她去磕个头。 他跟高昌山是认真听了姜绾的话的,也只有他认真记了她身边那个男人说的那处可以避风的地方。 本来他看了眼姜梅山和姜家村的人都不走,打算自己带着舅舅和高子苓去的。 没走两步就听到姜梅山让他把人全都带过去。 他没有说什么,默默转身朝那个地方走去。 姜家村的人见黑子一声不吭冷遮脸走了,跟是跟上了,但还是忍不住在他背后说些难听的。 “黑子这个臭小子,才见了姜绾几次,就跟她一样成了个白眼狼,也不看这一路是谁带着他走的,刚才姜家阿爷跟他说话,他竟然理都不理。” “我看他是不想带咱们去。” “他信姜绾我可不信,真有山脚下就能避风的地方,他们怎么不去,要费力气爬上山?” “也不一定,姜叔不也说了让黑子带路吗,我看姜叔早就知道有两处地方,不过姜绾提前占了一处,我们就只好去另一个了。” 黑子听着背后的人疯了一样睁眼抹黑姜绾,心中不爽快,步子走得快了很多。 他跟舅舅也藏了些狼肉干,没给高呈说,也没给姜家老头知道,平日偷着吃一些,力气比这些人足,他一走快,他们就跟不上,在后头怨声载道的。 黑子只不理会,莽着一股劲埋头猛走。 姜梅山让黑子把人都领走,自己却没走。 他把儿子也留下来了,就因为在山洞中见到的,让他心里十分膈应不舒服。 想着往后若还要跟在姜绾后面走,他就有些心慌。 每日自己这边的人挨饿受冻,他们却都冻不着饿不着,这样下去还有谁愿意跟着他走。 不都想着法子去找姜绾去了。 若没有姜家村这些人每日从牙齿缝里省出粮食来,给他上交那一两口吃的,他们一家迟早要饿死。 得抓紧时间把姜绾手里的地图和吃食都偷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先前不管是钱九夫妇还是黑子,都没在姜绾那里讨着什么实在的好处,姜梅山特地留了姜德衍下来,就是商量办法的。 若是想不到办法,他夜里怕是要睡不着。 夜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姜绾,不过她倒不是因为担心姜老头来找麻烦。 而是她发现孟迟似乎对她有空间一事略有觉察。 她每次借着大布袋的掩护拿些药丸之类的东西,他都有意无意地在附近替她遮挡着,可要说他知道了,但他又从来不问她到底在做什么。 甚至于她拿出来的药丸跟他见过的都不一样,他也听信她说的,这些药丸都是她空闲时候做的,他便当真从来不问,她给什么他吃什么。 姜绾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打算趁他身边形影不离的蒋星衡睡了,好好盘问孟迟一番,看他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她靠在山壁上假寐,除了蒋星衡,还要等守夜的阿尧被换下去,这事她本能地觉得越少人知越好。 一直到后半夜,守夜的人换了一波,姜尧困倦地回到她身边,靠着墙很快进入梦乡后,她悄悄起身,拍了拍孟迟。 孟迟迷糊中睁开眼,看到姜绾站在石床旁,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他立即清醒过来,关切道:“绾绾,怎么了?” 姜绾指了指外头,扶着孟迟坐上轮椅,一起出去,经过麻团身边,它懒洋洋地抬起半个头看了一眼,又趴下去了。 其他守夜的人她也打过招呼,都以为是领着孟迟出去方便的,也没有说话,几个大哥起身想替她,她摆手示意不用。 “姜姑娘真是个好人,她照顾孟公子尽心尽力。” “我要是孟公子,下辈子都用来报答她。” “想什么呢,人家姜姑娘是大夫,大夫懂吗!别乱嚼舌头。” …… 她跟孟迟走出山洞,还能听到里头的人压低声音说的话,姜绾不为所动,唯有最后一句说的还合她心意。 孟迟就不同了,他竟然略带了几分认真,当真跟姜绾说道:“绾绾,我下辈子真的要拿来谢你了。” “你可别不要啊。” 第百二十五章 交换彼此的秘密 姜绾不是出来听他说这个的。 “你别听他们乱说,我没打算要你谢。” 孟迟一呆,这是立即就被拒绝了啊,不过他也不恼,反正到郴州还有不少日子,到了郴州以后还有更多日子。 姜绾绾一定会习惯他留在身边的。 “那你要什么啊,你说,我有的都可以。” “没有的也一定给你弄来。” 姜绾只当他在贫嘴,没接这话,她推着孟迟沿着山道向上,到了高处位置,才停下来,“你是不是看到我拿东西了?” 她没说从哪里拿,也没说拿的什么,但从孟迟丝毫没有迟疑,迅速抬眼看向她,她几乎就能笃定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孟迟也有些紧张,若说他一点也不好奇姜绾的东西都从哪里来,也不可能。 他对姜绾的一切都好奇,都想知道。 所以,她这是准备告诉他吗。 孟迟不由得坐正,正经了颜色,道:“绾绾,你说的可是……那些药丸?” 姜绾皱眉,孟迟真的看到过? 见她这幅神情,孟迟心中有数,姜绾八成还不打算告诉他,无非是因为她发现他每次都在她拿东西的时候悄悄替她挡着别人的目光而已。 他也不失望,反而举起手立即给她起誓,“绾绾你放心,无论你这是什么东西,传说中的乾坤袋也好,旁的什么至宝也罢,我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的。” “若我说出去一个字,叫天雷劈了我。” “你若信得过我,我还跟先前一样,替你留意着。” 孟迟延迟恳切,姜绾心道他果然见过了,不过这实在难以解释,孟迟把它归为了话本子里的仙家至宝了。 她甚至都无需费脑子给他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已经找好了且说服了自己。 姜绾突然好奇孟迟脑子里都装着什么,观天象的人都是这么神叨的么。 不过既然孟迟已经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继续藏着的,平静道:“你最好记着你说过的话。” “否则我不介意替天雷劈了你。” 孟迟没觉得姜绾在威胁他,反而觉得自此他就跟她是自己人了,她相信他了! 他一定会帮姜绾保守住这个秘密的,这东西世间罕见,若然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姜绾绾身怀巨宝本身就是个要命的事。 而他必不会让她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姜绾不知孟迟看到了多少,剩下的时间又问了他好些问题,孟迟老实回答,他起初起疑是因为姜家得到一些东西太过容易了。 姜绾虽然有意避开了让其他人去发现,但她太过淡定,丝毫没有惊喜和意外,所以他才留了心。 直到自己间连不断地受伤,姜绾给他用的药他先前从未体验过。 无论从药效上还是口感上都太过优越,且他发现她给他用的药和给别人的都不同,他的药不来自陈家,再加上他本就关注姜绾,久而久之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姜绾听完之后,心中有了数,以孟迟对她救命之恩的深厚感激之情,她相信他短时内的确能做到不往外透露她的秘密。 但她不确定长久以后,这份救命的恩情渐渐淡薄了,他还会否守口如瓶。 “告诉我一个关乎你生死的秘密,我就相信你。” 她本意要孟迟同样给她一个秘密做质押,以为孟迟会迟疑、衡量,最后发现如今能救他的只有她而不得不答应下来。 谁知孟迟想也没想就把自己是怎么落崖受伤的事告诉了她。 “我来的时候是跟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起,他将我推下崖后回去接手了我拥有的一切。” “孟家是观星世家,能力优越者会选送至京城,进钦天监,原本我也是要去的。” “现任的钦天监监正是我们两人的师傅,本来的计划是等我此次外出探山观星结束,回去之后就进京担少监一职,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我的弟弟——孟星阑。” “他若知晓我未死且正试图去郴州,估计会派人来直接杀了我。” 孟迟说到这里,略有些无奈地笑笑,“我把蒋星衡一路带着,也是如今跟孟家有关系的人,只有他知道我还活着。” 至于他那父亲,难保不知孟星澜所为,说不定孟星阑能够将他未归之事遮掩过去,还少不了他那好父亲相助。 若不然,他实在想不透,为何无人来寻他,而是直接把孟星阑送去顶替他之位。 姜绾也沉默了,兄弟阋墙以至出手夺命的事,她是没想过会发生在孟迟身上,不过这个秘密用来质押,她接受了。 “不过我这样子,就算去到了郴州恐怕也要避他锋芒,要拿回原本的一切,不是件易事。”孟迟又慢慢地说道。 “但你放心,说过要重谢你,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风吹得姜绾脸有些凉,一向话多的孟迟也在身边沉默了,她看了他一眼,打开水囊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清了清嗓子道:“你……你也不用气馁。” 她试图宽慰他,但却发现自己不太会劝慰人,没有什么好听的道理说给他,沉默了一瞬后,给了个切实际的,“我说过会治好你。” 孟迟笑了,他已经很早就相信她说的这话了,“好。” “那我可不单是欠你的救命之恩了,绾绾,到了郴州之后你想做什么?” 她先前说要去找陈邵君,孟迟一点都不信,又问了一次。 姜绾还没回答,就听到下放洞口有动静。 她略微探头看了一眼,姜梅山单独带着姜德衍来了。 两人或许看着她不在里头,正跟守夜的人争论起来。 风把声音送上来,姜绾听到姜梅山搬出了他身为阿爷的身份、她爹的身份以及姜德衍三叔的身份,非要进洞去找东西。 “我们家的东西你凭什么拦着不让我找?” “我只找我们姜家的东西,你们既不是姜家人,识相的赶紧让开!” 与人推搡的是姜德衍,姜梅山跟在后面左顾右盼,似是在找她。 姜绾捻了捻手指,她本不想跟姜老头计较,奈何这老头不太识相,不知在暗处观察了她多久,见着她出去了,就上门讨要东西。 她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姜家的东西。 除了洞口的这俩不是东西的东西。 第百二十六章 要是还记得你姓姜 姜绾默不作声地开始从高处开始往下走,没走两步蒋星衡就找来了。 “孟师兄,我来推你。” “姜姐姐,你家来人了,快去看看吧。” 他揉着眼睛上来,显然是被姜老头和姜德衍吵醒,不见孟迟出来找的,见到姜绾,忍不住告状。 姜绾顺势把孟迟留给蒋星衡,自己加快步伐往洞口走去。 还没等她走到半坡,姜老头远远瞧见她下来了,连忙招呼里头的姜德衍,两人鬼鬼祟祟地互相搀着就往往山下走,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姜绾皱眉,不等她赶过去,姜尧和陈秀兰也出来了,先她一步拦下了姜梅山父子。 “阿爷,三叔,你们不能拿着东西就这么走了!” “阿姐不会同意的,你们不能拿走!” “你小子还知道我是你三叔他是你阿爷?你阿姐同不同意能怎样?” “看看你跟着你姐姐都学成个什么样儿了,别说拿你点东西,就是把你这身衣裳都扒了、把你卖了,你也不该说个不字!” 姜德衍狠狠瞪着姜尧,这小子比起姜绾还有几分人情味儿,他料定他不敢跟他们动手,说话间压根不跟姜尧客气。 他们早在山脚下商量来商量去没有更好的办法。 唯一能行得通的法子就是趁姜绾不在的时候行事,只要姜绾不在,洞里只剩徐惠娘和姜尧,还有个奶娃子姜玥,一切都好办。 两人蹲在草丛里脚都要冻僵了,才等到姜绾起夜,本以为时间紧来不及,只想先逼迫姜尧和徐惠娘让出些吃的来。 谁知姜绾非但自己起夜,还推那个残废往上顶上走了,两个人看着像是有事要说,天赐良机,姜德衍进了洞就一阵乱翻,粮食强行背了一袋,地图也给他摸着了。 虽然他不识字,但上面画了山画了弯弯绕绕的路的,可不就是地图么。 他不识字,姜老头能识几个,但这地图上也没几个字,约莫看得懂路线就能走得到,两人正窃喜,谁知姜绾竟然下山来了。 那还不赶紧的得跑。 姜德衍甩开姜尧的手,又把他往后推了一把,撞在那个姑娘身上,“你要还记得你姓姜,就少听你姐的,有吃的就背下山孝敬你爷爷!” “德衍,快走了。”姜梅山催促,眼看着姜绾要下来了,他赶紧把手里的粮食袋子趁着天黑往山道上一扔,又补了一脚。 寄希望于粮食袋子自己滚下上去,等躲过姜绾的眼睛,自己下山了再去找。 可他刚看着粮食袋子咕噜噜滚下去,一回头姜绾不见了,她并不在方才下山的山道上。 “人呢?”姜梅山忍不住发问。 姜德衍刚刚推到了姜尧,不知道他爹把粮食袋子滚下山去了,回头瞧见他手里空空的,急了,“爹,我给你那袋粮食呢!”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进去,废了老大劲才从徐惠娘手里抢的,要不是他动作快,先偷到了小玥儿镇住了徐惠娘,这袋粮食怎么可能得手,还有地图,也别想拿得出来。 “粮食呢爹!”姜德衍记得都要跳脚了,姜梅山一直使眼色他也没看出来,忍不住又想回去找徐惠娘再要一袋。 “你找这个?” 突然一个粮食袋子悬空递到他面前,姜德衍眼神一亮,刚点了一半头,就挨了一拳头。 拳头照着腮帮子打上来,冲力让他连退了好几步,粮食袋子又被收回去了。 姜绾手里提着粮食袋子,收回刚刚揍了姜德衍的拳头。 “你很饿吗。” 她把粮食抛给姜尧,一步一步走向跌倒在地的姜德衍,“还拿了什么东西,不想拳头吃到撑就现在拿出来。” 她说着吓人的话,但语气极其平静,就仿佛在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唯有眼底的怒意叫人看出她动了气。 姜德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冷不丁回想起这丫头上一次在山林里昏迷初醒时,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后来他就怀疑过,这丫头当时是真的想捏断他的脖子。 此刻又是这幅模样,他忍不住抖着嘴唇说了一句,“姜、姜绾,我是你三叔,你、你不能这么动手打人……” 语气和音量都比方才教训姜尧弱了许多。 姜绾没理他,伸出手,“我东西呢?” 姜德衍慌张地眼睛乱瞟,却见他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溜下山了,竟然只留了他在这儿! 顿感孤立无援的姜德衍没办法,只得颤颤地把收在怀里的地图摸了出来,姜绾扯过来抖开。 她看了一会儿,这是一张地图? “是这个,他们除了米,还抢了一张羊皮纸,不知要干什么。”陈秀兰不识字,不知道这是地图。 姜绾点头,看来这两父子还来不及拿更多的东西,不过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张地图。 细看上头有罗家的徽记,应该是混在了罗家留下的物资里。 看路线和地名是一张行商路线图,红色标注的线七拐八弯的,应该是为了沿途多去几个地方收药材特地这么绕的。 姜老头父子要这东西做什么。 这东西无用,她随手就抛了,地图被风吹着飘下山。 “阿尧,走。” 姜绾带姜尧路过姜德衍身边,瞥了他一眼,“你要是以后还想活着姓姜,想清楚什么地方不该来。” 她只看不惯姜德衍欺负姜尧老实,至于姜梅山是丢下他儿子跑了,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她不在乎。 姜德衍见姜绾走了,还把那张重要的地图随手扔了,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赶紧半爬半跑着滚下山去。 找地图要紧! 姜绾这个不识字的,手里有地图也不知道用,还当成垃圾给扔了。 果然只有些蛮力气,又蠢又坏,等到了郴州,一定要跟大哥说,好好收拾这个不孝女,竟然三番两次地敢动手打他。 姜德衍一路在肚子里嘀咕,一路摸黑去找被姜绾扔掉的地图。 终于在靠近山脚的一处歪脖子树上,找到了挂着的羊皮地图。 “不识货,眼瞎心盲,活该到不了郴州!” “敢打老子,等到了郴州要你好看!” 他骂骂咧咧地把地图拿了下来,去找姜老头。 方才老汉把他丢下自己跑了,这事也没完,明日各家给的口粮,他要多吃一份! 第百二十七章 拿了张行商的地 姜绾揍了姜德衍一顿后领着姜尧回去,不去管他下山后回去找那张地图。 徐惠娘坐在洞里捂着心口哭,吴娘子和其他人都在一旁安慰她。 “绾绾……” 见着姐弟俩回来,徐惠娘止住了哭,抹干了眼泪,“是娘没用,让你三叔抢了粮食去。” 旁边的吴娘子劝慰道:“惠娘,这不怪你,德衍那家伙太混了,竟然敢抢了小玥儿来要挟。” “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小玥的三叔!” “惠娘,我看等到了郴州,你可要跟东春好好说说,这老三都欺负到你们头上来了!东春他要是不管,他还做什么大哥!” 吴娘子愤然怒骂,方才要不是姜老三一闯进来就先抢了小玥,他们这么多人,怎么会让他得逞。 姜绾这才知道姜德衍竟敢用小玥儿做威胁,难怪麻团也在阿尧也在,竟还给他掳走了一袋粮食。 看着小玥儿一脸茫然地缩在徐惠娘怀里,被吓得都不吭声了,她觉得自己方才还是对姜德衍太过客气了。 她朝小玥儿伸出手,徐惠娘把孩子给她,小玥儿一挨着她就环住了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肩上,“阿姐,三叔举高高,小玥害怕。” 姜绾拧紧眉头,安慰地抚着小玥儿的背,耐心地等她慢慢恢复精神。 姜尧上前也要抱小玥,“小玥不怕,阿姐已经把他打跑了,二哥抱,让阿姐休息。” 奈何小玥儿只扒着姜绾不放,姜绾心中怒火渐盛,恨不能立即就下山去找姜德衍,狠狠再收拾一顿。 此时孟迟才回到洞口,蒋星衡推着他一进来,他立即就发现姜绾情绪不太对,问清缘由后,觉着奇怪,“他一进来就指明要找那张地图?” 姜尧点头,“是” 方才他因为怕三叔真把小玥摔了,没敢上前阻拦,直到一袋粮食和一张羊皮地图换了小玥回来,他才和陈秀兰一起追出去的。 提起地图,他纳闷道:“阿姐,那张地图是做什么用的,三叔他们为什么要拿这个东西。” 姜绾此时也冷静了些,要收拾姜德衍不在这一时,若让徐惠娘知道了,又不知生出多少担忧,得需另寻时机。 不过孟迟说的地图的事,如今想来不奇怪,之前黑子就来问这东西,只是她并没在意。 姜梅山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从她这取走的。 “是罗家的行商路线图,最终是去向郴州的方向。” “他们不识路。” 姜绾的话让徐惠娘和吴娘子都惊讶不已,“不识路?” “可是黑子不是说因为你阿爷认得去郴州的路,大家才把粮食给他,让他领着走的吗?” 吴娘子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那他这不是骗人吗,明日我就去告诉其他人去!” 陈秀兰也跟着气愤不已,表示明天就要去拆穿姜老头骗人的鬼话。 还特地交代姜绾和姜尧,“明日我跟我娘去,你们就别去了,我看你阿爷一定会拿你爹出来摆谱,你去了他可又要拿捏你。” 今晚上姜德衍就是这么对姜尧的,陈秀兰看不得他们污蔑姜绾,干脆让她不要去。 吴进也回应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怎么说也都是乡亲,他们被蒙在鼓里我也不能干看着,而且多一个人去也多一分保障。” 陈秀兰点头,就这么说定。 姜绾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思忖片刻后跟陈秀兰道:“你若想去揭穿此事,也无妨,不过可能收效甚微,他们或许还是会选择继续跟着姜梅山走。” 毕竟他手里如今真的有地图了,就算先前不认识路,但现在可能就认识了。 “那、那怎么办,就让他这么骗了人还逍遥么。” 姜绾摇头,姜梅山虽然有了地图,但更麻烦的事也会来由那张地图而来。 她记得姜梅山是不识几个字的,那张地图上用红线特地标明了路线,郴州还用红点点出来,所以一看就知道要怎么走。 不过真要照着那张地图走,耗费的时日怕是要多两倍都不止。 罗家画这张地图,是为了沿途多去几个地方收购药材的,不是为了最快最短的路程赶到郴州的。 “没关系,他拿了地图,若照着走反而会被地图拖累,不一定能撑得到郴州。”毕竟缺少吃的。 姜绾没有把行商地图的事细说,这就当做给姜德衍父子的第一个教训。 待他们跟着地图走到绝望也到不了郴州城,就会明白还不如今日就让她揍个半死,没有力气去捡那张地图。 姜绾想的出神,这事她不会告诉姜尧更不会告诉徐惠娘,他们都是心软的人,这个恶人,她来做好了。 “阿姐,那他们拿走地图,是以后就不会再跟着我们了吗?” 姜尧突然发问,他不喜欢阿爷和三叔他们跟在后边,之前是阿姐,这次是小玥,每次他们都会伤害他们一家。 “三叔还说我不对,我看他才是……” “阿尧!少说些吧,他……他总归是你爹的亲弟弟。” 徐惠娘心有余悸,姜老三非但抢了小玥威胁她,还跟她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说,大哥也会支持他们怎么做的。 徐惠娘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姜东春支持什么? 支持他们教训绾绾和阿尧,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深想。 她内心充满了不安,总觉得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到了郴州,东春恐怕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她不敢把这事让孩子们知道,唯有让姜尧收敛着些,她实在是害怕到了郴州之后,受伤的反而是自己的孩子。 姜绾看出徐惠娘的不安,以为是因为今天姜德衍闯进来抢走了小玥儿威胁徐惠娘,才让她担惊受怕成这样,便起身给她冲了一碗安神药,递了过去,“娘,喝了早些睡。” “不然,天要亮了。” 徐惠娘喝了安神的药,很快陷入沉睡,姜绾轻推了身边翻来翻去睡不着的姜尧,“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错。” “若下次我不在,他还来作乱,你可直接上手揍人,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姜尧是个正气少年,他虽然恼怒,却没办法对着姜老三出手,此刻更是因此翻来覆去睡不着。 姜绾浅浅安慰道:“有些人,他早就不将你看做血亲,若有需要,甚至可以生啖你的血肉,所以阿尧,你也不必再将他们看做亲人。” “下次不必与他客气。” 第百二十八章 姜绾她是个好人 凌晨天将亮未亮,姜绾静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走出山洞。 她沿着山路走下山,在孟迟说的那个能避风的狭长的山壁间小道里,找到了睡在岩石后头的蒋家村人。 他们竟然胆大到无一人守夜,全都缩成一团睡得乱七八糟的,火渐渐小了也无人醒来。 而黑子和高猎户还有那个小姑娘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沈云杳瞄了一眼只剩一点火星苗的火堆,跨过去走向单独蜷缩在石头后的姜德衍。 等火熄灭,人很快就会被冻醒,她并不想惊动其他人,于是蹲下身,三两下把姜德衍身上裹着的狼皮划得稀碎。 姜德衍睡得沉,全然没有反应,姜绾完事后淡定地起身原路返回。 狼皮她嫌腥臭不稀罕,当时一张也没捡,黑子和高猎户要拿她随意,但这人不配穿她打的狼皮。 严寒中失去御寒之物,这是第二个惩罚。 至于姜梅山身上穿的,她没动,也不知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老人,会不会真能如自己说的那般全心为了亲情,把自己身上的狼皮分他儿子一半。 天上还飘着雪,她回到山洞口,头发和肩头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守夜的人已经困得开始点头打盹,她左右都醒了,就让人都去歇着,自己来看。 姜绾往火里头丢了几根干树枝,火苗一下就窜高了许多,又往里放了几个土豆和地瓜。 火上吊着的石锅里烧着水,她盛出一点放温了,坐在火边吃压缩饼干,顺便把身上的雪烤干。 米面粮食这些洞里都有,但她懒得折腾,简单对付吃饱,就看到孟迟也醒了,转着轮椅到她身边来。 姜绾递给他水又把烤熟的地瓜和土豆用树枝挖出来,让孟迟吃。 自从孟迟知道她能从空间取物之后,她也懒得给他再煮什么药汤做掩护,直接把药片放他手里。 “先吃东西,后吃药。” “嗯,知道,每天都是这么吃的。” 孟迟昨晚睡得沉,因为睡前药她给他加了一粒安眠的,否则她起身他必会觉察。 到时候非要跟着去,岂不是麻烦。 “这怎么少了一粒。”孟迟仔细输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数错,他也没记错,昨晚上的确多了一粒药。 他抬头看向姜绾,“绾绾,我是不是少了一粒药没吃?” 姜绾瞥了一眼满目都是真诚的孟迟,有些不想回答。 “绾绾,这些药都小小一粒,味道也不太难吃,我都能吃得下,不用减药。” 孟迟盯着手里的药,这些药都不大,比起黑乎乎的药丸子要好下咽得多,味道有苦有甜,也没有那么难吃,他想快些好起来,担心姜绾因为怕他吃不了苦药斟酌着把药量减了,忙表示自己不怕苦药。 麻团也抖抖毛凑到姜绾身边来,跟她讨肉干吃。 姜绾看着这一人一狗都看着自己,两双眼睛都湿漉漉且申请相似,不过一个求药,一个求肉干,她默不作声地摸了条牛肉干给麻团,为了不想解释摸了一粒同样颜色的维生素片给孟迟。 麻团心满意足地叼着肉干走了,孟迟盯着手心的药片看了许久,“绾绾,不对呀,这颗不一样啊!” 姜绾嚯地站起来,“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吃了。” 她丢下两句话走开了,该去给小玥儿喂些牛乳,孟迟不知自己为何挨吼了,但姜绾从没这样吼别人,若换了别人,她二话不说指定就不给治了,药也都会收回去。 姜绾待他还是不同的。 他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或许让姜绾误会了,赶忙吞下药丸,转着轮椅又去找她。 “绾绾,我方才不是质疑你瞧病的本事,我就是好奇问了问,下回我不问了。” “你给的我都吃。” 姜绾在角落里偷偷给小玥儿喂牛乳,冷不丁孟迟跟到身后来求和,叫姜尧和徐惠娘听到动静看过来,险些把她喂小玥牛乳的事暴露出去。 她快速收起插着吸管的牛奶盒子,回头瞪了孟迟一眼,小玥儿喜欢带着一点甜味的牛奶,还没喝够,扒拉着她的胳膊,绕着圈找,可惜没有找到,扁了嘴吧啊呜啊呜要哭。 阿阮听到动静,忙赶过来帮忙抱着小玥去去哄,姜绾朝小妹做了个嘘的动作,她呜咽呜咽着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眼里还包着泪花,抬起小手立即就抹了,还扁着嘴朝她一捣一捣地点头。 姜绾回头看向孟迟,略有些无奈,“我并没有这么以为。” “你不必多想。” 给孟迟安眠的药却又不解释的是她,多少有些让她心中过意不去,“你到石床上坐着等会儿,我给你看看伤口顺道换上新药。” 自从蒋星衡来了之后,这些贴身照顾孟迟的事很多都交给了他,姜绾除了每日瞄一眼伤口的愈合情况,换药什么的都极少亲自照顾了。 孟迟有些受宠若惊,他自然是更喜欢姜绾给他换药,只是身边有了孟家的小师弟,不再有借口找姜绾。 “好……好的,我这就过去。” 孟迟心花怒放地去到石床上坐好,好不容易把掐着时辰过来的蒋星衡支开了,他静静地等着姜绾过来,谁知姜绾手里拿着调好的药汁刚走两步,洞口就有人来找,她看了一眼外边,就把手里的药碗塞给了姜尧。 “阿尧你先去帮孟迟把伤口洗一洗,晚些我再给他看伤。” 她转身朝洞口走去,黑子领着高子苓,后面还跟着高昌山,在洞口的等着。 姜绾走到外边,雪还在下着,黑子他们似是陪着小姑娘来的,她一出来高子苓就要给她下跪。 姜绾皱着眉头把人托起来,“我不兴别人跪我。” “小绾姐姐,我都听黑子哥说了,是你救了我,我、我没有什么可以谢你的,我只有阿爷留给我的一本医书,黑子哥说你喜欢给人瞧病,这本书我、我想送给你。” 小子苓说到她阿爷,眼眶红了,想来黑子和高猎户已经带她去看过埋人的地方,姜绾看了眼她双手举着送上来的医书,淡淡道:“你可以留着自己看。” “我、我不识字……”小子苓有些局促不安,除了这个,她没有更好的能谢姜绾的东西。 “这里头还有我阿爷采药的时候,做的草药的记录,小绾姐姐,你就留下吧。” 小姑娘咬着嘴唇很不安,村里的人都说姜绾如今变了,变得不近人情且唯利是图,连自家亲人都能不管不顾,她却是不信的。 小绾姐姐救了她,是个好人。 姜绾为了让小姑娘心中负担小些,到底还是拿了那本书,她随意翻了翻,里头除了记载一些浅显的医理,还有些偏方和高郎中自己绘的草药图注解。 她如今显露出来的许多救人法子,因为不能露馅而大多都是些治外伤的,其他的都只能偷摸着给人下药来治。 这本医书来得还挺是时候,以后若有超过外伤犯愁的病症要治,她就能说是医书上看的了。 “好,我收着了,你可以走了。” 第百二十九章 姜东春跟罗家有腻? 姜绾收了东西,并没有其他的话想要跟人闲聊。 黑子和高昌山对她这样的冷淡的样子都已熟悉,但高子苓还未见过,只觉得心头一凉,胆怯地问黑子,“黑子哥,小绾姐姐是不是有些不太喜欢我?” 黑子连连摆手,“子苓,绾绾姐只是不太爱跟人说话,逃荒呢咱们,又不是出来闲逛着玩儿的,能省一口力气是一口。” “这很正常的。” 黑子对姜绾的冷淡有他独到的解释,姜绾也不辩解,只是道:“你们还有别的事?” 高昌山搓搓手,他们的确是有事想来请求帮忙,他忍不住往里头看了一眼,见到孟迟在石床上默默坐着,心头一松,“绾绾,你能不能帮我们问一下里头那个公子。” “我们想知道这雪还要下多久,我跟黑子想带着子苓单独出发,想挑个雪停的日子早些走,就不跟姜家村的人一路了。” 姜绾往旁边让了让,“那你们去问吧。” “他会告诉你们的。” 原来是来找孟迟的,孟迟会看天象的事先前在林子里的时候黑子跟高昌山应该就发觉了,既然他们打算单独上路,的确是要早些确认雪停的日子才好确定路线。 得了准许,黑子和高昌山高兴地领着高子苓进去找孟迟了。 姜绾靠在洞口的山壁上,闲闲看着山脚下,姜德衍正举着被切得稀碎的狼皮在朝人撒火。 狼皮被切得细碎,裹在身上跟个草裙似的,丝毫没有了挡风御寒的功能,姜德衍气急败坏地高声咒骂着切坏狼皮的人。 姜绾手指挠了挠耳朵,风把姜德衍骂人的声音送上来,无非就是些跟祖宗十八代有关的恶臭咒骂。 她是无所谓的,听了只觉得他在骂他自己。 没一会儿,黑子和高昌山他们出来了,见着姜绾在看山脚下闹腾的姜德衍,黑子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想问又不敢问出来,犹豫半晌才朝姜绾挤挤眼睛,“绾绾姐,你说这也不知是谁,半夜里来把德衍叔的狼皮绞碎了。” “我是觉得这事闹的,姜阿爷自己身上有一整张狼皮,也没给德衍叔分一半,他说杨奶奶和水芹婶子小虎儿他们都还没得穿,让德衍叔忍一忍。” “等到了郴州寻着了东春叔,连貂毛的衣裳都能穿得上……” 黑子搓搓手,又挠挠头,见姜绾没有丝毫反应,一时又拿不准这事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了。 “所以呢?”姜绾淡淡道。 “所、所什么?”黑子不知她问的是什么,但只要姜绾问,他又知道的,一定会告诉她。 “所以他们跟着姜梅山,是因为姜东春在郴州?”姜绾转头看向黑子,“你们为什么选择不跟了?” “我和舅舅商量过了,子苓一个姑娘家,她阿爷又刚刚出了事,她没有吃的能每日上交给、给德衍叔他们,我跟舅舅身上的狼皮也不想再让出来。” “我和舅舅想过了,我们两个人带子苓一个,她还只是个孩子,怎么着都能找到些吃的,够我们三饿不死,但若是跟着他们走,要的吃食还更多,还不定能有个饱的时候。” “不如就自己走了。” 黑子说完,姜绾轻轻嗯了一声,“你们认得路?” 黑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见着姜阿爷他们有一份地图,趁他们睡着的时候我偷摸照着描了一份……” 姜绾皱眉,朝黑子伸出手。 黑子连忙把自己偷偷拓的地图拿出来,地图看得出是撕了里头的衣裳,用烧成碳的木头削尖了画的。 大致该有的都有,只是比起那张行商图简略了很多,且黑子也不识字,有字的地方他都略过了没抄。 “绾绾姐,你也想要这地图?能不能让我在描一份,这份给你。” 姜绾没说话,拿了地图进去找孟迟,又从火堆里捡了一截黑炭,“帮忙看看这张地图去郴州的路线。” 孟迟本来有些趁着脸,这几人突然找来,最后又成了姜尧给他换药,他们还进来问了他天气的事,要不是看在姜绾绾点了头,他都不想回答他们。 此刻姜绾又拿了张地图进来找他,他自然是不会拒绝姜绾,但眼底的失落藏不住。 姜绾把地图和黑炭都给了孟迟,又问起姜尧他的伤势来,姜尧半天说不出个具体的,只是说些诸如“看着还好”“应该无事了”之类的,她只得跟孟迟道:“你先画好给他们,一会儿我在看看。” 孟迟一下就又高兴起来,姜绾要亲自给他看伤,他心底觉得她还是在意他的伤势的,并没有随便听姜小兄弟说两句就算了。 他拿起黑炭快速地在地图上补充好了关键的信息点,又把原本绕得长长的路线给改短了近三分之二,招手让高猎户和黑子过来。 孟迟亲自给他们讲解了地图,和沿途需要注意的地形山势,若遇风雪何处可以躲避,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才交代完毕。 黑子和高昌山震惊不已,原本以为这个跟着姜绾的瘸腿小哥只是个对天气略懂的小哥,谁知他连沿途可供躲避过夜的地方都能给他们随口说来。 还额外多说了之后近七八日的天气变化。 今明两日雪就开始小了,有狼皮护身也可以开始赶路,后边就是晴天了,若是他们想避开姜家村的人先走,夜里就可以开始。 黑子和高猎户千恩万谢地离开,他们也看出来姜梅山那张地图有问题,但这张新的地图是姜绾的人给改的,他们临走前还不忘再三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黑子走之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姜绾拉到外头,悄悄跟她说到:“绾绾姐,我又一次夜里起夜,听到德衍叔和姜阿爷说,东春叔也会从郴州出发,提早来接他们。” “我觉着,你或者也该早些过去,免得……免得他们先到了说你的不好。” “姜阿爷和德衍叔商量着,要让东春叔把你们都撵出去……” 黑子心中感激姜绾,把自己听到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他们还提到什么罗家,说罗家也不会容得下绾绾姐你们的,我听得不太真切,绾绾姐,你自己要小心着些……” 第百三十章 罗家是哪个罗家 黑子把偷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了姜绾。 姜绾并不意外姜东春会不待见他们一家,因为早已从陈秀兰那里知道了姜东春在郴州另有家室的事实。 既然值得姜东春隐瞒他们的存在也要另外娶亲,那么这家人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如此才值得姜东春铤而走险。 只是这个罗家…… 她突然想起在普灵寺,罗老爷曾经问她家在何处,觉得她与家中某位小辈长得有几分相像。 她的确是长得像一个人,姜东春。 如此看来,这个罗家是哪个罗家也有了眉目。 只不知姜东春是另娶了罗家哪一支的女子,与普灵寺遇到的罗家人亲近不亲近,跟倒卖没变药材有没有关联。 她想得出神,蒋星衡来到身边也未觉察。 “姜姑娘,你还去帮孟师兄看伤么?”蒋星衡探头往山洞外看了一眼,见人都走远了姜绾也没回过神,“姜姑娘,他们已经走远了。” 姜绾点头,转身回了山洞里,先去给孟迟看了看伤口,进过一段时日的养护,孟迟身上的外伤好了七七八八。 但内伤和腿伤依旧需要静养。 “可惜不是在孟家,不然灵芝人参雪莲,要什么有什么,还能让族医来仔细瞧瞧,那样孟师兄你也能好得快些了。” 蒋星衡没见过当初孟迟最惨的模样,只觉得姜绾治得慢,许久了人还是面色苍白的模样。 “星衡,不要如此说,我身上的伤都是绾绾治好的,就算是族医也不见得能治得更好了。如今也只是需要将养些时日。” 孟迟睨了蒋星衡一眼,小孩子不会说话,得赶紧提姜绾正名。 “可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名贵的药材可用,每日都是些小小的药片,如今又减了好些,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子,还是得快些去郴州才行。” “姜绾姑娘,咱们明日能动身去郴州了吗?” 蒋星衡觉着已经在这里盘桓了几日了,再耽搁等到了郴州,春天都要来了,“孟师兄的腿和伤都不能耽误,且孟家还有事呢……” “蒋星衡,治伤的事绾绾说了算,孟家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你去看看水烧好了没,我有些渴了。” 孟迟支走莽撞的小师弟,看向姜绾,“绾绾,星衡他不太懂事,你莫怪。” 姜绾并不在意这些,“无妨,他说得也有道理,回到郴州你会得到更好的照顾,于你修养身体有利。” “你看看明日或者后日若是天气好些,我们便开始赶路吧,早些到郴州也好。” 她也能早点让徐惠娘和姜尧看清姜东春的嘴脸。 想到姜东春,她又想到罗家老爷说她与人相似的事情,惊觉发现一直未多留意的蒋星衡也很眼熟。 他跟一个人长得也很像。 “你这小师弟是哪里人?” “星衡好似说过他是郴州人。” “郴州的蒋家吗?那他跟蒋翠屏可有亲缘?” 正说着,蒋星衡提着灌好水的水囊过来,听到蒋翠屏三个字,一呆一愣,水囊也脱手了,幸而姜尧从旁边经过,接住了水囊才没掉在地上。 “孟大哥,你的水囊,小兄弟,可要当心些,别摔着了。”姜尧把水囊给了孟迟,便跟吴进等人出去砍树枝了,这几日洞里昼夜烧柴,柴用得快,他们每天都要出去找些回来添补。 “好,谢谢小姜兄弟。” 孟迟接过水囊,又喊醒了蒋星衡,他这般反应,他和姜绾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了。 “姜姑娘,你方才说谁?” “蒋翠屏,她是郴州药商罗家的大夫人,你认识吗?” “那是我大姐!”蒋星衡眼里泛起湿意,“你们见过她了?在哪儿见着,她不在郴州怎么会在此地……” 蒋星衡有些慌起来,他想去郴州,除了想让孟迟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就是想回家。、 骤然听到亲人的名字,他一个半大的少年一路隐忍的苦楚瞬间都翻涌了起来眼泪开始像散了线的珠子般掉个不停。 他用力抹了抹眼睛,还是控不住自己,却也没忘记继续追问姜绾亲人的消息,“姜姑娘,我大姐她可好?她、她是与什么人来的这地方,她回郴州了吗,她……” 蒋星衡有许多问题,甚至想着自己会不会跟大姐遇上,一同回家。 姜绾没想到蒋星衡竟然是罗家大夫人蒋翠屏的弟弟,想着此刻她应该随着罗家在溧阳县衙门里受审,她也不知他们能走了没,是不是回到了郴州。 “见过,在普灵寺,她跟罗家一起,起了些小疹子身子没其他毛病。” “罗家?大姐她还跟着罗家运那些药材吗?罗家这丧良心的,明明知道那些药材都是有问题的,还让大姐跟着送!” 蒋星衡一听蒋翠屏跟罗家一起,脸上立即换上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回去我就告诉我爹,让他把大姐接回来,罗家要还是这样,就让大姐和离回家!” 蒋星衡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倔强,姜绾和孟迟互相看了眼,难道罗家药材有问题的事在郴州不是什么秘密? 怎么一个小孩子也知道这些。 “星衡,罗家药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兄,我才去孟家不久,在那之前我在家时就知道了,要不是罗老爷曾经救过我爹,我爹才不会把大姐嫁去罗家。罗家挣的银子都是黑心银子。” “我可在罗家的院子里见过他们把那些坏掉的药材全部捣碎重新做成药丸,反正坐好后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来,卖到药铺里价钱低,买的人也多,他们家就是靠这个发家的。” “只不过外头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去看大姐时偶然发现的,听说他们如今还招了个做小官的女婿,是越发胆大妄为了。” 蒋星衡越说越气愤,姜绾却在小官和女婿上留了意。 郴州、罗家、小官和女婿,这该不会是姜东春吧。 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惊了惊。 要真是姜东春,他若以管身替罗家的黑心生意开道,并从中牟利,难保不会牵累她、姜尧、小玥和徐惠娘。 思及此,姜绾皱起眉头,“孟迟,你确定明天雪会小些?若是如此明日我们出发吧。” 第百三十一章 姜老头的算计 姜绾如今也有了急切想去郴州的理由。 照着原本的计划,只是去揭开姜东春负心的面具,哪早去晚去都可以,但若姜东春沾染了罗家的买卖,她就不得不快些赶去郴州,想法子让他和徐惠娘早些和离的好。 她可不想等他出了事,还要被牵累。 孟迟不知姜绾担心的事,但若是她想快些去郴州,那也没有问题。 “确定,明日雪会小很多,渐渐就停了,绾绾你急着去郴州是因为我吗?其实我觉得这几日好多了,你的药效果都很好,去了郴州我也还是想请你继续给我治伤。” “好,我原就说要治好你的腿,到了郴州你随时可以来找我,除非你不想让我治了,那也可以另请其他大夫诊治,我可以写病案给你带去让其他大夫参考。” 姜绾在谁医治孟迟这件事上并没有过多的意见,这让孟迟有些不安,“绾绾,你说过亲自治好我的,我只信你。” 他直觉姜绾急着去郴州是有旁的事,唯恐她到了那里就把他推给其他大夫,连忙先表明态度,“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治,我的腿怕是要保不住了,绾绾你可答应过我的。” 姜绾点头,治个孟迟而已,不耽误功夫。 这边刚刚确定了明日出发去郴州,外头就跑回来了方才跟着姜尧一起去砍柴的人。 一进洞,就忙不迭地来找姜绾,“姜姑娘,你快去看看吧,你弟弟叫人给扣下了!” 姜绾一听,就猜到八分,“是不是自称三叔的人不让阿尧回来?” “是……是,吴进兄弟也陪着留下了,我就赶紧先回来报个信,我看他们非但是想要我们的柴火,还想要姜尧兄弟身上的衣裳……” 姜绾眉头微蹙,动身去找姜尧。 孟迟也赶紧让蒋星衡推着他跟上,想想又回头交代方才那人,“我跟绾绾去看看,不会有事的,不必告诉徐姨她们,免得她们担心。” 那人点点头,孟迟才继续跟着出去。 姜绾一路下山眉头都没有松开,她才跟姜尧说过有时候不必与姜德衍或是姜梅山客气,也不知这小子听没听进去,怎会连人带柴都被扣下了。 等她到山脚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吴进挡在姜尧前面,姜德衍正指着姜尧鼻子骂得厉害。 “你这臭小子,你倒是能安心穿暖吃饱的,我跟你三婶、你奶还有虎子都挨饿受冻着哩,不过是要你身上的衣裳和几捆柴火罢了,你还敢跟我说个不字!”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跟我说不,你眼里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三叔,知不知道孝敬二字怎么写,你这样只顾着你自己,咱家祖宗十八代都看不过眼,你要遭雷劈啊!” “是不是姜绾?是不是她教你这么做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以后还要靠着姜家的门楣出嫁,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她求不求人,哼,还真以为自己能做得了主么,到时候随便寻个鳏夫就算对得起她了,小贱蹄子,还能给虎子换些……” 嘭——! 姜德衍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拳头,姜尧咬着牙又撞了上去,把人撞到在地,“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姐!” “你要敢这么做,我现在在就让你到不了郴州!”姜尧疯了似的扑上去揍人,吴进拉也拉不住,远远见着姜绾过来了,立即朝她挥手,确是让她回去的动作,好似怕她过来会吃亏。 姜绾没听吴进的,走近后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方才姜德衍叫嚣的狠话她都听见了,她一直没找他麻烦,他竟然还有胆子惦记起她来。 “阿尧,起来了。” 她把姜尧叫起来,不等姜德衍起身,一脚踩住了他的胸口,“是我教他的。” “你既一门心思害人,就该知道自己欠收拾。” “孝敬这两个字,与你不相配,以后不要再说了。” 周围并没有人围过来看,原先在姜家村,大家闲得无事这样的热闹是绝对不会错过的,但眼下逃荒路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姜绾,谁家敢来凑她的热闹。 姜绾踩着姜德衍,在他胸口撵了撵,“以后再让我看见你针对他,我就针对你。” 她从第一次见面就没给过姜德衍任何面子,她不怕他用任何所谓孝道来压人,天灾席卷了整个昌州,也包括姜家村,本来就是活命更重要的时候,谁有功夫理会他。 至于用嫁人来拿捏她,就更可笑了,他倒是试试看。 “阿尧,带上柴火,走。” 姜绾看清了,姜梅山并没有分哪怕三分之一的狼皮给他儿子,姜德衍冻得受不了了才强行想要留下姜尧身上的羊皮袄子。 可惜她的东西,不许他沾手。 她带着姜尧和其他人把柴火带回山洞,没多久姜梅山就带着杨婆子和周水芹虎子上来了,姜德衍倒是没来。 姜梅山也不进来,只在外头喊徐惠娘,要她出去说话。 姜绾不放心,自然是跟着一起去的。 姜梅山见他们母女出来,早换上了凝重的神情,“惠娘,你可知绾绾她干的好事?” “她将他三叔给打了。” 徐惠娘立即回头看过来,她还不知这些事,姜绾正要点头,姜尧冲了出来,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徐惠娘。 “娘,是三叔他不让我走,还说了许多难听到话,我才没忍住先挡手动的。” 他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说姜绾是为了救他,没提姜绾打了人。 “惠娘,两个孩子都承认了,孩子们不懂事,你是大人是知道的,这顶撞长辈还出手殴打,这已经是严重得能上公堂的了,姜绾这丫头还下手没个轻重,眼下德衍他不好了,人起不来,你不单是他们的娘,你也是德衍大嫂,这么偏颇可不成。” “我跟你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德衍他教导小辈的时候虽然话说得难听了些,但初心是好的呀,东春不在身边,那他当叔叔的还不能说两句了?” 徐惠娘听到这里,哪里不明白他们就是来讹的,打人的事另说,闺女得先护住,“公爹,你说这些我也没在当场,总不好你说如何就是如何,绾绾是我带大的我晓得她,她不是个没分寸的孩子。” 阿阮也抱着小玥挤过来,看着姜梅山一家,道:“您确定老三他不是身上有什么旧疾发了,或是在哪儿跌着了,全都赖到我们姑娘身上可不太好。” 第百三十二章 要粮还要药,皮袄子也要 阿阮说完,陈秀兰也来了,看着姜梅山道:“姜阿爷,绾绾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样人您不知道么,德衍叔教训小辈是不是好心咱们另说,就说他到底说了啥,能让绾绾这么个不爱说话的都生气了?” 姜梅山懵了懵,姜绾什么人他当然清楚,这丫头是越大越不听话,人也越来越无情,若不然他也不会一粒粮食要要不到,眼看着姜绾一家吃喝不愁,自己还要担心手里的吃食到不了郴州。 自从上次带着徐惠娘和姜尧姜玥离开,他本以为他们一家四口会走不出那片雪林,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的命,也省去他不顾亲情人伦丢下他们的麻烦,谁知道姜绾一家非但全都没事,还阴差阳错的得到了许多吃食。 如今姜绾和姜尧姐弟俩对他们都十分防备,他没法再做手脚,只能想法子带着地图先他们一步赶到郴州去,好给东春透个信,早做应对。 而出发去郴州之前,他得从姜绾手里要走一些粮食作为姜家一路的保障,他怕自己饿死在路上。 “德衍能说什么,他媳妇孩子都有了,还会跟小辈认真计较?惠娘,我也不是要来说你和绾绾的不是,你看,就当让德衍把身子养好,你多少分些粮食和衣裳给我们。” “对了,还有药材,药材也要一些,你知道的,德衍他从前身体底子就弱,趁着这时候你们有药,拿点灵芝啥的,也让他补补,我都知道的,你们的药材是陈家给的,有不少好东西吧。” “德衍好了我们就能赶路了,等到了郴州你跟东春也能交代,再说了先前你们没吃的,我跟老婆子可是从牙缝里省也省一口给你们,如今你们不能只顾自家吃饱,不管我们死活。” 姜梅山经过几次试探,也摸清了姜绾的性子,这个丫头来硬的不行,她非但不怕,还会反过来把人打一顿,得软着来,徐惠娘这里就是突破口。 她是姜绾的娘又最心软,她松了口姜绾也没办法再说其他,一定会答应的。 姜梅山跟杨婆子互看一眼,杨婆子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她的手指都被冻得青一块红一块的,上面还裂了好几道口子,上来就道:“惠娘,当初你生绾绾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大雪天,我跟东春守在外头,还是德衍去喊的稳婆,你可是不记得了?” 她一双浑浊的老目瞅着徐惠娘,隐隐翻起泪花,似是当真十分感怀当年一家人的情分。 徐惠娘心头丝毫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曾经她初初来到姜家的时候,的确有过一段这样一家人互相关怀的日子,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子稍微好了一些,没有那么苦了,却有些事情开始变了。 从前她不是不明白,更多的是不愿意去细想,觉得有一日姜东春来接了她和几个孩子出去,一切就都会好的。 但离开姜家村逃难去郴州以来,一家子特别是绾绾经受的,让她早就看清了公婆和叔子的嘴脸和心思。 “娘,我记得,这件事记得,其他的事也没忘,您说的这些,后来他家生虎子的时候,我也都报还回去了,这么些年在姜家,我让绾绾和阿尧都受了不少委屈,往后我不想再让孩子们委屈,今天的事要么就说清楚,孩子们做了什么,德衍说了什么,都一一说清楚,谁是谁非就有了答案。” “该是绾绾和阿尧的错的,我这个当娘的来替他们受过,但若是旁人欺他们侮他们呢?公爹你也替德衍遭这份天谴吗?” “惠娘!”姜梅山没想到连一向心软好欺的徐惠娘也变得不讲情分,忍不住喝止了她,“说这些有用吗,现在是绾绾把德衍打伤了,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我也只是让你给他一点吃的,再给他一身衣裳,你是他大嫂,这本就是我们不开口你也该早就想到的事。” 姜梅山只觉得自己忍了很久,也压着脾气好声好气地给徐惠娘求了,她一个做人儿媳妇的,难道还真想骑到他头上来吗。 不自觉他就露出了些微平日的做派,而周水芹只管抱着虎子跟在后头哭,仿佛姜德衍不是伤了,而是被姜绾打死了似的。 “哎哟喂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大人受罪孩子挨饿啊,饿死冻死我们得了,一家大子谁也指望不上,有吃的有喝的也没有我们一口啊……” 姜绾听了一会儿,嫌吵得慌,从徐惠娘身后走出来,直视着姜梅山的眼睛,“你想要粮食?” 姜梅山以为有戏,连忙点头道:“还有衣裳,绾绾你知道的,咱们自家人好说话,你三叔他是说话不中听,但人不坏,也是为了你跟阿尧好,你就看在你爹的份上,给他拿点吃的,还有一身暖和的衣裳吧。” “他原本是有一身狼皮御寒,但不知哪个天杀的夜里偷偷给他都割坏了,这没有衣裳御寒,他受不住的……” “人不坏,所以说自己的侄女是小贱蹄子?” 姜绾依旧平静地看着姜梅山,仿佛再说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一般,眼中的冷意扫过姜家人。 姜梅山也没想到姜绾能肆无忌惮地把这话都往外说,哪里有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绾绾,你三叔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要把他大哥的女儿嫁给老鳏夫好给他儿子换取好处的意思?”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都说了你三叔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人是姜德衍,我只是打了他,你就当我是替我爹打的,您教不好这个儿子,他就得教好这个弟弟。” 姜绾不喜姜东春,但更不喜姜梅山和姜德衍,端起姜东春来做挡箭牌丝毫没有愧意。 孟迟也不顾蒋星衡劝阻,转着轮椅过来了,“绾绾说的有道理,长兄如父,长辈教训晚辈哪怕动手了,初心也是好的。” “这么说自己的侄女,的确很不像话。” 孟迟不是姜家人,也站出来帮姜绾说话了,其他人原本担心姜绾一家不想外传家丑,都避着不去看和听,此刻也都跟着站了出来。 “你这老头老妇怎么生的儿子这般歹毒,竟然还有脸来替他说话,长辈长辈我看他只占了一个长,这么欺负人挨打了也活该!” “还有脸来要吃食和衣裳,老人家,你身上的狼皮不还全乎这么,你给你儿子老伴都分一分呗,每人有一块也能御寒了,你要姜姑娘把羊皮袄子给你儿子,那她穿什么,你家就只有男子才能穿衣裳,女子都要受冻么?”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次没人动手,但也把姜梅山说得接不上话,他见越来越多人要帮姜绾说话,便知道再待下去对自己更不利,甩下一句话就走。 “惠娘,孩子不懂事你是不一样,可要考虑清楚,到了郴州可是还要跟东春一处过日子,若是还想要这个家,你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三和我们冻死、饿死!” “我就在山路上等着,只要下山就能看见,惠娘你跟绾绾都想想清楚。” 第百三十三章 贪心的人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姜梅山带着杨婆子和周水芹走了。 周水芹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姜绾,怀里抱着的虎子指着她道:“坏人!你是坏人!” “虎子,别瞎说,那是你大姐。” “她就是坏人,她有吃的都自己吃不分给咱们,阿爷说了,她不配做我大姐,让大伯把她撵出去!” 周水芹忙捂了孩子的嘴,抱着跟上公爹和婆母走了。 徐惠娘看着他们走出去,又盯着他们到了山路一半的位置,姜梅山果然跟杨婆子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不走了。 周水芹抱着孩子站在他们身后,看样子是守着姜绾不给东西不走了。 姜梅山想得好,姜绾不是有一群她说什么都信,还护着她们姐弟的人么,他就让这些人看清姜绾这个丫头冷血无情的一面。 要么姜绾把吃的、药材和袄子拿下来给他,他放过她们先赶去郴州找东春。 要么他在这里等着姜绾的真面目暴露出来,那些人不再护着她了,他一样拿着她的粮食、药材和袄子。 区别只在于是姜绾主动给,还是他把她的羽翼都折了再拿走。 他姜绾虽然一个人厉害,但若是所有人都不站在她那边,她能敌得过所有人? 且他手里如今握着姜绾都没有的地图,到时候再把姜绾身边的这些人都笼络到自己这边来,看她孤身一人还能做什么。 徐惠娘看姜梅山这阵势,有些心慌意乱,回到山洞里就找来姜绾和姜尧商量。 “阿尧,你带着绾绾,你们俩沿着山路往上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明日我们下山了,他们见不着绾绾,就不会缠着非要等在这里了,到时候你们再下来。” 徐惠娘想不到别的法子,但也不愿意让姜绾去给姜德衍道歉,这混不吝的说出那样难听的话,还有脸来讨东西,绾绾说的没错,是该替东春好好收拾收拾他。 姜尧立即就点头答应了,对于姜梅山,他和徐惠娘一样,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那是姜家一直以来做主的人,当没有实际威胁在眼前的时候,条件反射还是优先考虑着避开他,而不是反抗。 但姜绾丝毫没有这种顾虑,姜梅山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不讲理且有些胡搅蛮缠,又丧良心,她不惯着他。 “不必,他喜欢等就让他在那里等着。” “我们明日照常出发。” 姜绾看着徐惠娘和姜尧脸上的忧色,想了想,补充道:“下山的路不止一条。” 若是这样能让他们心里舒坦些,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迟,你确定那个山道能走吗?” 孟迟也跟她想到一处去了,“能走,出口在山背,绕半圈就能上官道,不会经过下山的路。” 徐惠娘听说有其他法子可以绕过姜梅山下山,心头一松,神情也自然了许多。 “那我赶紧去收拾东西,今晚阿尧你守夜,让绾绾好好歇歇,明日好赶路的。” “知道了娘,阿姐,你放心睡,守夜的事我和吴大哥会商量着安排好的。” 姜尧和徐惠娘都心疼姜绾,上回在林子里遇上狼姜绾一人拼杀了大半,受伤之后还昏迷过一阵,让他们至今心中还惴惴的,一有机会就首先想着让她休息,把身子养回来。 姜绾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 先前人手不足她不放心,自己守着,现在人多了,四五个人轮着几次也就到了天亮,不会太累,她可以放心让姜尧去学会承担更多。 说定了明日从山道下山的事,徐惠娘跟吴娘子一道,收拾东西去了。 孟迟留下来陪着姜绾,他原先没出事的时候在孟家是最有天赋的弟子,过的大体都是众星捧月般的日子,想到姜绾竟然一直被自己亲爷爷如此对待,他就有些心疼。 “绾绾,你不必为难,是他们做得不对,你的东西不愿意给他们也没人能说个不字的。” 姜绾转头看孟迟,微微扯了扯嘴角,“但他们会说这真是个自私的白眼狼。” “你在意?” “不在意。” 姜绾只是觉着孟迟有些过于相信她且理想化了所谓的其他人。 姜梅山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让人都看清她是怎样一个冷血到连自己亲叔叔亲爷爷都不管,仍由他们挨饿受冻的白眼狼。 “我也不在意,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他们说他们的,信你的自然信你,不信你的也与你不是一路人。” 孟迟想拍拍她的手背,但看了半天还是不太敢,觉着她可能会生气,改成了拍拍她的肩膀。 “绾绾,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信你的。” “是么。” 她笑笑,那些所谓的家人可都不这么想,无情无义的人自然是不值得信任的。 姜梅山就想让她周围的这些人都散去,好重新成为以前任他拿捏的姜家孙女。 但他弄错了一件事,她如今不再受姜家约束,并不是因为身边多了这些人,而是因为她是她自己,她能不靠他姜梅山、姜东春任何一个人活着。 所以他们的任何招数在她这里都不奏效。 她肯避让他从山道走,也不过是想让徐惠娘和姜尧舒坦些罢了。 否则以她本来的性子,多半会大摇大摆就从他面前过,任他干瞪眼白喘气也奈何不了她分毫。 “是,绾绾,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信。” 姜绾感受到来自孟迟的善意,她轻呼一口气,略微偏头朝他笑笑,“你的命是因为阿尧说不想让你死在山洞里才救的,所以这样你也愿意信我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那也是你救的我。总之你不是,你在山洞里救了无亲无故的我,怎会是无情无义的人。” “是他们太过贪心。” 孟迟固执地纠正她,他的命就是她救回来的,他还记得在山洞里从幽暗中醒来时,看到的那一抹光亮,光亮的尽头就是姜绾。 姜绾点头,“说得对,是他们太贪心了。” 贪心的人注定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不论是粮食、药材、袄子还是其他。 第百三十四章 不给就别想下山 天色渐渐暗了,还没到天黑,姜梅山的说客就挨个到了。 先来的是钱九和他的媳妇赵雪秀。 姜绾不知这两人是凭何觉得自己有立场来做这个说客。 明明上一次两人都在她这里吃了瘪,这会儿找上门来是嫌瘪吃的不够? “绾绾娘,绾绾娘在吗?”赵雪秀佝偻着身子,一靠近洞口就感受到里头温暖的火气,肩膀都跟着松弛了下来,赶紧一个大步埋进来,直接在火堆旁坐下烤起火来。 “当家的,快进来,这里可暖和了。”赵雪秀搓搓有些冻僵的手脚,感觉不是来做说客,而是来蹭暖的。 “真的哩,这儿可真舒服啊,要是咱们也有这么个山洞,在有些吃的能熬过这个冬天,郴州我也不想去了,开春在这里开个荒,总饿不死人。”钱九跟着进来,左右环顾了一圈山洞,显然很是心动。 但这里不是他地方,他也没有粮食,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跟着姜梅山早些去郴州。 早一日到,就少挨一顿饿,少受一日冻。 “绾绾娘,你听说了吗,郴州那里正开仓赈灾呢,灾民进了城每日都能去领粥和窝头,还在城郊划了一片地,让灾民落脚,虽然搭的是棚子,但也比在着冰天雪地里不知强多少。” “我还听说,到了开春,会在附近的山头指一个地方,让灾民开荒建村,开出的荒地都归自己,头三年还能免去税赋,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不赶早去,这么多人都往郴州去,去得晚了这些好处可就轮不着咱们了。” 赵雪秀拉着徐惠娘的手,扮着一副良善模样,好似当真要来跟她分享这些消息,提醒他们早些去郴州莫要耽搁。 徐惠娘回头看了一眼姜绾,抽出自己的手,前段日子赵雪秀还霸占着一个泉眼子,不让他们打水,今天这么好说话,特地上来唠嗑,让她很不习惯。 “雪秀,你若是想早些去,那就早些出发便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姜绾没说什么,赵雪秀找错了人,她即便能帮姜梅山说服徐惠娘,过不了她这关还是不可能,他们想要的东西一个边角料都不会有。 赵雪秀不死心,“我特地来跟你们说,自然是想让你们也能得着好处不是?我知道你们家是奔着东春去的,村里不少人也这么想,但东春一个人能帮得了多少人啊?” “而且说不定他到时候为了博个好名声,还会把自己的名额给让出来给别人,你不早点去占个位置开荒,你家吃喝都靠西北风啊?” 赵雪秀了解姜东春,他这个人好名声,图在外头有人敬他,这完全不是没有可能的。 钱九也补充道:“绾绾她娘,你也知道,姜叔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他不走,我们就也走不了嘛,你看要不你就给他服个软,姜叔多少还是疼绾绾和姜尧的,不会刻意为难人的。” 徐惠娘这才知道这两人是来干什么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你们出去,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姜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姜尧上前把徐惠娘扶走,交给里头的吴娘子,跟陈秀兰一左一右直接把赵雪秀夫妇撵了出去。 “阿姐,我把他们撵走了。” “真是不要脸,还想来濯说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陈秀兰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姜绾看了他俩各一眼,“不会只有他们两个。” “其他人也回来。” 她压根不会搭理姜梅山这事,姜梅山约莫也知道,这种天枯坐在雪地里想必他自己叶受不了,会不停的让人上来试图说服他们一定也不奇怪。 毕竟在村子里的时候,这样的法子还挺有用的,谁家出了个不肖子女,不听教化不服管教,也都是这样七大姑八大姨乃至全村得闲的人,都会上门来劝一劝。 “还来?”姜尧有些不悦,这来一个赵雪秀一个钱九就够烦了,还要来其他人! 正说着,洞口就又来了一个,这个还是个不受待见的。 高呈。 高呈一露脸,自己就先缩了缩脖子。 经过几次交锋,他如今有些害怕姜绾姐弟,再也不似从前那边嚣张。 特别是上次姜绾当众让人扒了他的衣裳,把狼皮扒了给黑子和他爹。 他过后也没敢去要回来。 夜里他偷偷看见姜绾下山来划碎了姜德衍的狼皮也不敢吱声,更不敢跟任何人说。 唯恐下一次夜半醒来,就在自己身边看到蹲着的姜绾。 “姜、姜尧兄弟。”高呈刻意避开姜绾的目光,只敢看姜尧。 “干嘛。”姜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把我阿姐打的狼皮还回来么?” 高呈立即裹紧了身上的袍子,他可就剩这么一件了,再拿走他会冻死在路上的。 “不、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陈秀兰白了一眼,跟姜尧一起拦在洞口,不让他进,“难不成还是来给绾绾送粮食的?” “说、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粮食。我的粮食都要吃光了。”高呈目光闪躲,停留在火上架着的锅里,控制不住吞了吞口水。 “我就是来传个话,姜绾,那到底是你阿爷,也是你三叔,你多少看在你爹的份上,不能不管。” “其实,你那么多吃的和药材,只要拨一点东西出来,这事就能过去了,否则他们怕是不会走的,你也下不了山啊。” “就算不为着别的,为着你自己这也是划算的……” 高呈话没说完就被人逼了出去,逼退他的是一只木箭,虽然是木头削成,但力道和速度丝毫不差,箭擦着高呈脚边而过,深深地扎进了雪地里。 “哎?不好意思啊,刚做好的箭,试试弓,射偏了、射偏了。” “等我调调准头,你站那儿别动啊。” 孟迟在山洞里微眯着眼,手里的弓对着高呈,把他下个半死,哪儿敢真的不动,脚下一滑就往前跑着下山去了。 风中还传回来他一路飞奔下山不断呼喊的救命声。 孟迟可惜地放下手里的弓,姜尧和陈秀兰都笑了,“这就走了,还说不让我们下山呢,我看他们自己要坚持不住了才是!” 第百三十五章 从密道走个精光 接着上山来的其他人,都不用姜绾出面,陈秀兰和姜尧堵在洞口就把来的人都打发了。 不管是单独来的,还是三五成群来的,七八个一起上来都没能从姜绾手里得着好处回去。 眼看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姜梅山坐不住了,派人去找黑子,才发现黑子不知什么时候,带着高猎户和赤脚大夫的孙女偷偷走了。 “黑子这个白眼狼!竟然不吭一声的就走了!还带走了高猎户,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钱九有些愤愤不平,要知道高猎户前阵子虽然病了,但后来姜绾又给他治好了,这可是他们村最好的猎户。 要说冰雪天里,他们这群人谁最有可能在雪地里找得着吃的,就属高猎户了,黑子把人带着,不就是把村子里的希望带走了么。 大家剩下的食物都不多了,本来有姜老头带路,再有高猎户领着些青壮去打些吃的,说不定能熬得到郴州的。 姜梅山也很懊恼,黑子走便走了,那个小丫头也不顶什么用,可惜的是高猎户也一起跟着走,且还抛下了亲儿子高呈,这也太不像话了。 高呈也惊得目瞪口呆,他爹什么时候走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爹选了黑子丢下他,他到此刻也不能相信这个消息。 其他人也只好安慰姜梅山道:“姜叔,黑子不识路,多半还会回来的,说不定我们还没走出去二里地,他就后悔回来了的。” “这雪天到处一片白茫茫的,去郴州哪里有他想得那么容易,过不了多久人肯定会回来的。” 人人都这么说,姜梅山脸上才好看些。 但依旧苦恼的是姜绾一直不妥协,难道他还当真要一直在这山脚下守着? 不过他也不怕,姜绾有粮食又能如何,柴总要烧完的,烧完就得下山,他就带着人扎在下山的路口,不信她不打这里过了。 为了防止姜绾夜里偷偷溜下山,姜梅山还破天荒地留了人守夜。 然而直到第二天晌午,雪都停了,姜绾一行人还没有丝毫动静。 姜梅山看着安安静静的山洞口,终于觉出有些不对劲,让人上山去看看。 上山的人刚到洞口就飞奔着跑下来,“不好了,不好了!” “他们全都走光了!” “洞里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连柴火都不剩一根!” 姜梅山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昨晚上可是留了五个人守夜的,姜梅山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亲自上到半山洞口。 洞里头黑漆漆的,没有了火光,也没有了人气,里头的粮食和衣物药材全都被带走了,柴火也烧没了,剩了一地的灰。 姜梅山跌坐在地上,锤着雪地狠狠骂着,“好狠的心呐!” “姜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灾祸!” 姜梅山没办法,姜绾连人带东西全都消失了,他甚至不知道上哪儿去寻人,这下药材和粮食衣物都没要到,老三也白挨了一顿打。 他摸了摸身上的狼皮,没法子了,只能找高呈那小子,让出一点狼皮来,他也从身上这张匀出一些,缝在一起还能给老三裹上。 那些被切碎的狼皮,也只能让给老婆子,看她有没有办法能补起来,虽然不必先前保暖,但好过没有,若能补好,倒是给老婆子也有身御寒的。 姜梅山颤颤巍巍地下山去,所幸他手里还有去郴州的地图,只要沿着上头画的线走,就能到郴州,或许不用那么久,走了一半大儿子姜东春就来借他了呢? 到时候姜绾有的东西他也会都有的。 等到了郴州再次遇上,徐惠娘并姜绾姐弟几个可别怪他和东春心狠,她们这一次也做得够绝情! 姜绾打了个喷嚏,她一早天微微凉就命各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孟迟从密道下山了,从山北面出来的时候,姜老头的守夜人还守在南边的山路口,她带着人绕上了官道,紧急往郴州赶路。 若不出意外,再走上差不多大半个月,就能到了。 姜绾如今不缺粮食也不缺药材,更不缺衣物御寒,原本不需这么急着赶路,但想着姜东春极有可能因为跟罗家有牵扯,而连带他们也被霉变药材的事影响,她就不得不快洗赶到郴州去。 她想好了,到了郴州之后,先发制人,罗家不是在溧阳被审了么,公文会发到郴州,她作为这里头重要的人证,只要先行去说明清楚,或许能把徐惠娘姜尧他们摘出来。 毕竟他们也一样受了姜东春的蒙蔽,而姜东春在郴州所得的银钱,他们在姜家村也没能沾什么光。 钱都被姜老头牢牢把在手里。 姜绾这么想着,找孟迟打听,“你在郴州可有认识的人?” “我想去一趟州府,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待我进去见到知州大人。” 她清楚以她如今的身份,恐怕州府的角门都不一定进得去,若是孟迟也没有办法,或许可以试试去找陈邵君。 “对了,陈公子说他在谁家了?”姜绾不等孟迟回答,转头问身后的陈秀兰。 “郴州公冶家。”陈秀兰记得清楚,她手里还有陈公子给的印信,到了郴州可以去讨一笔自己的酬谢。 “嗯,或许该先去一趟公冶家,找陈公子问问。”姜绾跟孟迟商量。 孟迟方才想说话她就没听,直接转头去问陈秀兰了,有些不高兴。 “绾绾你都不能我回答,怎知我没有法子见知州大人?” “到了郴州也不必去公冶家,你等我消息就是。” 孟迟平日里都是好脾气得很,从来没有跟她说话带着这种明显不快的情绪。 姜绾有些闹不明白,不过她给了孟迟解释,“我只是做第二手准备,并不是打算不听你说了。” “若是你有法子肯定还是找你安排,毕竟你跟我,和我与他,还是不一样的。” 两句话,姜绾认真说完,孟迟脸上的不快就消失殆尽了,他又恢复了先前的亲切模样。 “绾绾,你知道就好,找那个姓陈的,他不定还跟你讨要些什么,我就不一样了,你需要帮忙,我定是义不容辞的。” “你放心,这事我来想办法。” 孟迟心满意足地把姜绾的委托揽上身,其他人不论是公冶家的谁,还是陈家的谁,都别想跟姜绾沾上边。 第百三十六章 麻团走丢了 一路又走了十来天,许是因为越来越靠近郴州,姜绾开始忙碌起来,她一面让姜尧和陈秀兰继续在前面领路,一面跟徐惠娘和吴娘子确定各家手里还有多少吃食。 不时也会独自深入山林,运气好时会寻回些前头人遗落的吃食,在逃荒的路上,吃食就是命根子,人在怎样的情形之下才会遗落吃食,大家不言而喻,每每此时都不会多问。 只是默哀之后,珍惜地把食物收好,用来让更多的人能够走下去。 姜绾并没有如同起先说的那样,不管其他跟着她的人,谁家要是短了吃食,她也会让徐惠娘和吴娘子把吃食匀一些过去,没了就再去寻。 也没有人因此就存心放开了肚子吃,都知道食物来得不容易,能省着些就省着些,怕给姜绾添麻烦。 剩下的每日里不多的休息时间,她还有半数用来闭目养神,徐惠娘和吴娘子认为她是先前失血过多那次伤了气,不叫人打扰,偶尔在雪地里看见一两朵新鲜的菌子,也都是紧着姜绾吃。 只有偶尔她才会上孟迟这儿来,给他看看伤,其他时候都把他交给蒋星衡照顾,连药也是让蒋星衡拿了给他。 孟迟有些心下难安,他想让她给他换药,给他拿药和水,也想她来推他在外头转转,他好能趁着这些空档跟她说说话。 但她近来是来得越来越少了,他有时候一整日都只能在人群里看追着她的背影去寻,去看。 而领路的事交给姜尧和陈秀兰,来问天气和方向的也是他俩,天气又一只放晴稳定得很,没有什么危险的变数,姜绾就更不会来了。 他又不能在休息的时候去打扰姜绾养神,便把自己憋得有些愁眉苦脸。 蒋星衡把晌午饭后要吃的药跟水囊一道拿到跟前来的时候,见着他一副失了魂的呆愣样子,有些担心。 “孟师兄,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姜姐姐过来瞧瞧。” 蒋星衡一个半大小子,虽然有时候办事毛躁,且心里藏不住事说话不经头脑,但对孟迟总是上心的,一下就跑去找姜绾了。 孟迟眼里燃起一丝希冀,先前他也偶有不舒服,姜绾都没来,只是问了问他的情形就让蒋星衡拿药过来给他吃,这次不知她会不会…… 他正想着,姜绾来了。 这会儿大家停驻在一处林子里稍坐休息,各人都忙着拾柴生火弄吃的,姜绾逆着方向朝他走来,头发被风轻轻吹起,她似是嫌麻烦,早就把低垂的发丝全都高高束起,看着明艳又有一股子英气。 这样的她也很好看。 孟迟的心控不住开始加速跳起来。 姜绾走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拿起他的胳膊摸了摸脉,皱起眉头,“怎么跳这么快。” 又来掰他的眼皮和摸他颈侧的脉,眼中全是认真,到没有其他的情绪,孟迟有一些失落,姜绾绾待他好似没有从前亲近了。 但他着实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赶路的这十来日,他好端端的让做什么做什么,让吃什么吃什么,并没有哪里惹她不高兴或是别的。 “没哪里不对,身体恢复得很快,蒋家小子照顾你很仔细,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再来找我吧。” 姜绾收回手,没看出孟迟有什么毛病犯了,正要走,孟迟拉住了她的手腕。 “绾绾——” “我伤口里头有些疼,你帮我看看?” 他不想她走,她这样不搭理他,让他无端生出到了郴州,见过知州之后,她就打算跟他分道扬镳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孟迟略微弯下腰,另一只手捂着胸腹,朝姜绾拧紧了眉,“星衡他不懂这些,你帮我看看?” 姜绾停下来,虽然觉得按道理孟迟的伤经过她调理,不会在此时疼起来,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给他看看。 她把孟迟推到无人处,俯身解开他的衣裳,手指轻触已经结痂的地方,稍稍往下按了按,“这里按下去,什么感觉?” 孟迟还在看着近在咫尺的姜绾发呆,她问他什么感觉,他脱口就说,“有点凉。” 姜绾收手起身,把他的衣襟合上。 孟迟根本就没有哪里痛,“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直接问他。 “绾绾,我——”孟迟伎俩被识破,有些懊恼刚才怎么就看出了神,没给把话圆过去,喃喃道:“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姜绾皱眉,他身子都好了大半,且也有人贴身护理,做什么还要她来看他? 看到孟迟有些落寞的神情,她猛然想起自己答允过会让他重新站起来,这小子不会是以为她就此不管他的腿了吧。 “你的腿到了郴州之后也还须养些日子,伤筋动骨的事,没那么快能恢复如初,不必心急。” “我既答应过你会治好你的腿,不会半途丢下不管的。” “那你怎么这十来日都不跟我一起走了?” “这与你的腿伤又没什么关联,你有人照顾,且那小子待你也仔细,我看了一路自然放心,且还有其他的事。” 孟迟低下头,“什么事。” 姜绾叹口气,病患这般依赖大夫可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她还听蒋星衡提起过,孟迟从前在孟家也是众星捧月,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族中给他做主选了适合的姑娘许下亲事的。 她的确不适合在他身体无大碍之后,再如先前那般每日与他走得过近。 他问她是什么事,她便从空间里取出一大包药,都是分类按数包好的,上面还写了服用的顺序和时间,看样子足有十几日的药量。 “喏,到了郴州之后,你还是要服药的,我就是在给你准备这些。” 孟迟看着一大包药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次给他这么多,姜绾绾果然是要留下他自己走的。 “你还说不会不管。” 姜绾惊奇,“我怎么不管了,你吃完了这些药,自然就到了复查的时候,我就会来给你重新诊断,再开新药,这期间难道你也要跟我寸步不离吗?” 她不理解,他需要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休息,到了郴州既然有相熟的人,自然会给他安排养病的地方。 她也有其他的事要去做,且她开的药自己总知道什么时候会吃完,吃完了就再来给他开药,怎么会成了不管了呢。 “为何不可……”孟迟话没说完,阿阮抱着小玥儿急冲冲地跑来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姑娘,麻团、麻团不见了!” 第百三十七章 寻狗遇上群体中毒 “麻团不见了?” 姜绾停止跟孟迟继续说下去,转身看向阿阮。 “什么时候在哪里不见的。” “就不久前,我们到了这里,姜尧跟秀兰姐去砍柴回来搭棚子,我就带着小玥姑娘和麻团在附近遛弯儿,还有其他的小姐妹一起,大家在那边的雪里找着了些埋着的榛子,就一起捡了起来。” “然后一会儿的功夫,我抬头就不见麻团了,我在附近找了都没有,姑娘,麻团能上哪儿去啊,它身上还拴着绳子,要是给其他灾民捡了去,他们要把它吃了怎么办……” 阿阮急得直哭,这段时间,她除了姜绾,她遛麻团最多,也很喜欢这只大狗,只要一想到麻团被饿肚子的人捡去,说不定要把它吃了,她就又是慌乱又是着急。 “嗯,我知道了。阿阮你先带小玥儿去歇息,我去找找看。”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姜绾宽慰哭得眼睛通红的阿阮,麻团曾经独自在雪地里找了孟迟近一个月,它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吃了。 别把人给咬伤就谢天谢地了。 姜绾让蒋星衡来照看孟迟,她去找麻团。 孟迟也没心思歇着,而是让蒋星衡推着他跟在姜绾后边,也要去找麻团。 姜绾能理解孟迟作为狗主对麻团的挂心,也没再说让他去休息之类的话,一起往雪林走去。 走到一处有许多凌乱脚印的地方,还有被挖开的雪坑,想必就是阿阮所说的方才挖到榛子的地方。 她在附近又找到了麻团的狗爪子印,顺着狗脚印一路南行又绕过几个矮木丛,在一条溪河附近,麻团的狗爪子印消失了。 姜绾停下来环顾四周,孟迟随后赶到,让蒋星衡上附近去找找看,他停在姜绾身旁,“绾绾你不用着急,麻团认得我的声音,我可以用哨音唤它。” 姜绾点头,“那你试试。” “希望它没离远,听到会过来。”姜绾说着继续低头找线索。 孟迟手放进嘴里打了个呼哨,姜绾也在缓慢流动的溪河里找到了意思痕迹。 一撮狗毛,被岸边的杂草挂着,顺着水流缓缓飘荡。 姜绾捞起来看,确认是麻团的,她刚要去找孟迟,突然一声熟悉的汪!汪汪汪在上游响起。 紧接着一个大狗沿着溪河边跑了过来,到了对岸,麻团一下跃进了水里,溪水河不深又是冬季,水刚刚到麻团的肚子,它上岸后抖抖毛,把水甩了孟迟一身。 汪! 麻团兴高采烈地朝孟迟甩完了水,就过来姜绾前面绕圈圈,每绕她一圈都停下来往前走两步,姜绾不动它又回来绕她一圈,再往前走两步。 姜绾看出麻团想把她领去某个地方,试着跟麻团走了两步,麻团兴奋地跑起来,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她,确保她跟着过来了,直到方才它出现的矮木丛对面,麻团才停下来,它淌进水里,回头看姜绾。 姜绾犹豫了一阵,这么冷的天要把鞋子弄湿,不是个好主意,孟迟也赶了过来,喝止麻团,“麻团,你回来,你想让绾绾把鞋子弄湿吗。” “绾绾别过去,等蒋星衡回来了再让他去看看。” 姜绾对孟迟的安排不置可否,蒋星衡过河鞋就不会湿了?他一个半大的小子,让他过去要是有什么意外,自己还不是得过去一趟。 于是姜绾就下了溪河,跟着麻团一起钻进矮木丛里去了。 孟迟一个人留在对岸干着急,但他行动不便,没法子跟上,只能在原定等蒋星衡回来。 姜绾跟着麻团钻过了矮木丛,在一处小小的平地上看见了两个人,随后是更多的人。 这些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姜绾上前查看过后,看到了两张熟面孔。 她很快就在这些人躺倒的地方附近,找到了导致众人昏迷的源头。 雪上一枝嵩。 他们摘了这种植物的叶子,煮了汤水来喝。 她在未熄灭的火堆上的铁皮桶里找到了一些残留的叶子,确定无误后,她立即让麻团回去报信,再三重复了姜尧的名字,麻团似是听懂了,汪汪了两声,就跑没影了。 姜绾则蹲下身立即开始急救。 她给每个人都注射了解毒剂,这种草全株有毒,所幸看锅里的草叶子不多,剩下的汤水也还很多,他们应该都没有吃下去太多。 否则条件有限她一时也救不过来这么多人。 姜绾趁无人在身旁,给每个人都扎了针后,又开始挨个灌药催吐,等姜尧带着人跟着麻团找来,她已经基本处理完毕。 地上都是伏着在吐的人,有一个人吐得最为厉害,人都要虚脱再度晕过去,姜绾背起他就走,姜尧和吴进等人也把瘫在地上的人都背起来,离开此地再说。 姜绾淌着喝水回到岸边,孟迟担忧地守在原地,见着她过来了,心下一松,又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姜绾怎么背了个人回来。 看衣着还是个男子! 孟迟本能地不喜姜绾又捡了别的人,让蒋星衡赶紧推着他跟上。 “绾绾,你背着他也太沉了,让星衡背。” 姜绾看了一眼蒋星衡,没说什么也没把人给他,继续背着往停驻地走,她的鞋已经全都被水浸透,冻得厉害,得赶紧回去换了,不然脚要冻伤了。 回到休息的地方,徐惠娘一见着姜绾背着一个人回来,身后跟着姜尧还有吴进他们,每个人都背了一个人,将近十人全都虚弱昏沉的状态,跟吴娘子和其他女人赶紧收拾出一片用树枝和干叶子铺好的空地,让他们躺着。 又忙取来干的鞋袜给姜绾姜尧等人换下,鞋袜都是平日休息的时候,女人们用破了的衣裳拼在一起做的,虽然简陋了些,但好过穿湿的。 换下来的湿鞋袜全都支在火堆旁等着烘干,姜绾和众人刚坐着歇一会儿,徐惠娘和姜尧忍不住开始问了。 “绾绾,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中毒,误食了有毒的草叶子。” “那、那怎么办。” “不要紧,我已经给他们都催吐了,娘,您跟吴娘子去多烧些水,阿尧,你去跟陈秀兰把装药的筐子搬来,我记得高郎中的医术上又与这种草叶有关的记录,若是我们有药,就给他们熬了喝下去。” 她说完有招手让蒋星衡过来。 她指了指自己背回来的那个人,让他去看。 蒋星衡不解地过去看了一眼,惊呼出声,“大姐——!” 第百三十八章 救回来一个故人 姜绾背回来的正是女扮男装的蒋翠屏。 蒋星衡慌忙上前把他大姐扶起来,向姜绾求助,“姜姐姐,我大姐她怎么了,她怎么还没醒。”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醒来了,虽然都是一脸菜色,但好歹是醒了,可蒋翠屏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蒋星衡不免着急起来。 姜绾已经给蒋翠屏看过,她只是那汤比别人多喝了几口,所以中毒较深,才现在还没醒。 “等会儿会醒的。” “能不能请你再给我大姐看看,她从前身子就弱,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病症。”蒋星衡抹了一把眼泪,把蒋翠屏从前在闺中时得过的病、常吃的药都背给了姜绾听。 他太过担忧,连孟迟都给忘在了一边,孟迟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过来,得知姜绾背回来的是女扮男装的蒋翠屏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过来帮着问了一句,“绾绾,她这除了中毒没其他毛病了吧。” “不过怎么一个人扮成这幅样子在此处。” 姜绾也有事想要问蒋翠屏,是第一个给她解的毒,并没在她身上发现别的病症,“没有其他的,不过身体有些虚弱,喝的汤也比别人多,所以醒转得慢。” “至于她为什么扮成这样出现在此处,你帮我去问问其他跟她一起的人。” 姜绾说完,姜尧和陈秀兰把装药的框子带来了,里头的药也用去了大半,其实并没有适合解毒的,她随手从里头挑了几样补养身体的,把自己的药粉混进去,一起拿去煮了,让姜尧和陈秀兰拿去给中毒的人。 先前在矮木丛中只是注射了解毒剂和催吐,配合现在的药粉,这些人因误食有毒植株所引起的不适就算彻底治完了。 恢复得快慢就看个人身体如何了。 蒋星衡也来讨了一碗药,端去喂他大姐。 孟迟问了一圈回来,也没得到多少跟蒋翠屏有关的消息,这些人都是逃荒路上自发组在一起走的。 他们原本都跟着自己的村子走,或是因为生病,或是因为受伤,或是因为不远抛弃走得慢的孩童和老人,种种缘由跟自己村子的人走散了或被落下了。 才慢慢聚在一起,结伴走。 蒋翠屏是独自一人遇上他们的,看她瘦弱可怜,他们也就带着她一起走。 在矮木丛里,他们找到雪地里难得见的绿油油的植物,因为实在饿得不行,所以摘了要煮来吃。 蒋翠屏是第一个吃的,她还特地让大家看着她吃了无事再吃,结果没想到她喝了第一碗没事,大家都放心的喝起来,她喝了第二碗就倒地了,其他人也不同程度的头晕眼花晕厥过去。 随后就是姜绾跟着麻团找到了他们。 并把人都救了回来。 简言之,若不是麻团,他们这些人可能都要埋尸在这茫茫雪地里了。 蒋星衡有些激动,他忍不住把自己收着没舍得吃的骨头拿出来给了麻团,第一次摸了摸麻团的头。 “大狗,你救了我大姐,先前你咬破我裤子的事,我不怪你了。” 麻团汪了一声,把骨头又推回去给蒋星衡,然后转头看姜绾,它想要吃肉干! 蒋星衡感觉到被大狗嫌弃的目光,正有些不解,他前面的蒋翠屏嘤地一声醒了。 他顾不上麻团,先去看了蒋翠屏。 “大姐,大姐,我是星衡,你好些了吗。” 蒋翠屏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我是要死了吗,小衡怎会在此处。” 姜绾走过来,捉住蒋翠屏的手摸了会子脉,确认没问题了,才跟蒋星衡道:“她没事了,你去端碗粥来吧。” “从你的口粮里扣。” 蒋星衡二话没有,一点也没有犹豫就去端吃的了,蒋翠屏虚弱地坐起来,呆呆看着 眼前的姜绾,“姜、姜姑娘?” “嗯,你没死,也没看错,是我。” “刚才那个也真的是你弟弟。” 蒋翠屏脑子能转一点了,想起姜绾会给人瞧病,一定是她救了自己,“姜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她一面说一面开始磕头。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停下呼痛或是哀嚎,一起朝姜绾磕头道谢。 姜绾不惯这种场面,走开了不让人跪她,“阿尧,让他们都起来。” “大夫人,你怎么会在此处。” 她不想听什么无以为报,只想知道罗家后面如何了,为何蒋翠屏一人流落至此。 确定姜东春跟罗家有关联之后,罗家的消息知道得越多对她越有利。 蒋翠屏目光躲闪,似是不想提起罗家的事。 直到蒋星衡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白粥过来,用勺子舀了喂她。 蒋翠屏吃了两口,肚里有了些东西,也想起来蒋星衡按理说不该在这里,“小衡,你怎在此处?” 蒋星衡看了一眼孟迟,决定不把孟家的事告诉大姐,只说自己受不了在孟家拜师学艺的苦,偷偷跑出来的。 “我迷、迷了路,遇上了姜姐姐和孟大哥,他们要去郴州,我想回家去就跟他们一道了。” 蒋星衡撒了慌,低着头不敢看他大姐。 蒋翠屏没发觉,只以为弟弟担心因为偷跑回家的事挨骂才低着头。 “唉……你这孩子,做事还这么莽撞,你若是受不住,可以写信给母亲或是我,让父亲去接你,你就这么自己跑了出来,若是没碰上姜姑娘,你要让娘为你哭死么!” 蒋翠屏揽着弟弟抹眼泪,想不到自己这般坎坷,连弟弟也险些没了。 “姜姑娘,若不是你,我弟弟恐怕……”她自己在雪天里独自走过,直到其中艰险,冻死、饿死、摔下山死……一着不慎是真的会连命也没有的。 “姜姑娘你问吧,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姜绾看着蒋翠屏,让孟迟把蒋星衡先带走,她想单独和蒋翠屏说会儿话。 “孟迟,帮我告诉阿尧一声,让他带些人,跟我娘去方才的溪河对岸,把他们吃的那些东西,连根都拔回来,我有用。” 这种雪上一枝嵩,虽然有毒,但处理好了也是一味好药材,留着不是坏处,且她还想支开姜尧。 在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安置妥当他们之前,不打算让他和徐惠娘知道姜东春的事。 第百三十九章 探听罗家的事 看着姜尧和徐惠娘他们走后,姜绾问蒋翠屏。 “罗家人去了溧阳了吗。” 蒋翠屏深深看了她一眼,“姜姑娘,我虽不知你为何总是打听罗家的事。” “不过你救了我又救了小衡,我答应过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便还是从你跟我们分开说起吧……” 蒋翠屏慢慢地把在普灵寺外和姜绾分开,被赵捕头带去溧阳之后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罗家到了溧阳,起先也是进了大牢的,溧阳县令往郴州送了文书,但回来的消息却不是处置惩罚罗家。 溧阳县令亲自来大牢里打开大门,把罗家放了。 蒋翠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跟她的贴身婢女被发觉了,罗老爷和罗家大公子知道了是她给溧阳县令通风报信,引来官差进入普灵寺的事。 他们将她和婢女绑了,要带回郴州开祠堂请宗亲,准备把蒋翠屏鞭笞一顿然后休妻。 蒋翠屏知道罗家很多事,料想回到郴州罗家祠堂,必不会只是鞭笞和休妻这么简单。 她跟婢女趁夜扮做男装出逃,婢女为了掩护她,掉下悬崖死了,她一个人跌跌撞撞饿着肚子走在路上,没有吃的,也没有火种,直到遇到了这些人,后来的事姜绾就知道了。 “你说罗家到了溧阳大牢,还没审问,县令就亲自来放人了?” 姜绾皱着眉头,罗家并无势利在溧阳,否则赵捕头一开始也不会直接将他们带回去。 “的确如此,姜姑娘,我不知你为何要针对罗家,但我还是想劝劝你,若无事还是不要与他们打交道,罗家私底下不是什么好人家,在郴州官商勾结做尽上不得台面的坏事。” “若是叫他们知道你做这些事,不会叫你好过的。” 蒋翠屏说着自己也迷茫起来,她劝姜绾,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她如今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郴州去,若是让罗家知道她没死,又回了郴州,岂不羊入虎口? 可若是不回去,天下之大,又哪里有她一个孤身女子的落脚之地。 “姜姑娘,若、若是可以,能不能请你帮我把小衡带去郴州蒋家,不要让我的家人知道我还活着。” “至于小衡,我会亲自与她说的。” 姜绾虽然不知道蒋翠屏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夫家,但能想到她不敢回郴州是因为怕罗家报复,面对着她殷切的眼神,她迟疑了。 她是个怕麻烦的人,不喜欢掺和到别人的事里去,若不是因为徐惠娘和姜尧小玥,她甚至不会去搭理什么姜东春,她随便找一个地方落脚住下,就能过安稳的日子。 “姜姑娘?” “我、我还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蒋翠屏认为是自己说的还不够多,不足以打动姜绾帮她的忙。 “有没有罗家的人跟你说过你很眼熟?” “你和姜尧兄弟都很眼熟,你们像一个人。” “罗云松的小妹,罗秋绵的相公,可巧他也姓姜,名叫姜东春。” “秋绵性子骄纵,人也有些爱计较,不会容许你们跟她相公有、有这样的关系的。” 蒋翠屏说的印证了姜绾先前的猜测,只不过没想到姜东春娶的,竟然就是罗老爷的幺女。 联想到他在郴州做个小官的事,几乎可以认定罗家跟官员勾结,里头必定有姜东春的影子。 她和徐惠娘姜尧小玥,不想被他牵累也逃不脱了。 她改了主意,到了郴州之后,先去找姜东春,让他跟徐惠娘和离,之后他便自生自灭去吧,她懒得理他这些污糟事。 蒋翠屏知道自己说中了,提醒道:“姜姑娘,你可知罗家捐官为何不捐给自家子侄,要给一个女婿捐?” “他们一向如此的,小心谨慎的,不会让本家人直接去做这些事,所以在郴州才能有个好名声。除了亲自去运回那些有问题的药材,其他的事他们都假手于人。” “若不是他们想让蒋家替他们在郴州售卖这些药,我也不会……” 蒋翠屏说漏了嘴,姜绾便知道她先前百般阻挠这批药材运到郴州去,是不想让蒋家被罗家算计了。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你的家人。” “姜姑娘,没有证据的事,我如何说?那些药材进了郴州之后,很快便会被分散去到各处处理干净,碾碎研磨成粉,重新制作成药丸,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送往各个医馆药堂售卖。” “蒋家便被邀请做这里头的中间人,明面上看这是在正常不过的姻亲联手做买卖,我知道的时候,我爹已经往里投了不少银子,除了我家,还有蒋家在郴州的其他族人都被牵扯进来了,不会收手的。” 话已开头,蒋翠屏干脆和盘托出,也给姜绾提了个醒,罗家喜欢把人全家都拖到坑里,让你想走也顾忌良多,走不脱。 到了郴州之后,她不能直接带着徐惠娘和姜尧进城去找姜东春。 她得找个地方将他们安置妥当。 若把这些事直接告诉他们,姜尧的脾气火爆,徐惠娘又有些软弱心善,姜东春跟姜梅山姜德衍可不一样。 他是姜尧的父亲,徐惠娘的相公。 最后极可能变成姜尧忍不住直接冲进城去找姜东春理论,或是徐惠娘被姜东春三言两语哄住,要给他再一次机会之类。 她不想如此。 她要拿到姜东春做见不得光的事的证据,之后直接上门让他写下和离书。 最好他们跟他连面都不要见。 “那你可知道姜东春跟罗家是如何合作的?” 据她脑子里的印象,姜东春虽然贪势且没什么底线,但不是愚蠢到任人摆布的人。 她觉得他一定在其中留有后手。 这个后手能保他不会被罗家轻易抛弃,但同样也是他和罗家的命门。 果然,蒋翠屏凑近了小声道:“我知道。” “这事罗家和你爹、和姜东春隐藏得好,但我还是无意中得知了。” “姜东春手里有一本名册,是罗家通过他贿赂郴州各级官员的记录,金钱、女人、宅子,他们手笔很大。” 蒋翠屏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她眼中隐隐有种希冀。 姜绾看得明白,她希望自己和她联手,她想救蒋家,并且认为她也想救姜家。 第百四十章 想要逍遥自在的日子 姜绾看着蒋翠屏。 她并不想管姜家死活,她只是要徐惠娘和姜尧小玥儿没事。 并不想在罗家和姜东春之间越搅和越深,她跟他们没这么多纠葛要拉扯,有这功夫,她早过上吃穿不愁的逍遥日子了。 所以她用不着什么名册,只要罗秋绵不希望他们存在这一点,就足够让姜东春主动和离。 “大夫人,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等到了郴州,祝你能找到合适的人合作。” 姜绾起身,“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至于你弟弟,你自己与他说吧。” 她把蒋星衡叫过来照顾蒋翠屏,她去照顾孟迟。 蒋翠屏咬着唇看着姜绾离开,有些不甘心,她依旧觉得姜绾是更合适的合作之人,不懂为什么姜绾回拒绝自己。 姜绾重新接手孟迟,他有些雀跃,“绾绾,蒋翠屏都说了些什么?” 他帮姜绾看着蒋星衡,并没有听到。 姜绾原本想托孟迟帮忙去见郴州知州,但方才从蒋翠屏处得知姜东春根本就是罗家与官员勾结的枢纽。 照她原本的打算,先行去知府举报,并借此与姜东春脱离关系,怕是行不通。 因为不用再找孟迟帮忙去见知州了,便把蒋家摘出去,单就姜东春和罗家的事情,约略跟孟迟做了说明。 孟迟听后不解,“绾绾,你何不与她合作?” “据我所知,郴州知州吴大人还算清正,这些勾当他不会牵涉其中,若那份名册能交给他,非但你的目的能达到,还能有所封赏,你有什么顾虑可告诉我,我会帮你。” 姜绾摇头,“没有顾虑。” “这不是我的事,铲除奸佞是衙门该做的,与我何干。” “我为何要为了一点封赏,搭上大把时间与他周旋,他那些破事我一样都不想管。” 她仅仅只是想让徐惠娘、姜尧和小玥不受姜东春拖累罢了。 先前的法子如今看来还不如现在这个省事利索。 处理完这件事,也把他们安置好,她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了,丝毫不想把自己的时间多余浪费在跟姜东春揪扯不清上。 孟迟试探道:“那事了之后,你有没有想过去哪儿,要做什么?” 他不想到了郴州就跟姜绾分开,若是姜绾有想做的事,他就可以接着报答的名义留下来陪她一起完成了。 姜绾想做的事很多,比如一路走走看看,心情好的时候行医治病救人,不好的时候就找一个山头窝上一年半载不出来等等,但这些跟孟迟说了也没什么用。 她既不需要他的钱财,也不需要他一起。 且他回到郴州后,联系上孟家的人,会回到岳州去,也会在那里重新回到他人生的正轨,娶妻生子,老是问自己想去哪里做什么事,有什么用呢。 姜绾不说话,孟迟也没气馁,“若是你不去州府了,那到了郴州之后,我帮你找处地方落脚吧。” “你可以和徐姨、小姜兄弟和小玥儿一起安心住下,等你想好了要做什么,再告诉我。” 姜绾知道孟迟家境不错,安排一处落脚的屋子不会是难事,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若是如此能让他心中稍安,不再总是记挂什么救命之恩,也行。 “只需要找一个小村落,一处简单的屋舍就行。” “好。” 她答应了,孟迟脸上露出松快神色,“我尽快会找好地方。” 或许是因为越来越靠近郴州了,姜绾觉出孟迟频繁惦记着报答她的事,常常来问她日后的打算之类的问题,这次答应他之后,应该就能消停了。 她把托孟迟找地方落脚的事提前知会了徐惠娘和姜尧。 徐惠娘有些纳闷,“我们不进城去找你爹么?” 姜绾寻了个借口,“我跟人打听过了,郴州许多官员都调派去赈灾了,他不在城中,我们先安顿好再说其他。” 徐惠娘听罢点头答应了,“这样也好,我们是不该给你爹添乱,他一个人在郴州不容易。” “唉,只是不知你三叔他们到哪了了,若是他们先联系上你爹,说不定要说我们许多不好。” “若是他真恼了,我们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好,就不怕没出去了。” 徐惠娘心中也有事,没有告诉姜绾和姜尧,她总隐隐觉着姜德衍父子如此对待他们,姜绾他们爹姜东春多少知情。 或者更有甚者是他授意的。 这些只是她的猜测,没有实证不敢告诉孩子们,怕他们伤心难过。 其实这一路走来,起初对姜东春的那种殷切期盼已经慢慢淡了,她甚至想过,若是他不愿意照顾他们一家,她自己带着孩子们在城外落脚就好,只要有一间屋子,有一小块地,她就能养活三个孩子。 姜绾母女各有心事,姜尧却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没发觉,沉浸在即将抵达郴州的喜悦之中。 “阿姐,我想好了,等我们找到了地方住,我就进城找个活儿干,到时候一定让你们每日都能吃上肉,让阿姐和小玥有新衣裳穿,有花儿戴!” 正说着,陈秀兰来催促赶路了,拍了姜尧后脑勺一下,“走了,再不快点到了郴州连个屋门都要分不到了。” “分屋子?郴州在分屋子?”姜尧立即捕捉到了陈秀兰话中的精髓,追问道。 陈秀兰也是一脸喜色,“嗯,你们这次救回来的人中有人出发前收到过郴州亲戚的信件,郴州接收昌州的灾民,在城西修整了好几个废弃村庄的屋子,统一安排抵达郴州的灾民重新落籍。” “不过这样空置的村屋有限,去得晚了,可就只能去城南的棚户里住了。” 这个消息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吴娘子和徐惠娘都激动起来,若是当真能分到废弃的村子里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即人人都打起精神加快速度往郴州赶去,哪怕赶不上分到废弃村子去,能进城里的棚户,也比在外头风餐露宿的好。 这下唯一感觉失落的只余下孟迟了。 怎么每次他刚能找着机会帮上姜绾一点忙,就很快会没了用处呢。 第百四十一章 抵达郴州的郊外 因着有了关于郴州的好消息,灾民们一鼓作气,原本十来日才能到郴州,只花了五日半就到了郴州郊外。 他们是提前赶到了,姜老头的人是半个也没见着,想必还在跟着地图打着转,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里。 姜绾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拂了拂肩上的雪花。 总算是到了。 正是晌午,城门口有许多灾民在排队入城,队伍蜿蜒如盘蛇,长长的延伸了近三里地。 看这阵势,到天黑也未必能排到他们入城,姜绾把人成功带到郴州,已算履约完毕。 她让姜尧和陈秀兰把人解散了,各人手里剩的吃食也都可以自己带走,她不想聚集着一大堆人,引起郴州赈灾的官员注意。 跟着她一路走到郴州的灾民都不舍地前来告别,当初若不是姜绾,他们很多人恐怕无法安然抵达郴州。 蒋翠屏不进城,要去投奔城外蔚阳县的舅家表兄,改道临行前把蒋星衡托付给了姜绾和孟迟。 “姜姑娘,星衡还得托你帮我送进城里,他虽小时候就离家了,但还记得回家的路,我的行踪也与他交代好了,只麻烦你和孟公子帮我送他进城就行。”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玉质细腻的平安扣,递给姜绾,“我如今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就当是谢你的。” 姜绾没有接,“送进城不是难事,他照顾了孟迟一路,孟迟自会把他送到蒋家门外。” “平安扣你自己留着。” 姜绾让姜尧去附近找有没有能暂时落脚的破庙,正好姜尧回来了,她也就带着人离开了。 这处破庙原本是座山神庙,废弃之后,如今住着不少还在城外等着安排的灾民。 庙里已经住满了人,姜绾和姜尧找到一处角落的一小块空地,徐惠娘阿阮依旧不敢把带着的东西展露出来,只那出一口破锅和一点土豆,小心翼翼地生火烤熟了吃,小玥儿跟麻团在角落里玩耍,孟迟在一旁看着,让蒋星衡帮忙搭把手,搭一顶简易的能遮一遮雪花的草棚。 姜绾不知还要在此处等多久,她看城门口排队的人,料想原先听说的郴州空村安置灾民的事怕是轮不着了,便去问孟迟。 “你先前说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可当真?” “当真,先在此休息吃些东西,晚些我送星衡进城,等我回来就带你们过去。”孟迟也觉出靠郴州官服给安排落脚的地方,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知道姜绾急着安顿好徐惠娘和姜尧之后,才好去做她要做的事,立即表示自己有法子。 “嗯,什么地方,说来听听。”姜绾唯恐他一进城就找处宅子或是院子,她不想要。 最好还是在城外,她不想徐惠娘有机会在城里跟姜东春碰上。 孟迟早就明白她的想法,答允道:“在城外西北处,靠近西石村村尾,我娘曾经在那里给我留了一间屋子,我娘是郴州人,外祖只她一个女儿,她嫁给我爹去了岳州后,那里就一直空着了,这么多年,怕是已经很破败了。” “我进城后寻几个人去打扫修缮一番,你们过去就能直接住了。” 姜绾听说是个村中小屋,点了点头,“不必麻烦,我跟阿尧去修,你从城里回来就能住。” “地方告诉我,一会儿我们分头行事。” 孟迟只得把地方告诉了姜绾。 如此也不必费力搭棚子了,姜绾只让大家简单做点吃的,休息休息,缓缓赶路赶得发酸的腿肚子,就要动身去孟迟的祖屋。 她还问了孟迟一些有关屋子的事情,以免若已经给人占了,她得证明自己确实是得了屋主后人应允才来的。 孟迟从怀里摸了一个红布袋子出来,里头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递给她。 “若有人占了,直接扔出去就是,不必讲道理,或者你还是等我回来,处理干净了再接你们过去。” “不必如此麻烦,我会清理干净。”姜绾觉着住了人家地方,是该做些事情的,不能白等着孟迟安排好一切,自己带人去享受。 且他如今腿脚不好,她还担心他这么着过去,要给人瞧不上欺负了。 简单吃过一顿烤土豆,又休息了快半个时辰,姜尧和徐惠娘都感觉好了些,阿阮也恢复了力气。 姜绾便牵着麻团带他们往城西北边的西石村走去,孟迟则带着蒋星衡往城门方向走。 姜绾顺利找到孟迟说的那处屋子,屋子的确许久没人住了,有些破败,但对于此时的徐惠娘和姜尧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 姜尧不等姜绾解决那个绣得钥匙都插不进去的锁头,直接翻墙越了进去,等到姜绾费力打开锁头,他已经在里面锄草了。 “阿姐,你看,这屋子还带前后院子的!”姜尧很兴奋,这里虽然偏僻,但屋子挺大,前后都有院子,“咱们可以在院子里种菜养鸡养鸭了!” 姜绾笑笑,浇他冷水,“这里是你孟大哥的屋子,我们只是暂住,等阿姐挣到钱,会给你们另寻地方。” 姜尧仍旧在兴奋中,“孟大哥不定会住这里,到时候我们跟他买嘛。” 看出姜尧很喜欢这里,徐惠娘和阿阮也很满意,她认真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孟迟不知会否愿意将祖屋出让,若是出让,需要多少银子。 正想着,隔壁传来鸡鸣声,有位大娘臂弯里挎着篮子经过门前,见着他们在院子里,惊呆了一瞬,瞪着眼睛道:“你、你们都是谁!” “怎么在林家的屋子里!” 附近邻居听到动静,都从家里跑出来看,好奇地打量着姜绾一家。 “老林家多久都没人回来了,这里头可有他那外甥,叫……叫什么来着?” “孟迟。”姜绾答道。 “对对对,孟迟,你是孟迟?”有一个老人家指着姜尧。 “不是,我们是孟迟的朋友,他进城去了,我们先来将屋子打扫修整一番,他晚些回来就能直接住进来。” 姜绾难得耐心解释,因为不想给孟迟招惹麻烦,她甚至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声音,让人听起来不那么冷冰冰的。 姜尧也乐呵呵地给人打招呼,手里锄头上下挥舞不停锄草。 西石村的村民很热情,见状纷纷回家拿来锄头和铲子帮忙,还给姜尧也捎带了工具,“小哥,你这锄头都锈了,用我的吧。” “老林头这屋子也太久没人住了,屋顶的茅草都漏了,我家还有些干草,借给你们先把屋顶补了。” “先前还以为没人回来了,险些就报给州城里,让安排灾民住进来了,你们回来得也及时,再晚两天,真有人住进来了,也不好再撵人出去啊……” 众人一面帮着干活,一面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姜绾他们说着进来村子里的事。 姜绾听说这处原本里正准备上报,让给来郴州逃灾的人,平静道:“那可是要给里正去说一声,免得他不知给报上去了。” “阿尧,你去问问里正家在那里,去说一声你孟大哥要回来住了。” 姜尧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先去把这事办了,好心的村民还分了一个人领他前去。 第百四十二章 祖屋有主了 在西石村村民的热情帮助下,姜绾他们很快就把屋子收拾出个样子来。 前院后院的雪扫干净,干枯的草根都拔了,清爽了许多,院墙有几处坍塌的,也用泥巴暂时糊上了,墙皮脱落的地方太多,露出里头的夯土胚子,只能等着进城去买石灰和灰砖等回来才能补得上,便暂时先放着了。 屋顶原本铺的是瓦砾,都掉得差不多了,借了几家的干草才勉强铺好了两间睡房的屋顶,堂屋和灶房也只能暂放一边。 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之后,看得出原本这间小院修得很用心,堂屋带着东西四间睡房,另有灶房和柴房,前后院子,屋子的墙也是也是用的夯土填充、灰砖砌墙,而不是仅仅只用黄土砌墙。 院子里通向院门还用青石板砖铺了一条小道,两边是泥地,哪怕下雨了也不会担心出门路滑。 这样一间屋子,想必当初在西石村也是顶顶好的一间,就这么放置到破损成今日模样还挺可惜的。 来帮忙的村民们见姜绾人长得好看,身子虽不是很壮实,但干活一点也不含糊,对她也很有好感,不停打探她跟孟迟一家是什么关系。 “姑娘,你可是跟着孟迟一块儿回来的?你们是在哪儿认识的,你也是岳州人么?” “是。在逃荒的路上认识的,昌州人。” “昌州!难怪你们过来的时候这么风尘仆仆的,真是辛苦了,我一会儿回家里看看,给你们拿点自家种的青菜过来,这一路受苦了。” 心软的大娘拉着姜绾的手,忍不住抹眼泪,“瞧着胳膊细的,你们一路都没吃饱饭吧。” 姜绾看着自己的胳膊,跟这里做惯农活的人比起来,的确是细瘦了些,不过她这一路也有刻意调养自己的身子,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唉,我们郴州城这一个多月来,来了不少灾民,好些人现在还在城外等着安排呢,城里安排不下,恐怕还得把人往丰闵县跟东原县送,这可真难啊。” “是啊,我们这一年收成也不如往年,也不知开春能不能有个好天儿。” 一时话题又往别处去了,徐惠娘跟村民们聊得到一块儿去,干脆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给来帮忙的大家伙儿烤烤暖儿,一起休息休息。 有人跟徐惠娘打听孟迟,“他不是在孟家跟着他爹么,怎么突然回来西石村了?” 得知孟迟伤了腿,一村的人又沉默了。 “唉,好端端的怎么就……可惜了……” 都知道孟迟打小就长得清俊,这如今走不了路了,可不都觉得可惜,也觉得孟家薄情,这么个好孩子伤了腿就把他撵到这乡下地方来,也不提前派个人来给他把屋子拾掇好,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 姜绾这就又知道孟迟的娘没了,他跟他那个叫孟星阑的弟弟,是同父异母的,也难怪他先前说起他弟弟和他的事情的时候,有愤懑和惊异,却没有多少悲痛。 不知不觉,姜绾也凑到火堆旁来,想听听跟孟迟有关的过去。 好些事孟迟从未跟她提过,西石村的村民把他小时候曾在这里住的时候,那点子事来回翻车轱辘一样的讲,姜绾听了不少小孟迟的操蛋事。 直到到了该做晚饭的时辰,来闲聊的人都回自家去准备晚饭了,附近的屋子也陆陆续续地冒起了炊烟。 徐惠娘才跟阿阮进灶房去忙碌。 灶房的顶露着大半,好在灶台上方的瓦还在,徐惠娘生了火,阿阮把锈迹斑斑的大锅头搬出去,试图用热水和锅铲把锈迹除了,鼓捣了半天手都冻红了也没没成。 正巧有邻居上门来给他们送些白菜萝卜、自家晾晒的豆干之类的,姜绾便让阿阮去拿了,她走到大铁锅前面,撒了一大把食用碱进去。 过了好一阵子,阿阮跟徐惠娘把白菜萝卜豆干都洗净切好了,出来再想处理那口铁锅,却发现轻易的用锅刷就能把锈迹刷去了。 “姑娘!这雪还能去锈呢?”阿阮惊奇不已,姜绾靠在屋檐下,看着惊讶不已的阿阮,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她还挺喜欢西石村的。 没多久,姜尧回来了,还挑回来了一旦柴火。 一进屋就告诉大家还好去得几时,孟迟的老屋子差点就被分出去了,他还跟那人在里正家里碰上了。 “这还真是赶巧了,这柴又是哪里来的?”徐惠娘出来帮着把柴拿去灶房堆着,这里头好歹还有半间屋子有屋顶能挡些雪花,柴房哪儿屋顶是全塌了。 “是里正陈伯伯给的,说我们刚来肯定还没柴烧饭,让拿去先用着,等明日我上山砍了再还他家。” 姜尧脸上也是开心的神色,一路奔波到此地,感受到西石村村民的热情帮助,他心头暖得很。 徐惠娘也感慨道:“还是好人多。” “阿阮,柴有了,锅也有了,去把我们的米和面拿出来,看看还剩多少,今晚先简单做些吃了,一会儿还有把两间睡房收拾出来,天很快就黑了。” 阿阮应声去帮忙,姜尧也没闲着。 唯一闲着的姜绾便照顾小玥儿,她拿了一张缺脚的椅子,在屋里墙根找到几颗钉子,三两下钉了个脚上去,在堂屋寻了个有斑块屋顶遮挡的地方,让小玥儿坐着,看麻团在院子里撒欢打滚。 刚刚扫干净的雪又慢慢的积起来一些,麻团玩得欢快。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平静且安宁,是姜绾很喜欢的气氛,她从前就想过若是不再接任务了,游历山河也累了,就找这样一处地方,小小的村子,小小的院子,住进去,每日吃简单的吃食,跟简单的人来往…… 嘭—— 姜绾的想象被打断,有人一脚踹开了本来就破的院门,院门咯吱咯吱来回摆动了几下,嘭的一声掉落下来,砸在了一旁刚刚扶起来的风灯柱子上。 “谁说孟迟回来了?” “人呢?你们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看你们就是逃荒过来编了个由头想白占我家屋子的吧!” 第百四十三章 才来就让人见了血 来人一脸横色,踢翻了院门还不算,进来见着姜绾一个看着柔弱的女子坐在堂屋屋檐下,旁边的椅子里还有个小不点奶娃娃,唯一有些威胁的一直大狗傻不愣登地在雪地里打滚玩儿,那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识相的就赶紧滚出去,这处屋舍早就易了主了!” 姜绾起身,徐惠娘和姜尧听到动静也从灶房里出来,阿阮忙过来抱走小玥儿,怕给人吓着了。 姜绾上前,仔细看着那人,“你是谁。” “我是谁?你问我是谁?可笑,我还没问你们是谁呢!” “随随便便编个由头就来占了我家屋子,你们倒是好大的脸面,郴州来了那么多灾民,一个个的要都像你们这样,那还有王法没有了。” “这里我家早就定下了,泥沙石灰我都买回来了,就等着翻新了来住的,你们凭什么住进来,你说是孟迟让你们来的,他人在哪儿,你倒是让他出来跟我说句话啊!” 似是认定他们叫不来孟迟,那人叉着腰站在院子中,不多时还来了三四个帮手,一水儿的都是青年壮汉。 “爹,别跟他们废话,都撵出去就是了,别给他们真住下不走了,倒是还说我们欺负人。” “毓秀她爹,我们先前可是说好了,这处屋子留给毓秀跟冬子成亲用的,要是你们说了不算,那这亲我们可不结了!” 姜绾听不懂他们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也懒得去梳理里头的沟沟坎坎,上前用锄头点了点倒在地上的门板子。 “扶起来。” “装回去。” 她声音有些沉了下去,跟姣好的面容形成强烈的对比,眼神也渐渐半眯起来,看着眼前抄着家伙什带人上门来闹事的家伙。 姜尧见状,立即上来把姜绾跟他们隔开。 “几位大哥大叔伯伯,这事恐怕有些误会,先前我已经去里正陈伯那儿说过了,这处屋子的确是孟大哥让我们来的,他现在进城去了,晚些就回来。” 他好声解释,生怕阿姐跟人干起来,这才来就把西石村的人打伤,不太好。 对方却不买这个账,“小兄弟,你这么着就不地道了。” “别说孟迟都这么久没回来了,这屋子还不是我们照管着的,如今就是他亲自来,也没有说要回去就要回去的道理,何况你们非亲非故的。” “怎么,你们家那个小娘们难不成要嫁给孟迟,做这破屋的女主人不成?” “你们要真想住这里头来,不用寻思什么嫁给什么孟迟,嫁给我儿就行,这小娘儿我看就很不错,瘦是瘦了些,模样好!” 几个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压根就不信孟迟会回到这里。 玩笑开够,其中一人看着较为正经些,与姜尧道:“小兄弟,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们这扯谎也扯个像样些的,孟迟那是谁啊,放着孟家在岳州的高门大院不住,还要回到西石村这个小地方来,说出去谁信?” 大汉也跟着嗤笑道:“不知你们从哪里知道的孟迟这个名字和这个地方,但好话我们说在前头,你们是逃荒来的吧,啧啧啧,郴州安置灾民用的废弃村子不够了,你们就打起旁的主意来了?” “若想着占着这处屋子在此地落脚,没门,这是我们林家的屋子,趁早滚,别让我们抄家伙。” 最前头的大汉挥了挥拳头,险些就挥到姜尧鼻子上,他身后的青年也上前推了一把姜尧,把他推倒。 “里正那个糊涂老儿,还真信了你们的鬼话,我跟我爹可不傻,方才说的你们都听见了吧,还不收拾东西快滚!” “不然就等着给我做媳妇儿,做了我媳妇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是不是,爹。” 说着几个人闯进院子里来,把大家帮忙好不容易修补好的院墙又砸碎了好几个角,“这补的什么玩意儿,丑死了,赶明儿都给推了,砌个红砖的墙,那才气派呢。” “爹,这么好的屋子,你怎么不留给我娶媳妇,让给毓秀招婿……” 喊爹的男子不时拿眼睛偷瞄姜绾,见她样貌秀美,不时咽了几口唾沫。 可惜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姜绾一拳头,也没人看清她什时候过来的,姜尧从地上赶紧爬起来,“阿姐,别动手!” 姜绾晓得轻重,只打了他一下就收了手,看着那人道:“门和墙,都修了。” 那人捂着脸被激怒,啊地一声叫着要过来教训姜绾,手还没碰到姜绾的衣角就被她擒住了胳膊翻转一扭,扣在了后背往下一压,“四个人,少了你两条胳膊,也能修的好门和墙。” “你这两条胳膊,不要也罢。” 那人鬼哭狼嚎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万没想到一个看着柔软漂亮的姑娘,出手这么狠毒。 “放、放、放手啊,断、断、断真断了!” “修好了门和墙,会给你接上。”姜绾冷眼一瞟呆愣着站在院子里的其他三个男人。 “你们几个,谁修?” 被一个姑娘这般呼来喝去,林家的人自然不肯,“没用的东西,连个姑娘也能扭了你的手!” “林兴旺你小子别不是看她长得好看,下不去手着道了吧!”打头的壮汉骂骂咧咧地朝他们走过来,啐啐往两只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搓着手要去收拾姜绾。 “大叔,别冲动,阿姐,我们等孟迟大哥回来再说。” 姜尧心急如焚,他们才刚刚到了西石村,这不管哪里的村子都不会看着自己村子的人被外人欺负,若是把人都引了来,他们只怕真要被赶出去了。 “起开,你这小子也敢拦我,西石村里打听打听,我林宏业是做什么吃的!” “我给猪牛马羊开膛破肚的时候,你小子还是个娃娃在娘怀里吃奶哩!” 原来是个屠户,姜绾单脚踩着林兴旺反扣在后背的手,空出双手等着林家的屠户大汉过来。 她不是不想好好讲道理,而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来跟他们讲道理。 一来先是踢坏了门,又推搡姜尧,还砸了墙,她做什么要跟他们讲道理。 一旁麻团原本在雪地里打滚,见着有人围着姜绾,立即一个猛冲扑上来,闷不吭声就把林屠户撞了个趔趄。 “哟呵,哪里来的疯狗,连我都敢撞,嫌命长么,等我收拾了这不懂事的小娘们,再给你备一锅好料,熬一锅狗肉汤,大冬天的正好暖暖身!” 林宏业身上带着的血腥气刺激了麻团,它眼里也忍不住泛起了激动光芒,跟姜绾一沉静一兴奋,看得姜尧急得不行。 徐惠娘也握着烧火棍子跑出来,把烧火棍子塞给阿阮,“阿阮你拿着防身,我去喊人去。” 姜绾皱眉看着林宏业,“想吃狗肉汤,你的牙怕是办不到。” 她松开脚下的林兴旺,一脚飞踢被他们砸碎的院墙,碎石朝屠户的脸飞去,几颗大的碎石正中门户,砸掉了林屠户的门牙。 一时血流如注。 第百四十四章 二姥爷家的堂表舅是村霸 姜绾一脚飞踢起的石子崩掉了林屠户的牙。 剧痛和汩汩留下的鲜血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姜尧和阿阮反应快,一个立即上前护住姜绾,另一个收到眼神示意,抱着小玥儿就躲进房里去,坚决不拖后腿。 姜绾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弟,她还不用姜尧护着她。 眼神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屠户一家,“我的狗,你最好连闻都不要闻一下。” 汪! 麻团也应声嗥了一声,朝林屠户一家呲着牙。 林宏业和林兴旺都呆住了,在西石村,还从未有人敢让林宏业见血。 向来只有他让别人见血的份。 也没有一个畜生敢跟屠户呲牙,这不是嫌命长,死得容易么。 孟迟家的屋子林家老早就看上了,就是空着放在村里破败成这样也没人敢动,要不是这次郴州官府要各村把空置、废弃的屋子都提上去,准备收容灾民用,林宏业还想要继续留着,等儿子说亲了用呢。 眼下也是急了才借了给女儿招婿的由头,先把房子占了,日后再让女人把房子腾出来给他儿子就是。 谁知这个节骨眼上孟家还来人了,本来在里正那里听说这事,他就觉得心里窝火,可一打听孟迟没来,来的是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自称是孟迟朋友的一个妇人两个姑娘一个小子一个半大的小丫儿,还有一条狗。 他就立即回家召集了人来撵了。 谁也没料到人每撵出去,林宏业还见了血。 “你、你竟敢动我爹!” 林兴旺一声惊呼让林宏业回了神,他捂着嘴,眼里渐渐升起怒意。 先前只是觉得这家人不知好歹,要跟他抢屋子,看在女人多的份上,只要他们肯走人,再留下个最漂亮的给他儿子做媳妇,这事就算了。 谁知这女的竟然敢让他见血,她养的狗还敢朝他呲牙。 他林屠户在西石村还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怒吼一声,管她女子男子,今日都不会轻易绕过他们去! “奶奶的,你个骚蹄子竟敢打老子,我看你不是想要这屋,你是想埋在这儿,就地用门板子做棺材啊!” 林宏业往地上吐了口腥臭的血,摩拳擦掌迈着大步向姜绾走去。 方才一定是侥幸,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他还能怕了她不成,“敬酒不吃你吃罚酒,你看我怎么……” 他话又没能说完,姜绾一铲子搁在了他喉间,屠户喉头忍不住上下抽了抽,杀过太多畜生,这个位置他十分熟悉,一铲子下去,血就会跟爆浆的果子似的喷涌出来。 热乎乎的浓稠得很。 他条件反射地挪了挪步子,错开姜绾的铲子尖尖,谁知下一秒,铲子又贴着皮肤停在了他的脖颈一侧。 这个位置屠户也熟悉,一铲子下去喘不上几口气,畜生就得没,只有手脚和还能扑腾两下。 他原先的怒火登时兜头熄灭得干干净净,这个丫头邪门! 不论他往哪儿走,退还是进,她的铲子就停在他的命门处,再往前一步就会撞上锋利的铲子边缘,自己把自己碰死,不死也伤得够呛。 一旁屠户儿子林兴旺还在叫嚷,“爹,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以为她是谁,竟敢打我们家屋子的主意,一会儿我就把他们东西都扔出去,外乡人,滚出去。” 这姑娘虽然长得好看,但打了他还把他爹打了,还打出了血,再好看也不能讨做媳妇。 “慢、慢着!”林宏业忙喊住儿子,对面姑娘的眼神都要把他扎成筛子了,这小子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扔人家东西呢,没准他敢碰一碰这姑娘的东西,这姑娘就敢一铲子铲他半边脖子。 “修门,然后,滚。” 姜绾没有废话,铲子从林宏业脖子上撤下了,但随即一下拍在了他的腿弯,高大的汉子竟然给拍得跪在雪地里,“让你儿子修,你在这等着。” 林宏业只觉得脚脖子凉得很,听说孟迟是伤了腿回来的,这姑娘不会也要把他的腿废了吧。 没来由的,他直觉这姑娘非但邪门,只怕还真跟他一样手里结果过性命,她眼里方才的寒芒他很熟悉。 他杀猪牛羊的时候也差不多。 不过他平日杀的是畜生,这姑娘方才看的可是他啊! 这些逃荒的都是从鬼门关出来的么,怎么这么渗人。 林宏业心跳已经控不住的加快,就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只得赶紧让自己儿子给人把门修好,墙修好。 林兴旺不解得很,但他爹发话,他也只得照做,不甘心地给姜绾把门板子和墙复原。 姜绾看了一眼门和墙,再凉凉扫一眼屠户,“可以滚了。” 林宏业感觉周身一松,立即爬起来,带着儿子就撤。 姜绾把铲雪的铲子插在冻土里,拍拍手去试了试新修好的门。 还不错,挺结实的,屠户的儿子应该去做个木匠。 姜尧这时才回过神来,方才紧张得他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倒是不怕那些人欺负了姜绾,是怕姜绾把人给打伤打残了。 幸好只是掉了几颗牙。 “阿尧,继续去生火坐吃的,我去里头跟阿阮收拾那两间睡房。” 姜绾平静的开口,就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门修得挺结实的,明日找人来修窗户,也照着这个水准来。” 她进屋后,徐惠娘请回来了里正和村里的其他一些好心的少年郎,一进屋就只看见姜尧一个人,吓道:“阿尧,你姐呢!” “在里头收拾屋子。”姜尧艰难地与西石村的人解释方才发生的事,尽量让姜绾听起来没有那么凶残,只是稍微出手教训了上面来找茬的不讲理的屠户一家而已。 谁知里正和来帮忙的少年郎们听了,竟然都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你们有所不知,这林屠户一家,跟孟迟他家还是有些沾亲带故的。” “算起来,是孟迟的二姥爷家的堂表舅,孟迟的外祖过世之后,又只有孟迟他娘一个女儿,这林宏业就起了霸占这处屋子的心思。” “他平日在村子里就是个蛮霸的,谁也不敢招惹,你们日后可得小心着些。” 其他少年郎也都跟着点头,今天要不是人多,他们也不好贸然前来。 姜尧挠了挠头,孟大哥的二姥爷家的堂表舅,竟然还是个村霸么! 第百四十五章 收拾村霸后全村都来送吃的 姜绾姐弟收拾了村中恶霸林宏业父子的事,很快在西石村不胫而走,人人都心中暗暗高兴,只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怕恶霸一家找上门。 而孟迟昨晚回来的时候,家里只一片平静无波,姜绾跟阿阮收拾好了睡房,已经吃过回屋歇着了,只留了一个姜尧在灶房点着火,温着锅里的晚饭等他回来。 他吃过之后跟姜尧一个屋,两张板子搭在条凳上做了两张床也就将就着先睡下。 第二日一早,因为床板太硌,离了逃荒的氛围有些睡不沉的孟迟早起,就见着屋门口放了好几篮子东西。 都是村民地窖里藏着过冬吃的土豆地瓜白菜萝卜花生一类,甚至还有一个篮子里放着一条腊肉。 他狐疑地转着轮椅到门前提进来,这些东西都是给他的? 可是他已经许久没回西石村了,也只有小时候偶尔跟着母亲回来过,大家怎么还是这么热情。 他提着新鲜的蔬菜,高兴地喊来姜尧,要拿去灶房给姜绾做一顿像样的早饭。 逃荒的时候他就见过她对吃的极其糊弄,只要能填饱肚子,色香味都可以不顾,眼下到了自己外祖留下的这处院子,说什么也要让她吃顿好些的。 孟迟腿脚不便,昨天他们收拾屋子的时候,特地把门槛都去除了,方便他的轮椅进出,孟迟留意到这些小细节,又听姜尧说是姜绾的主意,心里就跟早春晒着太阳的雀儿一般,欢悦得不能自已。 没一会儿,灶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姜尧烧火,孟迟亲自掌勺,虽然坐在轮椅上有些不便,但有姜尧帮忙,阿阮也起来了,在另一边打下手,他还是很快就做出来几道香喷喷的小菜。 跟白米粥摆在一处,看着就叫人馋。 “孟大哥,没想到你还会做吃的,这看着就比我们村子里做席面的厨子做的还香!”姜尧兴奋地去喊醒姜绾,不多时,徐惠娘抱着小玥,身后跟着麻团也回来了。 她一早出去打听了进城的事,原来昨天到郴州的灾民还没能进城去,今天排着队的还是七八日前到的那些,许多人还是得在郊外的破庙或是义庄挤着落脚,好在城里有富绅员外出来设粥棚施舍灾民,他们才没挨饿。 跟着姜绾走到郴州的人们,都还惦记着他们,徐惠娘已出现,他们就围了上来,听说他们找到地方落脚了,也都替他们高兴。 还把好不容易要到的稀粥和馒头分给徐惠娘。 徐惠娘都给拒绝了,他们如今还有些吃食,也有住的地方,哪里能要还在外风餐露宿的人的口粮。 听着徐惠娘说这些,姜尧和阿阮都有些唏嘘,向孟迟道:“孟大哥,要不是有你,我们恐怕也要流落在外了。” “阿姐说爹上外头赈灾去了,不在城里,我们也没有识得的人,连城门也进不去的。” 孟迟看了一眼姜绾,姜绾很淡定,丝毫没有别的表情,一口一口地把自己喂饱,就放下碗筷,“你们慢慢吃,我出去看看。” 孟迟知道她想找机会进城,也跟了过去,姜绾走在西石村里,不时有人跟她点头打招呼。 “姜姑娘早啊,吃过早饭了么,要不上我家吃去。” “姜姑娘要去哪里,我家有牛车,可以捎你一程。” “姜姑娘今天早上的菜吃完了么,我家地窖里还有……” 孟迟越听越是奇怪,怎么大家都认识姜绾,而且,早上那些菜,竟然不是拿给他的,而是给姜绾的? “绾绾,你们何时认识的?” 孟迟不解,路过的婶子眉飞色舞地给他解说了一遍西石村昨日村霸被收拾的盛景。 “哎哟,孟迟你久不回来了不知道,这林家父子平日里就欺东家、压西家的,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家父子三个都是屠户,蛮横得很哩!” “要不是昨天姜姑娘把他们收拾了一顿,他们可不能这么安静,消停了一夜又一早上了,大家伙儿这心里头都不知念了多少句阿弥陀佛、苍天有眼了。” …… 过往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出昨天孟迟不在家时发发生的一切,孟迟惊觉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抬头看姜绾道:“你怎不与我说。” “没那么血腥,他们夸张了。” 姜绾没有把事情告诉孟迟,就是觉得自己住了孟迟的屋子,理应替他料理这些琐事,拿出来邀功就不地道了。 “我只是敲了他的牙,给了他儿子一拳头,其他的也没做什么。” 她平静得好像只是走过路过,把伸出来碍手碍脚的树枝折断了扔掉那样的稀疏平常,孟迟不由得叹了口气。 “绾绾,日后这些事你要与我说,我会让他们不再上门来找茬,你说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姜绾不解,她受伤?那林屠户和他儿子恐怕要留下四只手四只脚吧。 两人说着话,不多时来到村口,姜绾想进城去,但从外头回来的人说今日城门不开了,灾民太多,城里的屋棚也满了,收容不下,今日早晨城门就没开,贴了公示出来,说是等安排疏通妥当了,再开城门。 姜绾进不了城,便又回去孟迟家,“那今日就开始,先把剩下的屋子都修好吧。” “好,我去找会木工活儿和瓦工活的人来帮忙。”孟迟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欣喜。 他本能地希望姜绾在这里多留些时日,若是一起修好了屋子,日后她去办完了事情,就能邀请她再回来了,毕竟屋子是她跟他一起修的,她也有份。 两人回到家,孟迟正准备动身转着轮椅去寻木匠和瓦匠,突然一道娇小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孟大哥!” “真是你!” “他们都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过来就瞧见你家的烟囱冒着烟,你果然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的姑娘站在孟迟和姜绾中间,一双盈盈泪目灼灼地看着他。 “孟大哥——” 姑娘作势还要扑上来与他相拥,姜绾别开眼,孟迟立即转着轮椅连连后退,已退就退进了院子里,姜尧正在院子里劈柴,孟迟直退到他身边,才道:“小桃,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我是回来了,又不是死了。” 小桃嘤咛一声,更加伤心地啜泣起来。 “孟大哥,你当年说好隔年就回来的,这一走,我都及笄了!” 第百四十六章 昔日的小青梅们都长大了 叫做小桃的姑娘伤心地当着孟迟的面抹眼泪。 孟迟却立即去看姜绾。 “绾绾,不是你看到的这般,小桃她……” 姜绾只是在他和小姑娘之间各扫了一眼,眉头是皱起来了,但她问他:“你在这儿也有未了的情事?” “那孟家给你说的那门亲事,你要如何处理。” 她似是不喜,但更像是嫌弃,“孟迟,虽然你的事我不好置喙。” “但我觉得,这样处处留情,很不好。” 姜绾诚心说完自己的建议,平静地转身走了。 孟迟心下一空,他哪里处处留情了,他十岁之后就再没回过西石村了呀。 而且孟家说亲的事姜绾又是如何得知的。 “小桃,你可别哭了,要给你哭死了。” 孟迟轮椅一转,丢下小桃,追姜绾去了。 小桃擦干眼泪,在后头喊,“孟迟大哥,我给你送来的腊肉,你吃了么!” 姜尧停下劈柴的斧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小桃姑娘,“小桃姑娘,那腊肉是你送来的啊,对不住,我跟阿姐吃了。” 孟迟大哥腊肉炒的干豆角,可香,一碟有大半碟都被他夹给了阿姐,阿姐吃不下这许多,又分了大半给他。 “孟大哥他虽然没怎么吃,不过我吃了,很好吃。” 姜尧真心夸赞,一路逃荒到这里,这顿饭真是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了,他永远不会忘记孟迟大哥炒的这一碟腊肉。 也真心感谢好心肠的小桃姑娘,给他们家送来了腊肉。 小桃姑娘脚一跺,不理姜尧,气呼呼地也跑了出去追去了。 孟迟追到了姜绾,他转着轮椅,觉着若不是姜绾刻意等他,他哪里追得上,心里正高兴,就马上发现姜绾之所以停在这儿,并不是在等他。 而是她要出去的路被外头的人拦住了。 外头来了不少人,算上从后头跑上来的小桃,总共十一二个,七八个孟迟都觉着面熟。 她们手里都挽着篮子,里头装着大大小小的蔬菜、风肉、糖渍果子…… 一见到孟迟,都欣喜地提着篮子上前来,孟迟很快就被一茬茬的篮子包围住了,在绿的菜叶子白的萝卜之间,偶尔露出一只眼睛,也只能看见姜绾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尚未来得及把小桃哭的事解释清楚,声音就被大姑娘小姑娘盖过去了。 “孟迟,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这么多年了,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 “就是,当初是谁每日都记挂着我家院子里老柿子树结的柿子果,天天来门口蹲着的!” “还有我家芦花鸡下的蛋,你吃得比我和我弟弟加起来都多,还说要留下来给我娘养鸡,都忘了么!” “哼,你们都别说了,他小时候坐坏了我的秋千,惹得我哭了半月,现在还没给我修好呢!” “绾绾——绾……你听我说……” 孟迟的声音渐渐被湮没了,他腿伤未愈,不能施展腾挪转移的轻功本事逃离现场,只能坐在轮椅上被这个推来被那个拉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姜绾去了何处。 等西石村的姑娘们都消停了,他才怀里抱着大小篮子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一进家门,姜尧正在屋顶上铺干茅草,阿阮照看着麻团和小玥儿,吴娘子带着陈秀兰来了,一起在院子里择菜。 “孟公子,你回来了。” 陈秀兰听说了一些西石村村民热情好客的事,上前来把孟迟怀里的篮子都替他拿走。 “又得了这么多吃的回来,这敢情好,我和我娘还担心你们没吃的,特地送了些来。” 陈秀兰那日跟姜绾分别,拿了陈邵君留下的牌子进城去找人去了,果然得着了一笔还不错的酬谢,陈邵君还让人在城外给她和吴娘子找了间农家小院,离西石村倒是不远。 她安顿好后,立即就带上吃的,打听着来找姜绾。 “姜绾人呢,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么?” 不见孟迟身后有人,陈秀兰奇怪道。 “绾绾她还没回来吗。” 孟迟在村里粗略逛了一圈,找不着姜绾,以为她已经先行回家了,这才急冲冲赶回来的。 “没呢,可能进山去了,昨天夜里姑娘跟提起过,说是要进山看看,先前不是得了一本高郎中的医书么,姑娘说照着里头画的草药去找找看,找到了里头画的药材就能卖钱的。” 阿阮听到有人提姜绾,回头道。 孟迟听说姜绾撇下他是本来就要上山去的,心中稍定,刚想开口出去门外等着,姜绾已经提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阿姐,这些都是什么啊。”姜尧赶紧跳下来拿来篓子,提把姜绾带回来的东西提进屋去。 “当归、桔梗、贝母、雪见草、茯苓,还有何首乌。” 姜绾拍掉身上的泥尘,嘱咐姜尧,“放着不要动,等我处理好了,城门一开,我们就拿进城换些碎银。” 吴娘子也过来看篓子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姜绾你上山找的?” “那你们西石村这山头可真是个宝地,找到这么好些呢,看着品相也好,一定能换不少。” 姜绾点头,换不少是应当的,因为这些都是她从自己的药仓里拿的,全都可以算一等品的药材。 她只是拿到山上涂了点泥土,怕姜尧拿去洗了,看清里头的药材根本就是干的,那就露馅了。 好在姜尧听话,她说不要动,就真的收好不再动了。 “那我们留几株下来,给孟迟养养身体?” 徐惠娘开口,吴娘子都夸赞的,一定都是好东西,如今借住孟迟的屋子,该对人家好些。 “他不用,不对症。” 姜绾如实相告,若是有用,当初她在路上就拿给他了,不是越值钱就越能治病,孟迟的腿上照常养着就好,不需要这些。 一时阿阮、姜尧和陈秀兰都转头看向孟迟,姜尧偷偷戳戳孟迟的胳膊,“孟大哥,你惹我阿姐不高兴了么。” 要知道从前在路上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阿姐都紧着先给孟大哥养身体,好叫他快些好起来的。 孟迟原本还不觉得,因为姜绾说了不对症,那就是不适合他吃,可是一听姜尧这么说,再看陈秀兰和阿阮都盯着他,一时也拿不准了。 “绾绾……”先前没来得及说清的事,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全都说出来,“其实她们只是我儿时住在这里的时候,一起长大的……” “竹马青梅们,她们以前与你一处作伴玩耍,如今都长大了。” 姜绾接上他的话,替他做了总结。 吴娘子和徐惠娘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键,齐齐问道:“谁?哪个青梅长大了?” 第百四十七章 真花假花敌不过的姐妹情 孟迟一呆,已然被徐惠娘和吴娘子一左一右把住了轮椅,想撤走已经来不及。 “孟公子,你在西石村,还有要好的……姑娘?” “孟公子,我看此间民风淳朴,乡亲们都心肠很好,还给我们送来许多吃食,若是你有心仪的姑娘,我和吴娘子可为你上门提亲呀。” 吴娘子和徐惠娘,一个在姜家村时就喜欢给人做媒,一个满心感激不知如何报,都关切地看着孟迟。 “不是姑娘,是姑娘们,方才我与孟迟一道出门,险些被堵在路上,没法子上山。” 姜绾淡定添火,吴娘子等人都惊呆了。 孟迟干笑两声,本想等人少些时,单独跟他解释清楚,但此刻再不说些什么,恐怕绾绾的家人要怀疑他是个登徒浪荡子了。 “不是,大家听我说。” “我小时偶会跟母亲回西石村长住,母亲跟外祖父外祖母一同外出,我就与这里的孩子们玩在一处。” “小时候他生的一副白面皮,眼睛大嘴巴红,脸也红扑扑的,又喜爱穿浅色衣裳,山里小娃儿哪里见过这么精致的小人,都以为他是个女娃娃,男娃儿上山捉鸟下河摸鱼不肯待他,唯有姑娘们跟他玩耍,这可不就有了一堆姑娘做伙伴么。” 里正陈季里笑呵呵地走进来,把孟迟羞于开口的事一下给他抖露了,姜尧和阿阮恍然大悟,陈秀兰目露疑色。 徐惠娘颇有些惋惜,“这……难道里头就没有一个瞧得上的?” 吴娘子感慨,“以为是真桃花,却原来是姐妹情啊。” 里正陈季里笑呵呵的,“可不嘛,都是大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姐妹,我还记得当初孟家小哥儿要回去的时候,姑娘们哭得可伤心来着,还约好了待她们及笄时,家里给铜钱上集市扯红头绳,都要一起去的,唯独少了个孟迟啊。” 姜尧和阿阮捂嘴笑起来,难以想象孟迟一个少年郎,跟一群姑娘一起上集市扯红头绳是什么光景。 “再说孟家是世家大族,我们这儿只是个小山村,不合适,不合适,姑娘们也都是听说孟迟回来了,想着多年未见给他带些乡里的吃食,没有他意,咱们这儿可不兴乱点鸳鸯谱啊。” 孟迟连连点头,陈伯来得可真是太是时候了,他还担心话说出来没人信,陈伯来说,就可信了许多。 他满怀期待地朝姜绾看去,姜绾神色淡淡,察觉到他的目光,觉得他在无声诉说自己方才冤枉了他,撇过头,想了想道:“原来如此,不好意思,误会一场。” 孟迟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姜绾信了就好。 “他说得有道理,孟家世家大族,的确会在这些事上有自己的坚持。” 姜绾说得委婉,但陈秀兰听懂了,连连点头。 随后把她拉到一边去,小声跟她说道:“姜绾,我那日进城去找陈公子了。” “他给了我不少谢礼,还帮我和我娘找了一处农家小院,他还问我你的行踪,我说我们分开了,他还让我下次遇上你与你一起进城去。” “你去不去?” 姜绾是要进城,只是现在城门关闭,进不去,“他能开城门吗。” 陈秀兰迟疑道:“这、这不能吧。” “那就不去了,你下次若遇见他,就别提我的事了。” 姜绾不欲多事,只想快些了了结姜东春的事,再给徐惠娘和姜尧小玥儿和阿阮多换些银钱回来,留作家用。 陈秀兰点点头,她方才就是想跟姜绾说这个的,“我还注意到一件事,那天我是在郴州公冶家见着了陈公子,这公冶家也有几位公子,他们腰间都挂着一块玉佩。” “跟你先前手里那个……长得一样一样的……”陈秀兰眨眨眼,“这公冶家在郴州,也是大户人家。” 姜绾听到玉佩二字,抬起眼皮子,又听陈秀兰道:“现在在雪林外的时候,陈公子不是曾多次提起让你上公冶家去么,你说,会不会、会不会……姜绾,我是说,这不定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自己要留心。” 陈秀兰说得含糊,姜绾知她是担心自己的玉佩会跟公冶家有关系,好意提醒,点头言谢。 “至于那块平平无奇的玉佩,在我娘手里,是我爹给她的,那玉佩看着像是在摊子上买的,不值什么钱,跟公冶家的美玉没有关联,你不必担心。” 两人说了一阵子悄悄话,孟迟过来喊她们去吃午食。 “绾绾,陈伯又给送了些鸡蛋来,我煎了几个荷包蛋,去吃吧。” “还有萝卜,炖了一锅芽菜汤,等下回,我想法子弄一根排骨回来,再给你炖萝卜排骨汤,你还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说,城门开了我可以去买回食材,在家做了让你尝尝。” 姜绾不知孟迟还有做菜的爱好,但客随主便的礼貌她是有的,“你随意,不必如此费心。” “让阿尧给你帮忙,你的腿脚不便,也要多休息。” 她客气地关怀,让孟迟开心了好一阵,直到小桃再次登门。 这次她洗干净了脸,不再哭了,提着新的篮子来找孟迟,“孟大哥,这是我家今年才收的豆子,晾干了经得放,我娘说让我拿些过来,你们留着炒着吃,或是发豆芽都成。” 她说着,偷偷打量了几眼姜绾,“这个姐姐,是孟大哥的亲戚么?” 姜绾澄清,“不是,我是来给他治腿的。” 小桃好奇道:“姐姐,你是郎中?” “会一点医术。” “那可太好了,姐姐,我二哥在家中病了好几日了,都不见好,村里的赤脚郎中看了也不顶用,你能给孟迟大哥治腿,一定很厉害。” “孟大哥,你能不能让这位大夫姐姐上我家来,给我二哥也瞧瞧?” 孟迟看过来,姜绾点了点头,她最近发现了一个问题,自从她空间里的药仓门打开之后,仅剩下的研制药品做实验的房间门,迟迟没有动静,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若是有能治病救人的机会,她想再试试,看看是怎么回事。 姜绾愿意,孟迟也就答应了小桃,小桃雀跃不已,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甜甜道:“谢谢孟大哥!” 陈秀兰有些听不下去,悄声跟姜绾道:“怎么不是谢你?” 姜绾没所谓,“谢谁都可以。” “这也是那群大小一起玩的小姐妹?” 姜绾略有迟疑,“或许有些不同吧。” 其他人见着孟迟都是笑嘻嘻的,唯有这个,哭了。 第百四十八章 瞧病瞧出了问题 姜绾答应去给小桃的二哥瞧病,隔日一早就去了。 孟迟要跟着,她也没拦,两人一起出现在小桃家里的时候,小桃惊喜得当即就去换了一身新袄子,簪了一朵刚摘的梅花。 姜绾见状,便让孟迟留在院子里,自己进了屋,免得一会儿高兴过头的小桃在屋里影响她给人瞧病。 小桃的二哥看着文弱且有些瘦,不像是村子里干农活的粗人,皮肤白净且面貌清秀,像是读书人。 姜绾进来他吃了一惊。 “姑娘你……” “我是小桃喊来给你看病的。” “原……原来小桃说的姜郎中就是姑娘你,我是小桃的二哥,孙文良。” 小桃二哥说着话咳了起来,因没想到是个女子来给自己瞧病,耳尖微有些泛红,但还是赶紧伸出了胳膊搁在床边的凳子上,方便姜绾不必离太近就能诊脉。 姜绾诊脉后,又上前看了看他的口眼舌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伤风,有些发热。吃的什么药,怎么不见好?” 姜绾觉得奇怪,这病症不难治,不至于把人拖得缠绵病榻起不来。 孙文良的咳嗽声还是把他的家人引进来了。 一个老妇人担忧地拿出了郎中给抓的药,“姑娘你给看看,我们都是托郎中去抓的药,药方我们不识字也看不懂,就没拿,这、这药总不会有问题吧。” 小桃也凑了过来,提醒道:“姜姑娘,这些药可都是托了村里的郎中,特地进城里给抓的,都是去的有名气的药堂,不是街头的散方子。” “没错,是我家大儿媳跟着一道去的,花了不少钱呢,这、这难道有问题?” 一旁的年轻妇人听提到自己,脸上挂不住了,一下拔高了音量,“娘!您这是啥意思,药是我跟吴郎中一起去抓的没错,可我也没给文良选孬的呀!” 姜绾没理会一旁叫喊起来的妇人,问拿了全部再吃的药。 “都在这里了,先前的我们都吃了。”妇人因为儿子久病不愈,心内担忧,见姜绾问拿药来看,担心药有问题,赶紧全都找了来。 姜绾没立即回答,她仔细拆开纸包,里头竟然不是切片或者整颗的药材,而是碾碎了的药粉。 “药粉?” 她又接着拆了剩下的,每一包都是药粉。 “为何会是药粉?” 这里的药堂难道不知这么多药全都打成粉,病人拿回家之后,并不会一次服用完,药效容易挥发不说,药物打成粉后,还可能在打包取用的任一过程中让量变少,影响疗效。 且这孙文良还有咳嗽的症状,喉咙经不得刺激,药粉根本就不适合他。 如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把好好的药材给他磨成粉? “姜姑娘,这药粉可是有问题?” 老妇人不顾年轻妇人不快,脱口就问,那年轻妇人当即就似被点着了一般,也不干了。 “这些药粉还都是用好药材磨的哩,我可没少花银子,老二生病花银子,我可是半个字也没说过,你们怀疑我?” “是这城里药堂的伙计说了,这样磨成药粉药效更好,吃了好得快,不信您去问吴郎中去呀!” “还有你又是哪里来的郎中,你一个姑娘家当真会瞧病么,别瞧不出问题,就赖在药头上!” 姜绾没理会,用手扇着闻了闻气味,药方子没有问题,不过药粉里除了药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不仔细闻不出来。 她登时就想到了罗家。 若这药堂里头卖的是罗家的药,有这味道就不奇怪了,她在路上就遇见过几大车都是霉变的。 这样的药吃不死就算好了,指望着治病就别想了。 “问你话呢,你谁呀,空口白牙的上我家来东闻闻西嗅嗅的,冤枉好人你是张口就来啊。” 小桃的大嫂推了一把姜绾,没推动,嘿哟一声,撸起袖子用力推了一把,这妇人身高壮实,又做惯农活,力气不小,但愣是用力推了,姜绾也没被她推开。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收拾了林家父子的丫头吧,你一个逃荒来西石村的姑娘家,不会瞧病就不要胡来,人家郎中都说这么着也行的,偏你要瞧出点不一样来,显得你能耐么!” “大嫂,娘没说你买的药有问题,你别这么激动,姜姑娘是孟大哥带回来的,她还给孟大哥治腿,她会瞧病。” 小桃有些不喜欢嫂子总是大嚷大叫,在外人尤其是在孟迟面前,觉着很难堪,小声阻拦。 孙家大儿媳横了姜绾一眼,碍于孟迟在,倒是不嚷了,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不也没治好么……” “绾绾,药可是有问题?” 孟迟为着避开小桃,特地上外头等着姜绾,听到里头有争执声才过来,听了后半段,生怕姜绾被人误会,赶紧进来。 “绾绾是大夫,且医术不错,孙家大娘你们可以信任她,我这一路多亏了她的照顾,才捡回另一条命来。” “哎哟,那可真是求对人了,姜姑娘,你千万要救救我家文良,我老婆子可给你磕头了。”孙大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推开大儿媳妇,拉着姜绾不撒手。 “原本的药方子没问题,再添一副退热的就行,要把药材重新都换了,不要去买药粉,买能看得见的药材。” 姜绾说完,孙家大儿媳脸色立即就变了,这不明摆着说她买的药有问题么,当即把手里的药碗往桌上用力一扣,甩手出去了。 从孙家出来,姜绾沉默地走着,在西石村不过闲下来几日,罗家药材的事就冒了出来,时刻提醒着她,姜东春那边不能拖下去。 照这样的情形,罗家那些有问题的药早就在郴州遍地开花了,一旦出了问题,姜东春逃不了,他们一家也难免遭殃。 “过两日我想进城,你有没有办法?”她问孟迟。 孟迟立即点头,“进城没问题,我来安排。” “好,有劳了。” 姜绾突然这般客气,孟迟有些不能习惯,刚想好好与她说一说小桃的事,迎面走来一个壮汉。 “你就是那个占了我家屋子的?” 第百四十九章 总有不信邪的人 姜绾看着眼前拦路的人,颇有几分面熟。 看了半天,是跟那日来孟迟家踢坏了门的林屠户有几分相像。 “问你话呢,哑巴么!” “现在知道怕了不敢答应,当初你怎么打的我二弟,现在就怎么跟我上门去给他道歉,打了他多少下,就让他打回你多少下!” 大汉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绾,直接忽视了旁边坐在轮椅上的孟迟,咂咂嘴道:“不过嘛……若是你不愿,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他一回家就听说了爹和二弟都给人揍了,爹牙掉了,二弟挨踩在了脚下,对方还是个姑娘!他不信这个邪,再邪门的姑娘他也要来找回这个场子,否则以后西石村的人还怎么看他们父子三个。 但他唯独没想到是这么个好看的姑娘,邪门是一点不邪门的,就是好看! 别说西石村,就是附近十来个村,也找不出一个这么好看的。 一时生出了点旁的念头来。 姜绾稍微往前站站,将孟迟掩在身后,人是她出手教训的的,父子两个都是,这事她不会让孟迟来替她挡。 “什么法子。” “说来听听。”姜绾活动了活动手腕,不屑地扫了一眼对面人高马大的屠户家儿子。 长这么壮实不干好事,光在村里欺压良善,白长了。 “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倒是可以考虑给我二弟做媳妇,下半辈子你就伺候他,这账我也就不跟你们家算了,哈哈哈哈哈。” “你叫什么名字。” “我?难不成你这小娘皮看不上我二弟,看上老子我了?嗬嗬,算你有眼光,老子林兴财,你在西石村打听打听,就没有不知道我林家的,我爹是个屠户,我也是,你跟了我,有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汤!” “听说你是逃荒来的?许久没吃过了肉了吧,呵呵呵,小娘子,现在就跟我回去?” 林兴财来了劲,他个头高,三两步就跨到了姜绾面前,伸手就要勾她下巴,姜绾偏头微微错开他满是腥味的肥短大手,蓄力一拳先打肚腹,再上钩拳冲下巴。 嘎嘣一声脆响,林兴财的下巴脱了,巨大的冲击下,牙齿冷不丁还咬了舌头,痛得他捂着肚子还不过三秒,就捂着嘴痛哼一声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我不想打无名无姓的人,我叫姜绾,你记住了。” “要寻仇别找错了人,若是让我听道你再把孟迟外祖留他的院子,说成你家的,你的舌头就不用要了。” 姜绾从容从林兴财的身上跨过去,走了两步不见孟迟跟上来,回头朝他招手,“走了,进城的事回家商量。” 孟迟回过神,看着地上打滚的林兴财,这……算起来还跟他沾点亲带点故的大哥,此刻疼得起不来。 “林家大哥,你说你们这是,何苦要来着,绾绾她一向讲道理,从不乱打人的,一定是你们太过分了。” 孟迟说罢摇摇头轮椅转了个方向,绕过林兴财跟着姜绾走了。 回到家里,姜绾在路上又打了林家的大儿子的事已经从村东头传到了村西头,姜尧和阿阮在门口又捡了许多乡亲们偷偷送来的菜,抱在怀里傻呵呵的直乐。 这林家三父子欺压乡邻已经多年了,敢将三父子都收拾了的也只有姜绾,她每动一次手,就有村民自发偷偷来给她送吃的。 徐惠娘担心得站在门口等着,远远见着她回来,就上前左看看,右也看看,“绾绾,你没事吧。” “那林家的人,竟然在路上拦人,真是无法无天了,下次出门,让阿尧跟着你,可别自己走了,吓死娘了。” 姜尧提醒徐惠娘道:“娘,是阿姐揍了人家,不是人家欺负了阿姐,您让我跟着干嘛呀,帮忙把人背回林家给人还回去啊。” “你个死小子,让你陪着你阿姐出门,你这么多话!绾绾一个姑娘,她、她、她在外头动手打人说出去总是不好听嘛!下次再有人拦着,你别等她动手,你上去收拾了呀!” 徐惠娘埋怨着回屋做饭去了,姜尧一想也是,挠着头朝姜绾道:“阿姐,下回你出门叫上我,我跟你一道。” “嗯。” 姜绾随口应了,等这孟迟一起进屋,姜尧又出去帮孟迟推轮椅,回家后,姜绾看着院子里不知名村民送来的菜,纳闷得很。 明明她打人的时候,没人在路上,都是打哪儿知道的。 孟迟逮着机会,单独跟姜绾待在院子里,身边只有麻团一只狗,清了清嗓子道:“绾绾,那个孙小桃,她以前就爱哭,动不动就哭的,在家门口那次就是正常的久未相见的反应,她掉眼泪那是因为她本来就爱哭,跟我没什么关系的……” “嗯。”姜绾不等孟迟说完,起身去挠麻团的下巴,麻团一下躺倒在地,翻出肚皮来,姜绾轻轻笑了,握着麻团的狗爪,竟然玩了起来。 孟迟说了半日,发现姜绾跟狗玩去了,有些苦恼,但看到她微微扬起嘴角笑着,又不愿移开眼睛,姜绾很少这样温柔的笑,其实她这么着,很好看。 孟迟目光不离姜绾,冷不丁听她问道:“你你在孟家的未婚妻子,不打算给她知会一声,免她担心么。” 孟迟的心立即就提了起来,差点忘了这事!这事他还没跟姜绾说清楚! 于是孟迟又开始了碎碎念模式。 “绾绾,不是你听到的那个样子,这位与我素未蒙面的姑娘,我并没有给过什么承诺,也从未答应族中选定的这门亲事,我就是因为不想要这门亲,才选择去昌州和郴州交界的地方探山的。” 孟迟说的认真,一双好看的星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姜绾,极其郑重地给自己正名。 姜绾没想到他还会特地专门地解释一番,看着孟迟认真的样子,只觉出了他对被提起此事有些不快。 自己也的确误会了,想到或许世家出身的孟迟会极力爱重自己的名声,便诚恳道:“好,我知道了,以后不提这事便是。” 她这么一副全然无知无觉的样子,孟迟也只得唉声叹气。 他早就发现,姜绾绾她,虽然拳脚厉害还会治病,但是好似全身的精力都放在这上头了,对于别的,好像不太敏锐啊…… 非但不敏锐,简直是太过迟钝了。 他除了她之外,没跟第二个人解释过这些,她愣是一点都感觉不到有丝毫的不同,有许多姑娘来看他,除了他干着急,她是从头到尾都平静无波的。 这般下去,何时姜绾才会知道,她在他心里,是特别特别特别的不同。 第百五十章 村霸一家动了歪心思 孟迟虽然从未将任何一个女子如此珍放在心上,但他始终记得少时母亲曾教过他的。 若是姑娘未曾表露出对你有意,便轻易不可道出自以为是的心意。 女子在这世间本就不如男子可以过得洒脱,贸然行事只会给人徒增烦扰。 或许还会毁了人家本来的生活,将心喜的女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以他一直只在姜绾身边绕来绕去,哪怕自己心里想的事都要全都写在脸上了,姜绾没有表露出对他的好感,他就不敢轻易说出口。 姜绾进城的事,最后定在三天之后,城门虽然还未开,但是孟迟认识一位郴西校场的火头军,正好要在后日进城采买,可以跟他一起进城去。 郴西校场在郴州州城峄城西二十五里外,驻扎在那里的是衡远军,大周颇有名望的成将军亲自率兵士在此驻守。 姜绾在村子里偶尔也会听到人们谈论这位成将军,赞他是一位英勇且治军有方的大将军。 英勇不英勇她不知道,但看着的确是治军挺严,偶尔有几次见到路过的兵士,并没有一人会擅自闯进村子里来,抢夺或是勒要乡民的东西。 甚至还会把担着重物的老农亲自送回到村口。 因此跟与这衡远军的火头军一起进城,姜绾也没什么意见。 在西石村的初初几天,过得也甚是充实,孟迟家的祖屋有些破旧,每日姜尧上山砍些柴火时,便会多砍一些,拿到村子里跟人换干的茅草,回来修补破败的屋顶。 阿阮则跟着徐惠娘把乡民们给姜绾送来的豆子或是菜籽挑出一些好的,留作开春的种子。 偶尔也会让姜绾把竹子劈开扎成篱笆,在前后院围出几块地方。 徐惠娘打算准备开春播种,也在家里种些菜。 看顾小玥反而落在了麻团的头上,小玥每每在院子里摇摇摆摆地摸爬滚,麻团都会紧随其左右,若是看到她攀窗台,便会大声吠叫,引来徐惠娘把她提溜下去。 姜绾得闲时就坐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看着家里人忙忙碌碌,一点点把破旧的屋子重新修补起来。 堂屋不漏雪了,窗户纸也糊上了新的,灶房的屋顶也修好了,柴房改做了麻团的狗窝,柴火都搬进了灶房去…… 看了三两日,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被这慢悠悠的闲暇时光抚平抚顺。 唯有罗家的事时不时横跳出来,提醒她得抓紧时间。 每天一早门口也总是会有西石村的村民给她送来的菜和瓜果,因为自打上回在村间小路上,她把林家的老大也收拾了,林家人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出门了,村子里一派安宁祥和,家家户户都觉得喜庆。 姜绾发觉,她还挺喜欢这种闲出屁来的日子,村民送来的东西多,她偶尔手里拿跟肉干喂麻团,也不觉得突兀,徐惠娘见了,最多斜她一眼,念叨一句粮食要先紧着人吃,却也并不上前阻拦。 但让她一连走了三父子的林家,却过得不那么畅快了。 林家父子从前在村子里称王称霸,做的屠宰牲口的活计,谁家要杀个猪牛羊都得送到他们家来,杀一头扣半头,那都是敢怒不敢言的。 甚至杀鸡杀鸭他们也不放过。 若是谁家不肯,或是想着到别村去找其他屠户,他们便会坐在村口等着,要么压根没法子带着牲口出去,要么出去了,回来也要分去卖了一半的银子。 天怒人怨,奈何没人打得过这高大壮硕的三父子,直到姜绾出现。 这父子三人在家唉声叹气好几天了,因为自打姜绾来了西石村,他们又接连折在她受伤之后,村民们也不怕他们了,谁家有个牲口要杀,再也不送来林家白挨宰。 这么下去,林家没牲口宰杀,可不就要活不下去了。 林宏业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一刀一刀地把地窖里拿出来的猪大腿剁了。 一刀刀下去,骨头断成了几截,掀开锅盖丢进滚水里煮汤。 “你们两个,别跟个哑巴葫芦似的,说一说,都说一说,这么下去咱们家那点家底还能撑多久?” “有什么法子都说出来听听!” 林家鱼肉乡邻,积攒的银子不少,但林宏业还是着急,一时半会儿是用不完,但这姜绾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他们都把那破屋子修好了,岂不是要长住? 长住可怎么行,姜绾在,还怎么接活儿! “爹,她一个人能耐,我们三个一起上,她打得了两个,还能打三个?” 林兴旺人莽撞,上次被姜绾踩在脚下想了几天还是不服,“我那天就是大意了,若不然,不会让她扣了手不放!咱们再去一起,就不信三个也斗不过她一个!” 林宏业一巴掌糊二儿子头上,见过挨打的,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挨打的。 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多来几次,是嫌自己命长么。 “她打你那不跟你削鸡脖子一样?兴旺,虽说被一个娘们揍了说出去丢人,但打不过咱得人,在自家人面前认了不丢人。” 林兴财往手里啐了两口唾沫,接过他爹的剁骨刀,继续砍那肉厚敦实的猪大腿。 “那你说咋整?你有法子你不说,你等我说了你又嫌!” “兴财,你来说。” 林宏业看出大儿子不紧不慢是已有了主意的,也问道:“不要卖关子,说。” “爹,二弟,你们都忘了上回咱们进城遇上的贵人老爷了?” “上次咱们去罗家给人宰年猪,是不是见着了那个二老爷要纳妾?邱管家说了他家二老爷就就好这个,小妾都从角门抬进去十个了,这小姑娘拳脚厉害,模样更出众,二老爷见了,保准也得给她抬进去,做那第十一个!” “她在蛮横,能横得过罗家?十几个护院打手上门来,她双拳难敌,又有母亲妹妹在,哪里敢挣扎反抗,到时候只要她人被带走,还有什么可怕的。” 林兴财说完,林兴旺登时来了精神,“说不定二老爷还会让邱管家赏咱们银子!” “就是有些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要去给个糟老头子做妾。” “你还可惜她?她不走,你娶媳妇的银子都攒不齐,屋子也拿不回来,你可惜这个1” 林兴财一顿抢白,林兴旺也不说话了,再好看的小娘子,会打人也不行,还是送出西石村去的好。 父子三人便商定好了,明日就给邱管家在城门外的老家里送一个猪头肉过去,让他安排人手来西石村看看。 第百五十一章 能换银元宝的药材她有很多 转眼到了进城的日子,姜绾一早就起来等孟迟出来。 阿阮起得最早,已经在灶房里生活烧了热水,免得姜绾又去用冷水净面。 大冷的天,上次她用冷水净面把徐惠娘吓了个半死,生怕她过了寒气要生病,拽着脸上冒白气的姜绾硬是按在灶膛前面烤暖和了才放走。 姜绾收拾好自己,把上回让姜尧收起来的药材也拿了出来,装在篓子里背好,孟迟迟迟不起身,她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又绕着前后院子跑了五圈,终是忍不住进屋提人。 “阿姐!你怎么敲门就敲一下,就进来了!” 在姜尧的高声惊呼中,姜绾推着孟迟出来了。 孟迟还在系衣带,看得出来衣裳穿得急,姜绾推他出来的时候,他系好了衣带,又去把发冠戴正。 “咳咳……绾绾,下次你要进来,先吱个声,我们好有个准备。”孟迟自己好歹已经起身穿衣了,只是还没穿好外衫,姜尧还闷头在被子里躺着。 “嗯,好。” “时间不早了,你快些洗洗,我去拿路上吃的馒头。” 姜绾一般不会轻易进他们屋子,是因为孟迟先与她说好的时辰,又未出来,她进城有事,还得去把药材卖了换些碎银,一个白天时间都还不定会够,就顾不得这许多。 两人出门后,在城门外跟衡远军中的火头军罗勇汇合,就跟着他一起进城去了。 进城后,罗勇便跟他们分开了,他要去采买整个衡远军三日的米面蔬菜和肉,约好了太阳下山前在城门口等他们,再带他们出城去。 “你打算去哪儿?” “绾绾你要去哪儿。” 剩下姜绾和孟迟在靠近城门的粥摊旁,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姜绾是想支开孟迟,自己去寻姜东春。 而孟迟是想陪着姜绾,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绾绾,你要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孟迟率先打破沉静,开口直言要跟姜绾一起。 姜绾垂眸,掂了掂身后的篓子,“那就先去把药材卖了吧。” 她想着把药材卖了,换些碎银子,到时候买一碗粥食,让孟迟在粥摊吃着等她,她先去打听姜东春在何处。 两人寻了一间看起来较大的药堂进去,孟迟询问里头的伙计是否收购药材,伙计看他们一个姑娘,一个瘸子,瘸子衣裳穿得好,像是个公子,姑娘美貌但衣着普通,想必是随身的丫鬟。 但谁家的公子亲自出来卖药材的,想必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变卖家里的藏药,这种最好压价了,还常常能低价收到品相上佳的药材。 当即点了点头,“收是收的,不过我要先看看品相。” 姜绾上前解下背上的篓子,把药材都倒在了柜面上。 装了半个篓子的药材就这么噼里啪啦的全倒了出来。 “慢些、你慢些!”伙计急忙伸手去揽住,生怕坏了几根须子,本来能卖个高价的都要折价了。 “当归、桔梗、贝母、雪见草、茯苓,还有何首乌!” 看着手里个个品相都上佳的药材,有不少还是佳品中的佳品,伙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看这姑娘全然不知珍惜爱护,随手往柜面一倒,药堂的伙计心疼得心肝都颤了,这两个果然是啥都不懂的,伙计更加确定他们是来变卖家中藏药的。 拿出篮子迅速把药材分类放好,特别完好的几味则小心翼翼地放在木盒子里,如此柜面上才是能看些了,他粗略扫了一眼药材,不敢多看,闭了闭眼就伸出两根手指。 “一两银子,全部。” 孟迟正开着水囊喝水,一口水就喷了出去。 姜绾狐疑道:“一两?” 她虽然不熟悉这里的物价,也不知市面上药材的行情,但方才伙计小心翼翼的动作她都看在眼里。 伙计也看到姜绾目光瞟向了木盒子,有些暗恼自己沉不住气,应该忍着等他们走了,才收拾的。 “也就是为着你这几颗,其他的我勉强一起给你收了。”他找了个借口,指着木盒子里的药材道。 “一两都算是多算给你们了,你看看你这些药材,也就是我这里才会收你的,你上了别出去,别人指不定大半都不要你的。” “黑店。” 姜绾二话没有,快速把自己的药材又都倒回篓子里,背着就走。 “哎哎哎!你等会儿!你这些药材不卖了?” 姜绾本不想再理会这个黑心的药堂伙计,但门外头进来一位公子,他叫住姜绾,看了看她背后篓子里的药材,便跟伙计道:“给这位姑娘拿五十两银子。” “是、是,东家。”伙计忙不迭地退回去,不敢再作妖。 那公子才看着姜绾笑了笑,“小伙计行事不正,姑娘莫见怪。” “这些药材品相都极好,不过都是些寻常药材,若是名贵些的灵芝人参,要值钱许多,五十两我全都收了,也免去姑娘四处奔波,如何?” 姜绾看这人面向还算明朗,她这些也的确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太过名贵的拿出来怕徐惠娘他们起疑心,不过她还是看向孟迟,略带询问之意。 孟迟在城门口的时候,也见过姜绾的这些药材,的确差不多这个价,点了点头。 “好,卖给你了。” “姑娘爽快,若是以后有这样的药材,可直接送来,我全都收。” 姜绾道了声好,把篓子解下来,药材倒在药堂的筐子里,接过荷包,便与孟迟一道走了。 一下得了五十两银子,姜绾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孟迟不知这样的东西她有很多,可以随时换银子花,只觉得她太过平静了些,五十两,够普通人家吃上快两年的了。 但他很快为她奇怪的行径找到了理由,她这般对待手里的银两,定是因为以前在村子里不太用得上。 就跟西石村里的大家似的,自给自足,偶尔给家里换些钱花,也是换的铜钱,不怎么使银子,因为不方便。 没成家的姑娘们,更不曾过手几次银子了,一时拿到手太多,懵掉了也属实正常。 “绾绾,这五十两银子挺多了,你……要不要收好一些?” 姜绾就把鼓囊囊的荷包拿在手里,他担心地提醒。 姜绾嗯了一声,她的确是第一次过手银子,先前不知五十两拿在手里有这么一大坨。 正把银子分成好几份收进怀里,又觉得还是不方便,本以为会是碎银子,没想到药堂给了她银元宝。 这些银子她早计划好了,留大半做家用,其余的一部分买些棉花被褥,再给家里人添些换洗的衣物,锅碗瓢盆。 一部份她放在身上,剩下一小部分,找姜东春的时候或许用得着,也放在身上备着。 可她手里如今是是个银元宝,这怎么分? 看着她少见的露出迟疑模样,孟迟觉得十分可爱,温和笑道:“走吧,我们先去寻一个钱庄。” “把一部分换成碎银子,其他的你可以包好放在家中的箱子里,或是存到钱庄去。” 这些事情,姜绾的确不如孟迟有经验,她一向不会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逞能,“好,先去钱庄,你带路。” 两人刚出药堂,就遇上了有人暴力开道。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几个家丁护院,抬着一顶小轿,吆五喝六地用大棒子把路人撵开,往城门方向走去。 第百五十二章 小乞儿打探的消息 前面的大娘被再前头的人后退时一撞,险些跌到孟迟身上。 姜绾立即伸手扶了她一把,大娘回过头,见是个美貌的姑娘,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公子,道谢之后赶紧往自己篮子里摸了一把,蹭了些萝卜上的泥,就往姜绾脸上糊。 姜绾迅速闪了闪,大娘拉着她的手腕,用身体挡住她,一面把她拽过来赶紧把她的脸抹花了。 姜绾皱眉,孟迟道:“大娘,您这是——” “嘘——” 大娘嘘了一声,等那些吆五喝六的人走了,周围的人也都散去,才开口道:“你们俩不是郴州人吧。” “那些人都不是好人,姑娘你容貌秀美,小心被他们看到了,把你抢了去,送去那罗家给二老爷做妾呢。” 大娘说着长长叹了口气,“造孽哟,这嫣红的小轿子一抬出去,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 大娘说罢提着篮子走了,姜绾若有所思,罗家二老爷? 怎么又是罗家。 她擦了擦脸,黄土留在脸上,擦不干净,孟迟贴心地用水囊里的水打湿自己的帕子递了过来。 姜绾用孟迟的帕子擦净脸,又还给了他,孟迟折叠收好。 两人这才去把元宝换成了碎银,又去买齐了棉花被褥,衣裳鞋袜和日常生活需要添置的东西。 然后姜绾就将东西和孟迟都送到了城门旁的粥棚下,孟迟尚还不知她的打算,摆手道:“我还不饿,不需要买粥吃。” 姜绾把东西都堆放整齐,不吃粥就给孟迟买了五碗豆花放在桌上。 “我想去打听打听我爹的事,你在这里等我,顺便看着这些东西。” 带着这么一大堆去找人的确不便,孟迟虽不愿但无法,只得留下。 “那你可知道去哪儿打听?” “嗯,他在城门校尉手底下做事,是城门门侯,隶属郴南军,平日负责郴州城的城门的开关和出入人货的查验,我会去郴南军问问。” 孟迟了然,他记得姜绾跟徐惠娘和姜尧说过,姜东春被指派出去协助官府赈灾了,如今不在城中,那么就是去郴南军问问消息,不会耽搁太久。 “好,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快些回来。” 姜绾安顿好孟迟,快速往城南走过一条街,便就改道拐向西南,去了城中的棚屋聚集地。 这附近有一些废弃的土地庙宇,一些小乞丐在台阶上躺得东倒西歪的。 姜绾从怀里拿出方才买豆花的时候,顺便买的几个馒头,在手里抛了抛,很快小乞丐们就闻着味儿都聚了过来。 她把馒头给他们分了,又拿出买馒头剩下的一些铜板,领头的小乞丐是个十一二的孩子,少年老成模样,起先以为姜绾不过是来布施的善心姑娘,看她给了馒头还不走,就明白了几分。 “大姐姐你想打听什么。” 果然是个机灵孩子,姜绾往他手里放了五枚铜板,“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丰元七。” “丰元七?好,我想要知道,负责城门开关和过路人货查验、姓姜的城门门侯,他如今住在那里。” “不是郴南军中的帐篷,是他与他夫人的宅子,宅子里有多少人,主子几个,伺候的几个,这些我都要知道。” “若是太阳下山前能问出来,这里还有二十五个铜板,都是你的。” 领头的小乞丐眼睛一亮,看着姜绾另一只手里剩下的十个铜板,“大姐姐,若我还能打听到他每日几时出门,几时回家,能不能剩下的十个铜板都给我了!” “好。” 丰元七领着自己的一群小乞丐一股脑都散了,钻进了峄城的大街小巷。 姜绾找了个台阶坐着等,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些孩子们就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一直等到丰元七也回来,他们才聚在一起,汇集了各自打听到的消息之后,丰元七跑跳着到了姜绾面前。 “大姐姐,你打听的那个姓姜的门侯,他在城西禄元巷有一间宅子,跟长石巷交界的第二间就是,门口挂着两只橘红色的圆灯笼。” “他家里就他和他的夫人,那位夫人肚子里有娃儿,身边有两个丫鬟伺候着,家里还有一个管家,两个门童和四个家丁。” “他平时每日卯时、未时和戌时上值,不过这几日人不在城中,听说出城去迎接他逃荒来的老父亲了。” “不过我偷听到城门的兵士闲聊,说他约莫过个七八日就会回来了。” 短短时间,丰元七能打听到这么多,已算不错,姜绾如约把手里的十个铜板都给了他,起身走了。 没想到姜东春人还真的不在城中,七八日么,他倒是孝顺,还知道要出去接应姜老头。 但他却想让她、徐惠娘和阿尧小玥到不了郴州! 她走后,丰元七手里有了三十个铜板,招呼一群小乞儿,“走!领你们吃馒头去!今日管饱!” 小乞丐们蜂拥着往街市上去,丰元七身边的小五子格外开心,“老大,这个姓姜的门侯的消息,最近怎么这么值钱呢,上次卖了一次,这次又卖了三十文,咱们要不要再去打听些他别的事?” 丰元七收起十五个铜板,他只打算花一半,剩下的一半要留着,“他的事以后都不打听了。” “打听太多他就该察觉了,到时候领着城门口那些人来把咱们都抓了,破庙也砸了,你当还有逍遥日子过?” 城里的破庙都各有归属,就算是乞丐,也不能随意到别人的地方去。 丰元七贪也不贪,他会想多要姜绾手里的十个铜板,也会刹住车从不打听同一个人超过三次。 姜绾回到粥摊,孟迟已经翘首以盼,远远见到她,立即朝她招手。 “绾绾,你问到了吗。”怎么去了这样久,豆花都吃完了。 姜绾低头去收拾东西,没有看孟迟,“没有。” 她声音淡淡的,收拾好后,就跟路边的大叔买了两个筐子一副扁担,好把东西都挑在肩上。 想了想,又把顺便在路边摊选的一副精铁弓弩拿了出来,给孟迟。 孟迟骤然拿到礼物,眼睛都亮了起来,“送我的?” 一时间他就把姜绾打听他爹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嗯,你之前做过这个,应该使得惯,恰好在路边见着有人卖,就买了。” 她说得平静,孟迟却乐不可支,随即见她话不多,以为没找到人她有些消沉。 在等着火头军罗勇来领他们出城门的间隙,宽慰道:“不要紧,过几日我们还可以再来。” “到时候没有这么多东西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打听。” 姜绾没想到他拿了弓弩,还会记挂这个,随意点了点头,但实际上并不打算再同他一起进城来打听。 姜东春七八日后才会回程,这期间,只需要静候就是。 临近太阳落山,火头军罗勇才用独轮车推着一大堆蔬菜果肉出现,带着他们出城回去。 回到西石村,迎面来了几个婶子,见着姜绾和孟迟回来,赶紧上来拦住她,把她往外推。 “姜姑娘,你可怎么回来了!快、快、快,快上外头避一避,你家里可来了活阎罗了!” 第百五十三章 恶仆上门扑了个空 “活阎罗?” 姜绾皱眉,林家又上门胡闹了吗。 她并未停下来,若是林家来闹,她怎么说都要回去解决的。 “可不是活阎罗么!那些人都是峄城里的有钱富户养的打手!专门抢夺姑娘的,他们晌午到村子里,就直奔你家去了。” “这会儿人还没走呢,我们路过时瞧见了,特地来村口等着你的。” 姜绾替西石村收拾了村霸林家父子,大多村民们都心向着她,她家里来了不速之客,还是一般人家惹不起的,他们不能直接上去把人赶走,便悄摸摸来村口等着,想给她报个信。 “来了几个人。” 姜绾心里门儿清,来西石村后,她除了今日进城,并没离开走动,更不会招惹什么成立的有钱富户,唯一跟她有过节的,就只有西石村林家父子。 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引来的。 不知死活。 一个一个,排着队,她挨个收拾。 “七八个,抬着顶嫣红小轿子,一路敲锣打鼓的就来了,说是给罗家二老爷抬姨娘……” 来给姜绾报信的婶子说着声音小了些,姑娘家的名声要紧,不好声张。 她左看右看,拉着姜绾道:“姜姑娘,你家里只你和阿阮姑娘两个吧,那小玥儿还小,他们待了一日也不走,八成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快去躲一躲。” 见她不走,婶子们着急,生怕那些人知道了,要来村口就把姜绾掳走了。 “那些人可跟林家的不一样,城里大老爷手底下养的人,手里还拿着棒子,惹不得他们,你出去躲一阵,他们来几次不见人,也就上别处去了。” 姜绾把担子卸下来,交给两个婶子,“劳烦婶子帮我先带回家,晚些我来取。” 打人可以,别把她花钱买的东西弄坏了。 姜绾说罢往家的方向走去,七八个人、一顶嫣红小轿子、罗家二老爷,这不就是今天在街市旁的那波人么。 她本没想理会,岂料他们竟然找上门来,那她就不客气了。 反正姜东春那边牵扯罗家,她在普灵寺也坏了罗家的事,迟早要碰面的。 姜绾一直往家走,孟迟在后头,虽然不担心那些人能从她手底下讨到好儿,但担心她累着,快推几下轮子,借惯性挡在了姜绾面前。 “绾绾,一会儿我先去进去,你在外头等等,好么。” 她刚刚送了他弓弩,他可以用这个把那些人都收拾妥帖。 “不好。” 姜绾拍了拍孟迟的肩头,“不亲自出手,他们会以为等我落单了就会有机会。” “我不想再看见他们第二次。” 她知道孟迟担心她,想了想道:“下次有事再找你。” 实则她是不想让孟迟搅和到罗家的事情中来,她知道孟迟来郴州有孟家的事要解决,再添一个罗家没必要。 但孟迟却有几分失落,姜绾不太需要他。 在这些方面,她一向靠自己就能解决。 他此时腿伤着,虽不见得能赢得过姜绾,但要对付几个莽汉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姜绾不需要。 姜绾则认为自己已经和孟迟说清楚了,开始快速往家里赶。 家门口果然停着一顶嫣红小轿子,有四个家丁在外头等着抬轿子,突然一个小布老虎被扔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高昂的啼哭。 小布老虎咕噜噜滚到姜绾脚下,这是阿阮给小玥做的,小玥很喜欢,一直拿在手里玩儿。 这哭声也是小玥的。 她捡起布老虎,沉着眼眸往里走。 在外头的几个轿夫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喊起来,“邱管家!人来了!” “谁?” 管家打扮的三角眼回过头,一眼看见提着布老虎一脸怒意的姜绾,哪怕脸上都是怒意,也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儿。 “唷!这个好、这个好啊!回去老爷定会重重有赏!” “你们几个,还不快些上,把人给我带回去!” 管家拔高了变尖的声音中还带着兴奋的颤音,就跟前这个姑娘的品貌,回去二老爷一高兴,十两二十两的赏下来不说,那些金银玉器只怕也会多给几样,可发达了。 姜绾皱了皱眉,先去把小布老虎拿去给还给小玥。 小玥身边是麻团守着,人没事,只是布老虎被丢掉了,在掉泪珠子。 姜绾摸了摸小玥的头,温柔地笑笑,“小玥你看,阿姐把小老虎拿回来了。” 小玥儿破涕为笑,她顺手也揉了揉麻团的头,麻团嗷呜一声舔了舔她的手。 院子里,姜尧正扛着锄头挡在徐惠娘和阿阮前面,阿阮手里也拿了把铲子,但对方人太多,显然姜尧一个人打不走。 “阿姐,你快过来!”姜尧激动地挥着锄头,唯恐他们当真来绑姜绾。 姜绾起身,回头看了眼三角眼。 “你家老爷姓罗?郴州做药材买卖的罗家?” “嘿嘿,正是。好叫姑娘知道,我们是罗家二老爷手底下的,您好福气,二爷瞧上了,跟了咱们回去,您跟您的家人可就吃香喝辣,再也不用住这破屋了,小的以后还仰仗您多多提携呢。” “绾绾,别理他们,快过来。”徐惠娘从姜尧身后出来,上前要护着女儿,三角眼带来的家丁蛮横地往前一站,把她推了回去,“别动,小心拳头不长眼,伤了十一姨娘的家人就不好了。” 十一姨娘? 还真是敢说出口,姜绾从阿阮手里拿了铲子,在手里掂了掂,这个很合适,够痛又不会死。 “十一姨……啊!啊啊啊啊!” 那家丁第二句话还没出口,一把铲子照着门面就拍掉了他四个下牙,紧接着邦邦邦邦四声巨响,四个家丁挨个挨了一铲子耳光。 姜绾率先动了手,姜尧也高喊一声,冲上去挥着锄头就挖,三角眼被吓得一蹦三尺高,跳着往外跑,外头孟迟刚刚赶到,弓弩架在臂弯上,正瞄着他的眉心。 “哟嗬嗬!要命要命的!” 后边有锄头,前面有弓弩,一把大铲子扫平了剩下的家丁,一声闷响直接呼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三角眼瞬间腿软瘫倒在地。 “杀人了啊!” 轿夫们惊得四下要逃,以往抢姑娘,见过奋力反抗的,没见过这么话没说几句,就上手就把人拍没了的。 但孟迟在外头守着,他们抖成筛糠了也跑不脱,老老实实地抱着头,蹲下挨在轿子旁,见着姜绾提着邱管家的后领子把人拖出来,跪地求饶道:“姑娘、姑奶奶,您绕了我们吧!”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跟着来抬轿子的啊……” 姜绾不为所动,让姜尧把里头的人都捆了,丢进轿子里,塞不下了就绑在轿子顶上,至于三角眼,她力度把握得正正好,晕过去了。 “死不了,把他送回去,跟你们二老爷说,我姓姜。” “让他问问他大哥,这事怎么办。” 说罢,她把三角眼就绑在轿子门上,让轿夫把这些人都抬回去。 来的时候一顶空轿子,回去的时候几个大汉塞满了轿子,连轿子顶上都有,沉得不行,但姜绾在后头看着,轿夫们不敢说抬不起,半抬半拉半拖,硬是把轿子拖走了。 姜绾拍拍手,把铲子拿回去靠墙放好。 没想到姜东春还没回城,罗家先来人了。 这罗家二老爷只要跟罗家大老爷一通气,迟早会知道她到了郴州且就在城外的西石村。 普灵寺的账,罗家既然从溧阳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就必定会来找她算一算。 第百五十四章 一个罗家 赶走了来三角眼和他带来的喽啰,姜尧和阿阮都很高兴。 “阿姐,他们要是还敢再来,我就用孟迟大哥的弓弩把他们都钉在墙上!” 姜尧手里拿着她送给孟迟的弓弩,学着他方才瞄准的模样,架在胳膊上摆出架势。 孟迟也只舍得给姜尧拿着摆弄了一下,就要回来擦了擦,收好。 这可是姜绾绾送他的礼物,他要好好收着。 阿阮也沉浸在赶走了恶霸的兴奋中,“姑娘,我听村里人说他们都是峄城里的恶霸,专门四处把别人家的姑娘抢回去,给他们老爷做妾,这下吃了瘪,以后可不敢了呢。” 姜绾笑笑,敢不敢再做歹事另说,但罗家保准会再来,不过来的是谁就不定了。 “他们跟普灵寺的罗家,是一个罗家,知道我们在这,或许会登门。” 姜绾这么一说,阿阮和徐惠娘紧张起来,“那个罗家不是被赵捕头押去溧阳了么!” “对呀姑娘,怎么他们还能来找我们吗。” “或许会,他们已经从溧阳回来了。” 姜绾没说这里头或许有姜东春的功劳,罗家被逮进了溧阳的大牢,一封文书送到郴州,就有人想方设法地让他们出来了。 “不过没关系,这几日我都会在家里,若是有人来,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瞧见徐惠娘和阿阮都是一脸紧张模样,她便宽慰道。 “若是他们敢来找麻烦,我跟孟大哥就把人都撵出去!”姜尧往前站到姜绾旁边,挥了挥自己手里的锄头。 少年人血气上来,自是拉不住,姜绾往下压了压弟弟手里的锄头,姜尧拿不住,锄头一下插进了地里,把他脸都闹红了。 “那你可要日日早起锻炼了,这样撵不出去。” 光有心无力可不行,方才她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虽然对方人多,但阿尧手里拿着锄头,却一个也没撂倒。 姜尧不好意思地点头,“我明日就早起锻炼!” 为了缓和徐惠娘和阿阮的紧张,姜绾从怀里掏出留作做家用的银子,递给徐惠娘,转了个话题。 “药材我今日卖了,给屋里添了些东西,搁在刘大娘家里了,阿尧你一会儿去挑回来。” “这是剩下的银子,留着做家用,娘你收着。” 徐惠娘接过姜绾给的荷包,挺沉的,拉开一看一声惊呼。 “这、这得有多少!” 她手里的荷包里都是碎银子,装了大半个荷包那么多,“那些药材能卖这么多!” “大约二十七八两吧,吃穿用度都从这里出,能顶一阵吧?有需要添的,您看着置办,比如给阿尧他们打两张床。” “能!怎么不能,这省着些,都够花快两年呢,我看家里啥也不缺,开春了我跟阿阮还能种些瓜果蔬菜,吃的也就有了。” “除了做两张床,银子还是留着,万一有急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徐惠娘知道,山里的药材肯定不好挖,挖一株就少一株的,再长起来可不知要等多久,姜绾问能不能顶一阵,就是说短时间内挖不着了。 她赶紧把荷包拿进屋里去,找地方收起来,嘴里还叨叨着,“财不外露、财不外露!” 姜尧见着药材卖出去了,心里也高兴得很,“阿姐你今日去卖药材,怎不叫我一起,下回我要跟你一起去,你让我来背药材。” 他说着就往门口跳着去,要去刘大娘家把东西挑回来,但门口已经有人给送回来了。 刘大娘的儿子程大牛站在外头,已经把肩膀上的担子放下,搁在门口。 两大筐的东西,把门口都占满了。 “姜兄弟,你家的东西,我娘让我们给送过来。” 说着,他探身往院子里看了看,又快速地回身站好了,“听说有人来闹事,都赶走了?” “赶走了,我阿姐一回来就都赶走了,谢谢大牛哥、大牛嫂。”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说来帮忙,你们没事了就好。” 程大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啥,转身要走了,身边的媳妇江氏却不肯走,甩开了拉她的程大牛。 问姜尧道:“姜兄弟,方才你们说的是什么药材?在后山哪儿挖的?” 她可都瞧见了,后山还有能卖那么多银子的药材,她在这住了那么久都不知道,想想就心急。 姜尧回头看了姜绾一眼,他也不知道阿姐上哪找的啊。 “就、就是当归、桔……桔梗、何……何首乌之类的。”他连名字都记不全,自然没法告诉江氏。 江氏却当他不可能说,面上有些尴尬,想想也是,谁家有这么个来钱的法子,会随便告诉别人。 “小姜兄弟,这后山是西石村的,你们若是无事,还是少上去吧。” “哎呀,我可不是说不让你们去,就是、就是这让别人知道了,就不好说了呀。” 江氏心里发酸,但人家凭本事找到值钱的药材,她也没办法,随口扯了个理由,还被自己丈夫程大牛拽了一把,“你干什么呀,拽我做什么。” “走了,回去!” 程大牛横了媳妇一眼,“孟迟他外祖就是西石村的,怎么就上不得后山了,你莫要再多话。” 江氏被程大牛拉走了,姜尧上前把自家东西都拖进屋,“阿姐,我怎么感大牛嫂子不高兴了啊。” 阿阮也上前帮忙,新的棉花被褥看着就暖和,想快些都铺到床上去,“她可不就是不高兴了,方才在门外见着徐姨把银子收进去了,问咱们上哪儿挖的药材,没问到呗。” “阿阮。”姜绾也听见了江氏的话,但本身就是借住在此,能少些麻烦就少些,“她说她的,不理就是。” “知道了姑娘。”阿阮吐了吐舌头,进屋去帮忙徐惠娘铺新被子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小玥跟麻团,在滚雪球玩,还有姜绾和孟迟。 孟迟这时才上前,问姜绾道:“你担心罗家回来找麻烦?” 姜绾点头,“毕竟他们那么大量的药材,全都折在普灵寺了。” “且霉变药材的事传回郴州,处理起来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来寻我也正常。” 她担心,却并不怕,“不过,来了也好,我也有账要跟他们算一算。” 姜东春抛妻弃子娶了罗家的女儿,这事若是先挑明,也没关系。 她本来是想留着作为跟姜东春做交换的条件,他签了和离书,她可以不告诉罗家。 罗家知道了,姜东春必不会有好果子吃,罗家必会逼他签和离书。 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结果也一样。 至于姜东春会不会有麻烦事,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端看他和罗家,她先见到谁了。 第百五十五章 好福气的姜姑娘 罗家还没找来,但很快,姜绾在后山挖到药材,卖了一大笔银子的事,就在西石村传开了。 上门来找她闲聊的人也多了起来。 姜绾不爱聊天,每次都是阿阮和徐惠娘出来应付,她上一旁做事去。 大家都在打听后山药材的事,许多人在这里住了祖祖辈辈,竟不知后山还有些东西。 就连识得药材的村里的赤脚郎中,也没找到过什么上品的药材。 所以上来找姜绾的人就越来越多。 “惠娘,你家姜绾啥时候再上山,可要叫上我们一起呀。” 村民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是后山真有宝贝,谁不想沾一点光,好给自家挣点银子的。 “绾绾那也是运气好,这药材长起来都是要时日的,短时怕是不容易遇上了。” 这话徐惠娘已经说了好几日了,起初信的人不多,耐不住日日都是这个说法,事情又渐渐变成了姜绾是个身上带着福运的。 今日来的人一进门就拉着徐惠娘唠开了,“哎,要不说姜姑娘命好呢,我们在这祖辈住了多少年了,也没见谁找到过什么值钱东西。” “我看也是,姜姑娘准是个有福的,她一来咱们村子,林家也不敢作恶了,后山也出宝贝了。” “那这份好运气我得沾沾,惠娘你家晌午吃了啥,也给我装一碗带回去呗,叫我家那二愣子也沾沾好运气,来年开春进山能打着些值钱的,野猪啥的,下回我给你家送些野鸡野兔来。” 孙小桃和她大嫂也来了,孙小桃东张西望找孟迟。 她那大嫂于秀萍和程大牛媳妇江氏交好,早知道姜绾挖到药材的事。 只是江氏一直不能出门,她才拖到现在才来的。 又因为上次孙文良的病,跟姜绾有些不愉快,便只坐在人堆里,偷偷地听。 徐惠娘没想到还真有人要来沾这莫须有的福气。 但人来了又不好拒绝,只得进灶房去拿了些馒头出来,分给了村民。 “晌午都是吃的些馒头,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去吃无妨,可别再说什么沾不沾福气的,绾绾就是个普通姑娘。” 徐惠娘边分馒头,边解释,村民们可不管这些,福气有没有的,沾了再说。 于秀萍也跟在人后头,分到了一个馒头,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等着回去再吃,一转头找不到孙小桃了,在院子里喊了起来。 “孙小桃!你是山里的野兔子成精么!一下没看着就跑个没影!” 孙小桃正在后院看着孟迟练箭,听到她大嫂喊,脸颊更红了,扭着衣襟道:“孟大哥,托你的福,我二哥好些了,都能下地走了。” “我娘让我一定要谢你,这是我给你做的鞋子,你、你收下吧。” 孟迟只专注练箭,箭靶子是姜尧用树墩子给他劈的,就挂在院子后墙上,冷不丁怀里多了一双鞋,皱眉看了看孙小桃,“给你二哥瞧病的是绾绾,谢我做什么。” “鞋子给绾绾做了么?” “我就不要了,你拿回去给你二哥穿吧。” 孙小桃看着手里被抛回来的鞋子,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也给姜姑娘做的,只是、只是还没做好。” 她咬着嘴唇鼓起勇气又把鞋子递出去一次,“孟大哥你先拿着,姜姑娘的我下次再送来。” 她没给姜绾做,给孟迟做也是拿了这事做借口罢了,撒了谎,脸更红了。 孟迟在孟家的时候,就常收到来自姑娘的礼物,他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也从未当真收过谁的,早就拒绝得轻车熟路了。 只不过以往都是直接让身边伺候的人原封不动直接送还回去,如今只能自己拒绝。 他抬头看孙小桃,姑娘的脸都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了,他面上冷了下来,把轮椅转走,“鞋子我穿不惯别人做的。” “且绾绾已经给我买了新的。” “你这双自己带回去。” 他先前脸上的温柔和煦全都不见了,孙小桃有些吓着,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这样变了脸。 听到那句绾绾给我买了新的,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了。 手里紧紧攥着鞋子,捏得布面都皱了。 孟迟只当没看见,将靶子上的箭都拔下来,小心翼翼收进箭囊里,挂在轮椅上,直接走了。 孙小桃独自留在后院没趣的很,跺跺脚有些想哭,又听得她大嫂边骂边找过来了,赶紧把鞋子藏到背篓里,上面用东西盖好,跟着她大嫂回家去。 孟迟来到前院找到姜绾,姜绾每日待在家里,其实是等着罗家上门,他就陪着一起在家。 姜绾正在门边扎竹条,用来做栅栏的,冷不丁孙小桃从跟前过,平白无故瞪了她一眼就跑出门了,她正莫名其妙,孟迟过来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已经砍好的竹子,帮着一起绑。 “你招惹孙家的小桃姑娘了?” 姜绾略抬眼皮,扫了一眼孟迟,“她刚才出门的时候,瞪我了。” 孟迟手都不带停一下,“没有,我招惹她做什么,要不你问问姜尧,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我刚才在后院练箭,什么都不知道。” 姜绾本来只是随意问问,孟迟这么解释,她就多想了些,“回答得这么快,早准备好了吧。” “招惹了也没什么,等我们以后离开了,你也是需要人照顾的,若是你家中说好的亲事不作数了,我看她挺合适。” 孟迟手一顿,“离开?去哪儿?” “这里住着,有哪里不舒服么?是不是他们每天上门来打听,你觉着烦了?我明天就去找里正陈伯伯,让他管管。” 姜绾摇头,“不是。” “郴州的事了结后,我想带我娘他们去别处,这里是你家屋子,我们总不能一直住着。” “可以住,住多久都行!”孟迟赶忙说道,“若是你们要去别处,我也要去。” 姜绾皱眉,“我记得蒋星衡说过,你在郴州还有事?跟着我们做什么。” 她没说,还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害他的事,也不找回去讨个公道了? 孟迟又顿了顿,姜绾绾这是已经开始打算以后撇开他了啊,他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还轻轻用手摸了摸。 “我的腿……” 姜绾平静地扫了一眼他的腿。 “没大碍了,养得挺好的,再过一个月你自己拆了就行。” “要想重新站起来走,一个月后再等半月,让人扶着你,从慢慢走开始,很快就能恢复。” 孟迟见拿腿说事无用,顾不得震惊且高兴腿这就能好了的喜事,满脑子都是姜绾试图抛下他走掉。 他早习惯了身边是姜绾。 她把他从充满着死气的山洞里救了出来,一路帮他治伤上药的是她,交换心底秘密的是她,到了郴州,一起收拾老屋住下的也是她。 突然之间,她计划着离开,还不带他,他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只知道自己不想与她分开,若是不能再见到姜绾,那他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了。 总之,她去哪,他就去哪。 第百五十六章 罗家派人上门 姜绾在西石村没等多久。 罗家先派人来了,来的是罗家的大爷,罗云松,蒋翠屏的前任相公。 见到面的时候,姜绾正在给院门加固。 “姜姑娘,又见面了。” 罗云松身后带着四五个家丁,抬着一顶青顶小轿子停在孟迟家门口,他背着手略微弯弯腰,与她打招呼。 姜绾听到声音,从门后探头看出来,见到老熟人,拍掉手上的灰,把工具扔回了木箱子里,掩上门走出来,“有什么事,上外头说。” 正值晌午,徐惠娘带着小玥儿在屋里睡午觉,阿阮去河边洗衣裳了,姜尧跟孟迟去了后山,说是要孟迟教他射兔子。 姜绾便往村口走。 罗云松打量了修补一新的屋子,嘴角微抬,笑了笑,道:“姜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没凳子,坐不了,要谈事就跟上。” 她往村口走去,罗云松依旧背着手跟在后面。 到了村口,姜绾找了片山野梅林,钻进去,在林中停下来,确认周围没人了,才开口道:“来得还挺快,那人是你二叔?” 比姜东春快。 罗云松知道她说的是罗家二老爷一顶殷红小轿子想抬她走的事,“此事,我替叔叔与姜姑娘赔个不是。” “他手底下人胡闹,搅扰姜姑娘了。” “我爹知道此事后,已经把姜姑娘送回来的人都罚了,打得皮开肉绽后都扔出去了,罗家的名声不容这些人在外头随意糟蹋。” “我爹让我此次务必谢过姜姑娘出手教训,若不然,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这是要往下人头上推,把罗家撇个干净? 不过她对罗家自己的的事不感兴趣,人也出手揍了,懒得多问。 姜绾抬眉,罗云松还弯着腰没抬起头来,看不出惺惺作态。 倒像真的要来跟她赔不是一般,这就奇了,罗家吃错药了么。 见她一副不信的模样,罗云松朝身后的人挥挥手,立即有人捧上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来,里头竟然是一盒银元宝。 “一点心意,姜姑娘初在郴州落脚,想必用的上,若是不够,我下次再送些过来。” 姜绾扫了一眼满当当的银元宝,“谢我在普灵寺送你们去见官?” 她不觉得罗家当真要谢她,这一盒子东西送出来,不知后头有什么等着,再说她也不缺。 罗云松眼中闪过一丝恼色,很快又压了下去,让人把盒子收了起来,“姜姑娘不想要,那就是嫌少了,下次我必定会多备些,还请姜姑娘不要见外。” “普灵寺的事是误会一场,我们去了溧阳,又很快回到郴州,就是将误会说清了,姜姑娘在普灵寺所见,还望理解,的确是一场误会。” “想必姜姑娘也想让家人在郴州安稳地生活下去,所以万望不要拒绝,这里不是普灵寺,也不是溧阳,是郴州,还望姜姑娘好好考虑。” 罗云松在误会二字上加重了音,姜绾笑了。 原来是收买她来了,不过就算是意图收买她,罗云松的话里还是带了几分威胁之意。 “哦?若是我不收呢。” 罗云松一怔,这世间,还有人不喜欢金银?下人不是查了这家人,确系从昌州逃荒过来,一无所有了么? “我不要金银,只想要一样东西,若是五日内你送来,你方才说的事,我可以不说。” 但若是有需要,她可以先写。 罗云松眼皮跳了跳,不要金银,还有什么比这更值钱的?奇珍异宝? 该不会是想要二叔的命吧,命是不能给的,但只要她不说,可以考虑让二叔负荆请罪。 “姜姑娘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罗云松紧盯着姜绾,等着她狮子大开口,若是要奇珍异宝尚还好,罗家也不是给不起。 要的越多,嘴巴就得闭得越紧,“只要罗家能拿得出来。” 闭不紧就去与死人作伴,死人嘴巴最紧了。 姜绾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只是淡淡地瞟了罗云松一眼,与他的紧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一张和离书。” “和离书?” 罗云松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女人明显还未嫁,与罗家也没有什么关联,哪里来的和离书。 “请贵府姑爷——姜东春,亲手书写一封和离书,一封他与糟糠之妻徐惠娘的和离书。” “写好了送来,就行。” 姜绾拂去肩头的细碎雪绒花,仿佛掸去一抹尘烟,“还有,我只要和离书,不要什么上门大闹,或是寻死觅活跪在门前的大戏,不要让你们的姑爷靠近西石村半步,可以吗?” 她问可以吗,眼中却是必须做到的冷意。 罗云松眼睛睁得大大的,先前摆起的架势悉数碎裂开来,糟糠之妻? 小妹那个入赘的夫婿,瞒着罗家竟然早已娶妻? 这事说大不小,跟罗家药材的事比起来不算什么,但突然之间太过令人惊讶,罗云松的思绪被带偏了,姜东春早已娶妻,那秋绵算什么? 秋绵是后来的难道要她做妾吗? 罗家可丢不起这个脸,且姜东春跟罗家早就分不开了,他知道的事,可比眼前的姜绾多了去了。 罗云松很快镇定下来,面色也沉了些许,“姜姑娘要的东西,还真是令人吃惊。” “还望容许我回去与父亲商议过后,再来答复,在此之前,还望姜姑娘稍候数日。” “走!” 姜绾看着走远的罗云松,连轿子都没上,快步走出去近百米,才想起来钻进轿子去,显然被这消息惊得不小。 不过,他这样的反应,她还算满意,姜东春让姜梅山一路苛待徐惠娘他们的账,就以此为开始,慢慢清算好了。 她顺道在梅林里折了几只梅花,也往家里走去。 她把姜东春娶二妻的事丢回给罗家,想必不久就能如愿拿到和离书,顺带让姜东春被收拾一顿,心情有些好,步履轻快地走在路上。 还没到家,半途遇见了孙小桃,孙小桃看了眼她手里的梅花,上前道:“姜姑娘,你取梅花做什么?” “瞧着好看,就摘几枝。”姜绾今天心情还不错,随口回了小桃姑娘一句。 孙小桃捏了捏衣角,颇有几分认真道:“这梅花味道虽然清淡,但孟大哥他小时候就闻不了这个味道,他不喜欢的。” 孙小桃眼睛忍不住总忘姜绾身上瞟,孟迟上次不肯收她做的鞋子,把她气哭了,言语间还对姜绾颇为亲昵,她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撒了谎。 孟迟喜欢梅花,从小就喜欢。 “我二哥喜欢梅花,这些梅花可不可以给我,我拿回家去。” 孙小桃伸手来拿,姜绾换到另一只手去,没给,“村口有很多。” “你二哥喜欢,自己可以去摘。” 她不问孙小桃的二哥病得如何了,好些了没,也没把梅花给她,孙小桃愣了愣,不是说这姜姑娘是个大夫吗,怎么没有一点好心肠。 “我二哥先前病着,听了姜姑娘你的话,换了药材,如今好多了,但还是不便出门,在家养着的。”孙小桃小声道,眼睛还是看着姜绾手里的梅花。 姜绾停了下来,说到换药的事,她的确有事想问孙小桃,“你二哥先前那些没吃完的药粉,还在吗?” “若是不用了,可否给我。” 孙小桃看了眼姜绾手里的梅花,姜绾就都给了她。 孙小桃笑了,“好,我晚些都拿给你。” 她说着把玩了几下手里的梅花,突然转身朝不远处孟迟家门口跑去。 姜尧和孟迟回来了,正停在家门口。 孙小桃停在他们面前,“孟迟大哥,你看这梅花开得多好。” “姜姑娘方才才去村口的野梅林里摘回来的,可新鲜了,我二哥喜欢这个,回去我给他摆在床头,他看了身体也能快些好起来。” 第百五十七章 姜老头抵达郴州 孙小桃说着,捧着梅花枝丫,往自家去了,半路还回头朝姜绾道:“姜姑娘,你要的那样东西,我回去会跟二哥说一声,你认真好,他一定会同意给你送来的。” 孙小桃回家去了,姜绾抬脚也要进门,孟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 姜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孟迟拉着。 “绾绾你为什么要给孙文良摘梅花?” 他也喜欢梅花,为什么不给他摘。 姜绾还没说话,姜尧也奇怪道,“阿姐,你要什么东西,是孙文良的吗?” 姜绾点头,孟迟更加郁闷了,“他一个书生……” “原来文良大哥是个读书人,阿姐,我想学认字,你能问问文良大哥,等他好些了,可不可以教我。” 姜尧挠挠头,他认得的字不多,先前到郴州的时候,城门口贴的告示就看不懂。 听人说要进城找活干,认得字的,就能干多得几个钱的活儿。 他想会认字后,等城门开了就能进城去找多几个钱的活儿干,让阿姐不用这么辛苦,还去山里挖药材。 姜绾还没点头,孟迟抢先道:“你想认字,我也可以教你。” “正好在家里就能教,用不着去孙家。” “孟大哥,你已经教了我射箭了,再教我认字……会不会太麻烦了?”姜尧有些不要意思。 孟迟却灵光一闪,“不麻烦,你还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他偷瞄了一眼姜绾,他要教姜尧练箭,还要教他认字,他们可得多留些日子了吧,就算要走也得带他一起。 “你学会了,我再教小玥儿。” “认字作画下棋弹琴,都可以教。” 他想了想补充道。 姜尧高兴极了,立即跑进屋去,要找徐惠娘拿些钱,去买纸笔。 门口只留下了姜绾和孟迟,孟迟依旧拉着她的手不放,姜绾若不是看在他腿脚不便,怕把他拽倒,就把手抽出来了。 “你拉着我做什么。”她皱眉。 “你不打算进去吗?” 她看着孟迟,发现他眼里有些不快的情绪,正巴巴地瞅着她。 她今天这是第二次跟孟迟碰面,第一次是早上出门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有这种神情,所以方才她让他觉得不高兴了? 姜绾想了想,变化应该在孙小桃拿走了梅花之后,看来小桃姑娘撒谎了。 “你喜欢梅花?” 孟迟垂眸,嗯了一声,“可是你都给孙文良了。” “那原本是准备带回来给你的,不过孙小桃说你小时候就不喜欢这个味道,我想要孙文良剩下的药粉,就用梅花跟她换了。” “她方才答应了晚些送过来,你听见了的。” 姜绾不喜欢误会,觉察到问题出在孙小桃这里,当即就实话实说,都跟孟迟挑明了。 孟迟眼见着眼尾和嘴角都上翘起来,“是么。” “那换了就换了,他那些药粉,换几只梅花也还行。对了,你是不是怀疑罗家?” 他立即就不计较梅花给孙文良的事了,只要姜绾不是特地给他摘的,就无妨。 姜绾点头,“罗家今天来找我了。” “不过是来送银子的。” 她把罗云松来的事,告诉了孟迟,在普灵寺,孟迟也与她一起做了送罗家去见官的事,这事得告诉他,也让他有所提防。 但姜东春的事她没提,只是说自己没要罗家的银子。 孟迟沉吟片刻,道:“过几日,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州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担心罗家会行报复之举,觉得还是把罗家的事先上告给知州更妥当。 姜绾则想先拿到和离书,摇了摇头,“我想先把找我爹的事做完,再说其他。” “你经常,就去处理孟家的事,不用管其他。”她把孟迟推进门,“他们若是再来,我会把药粉送去州府的。” 孟迟只能应了她,他能感觉到姜绾有事瞒着他,或许是与她爹有关的事,她不愿说,他也没逼迫,只暗自决定孟家的事往后推一推,先替姜绾找到她爹。 两人刚刚进门,还没把门关上,陈秀兰挎着个篮子急匆匆地赶来了。 “姜绾!” 她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推门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屋。 “你猜我今天在城门外见着谁了!” 陈秀兰一进门,篮子也没顾得上放下,拉着姜绾就要进屋去说,姜绾却把她领去了后院。 孟迟赶紧也跟着去。 后院的柴房里,陈秀兰瞪大了眼睛,“我今天到城门口去打听城门何时会开,然后就见到了你阿爷!” “还有你三叔和虎子,你爹,都在一辆马车上,一晃眼就驶进城门去了。” “那些跟着你阿爷的人,倒是没见着几个,还有,你奶和你三婶也不见人,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听说姜梅山和姜德衍到了,还是姜东春去接应回来的,姜绾微不可查地搓了搓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姜东春出去接人的事她先前已经知道了,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么。” “回来了好。” 那看来过不了几天,罗家就能把她要的东西送来了。 之后他们一家就跟姜东春没什么关联了,罗家毒药材的事倘若事发,也与他们无干了。 “姜绾,你爹他知道你到郴州了吗?” “他知道你在这西石村吗?若是他来找你……” “他不知道,他来不来找我,我都会去找他。这事你先别告诉我娘和姜尧,我会看着办。” 姜绾看着陈秀兰,拜托道。 陈秀兰往屋子那边望了望,虽然不明白姜绾为何要隐瞒,但还是点了头,“我晓得了,不过你还是早些与徐姨说清的好,我觉得她或者心里早觉察到了。” “好。” “我会找机会告诉他们。” 其实到了郴州之后,徐惠娘并没有催着她进城去打听姜东春的事,反而安安稳稳地在西石村住下了。 陈秀兰说的,她也这么想过。 但她犹豫了几次,最后都没有选择跟徐惠娘挑明。 始终还是觉着还是等事情办好了再说,她只有一个人,顾得了前顾不了后。 她担心徐惠娘忘不掉跟姜东春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能干脆地和离。 也担心她和姜尧下不了这个决心,毕竟那是她的丈夫,他的亲爹。 但她对姜东春并没有什么父女之情。 所以这些会被人大骂不孝的事,还是她来做更合适。 第百五十八章 蒋翠屏深夜来求助 当天夜里,姜绾在房内正打算休息,外头突然有了动静。 她披着外袍出来,孟迟也没睡,也同时开了门出来。 两人互看一眼,这个时候,天都黑透了,会来敲门的,不知是谁。 外头的人只敲门,不招呼,姜绾一下就警惕了起来,若是西石村的村民有事,多半会一边敲门一边嚷着让人快来,或是直接就把事情在门外说了。 但这轻微的敲门声仿佛偷摸着不想叫人知道一般,实在是古怪。 她在门后静静听了一会,外头人的呼吸很急促,且是个女子。 孟迟也听出来了,眼神示意她,他来开门。 姜绾后退半步,在孟迟身后戒备着。 孟迟轻轻咳了连声,而后略压低了声音问道:“谁?” “孟公子?是我,开开门。” 外头的人立即应道,声音听着是蒋翠屏。 上次在峄城门外分开的时候,蒋翠屏去投奔了她表兄,今夜缘何突然造访。 姜绾示意孟迟放心开门,她仔细听过了,门外只有蒋翠屏一个人的呼吸动静。 门打开之后,果然外头只站着蒋翠屏一个人,她见着姜绾和孟迟一同俩开门,略有些吃惊,但还是快速闪身进来,又急忙去拉门关上。 姜尧和徐惠娘他们都睡了,姜绾把蒋翠屏带去了灶房,还未到初春,蒋翠屏带进来一身风雪,她在灶膛里烧了火,让她坐在前边能暖和些。 蒋翠屏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挪着凳子靠近了温暖的火,道了声谢。 “你深夜来找我们,有事?” 等她稍坐了一会儿,姜绾便开始发问。 “请你们帮我,一定要帮我,不然星衡可能就要回不来了!” 蒋翠屏身子暖和了些,又接过姜绾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紧接着继续道:“我一收到消息,就赶着来寻你们了。” 说着竟眼中泛红,啪嗒嗒流下泪来。 姜绾记得蒋星衡孟迟送回蒋家去了,有家人看着,怎么会有回不来的说法。 “他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吗。”她问道。 孟迟也点点头,“我亲自送回去的,你听说了什么,不说清楚,我们可以不知如何出手相助。” 蒋星衡曾经在孟家当了几年的外姓弟子,又一路照顾他回到郴州,若是遇上困难,他不会袖手旁观。 蒋翠屏这才抹干眼泪,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水,努力镇定下来,道:“星衡是因为我,才出的事。” “我为了避开罗家,去投奔了表兄,舅舅便给我娘去了一封信,我娘得知我活着回到了郴州,一时心中着急害怕,便让我父亲觉出来了,父亲跟罗家有买卖上的往来,也不知从跟罗家那里听说了些什么,竟要表兄送我回去。” “他要把我送回罗家去,说蒋家没有被休的女儿,星衡知道我是从跟罗家逃出来的,为了这事跟父亲吵了一架,就说漏了嘴,罗家那些事都给抖露了出来,也不知怎么走漏的风声,罗家知道了星衡捅出来的毒药材的事,多次上门试探,父亲这才开始害怕,想要把星衡也送到舅舅这来。” “但还没等舅舅和表兄去接,星衡就不见了,他不过是出门去买个东西,人就再也没回来。” “一定是罗家干的,他们想要我回去,可我回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星衡的,我只能想到来找你们帮忙,孟公子,你们跟星衡一路抵达郴州,罗家既然绑了星衡,一定也会来找你们的……” 蒋翠屏说到后边,着急得直接站了起来,被姜绾又按着坐了回去。 “好好歇歇,要去寻人,也不会是现在。” 照着蒋翠屏说的,罗家顾忌假药材的事泄露出去,但为何单单放过了她? 今天罗云松来找她,话间求合作的意思明显过威胁的意思。 这事孟迟也知道,她和他互看了一眼,这其中一定有哪里不对。 蒋翠屏压根等不到天亮,当初罗家就曾想私下让她也开不了口,星衡在罗家多待一刻,就多危险一刻。 姜绾看她急得眼睛都发红了,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分析,“你弟弟是在家里与你父亲争执时,说漏的嘴,所以你父亲、你家中的仆从甚至你的母亲都多少知道了这事,罗家若是真要捂得严严实实,没道理只抓你弟弟,其他人的嘴巴不是嘴巴吗?” “他们只要抓了星衡,就没人敢再多嘴了!”蒋翠屏不敢大意,那是她弟弟。 “但同样,他们要是敢胡来,这事也没有保密的必要了,人若没了,你爹盛怒之下都给散播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姜绾直击要害,蒋翠屏也渐渐想得通,冷静了些。 姜绾这才继续问道:“你从哪里得知你弟弟不见了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我父亲。” “他让家丁来舅舅家传的话。” 姜绾只觉得奇怪,儿子不见了,告诉这个只身躲藏在外的女儿做什么,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告诉她,只会让她仓惶跑回峄城,就像现在这样,不光不顾地出现在这里。 “所以你收到消息,就一个人跑出来了?你舅舅你表兄也不派人送你一程?” 蒋翠屏呆了呆,“舅舅……舅舅和表兄让我在家等等,他们先来问问,我……” “你等不及,自己跑出来了。” 姜绾冷静地给蒋翠屏拿了一个锅里的冷馒头,泡在热水里递给她,“你该庆幸你直接来找我们,而不是直接回家去。” “什么意思?” 蒋翠屏刚才说着话肚子就咕咕了几声,她偷偷从表兄家里跑出来,一路也没怎么吃东西,就想着要去把弟弟救出来,千万不能因为自己,害了星衡。 “意思就是,你自己跑出来,离开你舅舅的庇护,或许就是那人想要的。” “至于那人是谁,谁给你的消息,你自然想得明白。” “你弟弟,不一定真的被罗家掳走了,若不然,明日我跟孟迟进城替你打探打探。” “不过你要是再随意贸然离开,我去打探了消息回来,不会在负责去找你。” “你自己想清楚。” 姜绾几乎确定蒋星衡没事,要把蒋翠屏引出来的,极有可能就是她自己的父亲。 第百五十九章 人都聚齐了 蒋翠屏听了姜绾的话,有一阵呆滞。 “可是……为什么?” “不知。” 姜绾看着她,蒋翠屏的父亲想要她回来,但又不想她是舅舅送回来的,而是想让她私自跑出来,这里头的原有,她的确不知。 不过比起有人送回来,一个人独自偷溜回来,路上能发生的事就多了去了,她看向蒋翠屏,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或许他的父亲,就希望她如原本罗家的计划那般,在外头不知所踪,从来没有回到过郴州呢? 姜绾低下头,没有将眼底的疑虑透露出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也不想然给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想法,给蒋翠屏带去另一种恐慌。 她这个女人,一开始慌乱,就会做出将自己至于险境的事情来。 先前要不是麻团突然找到人,或许她就真的在那冰天雪地里,永无人知她的行踪了。 罗家起初或许动过这个念头,但她逃走之后,也没有继续追踪她,但为什么蒋翠屏的父亲,会选择继续把这件事做完呢。 姜绾不是他,没有答案。 夜已经深了,她和孟迟给蒋翠屏收拾了一件小屋子,原本是堆放杂物的,让她先睡一晚,明日天亮再说。 因着蒋翠屏的慌张模样,想必夜里也会睡不着,姜绾便调制了一碗安神汤,送去给她喝下,蒋翠屏不设防,很快屋里就传出了沉睡的浅浅呼吸声。 孟迟等在门外,见着姜绾熟练的动作,回想起在逃荒的时候,他有几次也是夜里睡眠突如其来的好,不免盯着那碗多看了几眼。 姜绾绾该不会…… 也给他喝过这个东西吧。 姜绾捕捉到孟迟的眼神,猜出他在想什么,什么也没说,只道:“你也睡不着?” “安神汤还有剩。” 孟迟连忙摆手,不知为何会觉得,喝了这个一觉睡到晌午,姜绾一定会自己先进城去,不带他。 姜绾见状,催他赶紧去睡,“明日清早进城,睡好些,免得没精神。” 若她猜得没错,姜东春今天回程,夜里估计罗云松就要上门诘问他糟糠之妻的事,姜东春一番挣扎,和离书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她还有时间去城中探一探。 蒋翠屏的事就当顺便了,蒋星衡在逃荒的时候代替她照顾孟迟大半的路程,她会还这个人情。 隔日清早,姜绾起身,姜尧也早早就等在外头。 “阿姐,我起来了,你说要锻炼身体,我要如何做?” 姜绾让他热热身,绕着房子跑上二十圈,再回来院子里蹲一炷香马步。 姜尧哪里做过这些,头一日,光是绕着房子跑,就累得够呛,蹲马步的时候,两条腿抖个不停,麻团一绕他小腿,就站不住连连后退。 “麻团!别来挨我!我都重新站了四次了!”姜尧拨开麻团,麻团顺势就倒在地上,翻个滚露出肚皮。 姜绾蹲下来挠挠它,又掂了掂它的肚子,“住下没几日,你倒是涨了不少膘,这要是再到野外去,遇上狼,可是跳也跳不起来了。” 孟迟也正好过来,听到后噗地笑出了声,麻团最近的确是肥了不少,每日没个正经狗样,也不开门看院子,就撒开了丫在西石村里到处晃荡,谁家做了吃的就用鼻子拱开门进去蹲着,蹭吃。 也难怪这么些天,就肥成这样。 “西石村的狗,只只碗里的剩饭都留过它的口水,能不肥么。” 姜绾一顿揉吧麻团,“再抢别的狗的吃的,就不许出去了,听见了没。”麻团仗着自己体型大,没少欺负西石村里的狗,这要再不拘着些,她怕人家受不了,要给他下药了。 “阿尧,你今天看着点麻团,我跟孟迟有事要进城去一趟。” “晌午左右就回来,昨夜蒋翠屏来了,宿在我们家,若是人起来了,别让四处乱走,就在家里等我回来。” 姜绾交待好,就跟孟迟带了两个馒头出门了。 阿阮拉开门探了头出来,“姑娘,你回来的时候,带些针线呗。” 姜绾点头,就如同进城去赶集一般。 孟迟看着她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们?” “他们这样安稳地生活在这小村子里,挺好的,知道那些事,又怎样呢?”姜绾边走边道。 她喜欢让他们这样安稳的生活着,没有那些烦心的事,顶多烦心晚上该煮些什么吃的,如何能把粮食节省着些,过了冬到开春。 这些就够了。 孟迟早就发现姜绾的心,在面对着自己人的这一面,格外的柔软。 姜绾想守着徐惠娘他们,他想守着姜绾,于是也连带着愿意让徐惠娘和姜尧他们在西石村他的祖屋安定下来。 两人很快进了城,孟迟去过蒋家,领着姜绾到蒋家后院的时候,正好有仆妇出来倒夜桶。 姜绾和孟迟在对面的茶馆里坐着,看着蒋家后院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出来一个管家,在后院备好了轿子,很快一个中年男子从后门出来,钻进了轿子里,轿夫抬起轿子走了。 孟迟道:“那人便是蒋翠屏和星衡的父亲,蒋义珍。” 姜绾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推着孟迟的轮椅,跟他一同跟上,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蒋家的轿子在集市上绕了一圈,拐去了罗家。 罗家的门开了,罗家老爷亲自出来接的人,没多久,罗云松带着姜东春也来了,他们从马车上下来,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大着肚子的妇人,也一起进了罗家。 姜绾看得清楚,姜东春下来的那辆马车,赶车的车夫竟然是姜德衍,走在马车旁边的仆从里,有一个老人,是姜梅山。 所有的人倒是都聚齐了,姜东春进去之后,姜梅山和姜德衍没能进去,在外头守着马车。 姜绾等了一阵,里面的人一直没出来,她想进去听一听,但罗家仆从众多,且又是白日,根本不可能带着孟迟一起。 姜绾低头看了看孟迟,孟迟立即就明白了,他主动道:“我在外头接应你。” “从那边的巷子过去,会有一处院墙跟隔壁的茶楼相接,我们去茶楼的二楼要一间靠墙的包间,可以从窗户出去,踩着院墙进去。” “好。” 姜绾一向对孟迟规划的线路很信任,立即就出发去茶馆。 第百六十章 虎毒不食子 姜绾跟着孟迟去了近旁的茶楼,因着孟迟腿脚不便,进门的时候,她直接把他背了上去。 孟迟伏在姜绾肩头,头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时候,跟她距离这么近,鼻端都是她身上的清淡好闻的味道,他耳尖都红成了枣子一般。 到了二楼最里间的雅间,姜绾扶着孟迟在座位上坐好,才发觉他不单耳朵红了,脸也有些红得像秋天的苹果。 她以为是自己把他背上来,他觉着怪羞人怪没面子的,直言道:“你腿脚不便,背着上来是理所应当的,不用在意旁人如何想。” 孟迟一愣,摸了摸鼻子,正想否认,伙计帮忙把轮椅抬了上来,又照吩咐上齐了茶和糕点,才退出去不再打扰。 这时候,姜绾已经推开最里头的那扇窗户,开始勘察地势了。 孟迟找的这个地方的确不错,这里稍微开半扇窗户,就能将隔壁罗家的小半个院子一览无余。 姜绾正好看到罗云松和姜东春把罗秋绵送进一处院子,然后一同去了另一间院子。 居高看下去,罗家院子中的路径她记住了大半。 孟迟有了轮椅,可以在房间内移动,也去到窗户边,探头跟她一起看,“如何,能过去么?” 茶楼是木质结构,一楼和二楼之间没装飞檐,衔接处仅有一条半掌宽的木边,和隔壁的院墙还有一米来宽的间隔。 “嗯,问题不大。”姜绾略作探查,就开始热身。 罗家的院墙修得也高,差不多有两层楼,孟迟有些担心,“瞧着有些远,一会儿你就算跃过去了,跳进院子里会不会太高……” 话没说完,就看到姜绾手里多了一根攀绳,她把攀绳挂在腰间,示意孟迟没问题。 随即她又取了一沓不同颜色的旗子出来,塞给孟迟。 孟迟还是不太能放心,亲自检查了她的绳索,见着旗子,惊讶道:“这些彩色的布条,要用来做什么?” “传递信息。” 姜绾一面把旗子放在桌面上铺好,迅速地在纸上把旗语稍微改了改用词,交给孟迟,“一会儿我过去,你在这里看着,有情况就照着这上边写的,把对应颜色的旗子悬在窗外,我看到就能收到讯息。” 孟迟摸着姜绾交给他的小旗子,又看了她给他写的纸条,除了颜色的组合,还有旗子尖角拜访的位置不同,看着不复杂,但能表达的意思还挺全的。 “好,我会在这儿看着,你过去要小心。” “嗯。” 她应了声,就从窗户直接翻出去,小心地踩着窄窄的木条,来到了跟罗家的院墙附近。 孟迟顾不上看姜绾留给他的纸,看着她一个人悬在墙边,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后悔自己的腿受伤未愈,否则此刻他就能直接带着她,飞跃过去。 哪里用得着她这么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地过去,看得他整颗心都在颤。 突然姜绾抬头,看见孟迟正一眨也不眨眼地看着她,赶紧比划着让他留意院子里,怕他看不懂,还做口型道:“别看我!” 孟迟接收到姜绾的意思,不舍且担忧地收回目光。 他确定罗家院内这一处没人,比照着纸上写的,给姜绾打了旗语。 姜绾收到讯息,纵身一跃,跳过茶楼和院墙之间的甬道,稳稳地落在了罗家的院墙上,她迅速地从腰间解下绳索,快速地攀了下去。 到了底下,收好绳索,立即朝方才罗云松和姜东春进的院子闪身而去。 这个院子里也没什么仆从,显然里头正在谈事情,不留人伺候。 不过这正好方便了她,姜绾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轻松上了屋檐,找了个既能听到里头说话,又能看到孟迟守着的窗户的位置,轻轻掀开了一小片瓦砾。 里头的人说话声音不大,她取了一个声音探听器出来,就用悄悄黏在瓦片下,这东西哪怕是隔墙也能听得清,带好耳机后,屋里的声音立即就大了起来。 里头的人,比她以为的要多。 除了姜东春和罗云松,罗家老爷罗延年、蒋翠屏她爹蒋义珍,竟然都在。 姜东春进来,蒋义珍便起身道要去解手,门吱呀一声他出来,姜绾往阴暗处隐了隐,索性他没抬头网上看。 蒋义珍一皱,里头罗延年开始说话了。 “东春,你回来了,你家中亲眷,都接到了?” “丈人,回来了,人也都接到了,已经安顿在峄城住下了。” 笃地一声,似是罗延年重重地把手里的杯子搁在了香几上,“哼!你倒是有个好女儿,非但在普灵寺把罗家的药材都烧没了,还讨要和离书讨要到我这里来了!” “你如何对得起秋绵!” 罗延年声音稍微大了些,罗云松立即喊了声爹,“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秋绵也回来了,在香芫院休息呢。” 罗延年又哼了一声,倒是没再说了,院子里就有茅房,蒋义珍很快就会回来。 蒋义珍解手回来之后,四个人重新落了座,他便开口道:“罗兄,我女儿翠屏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我也没想到她竟敢一个人跑回郴州来,不过你们放心,这孩子还晓得几分轻重,那些事她没有跟外人说,我试探过了,她舅舅和表兄对此一无所知,我已经给她传信过去,为了她弟弟,她一定会回来的。” “到时候我会亲自送她到罗家来,任凭你们处置。” “至于星衡,他并不知情,且他一个孩子,嘴上毛都没长齐,就算胡乱猜测些什么,也不会有人信的。” 蒋义珍说完,里头的人就直接商量起来,到时候如何处置蒋翠屏。 罗家这重重后院,果然不是个干净地方,处置一个女人的法子不说多,一二十样都有,姜绾在屋顶上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关键是蒋义珍这个父亲,竟然丝毫没有试图搭救自己的女儿,反而要亲自把她送回这要命的地方来。 看来蒋家早就跟罗家沆瀣一气,只是蒋翠屏自己还不知到而已。 她爹这般做,或许是为了继续罗家的合作,或许是为了保住她的弟弟,又或者只是为了单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总之,他直接抛弃了蒋翠屏这个女儿。 虎毒尚还不食子。 姜绾略感不适,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听到底下提到了她。 罗云松把去西石村见她的事重复了一遍,但没提姜东春那茬,显然是不想让蒋义珍这个外人知道。 可叹他不惜出卖自己的女儿也要跟罗家做买卖,罗家却并未把他当做自己人。 罗云松道:“爹,咱们真的非她不可吗?” “这峄城里能调制药材的郎中、熟手医士多的是。” “你不懂,上次在普灵寺你来得晚些,她给我瞧过病,调制的一手好药,我吃了很快就好了,若是能把她劝来跟我们一起做这事,那些药材经她的手,我相信绝不会有吃死人的情况再出现。” “如此就保险多了,你寻个时间再去一趟,她要的东西,答应她……” 姜绾在屋顶上冷眉一挑,罗云松先前那边客气,还试图用金银收买她,原来真正的目的不是让她闭嘴。 而是想拉拢她给他们调制那些霉变的药材! 她耐着性子想多听些,余光突然撇到孟迟探出了警示的旗语。 那是有人往这边来,速撤的意思。 第百六十一章 城中意外相遇 收到孟迟的提示,姜绾立即把探听器取回来,收回了空间里。 盖好瓦片,迅速撤离此地。 等她一气呵成,重新攀墙回到茶楼的雅间,转身时才看到罗家老妇人带着大批的侍女和家仆,浩浩荡荡地进了方才那院子,后头还跟着被丫鬟扶着,哭哭啼啼的罗秋绵。 看着像是去找姜东春算账的。 孟迟的提醒很及时,再晚些,这么多人闯进院子里来,白日本来就不好隐蔽,难免会有人发现她。 孟迟直到姜绾回到茶楼雅间,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回了原处,他看着姜绾正在收拾那根攀爬用的绳子,好奇地上来看。 方才就见她用这个东西,既快又稳当地从高墙上滑下去了。 姜绾瞧见孟迟感兴趣,把带着钢索的绳子递给他,随便看。 顺便把在罗家听到的,蒋义诊说的告诉了他。 孟迟听罢良久无言,半晌才道:“倒是能证明我们猜的没错。” “蒋星衡没事,人该是还在蒋家,蒋义珍在把蒋翠屏送去罗家,给个交代之前,应该不会让他儿子随意出入蒋家,再引来罗家注意。” 姜绾点点头,“走吧,回去再说。” 两人结了茶钱,从楼里出来,姜绾在路边买了阿阮要的针线,和孟迟开始往回走,经过蒋家后院的时候,突然一块墙砖松动着被人从里头推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孟迟拉住姜绾,这取砖的手法他再熟悉不过,是孟家教授弟子的初级本事,太古指,单凭双手十指,可以碎砖断木。 “里头的,是星衡。” 他肯定地说道,姜绾便与他停下来等着,不多时,一个狗洞大小的洞口就出现在眼前,里头的人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他俩也吃了一惊。 蒋星衡眼睛瞪得大大的,憋不住喊了句孟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惊讶过后,随即就是激动和着急,但人还没挣扎着爬出来,就让孟迟给推了回去。 “孟师兄?” “我、我不是要偷溜出去,我……我是要偷溜出去,不过我是要去救我大姐,孟师兄,你可千万别又送我回去!” “我知道你大姐在哪里,你若是真想救她,就回家去好好待着,不要随意乱跑。” 孟迟希望蒋星衡老实待在家里,不要引起蒋义诊的怀疑。 蒋星衡最是信任孟迟,丝毫没有犹豫,就开始动手填上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时机掏的狗洞。 “孟师兄,你能见到我大姐对不对?” “你一定要替我告诉她,别回来,也别去舅舅家,最好……最好……”蒋星衡发现自己找不出一个可以让大姐去避风头的地方,还剩下四五块砖头没填,低下头有些气馁。 孟迟和姜绾互看一眼,与他道:“她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只管好好在家待着,不要出事,让她因为担心你而露了行藏。” 蒋星衡点头,重重地点头,他对孟迟的信任,让他丝毫没想过要问清他,为何会知道这些事,似是本能的就认为,孟迟是无所不能的。 但想起爹做的决定,在孟迟面前有些憋不住,红了眼眶,但很快就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了未落下的眼泪。 姜绾看着眼尾渐渐红起来的小孩儿,上前从他头上取了他的发冠,收进怀里,这个带回去给蒋翠屏,能让她更相信蒋星衡人没事。 蒋星衡会意,又要解下自己脖子上戴着的玉,姜绾阻止道:“这个不用。” “太贵重的东西不见了,容易被发现。” 蒋星衡这才罢了手,想想偷偷跑回屋,拿了两个巴掌大的布袋出来,交给姜绾,“这个拿给我大姐,让她随意用……” 布袋沉甸甸的,里头是银子。 姜绾答应了,看着蒋星衡把墙照原样封好,她和孟迟才往城门口去。 今日进城还是托了郴西军的罗勇,两人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去到城门口等着,再一同出城回家。 “这峄城不知还要封几日。” 姜绾边走边道,如此实在不方便,每次进城,都要等着郴西军的人一起。 她看着路边,仍然可见不少饿晕的人,在深巷和墙垣边,奄奄一息的人也不少,这些都是逃难来的灾民,或许是来得早,尚能进城来。 但他们的情形却不太妙,姜绾一眼就瞧出有几个身上染的病,是会传染的那种。 不觉皱起了眉,“这里的官府,收容了灾民进城,却不管的吗?” 孟迟也同样发现了,“不应当,城门封闭,有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虽说封上城门解决不了问题,不封恐怕更难控制,来郴州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同样看着路边,眉头紧皱。 郴州的州城峄城,先前有太多的灾民涌进来,虽然后来出了对应的政策,把人往城郊或是城外安排,但还是可以看到,城中有很多饿得皮包骨头的人,病倒在路边的人。 按理说峄城并未受灾,城中粮仓储备和药材都是充足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妥当安置这些深染疾病的人。 大灾之后,明明更可怕的是大疫,州府官员没有道理不知道。 这次进城,显然比之上次,要多了许多躺倒路边不能动的人。 孟迟和郴州州府的知州吴林,有些故旧,不由得生出去看看的念头,他不信吴林会放任不管。 姜绾看出他的想法,问道:“你要去州府吗?我可以自己先回去。” 孟迟看了看路边歪倒的人,又看看姜绾,放慢了先前的速度,犹豫迟疑,直到姜绾轻轻拉住了他的轮椅,让他停了下来。 “你原本就打算去州府打探家事,不去是因为蒋翠屏的事?” 孟迟不答,姜绾道:“那就是因为我的事。” 孟迟眨眨眼,不想说是,因为知道姜绾一定会拒绝,果然,姜绾接着道:“我和罗家的事解决起来不难。” “他们也伤不着我。” “你可以去州府一趟。” 说着,她替他把轮椅转了个方向,“若是需要帮忙,你想办法让人出城来西石村找我。” 孟迟叹了口气,他知道姜绾做的决定是个好决定,他们的确可以分开行事,只不过是他一直担心着,不肯罢了。 “好,顶多三日,我就会回来。” 迟疑良久,他还是觉得得去一趟,这样的情形再拖下去,峄城若是突发时疫,身在此处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难逃厄运。 孟迟往前转了转轮椅的轮子,再回头,姜绾早已转身走到城门边了,她似是觉出他在看她,回过身给他摆手。 孟迟朝她笑笑,也挥挥手,便自己转着轮椅往州府的方向去了。 第百六十二章 公冶家的呆愣子 与孟迟分开后,姜绾在城门边遇见了陈邵君。 他正和另一个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看样子刚刚从城外回来,他的同伴正从守门的兵士手里接过令牌,挂回腰间。 “姜姑娘。” 陈邵君上前与她打招呼,姜绾亦点点头。 “姜姑娘何时来了郴州,怎不来找我,也好让我安排接风洗尘,略表心意,答谢救命之情。” 陈邵君说着,看了眼自己的同伴,一把勾着肩膀将人拽了过来,“这是我与你提过的,在郴州的表弟,公冶安。” 被陈邵君扯过来的公冶安见着姜绾,愣怔了一瞬,连忙垂下头抱拳行礼,却没说话。 姜绾嗯了一声,也与公冶安简略行了个礼,就看向陈邵君,“到郴州就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就不麻烦陈公子了。” 她与陈邵君说话的时候,公冶安就老实站在一旁等着。 陈邵君眼神示意公冶安说两句话,无奈他这个表弟呆头一般站着,眼睛看着鼻子,鼻子对着鞋尖,愣是多一个词也不往外蹦。 他摇头无奈,邀请姜绾道:“姜姑娘如今在何处落脚,我们送你一程。” “若是不赶着回家,峄城里有一处食楼,拿手菜是昌州风味,姜姑娘可否赏脸一起吃顿晚饭,容我答谢一二。” “我出城,不顺路,不必麻烦。” “且当时不过是顺手,陈公子不必挂怀。” 姜绾正觉站在路旁跟人说客套话有些不自在,正巧罗勇过来了,便匆匆与陈邵君两人道别,出城门去。 陈邵君看着她和个陌生男子一起出城,又不见孟迟,有些奇怪但也来不及多问。 回头瞥到公冶安还愣头愣脑地站着,叹气推了他一把,“上马车,回去吧。” 一推把公冶安推了个踉跄,身上掉下一个布包来。 公冶安赶紧弯腰去捡,珍惜地拍干净上头的泥尘,又收回怀中。 陈邵君看着这个布包啧了一声,要不是这玩意儿,以公冶家的家世,以及公冶安的品貌,在峄城还不至于落到亲事简单地步,偏他还当个宝贝一样。 “人都到跟前了也不知看一眼,舅舅舅母日日操心你的亲事,果真实属不易。” “表兄,你说什么。”公冶安抬眸问道。 看他一副糊涂模样,陈邵君摇头,“没什么,走吧,回家。” 陈邵君刚到郴州不久,曾在城里寻小乞丐打听过舅舅舅母给公冶安说亲的那户人家,中间人介绍的人是个小吏,峄城的城门门侯,说是族中有个姑娘品貌双全,可堪相配。 公冶家书香门第,那姑娘一直养在乡下,本来这样的人家是不在公冶家考虑范围之内的,但奈何公冶安自己这幅模样,有人愿意嫁,舅舅舅母都烧高香了。 可惜打听下来只知道这个门侯家中,除了正怀胎的娘子和伺候的丫鬟,没有别的女子,并不见什么远房亲戚来投奔,也就见不着正主。 幸而他曾在姜绾手里见过公冶家的玉佩,她又是昌州人,正好要来郴州投奔亲人,这才大胆猜着一二。 不过方才一番试探,两人似是都没瞧对眼,舅舅舅母这次怕是又要白忙活了。 姜绾独自回到西石村,姜尧出来接的,左看右看不见孟迟,道:“阿姐,孟大哥人呢?” “他有事暂时留在城中,你怎么出来了,蒋翠屏一个人在家里?” “哦,那他不回来了啊,我还想着让他看看我练习弓弩的成果呢!” 姜尧有些失望,复又看看村中的路,当真没有孟迟的身影,才道:“阿阮在屋里陪着呢。” 他今日本来照着姜绾说的,在家里守着,正好练习弓弩练习了一整日。 后来还是觉着自己一个男子,守在蒋翠屏房门外不太像样,就托了阿阮进屋去和蒋翠屏聊天,他上外头等着姜绾和孟迟回来。 “好,先进去吧。” 姜绾跟姜尧一起进屋,院子里的雪已经扫干净,小玥在追麻团玩儿,麻团嗅到她的气味,猛地拐了一道弯跑到她跟前绕着转圈圈,姜绾忍不住揉了把它毛茸茸的耳朵,蹲下来接住迈着短腿大步,同样跑过来的小玥儿。 “阿姐,麻团跑不过小玥。” 小玥儿蹭上她的脸,环着她的脖子,吧唧就是一口,湿湿的口水亲在她脸颊上,咯咯咯笑起来。 姜绾捏了捏她的脸蛋,掂了掂,“变沉了好些,可每顿饭都要好好吃,这样才能好好长大。” 小玥似懂非懂,但吃字铁定听懂了,指着灶房道:“娘和阿阮,还有新姐姐做菜!” 姜绾看过去,灶房里三道忙碌的身影,蒋翠屏也出来帮忙了,此刻她也正好看出来,见着姜绾,一紧张,手上的萝卜掉了下来. 阿阮走过来,捡起来拿去洗,“蒋娘子,你累了么,那就歇会儿吧,我和徐姨准备晚饭就行。” “哎,好。” 蒋翠屏放下手里在洗大萝卜,一面擦手一面朝姜绾走过来。 姜绾也把小玥儿交给姜尧,支开他俩去遛麻团。 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人,蒋翠屏忍不住直接问道:“姜姑娘,星衡他……” “他人没事,我和孟迟见到他了。” 蒋翠屏刚松了口气,随即不解地看过来,“你们见着他了?” “在、在哪儿?” “在你家后院,他想偷偷溜出来给你报信,让你不要回去,正巧被我们撞见……” 姜绾一口气把今日探听到的事挑出蒋家的部分,如实告诉蒋翠屏,把蒋星衡的发冠拿给她看,证明自己所说。 蒋翠屏听后呆呆愣愣的,完全没有想过她爹会出卖她。 姜绾把蒋星衡给她的银子拿出来,给了蒋翠屏,“这也是你弟弟给你的,让你在外头的时候不要苦了自己。” 蒋翠屏木然接过银子,银子沉甸甸地压在手中,让她回了一点神,许是因为突然听到父亲不顾她死活,要把她引出来送回去给罗家,眼睛里都是茫然和空洞。 “你方才说,我爹他……要把我送回去给罗家?所以才谎称星衡不见了?” 她还是难以相信,一向待她和弟弟都极好的父亲会这般做。 姜绾点头,她亲耳听见的,“你弟弟亲口所说。” 蒋翠屏脸上神情渐渐就变了,从呆滞变得有些躲闪和慌乱,她抓紧了手里的银子和发冠,后退几步,“姜姑娘,你、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低着头转身,去了姜绾和孟迟临时腾给她休息的小屋,把自己关了起来。 背影看起来孤单又凄楚可怜。 姜绾没有再跟上去安慰她。 她答应蒋翠屏的已经替她办到,至于如何消化和打算,是她自己的事情,蒋翠屏不提,她是不会再过问的。 不多时,徐惠娘和阿阮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听说孟迟要留在城里几日,多出来的饭菜本想给每个人再添点儿,孙大娘突然带着孙文良上门了。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她与人打招呼。 “好了,我家文良啊,可算是好了!” “哎哟天爷可怜我们文良啊,要不是老大家那个眼里只瞧见钱,把文良买药的银子昧了些去,也不会拖到今日!” 有人提醒她该谢谢姜家的姑娘,孙大娘连声道:“是是是。” “是得多亏了姜家的姑娘,这不就是带着文良,上门谢她去么!” 第百六十三章 三十未娶的秀才郎 孙大娘一路与人寒暄,拉着孙文良就进了孟家。 见着姜绾一家在吃东西,她拉着孙文良到是也不客气地就坐下了。 徐惠娘只得起身去给他们母子添了副碗筷。 孙大娘在外头说得好听,是带着儿子上门来答谢姜绾的。 但空手来不说,最后带着孙文良来蹭了两碗米饭。 孙文良还有些不好意思,孙大娘是半点也不客气,不停地夹菜吃,肉也筷筷不落,一面吃一面看着姜绾,笑眯眯的。 “姜姑娘,上次你来给文良看过之后,听你的,我们把药粉换了,文良当真很快就好起来了。” “哎呀,这要不是你啊,我们还给老大家的蒙在鼓里呢,说是给文良买的更贵的药粉,结果,都是便宜的陈货磨的粉,她呀,被我数落了一顿,没脸见人,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等我家老大回来,非要教训一顿她不可!” 孙大娘似是被大儿媳气得够呛,吃起菜和肉来大口大口的,得亏阿阮提前把蒋翠屏的饭菜送去她屋里给她,否则,怕是连剩饭也没了。 “娘——”孙文良看见了,眼神示意他娘不要这么吃,那一盘子的肉都快都叫他娘一个人吃了。 孙大娘哎哟一声,给儿子也夹了块肉,这姜绾前些日子去城里卖了药材,换了不少银钱的事,村里都传开了,吃几块肉怎么了,她家又不是吃不起。 “文良啊,你身子刚好,要补补的,吃。” 孙大娘满脸溺爱,阿阮有些瞧不上,嘟囔了一句,“倒是上别人家补起来了。” 姑娘虽然买了药材换回银子来,徐姨也不舍得多花,想着姑娘挖药材不容易,费手,能节约就节约着,免得姑娘劳累,又上山去。 这一顿肉还是林家被姑娘一顿收拾,上门赔礼道歉送来的,这家人倒是好意思。 徐惠娘拍了拍阿阮的手背,他们逃荒到别人村子里落脚,西石村没有将他们撵出去,此时也不好太过与人计较,“快吃吧啊,一会儿菜凉了。” 说着给姜绾和阿阮夹起了肉,阿阮有样学样,给姑娘、小玥、徐惠娘和自己碗里都夹了肉。 姜尧见了也照样学一遍,盘子里就没肉了,孙大娘这才悻悻然歇了筷子,也不觉尴尬。 姜绾则没有太在意,她拿了孙文良那些变质的药粉,又从他家打听到买药材的药铺位置,是以容忍了孙大娘在饭桌上的行径。 等到桌上菜没了,孙大娘才放下筷子,搓搓手,让孙文良给姜绾鞠躬行礼,就算是谢过她了。 阿阮在一旁却越看越不爽快,扁了嘴巴嘀咕,“这就是谢恩了,还是救命的恩情,都说读书人知书达礼的,也不见得都是。” 姜尧瞟了一眼阿阮和阿姐,悄悄在桌子底下给阿阮竖起了大拇指,阿阮噎人,是越来越醇熟了。 孙文良脸一红,他本来是想郑重地来谢过姜绾的,想等自己好全了,再进城买上几斤肉和几只鸡鸭登门拜谢,但他娘不依。 先是跟大嫂吵了一架,随后就直接拉着他出门,上孟家来了。 阿阮脸臭臭的,把全家的碗筷都收拾去洗了,唯独剩下了孙大娘和她儿子的。 “哎——你这姑娘,也不是姜家的,在这浑说什么。” 孙大娘有些不满,她谢姜绾,自然是有天大的富贵等着送给姜绾,用得着别个在这阴阳怪气的说话。 见惹人厌的阿阮出去洗碗了,她换了个座儿挨到姜绾身边去。 突然就抓住了姜绾的手。 姜绾条件反射差点把她的手扭了反扣折了,好歹反应也快,握着拳头压住了本能的反应。 “哎哟,我看姜姑娘,是越看越投缘,徐娘子,你这女儿……还未说亲吧?” 徐惠娘一愣,拉开嘴角扯出半个笑,“不曾,孩子也不大,我们家不着急。” 她也不喜欢这孙大娘今日打着道谢的名头,上家里来蹭饭,此刻还打听起绾绾的事来,正打算随意应付几句,就送客出门。 那孙大娘一拍大腿,“哎呀!巧了不是,我们文良也还没说亲呢!” “我家文良可是这十里八村唯一一个秀才,多少姑娘家里托媒人来问,我都没松口的,文良以后是要考举人做大官的,哪儿能早早就在屋里放人,耽误了他考官呐。” “也是缘分未到,先头那么多个,我都没瞧上,文良这孩子心眼也实,他一心都放在读书上,没这些那些个乌七八糟的想法。” “可徐娘子你看,你家姑娘这一来,文良病好了,这不就是缘分么!” 她儿子这样的有本事,她亲自来说这门亲,可不就是天大的好处落给了姜家。 他们家逃荒来到这里,无根无基的,要不是看上姜绾的本事,以后能给人瞧病挣钱,她还不想来呢。 “两个孩子也不小了,听我说啊,这……嗝!” 孙大娘还在叨叨叨,徐惠娘和姜尧同时起身,把她吓了一跳,话被噎在了喉咙里,打了个嗝。 一旁的孙文良脸到脖子都红透了,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看姜绾。 姜绾十分惊讶,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突然上门,如此草率地就试图要跟她说亲事,正觉不可思议,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看这对奇葩的母子。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觉得可以这样上门来跟她说这些? 她对他们太随和了吗。 或许她日后该换一种行事方式? “孙大娘,孙二哥,天要黑了,再不回去一会儿看不到路了,我送你们出去。” 姜尧说着,跟徐惠娘一前一后,直接送客出门。 孙大娘还不想走,回头喊了几声姜姑娘,姜绾起身,屋檐上正巧落下一块松动的木头,她飞起一脚,啪,木头应声断成两截,孙大娘当即住口。 姜绾淡定地捡起木头,朝姜尧挥了挥,“阿尧,梁不结实了,明天找工匠来看看。” 孙文良一直低垂着头,此刻却抬起一些,看得惊奇,也不觉多看了姜绾两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孙大娘却仿佛见了鬼一般,仿佛姜绾这一腿,踢断的不是木头,而是将来某日她的儿子,推了文良赶快走,再也不张口闭口喊姜姑娘,要提什么亲事的事了。 第百六十四章 等到开春日子就会好的 等出了孟家的门,孙大娘才顺着胸口道:“哎哟喂,吓死我了!” 见儿子还红着脸,不时看着孟家的门,她猛地拍了一掌儿子的后背心,把孙文良拍得咳嗽起来,然后又有些心疼,上前给他顺了顺气。 “文良啊,听娘的话,这个不好,咱们不看了。” 孙文良一呆,先前在家里的时候,娘不是还说了好得很的么。 “刚才你没瞧见,她果真是个练家子啊!早知道是个这样的,我也不能说出有缘分的话来!” “我看见了,娘,练家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况且姜姑娘收拾林家父子,村里不是都知道了么,孙文良小声嘀咕,极其少见地试图反驳他娘。 孙大娘一下就恼了,“你可打住吧你!你懂啥!” “你娘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一个女人,一脚能踢断掉下来的木头,你、你、你连家里的鹅都不敢杀,你镇得住她?” “我看我们家没一个镇得住她的,这样的要真让她进了家门,以后但凡有点不如意,她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拆了?这事以后别再提了。” 孙大娘甩着胳膊走在了前头,孙文良偷偷又回头看了一眼孟家的大门,虽然觉得特别,但还是不敢违抗母亲,跟着走了。 门内,姜尧送了孙家母子出去,把门闩上了,才转身跟姜绾道:“阿姐,这孙家也太过分了,竟然把主意打到咱们家来。”还打到他阿姐头上。 “孙二哥虽然是个读书人,可他都快三十了,这都没娶亲,肯定有哪里不对,欺负我们刚来,什么都不清楚么!” 徐惠娘路过,推了把儿子的头,“你这小子,这回倒是看得清楚,他家孙文良,若不是摊上这么个难缠的娘,孩子都该能去村头打酒了。” 她这几日在家,也没闲着,跟村里的媳妇婶子一块儿去河边洗衣、去后山背柴火,早听了不知多少个孙大娘磋磨大儿媳的故事了。 最出名的就是在成亲第二日,就撵着大儿子进城给人做学徒去,让夫妻两个分隔到现在也没个孩子。 且大儿子得的一点银子,都全数掌管在她手里,拿去贴补二儿子念书,从十八中了秀才到如今二十七八了,考了几次也没中举人,仍旧还在供他读书。 若不然,这孙家大儿媳,也不会从孙文良的药钱上扣银子,都是给逼的。 这样的人家,要把她绾绾说去做儿媳妇,别说是个秀才了,就是个举人老爷,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姜绾并没放太多心思在西石村,这些事她都未曾听闻,听徐惠娘和姜尧把孙家的事说出来,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孙文良原来不是什么香饽饽。 但这跟她本来也没什关系,孙大娘自己要是不打消这个念头,她有的是办法让她不再起心动念。 “阿姐,你以后见着孙二哥,可绕着他远些,他连孟大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 姜尧摇头,看姜绾后知后觉的模样,忍不住叮嘱再三。 “嗯?” 姜绾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弟弟,说孙文良就说孙文良,做什么要拿孟迟做比较。 不过既然提到孟迟,也不知他在峄城州府里,如何了。 姜尧提到孟迟,徐惠娘也担心起来,“绾绾,你说孟迟一个人,腿脚还不方便,在城里可怎么做事,不然明日我们还是想法子,让阿尧去给他帮个忙,打打下手也好,这一个人哪里能行。” 说着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徐惠娘这是老疾了,逃荒的时候在雪地里冻的,即便后来姜绾给她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和药,也没能完全好过来,天稍微起风,就会咳嗽。 这得慢慢将养着,且不能挨冻受寒。 在西石村安顿下来之后,姜绾给徐惠娘换了药方,平日里也都是用炭火把屋里烘得暖暖的,这才慢慢转变成一日偶尔咳几次。 “娘,您别在外头站着了,快回屋去,屋里暖和,外头我来收拾。” 姜尧见着徐惠娘咳嗽,心中着急,催她回屋去,徐惠娘不逞强,身子垮了自己遭罪不说,还拖累孩子,便进屋去了。 姜绾随后把药也送了进去,顺便给徐惠娘看看病势。 屋子里暖和,她一进屋就把袄子脱了,把药搁在屋里的圆桌子上。 徐惠娘正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儿,看着是一个布包,她缝着逢着拿起来照着姜绾身上比划比划。 “这个大小合适,颜色也好些,你身上那个有些旧了,等我做好了,你用这个。” 手头还有要给姜尧做的鞋子、给小玥裁的裤子,一样样的整齐放在篮子里,丝毫不乱的。 姜绾提醒徐惠娘记得把药喝了,“针线活累眼睛,不急着用的就少做些。” “或者缺什么,等我进城了去买。” 徐惠娘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我闲着,你们不让我出去给人洗衣服挣钱,做几件衣裳鞋子布包还是可以的。” “上外头买多花银子啊,你上次进山里头,挖了好半日得着一筐药材,还是西石村这么些年大家都没挖着的,我就知道这药材哪里是这么好找的,咱们不能光指着这一次好运气过活。” “往后日子还长着,我不能让你们姐弟三个还跟以前一样吃苦头,等着春天来了,这咳疾好些了,就进城瞧瞧去,哪家院子里需要妈子的,我能干活也不怕辛苦,总要给你和小玥挣够嫁妆,再给阿尧那臭小子存些娶媳妇的钱,哎呀,这要做的事啊,多了。” “开春了,天暖了,雪化了,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徐惠娘喝了药,又拿起针线,一面做,一面慢慢的说着,眼里都是对将来安稳日子的向往,亮晶晶的。 姜绾收了碗筷,往门外走去,想了想还是停下来道:“不用这么累,小玥儿的嫁妆,我会给她准备,阿尧么,要娶媳妇,让他自个挣去。” 徐惠娘笑了,“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这些本来就是娘该为你们考虑的,你光是说了他俩,那你呢?” 她?姜绾没想过,嫁妆于她不慎重要,因为她压根没想过要在这里与人成亲,她再清楚不过,要在这里遇上与自己契合的人,有多难。 第百六十五章 为父实乃迫不得已 姜绾在西尺寸等了几日,孟迟没有回来,且毫无音讯。 蒋翠屏如今不能回蒋家,但一直藏在西石村也不安全,在罗家找上门前,姜绾将她送去陈秀兰处。 原本只是打算让她在那里暂住几日,谁知隔日陈邵君来了一趟,蒋翠屏便跟着一道走了,托陈秀兰捎了口信给姜绾。 只说她遇上故人,故人答应助她摆脱罗家,多谢姜绾和孟迟收留,日后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陈秀兰把话送到的时候,还处在惊愕中。 “姜绾,你说蒋翠屏是郴州人,陈公子明明是潞州人,他们怎么会是故人呢?” 两人在她家见面,她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单独在后院谈了一炷香,蒋翠屏就收拾包袱上了陈家的马车。 姜绾也不得而知,她同样不关心他们何时认识的。 哪怕是在陈秀兰家中头一回相见,但蒋翠屏做了决定,她不会再干涉。 “事关她自己的性命,还有她爹和整个蒋家,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就不必管了。” 她此刻也有自己的事还没个结果,罗家并未如约送来和离书,事情看来有了变化,她直觉这与姜东春有分不开的关系。 好在峄城的城门开了,据说城中部分灾民已经被转移到临近的丰和、丰永二县,以及芜镇安置,可以进城去探探。 罗家不顶事,她就亲自去找姜东春。 孟迟未归,姜绾进城前,借此交代阿阮,让她和徐惠娘带着小玥一起,去附近的慈光寺庙会上帮他拜拜菩萨祈祈福。 又嘱咐姜尧白日不要偷懒,可带着麻团上山多砍些柴,她日后有用。 如此家中无人,若是她和姜东春错过,也不怕他来西石村见着徐惠娘和姜尧了。 徐惠娘也早有此意,在村子里就听说慈光寺的菩萨很灵验,备好了香和供果,要去给全家都祈福求平安,姜尧才跟孟迟学会了用弓弩,能带着麻团进山,也很兴奋,想着射几只山鸡野兔回来。 家中不留人后,姜绾才安心去峄城,先去找姜东春。 她到城门口的时候,正是姜东春值守的时辰,照理说只要他没有同样告假去寻她,她会在城门口就碰上他。 城门口很多兵士,对进出的人严加盘查,城门虽然开了,却严格控制着,不让流民进城。 轮到姜绾的时候,她没有郴州身份的名籍,也没能找到相熟的有名籍的三个人给她作保,便被拦了下来。 兵士把她和其他同样没有名籍,又试图混进城去的流民一起,赶到了城门东边的角落,这里搭了个棚子四周挂着竹帘,门侯值守的时候在里头坐着,可以避风。 “老实点!流民不可进峄城,你们是没看见么!” “排好队,到那边去把名字和籍贯留下,按个手印,若是下次再犯,别怪我们直接把你们送州府大牢里去!” 兵士厉声喝道,腰间挂着的大刀摆来摆去,把流民们吓得够呛,都垂头弓背,唯唯诺诺地跟着去摁手印。 姜绾走在最后头,虽沉着脸,但纤腰薄背仪态亭亭,姿容妍丽清濯出尘,兵士的头目忍不住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 啪! 姜绾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碰她手背的兵士头目脸上挨了一耳光。 “好你个小娘皮!竟敢打老子!” 噌地一声,兵士头目拔刀,气势凶狠要教训她一顿,姜绾半抬眼眸看了他手中的出到一半的刀,快他一步,先卸了他握刀那只手的肩关节。 “啊——!” 随着一声高昂的痛呼,有人从棚子里掀开竹帘走出来,“鬼叫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姜绾就站在原地,其他兵士在她卸了人关节后,齐齐围成一个圈把她困在当中,她却只看着走出来的那人,嘴角轻翘。 找到了。 出来的人就是姜东春。 姜东春骤然见到姜绾,也大吃一惊,忙喊住手,上前把人都骂了下去,城门东角很快就只剩下他和姜绾两个人。 姜东春搓搓手,有些不自然,手抬起来几次,还是没能自然而然地落在姜绾肩头,改做了指向他休息用的棚子。 “绾绾,你怎么来了,外头风大,进去说?” 姜绾似笑非笑,抬脚往棚子走去。 姜东春随后,吩咐左右上城门附近巡逻去,没有命令不可进来打扰。 在棚子里,姜绾随意拉了张凳子坐了,姜东春坐在她对面,见她始终不说话,便只好先开口道:“你娘……你娘和阿尧他们,都还好吗?” “你找罗家的事,爹都知道了,你、你这太过胡闹了,爹知道,你们在路上受了委屈,又听了些不尽不实的话,所以对我有怨言,但绾绾你要知道,我终究是你爹啊!” 姜东春叹了口气,亲自起身给姜绾倒了一杯热茶,想了想,又把茶泼了,去了茶叶,重新倒了热水,往里头加了两勺白糖,端过来给她。 “你小时候最喜欢甜的了,这是白糖,细白且甜,姜家村可是没有的,你喝喝看。” 姜东春希冀地看着她,姜绾没有接那杯热乎的糖水。 “所以,罗家让你写的东西,你没写?” 她眉心微微蹙起来,姜东春脸上有伤,在眼角处贴了膏药,脸颊也略微有些肿,想必罗秋绵闹得不轻。 这样都不肯写和离书,总不至于是因为还对徐惠娘有情。 八成是觉得他们还有用。 只不知他不写,她不会善罢甘休,他打算如何跟罗家交代。 “绾绾,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娘的意思?” “你可知这东西我一旦写了,你娘以后便不能再靠姜家生活,你让她一个妇人,如何过活?” 姜绾嗤笑,先前在姜家村也不见得就靠得着姜家,在逃荒的时候,就更不必说了。 “你不愿和离,那便与罗家说清楚,凡事有先来后到,让罗家女自请做妾。” “绾绾!”姜东春笃地一声把茶杯敲在桌上,“谁教你这样跟爹说话的!” 他刚凶了一句,又强忍着把火气憋回去,和缓道:“这些事你一个姑娘家不该过问,我自会与你娘说清,你娘最是通情达理,她会理解我,爹也不会亏待你们。” “至于秋绵……秋绵她也不是你以为的恶人,你被罗家家仆欺辱那事,她听说后,已经让她父亲将人都打了,你还要如何呢。” “你和阿尧也要理解爹,爹是迫不得已的……” 第百六十六章 卖女的心思昭然若揭 姜绾看着眼前的姜东春,没料到他是个这般会做戏又不要脸的人。 她以为他会如同姜梅山一般,拿出长辈的架势,义正言辞又威严地教训她不可胡闹,或是无情地干脆利索写下和离放妻书,让他们滚远,不要来打扰他的富贵新生活。 是这两样中的任何一种,她都还有半分高看他,至少是个敢作敢当的。 但他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卖惨、卖苦衷,试图利用妻女的心软,她就很看不起了。 她不会对他心软,徐惠娘若是心软,那也是因为心中还记着与他自少年到中年,多年的夫妻情分,连这个都要利用,简直太不是人。 “你想要什么。” “你要的东西,说说看,要什么你才肯写?” 姜绾没有顺着他的话去说,直接打断他试图引起她心软的意图,直奔主题,跟姜东春拉锯,简直是浪费时间。 姜东春却并不死心,他从父亲和老三那里知道了逃荒路上的事,只当姜绾心中有气,更加卖力想要把她的怨气给抚平了,好为自己所用。 他这个女儿生的好,很像他,若不是因为还有用处,他何必放低姿态来与她说这些。 “绾绾,你不要逼迫爹爹。” “你们在昌州的时候,我每日都记挂着你们,纵然你阿爷到了郴州,与我说你们一路如何不顾亲情,做那等不孝不敬之事,我也没有全信,爹相信你不是个胡来的孩子。” “你阿爷和三叔是有些事做得不对,他们也受到惩罚了,这次逃荒,咱们家只有你、你娘、阿尧小玥,还有你阿爷三叔虎子,七个人到了郴州。” “你奶和三婶都折在途中了,我赶去接到他们的时候,你阿爷和三叔抱着虎子,在雪地里险些疯了,你就原谅他们吧。” 姜绾不为所动,这些她早就料到了,姜梅山自以为是跟着那张地图走,粮食不足的情况下,不死只是疯,已算老天不长眼了。 “若人只要可怜些就能得到原谅,各地州府衙门也不必设判官了,且不说这也并不可怜,是罪有应得。” 姜东春见说不动姜绾,她果然如同父亲说的那般,变了一个人,如今心硬得像块臭石头。 他悠悠叹了口气,放下这不提,继续道:“我给你娘的那块玉佩,你们带出来了吗?” 姜绾目光重新聚在姜东春脸上。 他终于提到玉佩,她今天出门,特地带在身上了,除了这个,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姜东春给的财物,既然要把全家跟姜东春做分离,这里头有没有别的事,也得弄清。 “你要,我现在可以替娘还给你,只要你写和离书。” 姜东春摇摇头,仍然不放弃扮做慈父模样。 “爹不会要,那本来就是给你的东西。” “爹在郴州没有一日不记挂你们,想着你及笄了,亲事还没着落,特地在郴州留意了适合的好人家。” “爹是想把你们都接过来的,特别是你,绾绾如此品貌,就是配官家公子也是配得的。” “爹是千挑万选,给你择了门亲,对方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家中没有兄弟姐妹,日后没有妯娌相处的那些累心事,家中的一切最后也都是你们的。” “只是这门亲事恐你三婶知道了,心中有怨,她娘家小妹还长你几岁,会怪我们没有帮先替她张罗,反而把才及笄的你先顾着了,所以我连你娘也没说,只是让她保管着玉佩,到时候带着玉佩和你一起上郴州来。” 姜东春说着,抹了抹眼角,当真像是一个一番苦心不被女儿理解,心里苦闷的老父亲。 但他说的这些,姜绾听了只觉得好笑。 她站起来,逼近姜东春,“你想说,你费心费力谋了个算得上高攀的亲家,是记挂着你的女儿?” “记挂着拿你的女儿去换你的前程么。” “你说的这个书香人家,为何会瞧得上一个门侯的女儿?” 只怕这家人的儿子,不是有隐疾,就是哪里有不足或怪僻,整个郴州找不到愿意嫁的姑娘,才给了姜东春机会。 “书香人家,有没有亲戚在朝中为官?可助你官运亨通,早日拜托罗家钳制?” 姜绾说一句进一步,直把姜东春逼退到棚子角落,从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她知道自己说中了。 姜东春做这些,百分之百还瞒着罗家,真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 “呵,父亲,你对罗家有二心呵,那么,他们知道吗?” 姜绾讥讽地笑出了声,姜东春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别过眼不看姜绾,“绾、绾绾,你不可这样与我说话。” 他已然不像最初见到她的时候,那般镇定。 姜绾看着他,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想起来,要好好说话,“可以。” 她伸出手,“和离书写了给我。” “现在写。” 她扬扬下巴,示意他桌子上有纸笔,一点借口也别想再找。 姜东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些狼狈。 不知为何姜绾如此执着地要这个东西,他不想写,日后就还能利用他们母子之间的情谊,牵绊住姜绾和姜尧,为自己所用。 但此刻姜绾逼迫到这地步,他是真怕她会把定亲的事告诉罗家。 这事的确是他私下做的,本来罗家不知道他还另有妻子女儿,可以天衣无缝地实施他的计划,但自从姜绾顺利来到郴州,一切都乱了套。 他试图拉回正轨,但一切都渐渐不受控制。 姜绾推了一把姜东春,他再没办法寻其他借口,拿起笔慢慢地铺开纸,叹着气写下了放妻书。 姜绾拿到放妻书,仔细看了一遍,收了起来,徐惠娘能摘出去了,接着,就该是姜尧和小玥儿了。 姜东春还侥幸存了一丝希望,他颤抖着手放下笔,看着姜绾道:“绾绾,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气不过,爹可以写,但在爹这里,你们还是我最亲的家人。” “只要你改了主意,爹随时作废它,你就暂时莫要拿给你娘……” “还有那门亲事,不是你以为的那般,爹是真的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那公冶家的公子,人品样貌都挑不出毛病,你切莫意气用事……” 他话没说完,姜绾收好放妻书,却没有离开,两根指头压住了姜东春想要搁下笔的手。 “和离书写得还行。” “另外还有一样东西,也劳烦你写一写。” 她看着姜东春,一点点扬起了唇。 第百六十七章 砸了公冶家的信物 “写……些什么?” 姜东春没来由的有些紧张,方才他说的,也不知姜绾听进去了没,怎么此刻还要他写东西。 姜绾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的纸,铺在桌案上,食指敲击着点了点,道:“有些话,阿爷说得挺对,阿爹您身为儿子,有时候是该好好听一听。” 她唇边轻扬的笑意还未消,说出的话却冷冰冰地让姜东春如坠冰窟。 “写:吾姜东春,籍昌州姜家村,与发妻徐氏所生二女一子,姜绾、姜尧、姜玥,不听教诲,不遵父言,行事无状,伤及孺慕之情,实令吾失望至极。 今以父之名,与之断绝父女、父子关系,此前恩亲尽抵,此后互不牵累,谨以此书为证。” 姜绾一字一句念着,最后在落款位置敲了敲,“日期就写你来郴州的那一天。” 姜东春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姜绾这是要做什么,竟然要逼迫他写断亲书,这种恩断义绝的东西。 “绾、绾绾,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未结?是不是阿爷他们?爹去喊他们来给你道歉,给你赔礼,你要如何才能气消?”姜东春抖着手,不肯落笔。 他依旧以为是姜梅山逃荒的时候,因为自己曾提过不可让他们母子到郴州来,否则罗家发现了,到手的富贵就都全没了,所以一路上,父亲对他们母子多有苛待,甚至还不顾死活。 他还在想着如何让姜绾消气。 姜绾却压根没有生气的样子,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将他收起的手,又缓缓按了回去。 “写。” 她瞄了一眼姜东春腰间的大刀,再打量一番他的脖子,面对这个空有父亲之名而无父女之情的男子,她没有半点除了厌恶之外的情绪。 “绾绾,你!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之事!你娘呢?让她来见我,我不在姜家村的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把你教成这幅样子的!” “你如今这样,是把爹从前教导你的礼义廉耻都抛到脑后了吗,如此言行无状,逼迫长辈,你日后要是嫁去了别人家,哪个会如同亲生父母一般,容忍你胡闹,你如今……” 姜东春嘴巴一张一合,说教开始,姜绾压下心头渐起的一丝烦躁。 不写还啰嗦。 她目光不离,偏头,伸手,抽刀,架脖子,“你是觉得,我还不够大逆不道?” “你既然见过了姜德衍,就一定听说了很多我言行无状,不敬不孝的事,不用不相信,那都是真的。” “写。” 刀刃正对着姜东春的脖子,与其等罗家磨蹭,不如自己出手,言而无信的人实在太多,喜欢废话的人也多。 方才有一瞬,她徒增了烦躁之感,先前对着姜东春,她从未有多余的情绪,这让她有一点不快,也更加没有耐心与他再继续周旋。 姜东春只感觉到一阵寒芒闪过,眨了眨眼睛,腰间的佩刀就搁在自己脖子旁了。 在这之前,他一度以为他爹和三弟说姜绾如今变得没有人性是夸大其词,直到此刻她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他写下断亲书,他才真切感觉到,姜德衍三度被姜绾出手制服,是什么样的体验。 此刻他毫不怀疑,若是他不照着她说的做,她真的会刀下无情,直接斩断妇女亲情。 姜东春颤抖着手,他一向自诩识时务,这样的情形之下,不再多话,落笔先写再说。 “稳着点,别抖。” 姜绾提醒道,这断亲书要是因为手抖写得七扭八歪的,日后要用的时候,不就被瞧出来是她逼着写的了么。 姜绾亲自盯着姜东春写,直到他按下手印,字迹干透,才卷起来跟和离书一起收着。 “绾绾,你要的爹都照办了,你——” 姜绾回头,从怀里掏出玉佩,“哦,对了,还有这个。” 知道它的作用,留着也无用了,当着姜东春的面,她将它砸在了地上,砸成了碎块。 “绾绾——你!”姜东春忙跨步出来要去接,被椅子绊了脚,踉跄了几步,顾不得膝盖被撞得疼,跪着就去拢摔碎的碎片。 “不要在任何事上,试图做我的主。” “你不配。” 姜绾踢散了玉佩的碎块,有几块直接飞出棚子,不知所踪了,想拼也拼不回来。 碎了玉灭了姜东春的念想,她潇洒转身,突然就怔住了。 姜尧正掀开竹帘,站在棚子外头,木木呆呆地看着他们,也不知什时候来的。 外头一直有兵士来来往往,驱赶混进城来的流民,她又盯着姜东春写下和离书和断亲书,竟然没觉察到。 “爹。” “阿姐。” 姜尧怔怔的,看看姜东春,又看看姜绾,扶着竹帘的手,一下就松开了,不知该往哪儿放,竹帘落下敲在他的头上,发出咚的一声,就好似他此刻如坠深井的心。 他来了有一会儿了,从阿姐要爹写断亲书的时候,就到了。 阿姐进了城,村中里正大伯听说了,拿了张能证明他们如今在西石村落脚,不是流民的文书来,说是城门严查,他们没有名籍恐会被拦下。 这一份文书还是废了好些功夫,才从衙门专管户籍的长吏哪儿换回来的,让他赶紧追着姜绾给送去,别给城门的兵士当做流民捉了去。 他谢过里正大伯,拿着就追出来了,比姜绾略晚些到的城门。 “你们刚才,再说什么啊。” 姜尧说着,突然流下两行泪来,他迅速地擦掉,看向姜绾,他最信任她,一路也是她照应着他走到郴州,他要听她说。 不是说姜东春不在城里,还没回来么,阿姐怎么知道他在这儿,还特地把娘的玉佩带来过来。 他不敢自己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姐要用刀架在爹的脖子上。 姜绾从姜尧眼中看到了惊慌和一丝害怕。 原本不想那么早告诉他,就是担心他会接受不了,毕竟她要最快速度让他们与姜东春毫无关系,免不了要起冲突。 “阿尧,出去说。” 姜绾往外走,顺带拉走了姜尧,姜尧没有反抗,深深看了一眼定在原地的姜东春,跟着姜尧走了。 他们走后,姜东春还趴在地上找碎得四分五裂的玉石,缺了一角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公冶家的玉佩,可丢不得! “姜大人,可是再找个?” 突然响起的人声惊了姜东春一跳,“什么人!” 还喊他大人。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身量颀长的谦逊公子正站在棚子门口,伸出的手里正好是他在找的玉佩的碎块。 “对对对,不知怎么飞出去了,多谢这位公子。”姜东春忙不迭要去拿。 那人却把手收了回去,碎玉也拢进了袖中。 “姜大人,鄙姓陈,我们,进去聊聊?” 第百六十八章 跟着姜绾总能捡漏 姜东春看着站在跟前的男人,姓陈? 在郴州,还没听说过哪个陈家有这号人,他替罗家在郴州多方周旋,认识的人多,但这位年轻的公子竟然只有几分面熟,却说不上来是谁。 “姜大人?” 陈邵君依旧站在门口,看似彬彬有礼,对方不请他便不进来,但他手中拿着姜东春再找的碎玉块,就是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这让姜东春感觉不太美妙。 “请!陈公子请进,此处乃是鄙人值守时略作休息的草棚,只有些热茶而已,招待不周,还请莫要见怪。” “姜大人说的哪里话,临春寒峭,一壶热茶已足矣,陈某此次前来,还有事相求,该是我叨扰了。” 陈邵君略略整理长袍,掸去肩头大氅上的浮雪,大踏步走进了姜东春的棚子,身后的竹帘在他走后就垂了下来,草棚里一下就暗了下来。 待半个时辰他离开后,姜东春则呆坐在书案后头,紧闭双目,眉头死锁。 虽面前的帕子上,被姜绾摔碎的玉佩总算勉强能凑齐了,可以找个匠人修补,但他却后悔方才让姓陈的人进来,只是此刻后悔也无用了。 陈邵君面带着微笑走出草棚,回到路边上了自家马车,马车很大,里头还有热茶相候,陈叔在一旁伺候着,见他心情不错,便问道:“公子,这是谈成了?” “嗯。” “这人不是姜姑娘的父亲么,公子何不直接找姜姑娘,要找他?” “他比姜绾更合适。” “姜绾只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但这个姜门侯,却浑身都是把柄,他没得选。” 陈邵君略微睁开眼,惬意地端了茶盏喝茶,跟着姜绾后头,总是能捡到意外之喜,真是不错。 这个姜东春,他早前托人打听过,没想到他说的自己族中的适龄姑娘,竟然就是他自己的女儿。 这事如今看来在罗家也不是个秘密了,不过公冶家的玉佩在他手里碎了,这事偏偏叫他撞见,小小门侯得罪不起罗家,更不敢让公冶家生气,只能同意与他合作。 他需要罗家更多的把柄,在合适的时候,有合适的作用,不过看在姜绾的面子上,他也大方给他开了个好价钱。 陈家在郴州的药材买卖上成功挤走罗家之后,就是他摆脱罗家钳制的时候,至于玉佩,他也能让他跟公冶家交代得过去。 “公子,前面是姜姑娘,可要停下马车?” “不用,她此刻怕是没有闲工夫,走吧。” 陈绍君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正走进巷子的姜绾,吩咐陈叔继续赶路。 姜绾的确没什么闲工夫,姜尧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她起初还不知该从哪里跟他说起,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姐,阿爷和三叔是不是因为爹才在路上不管我们的。” “是。也不全是。” 姜绾转过身,看着垂着头站在对面的姜尧,“你听到了多少。” “算了,我从头说吧。” “若是昌州今年没有受灾,我们还在姜家村老实待着,或许一切都会如他所愿,在郴州做着小官吏,隐瞒我们一家的存在,另娶一门能在前程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亲……” 姜绾看着弟弟,一点一点把姜东春的伪善都揭开。 姜尧越听眉头越是拧得紧,没有如姜绾曾经担心的那般,露出一点不忍心,或是要为他辩解。 在听到姜东春还算计着用她的亲事和公冶家换取好处,跟罗家在郴州经营毒药材牟取暴利,完全不顾若是事发,会牵累到他们,气愤地直接一拳砸在了墙上。 “所以说,我们在路上险些被冻死、饿死,唯一的希望就是来郴州找着他的时候,他却想着让我们到不了这儿,死在路上么。” “我们千辛万苦来了,他担心的不是娘落了病根,阿姐你受过的伤,而是跟罗家一起做这种丧良心的事,还害怕罗家,到现在也不敢与我们相认?” 姜尧双目泛红,指着城门方向,怒道:“这些他都丝毫没有后悔,还想着用阿姐你去换取前程?” 他和娘千辛万苦,跟着阿姐带着小玥到郴州来,不是送上门来挨个让他利用个遍的啊! “我找他去!” 姜尧猛地转身,要回去找姜东春,姜绾却叫住了他,“阿尧,回来。” “日后他与我们已没有关系,不必再去。” 再与姜东春有纠葛,让他有机会接触姜尧,就等于给他机会设法感动姜尧,依姜东春狡猾的性子,一定会如此做。 那断亲书她不是白拿了,最好就是再也没有往来。 姜尧愤愤不平更多的是替姜绾,他们逃荒路上前边虽然苦,后边也没遭多少罪,姜绾让他不要去,他心中虽然愤恨,但还是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只是低着头,沉闷着不说话。 姜绾上前,拿起姜尧的手看了一眼,方才砸在墙上擦破皮了,好在不是很严重。 “前面有医馆,一会儿去给人上个药。” “这事回去后,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告诉娘,你出来也有一阵子,去上过药就先回去吧。” “那阿姐你呢?”姜尧终于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姜绾,她不跟他一起回去么。 “我去看看孟迟事情办的如何了。” 姜绾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从荷包里拿了一粒碎银子给他,“上了药后,再顺便再买些新鲜的菜和肉,日日吃风干的肉,小玥还在长身体,不太好。” 姜尧接过银子,想了想道:“阿姐,你去哪儿找孟大哥,我也跟你一起吧,娘跟阿阮去慈光寺了,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姜尧方才听见了姜东春算计姜绾的事,担心她一个人在城里,会被姜东春钻了空子,想要留下与她一起,也好看看城里哪儿要雇人的,等他跟孟大哥学会几个字,就来找活儿干。 姜绾看姜尧踌躇的模样,还以为他因为没来过峄城,一个人不敢去医馆,叹了口气,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走吧,先去医馆。” “我跟你一起去。” 把姜尧手上的伤处理好了,她就送他出城,再去找孟迟。 第百六十九章 嗅到一丝危险 姜绾带着姜尧,去了最近的医馆。 进门坐下,她便去找医士给姜尧清理伤口和上药包扎,趁着等待的功夫,顺便去出售药材的药柜看看。 “姑娘,你想买什么药?” 伙计殷勤上来招呼。 姜绾随意看了一眼,道:“我需要一副药治伤风的药,还需要一副治刀伤的药,你看着帮我配就是。” 伙计见真是买卖来了,立即手脚麻利地开始铺开油纸,嘴上也不停,“姑娘,你这两副药我就给你先拿三天的量,如何?” “好。” “对了,姑娘,近来药堂可以帮忙把药材都磨成粉,回去药效会更好些,若是你需要,我给你都换成药粉?” “这伤风和刀伤,都最是磨人了,谁都想快些好起来,若是你给家里人抓药,药粉也方便,特别是伤风,回去就不用清洗和小火慢熬,等在一旁看上半日,药粉回去冲到热水里,就成了。” 姜绾听到药粉二字,又看这伙计这般殷勤,已猜着大半,为了证实,点头道:“行,你换成药粉。” “得嘞!您稍候!” 伙计听到她愿意换成药粉,喜滋滋地掀开帘子,进到里头的屋子,没一会儿,就包好了数包药粉出来,分成沓,用麻绳给她扎起来。 “姑娘,这一边是伤药,这一边是伤风药,您可别弄混了,上头我做了标记,你看看,有个圆点的都是伤药。” “好。” “那你拿好了,那边一道付清就是。” 姜绾提着药,回到医馆大堂的时候,姜尧的手已经处理好了,她一并付了诊金和药钱,正准备出去。 突然外头进来了三个精瘦的男子,两人扶着一人,急冲冲地就往里头闯。 “大夫!救人!” 医馆里有不少来瞧病的人,他们脚步极快,一闪就过去了,但姜绾还是看清了。 三个人,都身着清一色的青灰劲装,身姿矫健步态轻盈但平稳有特定的节奏,是练家子。 还是有组织的练家子。 最重要的是,中间那人肩头插着一支箭。 那支箭她再熟悉不过,她才刚给孟迟买的弓弩,配的就是这种箭柄不长,箭羽染了骚气的紫色的箭。 射伤他们的,是孟迟? 姜绾脚步顿了顿,随后不动声色地把刚要起身走了的姜尧又按了回去。 啪叽—— 姜绾手里提着的药粉包掉落在了地上。 她提前抽开了扎好的绳子,一落地,药粉就漏了出来。 “哎呀!阿姐,你的药粉!”姜尧一声惊呼。 姜绾也立即蹲下去,没一会儿就站起身,喊医馆里的跑堂过来,“来人,这什么药粉,怎么一股霉味?” “这药粉霉味这么大,能治得好病?别把人给治死了。” 姜绾做不出惊讶撒泼的样子,便把话往重了说,果然医馆里的人很快就过来了。 药粉混在一起,本来药味就大,不熟悉药材的人有时候粗略一闻,也不会觉察出霉味来,且药粉容易飞散在空中,用力闻必然会咳嗽,所以平日并没什么人发现端倪。 医馆的人瞧见姜绾只是蹲下身,沾了一点药粉用指尖捻开,靠近鼻端用手扇着闻了闻,既没有被呛到咳嗽,还闻出了霉味,都脸色一变。 “姑娘,你这药一定是沾到地上的灰尘,味道有些呛人,我去给你重新再包一副。” 负责卖药的伙计收到医馆大夫的眼神示意,赶紧上来要给姜绾把药换了。 姜绾捉住了他的手腕,“这药是我不小心掉下来洒的,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给我重新再包包一副?” “这、这……这不是都洒了用不了了,是我方才没有给姑娘你扎紧,不怪你,怪我呢,我这就去给你重新包好些。” 伙计顺手,把她手里完好的药也一并拿走了,又赶紧让人来把地上的药粉清扫了,才重新回去包药粉。 姜绾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这回伙计不能直接给她拿霉变的药粉,取了完好的药材,放到药碾里一点一点给她磨,她也就有时间,坐在那几个人刚刚进去的房间外头,听一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里头刚刚拔了箭,一声痛哼过后,有学徒端着装箭的盘子出来,又有药童赶紧端瓶瓶罐罐的药粉和纱布袋进去。 没一会儿,里头包扎好了,负责治伤的大夫开门出来,又关上门,去写方子抓药。 里头的人才啐了一口,道:“晦气!一个瘸腿儿的,还把哥几个逼成这样。” 另一人道:“要不是他手里有把弓弩,早成刀下鬼了,我看下次他还能有那么走运?” “正是,弓弩的箭今日已经折得差不多了,下次他就没那么好运了,那个巷子前后都有我们的人把手,就不信他还能从天上飞着走!” 姜绾听到这里,已经确定孟迟遇上了麻烦,峄城不小,就是这处医馆周围,纵横交错的巷子少说都有二十七八条,要找到他便不能再耽搁。 她走到药堂,让伙计不必把药磨成粉,直接包上就提走。 姜尧也跟着出来,见她走得极快,急忙问道:“阿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有事要去做,你的手已经包扎好了,去买些肉先回家去。” 姜绾一面走,一面留意四周,同时催促姜尧赶紧回家。 方才的那些人,非但有备而来,且为达目的不会顾忌旁人,若不然也不会大白日在巷子里就出手,逼得孟迟连弓弩都用上了,姜尧跟着去太危险。 “阿姐,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 姜尧不依,亦步亦趋跟着姜绾。 姜绾目光搜寻着跟医馆里那些人同样衣着的人,没有过多功夫与姜尧拉锯,随意指了个街口,“你在那儿等我。” 她转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姜尧不傻,知道姜绾想支开自己,方才在医馆里,他也瞧见那几个人了,那支箭他也认识,孟大哥教他练习弓弩的时候,他摸过那些箭。 “阿姐,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孟大哥。” 姜尧追了过来,小声地道,“孟大哥腿脚不便,一会儿我背他,阿姐你来揍人。” 姜绾拉住了要超过自己冲到前面去的姜尧,“嘘——” 她已经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巷子口,有同样穿着青灰色劲装的男人在放风。 “走这边。” 这条街她上次跟孟迟来过,附近就是蒋星衡的家,上次她和孟迟从旁边的小道抄过去,能拐到那条有人守着的巷子尾。 “一会儿要听我的,不可冲动行事,若是做不到,现在就往另一边拐回城门去。” 姜绾疾走不停,还不忘嘱咐姜尧。 姜尧连连点头,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兴奋,“我一定都听阿姐你的!” 第百七十章 城中遇险放出讯号 姜绾领着姜尧,在巷子里穿来穿去,绕到那些人守着的巷子里,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只守在外头不进来。 这里头新搭建了许多屋棚,州府用来收留一部分逃荒来的灾民,里头有不少官府的兵士在来回巡逻。 这些都是早早就赶到郴州,进城来的灾民,如今已经不让灾民随意进城了,官府派兵士巡守,以免有人私藏外边偷溜进来的流民。 难怪孟迟会选这么个地方,那些人不敢随意进来行凶,但同样的,姜绾也不能在这里随意出手与人争斗。 她和姜尧穿梭在巷子里的时候,也见到了不少同样穿着青灰色劲装的人,他们分散开来,也在搜寻孟迟。 “阿姐,怎么办,这么多棚子,上哪儿去找孟大哥?” 姜尧有些着急,若是让对方先找到了人,那可就糟了。 姜绾示意他不要着急,“这里增建了不少屋棚,路很狭窄,孟迟坐着轮椅很不方便,他不会频繁地更换地方,一定是找个地方藏着。” 两人避开那些也在找孟迟的人,慢慢地穿梭在屋棚之间,试图寻找孟迟留下的痕迹。 走了好几条窄巷,姜尧才在一个屋棚前发现了孟迟的轮椅轱辘,“阿姐你看!” 姜绾也瞧见了,轮椅已经被住在这处屋棚里的老丈劈了当柴火烧了,还剩几个部件,可以瞧出的确是孟迟那把。 “老丈,你这轱辘哪里来的?” 不等她反应,姜尧已经上前去询问,那老丈抬起头,见是个年轻后生,抢先把轱辘拨到自己这边,剩下的木块也都推进棚子里去。 “哪里来的伢!快滚快滚,莫要挡着我劈柴!” 老丈的声音大,不停挥手要赶人走,好似怕姜尧要抢他的木头一般。 姜尧正要解释,姜绾上前一把摁住了他的脖子,压他低下头来,不远处,已经有几个青灰劲装的人注意到这边,正朝他们走过来。 “老丈,对不住,我弟弟瞧着这轱辘结实,想问了回去做辆独轮推车,好给家里运些碎煤渣子……” “走走走,你要做独轮推车,上外头买轮子去,这个我自己留着还要用呢!”老丈扯了张破油布,把轮椅轱辘盖起来,嫌弃地看了他俩一眼。 “捡破烂捡到我这儿来了,有手有脚的,上外头哪儿不能捡?看我老头子一个人好欺负?滚滚滚!” 姜尧被老丈挥着木棍险些扫到眼睛,姜绾拉着他后退几步,摆手道:“我们不要你的了,你留着吧。” 退开后,拐进了旁边的屋棚巷子,姜绾才略微探头去看,那几个青灰劲装的人,果然也上前来翻看那个轱辘,老丈不敢反抗,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码放好的一小垛柴也被踢散了,面对青灰劲装人的询问,正瑟瑟发抖地伏地求饶。 姜尧心有余悸,方才要不是阿姐及时把他拉住,他们此刻怕是也被人发现了。 “走。” 姜绾看了一眼,听了几句,确定那个老人家只是在路边捡到了无主的轮椅,拖回家劈了当柴火烧,并没有见过孟迟,就拉着姜尧绕开走了。 方才险些被人发现,姜尧瞬间老实多了,再也不激动地冲在前头,跟在姜绾身后,唯恐他们找人的动静被发现,给孟迟带来麻烦。 姜绾带着姜尧在屋棚间窄小的过道走了几圈,既要绕开青灰劲装的人,又要避开巡逻的官兵,找起人来慢了许多。 她正觉得这么个找法不行,想换个法子,一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彩色小旗子。 小旗子被弄得很脏,破布一样搭在窗户外头,但她还是第一眼就瞧出了,是她上次给孟迟的那些。 颜色和旗子尖尖的方向看似随意摆着,但却传出来的意思却是:我在这儿。 姜绾突然停下来,后头的姜尧急着道:“阿姐,怎么不找了?” “找到了。” 姜绾示意弟弟过来,前面那扇窗户是一间木屋的后窗,在遍地屋棚的街巷里,其实很显眼,应该是这里原本的住户。 虽然有旗子在,但还是要去确认一番,看孟迟此刻是不是在里头,万一是之前摆的,人已经走了,却因此暴露出他们也在找人,会不利于之后的救人行动。 “你在这儿放风,我过去看看。” 姜绾朝木屋子走去,刚刚走进窗户,就听到里头传出来一阵咳嗽声,声音很熟悉,像是孟迟。 听着声儿似是受了些伤。 她皱着眉,轮椅丢了,人又受伤了,他不是要去州府的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模样。 稳妥起见,她走近窗户,正想戳破上头的油纸,确认里头的人真是他,突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穿击而过,姜绾略微后仰淡定避开,一支箭从窗户里射出来,笃地扎在了不远处的木头上。 这下可以确定,里头无疑的确是孟迟。 姜绾离开,去把他射出来的箭拔了,用箭挑开窗户,孟迟正坐靠在一张床上,左手搭弓弩,右手扣着弓弩的悬刀,目如鹰隼瞄准着窗户。 她开窗的一刻,他扣动了弩的悬刀,随即看清是她,咻地把弩往上一抬,箭射到了房梁上。 “绾绾!” 孟迟双目透出惊喜,不敢置信她真的来了,随即弓弩就给滑到了床上,眼中的犀利神色也顷刻间消散,变得清澈干净起来,看着倒好像方才射箭的不是他,而是姜绾。 姜绾翻身进窗,走过去捉了孟迟的手,摸了把脉。 脉象无甚伤及性命的大碍,她又扫了眼他周身,肩头和手臂的衣裳被利刃划破了,渗出殷红的血渍。 正当此时,姜尧也翻了窗户进来,一下跑到孟迟床边,激动道:“孟大哥!总算找到你了!” “你受伤了!我和阿姐刚刚从医馆出来,正好手里有伤药,我给你敷上。” 姜尧手脚麻利,正要解开孟迟的衣裳,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看到屋里突然多了两个人,哐叽一声,手里的木盆子掉落在地上,热水溅起来,烫湿了鞋袜,端水进来的姑娘一声惊呼,捂着嘴看向孟迟。 “陈大哥——他们是——” 第百七十一章 州府也不是安全之地 随着木盆子摔落在地,门口的姑娘捂着嘴惊呼喊出陈大哥,姜绾和姜尧都默默看向了孟迟。 孟迟呵呵干笑两声,先安抚了门口的姑娘。 “余姑娘,这位是我家的小兄弟,这位——这位是我的……” “朋友。”姜绾打断孟迟,也看着门口的手足无措的姑娘,“是你救了他?” 余姑娘点了点头,外头有人听到动静,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她赶紧回了句无事,“手滑没端稳,摔了盆子。” 随后就迅速把门关上了,不叫人看见屋里的情形。 “我这儿是花喜戏班的后院,前边那些都是班里的人,他们没事不会到女子住的屋里来,你们不必担心。” “姑娘你是陈大哥的朋友?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姜绾看了眼在床上休息的“陈大哥”,孟迟立即道:“余姑娘,这几天劳烦你了,我给他们留了些记号,这才找过来的。” “噢,那就好。”余姑娘说着,松了口气的模样,跟刚进门比起来,已经全然恢复了冷静。 姜姑娘对这反应还算迅速,没有惊呼不停引来外人的姑娘,投去赞许一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孟迟他身上的伤无大碍了,久留在此对姑娘不利,待会儿我们会带他走。” 余姑娘眼神略有些不自然地闪了闪,“是么……”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温婉的笑容,“那也好,不如你们等到天黑再走吧,夜里戏班要去前面的云霞楼唱戏,到时候出入的人多,你们也能安全些。” “我出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来。” 说着她就捡起地上的木盆,只开了半扇门,侧身出去了。 “孟大哥,她这就走了,这没关系吗?”姜尧担忧地看着门外头,若是这个余姑娘走漏了风声,孟大哥在这里的事被那些人知道了,可就不妙了。 “无妨,她既然收留了他,想必已经应付过不少次有人来搜人。” “他都能安然无恙等到现在,这余姑娘可信。” 姜绾横了一眼孟迟,“不是说要去州府的吗,怎么在这儿。” 孟迟还沉浸在姜绾找到他的欣喜当众,果然他留给她的讯息她都收到了。 “我要去州府,但还没到,就被人盯上了。” “在州府外头他们就设伏要拦截我,亏我惊觉先发现了,改道往这处地方来,这里人多且杂,还有官府的人巡视,他们不能大动干戈地搜寻。” “那伤是怎么受的?”姜绾上前,在屋里找着了剪子,把孟迟的衣裳剪了,伤口上的血渍把衣裳都粘在了一起,不剪开没法好好处理伤口。 “我藏身在屋棚巷子里,跟他们周旋,不幸今日被围住了,射伤了一个人引来了官府的人,才走脱,后来遇上了余姑娘,她好心把我带到这里,” “我的轮椅就托她扔在了外头,一来可以把那些人引走,二来,你若是来寻我,也能算个记号,能知道我就在这处屋棚的范围里。” “你不知道这里头很大吗。”姜绾横了他一眼,要不是正好有个老丈把轮椅捡了回来,劈柴烧,又恰好在这附近,她找到他,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那不是还有你给我的旗子么,轮椅只是定个大范围,旗子我在好些地方都留了。” 姜绾一路进来倒是没瞧见,恐怕也给人捡去当抹布了。 “既然引来了官府的人,为什么不跟他们走,你不是要去州府吗。” “原本想过,但我撞见有兵士跟那些人交头接耳,还交换了我的画像,在没有见到知府之前,这些人尚不知谁可信,谁已被对方收买,我不能贸然暴露行藏。” 说到这个,孟迟目光沉了沉,他已经猜到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若真是那个人,对方跟他一样,只要拿出孟家的身份,就能与州府联系,收买几个兵士越过知府来找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神情变化落入姜绾严重,她思忖片刻,道:“是你弟弟的人?” “嗯。” 孟迟少见的话少了,姜绾给他处理了伤口,缠上绑带后,让姜尧给他整理衣衫,她走到后墙窗户边,支开一条缝,看了看外头。 已经有人搜到了这附近,上这翠喜班来也是迟早的事。 “既然有你的画像,迟早会搜到这里来,天色暗下来,我们就走。” 姜绾垂下窗户,姜尧已经在屋里找到衣物,换下了孟迟沾血的衣裳,是余姑娘先前备好留给孟迟换洗用的。 此时,出去找吃的余姑娘也端着一盘子干饼进来了。 她把干粮放在了桌子上,急急上前收了孟迟那件沾血的衣裳,卷一卷就要塞到床底下去。 “陈大哥,外头有人来寻你了,还带来了画像,你一会儿到衣柜里避一避,这儿我来应付。” “二位,一会儿还请委屈扮做我翠喜班的人,若是问话,我来答就是。” 外头已经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姜绾看了一眼余姑娘还在抖的手,想来先前这些人并未进到翠喜班里头来搜人,此时到处找不到了,才开始进屋找。 她给姜尧一个眼神,让他背起孟迟,自己把床下的沾血衣裳取出来包着拿在手里,扫了一圈,屋里没有什么可以直指孟迟的痕迹,才跟放心准备离开。 “余姑娘,这儿藏不住,我带他先走,只麻烦你一会儿不要说见过他即可。” 说着,她又把桌上的饼子拿去大半,留下一人食的份量,支开窗户让姜尧背着孟迟先出去,随后自己也跃出窗外。 走之前,余姑娘还跟到窗户边,撑起窗框,与他们挥手道别。 姜绾推了一把姜尧,“走,别给人招麻烦,再害了她。” 她在前边探路,姜尧背着孟迟紧跟在后面,夕阳西沉,将人的影子拖得很长,此时不时出去的好时机,容易被搜寻的人发现,且躲过了几条窄巷,就发现来搜寻孟迟的人越来越多了。 如此只能先找个地方藏身,等天黑了再走。 她带着弟弟绕到了这一片屋棚的最深处,再往外就是临河了,这儿有好些废弃的空屋,她寻了一个中间靠后的,三人躲了进去。 第百七十二章 避追踪遇故人相助 姜绾和姜尧他们刚刚进到屋里,外头就传来搜寻的动静,踹门破窗,就连路边的石子也有多踢几脚,听得出来找不到人,对方已经开始烦躁。 “阿姐,怎么办。” 姜尧背着孟迟,还没等放下,外头就起了动静,有些着急,“要不,我们出去跟他们拼了!” 孟迟不想姐弟两个为他涉险,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声音,也催促道:“不必管我了,你们先走。” “我身上还有十几只箭,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的,你们先从窗户往河边走,我拖一阵,若是遇到船,便能离开。” 他心下再清楚不过,此地是峄城而不是在荒野,对方人多且还有武器,他担心硬碰起来,姜绾即便能全身而退,也会受伤。 “嘘——” 姜绾示意他们安静,凝神静听,没有理会他们二人。 虽还有几间屋子才到这儿,但也就是顷刻间的事,姜绾立即指了指后窗户,示意姜尧背上人,跟她走。 在这里打斗起来,不是优选。 除了这些灰青衣人,附近有官府的人。打不死没法脱身,打死了更不能善了,眼下唯有把人安全带离,再说其他。 从破旧的窗户跃出去后,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借着一点月色,她带着姜尧钻进稀稀拉拉的树丛里,往河边退。 三个人都没有出声,雪还未化,踩上去有轻微的沙沙声,身后不时有火把的光从破屋的窗框投出来,姜尧有些紧张,脚下一绊,崴了一下,咬着嘴巴愣是没有喊出来,但脚上传来的痛感,还是让他一下就跪在了雪地上。 姜绾二话不说,上前把孟迟换到自己背上,小声问姜尧,“阿尧,你还能走得动吗?” 姜尧试着站起来,脚上的剧痛一下子就传遍全身,他忍不住抖了抖,但还是坚持道:“阿姐,我没事,能走。” 姜绾是大夫,哪里看不出来他痛成什么样,继续走不出一刻钟,脚就要二次受伤,但此刻也别无他法。 “你用这个,拄着走,痛的那只脚尽量不要落地,可以慢些,他们尚还未找来,到了河畔就能脱身。” 姜绾给他捡了一根粗树枝,环顾四周,得快些找个地方藏身,不然姜尧的腿支撑不了许久。 他们如今已经靠近河边,河畔有几只乌篷船静静停靠,也没有点灯,估摸着上头没人,过去就能上船走。 正想着,最近的一艘船上有人探出头来。 四目相对,船上的人呆了呆,随即立刻跳上岸朝他们奔过来。 “绾绾姐?” 船上下来的人竟然是黑子。 他看了看他们三人,什么也没说,直接背起姜尧,跟姜绾道:“跟我走,上船。” 身后搜寻的人搜遍了一整排屋子,都没有找到人,已经有几个人开始进入树林,准备朝河边来了,姜绾没有迟疑和多问,跟上黑子,快速地上了他那艘破旧的小乌篷船。 船上三人都坐好后,黑子拿起竹篙奋力将船撑远,划进了水中,快速离开了这里。 小乌篷船延河又绕回了屋棚巷的前头,船靠岸之后,黑子背着姜尧,姜绾背着孟迟,绕着小路进了一处破旧的小院。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很快迎了出来,高猎户和高子苓见到姜绾他们,也是惊喜不已,赶紧上前来帮忙,把两个有伤的人安置在了屋里。 黑子把门窗都关严实,才进屋来,“这些人白日拿了画像挨户来问过,我才知道孟大哥在这儿,不过我什么都没给他们说。” “本来还想着绾绾姐你们会不会也到了郴州,幸好这些天冷,鱼少了不少,我就在船上留晚了些,刚好就遇上了你们。” “谢谢了,黑子哥。”姜尧脚疼,龇牙咧嘴地道谢,黑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连忙摆手。 “谢啥,当初要不是绾绾姐,我们都到不了郴州,这算什么。” 姜绾正在给姜尧处理脚踝的扭伤,也朝黑子浅浅一笑,“多谢。” 一码归一码,她当初给他们指路郴州方向,并没想着有一日会再遇上。 孟迟也抱拳,“添麻烦了。” “不、不麻烦,不麻烦,绾绾姐你先给姜尧看看腿,我、我出去烧些热水进来,去去寒。” “我去,我去烧水。”高子苓一直在旁边静静的,此刻有能帮忙的事,立即第一个冲出去了。 高猎户搓搓手,也是没说话,但默默地去外头抱了一些柴进来,在炉子里烧了,让屋里暖和起来,又转身出去,把黑子在河边捕的鱼提回来。 姜尧扭伤有些严重,但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姜绾仔细地替他冰敷,又用纱布缠上固定。 “上了药,十四五日内都尽量少走动。” 处理了姜尧的脚伤,她又看了孟迟的刀伤,一路颠簸,幸好也没有再裂开。 两人都确认没有大碍,她才有空问黑子,“你们怎么在此处?” 黑子听到问他,才把分开后的事情告诉姜绾。 原来,当时跟姜绾道别后,连夜他就带着高子苓和舅舅赶往郴州,他们来得早,郴州峄城还接纳逃荒来的灾民,进城后,被安置在了这处空置的破旧小院里。 他们三人安顿好后,就慢慢拾掇小院子,收了一条废弃的乌篷船,自己修修补补,改做了下河捕鱼的营生,但从前没做过这个,很多事情都摸索着来,到现在还是经常捕不到鱼,饥一顿饱一顿的。 起初他每日都会到城门口去等着,盼着姜绾他们到了,他在这儿有了落脚的地方,也可以收留他们了。 谁知后来城门先是不让去了,最后干脆封闭起来不让进出,他没办法,只能在城中日日等待着。 若是哪日幸运些,捕鱼捕到多几条,留下一点吃的,便拿去卖了,得着几个钱,就会去城门附近托官兵打听,有没有从昌州过来的灾民,一个好看的姑娘带着弟妹和母亲的,但是都没有他们的音讯。 “绾绾姐,当初要不是你,我们三个怕是到不了郴州,你们可都还好?”黑子也没想到今天夜里突然会在河边见到日日等待的人,激动的心情此刻都还没有平复下来。 姜绾也感受到黑子的激动,但只是淡淡回应道,“都安全到了,不过姜家村的人后来也没有跟我们一起,近况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我表兄他……怕是凶多吉少了,舅舅虽然难过,但日子久了也只能接受,当初他那般待舅舅……后来的事也就……算了,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对了,外头那些人,是来找孟大哥的吧,在这附近转了好些天了,到今天傍晚的时候,就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问,不过你们放心,他们已经找过我们这儿了,一时不会再来的,你们安心住下就是。” 黑子没有多问那些人跟孟迟有什么纠葛,只知道当初姜绾帮过他,不是她,他早就死在雪地里了,如今就算外头下刀子,他也一定会帮她。 随后,高猎户从船上取了鱼篓回来,说外头还有人在巷子里搜着,人瞧着比傍晚的时候多了些,恐怕这两日都不好出去的。 外头既然出不去,无法回西石村,姜绾他们也只能留下。 孟迟再次道:“黑子兄弟,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绾绾姐的事就是我的事。绾绾姐,那些人看着不像好人,你需不需要报官?明日天亮,我就可以去州府衙门。” 姜绾看向孟迟,他的家事,该由他自己决定,她不便越俎代庖。 “有劳黑子兄弟,州府暂时不必去,等人少了些,我直接出城。” 对方既然是孟星阑派来的人,州府也就变得不可信了,眼下去州府不如去郴西军营。 至少那儿,孟星阑的手,伸不到。 若不然,这些人迟早会去到西石村,他若还是回去,会给姜绾一家带来麻烦。 第百七十三章 几个辈子也还不清 这一晚,外头寒风细雪,屋里却十分暖和。 因为姜绾到来,黑子他们特地烧了炉子,平日省着用的柴火,也不吝惜往炉子里丢,把火烧旺,将她待着的那间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高猎户和黑子更是把捕到的鱼料理了,端进来来热乎乎的鱼汤和米饭,招待姜绾三人。 姜绾吃着东西,留意到孟迟吃着吃着总是走神,饭后,便留他下来,借着问他出城后的计划,细询了他弟弟这次突然派人来,在州府附近设伏的事。 孟迟苦笑,“我与郴州知州的故旧之情,也不过是因为在孟家时,曾在他上任的时候预测过一次地动,煮他带着城中百姓安然度过了一次天灾,在考绩的时候,得了嘉赏,当时,我那个好弟弟也在,预测是他跟我一起做的。” “他如今顶替我进京入了钦天监,自然是不希望我再活着回来,位置坐稳之后,派人去当初的山洞底下不见我的尸身,便在峄城州府外设了伏,料想我一定会入郴州来此求助,算算时间,也对得上。” “不过你放心,他们只是寻我,并不敢闹出太大动静,郴州如今因接管了大批的灾民,京中许多眼睛都盯着这里,孟星阑即便想针对我,亦不敢太明目张胆,所以西石村那里,只要我不回去,你们不会有事。” 姜绾听罢,不知如何安慰,沉默半晌,道:“那出城后,不回西石村,你有什么打算,郴西军营你能去吗?” 孟迟跟自己弟弟之间的纠葛,理应他自作决定,只要不过分离谱,她都可相帮。 她能想到的合适的地方,就是郴西军营,那个叫罗勇的火头军,既然跟孟迟相熟,暂时收留他应该不成问题,既然对方也有可能与州府搭上,那么郴西军营就是最好的去处。 “若是能去,我送你过去。” 姜绾话音落,孟迟唇角就立即扬了起来,“好。” 他原也打算去郴西军营,姜绾跟他默契地想到一处去了,他眼底油然生出一丝得色和欣悦,竟然连对孟星阑的恼恨也退去几分。 “郴西军营的成将军,他的夫人跟我娘在闺中时是手帕交,我从孟家出来之前,他还曾给我来过信,先前的火头军罗勇,也是他授意来帮忙的。” “只要能顺利出城,到了郴西军的地方,我那兄弟即便手再长也伸不进来。” 见孟迟心中已有成算,姜绾点头,“如此便好。” “我记得明天就该是罗勇进城采买的日子,你在这里稍候,我去城门附近寻他,让他接应你出城,我也会沿途护送你们。” “至于衣物其他,过几日我再送去给你。” 孟迟听说姜绾要送他去郴西军,还要过来给他送东西,眼睛亮了亮,虽然有罗勇在,其实不必麻烦姜绾,但他还是忙不迭地点了头。 目光不离她,眼底闪着细碎好看的溢彩流光。 可惜姜绾混若不觉,她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警惕着外头那些人突然造访。 如此,两人商定好明日的行程安排,姜绾就送了孟迟出去。 黑子他们住的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很小的屋子,这天夜里,只好姜尧和高猎户一间,黑子跟孟迟一屋,姜绾则跟高子苓一块儿对付一宿。 夜里,高子苓跟姜绾一个被子卷着,睁着大大亮亮的眼睛总是偷看她,姜绾略偏头向她,“怎么不睡,有什么想说,就说。” 她跟这个小丫头接触的不多,对她的印象还仅仅是逃荒路上被人欺负的小姑娘,因爷爷死在了路上,被姜家村的人险些抛弃,还是黑子和高猎户心软,才把人一起带到的郴州。 “小绾姐姐,你和那个孟大哥,是一家人吗?”不然怎么到郴州了,还在一处。 “从前在姜家村,怎么没见过他。” “不是,睡吧。”姜绾没想到她是好奇这个,回答了之后就催人早睡。 “那、那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逃荒的时候吗,孟大哥长得真好看,小绾姐姐你也好看,你们在一处都好看,再好看不过了。”而且孟大哥应该很喜欢小绾姐吧,他不管说话还是没说话,都爱看着她,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呀。 姜绾轻轻推了小姑娘的脑门一下,高子苓跟上次离开前差不多,还是豆芽菜一个,不过从瘦豆芽,变成了胖豆芽。 晚饭的时候也瞧得出,黑子和高猎户在吃食上是都先紧着她吃,万没想到小丫头吃得多不长个,光长好奇心。 姜绾侧身给她把被子掖好,看她圆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点了两下,“你早些睡,明日起来眼明面润,也会这般好看。” “真的吗——?” “嗯,真的。” 高子苓乖乖闭上眼睛睡觉,当初姜家村的人都说小绾姐姐变了,变得冷血又没有人情味,但她觉着不是啊,她很温柔,比阿爷、黑子哥和高大叔他们都要温柔。 高子苓睡着后,姜绾略捋了捋明日出城的路线,过会儿听到身边传来浅浅的均匀呼吸声,便披衣起身,现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静听外头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去了他们的灶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米缸。 默默从空间取了一袋米,倒了进去。 孟迟和高猎户一屋,高猎户早早就熄灯睡了,他不太睡得着,复盘着白天的事。 那些人在屋棚间穿梭搜寻他,若不是姜绾突然来找到他,他原本想藏身戏班的箱笼里,他们夜里去唱戏的时候,离开那儿。 但姜绾来了,后来那些人也提前搜到了翠喜班,他掰着指头数,这是姜绾绾第几次救他了? 恐怕多到他用光这辈子、再加上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报答不过来了吧。 他想着这个,心中竟然生出几分蜜意,只要姜绾绾不嫌弃他,不管几辈子,他都乐意得很。 他披着外袍靠坐在床头正想着她,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脚步声他很熟悉,是姜绾,她在院子里待了一阵,随后往灶房方向去了,屋舍小,夜里静,他耳力又好,听到她翻动米缸的空空声,和轻微的米入缸的沙沙声。 他不由得嘴角轻扬。 姜绾绾啊,还真是心软。 同时,也摸了摸身上,没什么值钱的,原本一点碎银子已经留在翠喜班余姑娘的枕头底下了。 于是,他摸了块还算值些银子的玉珏,照例塞在高猎户给他搁的枕头底下。 第百七十四章 慈光寺陨命 隔日清晨,姜绾便动身去城门口附近,等着罗勇进城来采买。 昨日她在城门逼迫了姜东春,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今日没见他在此值守,但城门的兵士对她都还有印象,非但没将她驱走,还纷纷与她点头。 或许昨日只见着她被请进草棚去,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姜绾没想过沾姜东春的光,也不怎么理会。 不多时,罗勇进城来,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魁梧大汉,见着姜绾,还与她招手打招呼。 姜绾立即上前,寻了个僻静角落,把孟迟需要前往郴西军营的事与罗勇说了。 罗勇先是震惊,随后看了眼身旁的大汉,“将……江兄,咱们这就去把孟兄弟接上?” “我去就是,你照常去采买,一个时辰后,我就领他在城门口等你,看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那人谢过姜绾报信,问她要了孟迟如今所在地址,转身大步流星就走,姜绾刚想跟上,突然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 “姑娘!” “是我啊——阿阮!” 她回头就见着阿阮抱着小玥儿,牵着麻团,被拦在城门外,不停地踮起脚尖朝她招手。 见着她回头,更是焦急地挥得更快了。 阿阮从前惧怕男子离身近,在西石村的日子安定下来后,渐渐好了些,但周遭男子太多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双手轻轻颤抖,但此刻却似是完全忘了一般,只焦急地朝她招呼着。 麻团看到她,也疯狂地摇着尾巴,但因为体型较大,附近的人都离它远远的,一下子倒是显得他们三个十分突兀。 姜绾起初觉得不太对劲,但转念想,或许是她和姜尧昨夜未归,徐惠娘着急让阿阮来寻的,也就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反身回去接阿阮,兵士也自觉地没拦她。 她本想接上阿阮他们,再一起去黑子那儿,到了跟前,麻团兴奋地往她身上搭爪子,姜绾揉了揉它的耳朵,麻团湿漉漉的鼻子就拱她的手,随后咬着她的衣袖要拉她走。 还没等她问阿阮怎么来了,阿阮也把她拉了就走。 “姑娘,快跟我去看看吧!” “昨晚你们没回来,我和徐姨本想着许是找到孟大哥晚了,耽误一宿,今日打算先再去慈光寺一趟,若是你们到了晌午还没回,就进城寻你们的。” “在慈光寺的时候,有一个大叔……”阿阮说到这儿,略停顿看了她一眼,才继续道:“他拉住了徐姨,徐姨好似认得他,跟他到观景亭说话去了,还不叫我跟着,但我瞧着始终不太对,那人说话间总是拉扯,便想过去帮忙。” “谁知——谁知、谁知我刚想过去,有一阵看着脚下的山石没瞧着,再抬头,徐姨就从那儿落下去了!” 姜绾脑袋嗡地一声,追问道:“从哪儿落下去?” 姜绾问出口就迅速冷静了下来,抓紧了麻团的牵绳,不叫它拖着自己,继续跟阿阮询问更多的讯息,“什么时候的事,你最后见到我娘她情形如何?是清醒还是昏迷?有没有出血受伤?” “约莫三刻钟前,是从慈光寺的观景亭掉下去的!” “那儿离山脚足有五丈高,徐姨落下去就不省人事了,我见着就立即冲下去了,慈光寺的和尚也很快出现,还把那人扣下了,有人喊了郎中来,还报了官,徐姨被抬进僧房去了,我只瞧见她额上有血,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就跑来寻你了!” 阿阮快速把离开前知道的都告诉了姜绾,姜绾目色渐沉,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回身推了阿阮进城去。 “阿阮,你记下一个地址,阿尧在那儿,你带着小玥和麻团去哪儿等我。” 她把人推进城,阿阮本想继续跟着姜绾,被她拒绝了。 “阿尧腿上有伤,你代我看着他,不可让他胡来,我先去救人。” “你们若是要过来,让黑子找辆马车,这些碎银子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说罢就急速往慈光寺赶,慈光寺虽不算远,她脚程快,赶过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但小玥儿还小,带上她和阿阮,就会拖慢速度,眼下徐惠娘耽误不起。 还有姜尧,若是听说家里出了事,他一定会激动地要赶来,身边没人看着,她也要分心。 至于孟迟,已经有郴西军的人去接他,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等她这边的事解决了,再去看他就是。 到了慈光寺山门,香客已经被请离得差不多了,只在山脚下还有些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说着山上的事。 姜绾经过的时候,还有人好心提醒她,“姑娘,别去了,慈光寺闭门清香客了,上边有好些官差呢!你去了也不会让你进去的。” 姜绾没停,她晚到一刻,徐惠娘就少一刻醒来的机会。 她也不必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就知道这事跟姜东春脱不了干系。 在郴州,徐惠娘没有什么相熟的人,能让她撇开阿阮,单独与男子去一旁说事,唯有姜家的人。 且阿阮说一个大叔的时候,还停顿下来看了她一眼,引起这般停顿的,八成是那人的样貌与她相似,那便只有姜东春。 慈光寺里只有他和官府的人,她不能信他们,更不信他。 慈光寺的山门已经关闭,留了两个和尚在门口守着,她到的时候,还有几个官府的人也刚好到。 “施主请回,今日寺里暂不接待香客。” 和尚双手合十,请她下山,但给官府的人开了门。 她看了眼那几个人,里头有一个她见过,是上次跟陈邵君在城门口一起的男子。 他也正朝她望过来,确认他认出了自己,姜绾上前与他道:“里头受伤的妇人是我娘。” 那人一怔,随即转头与同行的人道:“让她一起进去吧,我认识她,她说伤者是她娘。” 官府的另外两个人看着他俩,目光有些一言难尽,实在是这两个人太过令人惊讶,一个说是伤者女儿但太过冷静,一个分明是官府中人却别人说什么都信, 但因为他是公冶家的人,他们还是都点了头,同意让姜绾一起。 反正一个女子,进去了也碍不了什么事。 姜绾进了慈光寺之后,跟着官府的人不必费功夫寻找,很快就到了事发之地,徐惠娘在离观景亭最近的禅房里,观景亭周围已经来了很多官差,正在原地勘察,姜东春果然在这儿,但却没被看押起来,反而还跟官府的人说着什么。 姜绾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看向她,双目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稍纵即逝,又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带着她进来的男子也要开始干活,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问道:“跌下观景亭的人在哪儿?” 便有和尚来领着他们过去,姜绾跟上,多看了那个布包一眼,这人,是个仵作。 她的心突然就被攥紧了,官府喊来了仵作,那徐惠娘…… 她木然跟着他们进到禅房,徐惠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板上,身上衣裳刮破了好几处、额头上的血迹顺着额角、燕窝和脸颊流下来,干涸黏在皮肤上,脸颊和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磕伤,和深深浅浅的划伤。 她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 第百七十五章 她要他赔命 带他们进来的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解释道:“郎中已来看过,这位施主没能撑过去。” 姜绾捏了捏拳头,迈步上前刚触到徐惠娘的额头,官府的人便来阻拦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先得府衙的仵作看过,你娘跌下观景台的时候,身边还有旁人,为证那人清白,他家中人特地请了仵作来验看的,你莫要破坏了痕迹。” 姜绾手下一顿,这些人的话来回在耳朵里穿来穿去,却好似飘在空中一般,听得不真切。 她的指尖距离徐惠娘不到半寸,但已经感觉不到她有一丝丝的呼吸起伏。 她愣了一瞬,心中没有大悲大痛,但每一口呼吸,都好似化作细细密密上百根针尖扎进心头,刺刺的疼。 只是一瞬,她立马又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探了徐惠娘的脖颈。 她的手停留在上面,感觉不到一点搏动。 她又去抓她的手腕,摸脉,伏在心口听心跳,撑开她的眼皮看瞳孔…… 所有的都检查过,最后无力地垂下手。 徐惠娘没能等到她来…… “姑、姑娘,郎中已经来看过,你节哀顺变……” 姜绾收回手,蜷起指尖,越攥越紧,余光瞥到身旁的人还在看自己,是那个仵作。 “看我做什么。” “你不是要验伤吗!” 她话音中带了些怒意,那人才急急忙忙哦了一声,拿着自己的布包上前给徐惠娘验尸。 姜绾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好似心口被扎得漏风一般,冷冷凉凉的疼,她想起离开西石村之前,徐惠娘还说过,等到开春了,要跟阿阮一起种些蔬果瓜菜,日子也会一点一点慢慢好起来的。 但此刻,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她与她相处不深,但她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清楚的记得,她承诺过到了郴州,会调理好她的身体,她已经换了新的配方,药她也都有,再过一阵,她就能休养好身子,不必遇风寒就起咳疾。 但此刻,她再也用不上了。 她没有离开,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徐惠娘,也静静看着那仵作行事。 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检视停留在徐惠娘身上,他验看伤势,她也随着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冷静,越看越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 愤怒在此刻没有用,并不能让外头的姜东春少一根毫毛,官府的人在,她哪怕豁出去手刃了他,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对他,还不值得如此惨烈。 他做的事,一点也别想逃过去,她一定会让他一命偿一命。 等那个年轻仵作把伤情悉数记在了纸上,她便问他要来看。 或许是此举不合规矩,另外两个官府的人要拦着,但那人还是给了她。 “姜姑娘你看吧。” “你娘从观景亭跌下,我已经验看完了,等知州大人来问了案情,结案后,你就可以带她回去了……” 那人还在聒噪,姜绾已从头捋过他记录的尸格,指着他记录的伤情,纠正了好几处地方。 “姜姑娘,你怎么会……会验伤?”那人吃惊地看着姜绾。 不是她会验伤,而是这个仵作明显尚还是个生手。 府衙专门指派个生手独自过来,怎么看她都不能相信他们不是别有用意。 姜绾认真打量了他一眼,“仵作,你认识姜东春?” “嗯?” 那个年轻公子原本就看着姜绾,听到她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姜叔?” “只有数面之缘,不算认识。” 她喊他仵作,他发现她似乎没想起他的名字,作揖道:“在下公冶安。” “公冶……” 姜绾重复了这两个字,这个姓氏不常见,峄城该不会还有另一个公冶家,“是么,他与你家某位公子说过亲事,你不知?” “正……正是在下……”公冶安一直看着姜绾,她和姜东春容貌相似,她也姓姜,还知道说亲的事,该不会…… 他眨眨眼,肉眼可见地脸和脖子都红了。 姜绾听了却没有过多的反应,确认对方跟姜东春有瓜葛,她盯他盯得更紧了。 “为什么是你来。” “你们府衙,没有熟手仵作吗?” “放肆,你一个女子,也敢置喙府衙中事!”跟着公冶安的两个官差看不下姜绾出言不逊,喝起人来。 公冶安脸更加红了,还低头不敢看姜绾,好声解释道:“姜、姜姑娘,我来是师爷安排的,知州大人也同意的,其他仵作今日都凑巧都跟着捕快们出城去了。” “凑巧?” 姜绾没理会那两个官差,冷哼一声,把尸格扔还给公冶安。 这巧不管是真的,还是罗家花了银子帮姜东春现凑的,他都别想脱身。 徐惠娘不曾作恶害他,他反害她性命,就该以命赔命。 公冶安不行,她就自己来。 她掏出一把碎银,与慈光寺的和尚道:“有劳大师,替我娘超度念经。” 她不信这个,但徐惠娘一连来了几次慈光寺,想必是信的,让人给她唱一段经送送她,她想必是喜欢的。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付出金银,令慈在寺中遭遇不幸,主持本就安排了超度法事,小僧这就去安排。” 两个和尚留下了一个,另一个出去请寺里的其他僧众一同来念经。 姜绾往外走,见公冶安没跟上,回头点他道:“外头的痕迹,你不验?” 公冶安是要去验的,只是方才一下被姜绾怀疑了,他还在想着如何证明自己。 听到她提点,立即收拾了自己的一应工具,跟了出去。 那两个官差摇摇头,也出到门外,把守着不许人随意进出。 姜绾回到观景亭,姜东春正站着回话,问话的人坐在椅子里,身着红色官服,头戴官帽,应该就是知州——吴林。 她出来,姜东春躬身与上官行礼,随后立即就朝她走来。 “绾绾……” “别叫我,你我并无关系,还是说说你今日害了我娘性命之事。杀人偿命,姜门侯,你不会不知道吧。” “绾绾,你听我说,不是我,我当时……” “放肆!本官审案,尚还未有定论,你一个小小女子,就敢断言他人是行凶之人,这案子,是你审,还是本官审?” “大人,大人息怒,小女……这小女娘她骤闻噩耗,实乃伤心过度,才在您面前失了仪态,还请大人赎罪。” 姜东春振振有词,跪下告罪,一副仁慈面孔,不忍责怪模样。 “哼,念在你年纪尚轻不懂事,又初闻恶讯,本官不治你罪,你既是死者女儿,暂站旁稍候,等本官问话。” 姜绾冷眼旁观姜东春人前惺惺作态,脑中整理着他杀人的证据,不管是失手还是故意,她一定要钉死他的罪。 第百七十六章 糊涂官审糊涂案 “仵作何在?现场勘验得如何?” 知州大人发令,有师爷从公冶安手中取了尸格,呈给他,他拿起简略看了一眼,又听公冶安复述了一遍,并不传问姜绾,便匆匆道:“本官清楚了。” “虽未有人证,但诸项证据表明,这妇人在观景亭中欣赏慈光寺的风景,却不想失足跌落,不幸殒命,恰逢姜东春也在此亭中,但他一无杀人动机,二与那妇人距离甚远,此案与他无关……” “你骗人!” 知州的话没说完,忽然有人高声反驳,姜绾听到姜尧的声音,回过头就见他坐在肩舆上,被人抬上来的。 肩舆一共两顶,另一顶上坐着的人带着帷帽,但身形一看她就知是孟迟,还有阿阮和小玥、麻团、黑子他们都来了。 陪着孟迟的,是那个她在城门口见过的魁梧大汉。 “阿姐——” 姜尧眼睛都哭红了,大喝了一声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见着了姜绾,泪珠受不住地滚落下来,擦了还有,擦也擦不完。 他想从肩舆上下来,但被魁梧大汉摁住了,姜绾朝他走过去,握了握他的手。 “他不会逃过,你且看着。” “阿姐——” 他除了喊她,似是再说不出别的话,抽气声卡在阿姐两字之间,上气不接下气。 小玥儿尚还小,懵懂地被阿阮抱着,看到她也朝她伸手,见着姜尧哭,大大的眼睛里透出一点不安,但或许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比往常安静和有些害怕。 姜绾抱了抱她,又还给阿阮,“替我照看好她。” 她目光划过孟迟没有停留,他在帷帽下却一直看着她,得知徐惠娘出事,姜尧慌不择路,小玥儿懵懂未知,他知道姜绾让阿阮传话让他们在那儿等着的意思,但还是带着人过来了。 他担心她。 她一个人在这儿面对这些,他没法在那里安然等着,他必须要赶到这里来,哪怕做任何事也无法挽回了,也想要陪着她。 只要她需要,立即就能看到他。 帷帽挡去孟迟的脸,姜绾看不得他的神情,但被他一直看着,她感觉得到,他在担心她。 但她只是略过他一眼,就转身看向知州。 话被打断,这回却没有听到他高声喊放肆,真是稀奇了。 她看到知州目光闪烁,不时停留在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孟迟身边的魁梧大汉。 看来此人身份来历也不小,能让知州也有所顾忌,看来,今天会比想象中的顺利。 她认定了吴林拿了不知姜东春还是罗家的好处,要将姜东春定罪,本以为要费些功夫,但此时觉得,胜算又多了一层。 她又看向知州吴林,早在初见的时候,就知道这人不是孟迟口中说的那般,尚有几分清正,不然也不会一面承着孟迟的情,一面又默许孟星阑的人在城中围堵他。 此时又不知得了哪家的好处,案子不往细里查清,就断言与姜东春无关,这是哪门子的清正。 “大人。” “案子虽没有人证,但物证却样样指向此人,他绝非自己所说只是同在亭子中观景,而与此事无关。” “大人手中的尸格、这观景亭中的诸般痕迹,都足可证明他撒谎,他即凶手。” “放——放缓些再说,本官还未问你话,你不得擅自跳将出来挑事。”一句放肆还未出口,知州吴林瞟了一眼那魁梧大汉,把到嘴边的呵斥吞了回去。 “吴大人,审命案,合时连证人也不叫上来问话就能结案了?” 孟迟身边的魁梧大汉突然开口,一个眼神瞟了抱着小玥的阿阮,阿阮半分犹豫也没有,立即站出来,与姜绾一处。 “我可听说,这丫头当时就在观景亭附近。” “成将军,本、本官正要问证人话。”面对对面突然释放的压力,天不热吴林也抹了把额头的汗。 这成将军今日穿着便服,也没配兵刃,他见着他还是有些发怵。 哪怕这成将军领着郴西军驻扎在郴州时日不长,但一想到那双手直接扼断过人的脖子,那张脸没一处地方不溅过人血,战场上下来的杀伐之气还是叫他心惊肉跳。 也不知今日哪里招惹到他了,竟然突然带着几个草民上慈光寺来看他审案。 吴林怀里的银子沉甸甸地压着肚子,此刻却不能叫他安心,这是他要出城赶往慈光寺的时候,罗家差人给他送来的,里头还夹了一张小纸条,原本是他的定心丸。 此刻却像烤熟的地瓜,烫着肚皮又不敢动,唯恐这成将军看出端倪,上来提溜他,一抖,就都露馅了。 “还有她,我可是听说她是那不幸殒命的妇人的女儿,怎么,她不能在这里说话,问一问母亲的死因么?” 成将军浑厚的声音在观景亭回荡,山壁的回声让他的反问更加多了一种威严之气,吴林干笑道:“自然是能的,只是本官还未问她话,此案随便宜行事在慈光寺办,而不是在公堂,也不能坏了规矩。” 他说坏了规矩的时候,偷偷看了眼成将军,他坐着,对方站着,自上而下睥睨过来,吴林惊了惊,突然灵光一闪。 他是给罗家办事的,难不成这成将军,也给谁家办事? 他瞟了一眼姜东春,朝师爷招手,附耳低语道:“你悄声些,退出去,亲自去一趟罗家……” 随后又之事官差,“来人,快给成将军看座。” 一番人影移动,他身边的师爷离开观景亭,悄悄下山去了,吴林这才点那两个姑娘。 “你二人,谁先说?” “你,就你吧,抱着孩儿的那个,你来说。” 阿阮红着眼睛上前,努力稳着手拍了拍小玥儿的背,让她付靠在自己肩上,当着小娃儿的面,她实在说不出个死字,嘴唇抖了抖,只道:“回大人,民女当时在场。” “看见他与我家……” “等会儿,你跟死者什么关系?”吴林打断阿阮,“你为何会在这观景亭?当时可有旁人与你一起?事发后,本官来到慈光寺并未见你,你去了哪里?又突然打哪儿冒出来的?” 吴林是一州知州,对成将军有些发怵,但对这些普通百姓,可就没什么好声气了,一顿抢白问得阿阮说话都开始打磕巴。 瞧出阿阮紧张,姜绾默默上前扶了扶她的胳膊,若不是这里人多,除了官府还有军营的人,她真的会忍不住给这吴林头上套个麻袋,揍一顿再说。 她扶着阿阮,阿阮镇定了好些,一一回答了吴林的问题,指着姜东春道:“就是他,当时只有他和我家徐姨在观景亭里,徐姨离亭子边缘还远着,怎么会失足!” 第百七十七章 亲自钉死他的罪 “放肆!” 吴林突然喊了一声,见成将军瞟了过来,才收了尾音,高不高低不低的,威慑力小了很多,但还是瞪着阿阮道:“你又不曾亲眼瞧见,缘何无端指控他人!” “你只需回答本官问的话,别的多说无用,若都像你这般,指认全凭想象,还要本官作甚,还要王法作甚?” 他伸手虚空捞了捞,想起来不是在公堂上,没有惊堂木,改做大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本官且问你,你说你进城报信去了,才不曾留在死者身边,那是与谁报信去了?” 他目光撇向坐在肩舆上的后生小子,特地略过了姜绾,这小子虽然是跟着成将军来的,但看着情绪激动且泪流不止,问话也不定能好好回答,就先从他开始,拖一拖,罗家人指不定就赶到了。 “我。” 姜绾跨前一步站出来,吴林略微一怔,“还未问到你。” “我说,她要报信的人,是我。” 姜绾不管吴林后头点了阿尧,反正前面他问的那人是她无疑,她上前替阿阮挡住吴林的目光,安抚地轻拍她胳膊两下,“阿阮,去子苓那边等我。” “大人,您手中尸格,可是记录了尸身上有诸多大小划伤,却只有额上的伤血液略有凝固;多处骨折,却不在大关节处,而是没有规则地分布全身;一人只能死一次,却在额前和后脑都有致命伤!” “大人可又派人下去查验过,五丈高的观景亭,人若是从这儿失足坠落,人大约会落在离山脚三尺左右的位置,而找到我娘的地方,比山脚还要斜往东南偏出近三尺,哪怕她长了翅膀飞出去,也断不会落在那个位置。” “这么多疑点,大人也要说,她是失足?” 姜绾冷静地看着吴林,她说的这些,都是先前看着公冶安验看尸身,他未能全部记录,而她提醒他补充的。 吴林想必也没有认真看,被她反问一时答不上来,临时抓了尸格来看,上面果然都有写这些。 “本官自然是看到了,断案的时候自有参考,不过你一个女子,如何能看到这尸格的?” “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吴林又看了一眼尸格,上头的确记载了这些,但却没有注明死者不是失足,他便放心地呵斥起来。 姜绾轻轻扯了扯嘴角,上面没写是否判定失足,她也看到了,但没提醒公冶安,这个莽撞的仵作新人,一紧张竟然真的忘了。 让他一个人来负责此案的尸身勘验,不得不说安排的人还真是想得周到,若非她今日赶到了,这张稀里糊涂的尸格别说定罪,连边都挨不着姜东春。 “大人问能说明什么?” “尸身上有诸多大小划伤,却只有额上的伤血液略有凝固,说明她跌下山的过程中,被树枝山石划破的地方没能再有血液凝固的反应,她当时就已经死了。” “多处骨折,却不在肢体大关节处,而是没有规则地分布全身,说明她跌下山的过程中,没有本能地用肢体护住自己,她当时就已经死了。” “额前和后脑都有致命伤,额头的有凝血,脑后却没有,说明额头是她生气受的致命伤,脑后是跌下山后,撞击出来的,她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姜绾直立于前,背脊中正,她每说一句,姜东春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最后看向吴林,声音不大,却隐隐含着怒意和坚定,“所以大人,你还要问我她落地偏离三尺,说明了什么吗?” 吴林被她诘问得有些冒汗,偏偏因为成将军在场,不能发作把人请出慈光寺去,朝身边的人连连使眼色,属官赶紧拉来公冶安。 “你说,她说的那些……” “回大人,的确属实,至于最后的落地点,属下去看过了,的确如这位姜姑娘所言,偏离东南三尺,乃是人非自己失足落下去,是被人扔下去所致,我师傅曾给我说过,这人从高处坠落,若是不小心失足,则……” “好了!你下去。” “你既有定论,在尸格上为何不写?”吴林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公冶安一眼,这么个愣头愣脑的,是谁找来的。 “你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仵作,怎会知晓这些,我看……” “吴大人,我倒觉得她说得很清楚,你带来的这个年轻仵作,方才不也都承认了她所言非虚么。” 成将军旁听到现在,也看出一点端倪,这吴林,怕不是拿了姜姓门侯家中的好处,眼瞎耳聋成这样,“哼,你吴林三榜进士,当年也是个人物,如今怎么也变得这般没用了。” 吴林后背都要汗湿了,干笑道:“成将军说笑了,他一个无甚经验的仵作学徒,学不精也是有的、有的,本官自然要多思量几遍。” “学徒?既然是学徒,那你派他来做什么。” 成将军冷哼一声,公冶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倒是没有如先前那边表明自己是奉命而来的,他的确疏漏了很多,是姜绾提醒他补上的。 他也不想站在吴林这一边,就自己一个人站在吴林和姜绾中间,低垂着头。 吴林只觉得越来越麻烦,罗家怎么还没来人,死的这个又是个什么人,怎的一个女儿就这般难缠。 姜绾见吴林每每要发作,就被成将军拿捏,心中有数,且他身边的师爷不见了,不知要去搬哪路救兵,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大人。” “她不是失足,当时亭中也只有他一人,两人既然起了争执,必有拉扯,只需让人拉开他的衣袖、领巾验看,手臂或是背部、耳后,当有我娘留下的爪痕。” 她按下心中渐起的脾气,敛目垂首,逼请吴林,“请大人,派人验看!” 姜东春连连后退几步,撞在观景亭的亭柱上,又立即躲开来,他先前就是在这儿,把人丢下去的,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惊慌不已。 举目四顾越发觉得无人可以救自己,干脆朝姜绾跪了下来。 “绾绾!你、你……” “你这是要逼死为父啊!” 第百七十八章 子女不可上告父母 姜东春这一跪,除了姜家人和孟迟他们,所有人都朝姜绾看了过来。 周遭的窃窃私语渐起。 女儿亲自状告父亲,又逼得父亲跪下哀哭,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寺庙里的僧众,就是府衙里的官差,也不常见。 一时间,都朝姜绾投去异样的目光。 “天底下,哪有女儿状告父亲的,这跟弑父有什么不同。” “没有她爹,哪里来的她,真是忘恩负义养了个白眼狼了。” “我看她娘也未必就没有错,无端端的谁会伤人。” “唉……这个家怕是要散了,祖上不积德啊,这家的儿女都不是东西,连亲爹都……” 姜绾置若罔闻,只是紧看着吴林,这个令他要是下不出来,她不介意上前亲自动手。 不远处的姜尧和阿阮也急起来,不停与人解释,是姜东春伤人在先,姜绾是为母亲讨回公道。 但收效甚微,姜尧眼见着姜绾被推上风口浪尖,再顾不上别的,从肩舆上跳下来,拖着条伤腿挥拳就揍。 阿阮一手抱着小玥,一手牵着麻团,根本拦不住姜尧揍人,朝孟迟和黑子他们投去求助的目光,黑子几人也正与旁边的人据理力争,无暇顾及姜尧。 场面忽然变得混乱起来,不时还有人被姜尧推打滚到吴林脚边,他就像不知疲倦般,身上脸上都挂了彩,脚一瘸一拐也全都不管不顾,吼叫着不停挥拳,阿阮没见过这样的姜尧,被他惊得愣在原地。 “阿阮,别愣着,帮我捡些石子来。” 孟迟也担心姜尧这么个打法会吃亏,赶紧让阿阮捡了一把石子,趁乱指上发力,一颗颗石子击中跟姜尧缠斗的人,不至让他吃了亏去,也不容易叫人发现。 姜尧则跟个疯子一般,谁说姜绾一句不是,他就扑上去打,打着喊着,原本压抑着的悲痛也全都释放了出来。 一时间骂人声、拳头闷响声以及狗吠声混乱不堪,吴林一连喊了几次肃静,声音都被湮没了无人听见,他冷着脸举起手,观景亭处的官差听令纷纷拔刀上前,才堪堪将秩序维持住。 “肃静!” “再敢再此喧哗闹事,修怪本官将尔等都关到牢里去!” 吴林整理被人扑乱的官服下摆,让官差着重看管方才闹事打人的姜尧,姜尧被扣押着,脸上、脖子上、手背上都是划伤,被官差押着不停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眼睛早已被血和泪模糊,看不清了。 他奋力抬头朝姜绾的位置看去,朦胧间只看到姜绾似是转头看了过来,没手擦去脸上的血迹,怕她担心,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忙道:“阿姐,我没事。” 姜绾看到孟迟出手帮着姜尧,方才便没有动,若是她也跟姜尧一起被官差拿下,吴林更有理由把他们都带回府衙关起来,择日再审。 如此没人再咬着姜东春不放,能做的手脚就海了去了。 今日在观景亭,她就要吴林不得不定下姜东春的罪,如此只能暂时委屈姜尧。 听着姜尧声音里还透着哭腔,她紧了紧拳头,收回目光坚定看向吴林,“大人,请当场着人验看。” 吴林没料到场面都如此混乱了,那个后生也被官差拿住,这个姑娘还要咬着不放,捋了一把胡须,“你当真要状告你的父亲?” “你可知若非十恶不赦,本朝不允子女上告父母。” 姜绾撇向姜东春,他目光躲闪不敢看她,她才让他写下的断亲书,没想到此刻就用上了。 她从怀里拿出姜东春亲手所书断亲书,抖开让吴林的人过目。 “他如今已不是我和姜尧、姜玥的父亲,我告的是伤害母亲的凶手。” “父子、父女亲缘,断得了来往,断不了血脉,你这……” 姜东春早看出姜绾姐弟不会放过他,赶忙从地上起来,转身跪向吴林,“大人明鉴,下官亦写了和离书予徐氏,如今她已非下官妻子。且下官并未想要害她性命,请大人为下官做主!” “哦?可有此事?”吴林看向姜绾,露出一丝松快。 姜绾抿唇不语,十恶不赦,乃是谋反、谋大逆、谋逆、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及内乱。 其中,恶逆,乃弑杀至亲,姜东春杀害徐惠娘,原本算在其中,他突然把和离书拿出来说,是为了保命,什么都不顾了。 吴林也瞥了一眼姜东春,示意他不必惶急,与姜绾道:“你不答话,那便是了。”这姐弟两个都是若是告不成,就省事许多。 “如此说来,你家可有其他长辈,要出面提告?” 徐惠娘自嫁了姜东春,与娘家联系本来就少,逃荒之后就更是不曾见过,而姜家其他长辈,只剩下一个姜梅山,怎么可能为了徐惠娘告自己亲儿子。 姜绾冷眼看着他们官官相护,本想遵守律法,让姜东春罪有应得,但这律法显然被围观者用作保护恶人的手段,她眼眸微沉,若是今日让姜东春脱了罪,夜里她也不会让他活过三更。 姜绾起杀心的细微变化孟迟最是清楚不过,眼见着她目光沉沉看着她父亲,他立即反应过来不能让她如此做。 且不说有违纲常伦理的话,姜东春是官身,若是叫人拿住把柄,姜绾不会有好结果。 他当即掀了帷帽,示意抬着肩舆的人把他送到姜绾身边去。 “我来做这提告人。” “还请吴大人下令,着人查看此人身上是否有姜姑娘所说的伤痕。” “你——?” “我与姜家姐弟及徐姨在逃荒时互相扶持,抵达郴州之后也一处住着,早情同家人,如今她为人所害,我自是要为她讨个公道。” 孟迟露面,坐在椅子里的吴林仅仅是多看了他两眼,并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反而生出一些厌恶,本来已经控制住的局面让这瘸腿后生破坏了,他有些不喜,但还未发话,想不到成将军也站了出来。 “我与我这小兄弟情谊颇深,他一人提告若是不够,再加上我如何?” 吴林顿觉头筋发胀,这成将军也太过任性胡闹,这怎么是他一个行伍之人该做的事? 况且大家同朝为官,这不是给他添堵么! 但心中这般想,面上他却不敢得罪,这两人接连站出来,他没办法再用先前的借口拖着不验身,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来人——” 第百七十九章 黄泉路很宽 姜绾看到赶到身旁来的孟迟,清楚他在担心什么,愤怒是真的,但当众手刃朝廷命官,她还没那么冲动,倘若她只自己一个人,大不了隐姓埋名避走他乡,可如今,还有阿尧、小玥和阿阮。 她也没想到成将军会站出来相帮。 正要言谢,魁梧的汉子挥挥手,示意不必,“现将你母亲的案子了结了,回去再说。” 他帮这个小姑娘,七成是因为孟迟,剩下的三成,是因为看他们姐弟为母亲能大义灭亲,也算有些动容。 他来郴州驻守以前,久在沙场,这小姑娘方才眼中闪过的杀意最熟悉不过,大义灭亲和弑亲是两码事,小孩子太激动不好。 成将军亲自出来提告,府衙的人自然不敢马虎,吴林又下了令,早有官差上前按住姜东春,把他袖子撸高,衣襟扒开,姜东春被按着动弹不了,面如死灰。 随着人群中一阵倒吸冷气,姜东春的身上赫然显着不下十道爪痕,深深浅浅布于两臂和背后。 一直站在旁边的公冶安虽然先前被嫌弃是个生手,此刻却没等吴林发话,立即掏出自己的布包,上前验看,又冲进停放尸身的僧房里,去与徐惠娘指甲中的皮屑和血渍做比对。 不到半刻钟,公冶安兴奋地拿着比对过后写的新尸格冲出来,吴林眼神示意身边的属官,属官不等公冶安说话,直接从他手里拿走了尸格。又低声让他先离开。 “公冶安,大人有令,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府衙去等着。” 公冶安正要说话,被推了出去,随即不管不顾地大喊出来,“姜姑娘,你所言非需,他身上的抓痕与你娘指甲缝里的皮屑、布屑和血渍相符!是他!” 公冶安一顿喊,让吴林变了脸色,姜东春更是面色青灰,跌坐在地。 姜绾嘴角讥讽,嗤笑向吴林,“大人,如此,可能断得了此案了?” 成将军也大步跨出,不等那属官拿着尸格回到吴林身边,抢先夺了下来,先过目了。 “唔,这个嫩手也不是全然无是处,至少这个尸格做得就还不错。” 他这番明显的偏袒,让吴林更是眼皮不住地跳,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再拖延,正要气馁,命人将罗家的这个女婿先带回府衙牢中再说,一声尖利的女子啼哭突然响彻观景亭。 一个妇人挺着个大肚子,在婢女搀扶下,领着一众家丁赶来,身后还跟着罗家老爷,罗延年。 罗家人一来,罗秋绵就给姜绾跪下了,“姑娘,求你看在我腹中胎儿的份上,绕过你父亲吧。” “我知你心中有恨,但我与你父亲从未想过不管你们,他已与我商量,要在家中拨出院子,只等收拾好了,就接你们进城的,你不可因此就记恨他,要将他推进死地啊。” 罗秋绵抱着姜绾的腿一阵哀哭,罗延年也叹着气上前,向姜绾求到:“姜姑娘,先前种种,是东春这个做父亲的做得不当,看在秋绵已怀有他的骨肉,你……你能否暂且不究,容他日后弥补,秋绵腹中胎儿,也是你的弟弟,孩子不可没有父亲啊……” 说着,罗延年也跟着女儿抹起眼泪,虽然没有跪,但弓着个背,更显得老态龙钟,与罗秋绵父女一站一跪,将可怜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随着罗家父女上山,慈光寺的山门不知何时也开了,上来一批瞧热闹的人,将观景亭围个水泄不通。 吴林此时又不命人清场了,任由围观的人朝姜绾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不停,硬的不行,便想让罗家用软求的方式逼姜绾就范。 毕竟姑娘家的名声重要,罗家人这般求她,她若还不松口,日后怕是要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不说女子最看重的亲事,就是每日里走在街上,都要叫人指指点点。 “姜氏女,你可还要本官继续审下去?” 吴林拂一拂衣袖,眼中的得色有些藏不住。 姜绾目光依旧沉沉地盯着姜东春,罗秋绵的大肚子贴着她的小腿肚,她弯下腰,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罗秋绵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自然力气敌不过她,但她也没将她如何,把人从自己腿上剥下来后,目光一扫罗家的婢女,成将军便将那婢女推过来。 “你家主子大着肚子,你也不晓得上去扶一扶?” 婢女连忙低头弯身去扶罗秋绵,罗秋绵咬着牙看姜绾,“你当真这般狠心?若是你定要将你父亲置于死地,我便与腹中胎儿一同跟他作伴!” 姜绾只觉得可笑,她与罗秋绵素未蒙面,今日头一日见面,她不追究她夺人夫婿的罪过,她反倒还觉着能用腹中胎儿和自己的命,让她不忍? “那你准备准备,他想必也愿意。” “准、准备……” “你既决心要与他作伴,就早做准备,他害了我母亲性命,是必不能脱身的。黄泉路很宽,多你们两个也容得下。” 姜绾不顾罗秋绵扶着肚子跌坐在地,对罗延年阴沉的目光也视而不见,抱拳向吴林,“大人继续审就是。” “若害人性命者,因觉着自己可怜,便可逃脱律法,那要大人作甚,要王法作甚。” 这是吴林先前说过的话,她一字不错奉还给他。 “哈哈哈,说得好,吴大人,此案证据确凿,你怎么婆婆妈妈地还判不了案?莫非你与这姜门侯,私下有些见不得人的往来,拿了人好处,被绊住了手脚?” “若真是如此,那本将军可不与你客气,你这百姓父母官护不了百姓,本将军替你护。” 吴林大汗淋漓,偷眼看向罗延年,罗延年不动声色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垂下耷拉的眼皮,退后半步。 这是二人先前约定的暗号,这是要放弃明保姜东春了。 吴林松了口气,总算不必再在此地僵持,当即依律判了姜东春入狱候斩,命人将他先行带走,等回了府衙大牢,虽然麻烦,总还有其他法子。 围观的人也都被官差遣散,但哗然不止,姜家此案,姐弟状告亲父,不顾伦常的事难逃在峄城沦为饭后谈资。 但姜绾并不在意这些,今日在观景亭审案,吴林诸般推诿,她此刻已不能信他把姜东春收押入牢,就会照律法将他正法。 送姜东春进大牢,事情还没完。 第百八十章 接她回家 姜东春被府衙的人押走,罗家也跟着去了,黑子和高猎户留下来帮忙料理后事。 孟迟也要留下,但被成将军拦着了,成将军找到姜绾,直言道:“吴林老儿不靠谱得很,我瞧瞧去。” “孟迟我带走,完事就直接把他领回郴西军营去,你若是有事找他,知道怎么走么?” 姜绾点头,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孟迟留下帮不上什么忙,她也顾不上他,跟着成将军走是原先就决定好的,这样很好。 “有劳将军。” 成将军其实不必走府衙这一趟,不放心吴林也是替她不放心,她感激的,抱拳顿首行礼。 “你这女娃娃是个好的,不怕吴林老儿,老成我愿意帮你,不用这些虚礼,行了,我走了,你不要送。” 成将军说罢不由孟迟分说,直接把人带走,姜绾目送他们离开,才走去看姜尧。 “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姜尧摇头,方才一阵发泄过后,此刻人如木头一般,呆呆地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面,只有姜绾跟他说话的时候,才有一点反应。 姜绾能理解这种丧亲之痛,她心里也难受的,但很多事情需要去做,难受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她蹲下来看了姜尧的脚,先前给他固定好的脚踝,此刻肿得像个馒头,纱布也脱落散在一旁,在地上拖得长长的,脏脏的。 姜尧不说话的时候,就呆看着纱布的另一头出神。 “阿姐,娘她真的去了么。” 他看着那一头突然断掉的纱布,就好似与母亲的阴阳两隔。 “为什么啊,逃荒那么难,我们都过来了,为什么到了郴州,反而活不了了呢?” 姜尧抬头看向她,眼里的悲伤好似凝固了一半,眼泪不断涌出,也带不走一点点,还是那么多,那么深,那么沉。 姜绾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换了干净纱布,替他重新把脚踝缠好,脚上的伤半个月、一个月总能慢慢养好,丧母之痛却是经年久月都难愈。 哪怕岁月时时日日地冲刷着,磨平了尖锐的疼痛,终于能平静过着日子,不知那个时候想起来,深深扎根在心底的情绪还是会汹涌而来,将人湮没。 她虽未切肤体会过,但懂。 缠好姜尧的腿,她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又揉了揉他的头。 “在这坐着,等会一起回家。” 她要去僧房里看看徐惠娘,招来麻团,让它趴在姜尧身边守着。 成将军带走了孟迟,没带走麻团,麻团起初跟着阿阮和小玥,她招手便乖乖过来,挨着姜尧的腿旁趴下,头与他的膝盖挨在一起,呜呜咽咽两声,舔了舔姜尧的腿。 一人一狗就在观景亭外的石板路上,呆坐着。 姜绾进了僧房后,慈光寺的和尚们已经念完了经,正陆续离开,小子苓跟和尚要来了热水和帕子,跟阿阮正在给徐惠娘擦拭血迹。 黑子和高猎户讨来了木头和竹条,在扎担子,人要抬着下慈光寺,回西石村去。 “绾绾姐,峄城外就有做棺材的,等回了西石村,我和舅舅去一趟,你跟姜尧兄弟守着就好。” 姜绾点头,拿了一包银子给黑子,“选好一些的,纸扎的房子和衣裳鞋袜都准备一些。” “挑一个带着院子的房子,院子里让纸扎师傅做几块菜地,种些萝卜青菜,养些鸡鸭。” 姜绾声音平淡,但阿阮在一旁却听得忍不住哭了,这些都是徐姨说过的,有时候姑娘不在,徐姨跟她说了好几回,等开春了,就在院子里开出几块地来,不用太大,种些萝卜青菜,一家人时时都能有新鲜的菜吃…… “我、我也去。”阿阮抹了眼里,但抹不干,抹了还有,“我也去……” 她说着放声大哭起来,她从碗山活着出来,从一家子到只剩自己一个,一路徐姨对她的照顾一点也不比她娘少,知道她心中有过不去的坎,也从来不嫌弃,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她万分后悔,哪怕当时徐姨不让她跟着,她就是跟呢?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自责、悲伤、悔恨交织,先前对着官府的人,要给徐姨伸冤她好歹是压住了,此刻全都爆发出来,哭得不能自已。 姜绾拍拍阿阮的肩,“那便去吧,多选些她喜欢的。” “不要怪自己,错的是那个人。” 提及姜东春,姜绾目光渐沉,等徐惠娘下葬,她会亲自去牢里见他,她不信罗家人,更不会信吴林,姜东春犯案的经过都未问出来,她能指望吴林会秉公执法? 讨命的事,她会亲自来。 一切都收拾好后,慈光寺的和尚送来了白色的素布,盖在徐惠娘身上,黑子高猎户帮忙抬着担子,姜绾走在前面,阿阮抱着小玥走在后头,姜尧也决绝了成将军留下的肩舆,住着树枝,一瘸一拐地走在黑子旁边,麻团则亦步亦趋地守在他身旁,每每前头有大块的石子,就会汪的一声提醒姜尧,若是他不顾腿伤走得快了,它就横在前面拦他一拦。 下到慈光寺山底,公冶安竟然还没走,他蹲在路旁似是等了很久,见着姜绾,站起身到她面前来。 “姜姑娘,节哀。” 姜绾眉头拧着,看了他一眼,“你有事?” 她还要送徐惠娘回去,有事也不当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没、没,我没事,我就是……”公冶安想说什么,还伸手去掏自己那个随身不离的布包。 “没事就请让让。” 姜绾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带着人径直走了。 余下公冶安在后头,看着他们走远。 就这么慢慢地回到了西石村,孟家的门口还站着几个来喊徐惠娘和阿阮一起去河边洗衣的婶子,听到屋里没动静,正要离开,见着姜绾他们抬担子回来,惊得装衣裳的木盆接二连三地都掉在了地上。 事情很快在西石村传开了。 来了很多的人,孟家什么都没有,村民们自发从家里拿了些麻布、白蜡、香炉和纸钱来帮忙,黑子和高猎户带着阿阮去棺材铺子,高子苓留下来帮姜绾打理丧葬前的准备。 姜尧跪在屋中烧着纸钱,麻团没有姜绾的命令,依旧守着他,片刻也不离身,他终于才从痛至麻木中,分出一点神来,揉了揉麻团的头。 “好狗儿……” 说着却哭起来,姜绾知道他正处于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徐惠娘身上去的时候,悲恸难自抑,也跪到他旁边一同烧纸。 “想哭,留到仇报了在哭。” 提到报仇,姜尧眼里瞬间怒火腾烧,“我去杀了他!” 姜绾平静道:“你可还当他是父亲。” “不。他害娘,他该死,他是为了罗家!我没这么个爹!” 姜尧咬牙切齿,此刻恨不能立即让姜东春去死。 “好。” 姜绾往火里放了一把纸钱,“若他真死了呢?” “死有余辜。” 姜绾轻轻嗯了一声,“他会的,天会睁眼。” 第百八十一章 死囚替身 黑子、高猎户带着阿阮赶到城门外的棺材铺,罗勇陪着孟迟也在这等着,且已经准备好了棺木和一应丧葬所需的东西。 见着他们过来,孟迟把东西交给黑子和高猎户。 阿阮见着孟迟,擦了擦眼睛,上前福了福以示感谢。 “她怎样了?” 孟迟急着问,阿阮轻声道:“姑娘他们在村子里守着了,一会儿我们也会回去帮忙,孟公子你不必担心。” 孟迟的事阿阮也听说了些,能理解他此刻回不了西石村。 孟迟讷讷地点头,“好、好……绾绾她有任何事,阿阮你要来军营告诉我。” 他这么说着,却知道姜绾哪怕有事,也不会让阿阮来找他。 成将军说的没有错,他如今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极有可能给她带去麻烦。 耳旁还不时响起成将军告诫他的话。 “孟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何这般任性,你这一路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吧,此刻还想让那些人跟在你屁股后头,追到西石村去,搅了她母亲的丧事吗?” “孟迟你个混球,你若真相帮她,唯一该做的,就是把你自个屁股后头这些尾巴清扫干净!你非要回西石村,干啥?让她放着母亲的丧事不办,给你清理那些腌臜货?” “你该醒醒了,跟我回郴西军营,把你这腿给弄了,能站起来走了,再谈其他。” “你难道就不觉得,吴林这家伙今天奇怪得很吗?” …… 他承认成将军说的都对,但他心里就是放不下,姜尧在慈光寺尚还发泄了一通,但姜绾一直憋着,他放心不下,又不能真的把那些来找他的人带到西石村去,唯有跟阿阮打听个不停。 阿阮记挂着姜绾嘱托要买的东西,说了两句,就进棺材铺里去了。 孟迟等在外头,待他们出来了,又拦着黑子道:“黑子兄弟,你回去跟绾绾说一声,我把事情料理干净了就回去,头七一定赶得回来。” “再告诉她,我的腿好些了,这几日有些知觉,先前没来得及告诉她,让她不要记挂。” “还有……” “孟大哥,我们还要赶着送棺材回去,你的话我一定带到,我和舅舅、子苓也会留下帮忙,你就不必记挂了,绾绾姐她会理解的。” 黑子和高猎户抬着棺回去了,阿阮也抱着纸扎的房子,背上的篓子里也装满了纸扎,孟迟看着他们走远,几度想跟回去,又忍住了。 罗勇在一旁一直瞧着,他理解不了孟迟的患得患失,但将军让他陪着孟迟,他就陪着,此刻才忍不住道:“孟兄弟,别看了,方才将军不是说了么,把那些人料理了,你就能回西石村,对方多少人?他们只要敢来,今晚上我就给你都扫干净!” 孟迟心里挂念着姜绾,幽幽叹口气,“要是这么简单,给我三筒箭,我现在就能扫干净。” 除了要把来郴州的人处理干净,还要截断他们已经传在路上的信,以免他伤了腿,且人在郴州的消息送回去给孟星阑。 还有姜绾一家的存在,也不可让孟星阑知晓。 若不然接下来在郴州的日子,将会源源不断地应付他派来的人,一想到这会给姜绾带去危险,他就恨不能现在就去城中逛一圈,把人都引出来,统统抓回郴西军营,审问出信息传递的渠道,把它们全都截断下来。 如此,他才能有时间养好腿伤,恢复功力,与孟星阑讨回他欠他的债。 另一边,成将军看着吴林将姜东春投进大牢后,就离开了,吴林也收拾收拾,偷偷从后门出了府衙,往罗家去。 罗家罗延年的院子,堂屋里,罗秋绵正坐在椅子上哭个不停。 “爹呀!您怎么能让人把东春抓到牢里去!” “他不在家,我跟肚子里的孩儿怎么办嘛!” “我不管,您让人把他放出来,我就要他陪在身边,下个月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生了,爹您不能不管东春……” 罗秋绵一面哭一面求着她爹,把罗延年哭得心烦得很,家中这几个儿女,就没一个省心的,秋绵瞧上了姜东春的好容貌,不顾家中阻拦也要嫁他就算了,他捅出篓子来,竟然还割舍不下! “秋绵!” “你听爹说,这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嘛,人在吴林的牢里,您让他寻个死囚替了不就是了。还是说,爹您怕那个姓姜的丫头?” 罗秋绵哼了一声,扭过身子转到一旁不高兴,“一个乡下丫头,偏你们都推三阻四地不肯将她收拾了,如今惹出事来,又不肯帮我,爹爹,您和大哥都不疼我了!” 罗延年被罗秋绵哭得心烦意乱,摇着头让人去把他夫人请来,让她们母女作伴,他还有许多事要赶着处理,实在没工夫应付胡闹的罗秋绵。 罗延年安顿好女儿后,去到书房,吴林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罗公,您可算来了,眼下这事,可如何是好?” “今天您也瞧见了,那成骏雄直接就闯进我府衙来,非要亲眼看着我将姜兄投进狱中,这可怎么是好,万一他三不五时地就来督促,这麻烦可就断不了根啦!” “您快想想辙,要是让他发现些什么,那咱们……” 吴林在罗延年的书房里转圈子,跟个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丝毫没有一点三甲进士、一方知府的沉着和冷静。 罗延年目光阴沉,沉声道:“成骏雄以往并不关注城中的事,只安稳守着他的郴西军营,今日是邪门了些,你稳着点,别露了怯,再叫他瞧出破绽来。” 他捻了捻胡须,“我这女婿,千不该万不该,把他家中那点事瞒着我,如今捅出篓子来,还得我来给他收拾。” 罗延年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他家那个老父亲和三弟,我已经都控制在罗家手中,若是必要,拿去对付他家那个小丫头。” “其他的……你先寻个死囚设法替了他,我再安排他到别庄去避避风头,但若是实在不行,他也怨不得我了,只是他知道我们很多事,你行事要干净些。” 罗延年闭上了眼睛,吴林停下了转圈子,舔了舔因着急上火,而干得掉皮的嘴唇,半晌才道:“好。” 第百八十二章 夜探府衙大牢 一连七日,姜绾和姜尧在西石村设了灵堂,一同守灵。 陈秀兰和吴娘子自第二日得知消息,也赶过来帮忙料理后事。 渐渐的,原本跟着姜绾一路逃荒,安然抵达郴州的人,也都陆续听说了,不管是得了安置有地方落脚、日子渐渐好起来的,还是仍在等着府衙安排、暂时缩在破庙义庄中的,都互相问到了姜绾落脚在西石村,相继赶了过来。 家中好过些,又余粮的,便带着余粮上门,默默地放在他们的灶房里,其他的人则自发帮忙做事。 姜绾姐弟在慈光寺观景亭状告亲父的事,这几日也迅速在峄城传开,茶馆食肆常听到人议论纷纷,以作谈资,他们多少都听说了一些,听过的没人在徐惠娘灵前提这事,没听过的也没人多嘴向其他人打听。 都默默地帮着姜绾操办丧事。 还有人曾经是瓦匠、泥工和木工的,看到屋子墙壁破漏,闲时找来工具就替他们补漏。 就连灶房屋檐下,都堆满了新砍回来的柴,码放得整整齐齐。 大家默默给姜家做着一切,每日来的人都不少,但样样都井井有条,不须姜家姐弟操劳。 姜绾在堂屋烧纸,偶尔来到院中,发现前来姜家的人中,还有些生面孔每日都会来。 看身板姿态,都不似逃荒来的流民,更像是军营里的兵士,只未着兵服。 他们大多都是赖老板,就到灵前上一炷香,然后留在院子里四处分散开来,虽也在乡亲们之间,但极少与人攀谈。 她猜出是郴西军来的人,她跟成将军只有一面之缘,多半是孟迟去了郴西军营,不放心这,特地让成将军派来的。 七日后,徐惠娘入土为安。 但大家知道了姜绾住在西石村,每日依旧有人送东西来,有时候是一篮子青菜,有时候是几个瓜果,还有的时候,是蒸熟的馒头。 每日阿阮起来打扫了院子,开门的时候,总能看到。 姜绾在家中等着姜尧的腿好些了,下地没有问题之后,便决定夜里去一趟府衙大牢。 她默默地在房里准备着要带去的装备,没有将此事告诉姜尧,这小子自打徐惠娘下葬后,每日就是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麻团和小玥儿玩耍发呆,有时候霍霍地磨刀,把灶房里的几把刀都反复磨了好几遍。 若是她把要去府衙大牢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会激动地也要去,但他这幅样子,姜绾不会让他去。 姜东春自该付出他应有的代价,她不会让他祸害了一个徐惠娘,再继续祸害家里的其他人。 终于等到天黑,姜绾回屋后吹灭了蜡烛,在屋里静静等着,直到听到姜尧、阿阮和小玥都传来了平稳的呼吸,才轻身出门。 门外,麻团在院子里守着,还没回给它搭的小屋里去,见着姜绾出来,立即起身去到她脚边,用头蹭她的膝盖,又舔舔她的手指。 姜绾蹲下来,喂给麻团一些肉干,看它吃得欢快,呼噜噜地直摇尾巴,揉了揉它的头,等它吃好了,便把它领回小屋里,免得它看到她待会儿出门,叫起来惊动阿阮他们。 西石村离峄城还有段距离,步行太费时,她先绕去了屠户林家,从空间里取出嘴套,把他家骡子嘴套上,不客气地从草棚里牵了出来。 嘴套是以前给马用的,戴上了没法叫,西石村养驴养牛养骡子的都有,但没人养马,驴子脾气太倔,牛太慢,只能用骡子。 用别家的若是路上除了状况恐回牵累旁人,就挑了昔日的村霸林家。 她骑上骡子往峄城城门外赶去,林家的骡子喂得好,身膘力健的,脚程还挺快。 到了峄城城门附近,她便绕开进了旁边的小路,从灌木里出来后,就沿着城墙远离城门寻了个僻静位置,这儿墙虽高但底下没人看守的概率更大。 把骡子栓在树干上后,她便从空间里取出攀岩装备,快速换上,开始攀爬城墙。 今夜没有月亮,周遭黑漆漆一片,不远处的城门楼上,还能望见值守的士兵点着的火把,夜风呼啸拂过,她宛如壁虎游墙,快速攀上了城墙上的垛口…… 等到她接好绳索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落地解开腰间的安全索扣,连个打更的人也没碰到。 绳索上头有齿轮,是遥控自动收绳的,绳子嗖地收上城墙顶端,在黑夜的掩饰下,轻易看不到垛口藏着的装置。 姜绾对峄城的路不太熟悉,先前进城来都是孟迟带的路,在夜里就更不易找到地方了。 但此刻只有她一个人,用起空间里的东西无所顾忌,借着城墙和屋墙投下的阴影,她沿途变换着蔽体的墙垣,同时让无人机升空,把城里的布局拍了下来。 直到把无人机飞没电了,她才收回空间里去,依照着反馈回来的图片,能看到峄城没有宵禁,此时城中的街市还热闹着,越离得远则越安静。 她绘制了地图,挑了一条沿途人最少,也最暗的路,收好装置后,便动身快速赶往府衙。 借助空间里的东西,她轻松摸清了府衙大牢的位置,原本预留了最多的时间在找姜东春上。 没想到正准备摸过去,竟看到罗秋绵在此时领着罗家的丫鬟,提着食盒来给姜东春送吃的。 她立即改变了方案,尾随着她,轻而易举就知道了姜东春的位置。 等了快三个钟,罗秋绵才抹着通红的眼睛从一处牢里出来,姜绾在黑暗里瞧得清楚,这处一定不是死牢。 完全没有死牢的阴沉和脏旧不说,反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清爽? 她难以形容那总感觉,甚至这里也没有佩刀的官差守着。 罗秋绵走后,只有一个老人家提着扫帚和桶出来,把打扫后的脏水泼在草地里,步履蹒跚地回不远处的小屋歇息去了。 这府衙里竟然还有不用人看守的死牢? 简直不能更可笑了。 姜绾不由得泛起冷笑。 姜东春怕不是还在里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吧。 第百八十三章 牢中殒命 因为罗秋绵领路,这一趟节约了很多时间,姜绾带在外头,耐心地等着那老头的小屋熄了灯。 为着保险起见。 她探到他的窗边,往小屋里吹了麻醉烟。 确定屋里的人已经陷入昏迷,她才往那连看守也没有的“大牢”探去。 里头很安静,点了灯很亮,前面的牢房都空着,看得出收拾得很干净,丝毫没有脏乱和异味。 每间牢里都没有窗户,但竟然放了床、桌子和凳子。 床上还有被褥和枕。 若不看上了锁的铁栅栏,说是简单的客栈房间都能说得过去。 府衙里设这样牢,不知这个吴林究竟想干什么。 姜绾一连走了近十间这样的牢房,里头都没有人,看来要住进吴林这舒适的牢房,也不是谁都可以。 直到走到最后一间,她才在栅栏里看到了姜东春。 这处牢房,竟然只关了他一个人。 姜绾不由得冷笑出声,吴林跟姜东春、或者说跟罗家,还真是有说不清的关联,否则,怎么会给一个死刑犯,安排这样的地方。 听到有人笑,姜东春原本背对着牢门在吃东西,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边吃边翻看,惊得筷子掉在地上,他顾不上捡,猛地回头。 “绾——绾绾?”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绾看着姜东春正在吃的东西,应该是罗秋绵刚给他送来的热乎饭菜,一个人,八菜一汤,有六碟子都是肉菜,做得精细,汤浓肉嫩,色香味俱全。 桌上还有一壶酒,放在小炉上温着。 怕是死牢里的断头饭,都未必有这么丰盛美味可口,能吃得这般惬意。 吴林偷偷把人安置在这么个地方,难道还真会让他杀人偿命? “这话该我问你。” 姜绾从菜肴上收回目光,眉心紧蹙,他刚刚害死了个人,现在在这舒适的牢里吃肉喝汤? 那个人还是他少年时的发妻,他们也曾有情投意合的时候,一起生儿育女。 他怎么做得出? 姜东春吞了口唾沫,走到牢门,抓着栅栏斜着眼往外头看了看,守牢的老陈头不知为何没有出现,他知道以姜绾的身份,是不可能独自进到这里来的。 略有些紧张道:“你把老陈头……” 姜绾冷笑道:“我不是你,拦路的人哪怕是至亲也能下得去手。” 她说罢迅速出手卡住了姜东春的手,把他胳膊拽出来,用扎带扣死在牢门栅栏上。 “不过,我劝你不要试图引人来,除非你现在就想去死。” 姜东春一惊,不知姜绾用什么捆住了他的手腕,挣脱不下,惊慌道:“绾绾,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府衙大牢,容不得你胡来,快把我放开!” “你说这里是大牢?” 姜绾嘴角含着讥笑,“要不要我把这牢门破了,拎你去真正的死牢看看,什么叫大牢?” 姜东春住了嘴,不敢再激怒姜绾,她此刻眼中射出的恨色,哪怕是当日在观景亭,也没有这般入骨。 “绾绾你听我说!我、我这是受了笞刑,背上有伤,才被暂时安置在此处的,是、是那天的成将军亲自打的,你看——嘶……” 姜东春唯恐姜绾不信,要解开衣襟给她看背后的伤痕,哪知牵动到了,一时疼得龇牙咧嘴。 姜绾没工夫看他受不受罚,受的什么罚,按住喝问:“说,你那日怎会知道她在慈光寺,又跟她说了什么。” 这次夜探府衙之前,未探明这里的官差巡逻值守规律,她没有片刻耽误,给姜东春用了吐真剂。 姜东春很快就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开始回答她的话。 “我不知惠娘在慈光寺。” “秋绵给肚子里的孩子在慈光寺求了开光的玉锁,我去取,没想到碰上了她。” “她见到我想要避开,我想让她劝绾绾不要胡闹,就把她带去了观景亭。” 姜东春停了下来,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令他惧怕的事,声音也突然大了起来,“她、她、她说什么也不愿听我解释!” “惠娘看到了我给为出事的孩子取的玉锁,她甩开我想走,我怕她要去找秋绵,就求她,我求她,她不答应,她让我以后不要来打扰她和孩子们……” “可是绾绾已经说给了公冶家,公冶家也答应了有合适的时机,会引荐我,绾绾不能跟着惠娘走啊!” 姜东春越说越激动起来,两个手腕被扎带绑在了一起,突然胳膊往前伸出牢门,十指如勾,好似掌中抓着什么一般,重重地往前一下一下砸着。 “我只是想让惠娘答应,没想把她砸死,但她不禁磕,撞在观景亭的石柱上,额头破了个窟窿,流血了……” 姜东春眼中出现惊慌和恐惧,想要把手收回去抱住自己,但手腕被扎带帮着,卡在了栅栏上,他开始用力挣扎。 姜绾上前制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如此挣扎在身上留下淤痕,徐惠娘的事问完了,姜东春死有余辜。 她最后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罗家为何打算找姜绾去处置那些假药?” 换了一个话题,姜东春从方才的惊恐中解脱出来,重新进入某种昏沉中,喃喃道:“罗延年觉得绾绾会制药,但我知道——” “绾绾她不会的,我跟惠娘也确认过了,绾绾她不会,罗延年在普灵寺吃过绾绾给的药,他错认了,我告诉他,他发了一通脾气,竟然责骂我,不过我也不怕他,以后我都不用怕他了,你知道吗,我也有后手……” 姜东春越说越小声,勾勾手示意姜绾凑过去听。 姜绾警惕,不会轻易靠近他,见他昏沉得厉害,好似对吐真剂的反应有些大,看着不太清醒,好似人进入催眠状态一般。 “嘶——” 姜东春又疼得抽了口冷气。 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酒,从空间药仓取了一粒头孢,放到他面前,“疼?” “鞭笞的伤口若是感染了,可不是疼这么简单,会死。” 姜东春显见着抖了抖,伤口感染腐烂,这在牢里是常事,很多人熬不到出去,就死在了牢里,他不想死。 都怪成骏雄那个莽夫,没事竟然跑到府衙来,硬要代替官差施刑,否则他怎会要受这般苦楚。 “我不会死的,吴林会给我请大夫!” 但他迷糊中也知道的常识,伤口化脓见骨,大夫也同样束手无策,唯有听天由命。 “这粒药,可让伤口免于感染,你可以选择吃,也可以选择不……” 姜绾话没说完,姜东春好似生怕她反悔,或是提出其他条件,迫不及待伸手抢走了她手里的药,快速地塞进了嘴里。 她看着姜东春吞咽下去,轻轻笑了,剪断他手里的扎带,缓缓对他说:“去,你的饭菜要凉了。” 姜东春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说饭菜,哦了一声,摸着爬到桌边,坐回椅子上,开始吃东西、喝酒。 姜绾退后几步,站在牢门外的角落,看着姜东春吃完了饭菜,喝完了酒。 一整壶酒。 半个时辰内,他便面色潮红,开始晕头转向,爬在地上呕吐不止,姜绾冷眼看着,她不能在郴州府衙里出手划破他的脖子,但他也一样会死。 她这幅身躯源自这个男人,她虽与他没有什么父女之情,实际上也不是她的女儿,但也给了他选择,他怕死,也因此更快把自己送上黄泉。 趁着人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她轻身离开了这里。 她沿途避开府衙内巡逻的官差,顺利翻出院墙,照原路返回。 第百八十四章 误入包围圈助战擒贼 如泼墨般的乌云缓缓遮蔽了星目,峄城没有点上灯笼的街道显得更加幽暗,矗立街道两旁,投下巨大的阴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与城中灯火辉明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姜绾贴墙疾行在暗夜中,左侧一条街外,就是热闹的街市,自她所行的青石板路往右,越深越静谧。 此处是回到她放置攀墙绳索最近的地方。 早些回到西石村,还能做些其他的,她疾走不停。 前面百米处有一条横通的窄巷,纵向是她的必经之路。 姜绾放慢速度,每每经过这样的交叉口,她都会格外留神。 先前很长一段路都相安无事,但这次,她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那是兵刃相接的金革之声。 这附近一片都是打烊的铺子,多是两层的重楼,底下开着布庄、胭脂铺、纸墨铺子之类,二楼堆放货物,打烊后,掌柜伙计和客人都走光了,黑漆漆的幽深又静谧。 姜绾在距离路口十步的距离停下脚步,身体贴墙,缓缓向前无声靠近。 突然巷子口横飞出来一个人,擦着地面滑出很远,紧接着又有人飞扑出来,落在那人身上利落补刀,连闷哼都来不及有,地上的人已被干净利落第干掉。 杀人者正转头注视黑暗里姜绾的方向,他的身后冷不丁跃起一人,劈刀就砍,但人在半空中被一支箭从身后破空射了个对穿,扑通一声闷响,落在地上。 姜绾一眼就认出那人背后插着的箭,是孟迟自己改良过的。 孟迟人在巷子里? 她顾不上多想,又有人奔出来与先前杀人的人缠斗在一处,既然孟迟用箭助他,那必是同盟,姜绾取出许久不曾用过的三棱刺,未及擦拭,迅速上前相助。 她与那人同时洞穿了对方的胸与腹,对视的时候,姜绾瞧出对方曾经在西石村出现过,还给徐惠娘上过香。 “郴西军的人?” 那人显然也认出姜绾,抱拳点头,“姜姑娘,多谢相助。” 姜绾嗯了一声,看清地上的人,是先前追着孟迟的那些,瞬间明白了他们正在此处反设伏,诱捕对方。 “孟迟也在里面?” “是。” 两人简单交换了信息,便一起往巷子里疾驰而去。 若十字交汇口上还有一丝亮光可见人影,那么巷子里则要幽暗得多,除了刀剑相接的金革之声与噗噗的刀刃刺透筋肉的声音,双方贴身搏斗很容易分辨不出是敌是友。 若是目力不佳贸然闯进来,恐怕只有被人切成两半的分。 两边的人都不发一言,逮人就砍,姜绾折腰闪过一把横扫过来的长刀,回旋直击对方下盘,领她进来的人见势不对,立即从中把二人的武器都挑开,低声道:“自己人。” 短时内来不及解释如何分辨敌我,那人屈膝双手为垫,要送姜绾上旁边的二层平台,“姜姑娘,你到上边助孟兄一臂之力。” “下面交给我们。” 姜绾这时才发现孟迟在高处,她留在底下,不知双方辨别的方式,的确帮不上忙,没有片刻犹豫,朝那位兵士点点头,就借着他的力,跃上了二层。 姜绾上来后,立即去到孟迟身后,原本以为孟迟只是作为诱饵,将人引出来,再由成将军派人助他,不过看来她低估了他。 孟迟换了一副轻巧的轮椅,能够自由腾挪,正借着高处纵观全局,弓弩架在胳膊上为己方辅助。 他目力甚佳,底下仅有一点微光,也能辨出敌我,准头也好,几近箭无虚发。 姜绾本意是上来护他,但他在这个地方,一来位置,高底下的人被拖着上不来,也伤不到他的人;二来对方没有弓箭或是弓弩,偶尔扔上来几个暗器,也被他用箭击落。 孟迟身后摆了一整排的箭筒,用起箭来甚是夸张,再也不用担心箭不够用。 还把弓弩改成了三连发,拨动机括还可变换发单箭、双箭甚至三箭,最多的便是三箭三连发,共九支齐齐追命,地下的敌人若有落单便一支箭送他扑地,若是二对一打自己人就双发各取一只膝盖。 若是谁不敌落入险境,就豪气地三箭三连发,救己方脱困。 姜绾从未见过这样的孟迟,一起行走的时候,多是她护着他,遇险了便救他,她从来没问过孟迟是否有自保的能力。 其实上次在翠喜班她就觉察了,她掀开窗户的那一刻,孟迟的眼中闪烁的分明是杀意,只是在看到她之后,迅速地隐藏了。 姜绾神色复杂,在一旁抱臂靠着二层的门柱,看着没有分毫伪装,全神贯注迎敌的孟迟。 地下都是郴西军的兵士,为了帮他拿住孟星阑派来的人而在与人搏斗,孟迟不敢有丝毫懈怠,自然也不能分心去看突然出现的姜绾。 直至围捕结束。 这场战斗有惊无险,不多时就将诱捕的人全数歼灭,只留了几个活口,队头清点了人数,带来的人除了五人受伤,其余二十人都安然无事,留下十人清理干净现场,剩下的人分两拨,一拨照顾受伤的同袍,一拨押着捉到的活口回郴西军营。 他自己则攀上二楼,把孟迟背了下去,姜绾见状,把孟迟的轮椅带了下来,落地后,孟迟谢过带人来帮忙的队头,才转着轮椅回头,看着姜绾。 “全都捉住了?”姜绾目光跟他对上,便出口相问。 她这七日没有见过孟迟,本来也打算安葬徐惠娘、清算姜东春之后,去郴西军营看他的,今夜在此相遇,她意外,却也很快平静接受,“军营里可有军医看过你的腿。” 孟迟知道方才在她面前露了馅,有些心神不宁,急于解释,又担心她这几日过得不好,自己此时说这些不合适,最后开口问的到底还是她,“你怎样了?” “我无事。” “我、我也挺好的,人都捉住了,为了把他们全都诱出来,废了几日功夫,之后还要审问出来他们秘传回京的讯息是通过什么方式,要拦截。” “这是成将军给我的铜牌,你拿着,随时可以到郴西军营来找我。” “对了,军营里宿大夫看过我的腿,说你医治得很好,过段日子可以拆了这固定用的东西,慢慢练习走路了。” 见姜绾不说她自己的事,孟迟赶紧把她的问题回答了,又怕她觉得自己起先有意欺瞒,解释道:“绾绾,我原先是会些功夫,不过都是练的腿上功夫,腿伤了也就等于废了,手上只有一把弓弩拿得出手的……” “并非有意欺瞒你,我当真……” 姜绾看着急切解释的孟迟,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他当初伤得多重,她是给他医治的大夫,不会不了解,能活到现在养好身子,都亏遇上的是她。 别说练的腿上功夫,就是手上也有些把式,想使出来怕也是有心无力。 “不必解释,你的伤如何,我比旁人清楚。” 姜绾说着,看他如今也无事了,前面那个兵士队头还在等着,她也要赶回西石村去,便拱手跟孟迟道别。 孟迟一呆,没适应过来,正要跟着一起走,身后的队头提醒道:“孟兄弟,还得回军营审问。” 第百八十五章 真正入土为安 孟迟这才反应过来,停下了,姜绾走了几步,也停了下来,从空间取了个瓶子出来,回头塞给孟迟。 “问话的时候,喂给被俘的人服下,就算不用刑大概率说的也是真话。” 她给他的是吐真剂,方才看到他们抓了三个活口,她给了他六粒,若是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抵挡不住这个药效,希望能够帮得上他的忙,就当报答他当日在慈光寺替徐惠娘出头上告姜东春了。 给了药之后,姜绾再次跟孟迟道别,并嘱咐他过上半个月再拆腿上的纱布,到时候她会去郴西军营给他拆,而后就转身隐于黑暗中,快速离开了。 孟迟还留在原地,姜绾这样干脆利落地告别走了,他总感觉缺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他总想着两人也算一路同甘苦来的郴州,多少也会与旁人不一样,但哪知他只是离开了几日,姜绾待他就已经这般客气。 她甚至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他。 他有些郁闷,待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又渐渐说服了自己,姜绾绾本来就是个这个性子,她与人都不十分亲近,他在逃荒的时候早就看得清楚了的,此刻她对他至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至少她特地给他留了药,又留了话到时候会来给他看腿。 她并没有跟他生分的,或许她只是急着有事…… 脑子里冒出有事二字,孟迟才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这个时辰,姜绾怎么会出现在峄城里! 他顺着她来的方向看去,若有所思,片刻后瞳孔突然收缩起来。 姜绾来的方向,可以经过峄城府衙…… 不过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否则,这时候府衙该乱了套,早闹出大动静了。 孟迟回过神后,姜绾已经不见踪影,他想问也问不到了,但他也没有多表露出什么,扭过头道:“嗯,走吧。” “先回郴西军营。” “我们还有人吗,让人去确认她安全出了城。” 队头点头答应了,孟迟一面担心姜绾出城的事,一面不停回头望,不多时,队头派出去的人回来报说,姜姑娘并未经过城门口,在城门附近也寻不到她的踪影,不是留在城里,就是已经出去了。 孟迟以为她若没出去,多半去了黑子那儿,心头有些怅然若失,她如今选择去黑子家暂避,都不问他有没有出城的法子,唉…… 手上的事快些结束,赶紧回西石村去才好,还有吴林那里,他也担心姜绾沉不住气,也赶着回去今晚就把人审了,明日拜托老成再去一趟府衙,督促督促吴林才成。 姜绾跟孟迟道别后,一面走一面收起了三棱刺,想要放进空间里,却连手里的铜牌一同被带进去了。 她若有所思,但还是暂放一边,迅速返回自己攀墙进来的地方,遥控放下绳索,原路返回,收好绳索后,她钻进了灌木丛里,林家的骡子还在,低头去够矮灌木,但嘴上套了嘴套一直吃不着,着急地摆头甩头,又来回用蹄子踢踩,见着姜绾回来,更加急躁起来。 姜绾上前拍了拍它的脖子,解了绳索,骑上骡子往西石村赶,路上解了一次嘴套,给骡子喂了两根胡萝卜,等到林家的草棚,才又给它留了一根胡萝卜在食槽里,解了嘴套趁着夜色回家。 她回屋凉水擦净了身上的汗渍,换了一身衣裳,才轻手轻脚地去看了小玥和阿阮,小玥睡觉不老实,自己把被子踢掉就算了,累得阿阮也有半个身子没得盖,她替她俩掖好被褥,又轻手轻脚地去看姜尧。 姜尧似是陷入了梦境中,呼吸急促且眉头紧锁,嘴里不时还发出声响,看着十分痛苦,姜绾只好轻轻拍醒他,想倒一杯温水,但这里不像黑子他们家,屋里有炉子,只能端了一杯凉的水过来。 姜尧起身,靠在床头,一头是汗,接过姜绾倒来的水,冷冰冰地刺激下,倒是全然清醒了。 “阿姐,你怎么没睡。” 他哑着声音问,此刻已经是后半夜了,姜尧以为姜绾也是心中悲痛难安,睡不着,起身穿好衣裳,要陪她一起说会儿话。 但坐在圆木桌旁,又不知说什么,心头鼻头都发酸。 姜绾点了一只蜡烛,然后在姜尧屋里翻出了灯笼点上,平日里这些杂物多半都是放在他这屋,点了灯笼之后看到姜尧已经穿戴好衣裳坐着了,便与他道:“我想去看看娘。” “你去吗。” 姜尧别过脸,低下头,用力地点了点,二话不说就起身去准备东西。 一刻钟后两人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酒、酒杯、纸钱、香还有火折子,一起出门了。 后半夜起了风,上山的时候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好似魂灵的哭诉,姜绾提灯笼走前面,姜尧拎着东西在后头,两人一路都不发一言,直到到了徐惠娘的坟头。 坟是新堆的,还很干净没有杂草,只是白日放的贡品或许被山里的小鼠或是旁的小动物偷走了,只留了一个光盘子。 姜尧蹲下身,摆上酒杯,倒了酒,又点了香摆了摆,摆上几个窝头,就跪在徐惠娘的碑前发呆。 姜绾站在一旁,默默站了好一阵,才弯身把酒杯里的酒挨个倒在了坟前,她什么也没说出口,但心里已经把姜东春的下场都默默念给了徐惠娘。 九泉之下,希望她会多几分释然,如有来世,安心去投个好人家。 姜尧也跟在她后面,给徐惠娘敬酒,敬了酒,就在徐惠娘坟头,跟姜绾说道:“阿姐,我想清楚了。” “明日我就进城去,他跟那个狗官明显是私下通了手段的,狗官一定会想法子给他脱罪,我要冲进牢里去,一刀把他结果了。” 姜尧说着自己的打算,眼中都是憎恨之色,捡了一块石头,奋力扔了出去,好似扔的是姜东春的脑袋一般,看着山石咕噜噜滚下坡,恨恨地用手捂住眼睛,狠抹了一把。 他不想叫阿姐再看到自己掉眼泪。 娘走了,以后他要照顾阿姐和小玥,但又放不下心中想要手刃姜东春的念头,来回拉锯十分痛苦。 姜绾轻轻在他身边坐下,也捡起了一块石头,跟姜尧一样扔了下去,山石咕噜噜滚下山,她把自己今夜去了牢里,姜东春已经身死的事告诉了姜尧。 她想过了,先前她就是事事都想着不叫他们知道,徐惠娘才会对姜东春没有足够的防备,若是她提前告诉他们那是个恶人,或许,她不会单独与他见面说话,或许,也就没有这一劫了。 她不该把他们都看做弱者只需要自己保护,她该让他们自己能够保护自己,特别是姜尧。 但她没有把自己如何去的牢里,如何回来细说,只说了姜东春选了她的药,之后殒命于此。 山风呼啸贯耳,她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她才问道:“你怕么。” “嗯?”姜尧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冷不丁听到姜绾问,不知她所指。 “我。”姜绾掰了一根草叶子,拿在手里折了几折,“你若是怕我,明日我可以离开,往后你带着小玥,好好过日子,孟迟就在郴西军营,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那儿找他帮忙。” “他看在我曾救过他数次的份上,会照顾你们的。” 姜绾自顾自说着,冷不丁手腕被弟弟捉住了,他的手很暖也很干燥,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退去少年的青雉模样,显出些许分明的骨节。 “阿姐,你上哪儿去,我跟小玥就上哪儿去。” “那个人死有余辜,不是阿姐你的错,若是、若是阿姐你今夜没有去,明日、明日我也要去的!” 少年眼神坚定,拉着姜绾的手力气不小,似是怕她明日当真会走一般,“阿姐,如今家里只剩我们三个了,我们总是要在一处的!” 姜绾深看了他几眼,心中某处有了细微的松动,缓缓道:“好。” 第百八十六章 乱成一锅粥 回到家后,姜尧担心官府会来人,寸步不离姜绾,走哪儿跟哪儿,还搬了好几块磨石出来,去把门给顶住,还要拿木条要去把窗户也都封了。 姜绾看着他做这些,上前推了他的后脑勺一掌,“若真有人来,你这可没什么用处。” “而且,你是打算从此以后都不出门了吗。” “那、那怎么办……”姜尧紧张起来。 “不怎么办,他们找不到这里来。” 姜绾的办法就是一开始就不要让人拿住把柄。 那么自然就找不到这里来,她神色平静,让姜尧不要在折腾这些,赶紧回屋睡觉去。 姜尧神色不宁也无睡意,虽然听姜绾说不必为此担心,但还是放心不下,干脆去抱了柴来劈,一面干点活儿,一面在外头守着。 姜绾见说不动姜尧,由他自己去,回到屋里,关上门,屋内的圆木桌上,放着一个篮子,里头是徐惠娘新给她缝的两个布包,还没做完就出了事,阿阮替她做完了,还有一双新的棉布袜,一起放在篮子里。 她走上前,轻轻拿出来端详,细细抚平上面的褶皱,徐惠娘的针脚细细密密,阿阮的则要宽些,翻到里头看,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她把布包和棉布袜都收进箱笼里,没有拿出来用,看了半晌,看得眼睛有些发酸,才终于盖上了盖子,没有让这种情绪持续太久。 而后,她躺回床上,意识进入空间。 在空间里,她果然看到了孟迟给她的铜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把不是空间里的东西也放进来了? 再看实验室的门,依旧没有丝毫动静,或许药仓开了之后,下一个功能是能把本来不属于里头的东西拿进来。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退出空间,随意抓了床上的被褥过来,意念稍动,一整床棉被果然从手上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她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进到空间里,那床棉被端端正正地放在地板上。 她抱着被子,尝试这再次回到屋里,果然被子又跟着出来了。 如此,她的确能将不是空间里的物件收进去,也能拿出来,只是要耗费更多的精力,东西越大越明显。 这个功能的确方便,所以哪怕暂时没能继续打开实验室,她也没再觉得遗憾,或许等什么时候她能自由随意存物且不会觉着头晕了,或许就能接着打开实验室了。 如此证实之后,困劲上来,姜绾便暂将此事放在一边,和衣睡下补眠。 或许是姜东春之事了了,她睡得挺沉,但郴西军营里,孟迟却是一大早就睡不着了,天才刚蒙蒙亮,成将军起来操练他就守在他帐篷外。 一见着人出来,就上前要他帮忙去吴林那儿看看情况。 “哪儿就这么急,我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起来了,你就又来事。”成将军吹胡子瞪眼甩了孟迟一个白眼,但还是换了衣裳去替他做这事。 “去也是看在那丫头给的东西的确好使的份上,你回头替我问问,这东西哪儿来的,还有没有,嘿嘿。” 昨天夜里捉了人回来,连夜就审了。 亏了姜绾给的拿东西,不费什么力气,后半夜审完了人就直接派人去拦截了他们送往京城的消息,如此才有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睡一觉。 否则照往常,审人就要审到天亮,要是碰上个嘴硬的,还要更折腾。 成将军换了衣裳,叫了个亲兵跟着,就上马望峄城方向去,孟迟留在郴西军营里焦急地等待着。 他一个晚上脑子里都在想着姜绾为何会夜里出现在峄城,她没把事情告诉他,他却担心她若真的做了什么,有疏漏被人拿住把柄。 成俊雄进了趟城没多久人就回来了,大步流星地朝自己的营帐走去,掀开帘子看见孟迟还在里头等着,直呼奇了怪了,“你说奇不奇怪,吴林说他好好地把人收在牢里,但人却无缘无故死了!” “死了?”孟迟微挑眉毛,有些吃惊。 “可不就是死了,个吴林老儿,还想赖在我头上,非要说是我那日给他打出问题来才死的,幸而有经验的仵作验看,奶奶的根本就不关我的事,他背上的笞痕都没烂到骨头,怎么可能是老子打死的。” 成骏雄骂骂咧咧地把官服脱了,丢给自己的亲兵。 “那……仵作可有验明死因?” “说是什么,心疾发了?罗家人一口咬定姜东春没有心疾,正在府衙里头闹呢,我看着糟心就回了。” 孟迟听罢,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不在姜绾身边,未能与她求证,也不便多作猜想,既然成将军听回来的消息并未把矛头指向姜绾,他就只将此事暂放心中。 峄城府衙内,吴林在书房里焦急地等待着,罗延年把哭得不能自已,险些晕厥过去的女儿交给大儿子罗云松看着后,才匆匆来到吴林的书房。 一进门就忍不住问道:“你当真确定,她没有来过?” “没有!我特地把人换了个地方,也还撤走了看守的人,只留了一个老陈头,但她的的确确没来啊,而且刚才你也听到了,仵作验尸后确认系心疾突发暴毙,这、这、这如今可怎么做?” 罗延年也百思不得其解,原本她他以为姜绾会想方设法来府衙找姜东春,特地让吴林把值守的府兵调离,只要姜绾来,自她混进城门开始,就会在罗家和吴林的严密监视下,若是她做了不可挽回之事,将会是罗家日后拿捏她的最好把柄。 但今日非但城门口处没有任何姜绾在昨日进城的记录,且老陈头也没有在牢门外见过她的人。 最最令他心烦的是,姜东春竟然死了。 “罗老?” “姜兄这事待如何处置,还有姜家那个姑娘……” “还能如何处置,人死都死了,你随便寻个由头让他死得没有蹊跷不就行了?反正本来也是要死的。” “至于姜家那个丫头,回头让她家里人去探探虚实,先让那个老头子去,若是不行,他家二女儿和老四早些年来投奔姓姜的,如今人也在我们手里,到时候再让他们去。” “或许她人没来,托了谁也不一定,我总觉得这里头尚有些古怪,还说不清……” 罗延年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成”字。 第百八十七章 异想天开要合葬 姜东春死在牢里的消息吴林没有往外放,就只当一个普通的死囚挨不过牢里的日子,死在了行刑前处理了。 罗秋绵在家里闹了数日也没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大着肚子即将临平,反而被关了起来,罗延年此时无暇顾及蒋家的蒋翠屏,也让蒋翠屏有机会带着陈邵君一起,走遍了峄城里跟罗家有供应往来的医馆药堂。 陈邵君在峄城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收到姜东春死在牢里的消息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了不少罗家用假药充斥峄城的证据,也没有对此人的死也没有过多可惜。 起初他很惊讶,就连甚至连朝廷管辖之下的惠民药局也没有逃脱,但通过姜东春,掌握了捆绑在这一条线上的峄城官员之后,他便没有什么可惊奇的了,反而在犹豫,原本定下的出手时机,骤然就变得不那么稳妥了。 而姜绾始终没有收到府衙来传任何消息,不过于她而言也没有差别,毕竟她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在西石村待了几日哪里也没去,她跟阿阮把徐惠娘的东西都整理好,收进了箱笼里,这里到底还是孟家的屋舍,她不好将东西还照从前的样子布置在房间里。 在锁上锁头之前,小玥儿跟麻团在门边探出头来,一高一矮一上一下打量着她们。 姜绾招招手,小玥和麻团就都进来了,小玥虽小,但几日没见到母亲,似是也觉察出家里与以往不同了,格外地听话懂事,挨着姜绾的腿,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里。 麻团也慢悠悠走进来,绕了姜绾一圈,蹲在了小玥身边。 这些日子,麻团不是守着姜尧,就是陪着小玥,比姜绾还要尽心相伴。 姜绾先是蹲下身揉乱了麻团头顶的毛,她也知道这几日麻团尽职守着家里的人,夜里常常出来给它加餐,麻团被揉得毛发一团糟,但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头搁在前爪上,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来。 “姑娘,麻团都要睡着了。”阿阮看了,也蹲下来揉吧麻团的头,姜绾便把小玥抱起来,往她脖子上挂了一个红布包着的护身符。 “小玥好好戴着,这是娘留着保护小玥平安长大的。” 这样的护身符,她和姜尧、阿阮都有,是徐惠娘第一次去慈光寺的时候求回来的,没个都单独缝了小布包装好,这也是她唯一做完的针线活。 小玥似懂非懂,听到娘这个字,不自觉扁了嘴巴,眼睛一下就蓄满了泪花花,在眼眶中打转,“娘不见了,阿姐,娘没有带小玥。” 姜绾拍了拍她,想说两句宽慰的话,但这么个丁点大的孩子,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她,还是阿阮起来接过小玥,温柔道:“玥姑娘不要哭,你的阿娘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话没说完,外头就传进来一阵唢呐铜锣声,还有哀哀戚戚的哭声。 “姑娘?”阿阮抱着小玥,突如其来的铜锣唢呐声把小姑娘吓了一跳,脸埋在阿阮肩上,连哭也不敢大声了。 麻团也咻地一下站起来,抖开身上的毛,吠了起来。 姜绾示意阿阮和小玥一起待在屋里,嘱咐麻团守在门口,她出去应对。 院子里,姜尧正把闯进来的人往外推,但双手难敌四拳,姜德衍领着几个壮汉吹着唢呐敲着锣硬要往里闯。 姜梅山则牵着虎子站在中间,两旁让哭丧女围着,足足带了八个,一路从村口哭到门前,纸钱沿途撒了一地,哭丧女哀哀戚戚地哭喊着,把村民都引了过来。 姜绾上前跟姜尧一道,把唢呐和铜锣都缴了,姜尧捡了一把泥巴,把唢呐的眼堵住,叫他们吹也吹不响,铜锣则全都扔到墙角去,棒槌都给折断。 “姜绾,你这是做什么!” 姜德衍知道姜绾下手不顾情面,不敢独自上前,扯了两个敲锣的挡在自己前面,人在后头瓮声瓮气地诘问。 “我跟你阿爷自打来到郴州,也没见你来孝敬,这会儿你爹人没了,你到时跟个没事人似的,你、你安的什么心!” 姜德衍喊了几句,偷偷看到姜绾姐弟没有丝毫意外的模样,也觉着有些怪,照理说他们此时尚还不知他大哥出了事才对,怎么听到消息一点惊讶的模样也没有,倒是看起来很……生气? 姜尧气不过,也不管什么三叔阿爷的,当即就骂了回去。 “他害死我娘,我们凭什么要管他死活!” “他人在牢里,没了你就上衙门找官老爷去,上这儿来哭什么丧!” “姜尧!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你爹!你爹没了,你就是这家的顶梁柱,你这般可不想是个能当家的。”姜梅山起先一直不说话,看姜绾姐弟一个愤怒一个平静,唯独对姜东春过世没有悲伤和惊讶,不由得心中有气。 “你娘埋哪儿了?你带我去,好歹下几件你爹的衣裳,也算合葬了。” 姜东春的尸身罗家那个娘子收去了,他不敢跟罗家讨,但老家里有规矩,这结发夫妻还是要合葬的,他以为他这般说,已经是给徐惠娘天大的恩惠了。 他来是有事想要跟姜绾说,才特地做了这个决定,毕竟东春已经另外取了有钱人家的女儿,他作为大家长,依旧承认她这个儿媳妇的身份,这已经是给徐惠娘脸面。 “呸!他也配!” 姜尧挡在姜绾前面,朝三叔和阿爷呸了一声。 “他跟我娘早就和离了,和离书都写了,跟我们断了亲,你们想给他办后事上别处办去,我们这儿办不了!” “再不走,可不怪我撵人了!” 说着,他抄起墙边的锄头,举起来做要挖人的样子,姜德衍连忙退到姜梅山身边,抱着虎子后退几步。 要说今天来这西石村,他也不愿意,人生地不熟的,弄不好整个村的人都出来帮着那姐弟两个,岂不是要挨打,但没法子,罗家人用虎子逼迫,他和父亲没法不答应。 姜尧凡事只知道听姜绾的教唆,早指望不上,二姐嫁了不算,老四是个不顶用的,虎子如今就是姜家的独苗苗,可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姜家可就真绝后了! 他正这么想着,一看家家户户出来瞧热闹的村民,个个都开始返回屋中,随后就是一阵铿铿锵锵的声响。 对这声音并不陌生的姜德衍抱起虎子就跑,连老爹也顾不上了,这声音以前在姜家村的时候,他可也没少听,那是村民们抄家伙集体要上的动静! 只不过从前都是他去打别人,今日怕是要挨别人打! 第百八十八章 西石村念恩相护 姜德衍丢下亲爹抱着儿子就跑,连老爹也不顾,跑没多远就反应过来,回头看着西石村的人的确拿着东西出来了,但却不是锄头耙子之类,而是长条凳和马扎,上姜绾院子里坐瞧热闹去了。 他这才心神稍定,抱着虎子又回来了。 一进门,看着满院子的人还是有些发怵,且又被姜梅山瞪着,姜德衍不自在地装作未察觉,上前跟他爹道:“爹,我刚才出去外头看过了,没人拿家伙什要撵我们,没事没事……” 姜梅山无奈摇头,偏偏老三是三个儿子里头最靠不住的,偏又只有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带着虎子,在门外等。”他也额不敢让姜家的独苗苗出了事,准许姜德衍带着孙子上外头等着,反正除了坏事他也帮不上忙。 “得嘞,爹,我跟虎子在外头等您。” 姜德衍松了口气,麻利地带着儿子躲到门外去。 姜梅山这才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对面跟姜绾坐在一起的西石村的人,也不知这丫头都做了什么,这么多人还能向着她一个外村人,虽然没抄家伙,但四五排人坐在姜绾身后,都盯着他开,这也不太好办。 “绾绾,这咱们自家的事,还是进屋说去吧。” 姜梅山扫了眼满院子的西石村人,朝姜绾说道。 姜绾起初以为这两父子上门找她,是因为姜东春人没了,他们没法子在峄城里生活下去,想来逼她让他们住进来的,就由着姜尧跟人闹没阻拦。 但渐渐的,她不这么想了,姜老头要是打的这个主意,那西石村的人在场比不在的好,这么多人在这儿,不更利于他装可怜控诉他们姐弟不顾亲人死活? 姜梅山却要跟她进屋去谈,他明明知道单独跟她说话,他不会有丝毫胜算,所以,他要说的绝不是她先前以为的事。 可若不是这事,她一时也想不透他今日上门,有何意图。 她看着姜梅山,姜梅山也看着她,眼神中不停暗示她要私下谈。 “你这老汉,可真是姜姑娘的阿爷么?怎么先前不曾讲过你们。” 姜绾一直没有开口,坐在她旁边的大娘忍不住了,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站起来就质问姜梅山,还跟姜绾道:“姜姑娘你不用怕,我们大伙儿都帮着你。”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帮着姜绾姐弟说话,这老汉今天带了一大帮人来,又是吹唢呐又是敲锣撒纸钱的,一看就是上门来行逼迫之事的,不管逼迫什么,想在西石村欺负姜绾,那不能够。 “我只见着姜姑娘一家自己逃荒来到我们西石村,你们这既然有男丁,怎能让他们孤儿寡母单独走到咱们郴州来?” “从头到尾没管过人家,这会儿到是找上门来了,老汉,我看你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呢,不靠他养,要来找姜姑娘一个女娃让她养你们三个么,怎么这般不要脸。” “老汉,你儿子抛弃了他们娘几个,你倒好,人没了就上门来闹腾,半截身子入土的认了,干这种损阴德的事,不怕报应在孙子身上么!” …… 西石村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指责姜梅山父子,有的还把长条凳拿在手里,骂人的气势很足。 要论打假,那他们不行,不然也不会让林家父子做村霸这么些年,但要一起上阵骂人,那他们可就不怕了,姜绾帮着大家教训了林家,他家有事大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姜德衍在外头听见了,气愤地探头想看是谁敢咒他家虎子,一见里头的人抄起了长条凳和马扎,又给吓得缩回去了。 姜梅山见有人真抄了长条凳作势要打,也连连退到门外,万没想到姜绾的家门如今这么难进。 本以为他们没了娘,三个人孤身寄身在别人村子里,少不了要受人白眼,哪儿知竟是家家都护着的。 早知道就不大张旗鼓地过来了。 姜尧见着西石村的村民都帮着他家说话,也站起来一个劲地给人鞠躬道谢,不自觉眼眶又开始红了,若是娘还在,看着大家都向着他们,该多高兴啊。 姜绾也很意外,她旁边的大娘直到现在还拉着她的手,一面说着姜梅山父子不要脸,一面安慰她和姜尧不必放在心上。 “姜姑娘,你们莫怕,这世道昌州过来的谁家都不容易,一家子也有互相顾不上的时候,他们若是敢拿这个去告你们不孝,我们都去给你们作证,分明是他们先不做人!” “对对对!就没见过儿子还在,逮着孙女孙子霍霍的,有手有脚的不自己谋生路,还是男人么!” 姜绾跟姜尧一起谢过骂骂咧咧的西石村村民,把大家送出门去。 送走了大家,姜绾还纳闷着,姜梅山这就走了?她直觉他来一定另有他事,姜东春不过是做个由头,正要关门,一个人影快速朝她跑了过来,还喊着,“等等,等等!” 姜尧尚还在方才的情绪中,不及细听,就怒道:“还敢来!” 说着要去扛锄头出来,姜绾拦住他,“是州府的仵作。” 正说着,公冶安已经跑到了门前,他似是不擅跑动,说话气息还不稳,撑着门框略作休息,才把飘到前头来的发带抛回身后,拱手跟姜绾姐弟打招呼。 “公、公冶安,见过姜姑娘、姜兄弟。” “二位,可否容我进去说话?” 姜尧认错了人有些不好意思,也喊了声公冶公子,就低着头往旁边让了让。 姜绾则道:“进来吧。”顺便看着跟着公冶安一起去而复返的姜梅山父子,还有虎子。 这三个人,果然还没走。 公冶安丝毫未察觉身后还有人跟着,他刚进门,后边的三个就贴着脚后跟也蹭了进来,把姜尧气得瞪圆了眼。 姜绾推了他一把,道:“阿尧,先带公冶安进去,给他喝几杯热茶稍坐,我一会儿过来。” 今日可真是热闹,姜梅山父子要上门,府衙的仵作也要上门,她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姜绾缓缓地合上门,拿了门闩把门关严实,利落地上了锁头。 姜德衍见了,立即紧张起来,吞了口唾沫道:“你、你锁门做什么……” 第百八十九章 想要试探反被露破绽 姜绾略微扯开一点嘴角,轻轻哼笑了一声,把钥匙收进怀里,“不是要谈事么?这样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不愿?” 她睨着姜德衍,对方不敢与她对视,姜绾轻轻笑了,自从在逃荒路上,她在山洞口揍了姜德衍一次,他倒是收敛很多。 甚至有些怕她。 她不知道的是,姜梅山领着姜家村的人走岔了路,后头的日子,缺吃少喝,又冷又难,简直可以用堪比地狱来形容,姜德衍如今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是那时候险些丧命途中遗留下来的。 他能活到今日,亏的是姜梅山把他媳妇他娘都舍了,才保的他,到最后,只剩下五六个人的时候,姜梅山年迈,虎子尚小,他一个胆子都吓破了的人根本不是其他人的对手。 若不是他大哥姜东春终于带着人手找来,再晚些,他和虎子都要填了那几个人的肚子了,经此一劫,他是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姜德衍很紧张,东张西望的想找退路,姜梅山警告地咳了一声,他才安分地拉着虎子走在后边。 虎子整个人也呆呆的,初时的骄横全无,只知道跟着人走,看见姜绾也不知打招呼,姜绾才想起来,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听见过虎子说话。 她瞥了一眼他,他还是木木的,呆滞地看着前面,发觉她看他,也是缓慢地移开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闹腾。 见着她看虎子,姜梅山开始打起了感情牌,“绾绾,说起来你是他们几个的大姐,小时候,虎子还跟在姜尧后头,喊你呢,如今……唉……” 姜绾无动于衷,虎子这孩子,自小骄纵,在姜家村的时候,肯喊一声姐,也是因为他大姐会打猎,跟着高猎户上山回来,能给家里添肉吃。 还有些鸟蛋小兔子小松鼠什么的,他想从姜绾手里讨了去玩耍。 后来逃荒了,吃食紧张,也不能打到猎物了,他也就再没叫过姐了。 这样的孩子,她跟他有什么情分可说? “说吧,你们来,总不会是真为着给他办丧事的。” 姜绾把人领到后院,这儿清净,也没人来,在这儿说真合适。 她始终面色平静,眼里无波,姜梅山知道虎子没能打动她,但他跟这个大孙女之间,也没有其他可以用来寒暄增进感情的事了。 他留意了姜绾的神情,果然跟亲家公说的一样,姜绾对他爹的死没有丝毫意外,说她先前一点不知,他也不信,但她要是知道,是打哪儿知道的呢。 “绾绾,你爹的事……我们方才来你也就知道了,到底是你爹,也还有些钱财上的事,跟你们姐弟相关,我还是把衙门说的都再告诉你一声……” “行,你说说看。”姜绾也同样观察着姜梅山父子。 院门她已经锁上了,倒要看看这对父子究竟是谁指派来的,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今天就别想出去了。 姜梅山刚刚下了准备好的钩子,以为姜绾上钩了,心里正得意,放松道:“你爹在郴州大小也是个官,他这次在牢里出了意外,上头虽然判了他入狱,但这官吏问罪,它、它这个章法和普通百姓不一样,它那个、那个得递折子,对对,递折子。” 姜梅山说的这些,都是罗延年教的,他对这些其实并不了解,说起来就有些磕磕绊绊的。 “这个折子还没递完,你爹他就还是个官身,他死了就有恤金,这东西罗家他有钱瞧不上,可咱们家是都得过日子的,你就算不想认我们,日后一个人带着姜尧和小玥也总是要有开销。” “所以啊——” 姜梅山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 姜绾听了只觉得可笑,也不知是谁给姜梅山编的这套说辞,简直漏洞百出,当她真是乡下来的丫头,头一次进城什么也不懂么。 且不说姜东春一个城门门侯,只是个七品小官,有没有朝廷抚恤。 就说他进了大牢就已经是罪官,他身上的一应特权都已经被剥除,就算要递折子,也是请示此案能不能结清,如期行刑,与恤金无关。 这人都死在了牢里,只会尸身发还给亲属,哪里会有恤金? 不过她并未拆穿,看他俩如何往下说。 姜梅山见姜绾在听,捋了捋胡须,规劝道:“所以啊,要拿这恤金,你也得出点力才成。” “怎么出力。” “你爹在牢里死得不清不楚的,这没个定论上官就没法结案,这恤金就得扣着发不下来,所以咱们得都想想法子,你若是想起什么,也说出来,看看有没有些蛛丝马迹可循。” 姜梅山说到这儿,眼里冒出一丝精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姜绾,期待她说出些什么来,如此回去也就能跟亲家公交差了。 姜绾明白了,姜梅山这意思是想要恤金,就得说出姜东春是怎么死的。 但姜梅山一个逃难来郴州的流民,断不可能对官员抚恤之事、审案结案之流程知道得这么详细,若照寻常,府衙的官员更不会把这些告诉他一个老头子。 所以与他说这些的人,行为就很不寻常。 “这些,是吴林跟你说的?” 姜绾不答反问,把姜梅山问得一愣。 姜梅山在姜东春出事之前,一直在他的安排下,照顾他家里的马匹,因为担心逃荒的时候出的那点子事,连大街上都没敢乱去。 姜东春出事后,负责安顿他们的,就成了亲家公,是以他还不太熟悉知州大人的名讳,对姜东春的上属官员也不太理得清是谁,本能地犹豫了。 但脑子一转,这必不能露馅让姜绾瞧出来,是亲家公让他来的,也是亲家公与他说的这些,赶紧又点头,“对对对,是他,是这个吴、吴大人,是他跟我说的。” 这一迟疑,姜绾便知这人不是吴林,那便是罗家老爷——罗延年了。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如此在意姜东春是否死于非命,又是死于谁之手。 以罗家在郴州做的那档子事来看,姜东春人死了便罢,他们更怕他死前被逼透露罗家的那点混蛋事。 罗家老爷子心中恐惧此时不愿为人知,让姜梅山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子来试探她,这是将她视作可能会扰乱罗家的威胁,这让姜绾瞬间就确定,他接下来还会不断来找她麻烦。 罗家不想让她和家中的人好过,她也不介意让他的麻烦更麻烦一些。 第百九十章 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绾既然已经猜出背后之人,也就确定了并非当真有人在意姜东春是如何死的,便没有兴致再跟姜梅山父子继续啰嗦。 但她想着事的时候,姜梅山一直从旁鼓动,“绾绾,你可要想清楚,按说,那恤金不算少,什么都不比拿到手的金银实在啊!” “虽说你爹他、他有些事做得让你们不太舒坦,但毕竟是你爹呀,他的恤金,大头肯定是要分给你们姐弟几个的,我以后跟着你三叔过日子,总归饿不着,可你一个姑娘,要带着姜尧还要带着姜玥,这以后,姜尧大了还得给他讨媳妇,姜玥也得备下嫁妆不是?” “你一个姑娘家,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住在山里,光靠打那几只鸡、几只兔子,不顶事的啊!” 姜梅山对姜绾的认知,还停留在姜家村那个会打猎的大孙女,一路逃荒她靠着这些个本事没短过吃喝,但到了郴州,住在峄城附近,有些山头还是有主的,无主的也不是金山银山,哪儿能吃一辈子。 他不信姜绾不忧心、不心动。 “恤金归你,你想要大可去折腾。” 姜绾眉毛都没抬一下,抬手送客。 她只是抬一抬手,姜德衍条件反射一般缩了缩脖子,脚也不自觉后退半步,手抬至下巴高度,似是遮挡着以防挨打。 姜绾瞥了他一眼,他很快就在姜梅山的瞪视下,默默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脸上方才那种被惊吓到的神情也尽数收了起来。 “你、你不要?一贯钱啊,那可是足足一贯!”姜梅山竖起一根手指。 这一贯,是亲家公允诺的,一共允诺会给两贯钱,他原本没打算告诉姜绾,若是能从她这里问到话,回去只需要分她个四五百文就够了,剩下的都是他的。 可见这丫头无动于衷,那他连一个铜子也拿不到,便抛出了一贯出来,自己还能剩一贯,顿时心肝肉痛得嘴角都抽动起来。 姜绾对这一贯钱并不十分在意,她若想要,可以有比这多得多的,比起这个,她更想让罗家也尝尝亲人阴阳两隔的滋味。 “两贯也都归你,我这儿不留外人,待会儿让阿尧给你们开门。”她还要去看看州府的仵作来家里,又是为的什么。 “你怎么知、只看眼前不看以后呢?这孩子不听人劝!”姜梅山心中一惊,姜绾是怎么知道有两贯的。 姜绾古怪地看了姜梅山一眼,原来当真有两贯,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这怕也是罗延年贴补的吧,姜梅山曾经到处说她无情无义,她看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儿子人才没了,他就能在这儿跟她掰扯他的所谓“恤金”,要知道在姜东春没死之前,他可是姜梅山常挂在嘴边的骄傲,如此看重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这个家,最最无情的,其实是他才对。 正好姜尧安置了公冶安,正寻到后院里来,姜绾朝他招手,“阿尧,送出去。” 姜尧寒着一张脸,说是送,不如说是扔。 姜德衍父子还一脸懵着,就被推出门去,姜梅山险些被推倒在地,扶着姜德衍才稍稍站稳,忍不住咒骂起来,“姐弟俩一个德行!你这么对家中长辈,也不怕人戳脊梁骨么!” “不怕,要戳也是先戳你们的。” 姜尧丢下话,正要关门,冷不丁看到外头孟迟竟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兵卒。 “孟大哥!” “稍等。”孟迟见着姜梅山父子来此处,皱眉吩咐跟来的两个兵士,“这几人不是西石村的,来此必不干好事,还请二位替我把人赶出去。” “顺道上里正陈伯那儿说一声,日后这几人就不要让他们进村子来,这村里娃儿、狗儿、鸡儿的成日到处乱跑,外人进村来要是少了一二,可防不胜防。” 孟迟找了个好由头,那儿人绷着脸就去撵人了,熟料姜梅山父子听孟迟说这样的话,脸也刷地就白了,不敢再在孟家门前徘徊,脚底抹油走得飞快。 “这就吓破胆了,还想着来家里寻晦气。”姜尧直到看不到他们身影了,才收回恨恨的目光。 “心中有鬼的人才会吓破胆,若他们再来,你只管上陈伯那里去喊人。” 他才从成俊雄处得到的消息,姜东春突然身死牢中,原先他手底下几个常跟着他做事的小兵吓得腿软,不等传话,就供出了他不少事。 包括这父子两个在来郴州之前,拐到郴州边缘的莫城,途中易亲而食之事,姜家原本还有一个老妇一个妇人,都没能到郴州,皆是因此殒命。 姜尧不知这些,只是三叔他们被赶走了,瞧着还是害怕得不敢再来的样子,觉着很是解气。 他听阿姐说过,孟迟离开西石村去郴西军营,是担心会给他们引来麻烦,方才那两个兵士去里正家了,他忙探出头往外张望,确认无人跟着了,才赶紧把孟迟带进来。 见他这般紧张模样,孟迟温和宽解道:“不必紧张,那些尾巴都已经会处理干净了。” “绾绾呢?” “在屋里,府衙有位姓公冶的仵作来了,阿姐在与他说话。” 姜尧说着,把孟迟推进了屋。 屋里,姜绾正跟公冶安大眼瞪小眼,这个公冶家的公子实在是太过古怪,先是她等了他半天,他也不说一句跟尸身有关系的话,等她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问他是不是为了案子来的,他又猛地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姜绾干脆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坐在屋子里,一个喝水,一个干站着。 孟迟进来后,探究地打量公冶安,公冶安还是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跟姜绾说他来的目的,见着有人来了,气馁地低头,说了句,“姜姑娘,我改日再来。” 说着就侧身往外跑了,他实则是想问姜绾是从哪里知道那些眼看尸身的法子,有些他府衙里的师傅也没教她,他想跟她讨教一二,但那日出事的是她娘,他来了半日也不能开口说出自己的想头,出来了,又觉得丧气。 姜绾则更糊涂了,完全不知公冶安到底想干什么,她把他归在吴林的手下,实在提不起兴致跟他好好说话。 再加上姜东春从前层试图把她嫁去公冶家,她就更没有什么想跟他说的了。 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走了,她也懒得搭理,只是问孟迟道:“你的事,都处理完了?” “嗯,差不多了,现今已照着他们传递消息的法子,送了假的消息出去,把他的视线迎去潞州,这里暂时是安全了些。” 孟迟说罢自己的事,便将自己从成骏雄的探子那儿得知的事都告诉了姜绾,包括姜梅山与姜德衍父子,以及峄城中最近陈邵君领着蒋翠屏动静不小的事。 姜绾听罢,点头表示知道了,姜梅山如何她不关心,不过陈邵君和蒋翠屏做这些,不管目的是什么,倒是跟她想让罗家败露的打算殊途同归。 她正想着这些事,孟迟突然问道:“绾绾,那天你是去府衙了吗?” “是。” “那……是你吗?”孟迟轻轻问道。 姜绾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没想隐瞒,但姜尧在一旁立即紧张起来,抢话道:“不是!” 第百九十一章 罗家的大麻烦要来了 姜尧紧张的模样已经让孟迟明白了真正的答案,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认真询问姜绾:“沿途可有留下痕迹?” 姜绾摇头,“没有,除了你们,无活着的人见过我。” “放心,郴西军的人可以相信。”孟迟没再提这事,他只要和她确认这几句话便可。 “对了,近日你若是得闲,有件事还想托你帮忙。” “什么事。” “吴林有些古怪,成将军也觉察到了,我与他虽有多年未见,但之前测出地动的事是他官途上的一大转折,他不会完全不记得。而上次在观景亭,他似是认不出我。” “且峄城的治理你我上次也都看到了,流民横尸街头,是极其容易让时疫传播起来的,但他身为一州知府,坐镇峄城,却只是做了关闭城门这一个举动,这实在是太过不合常理。” “三甲进士出身的吴林,不当是这般糊涂且无用的人,我和成将军想再去试探一二,上次你给我的吐真言的药,想托你多做些出来。” “你们怀疑吴林不是吴林?”姜绾眉心微蹙,要药不难,她药仓里还有,不过若这个“吴林”不是真的,他必会严防死守,没有证据他们也不能对一个朝廷命官强行喂药。 “那为何不派人去他祖籍查实吴林的身世过往,家中几口人,是否有双胞兄弟,亦或近几年可有什么人突然造访,取走他留在家中的笔墨字画。” 她觉得这很简单,若不是吴林露出破绽,光是看容貌,成将军和孟迟都不觉得他有问题,那么不是有同胞兄弟,就是有人寻了容貌相似的人代替,后者势必需要大量跟吴林有关的事物,从中模仿他的使用习惯。 “还有罗家,他们往来甚密,若是吴林有问题,罗家或许是个突破口。” 孟迟点头,“你说的这些,都已经安排人手暗中去查了,但吴林祖籍在岳州,一来一往耗时不短,但峄城入境境况有些不妙,成将军有些等不及了。” 姜绾疑惑,“哪里不妙?” “城中开始出现大量莫名浑身发烫的百姓,去医馆就医拿药,却不见好转,反而回家后又吐又泻甚至呕血,且越来越多人相继染上相同症状。” “罗勇进城采买,看到城中情况不妙,回来报告,成将军也多次进城查看,却系如此,责问吴林,他只推说以责令惠民药局熬药设棚布施,但收效甚微。可探子走遍整个峄城,出来布施的惠民药局的人,总共才二个,一天一锅汤药,分完就收工,根本无济于事。” “成将军是驻守将领,无端不得干涉知州行事,这才想着把他的问题提出来筛一筛,若是真有问题,郴西军便可进城擒贼,在新任知州到任之前,可以与州府其他官员一同协管。” “倘若他没问题……”孟迟迟疑片刻,肯定道,“他一定有问题,他否则当初让他连中三甲进士的人,就该是个瞎子、傻子。” 孟迟跟吴林曾一起面对过一场地动,大灾之后易有大疫,但那次吴林处理得很好,峄城非但伤亡损失不大,就连瘟疫也没光顾,与今时今日完全不同。 听闻有大量的百姓开始出现发热、腹泻和呕吐现象,姜绾也警惕起来,她想起峄城里各处医馆药堂里的药材大半都是罗家供应,提醒孟迟道:“哪怕就是你们揪出他的问题了,也控制不了时疫的发生。” “为何?” “峄城中恐怕已经没有足够多的药材可供医士使用。” “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们没有探听过,这峄城里医馆药堂的药材都是谁家供的?” “是罗家。”姜绾看着孟迟,一字一句道:“他们家的药材,你见过,你知道为何百姓去医馆拿了药,却吃不好了吗。” “起先封了城,又将流民疏散,若是药堂里的药都有效,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接连出事。” 姜绾也皱紧了眉,若是真的时疾在峄城爆发,那么可不单单是峄城,方圆千里恐怕都逃不开,一旦演变为大范围的不可控,朝廷无奈之下只会舍弃峄城。 封城、放火、烧人。 以此来保住临近的其他州府。 她能够带着姜尧他们再走一次,但其他州断不会再给郴州方向来的人打开大门。 哪怕是荒郊野岭,也有地界归属,被逮住了,可不是好事。 孟迟同样意识到形势的严峻,眼下必须要尽快确认整个峄城所有的医馆药堂,有多少药材尚还能用! “我立即回去,让成将军早做准备,派人进城查清药材的事,你和姜尧他们就待在西石村,不要随意走动,三日后我让罗勇过来,药的消息你告诉他。” 孟迟说罢调转轮椅要赶回郴西军营,姜绾叫住他,“等等。” “这个拿去。” 她又给他拿了一瓶药丸,“你要用来对付吴林的,我这儿还有,先拿去用。” “时疫的药,我要进城看过,才知道要如何配置。” 她决定要进城。 孟迟想也没想直接就拒绝了,“不行。” “眼下情况未明,你贸然进城太过危险。” “且城门口今日就会重新封闭,城中出现异样,吴林不敢再打开城门,你没有令牌,进不出去的。” “我进城就能将情况理明,若是拖延,只会更加糟糕,你确定吴林不会把城门关上之前,把那些治不好的人都扔出来?人拖着病体四处走动,不多时就会传染到西石村,一样逃不了,且会更难解决。” “孟迟,你该知道,在这一切还只是刚起苗头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时候。” 若真的是时疫,往后每一天,都不会比今天更安全了。 直到有人出来将其终止。 “我也不是神仙,拖得太久,我也会毫无办法。” 姜绾静静看着孟迟,既然已经身临其中避无可避,就应当趁早应对,尽力将事情解决,拖着、躲着,只会浪费时间。 “我不会枉费精力做办不到的事,若看过之后确实无法解决,我不会久留,所以——” “送我进城。” 她知道,孟迟一定有办法弄到令牌。 第百九十二章 临行嘱咐 “阿姐,我跟你一起去。”姜尧在一旁听了几句,立即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危险的事怎么能让阿姐一个人去。 姜绾也没拒绝,只是给他安排了其他的事,“我先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形,若是需要留下来,便还有其他的事要你去做。” “阿阮一个人在家,还有麻团和小玥需要照顾,你跟我进城无非帮忙打打下手,但这事若有需要我自会跟孟迟要人,你不如在家给阿阮搭把手,至少每日要送饭食的时候,总不能让她抱着小玥一起来。” 姜尧细想后,便没有再嚷着要一起去,但还是担忧道:“那,阿姐你就先去看看,要做什么总要回来跟我们商量再说。” 姜绾从姜尧眼中看出重重忧虑,自打徐惠娘出事,他有几日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做,就呆呆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出神,如今她要进城,小子倒是不再沉湎于伤怀中,又能关心人了。 “知道。” “若是峄城真的出现了时疫,你放心,我不会莽撞留下,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事。” “会尽量准备好万全之策的。” 姜绾难得温柔地扯开嘴角,想给弟弟一个柔软些的笑,但有些生硬,只是略略拉了拉嘴角,就收回了。 但也抵消了不少眸子中惯常有的冷冽之意,让姜尧感觉曾经熟悉的阿姐有一丝丝回来了的样子。 但很快姜绾就收了笑意,看向孟迟,正色询问:“进城之前,你需要回郴西军营做准备吗?” 孟迟点头,“要。” 既然拦不下姜绾进城,他便回去准备妥当些,跟她一起去,捉吴林喂药的事,成将军原就要领着亲卫去的,他们需要他的时候偶尔配合即可,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跟着姜绾一处。 “好,我一个时辰后出发,在峄城城门外等你。” 姜绾送孟迟出门,交给与他一起来的两个兵士,便回屋准备东西。 阿阮听说了她要进城的事,以及城中如今的情形,担心得不行,把小玥放下来,让她和麻团一块儿上院子里玩去,也来帮忙收拾东西。 姜绾不过捡些水囊干粮之类做个样子,城中情况未明,不可随意饮用城中的水以及买吃食,成将军或许会派孟迟以外的人同行,她不可大庭广众之下从空间中取吃食出来。 阿阮则在她给水囊管好水,油纸包好馒头的时间里,给她收拾了一个快有两个她这么宽的包袱出来。 姜绾看着阿阮一面把东西往里压,一面艰难地系上结扣,忍不住道:“阿阮,我今天只是去看看,还会回来的。” 阿阮一怔,打开包袱给她看:“姑娘,你看,这沓是棉布套子,可以套在手上就不用接触那些生病的人。” “这沓是面罩巾子,时间不够我只能裁好个样子,来不及缝,到时候你系在耳朵后边也能挡一挡,免得那些有毒的气味飞过来。” “还有这个,这些个酒壶里我都灌上了酒,姑娘你可是不是记得拿出来冲一冲手。” 阿阮一样一样的解释,姜绾奇道:“阿阮,你怎会知道要准备这些?” 虽然不十分规范,但思路是正确的。 阿阮有些不好意思,见姜绾没反对,便动手又忘里头加了一包姜,“我小时候爱听家里的老人讲以前的事,村里有个老郎中以前曾经遇上过瘟疫,这些都是他说的,我只记得他说家里这些东西能有用,但方子什么的实在拗口,记不住。” 姜绾不吝夸赞,“已经很不错。” 阿阮脸微微泛起了红,姜绾不常夸人,可见她准备的东西能够帮上姑娘的忙了。 “阿阮,我拿一些就好,不需要这么多。”姜绾夸完了阿阮,顺便把包袱里的东西掏出来大半。 “这些拿出来的也不要乱放,蒙住口鼻的巾子,你找村里的大娘们一起,多叠加几层纱布,封密实些,再添几根绳子,能系得紧些,好把口鼻都包住,做好了就分给大家,早日带上。” “让各家都多囤些吃食,少出门,尽量不要进城。” “也不要让外村人进来。” 姜绾安排了事,阿阮百分百会照着做,去取了几个篮子来,兜上布巾就出去找大娘们。 姜尧在门口靠着门框也都听见了,见姜绾要出门了,立即挑上担子跟上,“阿姐,我不进城,我就送你出村子,你不是说要给大家多囤些吃的么,我这就去附近的村子收一些。” 姜绾没好气道:“你要去,也得等阿阮回来,家里怎么能只留他俩?别胡来,先看着小玥。” “日暮之前我就回来,吃食的事不用操心,我会准备的,你在家多砍些柴。” 她交代家中各人做各事,便背上阿阮准备的包袱出门了。 到了城门外,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两刻钟,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包袱里的东西拿进空间里整理,酒壶里的酒倒出来,换了酒精灌进去,布巾和棉布套手可以留着,用来遮挡口罩和一次性手套。 准备好这些,她原地等着,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刻钟的时候,孟迟来了。 同行的还有成将军和郴西军营的兵士四人,他们准备了一辆大马车,留了两人在前头赶车,其他人都在马车里。 到了城门外停下,一个兵士从马车上下来,换到前边去坐,腾了个位置给姜绾。 姜绾把包袱递了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 “姜姑娘,你这里头是什么东西?晃起来还有声儿,这……是酒?” 成骏雄略摸了摸包袱就摸出了好几个酒壶,自打从姜绾这里得着了奇特的药丸,喂了人后只会实话实说,他对她的东西就格外好奇。 “药酒。” 姜绾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尝口酒之类的,直接说是药酒,成将军果然就不动了,还给她后,又跟她打听那个吐真剂的效用。 “这东西,有没有解药?” 成骏雄有些担心,若是这东西落在心思不纯的人手中,拿来对付他和他的副将,那以后他也不用领兵打仗了,没法打。 姜绾瞧出他的担忧,道:“无须解药,意志坚定之人可以不受其影响,只是会辛苦些,若是经过训练,可以靠意志力抵制药效。” 成骏雄立即就松了口气,只要有法子能解就行,话题便重新回到了峄城如今的境况上。 “姜姑娘,我听孟迟说你医术了得,他这一身的伤,连我营中的医士看了都觉得是经能手调理才有如今成效,依你之见,峄城这次……” 第百九十三章 峄城危境 马车已经进了城,姜绾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靠近城门的街道上,倒是干干净净的,没见着几个病倒的人。 “未亲眼所见,只是听孟迟转述,没法断定。” “前面路口停吧,我们在那里分头行事,我需要在城里四处看看。” 姜绾把阿阮做的面巾和套手分给成将军和兵士,又留了一壶酒精给他们,“注意不要跟人靠得太近,戴上这个若是近旁有人咳嗽,能防住一二,但重要的还是远离。” “若是不慎接触了可疑的人,也不必惊慌,用药酒擦拭露在外头的皮肤,傍晚出城时我会再给你们检查一遍,以免将病势带回军营中。” 阿阮临时用布头裁的巾子,各色的都有,还有些带着花儿的,最最素净的白色已经被姜绾自己用了,成将军手里一堆花里胡哨的,有几分下不去手。 只是犹豫了一瞬,他手里纯色的、花朵少些的就让手下给瓜分完了,留下一条最是鲜艳花红的,惹得他跟一众手下大眼瞪小眼。 都是日日操练一身黢黑的壮硕汉子,谁也不想带那个花巾子,哪怕是将军无言施压,马车里的兵士只管黑红着耳朵低着头默默系紧了自己的面巾。 成将军哼了一声,“兔崽子,手倒是快!”说归说,但还是老实照姜绾说的把面巾系上了,他众多优点里顶顶重要的一条,就是听医士的话。 这么多次出生入死,他的医士都能把他从鬼门关里抢回来,就是因为他听劝,他不胡来,也不死要面子。 面巾是花哨了些,但比起把病势带回军营,这点花又算不上什么。 到了街角,马车停下来,姜绾下了马车,孟迟也跟着要下,成将军素有成人之美,帮他说话道:“你不是要去城中各家医馆么,让他一起,看起来也像样些。” 成将军看了眼外头,第一次摊子来报街头随处可见染病的人,眼下倒是跟第二、第三次来报的一样,没了影子,瞬间也恼火了。 “吴林老儿浑得很,城里状况刚出现不对,他唯恐消息漏出去,封城了不说,每日都让府衙的人上街巡视,若是有人倒在街头,哪怕没死,也直接从南城门旁抬出去扔乱葬岗,城里医馆瞧病,不让说是染了什么病,只能照着伤风抓药,简直是个混球!” “我一会儿就上府衙找他去。” “你们在街上走着,也要小心些,若他的人为难,孟迟身上有我的令牌,不要小气不拿出来,拿出来往他们脸上抽!气死老子了!” 马车拉着气呼呼的成将军往府衙方向去了,姜绾紧了紧肩上的包袱,推着孟迟的轮椅,“走吧。” 这个吴林虽然胡来,但有一样还是做对了,封闭城门,若真是有疾疫,这是必须要做的,吴林只是怕消息走漏,也算歪打正着。 孟迟带着一条朱红的面巾,有些太过显眼,姜绾拿了块素白地给他换了,孟迟看着手里素白的颜色,噗地就笑了,敢情她方才拿那么多彩带花的出来,是诚心的吗? 姜绾不是诚心的,她单纯是也不太爱那些显眼的花色,便过手给了成骏雄。 峄城比之她上次来,连夜里的喧闹都不如,街上安安静静的,人们步履匆匆,在外头的人,多是怀里紧捂着刚从药堂里买到的药,往自家快走。 街上衙门的人比行人还多,果然跟成将军说的一样,他们穿梭在个个街道,不时能看到有两人一组,抬着用布裹上的人往城南去,有些布裹着的人还在挣扎,便会被衙役一棍子照着头敲下去。 家属亲眷哭诉也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拉走。 姜绾皱眉,这些衙役不通医理,也无医士跟着,是凭什么断定人是染了时疫还是其他? 正看着,她身边路过一个大娘,不同于行色匆匆的行人,拄着拐杖迈着细小的步子慢慢地挪着,不敢抬头多看衙役,只低着头不断摇晃脑袋,嘴里念叨着,“作孽啊……作孽……” “老人家,你拿的是什么药?”姜绾看着大娘怀里也抱着油纸包的药,出声询问。 大娘警惕地看着他们,“我这儿是伤药!伤药!治流血的!”她紧张地往衙役出没的街口看了几眼,不解姜绾为何当街询问这般问题。 姜绾问得着隐约的药味,大娘身上的,还有油纸包里溢出来的,不是伤药。 但她也看出大娘误会了,或许以为她是跟衙役一伙的。 “大娘,我给你看看,你这药不对。”她伸出手,大娘后退一步,猛地摇头。 “你这药是要买给咳嗽的人吃的?”姜绾靠近大娘,小声道,“您带我去看看,我是大夫,你这药里有一味桑白皮,是不是?” 她用身体遮挡了街上穿梭的衙役,温暖的手握住了大娘的胳膊,“若是久不见好,您应该给家里请大夫。” 大娘听她说的跟方才给她方子的大夫说的不差,似是有几分信了,但眼睛还是不时往街上瞟,生怕那些衙役过来。 “你……你当真是大夫?” “是,带我去您家看看吧。” 姜绾发现在街上看不到什么,官府的人太多,行事也不方便,便起了到百姓家中去看看的心思。 身边的这大娘正好怀里的药是治咳嗽的,既然撞上了,就先去看看。 “好,你跟我来。” 大娘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姜绾和孟迟拐进了旁边的巷子,七拐八弯的,绕着路回到了家,姜绾看着门很熟悉,是黑子他们家。 “姑娘,你是个好的,我其实是给我这邻居带的药,他们家三个人,接连都下不来床了,我看着可怜,就给他们买些药,只是我家里也有小孙,就不进去了,本来是打算把药给他们扔进去的,你要进去,就烦你带进去吧。” 大娘原来只是心软行好事,姜绾接过药,顺便嘱咐她道:“好,您家中若是还有吃的,这段日子就尽量少出门,喝的水都要烧开了才能入口,若是有酒,从外头回来,可以喷洒在身上再进屋。” 大娘郑重地点头,“我都记着了,姑娘,谢谢啊,你也是个好心的,万要多顾着自己些,大夫救人也得先确保自己无恙啊。” “好。” 姜绾等着大娘进屋了,才跟孟迟道:“我需要进去看看,你在外头帮我留意着,若是有府衙的人往这儿来,报个信。” 第百九十四章 顺藤摸瓜 孟迟虽想一同进去,但深知此时进去会累她再多照顾一人,一定是个累赘,更别说姜绾同意他跟着一起,条件便是万事听她安排。 “好,那还有其他需要我做的吗?” 姜绾看了看清冷的院子,又确认黑子的灶房没有门槛,道:“干杵在外头的确显眼,那便麻烦你帮他们烧些热水备着。” “行,我现在就去。”他先前躲避追踪的时候,曾得黑子和高猎户仗义相助,小子苓也帮了忙,姜绾家的事,他们也出了力,烧水这一点小事他自然不会含糊。 姜绾系紧了布巾,才推开门进屋查看。 原先门窗都紧闭着,屋里有些昏暗,她推开房门骤然让光透了进来,屋里的人立即就察觉了。先是一阵猛地咳嗽,听得出是用手拼劲捂紧了嘴咳的,浊且闷,又透着刺拉拉的沙哑。 “谁?”是黑子的声音。 “我。”姜绾刚回答,就看到黑子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掀开了门上垂的帘子,整个人都瘦了很多,脸颊都有些凹陷了。 “绾绾姐!你怎么来了……”他说着话,又是一阵咳嗽,赶紧改朝里弯腰咳去,随后又将帘子重重地放下,隔开姜绾在外头。 “绾绾姐,这时候你怎么进城来了?咳咳咳、咳咳咳,你快些回去,晚了城门又该不让出了。” 黑子压着嗓子说话,不管声张,另两间屋子也有了动静,或许是听到她的声音,高猎户和高子苓都来到各自的屋门后,但却没人出来迎她。 “小绾姐,你怎么来了,那些当差的可有为难你?”高子苓不怎么咳,但嗓子也哑了,焦急道:“这片地方都给他们隔开了,说这里大半住着先前逃难来的安置流民,身上带着不干净的东西。” “你、你一会儿可以从后边绕着小河边出去,可别说来过我们这儿!” 高子苓尚还焦急的说着,紧跟着,就看到姜绾掀开了自己面前的厚棉帘子,伸手过来捉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扣在了她的脉上。 “绾……小绾姐?” 姜绾静静号了一阵脉,探了探高子苓的额温,开口道:“只是一般的伤寒。” “进去躺着盖上被子,一会儿水烧好了吃药。” 说罢转身给黑子和高猎户都逐一看过,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呼吸感染,并不是时疫。 她看过大娘买回来的药,没有什么问题,竟然不是罗家那些毒药材,只不知从哪里买来的。 但她还是将这些药收起来,留下了自己的药,让孟迟一会儿记得给人吃,就继续出门转去了。 她要尽快确定,峄城这场麻烦到底是什么病。 黑子他们住的地方聚集了最多逃难来的流民,在这里更容易发现这场时疾的根源。 她往黑子家东去一二里,原本人挤人的屋棚,如今看着空荡了许多,棚子倒了不少,四面八方都有接连不断的咳嗽声,还有人在外头架着破瓷罐,煎着各种味道的药汤,烟熏火燎的,衬着未及春不抽芽的枯树枝,与城门附近干净静谧的主干道相较,有种颓然又绝望的割裂感。 姜绾行走其间,越看越是眉头紧皱。 经过曾经的翠喜班时,也早已人去屋空,杂乱的院子里有几个破箱笼随意扔在地上,也没个人来捡去劈了当柴烧。 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听到屋里有动静,走到门外,听出是余姑娘,便推开了门。 哐当—— 瘦得脱相的余姑娘手里的铜盆一下滑落在了地上,双目中都是惊恐,待看清站在门口光亮处的人是个女子,而不是那些成日来抓人的官差,提到嗓子眼的气突然松懈,一下腿软,跌坐在地。 她又鼓起勇气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你是……陈大哥的朋友?” 当初孟迟在此躲避,对余姑娘隐瞒了真名,姜绾也没戳破,点点头跨步要进去,哪想余姑娘连连摆手往后退缩,“你、你别进来,我、我这身上病着,别把病气过给你。” 她说了几句话,忍不住捂着肚腹伏在地上呕起来,呕了几口,慌张地抖着手去够刚刚被摔落在地上的铜盆,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盛些水收拾自己。 “姑娘、你能不能……出去的时候替我把院门、院门锁了,我求你,不要告诉外边的官爷……” 余姑娘凹陷的脸颊已不见当初的明媚嫣然,因为瘦脱了相,大眼也得格外突出,说着求饶的话,却另是一幅瞪着人般的可怖模样。 姜绾手上套了布套,走进去把她扶回了床上,捡起铜盆出去给她打了水,泡了一张帕子在里头搁在床头。 转身又去灶房铲了一铲子烟灰进来,把她方才吐的厚厚铺上,随后把窗都推开让新鲜空气进来,做了这些,才取了自己灌在酒壶里的酒精,对屋子来了一遍清理。 等她收手停下,余姑娘已经坐在床沿慢慢地清理干净了自己。 她看起来比方才要好一些,散落的发丝也用水抿到脑后了,除了仍旧没精神,人已经干净好些。 “谢……谢谢你……” “我、我叫余清。”坐在床沿的女子低着头轻声说。 戏班的人早撤出去了,她病了他们不能带她,她便一个人躲在这过了一日又一日,若哪一日死在这儿了,或许真没人知她是谁。 “嗯。你怎么没跟戏班子一起走。”姜绾站在离她一臂距离之外,抛给她一块浸透了酒精的帕子,和一张面巾。 “用这个把手和脖子都擦擦,刚才的衣裳扔地上,我要烧了。” 余清立即照做,本能地觉着,这个跟陈大哥一起的女子,是来救她的。 “我病了,我替张叔去老刘头那儿买些油回来烧菜,他咳嗽,脸色看着都是灰白的,回来我也咳嗽了,城里开始逮人,班主带着大家伙儿收拾箱笼出城避风头,我走不脱,只能留了下来。” “后来也还咳,咳着呕血……” 余清说着自己的遭遇,她不能跟着戏班子一起走,那时候她腿脚虽然还有力气,但咳得厉害,跟着戏班会引来官差,他们便让她留下了。 张叔歉疚,把吃的分了大半出来给她放在屋里,也冒险去给她买了药,但如今都要吃完了。 余清回忆着,眼里不时滑下眼泪,擦不及时,一颗颗落在衣襟上,姜绾静静听着,关注点渐渐落在在那个老刘头身上。 第百九十五章 擒狗官扼源头 “老刘头?” “是,他以前是卖油郎,逃荒来了峄城后,就落脚在这附近,依旧做着老营生。” “他什么时候病的。” 姜绾追问。 余清抬起头,有一瞬讶异闪过,她不知姜绾是谁,为何会管这些事,但还是照实说了,“老刘头起先也只是咳嗽……现在,怕是人已经没了吧……”至于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也不知道。 姜绾看着她把自己用酒精又清理了一遍,学着她的样子系上了面巾,才上前给她看了。 “情况不太好。” 她如实说了,没瞒着,余清的身体有些糟糕,她看着她上下眼睑肿得不成样子,皮肤上出现周围灰黑色的血性水泡,陷入了沉默。 心中也有了猜测的方向。 余清却一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我知道,迟早的……” 但她随即就哭了,她尚还没二十,想着自己可怜的境遇,怎么也忍不住。 “你的那些药别吃了。我留给你的照着纸上写的吃,馒头也给你一些,控制着吃,喝的水用火烧开了再用,我再回来可能是很多天以后。” 姜绾说着让她背过身侧躺着闭眼,拿了注射器和针剂给她体内注射了抗生素。 余清直到她施了针,乖乖躺着没动。 听姜绾说几日后还会来看她,一股暖流从心间涌上眼角,哭得更凶了。 “哭小声些,引来官差你跑不了。”姜绾了解这种劫后余生的释放,是难以压抑的,嘱咐了一句,余清想活,立即抓了枕头来,捂着自己的嘴,但还是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过了好一阵,她才平复下来。 坐起来重新揩干净了眼里,坚定地看着姜绾,道:“姑娘,你是不是还要去救其他人?” “不是。”姜绾给她留了药丸和一些馒头,看出她害怕,还是替她把窗户都关了,屋里暗了些,但余清看着镇定了好些,“每日还是要开些窗户,若是害怕,就早些起来开。” 那些官差不会那么早出来巡视。 余清在昏暗里点点头,见她要走,鼓起勇气喊住了她。 “我、我想起来些事,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起先,大家都是没事的,千辛万苦逃荒到郴州来,因为这里有朝廷开仓赈粮,哪怕一时没有那么快能讨上生活,也会有口吃的,待到春天总会有法子的。” “一开始也的确有放粮,虽然粥里米少些,窝头也小,不能让每个人都填饱肚子,但饿不死,后来不知怎么的,粥就都是水,窝头也只外边是面,里头都是砂石,这里的人饿得受不了,就开始有人吃、吃老鼠……” 余清把自己看到的,在戏院偶尔听到座客中有人议论的,都一股脑跟姜绾说了。 姜绾心中有数,起先是略有怀疑,此刻又多了几分笃定,但还须再到处看看,她把手里的布套烧了,换了副新的谢过余清就出门。 她往余清说的老刘头的油铺走去,这里果然已经没人了,铺子的门紧闭着,几个油壶倒在地上。 她想上前看,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探出头来,喊她道:“大姐姐。” “你找刘爷爷吗。” 看着小孩怯生生的模样,姜绾朝他笑笑,点了点头,又想起面巾遮面小孩看不到,拿了粒糖给他,“他家人呢?” “刘爷爷病倒了,他死了,官府来了人,把他家里的人都带走了,娘不让我说,大姐姐你快些走吧,官差来了,要将你也抓的。” 小孩儿得了一粒糖,珍惜地捧着,给她说了一声转身就跑回屋里了。 姜绾跟过去看,门没关,里头是一张木板搭在木桩上架起来的床,大大的被子底下,一个小小的身躯。 是个小姑娘。 “二丫,哥哥有糖,你把药喝了,哥哥给你糖。” 刚才那小孩儿把她给他的糖给小姑娘看了一眼,又端来小桌上的药,要喂那小姑娘,“不怕,有糖,不苦。” 姜绾走进去,拿走了他手里的药,闻了闻,又看了墙角凳子上打开的油纸包,里头的药是磨成了粉的。 “你家大人呢。” “大姐姐,你把药给我吧,二丫没有药会死的。”小孩儿不敢凶,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姜绾把药给他扬了。 “哇呜——”小孩哭起来,床上的小姑娘也咳起来,小孩儿害怕地一边哭一边去关门关窗,唯恐咳嗽声透了出去。 回头的时候,看到刚才的大姐姐坐在床边,正在给二丫把脉。 他一下止住哭声,打了个嗝,立即噔噔蹬蹬去给姜绾搬凳子。 姜绾收手,小姑娘同样感染了,只是症状还请,她又看了小男孩,他没有,但日日这么贴身照顾小姑娘,迟早的。 她照例给这间屋消了毒,给小姑娘打了一针,留下药。 “你家大人呢?”她第二次问。 “爹和娘去给二丫找药了,还没回来。” “什么时候去的?” “大前天。他们就快回来了!” 看着小孩儿清澈且执着的眼睛,姜绾沉默了,家里只两个孩子,大人出去了三日还未归,恐怕药找到也回不来了。 想到街巷里四处捕人的官差,她捏紧了拳头。 “你每天吃什么。” “我会生活煮饭的。” …… “好,水也要像这样烧开了再喝,这个壶子里的酒,每日都给你妹妹和你擦手,她用过的帕子衣裳,你丢到灶里烧了,没得穿就用你家大人的,不要到处乱跑,过三日,我会再来。” 她离开这里,走远了回头,那孩子一直趴在窗户上,透过一条窄缝看着她。 她心中越发沉闷得厉害。 她加快速度又去了几个地方,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看法。 让峄城摆脱这样的境地,已不是她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 姜绾加快了脚步,往府衙方向去,她需要更多的人手,得去找成骏雄。 她到的时候,府衙已经乱做了一团。 成骏雄原计划暗中行事,但看起来没忍得住,直接带人把吴林从府衙里绑了,原本守在府衙外的衙役都冲进去户主了,姜绾走上空无一人的台阶,在门口就听到成骏雄浑厚的嗓音在吼。 “吴林你个狗官!” “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呢!你那米仓怎么是空的!前后三趟,誉王亲自督阵送来的赈灾粮,总共十二万石的粮食,你他娘的拿去砌墙了?你告诉我怎么个吃法到今日能把它都耗空?” “吴林,你知不知道城里的百姓在吃老鼠,粮食呢?啊?老子问你粮食呢!” 第百九十六章 假药引出罗家罪孽 成骏雄带着人绑了吴林,怒气腾腾地直嚷着要将他捆了压进京去,吴林早一脸煞白,眼神四处乱飘,惯常跟在他身边的师爷早不知所踪。 “成将军。” 姜绾上前,简略行礼后便把自己猜测的事告知。 “鼠疫?” “鼠、鼠疫……” 成骏雄和吴林都震住了,成骏雄是震惊,吴林则完完全全是惊吓了。 “初步断定是鼠疫。” “城中原本得到安置的灾民,后续没有得到赈灾粮的扶助,等不到开春开垦荒地,受不住饿开始捕食老鼠,这些老鼠在被捕食之前,就已经染病。” “百姓窄杀病鼠时,有毒的鼠血通过人身上的创口进入体内,进而感染了人。” “人再传人,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姜绾简易地说了大致的感染过程,吴林立马抓住机会,大声嚷起来。 “我、我早就派人去把这些感染的人处理了,成骏雄,你还不赶紧把这玩意儿给解了,绑了我,谁来处理这城中事?若是峄城陷入危境,你能负这个责么!” “去你娘的!吴林,要不是你把赈灾粮霍霍没了,他们怎么会吃老鼠,不吃老鼠,怎么会出这事?你还有脸跟老子说这些,老子把你宰了再接管这峄城,你个没用的东西!” “成骏雄……你、你要造反吗……” 吴林腿软,看着成将军突然抽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腿抖成了筛糠。 姜绾继续道:“成将军,请拨出人手。城中需要灭鼠灭蚤,并妥善处理已染病离世的百姓。” 说到这里,她看向吴林,“处理染病离世的人,还请派出医者跟随。” “有些并非此状且尚还活着的人,也随意绑了丢出乱葬岗去,吴大人视人命为草芥,也是为官之道吗?” 她说完,吴林头上又被成将军用巨刀刀背砸了一记,砸得眼冒金星。 “他奶奶的老子带着人在外头守着,就是让你在里头霍霍的吗?百姓都给霍霍没了,叫老子守着你这个昏官?你也配!” 正说着,州府的同知、通判也都赶来,吴林的属官也都一一围将上来,全都在劝成骏雄不要冲动,但谁也不敢真拿自己的肉手去提吴林挡刀。 成骏雄巨刀大柄一挥,把这些人都隔开,吼了一句,“郴州道台张俭死哪儿去了?出这么大的事,他不上奏,难道要老子就替他去请巡抚、布政司、提督、总督来么!” 此话一出,同知通判也是汗如雨下,没人敢拦,吴林先前见着自己这边来了人多,脸上还稍微恢复了点血色,此刻听成骏雄嚷着要往上捅,连嘴唇都白了。 “成骏雄,你一个驻守防御的武官,凭什么插手府衙内事物,你、你、你……” “你个乌龟王八蛋,老子不管,你要把郴州都霍霍没了,去,来个人,去把张俭叫来,还有让医官也来州府集合,配合姜姑娘行事!” “老于,你回一趟营地,让宿老头准备这些,把姜姑娘推测城中有鼠疫的事详尽告知。” 成骏雄气归气,倒是没有逾越去使唤府衙的人,一应吩咐都让自己的兵去做,一下带出来的四人,就只剩下一人在身边。 但尽管如此,他亮了兵刃,就架着吴林的脖子,吴林孬得很,便不敢下令让府兵动手,只是 将门口团团围住,连兵士跑进跑出也不敢拦。 姜绾也没眼看他这幅又软又孬的姿态,等州府的医馆到了,成骏雄问到城中各家医馆的药材,她才把自己在城中收集的有问题的药材拿出来,逐一打开摆在各位医官面前。 “请问诸位,可见过这些药材?” 医官们面面相觑,只没人敢第一个出来分辨。 “这些药材怎么了?”成骏雄问。 姜绾让开让他来看,“这些药材如今遍布峄城各大小医馆药堂,甚至隶属官衙的惠民药局,出霉、有异味、变色,皆不可服用。” “用这些药材来救人,越救问题越多,各位既是医官,怎会容许容许这样的药材进入惠民药局?” 她质问着,面前的一众医官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成骏雄恼怒不已,若不是还需要人手去处理峄城中与鼠疫有关事务,当即就想将这些玩忽职守的人都扣押起来。 “这些药材都是哪里来的?如今,城中还有多少可用的药材。” 成骏雄脸已经黑成了碳一般,他军中药草都是宿医士负责,有时供给不足也会从城中采买,倒是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若是城中的药草都出了问题,那对郴西军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这时,一个身着百草霜色长袍的年轻医官往前一步站出来,作揖回话,“将军,我等不敢隐瞒,这些药材都是吴大人下令,只许接手罗家供应药材,我们已经尽力在其中挑选,但无用的太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放你娘的狗屁!来人,把这什么罗家的当家人带来,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够砍多少回。” “你们这些医士,平日里拿着朝廷的俸禄,出了事情没一个顶用的,待峄城鼠疫有所控制,你们自去领罪。” 一众医官不敢争辩,方才站出来回话的青年医官悄悄找到姜绾,“姜姑娘。” “在下知道哪里有能用的药材。” 他低垂着眼,并不与姜绾有眼神接触,姜绾方才就留意到,这人与其他医官不太一样,唯有他胆敢站出来,将罗家捅出来,这事她原本是准备自己做的。 “哪里。” “城中金阳路有一排民舍,租下的是外地来的药商,若是姑娘亲自去看,便知其可信。” 成骏雄让医官听姜绾指派,故而这人特地来跟她说明,看似面容平静,但眼底浮动的光芒透露他等这刻已多时了。 姜绾将信将疑,但城中缺药,她会去看,当即先聚起所有医官,细说各项安排和细则,让他们随后分队,跟着府衙的官差一同行事。 随后,罗家老爷罗延年并两个儿子都被带到,押进府衙时还沉着面容与官差争执,待看到吴林被捆绑,府衙月台前指挥行事的是成骏雄,三人都暗道不好。 只有罗延年尚能维持几分冷静,目光在同知、通判以及吴林的属官之间来回逡巡个几遍,才低头躬身,用略带紧张的声音道:“吴大人,这成将军如今是接管府衙了么……” 这话一出,在场的官吏脸色都变了。 第百九十七章 假知州露马脚 成骏雄虽奉命驻守在峄城外,但却并不能插手府衙治州,更无权带着人闯进来绑吴林,这话说出去,跟指证成骏雄谋逆一般无二。 罗延年试图提及这些让成骏雄有所收敛,但他不知成骏雄既然来了,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对面吴林一直朝罗延年使眼色,提这个根本没用,他早就提过了,这成骏雄跟个疯子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哼,峄城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做买卖的来指点江山了?” “老子在外头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跟个老耗子似地领着一群小耗子阴暗钻营,药材的事趁早交代清楚,否则脖子上就是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成将军!老朽不知哪里得罪了将军,还望原谅则个,罗家是做的药材买卖没错,但您这说的恕老朽不甚明白,罗家本分经营,不知将军需要我们交代什么?” 罗延年目光扫过吴林,又看向姜绾,继续道:“将军一世英名,莫要听信小人之言,误了忠良啊,峄城如今境况不妙,若非我罗家苦苦支撑,这满城的百姓缺药少医,岂不如坠阿鼻地狱。” 成骏雄扣着吴林,在他和罗延年之间多看了几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吴林一见着罗延年,竟露出一种救星来了的松弛,这便很不对劲。 吴林是官,罗延年是民。 要论救星,也该是吴林救罗延年。 这个发现让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本打算用姜家小姑娘的要试出吴林的问题,这下不用灌药,也能肯定此吴林非彼吴林了 真正的吴林好歹为一方知州,又怎会对着一个平民商股露出这副神情模样。 姜绾也同样发觉吴林对罗延年的态度异常,便知成将军和孟迟他们先前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这个吴林多半是个傀儡。 只是真正的吴林尚不知人在何处。 至于罗延年死到临头还试图把火忘她头上引,暗指她是做谗言的小人的行径,她根本就没听进去,看成将军笑得开怀,想必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果见成骏雄哈哈大笑过后,一刀插进了吴林的脚背,鲜血瞬间飙射,迅速晕红了吴林的整只白鞋,一声陡然拔高的尖叫伴着恐惧响彻云端。 吴林满头大汗险些晕过去,罗延年也被震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成骏雄,他当真要造反不成? 成骏雄才没想过造反,真吴林他动不得,这假的可不随便扎。 想怎么扎就怎么扎。 “大胆刁民,吴林吴知州乃是圣上亲任朝廷命官,你都敢假扮,你是祖上都死绝了只剩你一个吗?这等欺君之罪你也敢犯?” “说,吴林赴任的官凭、玉印和花押,你是如何到手的?他人如今又在何处!” 成骏雄让亲卫去府衙架阁库取来吴林的官凭,他亲自检查假吴林全身,起先以为对方带着人皮面具,但没想到他竟然真就长这个样。 只得朝姜绾道:“姜姑娘,还请搭把手。” “当初吴大人带领峄城百姓躲避地动之灾,曾伤了左边小腿胫骨,事后圣上还恩赐太医亲自为其诊治,朝廷上下无人不知。” “便借姜姑娘妙手看一看此胆大包天的贼人,左小腿胫骨可曾受过伤?” 姜绾上前,仔细摸起骨来。 “吴林”的左脚已经被成将军的大刀扎穿,正汩汩冒着血水,刀还插在脚背上,他抖得厉害也不敢乱挪乱动,一双眼眸如死灰,半点生机也无。 一旁的罗延年也紧张起来,头上开始冒汗,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惊吓,看押的兵士去了架阁库,便扭到罗延年身边,接二连三地问道:“爹……这回可怎么办……” “爹……罗家、罗家是不是要完了……” “闭嘴。” 罗延年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着姜绾的手,分毫不怀疑姜绾一定能摸得出来,但这事他们早有准备,不怕她摸出来。 姜绾确定之后,起身看向成骏雄,“成将军,我看好了。” “他的小腿胫骨可有受过伤?” “有。” 成骏雄眉头皱了起来,有? 罗延年紧绷的神经却慢慢地松弛了,看着姜绾竟然露出几分笑意。 姜绾不觉,继续道:“不过,这儿可有对吴将军当时受伤的事存有记忆的人?例如,何时受伤,具体因何受伤,受伤之后进行了何种治疗。” “还请将军找出这样的人,将问题的答案悉数写下,看与我所辨别出的是否一致。” 成骏雄明白过来,他们要找人冒充吴林,就不会忽略这人人所知的腿伤,就跟吴林的官凭、玉印和花押一样,真真假假都要一样。 成骏雄目光在府衙的通判、同知和吴林属官间逐一扫过,可这些人纷纷低下了头,竟无一人知道。 此时,先前站出来的年轻医士竟然又站了出来,“成将军,下官知晓。” “你?好!你上来将她方才说的一一写下。” 年轻人就仿佛早有准备办,上前提笔就写,写好后呈给成骏雄,此间,姜绾始终背对着没有看。 “姜姑娘,你可以说了。” 姜绾开口缓缓道:“此人左小腿胫骨能触及骨痂,的确受过伤,骨痂位置在踝骨上七指处。” “不对,是膝下十指处。”成骏雄对着纸上所写,第一条就不对,看向已经要昏迷的“吴林”,“怎么,就你这,年逾三十的还能长个?” “骨痂不大,约二指宽。” “呵!吴大人受伤乃是梁上巨木所砸,二指宽,你家的梁二指宽?”成骏雄踹了“吴林”一脚,把他从濒临晕厥中踹醒。 罗延年听到这里,已经面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姜绾除了能摸出腿骨是否受过伤,还能摸出其他的,如此已经能证实吴林不是吴林,天要亡罗家。 来了一个成骏雄也罢,偏偏还要来一个姜绾! “形成此伤的器物及时间,需要将皮肉剖开,比对一二。”姜绾继续说道,还跟府衙里的仵作借了工具,贴着“吴林”的小腿皮肤,左右比划了两下。 “不!不要!不要!我说,我都说,不要动我的腿!” 他似是已经陷入了某种恐惧之中,整个人一亢奋,脚背留的血更多了,姜绾示意成将军,在这么淌血下去,这人要完。 成骏雄挥手让人把“吴林”抬下去关押起来,随手指了一个医官去给他包扎,对亲卫道:“看着他包扎,别叫那混球死了,他肚子里的事可还没吐干净!” “姜姑娘,此番多谢。”成骏雄此番心情大好,假吴林拿住了,还没用掉姜绾给的那些药丸,又能省下来留着,日后再用。 且拿下了假吴林,峄城如今他便可令通判和同知代管,自己从旁督促。 接下来,就该尽力让峄城从危境中解脱出来,“之后的事,也有劳了。”他看向姜绾。 “不必客气。” 姜绾目光扫过罗延年,对方双目紧闭,知晓大势已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百九十八章 真知州重新接管郴州州府 罗家夫子跟“吴林”一同被押了下去,郴州道台张俭终于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府衙中有陌生女子,也只是略有疑惑地朝姜绾多看了几眼,就上前先跟成骏雄见礼。 成骏雄粗中有细,张俭到了之后,就不再直接过问府衙事务安排,带来的几个兵也吩咐他们出去做事,把审问“吴林”和罗家人的事交给张俭,只他自己从旁看着。 张俭不敢怠慢,州府出了个假知州,他身为道台竟然全然不查,为了弥补过失可谓是买了命地审问,峄城中对时疫的应对则让同知和通判去负责。 真假吴林的事姜绾不感兴趣,走到医官中,医士们先前已经自发分成几个小队,原本是要听她安排,但道台张俭来了之后,此事分给了通判和同知。 通判钱毓便主持几位医士,根据城中情形,讨论出了应对之策,姜绾刚刚走过来,他们便很快分散开来,照商量好的,跟着官差出去了,只留下她和成骏雄的几个亲兵。 还有那个穿着百草霜色长袍的年轻医士。 这种明晃晃的排斥姜绾不以为意,她原本是打算把自己的酒精和面巾套手分一些跟他们的,不过既然走了,就算了。 她看着留下的年轻医士,“你怎么没跟他们走?” ‘“我与姜姑娘一道,在下陈谦和。姜姑娘可要先去看看能用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那便走吧。” 她多看了他几眼,这个姓氏且又再三让她去看先前提过的药材,她便想到了一个人。 还未等离开,张俭的人便出来报说“吴林”已经招了,他并非吴林,而是其双胞胎弟弟吴开,是罗延年早一年半派人找到他,里应外合将回家探亲的吴林扣了,由他出面代替其坐镇州府。 给罗家大开方便之门,从中赚取了巨额财富,享受了这一年半载,没想到最终还是露馅了。 而罗家之所以铤而走险,乃是因为先前贿赂吴林不成,还被吴林打压,险些整个家族都要迁出峄城,才行此险招。 而这两人着实胆大,将真正的吴林,就藏在州府大牢中。 如今真知州被解救出来,已全无人样,张俭上前请姜绾去看看。 他听说这个姑娘是成骏雄带来的,此举也是想将功劳多算上成骏雄几分,到时功过相抵,一是卖成骏雄脸面,二是希望他也不要揪着自己不放。 “姜姑娘,望借姑娘杏手,给吴大人诊脉。” 张俭亲自相请,姜绾答应了。 早就准备好的僻静的房间内,吴林的周身已经有人收拾过,还算体面地躺在床上,盖着暖被 他身形很瘦,被子甚至看不出什么起伏。 姜绾上前诊过脉,回头,身后站着成骏雄和张俭,张俭更为着急,立即询问,“如何了?” “肝气郁结加上风痰闭窍以至失语,再加上食物供给严重不足,身体羸弱无力起身,各脏腑相应也有损伤。” “其他的没什么,慢慢养着能好。” 她说话,躺在床上的吴林也睁着大且突的眼睛看着她,从开始的犹如一滩沉静死水,渐渐有了生气,以及,求生之欲。 他从暖被里艰难地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勾了她的衣袖,抿紧唇吞咽了几回,张开嘴巴却没法发出声音。 姜绾亦看向他,“我倒是有一味猛药,可以让吴大人即时开口说话,但对身体损耗不小,日后,原本需要三四月调养便能好的身子,得需要一年半载才能养得回来,大人可愿试试?” 一滴泪从吴林的脸颊滑落,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坚定之色。 他从牢里被接出来的时候,已经从属官嘴里听说了峄城如今的境况,他在此任知州多年,峄城虽然遭了一次地动,但很快就从灾难中恢复过来,百姓安居乐业,粮仓亦丰裕,哪知被几个小人作践到如今模样。 恨不能立即就能起来,救峄城于水火。 姜绾让其他人包括吴林的属官都先出去,她把从前研发的药背着身取出来,融在水杯中,端去给吴林。 吴林吃了之后,犯了困,沉沉睡去,她额外还给他补了营养针剂,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才开门让外头的人进来。 “姜姑娘,吴大人这是?” 吴林属官刘惟正紧张地奔到床边。 “睡着了,醒了就可开口说话,不过身子更虚弱了,你们还是给他准备车碾或者肩舆……” 她话没说完,刘惟正让人拦住了门,“姜姑娘,大人未醒之前,还劳烦你看顾一二。” 他显然是不相信姜绾,生怕她给吴林治坏了,张俭在一旁背着手没有言语,显然也不能完全相信姜绾。 唯一站在姜绾这般的只有成骏雄。 “做什么?你们把她留在这外头不管了?” “成将军,外头钱毓已经带领医士和衙役前去,不必忧心,吴大人此处也同样重要。” “正是,还请成将军也多顾念我们大人,他如今身子羸弱,身边也离不了人……” “离不了人?你不是人?外头不是还有个医士?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想些什么,既要人出手,又怕人下手,你们这些文官就是心眼子贼多!老子烦得很!懒得跟你们啰嗦,她我要带出去救灾,吴林你们自己想法子!” 成骏雄凶完了张俭和刘惟正,又温柔地朝姜绾招招手,“你来,我带你出去。” “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拦老子!” 姜绾跟上成骏雄,张俭和刘惟正果然不敢拦,但脸上的焦色比浆糊还黏,一直黏在她身上知道她走出院门。 “其实,不到半刻钟,吴大人就会醒了,等等也无妨。”她轻声说。 “醒就醒,不醒就不醒,我就是看不得他们扣着你一个女娃儿,他吴林命大今日重见天日,还得多谢你,否则靠张俭和他那属官,他不知要等到几时,他敢对你说三道四?” “哼!” 成骏雄大摇大摆地领着自己的人和姜绾走着,陈谦和跟在姜绾身后,也道:“成将军实乃性情中人。” 他搭话,姜绾才回头看他一眼,此时离得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药味,想了想道:“你在城里,有没有偷偷给人找药?” 那个老妇人给黑子他们买的药,就是这个味道,那些药材都没有问题。 陈谦和一愣,随即垂眸一笑,“瞒不过姜姑娘,” “峄城中,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药或多或少都有问题,我发现之后,势单力薄,并不能改变一二,只有私下行事,能卖出一副好药,就算假药少害一个人罢。” 姜绾点点头,再走了十来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奔走喜极相告。 “醒了!大人醒了!大人能开口了!” 很快,有人抬来肩舆,将吴林从房中抬了出来,他身上换了更加厚的衣袍披风,整个人看起来如张纸一般脆弱。 但眼中的气势却很坚定,迅速汇集了人手,从容不迫地接管部署府衙内外一切事宜。 他人虽看着弱不禁风,但目光坚定不移,还朝姜绾看了过来。 他比姜绾算定的时间还要早些醒来,她给他的那副猛药,是自研发药,对身体损害不小,意志力弱的人,甚至在她预计的时间也不能醒来,他的确原来的假吴林有很大不同。 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人起疑。 姜绾也朝吴林望去。 第百九十九章 陈家捡漏王 吴林看向她的目光,坚定中多了几分感激,抬起手作了一揖,并让人给她送了东西过来。 是一对浓紫的平安玉扣。 成骏雄瞄了一眼,嘿嘿笑道:“吴林这厮在牢里待穷了吧,就送这玩意儿。” “这是大人带在身上多年不离身的,起先不见那人带着,都以为丢了,却原来是大人藏了起来,只可惜无人发现。”陈谦和也看了一眼,惋惜道。 “不过这应该不是酬谢,大人许是让姜姑娘带着,在外有便宜行事之权。” 陈谦和说罢,端着木案的刘惟正立即点头,将玉扣呈给姜绾。 “姜姑娘,请恕在下方才得罪。” “大人醒后,知晓前因后事,信得过姜姑娘好脉息。特让我将此对玉扣送来,因钱毓和刘勉都在外带着人做事,若是与姑娘行事有冲突,可出此对玉扣,让他二人听姜姑娘你调遣。” “待峄城脱险,再将玉扣还给大人即可。” 这刘惟正先前还阻拦她,此刻因着吴林醒了,也的确如她所说,即刻可以开口说话,对她也变得恭敬起来。 姜绾从木案上拿起那对平安玉扣,隔着远,朝吴林示意自己已经拿了,行了个谢礼,转身继续往府衙外走去。 有这个,行事会方便许多。 城中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府衙重新回到吴林手中,有他坐镇,能看出成骏雄都放心不少,步履轻快起来。 姜绾虽对吴林不甚了解,但从成骏雄的态度能感受得出来,真正的他至少是个能让人放心交付背后的好官。 直到走出了府衙所在的街道,成骏雄才一拍脑袋,恍然才想起般,道:“姜姑娘,孟迟他人呢?” 姜绾把黑子家的地址说了,“他们一家只是普通风寒,怕被人误会带走,孟迟留在那里看着了。” 成骏雄点点头,指了两个亲兵去给孟迟帮手,他继续带着剩下的人跟着姜绾,要给她打下手。 姜绾也没跟他客气,钱毓分人的时候,只留了一个陈谦和给她,她的确需要成将军帮助。 “我们先去看看药材。” 她朝陈谦和示意,罗家让峄城无药可用,之后确是大量需要药材的时候,她自己的药仓虽然不小,但也不足以支撑整个州城的百姓。 “成将军、姜姑娘,这边请!” 陈谦和立即在前边带路,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为此曾经也试过许多办法,但无一不被当时的“吴林”驳回,失望的次数多了,几乎心如死水,对着昏暗的世道失望至极。 直到他遇到了他。 他相信那个人,一定是峄城的救星。 就跟突然出现在州府的姜姑娘和成将军一样。 陈谦和越走脚步越快,似是已经等不及了一般,姜绾也跟着加快了步子,来到了靠近城西河畔的金阳路。 “姜姑娘,就在前边了。” “嗯,陈公子还请带路。” 与陈谦和先前说的一般无二,这里靠近河畔一排的屋舍,都叫人租了下来,不见有居民走动,姜绾留意着左右,先是在最头一间院子里,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马车上虽未悬挂灯笼,但车身、窗框和车辕她都见过。 这是陈家的马车。 陈邵君? 才这么想着,果然就看到陈邵君郑重带着陈叔从中间的屋门出来,亲自到外头相迎。 但眼底的喜色还是在对视间让她看出来了。 他看到她,以及她身后的成将军,先是上前拍拍陈谦和的肩膀,才上前见礼。 “成将军、姜姑娘。” 然后单独与成骏雄介绍自己,“在下潞州陈邵君,与峄城公冶家是姨亲,此次来峄城探亲,碰巧也带了些药材北上,如能襄助将军一二,实乃邵君之荣幸。” 陈邵君恭敬有礼,命人带着他们去看囤积在此处的药材。 足有一整排十间屋舍,都放得满满当当。 “陈家,在潞州不是盐商?”成骏雄对各州的名家望族还是略知一二,陈家一贯在潞州和岳州行走,盐商起家,做得最好的买卖也是盐,“何时还做了药材买卖?” 陈邵君立即抓住机会,上前道:“将军,潞州靠海,盐田丰厚,但气候温暖,药材也种植得不错,陈家既是买卖人,不拘泥于盐还是药材,布匹、瓷器也都是做的。” 成骏雄点点头,这陈家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峄城最大的药商罗家才被擒,他陈家就冒头了,这个年轻人想必在罗家的事上也没少推波助澜,他深看了他一眼。 “你这些药材若是峄城州府征用,你自安排人手记下数目账册,过后去州府找吴林清账即可。” 他是驻郴西的武将,不管州府的细务,这年轻后生是忠是奸,留给吴林和他的僚属操心去。 他只管郴州有药,有救,就行。 姜绾见陈邵君找机会跟成将军套近乎,便走开了,不管陈邵君想要借谁的势在峄城把买卖的通路打开,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屋里的药材。 姜绾逐间屋子看过去,药材都没有问题,她放了一半的心,当即列了几道方子,让陈邵君派人照方捡药,包好后送去州府,让吴林统一安排调送。 她还在其中一间屋子里见到了蒋翠屏。 许久不见,她整个人多了另一分光彩,跟着陈邵君的人,忙里忙外,不像从前那边被困囿于父亲的背叛和舍弃中,意志消沉。 两人见面,姜绾主动将罗家被扣押的事告诉了她。 蒋翠屏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问蒋家是否会受牵连,倒是主动告诉她,她跟弟弟星衡联系过,因为陈邵君,父亲不敢上门逼迫,她留在此处帮陈邵君对付罗家,也算报了仇了。 “姜姑娘,你如今,是郴西军的人?” 姜绾摇头,她谁的人也不是,她做这些,只是因为自己一家就在郴州,免不了要经此疫,出手只求护住家人,免遭厄难。 那边陈邵君也从成将军身边离开,过来找姜绾,“姜姑娘,此番多谢。” 他意指她肯跟着陈谦和到这里来看药材,他得以借势顺理成章跟府衙搭上线。 “陈公子何必客气,我来与不来,你想见的人也一定会见到。” 姜绾看得清,陈邵君能在罗家眼皮子底下把这么多药材运进峄城屯在此处,她今天来不来他都有办法把药材献到府衙,她不居他这份功劳,日后也免去其他牵扯。 陈邵君笑笑,不以为意,转而言其他道:“对了,今日在府衙可是未曾见到小安?” 姜绾略思索一番,才知道他说的是公冶安,“不曾。” “那便是了,小安他被舅舅舅母关在家中,跪祠堂去了。” “他让我见到你便与你说一声,那日你母亲的事,对不住,是他学艺不精,险些让令慈含恨而终。” 姜绾眼前浮现那个莽撞又磕巴的新手仵作,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就叫上陈谦和,赶着去城中各处支援了。 陈邵君看着她全然不在意公冶安,一心只想着城中疾疫之事的模样,无奈摇头,心道不是他不卖力帮着表弟,实在是公冶安自己不争气,入不了她的眼。 不过他都是跟在她身后,得了不少好处。 先是蒋翠屏、后是姜东春,直至最后,罗家悉数全败,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助力,让他得以借着这个机会,迅速在峄城接管了罗家的药材市场,初步站稳了脚跟,还省了不少力气和金银。 第二百章 义诊可一定要来 姜绾让陈谦和留下,配合陈邵君的人整理药材。 她刚刚离开,钱毓便让人从府衙赶来,请她早些到东城门口汇合。 而成骏雄派回郴西军营的兵士又恰在此时有事来禀报,他也得暂时离开,于是留了一个亲兵跟着姜绾一起去东城门。 东城门口,钱毓已经带着人把城里的鼠类都灭了一遍后,汇集在此,应是府衙那边吴林已经让人传话,着钱毓领人听姜绾差遣,是以他们都在此处等她。 姜绾刚到,钱毓上前迎了一步,殷切相请,“姜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如今峄城似你这般年少有为的医士,可难寻得很,若不是你临危受命,急速赶来,我和众位医士还焦头烂额,不知从何下手呢。” 他让出位置,把姜绾引至主位,向她简略说明。 “我已带着人照你先前说的,把城中各处走了一遍,能找到的鼠类都尽数灭杀了,也让城中百姓,把家里的酒和石灰都搬出来。” “并嘱咐了,出入必醇酒擦拭,石灰洒在墙根。每家每户都要求务必每日都派人到府衙指定位置,领取药材回家熬煮,该喝的该喷洒的,也都安排人手每日上门敦促。” “且城中百姓,已经医士们确认的确染了鼠疫的,都集中挪到了城东的赵家义庄里,这些人,你看该如何处置?” 钱毓对她如此恭敬有假,事无巨细汇报加请示,让医官中有了些异样的眼神和声音。 “这位姓姜的女子是什么来头?怎么钱大人还要听她指使?”一个中年医士捋着胡子,斜眼扫了姜绾一眼。 “方才在府衙的时候,你没看着么?这位是跟着成将军一起来的,出尽风头,揪出了假知州不说,真正的吴大人也是她救回来的,钱大人能不给几分薄面?” 中年医士身边的矮胖医士嘘了一口,唯恐这位声音太大,让吴大人跟前的新红人把这不敬的话听了去。 矮胖医士说完,另一个跟陈谦和一般年纪的年轻医士也跟着道:“如此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她说的那些法子,本来让官差去做便也行了,却偏让我们也跟着挨家挨户去走,有这功夫,不如大家聚在一起,商讨出几个有效用的方子出来要紧。” “正是如此,到底是个村里赤脚大夫出身的,看年纪也不曾经过几次灾疫,唉……这岂不是玩闹么……” 其他医生有应和摇头的,也有不敢参与多话议论,只低头闷不做声的。 姜绾把这些小声的讨论悉数听了个遍,这些人的质疑她没工夫逐个答疑解惑,去给他们解释。 站在高处冷声问道:“经历过鼠疫且对此有应对之策的,可出列。” 她这么直接地问了,倒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真站出来,哪怕确实有经过鼠疫的医士,也惧怕她下面一句话。 “若要指手画脚,就当承担指教的后果。” 底下的众位医官纷纷闭嘴,一时鸦雀无声,若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也不会轮到她站出头,哪怕是假知州坐镇,也早该有人献出对策,一人献策无用,两个、三个……十个呢,总不会都无用。 姜绾同样扫过他们一眼。 “承担不了,或是不想承担,就闭嘴听令。” “成了功劳自有你们的一份,不成,刀子也不会落在你们脖子上,又有何好置喙?有这功夫,不如多去几家,把该说的该交代的都细心嘱咐到位。” “只要多一个百姓听进去你的话,少一个人被染上这玩意儿,就多一分胜算,这个道理,不懂吗。” 她不信这些医士多年苦修医术,研方子、看医书,会不知晓酒和石灰的作用,哪怕先前没有写想到,她提出来,也能推出其效用。 不过是因为看她面生,人又不大,才生出不服。 此时不把人都压住了,之后每次有行事准则安排下去,一个二个不照做,私下里照着自己想的胡来,那峄城也不用救了。 她趁早回去带上阿阮他们,趁早再逃一次灾算了。 一番话下来,底下的医士倒是再无人有二话。 姜绾才看向钱毓,这人也是有趣,虽然吴林让他在如何收治病人上听她的,也仅仅是在治病救人这方面听她的。 并没让他事无巨细把整个救治指挥的工作都交给她负责。 他倒好,先是做出一副恭敬相请的模样,把她架到火上烤,后又轻易几句话把她跟其他医士直接对立在了两面,也不知都这种时候了,他还玩这种心思,是习惯了条件反射,还是别有用心。 “钱大人。” “姜姑娘,有何指示,你请说。” 钱毓见她面对众位医官也没有发怵,三两句话把人威吓住了,面上露出一些尴尬来,人是他自己双手捧起来的,这会儿再不愿意,也不能明晃晃地立马撤手叫人摔下来。 单是吴大人问罪,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指示没有,只不过提醒你几句。” “第一,城中医馆药堂充斥陈旧霉变无用的药材,你可有着人去清点收缴焚灭?” “第二,后续城中药材供应,陈谦和已经找到能担负的药商,你的人要不要去接应一二?” “最后,义庄里已经确定染上了鼠疫的百姓,如今是都活着,还是有生有死?可有分屋安置?” “生的要救,死的要焚,峄城从前经历过地动大灾,随后的疾疫,你若没参与过,吴大人为何差你负责此次各项事宜调遣安排,若是你参与过,你来问我,有何意图不妨明说。” 钱毓被问得额头直冒汗,姜绾说的这些,他怎会都不知,他按着人手不动,等到她人来了,才拿出来问她,端看她如何安排,那点小心思早就被姜绾看破了。 “我无意与钱大人你争功论赏,钱大人收收心,各司其职争取多活几个人吧。” 她是不喜与人论短长,但遇上钱毓这样的,也不得不多说两句。 揍他费时费力又没好处,她甚至连吴林的玉扣都懒得使在他身上,说罢带着成骏雄留给她的人从高台上下来径直走了。 她不是砧板上的肉,犯不着给人架起来两面烤。 “哎哎哎!姜姑娘!”钱毓见她真要走,撩起官服下摆就迈开腿追了上来,“姜姑娘莫要生气。” “下官思虑过甚,无意得罪,还请姜姑娘不要怪罪。” “方才您所说,下官会照着从前旧例安排救治城中百姓,到时候在东城门这处设下草棚行义诊,还请姜姑娘千万要来坐镇啊。” 钱毓这回是真有些慌了,姜绾只是普通百姓,她可以撂挑子不干,但他不行。 原本也只是看着她在府衙里风头出尽,怕不听自己使唤,才整了这么一出,若是因此姜绾不来了,到时出个什么纰漏,被人拿住把柄上吴林那儿告他一状,万不会有好果子吃。 姜绾不带停,瞥了一眼跟上来的钱毓,淡淡道:“义诊么。” “再说吧。” 她不是不能来,只是不想跟这些个紧要关头还一门心思钻营的人一起做事。 义诊在哪里不是诊,也不是非要他钱毓搭台。 且她答应了姜尧,会带吃食回去,算着时辰该出城回去一趟。 第二百一章 郴西军运粮进城 离开东城门,姜绾先去了一趟黑子家,他们三个吃了药已经躺下睡熟了,孟迟在堂屋里坐着,院子里是成骏雄的两个亲兵。 见着她回来,孟迟便出来迎,府衙里的事已有人来相告,他只遗憾自己当时不在,不能与她一起亲自撕下吴开的伪装。 “药材的事还是叫陈家捡了个便宜。”孟迟拿来姜绾留下的酒壶,倒了些到帕子上递给姜绾,“他想必早就开始筹谋此事了。” 潞州盐商家的掌事公子,还真是走哪儿都算计着赚银子。 姜绾接过帕子仔细擦净手和裸露的皮肤,“算不算的是他的事,于峄城而言,只要需要用药材的时候有,是罗家的还是陈家的,也没什么分别。” 她并不关心这峄城最大的药商换了谁来当,罗家要不是把矛头对准了她,她甚至不会管他们是换了真知州还是换了真皇帝。 擦净手,她打开阿阮给准备的包袱,换了一身干净外裳,才进屋去看高子苓。 小姑娘睡得很沉,看她眼下一片凹陷和乌青,想是这段时间都没睡过安稳觉了,姜绾伸手探了探额温,又诊了次脉,便退出了屋子,又挨个看了黑子和高猎户,三人病情都已趋于安稳。 她迅速把自己的包袱打上结放在一边,去给孟迟看腿。 “我需要出城回去一趟,明日再进城准备义诊的事。” “可要我与你一起?” “不必。这里还是留个人,他们三个睡个几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几日还是麻烦你,还有城里屋棚那边,余姑娘那儿你也让人去照应一二,还有一户人家,只有兄妹两个,哥哥才这么点儿大……” 她一样样细说着,把自己一路遇上的需要格外照顾的人都拉出来念了一遍,原本预计还要过上几日才能去看他们,没想到吴林的事解决的顺利,便希望孟迟能替她都去一趟。 “你腿上的伤愈合得挺好,护具我替你拆下,空闲的时候,可以住着拐杖在这院子里慢慢练习走,头几天每次走一炷香便可,过三日后每次不要超过两刻钟。” 原本是要在郴西军营中给孟迟拆腿上的护具,姜绾也没有料到,如今这个场所换成了峄城。 孟迟稍有些激动,点了点头,难得有一次保持了安静,话比姜绾还要少,看着她用匕首划开腿上的护具,逐一将它们拆了下来,随之腿上一阵轻松,他静静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 “你慢慢适应,不可硬来,若是腿脚感觉不适,立即停下休息。” “时辰不早,我回一趟西石村,明日再来。” 姜绾背上包袱,本想到集市上换些新鲜的吃食,但没想到,城中已无人出来走动,更别论摊贩货郎,看来钱毓已经开始加紧行事,排除官差巡逻,把人都撵回家去了。 没法,姜绾只好跟路旁正在打烊的铺子买了几个篓子和麻袋,找了个隐蔽角落,从空间里灌了几袋米面,装在篓子里拎上往城门口走。 她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不时有官差带着医官的小队从旁经过,因为早前在府衙露过脸,倒是没人拦她,但擦身而过的时候,偶尔会收到来自医官们略有不善的打量。 待府衙的官差们过去了,不时会有人躲在家中从窗户里往外打量,见着她走在外头无事,渐渐有大胆些的人试着走到院子里,用自己的一些瓜果蔬菜,同她换些米面。 就这么,姜绾用米面换了一篓子的瓜果蔬菜,又额外装了一篓子米面,一起提着准备出城回家。 在城门口初却叫钱毓拦下了。 “姜姑娘要出城?” 他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篓子,“这是……要送东西回家?” “可是大人已经下令,城门无故不得随意进出,况且这城中救治病患之事也离不了人,其他医官已经皆照姑娘先前分派,到城中各个街巷中为救治百姓奔走,姜姑娘自己却要出城回家,这恐怕不太好吧,不如……” 钱毓抱着双臂,看着姜绾,故意停顿了下来,顾左右无人,凑近些小声道:“不如您看看那边。” 姜绾顺着钱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城门往左一射地左右地方,有兵士在女墙上垂下一个筐子,替人往外垂运东西。 把东西放上筐子的人,得额外在上头塞一个红布包,上头的兵士把筐子抽上去之后,会先看看红布包里有多少孝敬,再视情况从筐子里抽出些物资留下,在城门上值守的一班人都有份能分,其他的再垂下城墙另一面给送出去。 姜绾语塞,这都能允许? 她目露疑惑,钱毓立即解释道:“这是城门侯的规矩,特殊时候送些东西出去都不容易,也算求人家。” “求?” “诶……这历来如此……” 钱毓两手一摊,摆出副他也没法的模样。 姜绾早知这峄城城门校尉极其下属城门门侯和兵士都属郴南军管辖,跟成骏雄的郴西军营分属内外。 这两方一项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这钱毓八成是把她认作成将军的人,多半是刻意让她看到这些,只不知内里在想些什么。 “如此,就不麻烦了。” 姜绾退下城门,白日不让出,她夜里自有法子出,也不是急着非要这时候出,主要是不想给钱毓当枪使。 她离开没一会儿,城门外突然来了大批的兵士,牵着马拉着板车运着粮食,派了人在门下招呼着让开城门,上头驻守的兵士探头一看,是郴西军的人,为首的是成骏雄的副将,李长安,惊呆了。 旁边还来不及收回垂下城门的筐子,干脆直接撒手,外头等着接应东西的人险些被砸个正着,也同样被大批的兵士震住,连东西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李长安骑在马上,斜眼睨了一眼郴南军的人,哼了一声,很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捞油手段,勒马横停在城门与身后的军士之间,扬声道:“奉成骏雄成将军之令,携郴西军营五千石粮食进城,赈灾。” “尔等速开城门!” 姜绾在城门附近,也听着了,先前听到吴开把城中十二万石的赈灾粮霍霍没了,成骏雄竟然从军营的粮草里拨粮出来,虽然比起十二万石也是杯水车薪,但她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做。 不由得回头往城门方向看去。 城门正缓缓打开,有人出去眼看外头运来的的确是粮食,正开城门放人进啦,她远远瞧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器宇轩昂的睥睨着城门的兵士。 进得城门,同样远远看见她,驱马到跟前,昂着头道:“你就是姜绾?” “将军也命人给你家送去了粮食,你那弟弟好不懂规矩,竟然想混进我的队伍中来,偷溜进城,还没出村就叫我给打了一顿,扔回去了。” “操练兵蛋子习惯了,下手没个轻重,多担待。” 他嘴上说着似是致歉的话,眼神中却没有半分对不住的意思,反而含着几分讥笑,整个人在有礼和无礼间完全偏向于无礼,看起来高傲得很。 “有劳。” 姜绾听说成骏雄让人给她家送去了粮食,想来姜尧和阿阮不会缺吃的了,这个该谢。 “添麻烦了。” 但阿尧试图偷偷跟着兵士尾巴进城寻她,这事怪不得人教训,这个该致歉。 “成将军应该在府衙,既然进了城该去复命,那便——走好,不送。” 说罢,她一掌拍在了李长安的马屁股上,手里不知何时夹了暗针,刺痛马臀,惊得马在城里四处乱跑起来,李长安勒紧麻绳,绕是骑术不错,也冲出去几百米才堪堪控住自己的马,惊怒回头瞪姜绾,“你——” 姜绾甩甩手,将沾了畜类催情素的暗针收回空间,若无其事地回看李长安,甚至朝他微微一笑。 “乡下人,使唤骡子干活习惯了,下手没个轻重,多担待。” 第二百二章 回家看一眼才能安心 李长安这才反应过来,姜绾护短,他打了人家弟弟,人记上了。 “哼,孟迟这个眼瞎心盲的,竟觉得这样的是个神女下凡,也太无礼了!” 他刚哼唧了一声,不料刚才稍微稳定一些的马突然又不对劲了,不停地摇头晃脑,去凑其他马的马屁股。 一起运送粮食进城的郴西军兵士见了,哄然大笑起了,“李副将,你的马……哈哈哈哈哈!” 李长安耳朵上泛起可疑的红晕,马鞭子扬了起来,作势假意抽打手底下的兵士,回头再想找姜绾,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姜绾原本想夜里再回家一趟,但方才听说李长安揍了姜尧一顿,还是有些不放心,找了个角落处无人的城墙,用攀岩工具翻出墙去,赶回家中。 西石村的村口有村民守着,还用木栅栏设了个卡子,姜绾尚未走到近旁,就有一道身影立即从栅栏后冲了出来,一路汪汪叫着奔到跟前,绕着她转圈圈。 姜绾蹲下身捞住麻团的大狗爪,揉吧揉吧再放下一起往前走去。 在村口守着的,是里正陈伯领着三个青壮,搬了马扎坐在木栅栏后,一边劈柴一边守着村口,在木栅栏的后面,还专门用木头钉了个座儿给麻团,旁边摆了个盆子,里头是三个大肉骨头。 “姜姑娘,你回来了?城里头现今怎样了?” 陈伯放下斧子,立即站起身来,指挥着村里的青壮搬开木栅栏,又给麻团的饭盆里搁了块大鹅肝。 “你让尧子来说让人看着点,不叫外头的人随意进村子,我就领着他们来这儿守着了,还多亏了麻团,它在这儿,镇得住。” 麻团得意地快快摇了两下尾巴,一口一个鹅肝,又咬上一根大肉骨头,要跟着姜绾一起回家去。 姜绾把城里的大致情况给陈伯说了,又听他说了村里各家各户已经囤好了吃食,足够待在村中不出去两三个月的,便放心地牵着麻团往村里走。 她离开后,陈季里不忘嘱咐一同在村口守着的几个人,“方才姜姑娘说的城里的事,你们可都给捂烂在嘴里,别到处说去,家里的婆娘也不许说!” “陈伯,有那么紧要么,自家人也不让说……” “说说说!小命不要你就回去说去!那官爷都没有张告示出来,就是不叫外头知道,要是传出去了,婆娘孩子热炕头,全都要便宜隔壁村子的老鳏夫去,可都记着了?” 陈季里千叮咛万嘱咐,大家都不敢怠慢,接连点头,用婆娘孩子热炕头起了誓,才消停。 姜绾和麻团走回家,还没到门口,就看到阿阮抱着小玥等在门口,见着她回来,阿阮把小玥往地上一放,往屋里招呼一声,就赶紧上来帮着把篓子背回家去。 看就是一直在外头等着她。 姜尧也紧接着冲了出来,脚上的鞋子都险些跑掉了,“阿姐,你可回来了!” “府衙里耽误了一阵,晚了些,太阳都落山了,快回去吃饭吧。” 姜绾把另一个篓子给了姜尧,弯身抱起小玥,一起回家去,麻团冲在最前头,嘴里咬着大肉骨头,开心地率先奔进屋。 四人一狗一起吃了晚饭,姜绾看姜尧不似哪里有伤的样子,便问起今日家里来人的事,姜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阿阮替他说了。 “姑娘,是孟大哥的朋友给咱们送了些粮食来,说这段时间无事就不要出村子走动,后来他非要偷偷跟在后头,想混着一起进城去,还没出村子就被人提溜出来,弹了脑门子二十五下,才丢进门来……” 姜尧摸着脑门,回忆起那个骑在马上不拿正眼看人的,还有些不服,“我要是不心急快了几步,他们铁定发现不了!” 姜绾横了他一眼,“琢磨怎么溜进城去,不如好好把家里守好。” “我带了好些吃的回来,这几日不要出门了,过阵子再说。峄城也会闭城门,不用琢磨法子给我送吃的来,我在黑子哪儿不会短了吃食,照顾好家里就是。” …… 饭后,她重新收拾了东西,这次多带了好些换洗的衣物,又留下常用的一些药和抗生素药片,家里的酒壶也都给灌满了酒精,并教会了阿阮每样东西的用处。 临走前,她还特地给他们几个注射了疫苗,对着她这些新奇的东西,姜尧好奇,想问又不敢问,阿阮则是不管姜绾要她做什么,都全然配合,一个字也不多说。 小玥和麻团则啥也不懂,一颗奶糖一根肉干就忽悠了各扎一针。 做好这些,她就该出门回城了,听说她还要赶夜路回城里去,姜尧有些不放心,跟着出门要送她,姜绾没答应。 “你守着家里,无事少上外头走动,也不要随意把人往家里救,先顾好你们自己。” 临行前她额外又嘱咐了一些,“若在自顾不暇的时候出手,救不了人反而会牵累更多,峄城知府已经组织人手施救百姓,西石村如今无人染疾,能一直保持如此,就是极大的相助了。” 姜尧晓得,西石村如今没有郎中大夫,救人也可能是害人,害更多的人,与她保证道:“我知道了阿姐。” “若是因为一时心软,救了人但又没法子治好,反会拖累了整个村子,害了其他人。” 姜绾点头,“你懂得这般道理就很好。” 又道:“我在屋里留的那几瓶药,上面贴了纸条,已经教会阿阮辨认和用法,若是在家里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以进去拿。” “只记着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家里有这些。另城门有兵士把守轻易不许进,若是有事要寻我,东城门往左三里有一处矮木丛,在树上系一条小玥的花巾子,我每日都会去看,若是瞧见了便会回来。” “阿姐,我都记住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玥和阿阮,还有麻团的。” “你跟孟大哥在城里也要小心。” “好。” 姜绾看着高过自己一头还多的弟弟,不知觉他又长高了些,嘱咐他的事,也不知能不能都悉数办到。 但她这回不打算遇事再瞒着他们,她终是发现,她没有办法一直把每个人护在身后,该经历的、该学会的,不会因为她在前面撑着,就永远不会落在他们头上。 “我会尽快回来,别担心。”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推他回屋去,便赶往峄城方向。 总是要亲自回来看一眼,安置好他们,她才能安心留在峄城里,救其他的人。 趁着夜色,姜绾照原路返回,从城墙上安全落下之后,她在黑暗里走了几条街道,才绕到了黑子家,刚推门进去,孟迟正跟一人在院子里吃饭。 李长安。 姜绾背上背着一个全新的大包袱,手边也没了傍晚时分在城门边的篓子,刚推开门就跟李长安四目相对,李长安耐人寻味地扫了她的包袱和空空如也的双手,想起自己当众失态的坐骑,眯着眼斜睨过来,哼笑了一声。 “姜姑娘的篓子拿去施舍行善了?” “包袱又是怎么回事?” 李长安在成骏雄身边总领军中斥候,对细节极为敏感,一眼就看出姜绾跟傍晚有许多不同,目光又停留在她鞋上、裙摆上、膝和肘处沾染的灰和草叶,又是一声哼,端起碗干饭,含糊不清道:“郴南军的人真是废物。” “守着个城门不如不守,叫人如入无人之境。” 姜绾一听便知他还计较自己扎他马屁股的事,回去看了姜尧也没受什么伤,想了想从怀里掏了一粒吐真剂药片扔给了他。 李长安只感觉到有东西直飞命门,回手接住,摊开一看,掌心是粒白色的药丸,跟成将军当成宝贝的那些一模一样,呀了一声,立即起身命人拿来药瓶子,宝贝地收了起来。 这下也不记恨姜绾扎他宝贝马的屁股了,乐呵呵地回头找人,又不见姜绾了。 姜绾早进屋去了,挨个把他刚才眼风扫过的地方,逐一拍干净,坦然抱着自己的包袱去高子苓屋里放好。 第二百三章 只想过些清净日子 孟迟看出两人不对眼,但认定就是李长安太傲。 “绾绾这么好的人,从不爱与人计较的。你莫要一来就针对她。” “我针对她?孟迟,你伤的那是腿,不是眼睛!你没看到她把惊风都那样了吗!” 惊风是他的宝贝爱马,不容许开玩笑。 孟迟回想惊风刚刚被李长安死拽着进门时的模样,脸上有些挂不住,挥手道:“不说这个。” “那你不也还收拾了阿尧么,扯平了,快些把饭吃完就回去休息,明日将军不是还安排了襄助府衙赈济百姓么,你省些力气。” “我收拾什么了?我不过就是弹了他脑门,她可是扎了惊风屁股!” 李长安愤愤不平,自己这般还在据理力争,那边孟迟目光已经不在他这儿了,嫌弃道,“出息!你就上赶着吧!哼,走了。” 说罢起身拿了自己的东西,摆手让孟迟不必送,自出门去找成将军去了。 孟迟腿上的护具除了,李长安这次过来,给他捎了一副拐杖,他不叫人帮忙,撑着拐去把门关好,感觉还不错,又撑着拐慢慢回到屋里,去找姜绾。 姜绾把包袱放好,出来一抬头,就见着孟迟站起来的样子。 从前都是低头看他,一下人噌地站起在面前,抬头看着脖子嫌酸。 “刚拆护具,需要慢慢适应,适当休息。” 姜绾提醒,孟迟却犹还沉浸在能站起来的喜悦中,方才李长安送了拐杖来,他都没当着他的面试试,就想第一个站起来给她看,他还撑着拐杖要去替她打水洗脸。 “我自己来,你走一会儿便早些休息。” 姜绾同从前一样,错身经过孟迟身边,先前他一直坐在轮椅上,尚还不觉得如何,如此站在她身边,投下身影来,叫她觉得有些陌生和逼仄。 连带着屋里的空间都觉着小了,不觉站开好些,才觉得舒坦。 孟迟敏锐地觉察到姜绾的变化,特地停在原地没动。 等她收拾干净自己回来,他也还没回屋去,不过没再站着,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等着她。 “绾绾,你是不是有治这鼠疫的方子?” 孟迟觉察出来了,对于峄城突然爆发的鼠疫,姜绾的反应跟其他医官差别很大,其他人多少都是紧张的,但她没有。 “嗯,有对症的药。” “至于方子,峄城的医官们也不少,只不过起效相对会慢些,若能把染了的人和康健的人分开,不随意走动,留足时间把染疾的治好,不会有大的问题。” “吴林既然有这方面应对的经验,又在鼠疫刚刚蔓延时及时发现了,只要钱毓带人做好分隔的事,峄城出不了乱子。” 聊起峄城的鼠疫,姜绾也坐了下来,“钱毓要搭草棚行义诊,我不打算跟他们一起,你和成将军可有另外安排?带我一个。” 郴西军拨粮草救人,或许也会有其他的举措,她不想跟钱毓那样心眼子多的人一处待着,给人瞧病本来就要全神贯注,哪儿有闲工夫分心给他。 早日把这些事情解决了,好早些回去。 “嗯,郴西军的军粮其实也不多,拨出这些来不过是做个引子,成将军明日开始就会带着人挨个上门,劝城中的富户乡绅捐粮救灾,长安就是来干这个的。” “且明日军里的医士宿老爷子也会派人进城支援,若不想跟钱毓一起,就跟宿老的徒弟一块儿便是。” “好。” 姜绾在府衙里的时候,听成将军提过这位宿医士一次,若是他们二位都认可的人,带出来的徒弟应当不会太令人生厌。 又坐了一会儿,孟迟告诉姜绾,吴开和罗延年父子分别投入大牢,案子暂放一边,只等峄城鼠疫危机解决了,就问罪。 “罗家做的事,吴大人已经安排人手收集罪证,其中包括你父亲的,先前吴开压根没有往京中递什么折子,关人也是做个样子,如今这些都要重新整理案宗。” “罗家这次栽跟头,是太过胆大妄为了,没想到吴开先是遇上我露了马脚,又因他自身太过贪婪而致使峄城蒙受灾难,马脚越露越多。” “他们兄弟二人面容一样,又刻意模仿,换了人之后,先前的僚属也都找各式各样的机会打发了,钱毓和刘勉也都还是后边来的,道台张俭又不会常来府衙中,以为会万无一失。” “日子久了,或许真会给他们蒙混过去,在朝为官的,有的是在任上久了,经历的事多越来越圆滑的,跟初出茅庐时行事风格大相径庭的不乏甚者,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待个几年,罗家钱挣够了,在新的调令下来前,寻个由头让吴开重病至仕,满天过海便再无人知了。” 孟迟感慨着,“所以,吴林从牢里被救出来,就给了你玉扣,同时连成将军带人进峄城,也跟张俭一起压着,不让郴南营的人闹起来,他也着实不容易啊。” 姜绾拿出那对玉扣,摩挲着没有说话,若无必要,她并不打算用,远离这些朝堂纷争过自在日子才是她想要的,并不想成为谁的党羽。 等峄城这场疾疫过去了,她还打算问问孟迟,西石村的屋子卖不卖,若是卖,便换些银子把那儿买下来。 姜尧尚可自谋生路,阿阮心上的伤愈合了也能寻着活路,但小玥儿没了亲娘,她不会扔下她不管,就得有个长久的住处。 她想着房子的事,孟迟并不知,但白日听说了钱毓为难她的事,便接着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吴林给你这个,并非招揽之意,他是真心存感恩,怕你行事受制钱毓等人。” “州府的各方人情形势,他心中了然。所以需要的时候,你大胆的用就是。” “钱毓那家伙,我托人打听了,最是擅顺墙倒的,你退他就进,你若是硬刚,他反而不敢造次,反正吴林是你救的,就算捅了娄子,他也当收拾一二,不要憋屈自己。” 姜绾愣了一愣,这些事他今日也没出去,她也没跟他提,都是怎么知道的。 殊不知,孟迟虽然不便出门,但成将军留给他的人手,都让他打发出去打听事情了,除了与峄城有关的,跟姜绾相关的也没落下,若不是腿尚没完全恢复,他早就自己去了。 不到夜里戌时,黑子和高猎户先醒来了,见着姜绾和孟迟坐在堂屋里守着,都万分感激。 黑子年轻,体质强健些,吃了姜绾留下的药,恢复得也比高猎户和高子苓快,便要去灶房给他们做吃的。 “黑子兄弟,灶房的有些馒头,锅里还有些汤,不必折腾了。” 这些都是罗勇来帮着准备的,黑子和高猎户简单吃过,又照顾了高子苓吃过,回到堂屋,便要明日跟着姜绾一起在城中帮忙。 “绾绾姐,多亏你来帮了我们,我们如今也好些,若需要人手,尽管叫上我们。” “总要峄城里的大家都快些好起来,才有安稳日子能过。” 黑子跟高猎户齐齐道,“峄城若是不好了,咱们这些好不容易在此有落脚地的人,就又要回到先前的苦日子了,就为着能重新过回清净日子,我们也不能干坐着。” 两人都坚持要去,高子苓也扒着门框,探出脸来,“我也要去。” 第二百四章 不眠不休 姜绾劝了,但拗不过,只好让孟迟把黑子一家三个领去给李长安,让他们帮忙做些搬抬卸货的活儿,好过到处乱跑。 这三个才刚从风寒里好过来,又不能立即注射疫苗,万一又染上鼠疫,身子再好也遭不住。 而她手里的疫苗不多,除了自己和姜尧他们,就只给孟迟注射了。 自从郴西军营的兵士进城后,城中能用的人手一下就充足起来,原本按兵不动的郴南营不好再躲着,排出兵士也来干活。 但两边人手都不归钱毓调遣,郴西营李长安领着,郴南营则是一位姓吴的参将领着,各自铆足了劲较量,每日净比的是今日筹到了多少赈灾粮、布施了多少药材…… 而罗延年在牢中原本仗着罗家是峄城最大的药商,虽然往城中投入了大量的变质药材,但手里要正经好药材还是有不少的。 他在牢里一直有恃无恐,皆是因为手中这最后一张底牌,料想府衙受制于鼠疫,缺药一定会来找他,到时候他便有谈判的机会。 哪知这个机会被陈家拦路截去,在这紧要关头,以极快的速度用药材叩开了峄城的大门,顶替了罗家的位置。 等到罗老夫人终于能进到牢中探望时,罗家已经被陈家挤兑得几近买卖全无,就连自己家铺子也接连倒灶,要歇业的程度。 罗延年在牢中闻此噩耗,一口老血直接喷在了墙上…… 这些事孟迟每日都打听了来,在姜绾给人瞧病的间隙说给她听。 自给城中人看诊以来,姜绾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有时候乏了,听他说这些,也当解解乏。 “罗家式微,顶高兴的除了陈家,就是蒋翠屏了,看不出来她还挺狠的。”孟迟靠着草棚的木头柱子,略作休息,回想起蒋翠屏大半夜里跑到西石村屋外哭的场景,变化的确很大。 “她若不支棱起来,被碾碎的就是她自己,甚至还有她的母亲和弟弟。” 姜绾撩开草棚的帘子,开封一壶新的酒精,要拿进棚子里去。 “何况陈邵君挤兑罗家,本来就是他自己想干的事,有多少是借了蒋翠屏名头,谁知。” 姜绾并不觉得蒋翠屏心狠,罗家也并不冤枉。 “你今日走了不少,注意休息。” 她叮嘱孟迟注意休息,每日她在棚子里给人看诊,他就到处奔走的,把她嘱咐的话都抛到脑后去了。 “行,我这就休息。”孟迟咧着嘴笑,拉了个草凳就坐在她的草棚外头休息,说是休息,还是一瞧见她棚子里有活儿,就会起来帮忙,打水换水,包药扎绳什么的,不亦乐乎。 姜绾垂下帘子进了草棚,里头已经来了新的病人在等着。 这处的棚子是李长安命人搭的,在城西寻了块空地,一边是联排不设隔间的,用来发放稀粥和馒头,另一边就是用帘子隔开的三间草棚,姜绾和郴西营的医士各占一间。 钱毓命人把城里患了病的人都集合起来,专门送到这里来诊治。 来找姜绾看诊的人更多些,外头每日都排长队。 她又要求草棚四面都垂了布帘,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速度也不快。 症状轻的还能领了药就能走,严重些的,便要扎针肌肉注射,耽误些功夫,不过病人背对着她,也没瞧出是怎么打的。 只知道这处有个女大夫,扎针很疼。 但先前她给翠喜班的余姑娘治好了鼠疫,且总共也没几日的时间,这事传开了,哪怕是她这儿扎针比别的大夫疼些,还是最多人来她草棚跟前排队。 郴西营的医士见着,干脆跟姜绾商量着,他们匀了一个人出来,现在外头初步给人看一看,若是症状严重些,就到姜绾这边,若不是,则往另一边去直接领派发的药。 如此她才轻松了好些。 只不过这样一来,她这边就成了病症最重却最多的,姜绾给自己注射过疫苗,并不害怕这个。 但郴西营的医士都替她捏了把汗,又再多分一人到姜绾这边,专门帮忙用酒精擦拭打扫,尽最大可能让她少做些事。 “这钱通判也太不地道了,怎么感觉他把染疾的人全都送我们这儿来了?” 郴西营的江世珍小大夫看着官差把人一溜溜地往这儿捎,不满地嚷了一句,他负责给姜绾打下手,在她面前也就说得多了几句。 “但将军吩咐了尽力救治城中百姓,咱们也不能不管,偏偏这钱大人自己是从不露面,就算想揪住他理论一番,也寻不到人,气死了。” 江世珍人利索,手脚勤快,帮了姜绾不少忙。 姜绾听了,便亲自领着他,到草棚外边直接亮了吴林给的玉扣,让官差把人分一半留下,另外的送回去给钱毓。 “将军让我们来,是襄助的,不是干苦力的,你们府衙里的医官,日日坐在草棚底下喝茶,倒把我们累得够呛,像样么!”江世珍不服气,把人送走还不忘怼了一句。 “再这般不讲道理,我们全都回营去,你们自己来吧!” 姜绾站在江世珍身边,官差们都认得她手里的玉扣,只当这小大夫说的,都是她要说的,不敢多做争辩,乖乖领了人回去, 江世珍年纪不大,气性大,如此才觉着扬眉吐气了,对着姜绾裂开嘴笑。 “姜姑娘,干得好。” “这钱大人不做好人,好在城中的支援此次营救的药商不含糊,药材是一车车地往他们这儿送,要什么给什么,没有丝毫犹豫,不然这一日日的,迟早叫他气死。” 姜绾只笑笑,钱毓多半是冲着她来的,不过她不介意,因为就这三两日,她已能看到空间里实验室的门上出现了进度条,且走到了百分之十五的位置。 约莫这场鼠疫过后,她就能打开实验室的门了。 有这个好处,她并不如何觉这累,若不是身边的小医士受不住,她原本没打算放人走。 她每日一波一波地看病救人,还有一个人担心不已,便是孟迟。 他担心她身体遭不住,拄着拐杖往返在黑子家和草棚之间,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各式各样的补汤更是每顿都不落下。 以至于虽然操劳了几日,但她竟然肉眼可见的,比先前还圆润了些,气色俱佳。 甚至偶尔尝试把空间外的东西放进空间里,也渐渐觉着没那么吃力了。 第二百五章 值钱的药方 峄城这次鼠疫幸而发现得不晚,蔓延的速度很快得到了控制,吴林修养了两三日,就开始出府衙巡视,亲自带着官差上门,给家家户户的百姓送药材,还给专门安置流民的屋棚送粮食。 陈邵君也在随行之列,他这段时日给峄城供应了大量的药材,也趁势打响了陈家商号在峄城的名头,跟吴林一起出行送粮送药,百姓送的瓜果蔬菜蛋有半数都是给他的。 陈邵君便提着这些篮子、筐子、篓子进了姜绾给人看诊的草棚。 他们赶着吃午食的空挡来,吴林去看郴西营的将士和医士了,让属官给姜绾送来了二十两银子,因着听说了大半的人都是她给治的,偶尔还会用到她自己的药丸,便从府衙拨了银两给她。 陈邵君便跟着吴林的属官一起,拐道来找姜绾,属官把银两放下便走了,陈邵君却留下把得着的东西噔噔噔地都往她的桌子上摞。 还没等他说话,陈秀兰和蒋翠屏也都掀了帘子进来,分别给姜绾带了些吃食和女子衣裳鞋袜。姜绾一看那些衣裳就是自己的,上头是阿阮的针脚。 “你们去西石村了。” “是,绾绾你在城里出去不便,我们去送了一趟粮食,这些是阿阮姑娘特地收拾的,怕你带的不够。” “还有这些吃的,是我娘特地烙的饼子,可以放个几日,你留着随时吃。” 陈秀兰说着,又问姜绾有没有换下的衣物要带回家去,她过几日还会再去西石村给她家送吃的,可以顺道带回去。 姜绾摆手,“我自己洗了就是,不必拿回去辛苦阿阮他们。” “这些瓜果蔬菜是?” “城里百姓给的,送来给你尝尝鲜。”陈邵君在草棚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坐下来随口道。 他这几日没少听说姜绾给人治病的能耐,包括她那些效用极强的药,但今日过来看,什么也没瞧见。 他要在郴州做药材生意,对此很是敏感,坐下后便试探着打听,“都说这边有位女大夫,手到病除,医术了得,姜姑娘,你手中的药可否让我长长见识。” “谁要长见识?” 郴西营的小大夫江世珍也撩了帘子进来,这几日他们这儿治好的人多,比府衙治好的多了一倍不止,府衙命人送来给他们的药材也是最多、最快的,要啥有啥,对此他与有荣焉。 听到有人夸赞,一进来就不自觉扬高了声音。 “喏,在外边,刚送来的那些就是。” 江世珍乐呵呵地手一指,指了草棚外陈邵君自己方才刚刚送来的三马车草药。 陈邵君脸色微僵,还以为这小哥出来,是姜绾的意思,为免她不快,只得停下了打听她手中秘药的动作,改言其他。 姜绾则起身,提了一篮子新鲜萝卜鸡蛋塞给莫名奇妙的江世珍,“拿回去,今天让伙房给你加餐。” “为……为啥呀?” “这几日辛苦了,多吃些。” 姜绾拍了拍喜滋滋的小兄弟的肩,送他出草棚,“去歇会儿吧,申时初再来即可。” 江世珍喜滋滋地抱着篮子走了。 她刚刚送走实诚的江世珍,就看着不远处有熟悉的人影朝这边奔来,姜德衍怀里抱着虎子,姜梅山和两个许久未曾见过的熟面孔也一路跟着冲了过来。 第二百六章 跪着求她也无用 那是姜梅山的二女儿和四儿子,早些年来郴州投奔姜东春,之后就没再跟姜家有过联系。 没想到人竟然也在郴州。 见着她在,姜德衍一嗓子就吼开了。 “救人呐!救救我虎子!” 姜德衍抱着虎子闯进来,直奔姜绾的方向,刚刚去施粥草棚那边吃过饭回来的郴西营医士见着了,也都朝这边赶来。 江世珍跑得最快,一脚卡在了姜德衍和姜绾之间,伸手就要捞孩子,“给我。” 他是专门给姜绾打下手的,平日遇上紧急情况,都是他打的头阵,先诊脉预处理一番,再送去给姜绾,见着是个孩子,动作已经比平时快速且谨慎了好些。 但姜德衍却没给,抱着虎子硬要闯到姜绾跟前,朝她吼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啊!” 待看清姜绾依旧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一家,并没有上前接住虎子的意思,才明白过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小绾,三叔求你,你救救虎子。” 虎子目光带着,靠在姜德衍怀里,已经开始说胡话,“不吃,不吃阿奶,不吃娘。” 姜德衍连忙捂住儿子的嘴,抬头瞪着姜绾,见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受不了崩溃哭道:“虎子全身都烫得很,他遭罪、他遭罪啊!什么事你都冲我这个当爹的来,你救救他!” 姜德衍跪伏在地上,一个劲地求姜绾。 姜绾自他出现在跟前,就扫了眼虎子,一眼就够了。 虎子出现这样的症状绝非头一日,城中设了好几处义诊的草棚,也有不收银子发放药材,非只有她这里才能治。 “救不了。” 姜绾甩下冰冷的三个字,转身回草棚。 徐惠娘的事才过,她不会原谅姜东春,也不会原谅在她刚身故时,就上门来给罗家做事的姜梅山跟他的其他几个儿子。 姜梅山在身后也喊道:“论亲缘,他是你三叔,就算先前有什么不对,这一跪也该抵消了。” “虎子也是你弟弟,你见死不救?” “我只有姜尧一个弟弟。” 姜绾回头看着姜梅山,峄城能治鼠疫的不止她一个人,她不救也没拦着他们去找别人,但他们宁愿在她这里吃瘪,也不带着虎子去,那就不怪她心冷。 “绾绾,你到二姑这儿来,二姑给你说。” 久未见面的姜素香略显生疏地招呼姜绾,脸上挂着自以为亲切的笑,“你来。” 姜绾眼风扫过,看到姜素香身后同样蠢蠢欲动的姜德晁——姜梅山的第四个儿子。 若只是为着给虎子看诊,他们不必来,毕竟这么多年他们也在姜家村露过脸,说有多深的亲情也是个笑话。 姜绾没过去,姜素香和姜德晁有些等不住了,从姜梅山身后出来,朝她走去。 “小绾,你听二姑给你说。” 姜素香来到姜绾身边,想去拉她的手,也不管这儿还有旁的人,凑近了道:“唉……你娘的事,二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唉,那时候没能来陪着你们,知道你们姐弟心里怨,二姑会弥补你的。” “二姑来郴州来得早,在这儿也算落了脚了,你们日后可以跟着二姑,你二姑夫在城里好歹有个药堂,不好过在这儿给人瞧病的?” “每日在这脏破地方,他们能给你几个子儿?听二姑的,咱们回自家药堂去,就凭你手上的那些药片,就足够置它几亩地的了……” 姜绾抽回自己的手,还以为他们是为着给虎子看诊来的,原来却是为着这个。 她还真是高估姜梅山一家人的德行了。 第二百七章 人间善恶果报 姜素香朝姜绾挤眉弄眼的,暗示她跟着郴西营的人见不着银子,还不如跟她一起去家里的药堂卖药。 所图再明显不过。 姜绾先前不知姜素香在峄城还有药堂,看来早些年他们来投奔姜东春,还是得了些东西的,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 仅凭一点淡得都要看不见的亲缘,就想要觊觎她手里的药,岂止可笑。 “江世珍,把人都请出去。” 她拿了帕子,倒了酒精在上头,仔细擦拭方才被姜素香碰过的地方,语气森然冰冷。 江世珍在一旁早看不惯了,要不是先听这几人说是姜绾的亲属,他早撵人了,求诊就求诊,大庭广众之下明晃晃地把姜绾拉去药堂卖药,什么居心? “走走走,不看诊就走。” “诶?你这人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啊,我们怎么不看了,这儿不是有个娃儿要看么!怎么还能撵人走?” “看诊就上府衙的草棚看去,姜姑娘说看不了,你们没听见么?” 江世珍这几日跟姜绾配合,自然就站在她那边了,一定是他们先让姜绾失望透顶,她才不愿出手相救。 姜素香被推了个趔趄,踩到了姜德衍的脚,姜德衍回头瞪了过来,眼里泛出一丝怨毒。 “二姐,你竟不救虎子。” “老三,怎么是我不救,分明就是她不愿搭理你,咱们可是说好的,来了各求各的事,你不行,也不能赖我啊。” 姜德衍又转头去看姜梅山,“爹,虎子的事,你先前答应过我的。” 姜梅山目光闪烁,叹了口气,道:“虎子……虎子要救!” “老四,你去给姜绾说说,她小时候你还抱过她,给她买过糖人,她娘死的事,不能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扣在我们身上,怨了这么久,也该过去了。” “让她给虎子一瓶药,我们就走。” 这话声音不小,姜绾在草棚里自然也是听见了,不多时,姜德晁就掀帘进来了。 “小、小绾。” “滚。” 姜绾手里的茶杯脱手飞了过来,嘭地砸碎在姜德晁旁的柱子上,碎裂的碎瓷片划过他的脸颊,很快就渗出了一条血痕。 草棚里还站着孟迟,他手里的拐杖靠在椅子旁,正拿从李长安那儿顺来的匕首给姜绾削果子。 姜德晁不知为何只这么一会儿,姜绾的火气就大了这么多,心中有些害怕,但要退出去也不甘心,咽了口唾沫,偷偷看了姜绾一眼。 姜绾眼风扫过来,“不滚?” 她刚刚从孟迟哪里得知了一个令她极度不快的事实。 姜素香为何会打那些药的主意,皆是因为这一家子利欲熏心的家伙,在她的草棚子外一丈远处,让姜素香抱着虎子做了两日的戏了。 城中除了药堂的人和医士,官差不许其他百姓四处随意走动,姜素香相公有一间药堂,便借着这个便利,才得意抱着虎子出来。 每当有人从她这里领了药出去,就会假装虎子也染了疾,一个独身的妇人抱着个孩子,很多人都会觉着可怜,把手里的药匀一两颗给他们。 得着了药,他们再到三丈外的地方高价卖出去。 这药在城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根本不愁卖,只要出现,就很快会被有钱人家的下人买走回去屯着。 尝到甜头的姜梅山一家坐不住了,姜东春出了事,罗家也倒了,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来钱的机会,立即就带齐人来找姜绾。 卖惨也好,哭慈悲也罢,若不能让姜绾心软,就再从她这里忽悠走一瓶药,多赚一点是一点。 姜绾知道这事以后,正在气头上,姜德晁就进来触霉头。 此刻还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脸颊上渗出的血丝,“姜绾,你、你怎么连我都……” “都如何?” 他话没说完,姜绾已经来到面前,姜德晁先前有多希望姜绾过来,现在就有多希望她坐回去,他看着她扭折了自己的手,痛感瞬间直冲天灵盖,惊呼还未脱出口,他就身子离地,被丢了出去。 姜婉拍掉手上沾的尘,冷着面出来把姜德晁踹着滚到姜德衍跟前,姜德衍一愣,姜梅山已经上前把姜德晁扶了起来。 “绾绾,你这是干什么!” “好好的,你四叔的脸……” “我伤的。” “绾绾你……” 已过了未时,官差带着人来治病,姜梅山看着这里人渐渐多了起来,立即做出孤苦可怜的姿态,险些没有跟着两个儿子一起给姜绾跪下。 果然很快便有人注意到这里,开始围拢过来。 “既然做了倒卖药发难财这种不要脸的事,这脸不要也罢。”姜绾冷声道。 此言一出,开始有人认出姜素香和虎子。 “大婶,先前我不是匀给你药了么,你家的娃儿怎么还没好么?” “我、我也给她匀过药……” “还有我……” 姜素香来不及躲,被揪了出来,江世珍打量她和虎子,拉长音哦哟了一声,“我说你家孩子怎么染了疾,你成日地抱着他来这附近讨药,这没病也要有病了。” “染了病还好意思来求药,你先前那些药呢?” “我、我……” 姜素香目光闪躲,眼见着人越来越多,猛一跺脚,丢下其他人自己先跑了。 姜梅山没想到倒卖姜绾药的事这就露馅了,还以为是姜德晁这个不争气的说的,恨不能也踹他一脚,扯着姜德衍要他抱着虎子也先走。 姜绾拦住他俩,把姜梅山推了回去。 “倒卖得的银两呢?” 不吐干净别想走。 “银子、银子在素香哪儿……”姜梅山扯了个谎,话没说完,跑了的姜素香也被李长安拎了回来,丢在姜绾面前。 “方才见着这个妇人慌慌张张从你这里跑出去,问她话也答不上来,你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李长安把人扔过来,扬手表示不必谢他,就进去草棚找孟迟去了。 “人齐了,算账吧。” 姜绾让人搬了椅子桌子过来,江世珍小大夫平素最恨倒卖救命药的,自告奋勇去府衙借了一套刑具出来,逐一摆在姜梅山几人面前。 不等姜绾挨个试试,姜德晁就全都撂了。 他们讨药讨了几次,怕来多了人看出啦,不敢来得太频繁,虎子又急发病症,姜德衍心急,只能来找姜绾。 至于银子,总共赚了近百两,都在姜梅山手里。 一时间人人都捡了石子来扔这一家子,倒卖别人救命的药,被利用了善心的那几个人格外恼恨,砸得姜梅山、姜素香一头一脸的包。 姜德衍面如死灰,抱着虎子哪里还敢求姜绾救人,一旁的官差也只看着不拦人,再这么下去,他要给人砸死了,那谁还会管虎子。 他一咬牙冲上前扒拉着他爹,把老头藏在身上的银子都掏了出来,甩给了姜绾。 “你满意了!” 说罢抱着虎子闯出了人群,姜梅山心疼那些银子,但已触发众怒,不敢久留,只得也跟着先溜,另两个同样遭不住,跟着跑了。 姜绾看着姜家人挨个抱头鼠窜地逃了,静静地回转身。 这一家人除了虎子,其他人也都已经感染了鼠疫,只是目前症状尚不明显,所以他们自己压根没放在心上。 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惦记别的,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姜绾算了算,顶多不过三天,他们的症状便会加重,只不知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起得来,去看大夫。 即便有大夫肯替他们诊治,汤药起效慢,有没有命能等得到,更不好说。 “姜姑娘,给,我都捡回来了,一点儿不少的。” 江世珍在后边帮忙捡银子,数了一遍都给她送来,忍不住道:“那几人看着好似有些不太对劲,他们可请你诊脉了吗?” “不曾。” 姜绾随手拿过银子,分了两份出来,让孟迟帮忙送去给余姑娘,还有那两个年纪尚小的兄妹。 对姜梅山几人的事不再多言一句。 江世珍又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姜姑娘这般好心,不会见死不救,那几个人,恐怕是自己看错了吧。 第二百八章 破庙草草埋人命 姜家人来闹了一回,一连十来日,却无人在姜绾面前提此事。 一则姜绾自己冷着面生人勿进,除了给人看诊不做二事,也没人敢直接问她。 二则郴西营的人仿佛嘴上封了铁皮罩一般,上至副将李长安,下至年龄最小的医士江世珍,每一个都不肯吐露半个字,钱毓差人多番打听,得到的不是白眼,就是一棒槌药杵。 唯独从府衙的官差或是那日来看诊的百姓中传出些言语,也是咒骂倒卖救命药的黑心父子、兄弟。 钱毓于此有些苦闷,他领了吴林的令,主持着整个峄城的赈济事宜,手底下的一众医官,没有一人能抵得过姜绾就罢了,官差衙役也比不过李长安的手下行止有令,雷厉风行。 风头都让郴西营的人夺了去就罢了,功劳也没剩几样给他。 上官吴林案前还摆着不少刘惟正搜集来的,百姓对官府赈济官员的诸多不满。 “刘惟正这个无耻小人!” 钱毓昨儿从吴林的书房回来,手里就多了一张责令必改的条令,上头足足给他列了十七八条,就像一个个榔头敲打在他的心头。 “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去干,挑拣邀功的活儿他倒是上赶着,哼。” 吴林刚刚获救,原本他和刘惟正、刘勉一般无二,都没能及时察觉上官被人掉了包,一般的该掉脑瓜子,但他被派了出去,没有机会在上官面前邀功居赏。 在外头又偏就赶上郴西营的一帮疯子,功劳也不晓得给他剩些,以至于面对刘惟正拿他当垫脚石的时候,他手里没有分毫能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的功绩。 想到此事他就积郁于胸,偏偏今日又出了事。 手底下的医官来汇报,他们负责医治的三十余人不知何缘故,本来已经有所好转归家去了,突然暴毙了一半,在城中西南一片,眼瞧着已经有所控制的鼠疫又有起势之象。 “回家了?”钱毓拍桌而起,“人都治好了?谁让他们回去的?” 他记得自己分明交代属下把染疾的人都迁往划定的地方,严加看管的。 “钱大人,是那些百姓非闹着要回去,嫌宿在义庄里不吉利,城中鼠疫已经控制住了,元医士看过都无大碍了,就……” “就什么?” 钱毓揉着额角痛苦不堪,怎么他就尽是碰上这种擅作主张的,这个元医士是先前吴开假扮吴林时留在府衙的人,州府的医官系由一州之长官——知府,亲自考察挑选举荐。 这个元医士年纪颇大,来了之后凭资历成了一种医士之首,原以为是个靠得住的,谁知是个添乱的! 钱毓顿感焦头烂额,这事若是让刘惟正拿住了,他就真没法交代了。 “现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元进寿他人呢?” “那一带总共二十六户人家,都染上了,附近还有一个破庙,平日里头都是些小乞儿……” 元医士自己不来,让了个年轻后生大夫来,钱毓本就不快了,待听到说这元医士已经一天不见人,丢下这个烂摊子跑了,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等会儿,你说有个什么庙?破庙?” “都是小乞丐么……” 钱毓眼珠子转了转,招手让那医士上前来,“你传话下去,上下都给我口风严实些,就说这次复发,是从破庙的乞丐身上起的头。” “那二十六户,让人去看看,有死了的,都扔进那破庙里去。” 是夜,钱毓底下的十来个衙役并三四个医士便前去了城中西南的巷子,挨家挨户走了一遭,那些人家自己也撇不干净,唯恐官府降罪,不敢多话,只能唯唯诺诺照着官差的指示改了黑白,应允他们把病发死去的亲人抬了出去,汇集好一同扔进西南的破庙中。 破庙里住了五六十个乞儿,大的不过十三四,小的顶多四五岁,原本安然住着,知道峄城有能置人死的鼠疫,都听领头的不再出去沿街乞讨,乖乖窝着,靠先前积攒的一点余粮度日。 哪里知道天降横祸,突然破庙来了一队官兵,把几个死人隔墙扔了进来,还让人封了门,用木板钉死了不叫他们出去。 “老大,他们这是干什么……” 揉着朦胧睡眼的小乞丐看着院子里的几具死尸,问一个大些的乞丐。 “小五子,你去喊大家都起来,这里不能待了!” 丰元七额角滑下汗珠,紧张地盯着门外的动静,生怕外头的官兵钉上了门,在一扔一把火进来。 城中的情况他很清楚,一下就想到了这几个人八成是染了鼠疫死的,丢进破庙里来无非不能叫人知道他们原本在哪儿,他们这么多人,如何瞒得过去,唯有都死了…… 此时此刻,姜绾在郴西营收拾了东西,结束今日看诊,正要回去歇息,张世珍抱着一筐子草药进到棚子里来。 “姜姑娘,李副将他们发现了一处地方,里头还有近六十人还未曾筛过有无染病的,问我们能不能一块儿去,今夜就把他们都看完了,明日能轻松些。” 姜绾皱眉,“怎么还有这么多?” “是一处破庙,里头的都是些小乞儿,先前就无人注意到,还是李副将今日自己去附近巡视的时候发现的。” 破庙,小乞儿? 姜绾脑子里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丰元七? 第二百九章 暗夜的曙光 “你认识?”孟迟看姜绾神情停顿,出口询问。 姜绾对丰元七还有些印象。 乞丐在城中本来就极容易被人忽略,他们这帮聚集在西南角的乞儿若是不出来,官差衙役巡街的时候没想起来,是极有可能的事。 不过乞丐不出街,他们吃什么。 她略点了点头,“打过一次照面。” “是挺机灵的孩子,我去看看。” “我与你一起。” 两人出了草棚,李长安已经带人先去了,江世珍便与他们一起。 西南金宁巷。 钱毓的人正围着一处破庙,破庙的门环上栓了铁链,坠着一把大锁,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声息无。 李长安领着人堵着去路不叫钱毓的人走,双手交叠叉在胸前,斜睨着领头的衙役。 “去,把门开了。” “李、李副将,这不过是个空庙,从前是附近百姓供着土地公的,后来荒废了。里头又脏又乱的,满是杂草,什么也没有,我们都进去看过了,为了防止有人躲进去,这才将它锁上。” “就……就不劳您大驾再进去看了,污了您的眼。真的,我们都已经里里外外检查过了,里头没人。” “有没有人小爷我自长了眼,会看。开锁!” 李长安手扶腰间的刀柄,居高睥睨着对面的衙役,向前逼近。 “这……” “李长安!” “孟迟?等着,我让人给你们开锁去。” 李长安见着孟迟他们来了,懒得跟府衙的人废话,眼神示意手下的兵士上前把铁链直接劈了。 “李副将!这使不得啊!”衙役不敢拦李长安,但也不敢放他进去,记得如同热过上的蚂蚁。 姜绾跟江世珍背着药篓子在后面,见那衙役是平日里专程送染疾的人来诊治的,对染病的百姓还算有耐心,从不催促,便多问了他一句。 “于公差,里头的人可是都清出去了?” 小乞儿们聚集在此,衙役说里头没有人,那便是清走了,他们要来确认这些乞儿中无人染疾,只要人找到即可,“不知清到何处安置?” “还请于公差指个人带路。” 姜绾说话还算客气,于姓衙役却更觉头大,钱大人就是想利用这些乞儿,让他们担下传染鼠疫的罪名,哪里会交代把人清走。 “姜、姜姑娘,我们来的时候里头已经空了,没有什么人,先前有些乞儿逗留在此,或许躲出去了也不可知,若是姜姑娘要找他们,我派人守在这里便是,有人回来便去知会您一声。” 于公差咬定此刻里头没人,李长安分明见过里头有人,这就有趣了。 姜绾盯着于公差看起来。 “许、许是李副将来过,把人都惊走了,那些乞儿惯常就是躲着咱们当差的,怕给驱出城去……” 于公差被姜绾看得有些发毛,舔了舔越来越干的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敢多往破庙的大门处望一眼。 破庙里头,丰元七原本正领着所有的小乞儿,聚集在左侧的院墙处,从大到小挨个叠罗汉,正准备静悄悄都溜出去,免得被官差来个瓮中捉鳖。 谁知听到外头一个耳熟的声音。 清清冷冷的,是个女子。 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等会儿……” 他挥手让已经攀到墙头的最小的孩子赶紧下来,原地走了几圈,道,“小五子,你带着他们,先躲到石台子底下的地窖去,我一会儿来。” “记着暗号,我没来你们就等两个时辰,半夜再溜出去。” 小五子虽然疑惑,但还是带着所有的小乞丐都躲着去了。 丰元七从怀里拿出三枚铜板,在手中反复地捏着,若外面真是那个人,或许可以赌一把。 片刻后,他看了一眼破庙里的石台子,一咬牙挨个抛了出去,直到把姜绾给他的,最后一枚铜板,也抛出了院墙,立即找了个破缸子,藏了进去。 姜绾在外头正盯着于公差看,突然一个铜板咕噜噜滚到了脚边。 紧接着,还有两个、三个,分别在不远处被凸出来的石头拦了下来。 她弯腰一一捡起来,反复看了几遍。 三枚铜板,没有任何标记,在别处就是三枚普通的铜板,但在这里,就有些不同寻常。 她曾经在这里,多给了丰元七三十枚铜板。 他人还在里头? “李长安,有劳了。” 姜绾没再犹疑,转头朝李长安道。 “没问题,来人,看着点于公差,刀剑不长眼。” 他说着噌地一声抽出腰侧的长刀,几个跨步到了破庙门前,一刀劈开了锁,再一脚踹开了木门。 “李副将!姜姑娘!这!唉……” 于公差见终是拦不住,给身后的衙役暗使眼色,让人赶紧去请钱毓,站在最后的衙役便退后几步,偷偷走开了。 姜绾没管,招呼江世珍,“走,进去看看。” “好。” 江世珍已经跟姜绾配合多日,十分熟练地从篓子里拿出布巾套在手上,系好面巾,拿出姜绾给他的酒壶,沿着门槛和台阶泼了些,院子也泼些,略作停留,才跟着姜绾一起往里走。 孟迟和李长安等在外头,看他们这一套套的小心谨慎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不配往里走了。 “这么折腾,我还是在外头守着吧。你瞧着,一会儿钱毓那孙子准来。” 李长安靠着门框,朝孟迟扬扬下巴,“赌不赌?” “不赌。”孟迟目光不离姜绾,没工夫跟李长安闲话。 “嘁!德性。” 破庙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姜绾和江世珍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几句死尸,且是染了鼠疫而亡的,就直挺挺地被扔在院子里。 “这几个眼生,不是我们诊过的,记下来。”姜绾道。 她走过几个另外几个,多看了几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开了。 “好。”江世珍快速地做着记录,紧接着就在墙角发现了那几日来找姜绾麻烦的人,该是她家亲戚? 他刚想喊住姜绾,就见她停在了一口破缸前面。 “出来吧。” “你扔了铜钱,不就是想叫我进来?躲什么。” 姜绾话毕,破缸子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半大小子,全身上下脏兮兮,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牙还挺白,把江世珍吓了一跳,险些脱口喊娘诶。 “还有活的?”江世珍匆匆过来看小乞丐,“就你一个?” 姜绾则直接问道:“其他人呢。” 丰元七自从听见姜绾的声音在外头,就心跳快得不行,直到她真的走了进来,停在他面前。 他便知他赌对了。 他们这回死不了了。 第二百十章 结下梁子 姜绾与江世珍营的几个医士,把破庙里的小乞丐都筛了一遍。 “如何?”李长安来问姜绾。 “无人感染鼠疫。” 姜绾倒出酒精清洗双手,这些孩子还挺令她意外,这么多人待在这处破庙里,竟无一人曾遭感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丰元七,小子感受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一旁的江世珍气呼呼地瞪了府衙的人一眼,“可不是!李大哥,你看,反而破庙院子里的几具死尸反而都是因鼠疫才死的,尸体还温着。” 他说着招呼小乞儿们,“走,这地儿咱不待了!” 李长安横了一眼府衙的人,挥手让姜绾和江世珍把人先带走。 “于官差,这就是你所说,破庙里有乞儿染病?” “是不是我的人看得不仔细,要不要你再领几个医士来,重新看看啊?” 于官差等人被郴西营的人突然杀出来搅局,本就焦头烂额,但对方是身强马壮,实实在在操练出来的,又都带着武器,哪里敢直面相冲,“不必不必,李副将莫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也不敢让他们把小乞丐都带走。 “还望李副将看在钱大人的面上,莫要为难我们。” “这事是我们的疏忽,人我们一定会安置好,还请李副将行个方便,这帮小乞丐就让我带回去,我保证,一定会妥善安置,绝不会再出问题!” 于官差擦了把额头的汗,看郴西营的人没有退让的意思,又寻了个借口拖延道:“李副将,这钱大人就要来了,咱们不如再等等。” “等?”李长安眉毛一挑,“里头还有几个躺着的,你想等,跟他们一起等就是。” “大半夜的,明日还要早起操练,再去筹集米粮,可没有空等什么钱大人。” 于公差脸都要赔笑赔酸了,“这些小乞儿,从前都聚集在此地,我们刚刚来看却不在,想必是到处乱窜了,这、这……这为避免他们下次再这般胡闹,还是等大人来了,再一并安排个稳妥的落脚处的好。” 于公差让府衙的人拦着路口,还不住地朝丰元七使眼色。 乞丐都有领头的,这个孩子一看就是这帮小乞丐的领头,府衙的衙役平日与这些人打交道更多,知道只要制住这一个,其他的都走不了。 丰元七被于公差瞪着,不自觉往姜绾身后退了半步,若今夜没有那几个点死尸被抛进来,他一定听官差的。 他知道姜绾身后的人是郴西营的,他们在峄城中谋生,不论从前还是以后,与官差打交道的日子更多,该选哪边再清楚不过。 但那些死尸被抛了进来,就不一样了,跟着走,还不知会做了谁的替罪羔羊。 姜绾见状,给了丰元七一个安抚的眼神,上前拿出了吴林给她的玉扣,“于公差,更深露重,我带人先走,里头的尸体,李副将会领人与你一起等钱大人来了再处理。” “这……这……” “于公差,若只是安置问题,谁安置都一样,若不是,还请直言你需要带他们去何处,有何事?” 姜绾玉扣亮了出来,吴林的话自然比钱毓的更好使,于公差再无理由可以阻拦,只得磨蹭着往旁边让开。 “姜姑娘哪里话,我要人是因这大人吩咐下来的差事,我们不敢怠慢。既……既然姜姑娘已另有安排,那自然是听您的,只不过,这钱大人已在来的路上了,这总要有个交代……” “那不简单?钱毓又不是不知道郴西营在何处落脚。” 李长安横在姜绾和于官差之间,长刀还未挂回腰间,刀柄直冲着于官差,“让他直接过来就是。” “你们先走。”李长安挥了挥手,不耐烦地留下了。 姜绾不做耽搁,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官差因着那枚玉扣也不敢当真拦着,哪知拖了这么久,钱毓还没来,于公差汗是越下越多,只得让手下暗中偷偷跟着姜绾他们。 等钱毓从暖被窝里爬出来,扶着官帽,匆匆赶着到达破庙门前的时候,破庙门前只有一个李长安。 听衙役说姜绾拿出了吴大人给的玉扣,把乞丐们都领走了,钱毓嘴角跳个不停,暗怨手下办事不利索,把这几个多事的给引来了。 “李副将,姜姑娘还没走远吧,我们也一并走吧,去看看那些个乞儿。” 钱毓说着带人就要往李长安身后走去。 “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长安眼睛眯了起来,若不是成骏雄严令不许与府衙的人在城中起冲突,李长安多一刻也不愿忍耐钱毓。 “我在这儿还不能跟你一道处理这几句尸首,反而那些个小乞丐能?” 他竟还想带着人到郴西营去劫人不成? “李副将,李大人,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这终究是府衙的事,不敢劳烦姜姑娘和您。” “吴大人那儿也等着我回话呢,听说这些乞儿惹了些麻烦,还因此出现了染疾死去的百姓,大人亲令我掌管此事,我怎敢不去将人带回?” 钱毓无法,只得抬了吴林出来,心中对姜绾越发不满,他本不想跟郴西营起冲突,但这番因为她多事把乞丐领走,不得不跟李长安对上。 …… 姜绾带着丰元七等一帮小乞丐才刚刚回到郴西营的落脚点,李长安身边的兵士就急匆匆跑了回来。 跟孟迟一阵耳语。 孟迟眉心一皱,道:“绾绾,人交给他们,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我去一趟府衙。” 姜绾直觉与李长安有关,便问他,“可是李长安那里出了事?” “嗯,他把钱毓给打了,人现下在府衙,将军也在,我去给他做个见证。” “我随你去。” 姜绾让江世珍配合郴西营的人安置这些乞儿,动身跟孟迟一起去往府衙,走了没多久,身后追来一个人。 丰元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赶上他俩刚起步的马车,“大姐姐,我也跟你去!” 第二百十一章 乞儿副将 丰元七不由分说,直接掀开帘子就往马车上跳,幸而马车刚刚起步,并不很快,没把他拖着。 姜绾不得不伸手拽住他,将他拉了上来,免得他跌落,“你要来,怎么先前不说,这样跑出来,里头清点人数的时候少了一人,岂不给人添麻烦?” “大姐姐,我给江大夫说了的,我说从头到尾我都在破庙里,什么都看见了,去了能帮那个李大哥说话,他便让我赶快出来追你们了。” 丰元七直接坐在姜绾身边,仰着脸朝她乐呵呵地傻笑。 “你笑什么。又不是去了,随意说两句话就能走的,你就不怕反被留在那儿。” 姜绾和孟迟互看一眼,这丰元七小心思还不少,他们在的时候不说要跟来,因为他们不会让他来。 等他们走了,先跟江世珍说能给李长安帮上忙,到了这儿,又说是江世珍让他来的。 “不怕,若不是你们,我们可能就要逃个没完没了了,不知何时才能睡个安稳觉。” 他早就想过了,哪怕今天晚上顺利摸着墙头爬出去了,城门哪儿也是出不去的。 要是那个官爷当真把院子里那几个死人记在他们头上,城里再来一波清剿,他们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最后五六十人,不知能剩几个。 “大姐姐,我知道他们想把那几个死了的栽到我们头上来,我想去把事情说清楚,不是我们干的。” “自从峄城里开始出现会让人死的病,我就没在让小五子他们出去过了,我们一直躲在破庙里,根本就什么事也没有,直到今天夜里,他们突然从外头锁了门,又抛了几个死人进来,我原本是想带着小五子他们跑了的。” 姜绾听这小孩儿小小年纪,还知道约束着身边的小乞儿不随处乱跑,躲在破庙里避过这场劫难,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那你们都吃什么。” “我们囤了些吃的,先前你给我们的铜钱,还有再往前攒的一些,全都换了馒头和米,放在破庙的地窖里。” “虽然买不了很多,但我们每日只吃两顿,每顿每个人一个馒头,或是半碗稀粥,省着也能过一阵,现在地窖里还有些剩的呢。” “没有想过捉老鼠吃?” “没有,我听以前的老乞丐说过,若是有大的天灾,之后老鼠肉不能随便吃,容易死人的。” 姜绾点头,聪明记性好且管得住嘴,这帮小子也不错。 丰元七认真回答,见姜绾看他还点头,又不好意思起来,抓抓耳朵,“原本我是想等那些官差走了,再溜回去拿我们的米和面的。” 没想到郴西营的兵士们非但给他的那帮小伙伴找了个地方安顿,还有人承诺了回去帮他把粮食和面取回来。 他感激这些郴西营的兵士,也想帮他们做点什么,也同样是帮自己和那些跟他同样命运的小乞丐。 丰元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姜绾,他知道这个时候肯帮他们的,只有她和那个姓李的大哥哥了。 姜绾听罢,猜出多半是钱毓那边出了岔子,让渐渐平息了的鼠疫又起了蔓延之势,才想着利用破庙里的这些乞儿遮掩过去。 只是一帮无人在意的小乞儿,钱毓估计也没想到,李长安竟然会发现了他们,还特地让郴西营的人过去接人。 孟迟看她心有疑惑,便给她解释道:“李长安小时候就跟他一个样。”他指了指丰元七, “成将军途径他所在的城镇,给了他十个馒头,他就一路跟着了,赶也赶不走,直跟到了军营里。” “进了营,别人拿枪棒,他也拿枪棒,小小一个,还没枪棒一半高,也敢上操练场去……后来成将军就留下了他,直到今天,他跟在成将军身边,大小也混了个副将出来。” “长安这个名字,还是成将军给他起的,他原本也没个姓,后来带他最多的那个兵死在了战场上,他就姓了他的姓,叫李长安。” “要说在这峄城里,谁会去关注这些小乞儿,除了他,该没有别人了。” “他小时候见过这样的人多了,命贱,一个晚上死个七八十个的,也没人会在意……” 孟迟嘴上说得轻巧,却也是转过头去看窗外,不时叹息几声。 丰元七听了这话,先是有些惊讶,随后眼底便溢出感激来,低头默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 他在破庙门口只听到别个喊他李副将,原来他的名字叫李长安。 丰元七这般细微举动,没能逃过姜绾的眼睛,这小子倒是个记恩的。 也总算明白了,为何李长安这般执拗地要把破庙里的小乞丐全都领走。 三人一起到了府衙,郴西营还剩了四个人在外头站着,见着孟迟都围了上来。 “孟兄弟,你快进去看看吧,将军黑着脸把李副将拎进去了,都两刻钟了还没出来,不知怎样了。” “将军生气了,但这分明是府衙那帮人先挑的事,他们不敢跟咱们明着打一架,就知道在背后放冷箭,他们都是文官,论吵架,将军他也不在行啊!” “将军还命我们不许跟着,就他和李副将两个人在里头,哪里是他们那么多张嘴巴的对手,孟兄弟,你进去了一定要帮咱们将军。”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替李长安着急,孟迟问李长安为何打了钱毓,其中一个兵士支吾道:“钱大人拉着李副将到一边去,掏了银两出来,请副将行个方便,还说……说不过是些乞儿,今生命贱,他也是帮他们早日超脱,回去重新投胎,说不定还能赶上投生个富贵人家……” 李长安从前是个乞儿这事,郴西营的人都知道,他也从没有避讳自己的过去,钱毓这是撞枪口子上了,难怪挨了打。 姜绾跟孟迟话不多说,不再耽搁,立即往府衙里去,丰元七也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 一进到府衙,穿过甬道过了仪门,成将军的大嗓门穿透夜空,都不必问人,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第二百十二章 不一样的郴西营 府衙的二堂内,成骏雄领着李长安,在跟吴林告状。 姜绾和孟迟赶到的时候,正听他大声斥责钱毓玩忽职守。 “吴大人,你们这是何意啊?若是嫌我们郴西营的人碍事,我们明日就撤出城去,一应赈济救治你们都自己来干吧,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成将军息怒,此事待我细查过后,定会给你和李副将一个交代。这段时日郴西营相助峄城的功劳,州府上下有目共睹,峄城百姓也万分感激,怎会有人嫌你们碍事,还请将军莫要误解。” “哼!误解?谁知道你们私下里怎么想,今日既然能为破庙中乞儿的事,在街头拦着不让李长安走,明日就会为多了几具死尸,非说是我郴西营放出来的!” “哪里的话,成将军息怒,还请坐下说话,来人,看茶。请李副将把今日的事前后经过都细说与本官,钱毓若有何处做得不妥当,本官先代为致歉,若查明的确是他玩忽职守,徇私枉法,本官定不轻饶。” 听到这里,姜绾和孟迟互看一眼,似乎并没有需要进去的必要,两人收回搭在门上的手,但里头的人早已察觉他们在外头。 “来了怎么不进来?” 成将军的声音刚落,李长安就过来拉开了门,虽然拼命板着一张脸,但眼里的笑意是怎么也藏不住。 孟迟看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的丰元七,“这小子说要来给你作证,你把他领进去就是。” “我们就不进去了。” 姜绾也后退了一步,他们再进去,岂不是更以多欺少。 方才望了一眼,屋里成将军带了李长安,再送进去一个丰元七,总共三个人,而对面却只坐了吴林一个。 吴大人显然并没有要跟成骏雄争吵的打算,从头到尾不卑不亢,坚持查明真相,还不公者以公道。 倒是真跟孟迟从前说的那边,是个清正的人。 二堂屋门口,丰元七有些小心地仰起头看着李长安,眼中竟闪着些叫他看不懂的晶莹光芒,李长安皱着眉头把人拎了进去,扬扬下巴指向左边的偏殿,“那边空屋里有茶水,顶多一炷香我们就出来。” 姜绾边和孟迟便去了偏殿,同知刘勉也等在此处,正让伙房的人重新送了热的茶水来,见他二人,便招呼道:“姜姑娘,孟公子,进来坐,喝杯热茶暖暖身。” 等他们进来刚挨着凳子,刘勉睁着惺忪的困眼就凑了过来。 “二位也是因着破庙的事,被喊来的?” 刘勉又凑更近些,“哎呀,二位有所不知,这李副将下手可不轻呐,钱大人现在还在看大夫呢,这儿……”他指了指胳膊肘,“啧啧啧,叫李副将生生给掰折了!” “这才没法过来回话,倒叫吴大人替他顶了一头臭骂……” 刘勉眉飞色舞地说着,多看了两眼姜绾,“咱们大人的命那都是姜姑娘和成将军救的,州府上下无不感念在心,我是真想不明白,钱大人缘何要跟李副将起冲突。” “二位当时可是在场?能否与我详说一二……” 姜绾竟不知李长安非但动手打了人,还把钱毓的胳膊都打折了,这家伙不会早就存了揍人的心思,所以才让他们先走的吧。 “姜姑娘?”刘勉不死心地再次打听。 姜绾还未开口,钱毓胳膊缠成个棒槌,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经过偏殿门口时,喝了一声,“刘勉!” 刘勉悻悻然住了口,“哟,钱大人,胳膊可好些了?” 钱毓站在偏殿门口,没搭理刘勉,胳膊好不好看不出来么,他阴郁地扫了一眼姜绾和孟迟,“姜姑娘好兴致,比钱某来得还早。” “钱大人不先进去?吴大人可还等着。”孟迟起身挡住钱毓的视线,知道姜绾不喜欢与人争口舌,干脆不要给钱毓这种挑衅的机会惹她不快。 姜绾有些惊讶,钱毓虽然人不太磊落,但她并不惧他,没料到孟迟会直接挡在她前头。 钱毓阴沉着脸转身往二堂走,李长安打折了他的手,他也没打算闹到吴大人跟前来,谁知郴西营的人倒是先来了,他收到消息,汤药都只喝了一半就来了,不知郴西营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如此揪着不放。 钱毓进了二堂后,先是一阵安静,听不到多大的声响,刘勉有些心焦,但又不好意思凑到门边上去听。 姜绾和孟迟耳力不错,一人一杯热茶慢慢喝着,慢慢听。 能听到吴林细问丰元七,丰元七照实说了,一应细节反复询问均无错漏,小子表现还算镇定,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知府就慌张得说不出话来。 又听到吴林询问钱毓。 钱毓支支吾吾抵赖不过,推到了手底下的衙役头上,只说自己也是才收到的消息就赶过去了。 其他的便没什么趣了,姜绾收了心神,不再关注,撇到孟迟同样放下了杯子。 两人互看一眼,都知道这回李长安打了钱毓的事,钱毓是白遭了。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吴林亲自送成将军和李长安出来了,丰元七老实跟在后头。 姜绾和孟迟迎上前去,只听见吴林与成将军道:“此番是钱毓御下不严,出了纰漏,承蒙将军不计较,明日起我会亲自督查救济百姓的各项事务,钱毓罚俸半年,不会再让他插手赈济之事。” “待峄城此次灾厄过去,凡此间行事不当之处,皆会以折子递上京中,届时赏罚惩戒,皆由官家定夺。” 吴林如此说,成骏雄也没有二话,本来赈济一城就是论功行赏的好机会,州府上下各阶官员想要升迁的,都盯着这时候的功绩,钱毓被排除在外,论功行赏没有他的分,追究过错头一个算他,也算有个交代了。 成将军没有意见,李长安也不再纠缠,领着丰元七站在将军身后格外安静温驯,仿佛方才打折了人胳膊的,另有其人。 姜绾和孟迟本想赶来帮他说清事情前缘,是没这个机会开口,各蹭了刘勉半杯热茶,就被成将军一道领着出府衙去了。 回到郴西营的落脚点,众人都等着,立即一股脑拥了上来,都关切地询问李长安可否有事。 江世珍更是偷偷捉了李长安的手,给他把脉。 姜绾和孟迟落在后边,她看着郴西营的人围成一堆热忱关切李长安的模样,也不禁有几分忆起从前。 郴西营与她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第二百十三章 归还 夜渐深,火头军做了宵夜,要留姜绾和孟迟吃了再走。 端上来海碗盛的面,因着峄城如今还缺粮食,除了成骏雄和姜绾的碗里有几块肉,其他人的都是素面,孟迟和李长安的碗里则各卧了一个蛋。 孟迟把蛋拨给了姜绾,丝毫不避讳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轻声道:“你多吃些。” 姜绾早发觉她的面跟其他人不一样,再多一个蛋,就更加不同寻常了,便把蛋拨给了丰元七,“快吃,吃完回去看好你的人。” 丰元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海碗面顷刻间就都倒进了喉咙,姜绾给他蛋也没客气,三下五除二都吃完了。 李长安在一旁看了,默默摇头,把自己碗里的蛋分了一半给孟迟,“还得是我,才会惦记着你——” 他特地拖长了音,揶揄地看着孟迟,孟迟并不以为意,顺手把那半个蛋又给了姜绾。 姜绾看丰元七,“还要么?” “谢谢姜姐姐,姐姐你也吃。” 丰元七终是发现了孟迟在看他,舔舔嘴巴,说了不要。 “对了,姜姐姐,我有个东西给你。” 他吃完擦干净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玉佩,玉佩曾经碎过,看得出修补的痕迹。 姜绾一眼看出这是姜东春曾经那块,被她砸碎的,公冶家的定亲玉佩。 “怎么来的?” “今天府衙的人把那几个死人扔进来,我在旁边捡的。” 丰元七并不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只看得出是块玉,他手中没有比这更值钱的东西了,想谢谢姜绾,便把这个给了她。 姜绾想想便知该是姜东春出事的时候,姜梅山偷着留下的,最后天不遂人愿,这家人都死绝了,玉佩又落回她的手里。 看来还是得找个时间,把这个还回去公冶家。 “姜姐姐,你认得这块玉佩?” 丰元七自小就在乞丐堆里混着长大,擅于观人颜色,看出姜绾眼中的微动。 “嗯,算是识得。多谢你。” 她把玉佩收好,在这城中,见不到公冶安,见陈邵君并不难,下次他随吴林来送药材再托他交还公冶家便是。 她多看了几眼玉佩,此情景也落入孟迟眼中,只是也同样多看了几眼那块眼熟的玉佩。 一群人正吃着面,外头突然有人来,隔着老远,姜绾就听到几声熟悉的狗吠。 随后便是姜尧和阿阮的声音。 “阿姐!” “姑娘——” 不远处,果然他们全都来了,姜尧背着小玥,小玥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阿阮牵着麻团,身边是黑子和高子苓。 “你们怎么来了?” 姜绾立即放下碗,还未走到跟前,陈邵君从旁出来,作揖道:“是我带他们来的。” “今日去西石村给小姜兄弟送些新鲜的吃食,他们都记挂着你在城中,我便把他们都带来了。” “想着如今城中情势也渐渐平稳,只要不乱走动,也不打紧。” 姜尧连连点头,又有些怕姜绾责怪,不太敢搭腔。 阿阮则立即放下背上的篓子,往外掏出好些自己做的饼子,塞了过来,多的还拿去分给郴西营的兵士。 姜绾看他们小心翼翼都怕自己责怪的模样,到底是不忍,什么也没说。 既然陈邵君来了,正好把玉佩给他,让他代为转交公冶家。 陈邵君看着手里的玉佩,有些许意外,这枚玉佩碎的时候,他就在当场,还以此做要挟拿捏了姜东春,但最后却并没有在他求助的时候出手相助。 他一直没跟姜绾提过他和她父亲之间的交易,也没打算再提,于是收下玉佩,答允帮忙转交。 解决了玉佩的事,姜绾看向姜尧他们几个,“好了,坐马车来的吧,都歇会儿去。” 说着,她解了麻团的牵绳,拍拍它示意它看孟迟。 麻团久不见孟迟,早兴奋得不停来回摆身,绳索一松开,就冲过去扑上就蹭,险些把孟迟扑翻,一时引来众多兵士围看,争相摸它厚实的毛。 黑子领着高子苓上前,道:“绾绾姐,今天等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见你回来,我们就来营地看看,没想到江尧他们也来了,正好待会儿一块回去,舅舅炖了条鱼,汤还在锅里吊着呢。” 姜绾想着多有叨扰,摸了几粒碎银要给黑子,“添麻烦了。” 黑子哪里会要,“不过是挤一挤,不碍事,再说这样才更热闹,鱼也是河里捉的,不花钱。绾绾姐你可快把这个收起来……” 说着,便和高子苓一起帮忙阿阮和姜总拿东西,准备离开。 孟迟也牵上麻团,与成将军、李长安等作别。 时间不早,一行人告辞离开郴西营的落脚之地,一起往黑子家走。 夜里四下都是黑的,除了灯笼照亮的一点方寸之地,看不了多远。 几人前后错开走着,快到黑子家门口,突然角落里窜出一个人,直奔姜绾而来,姜绾刚闪身避开,伸手要擒,姜尧从旁插进来帮忙。不料被人拉住胳膊,张口就咬。 “啊——” 姜尧吃痛高喊,说时迟那时快,姜绾一掌劈晕了咬人的,才将姜尧的胳膊解救出来。 那人软软瘫倒地上,竟然是姜素香。 姜尧的胳膊上赫赫一道牙印,破了皮,见了血。 第二百十四章 解锁新的功能 姜绾盯着姜尧被咬破的手,立即蹲下来查看姜素香。 果不其然,她感染了鼠疫。 姜素香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也散乱无状,脸更是沾染了不少污泥,看样子是被从家中赶了出来。 姜绾把姜素香往地上一丢,用绳子把人给绑了,嘴里塞上布团,“黑子,劳烦你和子苓,回方才哪里,让江世珍大夫带着人来,不能让她在外头随意走动。” “孟迟,你帮我留下看着她,他们没来之前她若醒了,不能叫她逃了。” “好,你先去看看阿尧。”孟迟立刻会意,留下看着晕在地上的姜素香。 她这般举措,让黑子和高子苓都紧张起来,“她……可是染了……” “是。” 姜绾没有废话,把小玥抱下来交给阿阮,“阿阮带小玥先进屋去,跟高叔要些煮沸的水,一会儿阿尧和我的衣裳,都要换下来烫洗。” “好,我都记下了,姑娘你放心。”阿阮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但还是努力镇定着,接住了迷蒙揉着睡眼的小玥,奔进屋里去找高猎户,黑子和高子苓也迅速回身返回,去郴西营找人。 姜绾拉着姜尧赶紧进屋去。 她关上门,立即开始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看她慎重小心的模样,姜尧也有些紧张起来,但更多的是庆幸,“阿姐,还好刚才她没伤着你。” 姜绾给他手上淋上酒精,刺辣的痛感立即让姜尧皱起了眉头,嘶了一声。 “伤着你也不应该。” “她染了疾,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街上来随意伤人,什么借口都说不过去的。你别动,伤口还要清理干净上药。” 虽然先前给姜尧注射过疫苗,但直接接触了姜素香的唾液,还是需要服药观察。 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她留下药,让姜尧把外裳脱下,一并拿去外头跟自己的一起放在木盆里,阿阮烧了整整一大锅的热水,把衣裳都烫了一遍。 在峄城带了这么久,姜绾空间里的酒精要用光了,如今只紧着紧要的用,衣裳鞋袜这样的,改用热水烫过便好。 衣裳用热水烫过,她正准备把染血的纱布和棉球点火烧了,正背过身蹲下准备点火,东西突然就在她的掌中消失了。 姜绾有些疑惑,但立即感觉到东西是被吸进了空间里。 她默默把其他用过的东西烧了,做好这些起身,小玥儿也醒了,高猎户抱着她站在灶房门口看着,麻团在前边守着,不叫小玥儿挣扎下地,跑去姜绾那边。 “阿阮,我的篓子里有些糖人,拿给小玥吃着玩儿。” 那些是她平日给城里的小娃儿看诊,备下的,见着小玥不安分,便让阿阮去拿出来安抚她。 见着小妹拿到了糖人,乖乖坐在灶房门口舔着吃,也不闹腾了,她才又亲自进去盯着姜尧把药吃了,端了饭菜鱼汤进屋,“这几日你就在屋里,先别出来,过几日无事再说。” “那要几日啊,阿姐……”姜尧原本以为手上抹了药就好了,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他来是想给姜绾帮忙的,在屋里不能出去,岂不是反而要姜绾分心照顾他了。 “那我不是牵累黑子哥他们了?”他有些内疚。 姜绾轻轻嗯了一声,“没关系,我一会儿拿银子,让他们这几日暂时上客栈住,吃食住都会给他们全提前付好银子。” “阿姐,这会不会花好多银子。”姜尧更加内疚了,先前阿姐拿回家的银子,娘交代了要留着日后给阿姐做嫁妆的。 “没关系,不多。” 姜绾淡淡的,花些银子能让每个人都更安全些,不算什么,何况挣银子对她来说不难。 “你吃好了碗筷放门外,我会来收,早些歇着吧。” 姜绾说完,起身出去,她要找个房间单独待会儿,交代了阿阮和高猎户,便进了高子苓的屋子。 关好门后,她便凝神进了空间。 一进来,看了一圈,不见方才被吸进来的沾血的棉球和纱布,她才去看了实验室的门。 果然如她所料,实验室门上的进度条刚刚满格,能够打开了。 姜绾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入,看着里头熟悉的格式器皿、设备和各样医药原材料,她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只是这里也找不到被吸进来的棉球和纱布,正当她纳闷着,实验室的屏幕亮了起来。 【收集——耶尔森菌】 【解锁——酒精、抗生素、相应疫苗】 两行大字简易明白。 也就是说,实验室的门就算打开了,也不是她想做什么便能做出什么来。 方才的棉球和纱布上有血渍,没错的话是被吸进空间里来了,上面的病原在实验室中被分解后,她如今能够用里头的设备做出已经解锁的东西。 姜绾抚摸着陪伴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实验室台面,哪怕是暂时只能做出这几样东西,也掩不住心中欣喜。 如同阔别已久的老友相见,她停留在实验室中久久不愿离开,药仓中的酒精消耗量大且库存告急,其次抗生素和疫苗也缺着,她当即就投入了制作当中。 直到外面传来黑子等人的声音,还有孟迟和李长安。 她才迅速退出空间,打开屋门出去。 第二百十五章 制备新药 姜绾从屋里出来,孟迟他们正好回来。 带回了姜素香的消息。 原是她和姜梅山几人一同发现染了病,被从夫家赶了出来。 她夫家曾是罗家手下某一家药堂的掌柜,罗家的买卖被陈邵君顶了之后,她那相公也没了生计,还是个眼高手低的,也不肯上别家再从账房做起,要做掌柜一时又寻不着东家。 本来一家子计划着,找姜绾拿到她治鼠疫的药方子,无论是投奔新东家,还是自家经营,都是个依仗,能东山再起的。 谁知姜素香非但没能把药方讨回来,还跟娘家人一起全都感染了鼠疫。 知道姜绾不会管,他们去了府衙设的义诊草棚,但没什么银子打点,领到的药都是见效最慢的,根本熬不住。 她那相公便把她撵出门去,姜梅山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她,她离家的时候好歹还偷拿了些药材,同样没舍得给父兄和侄子,自己撑着到了今日,觉着熬不下去了,才来找姜绾伺机报复。 想着拼命搏一搏,或许能威胁姜绾把药拿出来。 姜素香在李长安他们手里醒来的时候,连审问的阵势都还没摆出来,就全都撂了。 姜绾听罢,并没有太多反应,姜梅山一行人的结果她并不意外,早晚而已。 “人如今在哪里,还在你们那儿吗?”她问李长安。 李长安摇头,“问清事情经过,江世珍带着人上她夫家去了,若还有人染疾,便凑一马车全都拉去府衙。” “他们家的事,我们不管。” 李长安瞄了眼孟迟,这家伙跟着去了郴西营的落脚点,硬是把江世珍几个医士忽悠住了,因着姜绾的缘故,全数通过不会用姜绾的药救人。 郴西营的医士如今用的药都是姜绾配的,那便没法了,人全都送去府衙,让他们看着办。 反正本来也是他们的人拖出来的毛病。 这无异于又给钱毓揭了一道疤,前事未了,又见一遭,李长安乐见其闻,压根也没想阻拦,也不上报到将军那里,事情就这么定了。 姜绾听说后,也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冷淡的模样完全不似出了口恶气的模样,叫李长安呆住了。 “如何?我说绾绾不会在意他们是死是活,愿赌服输。”孟迟笑着伸出手,李长安长吁口气,只得认栽掏银子。 边掏边问姜绾,“你到底是恨他们,还是不恨?” 姜家的事他多少在营里听过一些,成将军那日在慈光寺带去的兵士回来说的,再加上孟迟逃难来郴州的路上的那些事,他还以为她恨他们入骨。 “我为何要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姜绾只淡淡的,转而看向孟迟,“你用我的事打赌?” 孟迟立即把手里的银两装进一个烟粉色的荷包里,递了过来,“喏,给你。里头的是碎银子,带在身上方便使。” 他说着又咳了咳,“荷包是先前在集市上看到的,觉得很衬你,用来装这个正合适。” 他早就看见姜绾用那个赭色的布包装银子,买了这个荷包却没机会给她,今天正好。 李长安斜眼睨了过去,小声嘟囔,“用你买的荷包装我的银子给她花,真有你的……” 孟迟不管,笑眯眯地把荷包塞给了姜绾,又问姜尧的情形,姜绾便顺着他的话,把姜尧被咬伤的事说了。 “我先前给他体内注入过辟鼠疫的药,应该不会有事,不过稳妥起见,还是让他单独在屋里待上几日。” “黑子,银两你拿去,带高叔和子苓上客栈避几日,吃住都算我的,此番对不住。” 她把孟迟塞给她的荷包放在一边,掏了自己的银子给黑子。 黑子和高子苓、高猎户全都摆手不要,“绾绾姐,你这是什么话,姜尧既已经单独在屋里不出来了,我们不进去就是,留下还能帮忙,真出去住,我们成什么了。” “白日你去草棚义诊,我们几个和阿阮还能换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照你说的做,不会轻易进屋去的。” 黑子和高子苓他们这段日子都在李长安手下帮忙,应对鼠疫的各项举措都熟稔于心,要留下来帮着阿阮照顾姜尧。 李长安则更好奇姜绾说的注入体内的辟疾的药,“还有这样的药?” 他问出口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若真能帮着姜尧辟了这次染疾,那岂不是跟提前服了解药一般,无需惧怕鼠疫染上身了? “有。”姜绾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你们在城外的营地里,宿医士应当也会准备方子,每日让兵士们服下的。” 她知道有经验的大夫都会有这样的药方,想来军中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士该也着手准备了,否则一旦有鼠疫传入营中,后果不堪设想。 李长安点头,“宿老是每日给大家配了汤药。” 他们在城里的则每日都由江时珍他们负责照方抓药,熬煮后送到每个人手里,黑子他们一家也喝的这个。 不过姜绾那个怎么听起来好似更加方便,且不用每日服用。要知道那汤药实在苦得很,他转头看孟迟,试探道:“你也……” 孟迟不由自主先看姜绾,这是她的东西,要不要告诉李长安他听她的。 “他也有。”姜绾没有隐瞒。 李长安惊喜不已,“若是可以,还请姜姑娘也考虑郴西营,需要药材还是人手,亦或是金银,全都随你说了算。” 姜绾还没在空间里真正制出鼠疫的疫苗,便不能轻易应允,只道:“我目前没有更多的药,要制出来需要一些时间。” “若是能制出来,再另说。” 她也看向黑子等人,“到时候也会给你们准备。” “在此之前,还请不要四处与人说。” 就在刚刚,她突然有了新的打算。 第二百十六章 连睡三日 她在空间里能够制出的药会越来越多,还是姜素香的事提醒了她。 这些东西总归是引人觊觎的,如今是姜家,于她不足为惧,但倘若随着她能拿出越来越有用的东西,这些麻烦也会不断升级。 她仅有自己一人,若还是如今这样,绝难以面面俱到护住家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需要一个更加可靠的地方,在更大的麻烦来之前,积攒自身,郴西营是个不错的选择。 鼠疫的疫苗、抗生素和酒精,都可做敲门砖,只是不能一下全都拿出来,僻疾的方子每个老医士都有自己的独方,用这个作开端不会令人太过惊奇。 她希望他们守口如瓶,黑子和高子苓一家忙不迭地答应了。 孟迟也绝不会乱说,只剩下李长安,姜绾看向他,李长安还沉浸在兴奋中,“你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出来?” “若是做出来了,我替你跟将军说,让你也来我们郴西营,营中缺医士,宿老的徒弟有好几个上个月被调去了戍边,原本计划着这个月就开始广招医士的,只是因峄城的这场鼠疫耽搁了。” 有李长安这句话,姜绾便有更多把握能上郴西营去,她从前就做过类似的。 “要不要把江世珍叫来,给你帮忙?” 见着姜绾没有应答,他立即又道:“人你随便使唤,我再让人回去请宿老多派几个人来替他就是。” 姜绾摆手示意不必,“不是人手的问题。” “制药的事,急不来。” 说罢此事,时辰不早,李长安便回去了,没一会儿,还是让人送来了一车药材给她,言明随意她用。 夜里姜尧独自占了一屋,还剩两间屋子,姜绾带着阿阮小玥,跟高子苓挤一块儿。 小玥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姜绾,夜里睡的时候也要挨着她,小胳膊勾着她的手,肉嘟嘟的脸搭在她的肩膀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姜绾一侧肩膀被小玥的脸压着,轻手轻脚地用手托着她的脸,把她摆正掖好被角,才慢慢出了屋子。 李长安命人送来的一车药材,都卸了下来,存放在黑子家的灶房里,她提着灯进到灶房,挑了好些药材,用篮子装着,试着拿到空间里。 她闭眼集中注意力,一阵眩晕后人出现在了空间里,手里拿着装药材的篮子。 这一次只拿了一篮子,感觉还能承受,便抓紧时间进到实验室,挑出来的药材放在仪器里试着提取,做成浸膏,她则继续专心投入制备酒精和制作鼠疫疫苗。 空间中的时间相较外面,仿佛被压缩过,她从工作中抬起微酸的脖子的时候,外面还未天亮,人工调制的部分已经完成,剩下的只要调试好机器,她便能出去了。 回到黑子家的灶房,她有种熬了几个大夜般的疲惫感,揉揉额角,抓过油灯准备站起来的时候,险些因头晕而跌倒。 看来在压缩的空间和时间中做事,的确会对身体损耗很大。 等日后安定下来,她要找个安全妥当的地方,试着把一些器皿从空间里搬出来,人工制备的部分,尽量在外面完成。 在房门前,她吹熄了手里的油灯,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能视物之后,才推开屋门,小心避开桌椅板凳,回到床上,静静躺下睡去。 哪想这一睡,竟睡了三日。 等姜绾睡足,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的时候,床边围满了人…… 头一个发现她睁眼的是孟迟,他手里还端着一碗鸡汤,原本正用了勺子舀汤要喂她,见着她睁眼,拿着碗的手险些不稳,立即把碗搁在了桌子上。 “绾绾?你醒了?” 他脸上的担忧之色未退,眼中的关切跃然而出,嘴角也叫欣喜拉扯着,一边微微颤着一边扬了起来,一张脸被几种情绪拉扯,看着怪得很的。 姜绾精神头正好,不知自己睡了这么久,她坐了起来,看见所有的人都在屋子里,除了阿尧没有她的话不能出屋子,但能听到他的声音一直从对面屋里传出来,“怎样了?我阿姐如何了?孟大哥?阿阮?” 她疑惑地看着他们,低头看了自己,外裳除了,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在被子里,是她睡觉前的模样,但他们的反应,她又的确不是睡醒了这么简单。 “姑娘——你醒了?吓死我了!”阿阮第二个反应过来,扔了手里正要给她换上的棉袜,扑了上来,伏在她腿上呜咽。 “阿阮。” 姜绾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伸手拿过孟迟放在一旁桌上的鸡汤润了润喉,道:“你怎么了。” “姑娘,你三日没睁眼了,孟大哥每日换七八个大夫,都没能让你醒过来。你不吃也不喝,大夫说今日要是再喂不进一点,就……就……我们都吓死了!” 姜绾这才知道自己睡了三日,但这三日她好似只是睡了一觉,不饿不渴也感觉不到外界,想来是那天夜里在空间里制药的后遗症。 她第一次尝试长时间地待在空间里制药,不知会是这个结果,看来是精神消耗太大,自发陷入了沉睡,除了感觉不到外界,目前看来没有其他损伤,相反,她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我没事了,累你们担心。有没有吃的?” “有、有!绾绾姐你等着,我这就去端来!”黑子和高子苓站得远些,立即跑了出去,阿阮脸上还挂着泪也笑了。 “姑娘,我再去给你煮碗粥,你好生躺着别下来。” 说着欢天喜地的也跑出去了,高叔嘴里念着好好好,同样退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姜绾喝完了碗里的鸡汤,还在琢磨着自己这次连睡三日的事,余光瞥到孟迟还在屋里没走。 他不错眼地看着她,见她瞟了过来,缓缓开口道:“是不是这段日子,在峄城累着了?” “我跟李长安他们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你多歇几天,别去了。” 姜绾如今精神正好,神清气爽得很,自然不会答应,“我没事了,也不是累的,明日就过去。” “我鞋呢?我去看看阿尧。” 姜绾掀开被要下床,孟迟一下叫她流畅不带停顿的动作惊在原地,半晌看到姜绾站在床前摸过外裳往身上套了,才面红耳赤地直愣愣站起来背过身去。 “我、我去看看阿阮煮的粥好了没……” 孟迟落荒而逃,还不忘替她把门关好。 姜绾系好衣带,才回过神,想起自己虽然穿了里衣,但在这里,这般状态也不适宜现于人前,她甚至听到孟迟在院子里还被石子绊了一脚,显然是惊慌至极了。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故意的,平日又是个大夫,偶尔也会见着病人着里衣被家里人用担子抬着来瞧病,惯性使然疏忽了。 哪知这人脸皮薄成这样。 第二百十七章 囚车游行仇人相见 距峄城发现鼠疫,转眼便过去了快二月有余,初春始至,冬雪消融,城郊的桃树悄无声息地绽蕊,桃粉一片,云雾一般。 因着这场疾疫,就连岁旦也不知不觉地就过了,悄无声息的,也无人惦记着要贺岁。 姜绾自上次连睡三日之后,多次尝试,发现每日待在空间实验室中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不会出现同样症状。 这半个时辰就是她目前能承受的临界值,只要不超过,都没事。 如此她制药的速度就不得不慢了下来,直到峄城的鼠疫渐渐平稳地控制下来了,才准备好了所需要的东西。 只等着峄城开城门后,去一趟郴西营。 而早在半月前,郴西营的人除了医士江世珍等人,其余的兵士连同副将李长安,都已悉数随成将军撤出了城外,回了郴西营的营地。 峄城如今是吴林和道台张俭共同主持着这场鼠疫的余下事务。 吴林亲自接管峄城赈济事务后,革了不少医官的职,重新在城中遴选医官需等到事态安稳之后,吴林便亲自奔走于城中各医馆中,相请名医圣手出山,坐镇救疾。 不少大夫都答应前来相助,姜绾也同样留了下来,跟郴西营的江世珍等人一同支援义诊。 如此,便少不得有人看不得她一个女子,又不禁征考核验,便与其他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平起平坐。 才没两日,便有老大夫手底下的弟子,出来质疑,其中要数杏安堂的曹经最为不满,经常领了一批年轻大夫趁着晌午饭食的空隙,堵在姜绾的草棚前,非要她出来比试医理药方。 以曹经为首的这些年轻大夫,日后都是奔着府衙的医考使力的,平日给各自的师傅打下手的间隙,都摩拳擦掌地抱着医书典籍啃药方,难免对同样年轻,却从不背医书,直接跟他们师傅坐在一起给百姓诊脉的姜绾有诸多不服气。 先前都是让江世珍直接驱走了,今日轮着江世珍随吴林一起去城中巡视,草棚里就姜绾自己。 她才刚能休息片刻,揉着额角略作休息,孟迟还未送饭食来,就听外头又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姜绾,姜绾在么。” 她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每天都来的杏安堂李大夫的大徒弟,她每日被他坚持不懈地烦得都没脾气了,撩了草帘出去,看到曹经身后还站着其他几个年轻的大夫。 “何事。” “在下杏安堂曹经,有一疑难杂症的药方,想与姜姑娘论证一二。” “李大夫。” 姜绾站在台阶上,居高看下去,一声李大夫,衬得曹经十分无礼,毕竟她甚至比他的师傅李大夫在此义诊的时日还长,救治了峄城大半的百姓,而他始终不肯喊她一声姜大夫。 “我一个时辰后还要给来看诊的百姓诊脉,你若闲得慌,可以去那边分拣打包药材。” 她指着陈邵君刚刚命人送来的一车药,府衙的差役正在从上面往下搬写药材。 这几日因为有新的老大夫来坐镇,每个人手中的去疾药方不同,多了好些要用的药材,陈邵君的人来得勤,药材送得多,分拣药材的人手有些不够,但让曹经去捡药材,他显然接受不了。 “姜姑娘,你这是何意?在杏安堂,也不必我亲自捡药……” 曹经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姜绾走下台阶拨开他,向草棚外的街道走去。 “诶?你干什么去,我话没还没说完呢!” 姜绾摆摆手,示意待会儿再说,前面不知何时围满了人,且还越来越多的人跑着过来看,刚才她站得高看见了,是一连四辆囚车,押着吴开、罗延年父子三个自街头游行到此。 关着吴开的囚车在最前边,他那张跟吴林一模样的脸,如今瘦削凹陷,眼下肿了一大块,黑青乌肿,头发蓬乱再看不出半点跟吴林相似。 后面的罗家父子三人各一辆囚车,因着操纵峄城药材买卖,大量倾售假药,百姓的怒火更集中在他们仨身上,石子烂菜叶全朝他们身上招呼。 姜绾走上前,峄城的百姓许多都经她手救治过,见着她来,自觉让出位置与她。 “姜大夫,您也来看这仨卖假药的?我这儿有位置,您上我这儿来瞧着。” 占着前头位置瞧热闹的百姓还自觉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姜绾,指着囚车里的罗家三父子给她说着听来的罪孽。 姜绾对罗家父子做的事,比他们都要清楚得多,但此刻依旧是静静地听着,与囚车上的人对上了眼。 罗延年额头上撞墙的痂还在,被人扔石子砸到,又破裂流了血,脸上凄惨可怖,转头的一瞬,看到人群里站在前面的姜绾。 她一身干净体面,平静且端方地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罗延年一瞬间激动地抓紧了囚车的木栏,朝她狠狠地瞪了过来。 他张着嘴,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入口中,嗬嗬几声似是想骂人,但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手被枷锁一并拷着,挣扎间链条相撞发出铛铛响声,厚重的枷锁磨着手腕,又是一番血肉模糊。 罗延年看见她万分激动,姜绾却始终平静,对罗延年狠厉的目光,和突然的狂躁不为所动。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如今她还在峄城安然度日,罗家却沦为阶下囚,家道破落,与当初他意图招惹她时相去甚远,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和折磨。 姜绾看着罗延年在囚车里目眦欲裂地盯着自己,似是将罗家遭此劫的缘由都记在了她的头上,却没有分毫波动。 她视他如尘埃草芥,他举家上下的沉重于她不过是随手撇开的尘埃,拂去便罢。 终于惹得罗延年狂躁起来,在囚车里挨了几鞭子,狠狠抽打在背上,见了红痕。 “安分点!游街呢,你还想逃狱不成!”押着囚车的衙役恼恨他不老实,沾了盐水的鞭子骂骂咧咧地抽下来,打得罗延年昏阙过去。 此刻,她身边的大叔已经说到了尾声。 “多亏咱们知府大人慧眼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如今是都判下来了,要押了游街示众,随后投入死牢,秋后处斩呢!” 说到这儿,其他百姓纷纷拍手叫好,一时间群起激愤,石头烂菜叶暴雨一般地朝囚车砸去,此间空档,突然从对面的人群中猛冲出一个人来。 那人冲破衙役拦人用的棍子,大喊一声冲到路中间,怀里的敞口壶就朝姜绾的方向砸了过来。 “贱人——!” 第二百十八章 罗家暗藏险物 敞口的壶子里不明的药液从空中挥洒下来,带着一股酸臭味,且颜色也不太妙,浓稠黄绿的十分恶心。 姜绾前后左右都是人,退无可退,迅速抬袖遮蔽住面部,免其沾到眼口鼻等无遮挡的地方。 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湿粘和不适落在身上,一把油纸伞撑开挡在了她的前面,身前的孟迟一手执伞,一手还提着装饭菜的食盒,回头看她。 “绾绾,你无事吧。” “没事。” 方才还不见孟迟身影,他是从哪里飞来的,不及问,身旁接二连三传来痛苦的哀嚎。 那些药液没泼到姜绾,但洒了不少在周围的百姓身上,被沾到的位置迅速灼起脓疱,而后向皮肉里腐烂下去,再看油纸伞,也被灼了好几个黑乎乎的洞。 这里离义诊的草棚近,很快便有医士来给伤着的百姓处理灼伤,那个泼洒药液的人也被官兵拿住捆了起来。 经过姜绾身边的时候,那人抬起头来,竟是罗秋绵,先前见到这个人她肚里还有孩子,跪下来求她放过姜东春,之后也顶着个大肚子去假牢里给姜东春送吃的。 此刻却小腹平平,头发蓬乱,是以她方才没有认出来。 罗秋绵见着姜绾全然无恙,一点药液也没泼到她身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失望,朝她呸了口唾沫,“呸!贱人。” “老天不长眼,叫你躲了,你怎么不跟你娘一起下地狱?” “你害我相公!害我腹中孩儿!害我父兄!害得罗家家破人亡,你怎么不跟你娘一起下地狱!” 罗秋绵尖声咒骂,很快就被官差用破布堵了嘴,押解下去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被拖行着拉走,嘴被堵了唔唔唔发不出声音,还不住地扭着挣着朝姜绾踢腿瞪目。 府衙的官差也很快赶过来,询问姜绾是否受伤。 “我没事,那人是罗家的,今日她父兄游街,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混在人群中……” “我们已派人严加筛查,方才实乃未料到她一个女子竟胆大至此,惊扰了姜姑娘,还望姜姑娘莫要怪罪。” 府衙的官差都知道姜绾救过吴林,若是她今日受伤,唯恐知州怪罪,诚心道歉。 “我没事,你们还是让人快给受伤的百姓看伤。这些药液似是能腐蚀皮肤,不能小觑。” 她说着也蹲下身,从江世珍手里接过赶紧的软棉布,轻轻蘸取了敞口壶中余下的药液,软布上立即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姜绾小心收起这玩意儿,起身往草棚里走,孟迟赶紧收了油纸伞提上食盒跟上,江世珍也想跟着,被孟迟拦了一拦,“绾绾那儿我去就行,世珍你留下帮受伤的人赶紧处理好伤口就是。” 草棚里,姜绾已经把沾了药液的布条收进了空间里,见孟迟进来,交待他帮忙开着门,“我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你替我留意着不要叫人进来打扰。” “好,你看,我在门外替你看着。” 姜绾见他出去垂下帘子,才做到桌前,定神进入空间,在实验室里,那团软布上的东西已经分解完毕。 硫镪水。 同时解锁了酸性腐蚀液体的制造途径。 屏幕出现硫镪水的时候,让姜绾有些意外,还不知罗家会制这个东西。 她重新手动检测了一遍,浓度和纯度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所以会呈现这种古怪的颜色,和刺鼻的味道。 不过罗家做这个有什么用,这些腐蚀性的药液,寻常药商不会专门制备。 确定是什么之后,她便退出空间。 她刚从凳子上起身,一点动静外头孟迟便掀开帘子看起来,“怎样,弄清楚了么?” 姜绾点头,“是硫镪水。” “硫镪水?”孟迟也觉着有些奇怪,提着食盒进来,放在桌上打开,把饭菜和汤挨个摆上桌,递了筷子过来,坐下来陪着她一起用午饭。 “她一个妇人,哪里来的这东西。” 若非他在孟家的时候除了观星,也会自己制些铁的铜的箭镞,甚至不会听过这东西,这不是寻常人家用得上的玩意儿,罗秋绵能拿出一罐子出来泼人,就很不对劲。 “她的硫镪水混了不少杂液,纯度不够,存放不了许久,应该是近期罗家才做的,若是罗秋绵不会,那便是罗延年事发之前做的,你跟吴林的人说一声,在罗家搜搜看。” “这东西若不是有人定制,罗家要来也无用,若是搜出来大量的硫镪水……还是谨慎些的好。” 姜绾停下筷子,越想越觉着这里头有古怪。 孟迟会意,硫镪水腐蚀东西厉害,铁铸的兵器、岩石、木门,无一不会被其融化,若是量大的确麻烦,除此之外,孟家也有些叔伯会用此物来炼丹,后者用量不会太多,是正常供应还是另有图谋,只等搜出来便知。 “绾绾你慢些吃,我去府衙一趟。”孟迟觉着此时也不宜耽搁,便跟姜绾道别,立即赶去州府,同时还打算往郴西营送个口信。 姜绾嗯了一声,才点头想让他快些去,他人已掠出草棚去,很快跃上沿途的屋檐,点瓦疾速掠远而去,身姿如行云流水一般飘逸潇洒。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孟迟的腿似是好了很多,这段日子她忙着义诊的事,关注他比较少,看来腿伤恢复后,他为着恢复以往的功力没少下苦功夫。 她也想起孟迟似是曾说过他擅腿脚功夫,看来确实如此,方才食盒打开来,里头的汤和菜也是一点没撒出来。 姜绾对此只觉得还挺替他高兴,看了几眼便继续吃午饭,没多久江世珍撩开帘子,领了姜尧进来,与她道:“姜姑娘,我去问了,城门一个时辰后就开了。” “如今感染鼠疫的百姓越来越少,剩下的事府衙自己的医官就能应对,我们准备收拾收拾,城门开了就回营地去,李大哥说得请上你跟我们一起。” 江世珍说着搓了搓手,有些激动又有些害羞,他早就想把姜绾领去郴西营给师傅看了,他跟着姜绾这些日子,用了好些姜绾的好东西,什么把棉花团缠在细木棍上啊,漏着大孔的棉线织的特别透气的布啦,还有比酒和苍术烟还好使的除恶气的水,姜绾说是酒精…… 总之林林总总包括姜绾本人,他都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师傅,郴西营的老军医,宿弘毅。 第二百十九章 初进郴西营 姜绾原就打算峄城事了之后去郴西营,药都制备好后,就让江世珍给李长安传了话,今日既有话传回来,那对玉扣也提早还给了吴林,无其他事牵绊着,她便没犹豫耽搁,直接就答应了。 姜尧听说城门准备开了,也很欣喜,“阿姐,咱们是都要去郴西营么?” “那我回去跟阿阮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准备。” 姜绾喊住他,“收拾东西没问题,你和阿阮等一等孟迟,他去了府衙还未回,晚些你们可先回西石村。” “我去一趟郴西营,太阳落山前也必回来的。” 头一次去,尚还不知是什么情形,也没谈妥可否留在营中,还是不贸然带上阿尧小玥和阿阮的好。 “行,那我们等孟大哥一起,然后回西石村先把屋子收拾收拾,这么久没回去,屋里不知落了多少灰了。” 姜尧没能跟去郴西营,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但也很快抛到脑后,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可以出城回西石村的喜悦。 半个时辰后,峄城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城门上下都熏着艾草和苍术,烟味有些熏人,城中鼠疫上还有一些未愈的,此举乃是为着进出都能辟疾除恶气,免得再死灰复燃。 城门关了快整整两月,城里城外的百姓都盼着恢复往常的日子,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采买的采买,总归要街上重新热闹起来了,才算觉着这场灾过去了,此时都围着城门口附近的道儿,瞅完了死囚游街看开城门。 姜绾背篓里装着她的药,也站在人群里,跟大家一块儿等。 除去她郴西营还有四个医士,在她身边站成一行,都齐齐抬头看着城门营的人缓缓拉开城门。 随着一声声激动渐声高的“开了、开了!”城门口一下喧闹起来,哪怕城外观望的人还没里头城里等着的人多,大家伙儿还是高高兴兴的,等着城门一开,就热闹起来,奔走相告,扬眉抵掌。 姜绾和江世珍等人站在人堆里,险些被激动的百姓冲散,她刚稳定脚下,背后的篓子轻轻沉了沉。 觉察到不对,她迅速反手向后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一个凉凉的手腕。 对方开始剧烈挣扎想要挣脱,姜绾回身把那人的胳膊反扭,咔哒一声响,直接扣压在肩胛中间,才看清他的面容。 “是你?” 她摁在地上的正是曹经,此刻人已经痛到张口不出声,姜绾松开手,曹经小心翼翼揉着痛到要掉下来的胳膊,不满地瞪了姜绾一眼。 “姜姑娘,你这是何意!” “下次想要看我篓子里有什么,请直接吱声,否则胳膊拧脱了,别嚷。” 姜绾方才以为是有贼,篓子里是她制好的酒精等药物,谁知道曹经会二话不说就伸手来碰。 “我不过是想与你们打个招呼!”曹经愤恨不已,他叫人,但这里太喧闹了,他们听不见,他离姜绾最近,但觉知直接拍一个姑娘的肩膀不太合适,就扯了扯她背后的篓子,谁知她直接把他胳膊扭了,差点都给他扭断了,疼死了。 “曹经,你来做什么,总不会想来送我们吧。”江世珍被人群冲开了些,见姜绾这头有动静,赶紧过来帮忙。 “送、送怎么了,不行吗。”曹经磕巴起来,随手把手里的木匣子递了过来,“喏,我师傅让我送来的,你们不在草棚,我才找到城门口来的,拿着,我走了。” 曹经脸上有些不自在,把东西塞给江世珍,转身走得快,一下就湮没在人群中。 “什么啊,这是。”江世珍这些日子因为曹经总是带人来找姜绾的麻烦,言语和行为上对他都不太客气,万想不到今日他们要出城了,曹经会来送东西。 他当着姜绾的面打开木匣,里头分了上下两层,闪着柔润光泽的丝布上,搁着两株根须都完好的人参,看着品相极为不错,是个珍品。 这一出叫郴西营的人都傻眼了,好端端的,杏安堂送他们东西做什么,还是两株这样上好的人参。 江世珍把木匣子合上,推给姜绾,“姜姑娘,他方才是先拉的你篓子,这给你。” 姜绾不会要,这样的她药仓里有不少,“他给你,拉我不过是顺手。” “世珍,该不会是杏安堂的李大夫要给宿老的吧。”有人提醒江世珍,李大夫跟他师傅宿老从前有些微薄的交情,这次或许是想重新走动起来,才托徒弟捎来这个。 “那他不说清楚些,真是耽误功夫。” 曹经只是一个小插曲,城门开后人群也散了些,姜绾便与江世珍等人继续往城外走,城外二里地,李长安派来接人的马车也正好到了,有马车,路途便节约了大半的时间。 到了郴西营,李长安早早等在营地外,亲自上来接人。 姜绾最后一个下来,见着李长安领了好些没见过的人,站在辕门外等着,见着她后,一声招呼,一众兵士大剌剌地就冲上来要帮她拿东西。 姜绾就背上一个篓子,摆手示意不用,快步走进辕门,入了郴西营。 营地背山靠水,成半月形布列,营帐、辎重车队分列排着,粮草马匹外有刀车相围,挖了壕沟摆了拒马阵,辕门两侧是了望台和箭塔。 所有的帐篷中,最大的那个,应该就是成将军的营帐。 “将军和宿老已经在等着了,走吧。” 李长安多看了几眼,孟迟竟然没一起来,虽有些吃惊,但没多问,走在前面替姜绾引路。 姜绾见状,主动告知孟迟的去向,“罗家手中有硫镪水,孟迟去府衙将此事告知吴大人,有了确切的消息应当也会使人传话回来。” “硫镪水?”李长安也皱起眉头,“他家不是药商么?制这玩意儿做什么。” “尚不知。”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走到成将军的营帐外,李长安先打帘进去通报,只听到成将军浑厚的声音在帐篷里响起,嗡嗡的。 “来了?还不让人进来,站外头做什么。” 李长安赶紧撩高了帘子,眼神示意姜绾赶紧进来。 姜绾进到营帐中,里头只有成将军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老人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正细看着她和她手里的篓子。 “你就是姜绾?” “你那篓子里,就是世珍那小子跟长安都夸的,别具一格的药?” 第二百二十章 郴西军营的新军医 他想必就是郴西营的宿医士——宿弘毅,江世珍他们都唤他宿老。 姜绾也在观察着他,他捋着胡须,和蔼且慈祥地看过来,又问,“你给人瞧病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呀?” 成骏雄在一旁随即拦道:“哎呀,你这个人,问这许多做什么,你自己以前不也是摸爬滚打自个儿学出来的?我背上那刀疤还是你胡来,拿我练手留下的呢,我说你是不是给忘了?” 说着,他还朝她眨眨眼睛。 姜绾其实准备好了说辞,只是没想到成将军会突然替她挡了。 李长安在一旁小声与她说道:“孟迟那小子,提前求了将军,让他维护一二,你别说话,只管丢给将军就是。” “反正这次峄城鼠疫,她治好的人最多,又多又快,她弟弟用了她制备的祛疾药,被一个染了鼠疫的人咬了,破皮见血,最后也没染上鼠疫,这不顶顶厉害?” “这你都要不许她上营地里来,我可就让她去吴林那儿了,反正府衙最近也缺医官,缺得厉害。” “我哪儿说不要她来了?你休要胡说,我就是问两句,你就这许多话等着,这你也要管。” 两人各自嫌了对方几句,宿医士又笑眯眯地看向姜绾,“不理会他,他管是这样胡来,我问你师承并非要考究什么,只是世珍他带回来的这些小东西,还怪好用的,有些好奇罢了。” 宿弘毅随手拨弄了桌案上摆着的几根棉签,上面还有纱布镊子和脱脂棉球之类的,都是她曾经分给江世珍给病人处理伤口用的。 “都是前人智慧,我也不过是得益者。” “你这女娃娃,是个实在的,我们可不都是前人智慧的得益者?好好好,你来,我看看你的药,每日都收到世珍那小子的信,夸这个夸那个的,都给我看得手痒了。” “吴林可算是把城门开了,好叫长安去把你们接了回来,我可也得瞧瞧。” 姜绾把篓子提了过去,从里头拿出酒精、提炼的中药浸膏等,逐一做了说明介绍,至于疫苗和抗生素,则放在了最后,却也只是简单的说明其效用。 等她全都说完了,宿弘毅也从原本的松散随意变得正襟危坐起来,他跟成骏雄互看了一眼,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四人,李长安是成骏雄从小带在身边的,信得过也可靠,宿弘毅便没有叫他出去。 他看着姜绾,多了几分认真,“你这些药,日后可都不要随意与人详说。” “你只管治病救人,其他莫管,若是在外头不方便,可留在营中,等时机成熟了,想要自立门户,也不迟。” 他看姜绾年纪不大,又是一个姑娘家,听说家里也没什么长辈能相护的,便委婉提醒她不可张扬。 姜绾正有此意,当即就言明自己愿意进郴西营,也做一名随营医士。 成骏雄自然乐意,宿弘毅便招来江世珍,让他带着姜绾熟悉医士的营帐,且约好明日开始,会分批让营中的兵士上她这儿来用祛避鼠疫的药,姜绾准备多的鼠疫疫苗,本就是以此为敲门砖,留在郴西营,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又因着营中都是男子,成将军准允她不宿在这里,每日太阳下山后仍可回家去。 姜绾为着避嫌,除了医士的营帐,其他地方都不多看,营中一半的医士她都在峄城见过,剩下的两个正好不在,她熟悉了每日做事的地方在哪里,便准备回西石村去。 成骏雄拨了一个亲兵送她,姜绾清楚自己初来乍到,并不能完全叫成将军放心和信任,她并不会把营中看到的说出去,便也就没有拒绝。 出营的时候,宿老特地寻了过来,给姜绾篓子里放了一纸袋蜜枣,“小孩子爱吃甜嘴,孟迟说你家里有个小娃娃,多这个我做了好些,你拿回去。” 回到西石村,因着峄城城门已经放开,里正陈伯也不再令人守着村口,回到家中,灶房的烟囱已冒起白烟,阿阮在做饭,阿尧在院中劈柴,小玥和麻团在树下玩耍,只不见孟迟。 “阿姐,你回来了。”姜尧放下手中的斧子,上前来接,姜绾把手里递过去,顺便问起孟迟去了何处。 小玥噔噔噔地跑过来,一下保住了她的膝盖,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道:“阿姐,孟迟哥哥,去了陈伯家里。” “麻团不去,麻团要在家跟小玥玩。” 小玥说罢,麻团还拱着脑袋过来,给姜绾看它头上两耳间被小玥插满的野花和叶子。 姜绾从篓子里拿出蜜枣给小玥,小玥欢天喜地地跑去找阿阮吃蜜枣了,她便蹲下来,仔细帮麻团把野花和树叶都拿下来,边拿边问,“去陈伯家做什么。” “去借陈伯家的骡子,说是要快些去郴西营一趟。”姜尧重新拿起斧子劈柴,噼啪一下,把树枝劈成了两半,“好似说有重要的事要去营地一趟,让我们不必等他吃晚饭了。” 姜绾听了,猜着多半跟罗家那些硫镪水有关系,看这情形,似是搜查出了不少。 “我知道了,那柴都劈好了?走,去给阿阮帮忙。” 姜绾牵上麻团,跟姜尧一起往灶房走去。 晚饭很快弄好,简单的四菜一汤,还给麻团专门准备了大骨和肉肝,围着饭桌吃东西的时候,姜绾把罗家已经押至死牢,且他们家中又搜出危险的硫镪水的事说给了姜尧和阿阮听。 两人听到罗秋绵冲出人群,险些用这玩意儿泼到姜绾身上,既吃惊又后怕,阿阮更是拍着胸脯惊魂未定,才想起来什么一般,惊呼一声道:“今日在子苓他们家,也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在附近张望,叫高叔和黑子呵斥跑了,天,那时候玥姑娘正在院子里玩,她、她该不会就是……” 阿阮心惊肉跳地看一眼浑然不知的小玥,后怕不已,若是当时黑子家人不多,那岂不是要叫她真把小玥害了去。 姜尧更是惊得嘴里的肉都掉了出来,“阿姐,罗家的人不是都给抓到牢里去了么,她怎么还能拿到这么危险的东西……” 姜绾也不知,不过罗家的硫镪水都被搜了出来,想必若还有其他的,也藏不住,看他二人都慌张不已,便宽慰道:“吴大人已经派人去罗家搜了一遍,这几日你们进出记得小心些,无事不要让小玥在外边一个人待着就是。” 姜尧阿阮纷纷点头,是夜,姜尧更是不敢睡熟,把麻团也放了出来,睡在院子里,若是一有动静,便能警醒家中人。 姜绾也睡得迟,她简单收拾了屋子,空出一个位置来,挪了一张长桌进来,把一些制药用的器皿从空间里取出,排在长桌上,日后便可以在这里做些简单的药出来。 一面收拾着这些,一面等着孟迟回来,想要和他确认罗家那些硫镪水的后续事宜,究竟如何了。 直到三更鸡鸣,院子里才有了动静,麻团起身摆尾且不吠,她便知是孟迟回来了,关上屋门,朝院子走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要补上岁旦的年饭 院子里果然是孟迟回来了,麻团正兴奋地围在他身侧,不停跃起想要搭到他身上去,孟迟手里提着个食盒,打开来,正从上层取了个鸡腿出来,掰下肉来喂给麻团。 麻团长大嘴,只有一丝小小鸡肉,十分不满,舔舔他的手,干脆直接叼了整只鸡腿,上一旁自个吃去了。 孟迟摇头起身,刚想念叨麻团,姜绾出来了。 他立即扬扬手里的食盒,招呼她一块儿上屋顶去。 食盒里除了炙羊腿、花生和烤肉串,还有一壶酒,姜绾不解,“怎么还带了吃的回来,你在营地没吃晚饭?” “吃过了,今日罗勇他们做了炙烤羊肉,很香,我就带了些回来。” 孟迟拿了小刀,把炙羊腿上的肉片下来摆在碟子上,又取了两个碗来,斟上酒,“先前在峄城错过了岁旦,也没个庆祝的,好歹一起补个年饭。” 他说着,酒碗与姜绾手中碗相碰,当的一声,清脆悦耳。 “年饭?”姜绾这才回想起来,初春已至,年竟然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先前忙着,竟没有一丝感觉。 “对,年饭。”孟迟心情似是还不错,倾倒一线酒入喉,随手把肉串上的肉撸下来,抛给麻团,麻团呼啦呼啦地一粒不拉全都接住,吃得欢实。 “峄城之事告一段落,总算能坐下好好一块儿也吃吃酒,把年过好。” 这是他认识姜绾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峄城往年热闹的花灯夜市没办成,烟火也没燃,什么也没有。 于是缺的这顿年饭便惦记了好些日子。 姜绾从前就不太过节日,任何节日。哪怕是新年,也极有可能是在出任务的途中,这些喜庆于她也不过是个日历上的某一个日期。 哪怕是就在身旁的张灯结彩与喧闹,也似是隔着千山万水般的置身事外。 突然听孟迟提到要补一个,又满心欢喜的模样,招呼她吃吃喝喝,竟感觉还挺不错,于是她也试着体会他说的把年过好是什么感觉。 她想着以后她是要领着小玥长大的,并不希望她同自己一样,这些寻常普通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多试试也挺好,以后便是她领着小玥过每一个新年了。 两人并排坐着,就着清朗月色吃了会儿东西,西石村里的夜很静,初春偶尔已有些虫鸣,除此便是花草树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这种感觉姜绾很熟悉,是她从前无数次夜中蹲守等待机会的时刻。 刹那间她便觉着过节的体会已结束,于是惦记起罗家发现硫镪水之后的事来。 “罗家那些硫镪水,搜出来了吗。” “搜出来了。” 孟迟原想静静于她坐着吃吃东西,赏夜景品美酒,却还没开始,氛围正好她已言其他。 他叹息口气,虽觉着可惜,还是看向她,道:“罗秋绵暂被扣府衙中,吴大人派人在罗家搜出了近百缸这玩意儿。” “全都存放在地窖中,起出来的时候还碎了七八缸,整个院子都臭了,罗老夫人见了,人直接就晕了过去。” 饶是先前有准备,姜绾还是被这个数目略惊了一惊,眼底升起一丝疑惑,“近百缸?” “他们做这许多要来何用,可有查到上家是谁。” 罗家是做买卖的,没有上家下定,缘何投入金银制这近百缸于自己无用的麻烦玩意儿。 “还在找,吴大人已经连夜提审了,城中出现如此大量的硫镪水,他给郴南营知会了一声,我则给郴西营送了信,吴大人意思是还不知罗家先前送出去多少,都叫他们各自警惕着些。” “不过我觉得罗家未必有能力制出这许多,否则早暗中开了销路了,起出来的那些,验看过后有大半是做毁了的,其他的也深浅浓厚都不同,像是还在试着调配比例,供应不了大批量的这东西。” 孟迟说着摆摆手,“等审出来就知道了。”见她酒碗空了,顺手给斟上,“不说这个,你今天去郴西营了?如何,要留在那里做事么?” 姜绾点头,心中默默记下。 又把今日进营的前后也说给他听,还趁着这个机会问了在峄城就想问的事,“对了,你家这屋子,可有打算售出?我记得你说过,等解决了和你弟弟的事,还回岳州去,到时这屋子又空着了,若你有打算让出,我想接手。” 她诚心诚意,未料到孟迟先是惊讶,随后扶额笑个不停,“你喜欢这屋,住就是了,还要掏银子给我?” 他不要她的银子。 可姜绾还是想要自己的屋子,寻思祖屋他不想出让也实属正常,她另寻其他就是。 “哦,那算了,我有空的时候再看看别的。” 或许这村子里日后会有人腾出空屋来,到时候她再买下来就是。 孟迟一愣,笑不出来了,“不必看别的,那多麻烦。你看阿尧小玥他们也都习惯这儿了,且随你想住多久都行……” 姜绾碗中的酒喝完,话也说完,吃了几片炙羊腿,便同样用小刀片下几片同数的肉,留给孟迟,与他打了个招呼,就跃下屋檐去。 “我吃好了,你和麻团慢慢吃。” “味道不错,多谢款待。” 她扬手与尚被单独留在屋檐上的孟迟道别,回到屋里继续倒腾自己的瓶瓶罐罐,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后,才回到床上随意一趟,扯过被子囫囵一盖,仓促睡去。 孟迟却还在院中屋檐上,剩下没吃完的炙羊肉孤零零躺在盘子里,自己吃也没意思得很,便把麻团拖到了屋顶,麻团吃肉他喝酒,一人一狗独待至快四更天才下来。 麻团还在院子里转悠着寻吃的,孟迟站定在树下,看着姜绾那屋的窗户久久出神。 她在屋檐上对过年节的陌生与生疏,没来由地让他心间泛起丝丝缕缕的心疼,即便是到了郴州,有了落脚的地方,接连发生这么多事,她依旧没能真正松懈下来。 回想起方才在屋顶上,她问他卖不卖屋子,想买,孟迟猛然顿悟,她不是需要一个能住的地方,是需要一个能住的自己的地方。 这屋他卖! 第二百二十二章 府衙派来的医官 隔日一早,姜绾早早起了,抱了把柴去灶上生了火,把阿阮昨晚发好的面切成块,放到锅里蒸成馒头。 阿阮随后也收拾好进灶房来,麻利地切了肉,从碗橱里拿了鸡蛋,锅里水烧开下肉片和面条,“姑娘你今日要去营里一整天呢,还不知他们几时放午食,光吃馒头可不够。” 说着又往锅里敲了两个蛋,“前些日下雨,这几日就出太阳,我打算进城去买些种子回来,翻翻院里的土,也种些菜,姑娘你可有喜欢吃的?” 姜绾看着在灶前忙碌的阿阮,回了一句都行,“阿阮你不必每日都跟我早起,春日人困,可以多睡些,想做什么醒了再做不迟。” 来郴州已有一段日子,阿阮好似很快适应了西石村的生活,穿着打扮,吃食习惯都越来越向这里的人靠近,无人知晓她的过去,阿阮在这里似是过得还算畅意。 “阿阮,你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姜绾一面帮着择菜,一面打听。 等在郴西营待稳了,在这附近也寻一处阿阮小玥都喜欢的屋子,方便来回住着。 “我?我什么样的都行,姑娘你住哪儿我住哪儿。”阿阮捞起锅里的面,把肉片和蛋一块儿盛到碗里,端给姜绾先吃,接过她择好的菜,拿去抄了。 “姑娘怎么问这个,我们不住这儿了么?” 姜绾刚要解释,孟迟一个箭步跨了进来,“住。” “当然是住这儿的,阿阮你刚才不还说要翻院子里的土种菜么?随便翻,我再给你多喊几个人来,包管一天就能翻好,种上爱吃的菜,多种些,前后院都种上,还能再养些鸡鸭鹅。” 阿阮听了咋舌不已,随即欣喜起来,“真的么,孟大哥,我真的还能在这院里养些鸡鸭鹅么!” “那样就能给姑娘多攒几个蛋吃了!” “能,都养上。” 阿阮欢喜极了,姜绾见她高兴,掏了银子出来,让阿阮今日进城逛去,吃的用的缺什么买什么,又留了银两做家用,才收拾东西出门。 郴西营的兵士已经到门外来接人,姜绾出来,麻团也立即跟着出来,直把人送到村口,才摇着尾巴返回去。 到了郴西营,孟迟去了主营帐,姜绾则去了医士营帐,营帐里江世珍正在熬药,见着她来指了指桌上倒扣的汤盆。 “营中早上吃的饼子和羊肉,我给你领了,先吃了再干活吧。” 姜绾在家已经吃饱了,阿阮下的面也比平日量足,实在吃不下,便想着留到晌午再吃,拿开汤盆,底下扣着的碗还是热乎的,里头的饼子和羊肉都冒着热气。 “谢了啊,我在家中吃过才来的,这个就留到晌午吧。” 话刚说完,李长安走了进来,领了几瓶跌打损伤的药,走过来把碗顺走了,“晌午还有别的,不吃我可拿了啊。” 正好他今日没吃饱。 江世珍不满,“李大哥,你要吃上伙房讨去呀,他们还敢不给你?这是我给姜姑娘留的。” 李长安咬着饼子,指了指他俩,“府衙有人来,一会儿你们都去营门口见见,回来这饼子也凉了,我不客气了啊。”他扬扬手里的饼子,传了个话就走了。 姜绾和江世珍互看了一眼,江世珍奇道:“也没听师傅说今日府衙有人来寻我们啊,怎么他们来人,还要我们去营门迎呢。” 嘟囔归嘟囔,他还是停了手里的活儿,往外头走去,姜绾放好自己的东西,也跟着一道出去。 郴西营的了望台下,果然一溜停着三辆马车,他们走上前的时候,营中的其他医士都已经到了,悉数站在宿老的身后。 马车停稳当后,依次下来八人,当中俨然就有曹经,还有府衙中还留着的医官。 最后下来的是同知刘勉。 刘勉上前,把医官们领到宿老面前,行礼后道:“宿医士,这些是现今在府衙当差的部分医官。” “吴大人的意思是,峄城鼠疫多亏了郴西营相助,城中百姓幸免于难,便让他们也来营中与宿老多多研习,日后为峄城效力,劳宿老费心了。” 刘勉还说罢,又托宿老带话给李长安,说通判钱毓的诏敕下来了,他此番无功且有过,除了罚俸,还降了品级,七品降到了八品,“钱大人如今兢兢业业地在府衙中干事,不能亲来,这才托了我代其行事,还望成将军和李副将莫要见怪。” 他说着还朝姜绾也挤了挤眼。 宿老会意,刘勉这明着是替钱毓告罪,实则是把钱毓受罚的信息通气给姜绾和李副将。 当初三人有些龃龉,营中人人都晓得,刘勉这是想借此机会套近乎来了。 宿弘毅看向姜绾,这小姑娘他还不甚熟,不知她品性,刘勉既有意讨好,他便朝她示意,端看她如何。 “你可要跟刘大人叙叙旧?” 刘勉也投来希冀的目光,“姜姑娘在这营中可还习惯?大人命我等顺道带了些城中的小食糕点过来,闲暇之余就当解解馋。” 刘勉让人从马车上取下五个有四层的食盒,提着便要送姜绾进去。 姜绾伸手拿了一个,阻他道:“刘大人这一趟辛苦,糕点我拿这一盒就够了,其他的大家分了吃吧。” “营中还有药未配完,就不送刘大人了。” 她转身把食盒给了江世珍,“跟他们几个分了吧。” 自己竟是一盒也没留,刘勉碰了个软钉子,只得将手里余下的四盒糕点招呼手下分了,略作掩饰脸上的尴尬。 府衙派了医官来营中研习,宿老领着人先去将军营中通报,姜绾和江世珍等四人郴西营的医士先回了营帐忙活。 江世珍一面吃着刘勉送来的糕点,一面对曹经等人嗤之以鼻,“当初在城里不还挺狂妄的么,这会儿怎么还来我们这儿!” “当心他们听见。”营中医士范一程与江世珍同为宿老徒弟,比他略小两岁,怕他被曹经等人记恨,着紧提醒。 “听见便听见,我怕他?”江世珍不喜曹经,皆因为他在城中时三番两次挑衅姜绾,今日是百般不愿他们来郴西营。 姜绾看出他心中不痛快,宽慰道:“营中药草与粮草都重要,应当会另辟帐篷给他们,不在一处就当瞧不见吧。” “想必他也不会莽撞到在营中生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 挑衅 成将军的确另拨了一顶帐篷给府衙来的医官使用,宿老也给面子,上他们帐篷去待了半日,让人于医书药典或是实际行医看诊中,有遇上难决断的,都摆出来一同参详。 但姜绾显然低估了曹经的厚颜程度,以及缺乏眼力程度。 半日后,宿老回他单独的营帐去了,曹经坐不住,带了三两个人,找了过来,径直进了姜绾他们所在的医士营帐。 姜绾正在给安排来营帐中的兵士接种鼠疫疫苗,江世珍从旁帮手,其他人照旧制营中常用的损伤药物。 曹经进来时,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开始动手翻看营帐里的东西。 瓶子罐子、要膏药贴,无一放过。 “这就是郴西营特制的伤药?”他拿起一瓶白瓷瓶装的药粉,粗粗看了一眼。 “这看着也普通,比不上从前杏安堂用的。” 他先是对范一程等人制的药品头论足一番,又打量起营帐中排着队的兵士,“这郴西营还真是别具一格,竟有女子给人瞧病的特例。” “都是男子还露出半个胳膊,在下不得不佩服姜姑娘的心境,这都不慌不乱,下手已然稳当,想必是早就看得多了,眼见不怪了。” 曹经打趣,跟着他来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看向姜绾的眼神都带了些许暧昧之色。 “你胡说些什么!医者行医救人,难道你师傅还教你治病时,男看女不看,凡有女子上杏安堂求诊,你不医么!”江世珍愤然顶了回去。 范一程也嘀咕道:“本来女子行医就少,你还挑这个理儿,我看是你技不如人,没别的可说,才揪着性别不放。” 曹经只管笑嘻嘻,“那可不一样,男子和女子,如何能一样。” “我就算技不如人,但也比她知礼法,懂廉耻,反正这样的女子,就算医术再出神,也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回家的。” 他尚还洋洋得意,姜绾抬眼瞟了他,只吐了两个字,“出去。” “出去?”曹经不能相信姜绾竟然敢公然不让他进来。 “我们是吴大人亲自下了令,准许到郴西营中参观研习的,你凭什么让我出去?” 他不满地甩了甩袖子,又看见姜绾用的东西新奇,多瞅了两眼,便有些心痒手痒,想要拿到手里看个究竟。 “你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从没见过。” 曹经走上前,伸手要拿。 姜绾刚刚给一个士兵接种好,把针头扔进装废弃针头的篓子里,回头随手拈了根银针,直取曹经眉心,针尖堪堪贴着他的皮肤停在额间。 曹经不敢再进一步,控不住重重吞了口唾沫,“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出去。” 她的东西,不想给谁看便不给谁看,不管他是谁派来的。 “我是吴大人……” “出去。” 曹经眉心微微刺痛,才明白过来,这女人是当真连吴大人的脸面也不看,当真会扎穿他的眉心的。 他后退半步,眉间的压力松解了些,但领了人过来,就这么丢面回去,岂不难堪,便甩袖哼道:“你等着,我去告诉将军去!” 曹经不敢招惹姜绾,甩袖走了,江世珍气不过,追出去继续骂,一路跟着骂到了将军营帐中去。 姜绾则继续回到位置上,用酒精擦拭了双手,拿起针继续道:“下一个。” 第二百二十四章 突然暴毙牢中 “姜姑娘,他们此前并未见过你,还略生疏些,方才没有将军或是副将的命令,也不能贸然在营中生事,这才没有捶打那厮。” 范一程怕姜绾着恼,赶紧与她解释,“大家不是不帮忙,你可千万别生气。” 姜绾全没想过要他们帮忙,没想到他还注意到这个,看了眼心细的范一程,“一个曹经而已,不用帮忙。” 范一程松了口气,“姜姑娘你放心,若是将军闻起来,我们都会帮你作证,是他先来挑事,我们并没招惹府衙的人。” “嗯,有劳。” 姜绾动作干净麻利,很快就给头一批兵士都接种完毕,让他们在营帐外休息两刻钟,若无不适便可回去。 她刚刚收拾好东西,曹经就气势汹汹地带着李长安杀了回来。 一靠近,营帐外的兵士瞬间全部起身,并步齐齐大声喊道:“副将!” 把曹经唬了一跳,被离得近的兵士甩了个鄙视的眼神。 曹经才刚刚感觉有些不妙,就听李长安问姜绾,“方才是他在里头聒噪?” “回副将,是他!”兵士齐声回到。 “问你们了么,杵这儿干嘛啊,看过了大夫还不回去,一个个露着胳膊在外头好看么!” 兵士们纷纷转头看姜绾,她才忆起忘了告诉他们,不出血便可以把衣裳穿好。 “可以穿上了。” 她话毕,众人又齐刷刷地把衣裳穿齐整,一番打岔,倒是把曹经孤零零晾在了一边。 曹经隐约觉着这李副将莫不是跟姜绾一伙儿的,正着急着,听到他们打岔,更加不快起来,“李副将,你评评理,吴大人分明是让我们来此与各位大夫一同研习药方的,她方才却让我滚出去!” “他们都看见了的!” 曹经虽然心急,但也没办法,成将军听了他的诉斥,特地指了这人来帮他处理,他也不敢说不要。 他指着兵士们,但他们无一人替他出声作证,不是看天上,就是看地上。 曹经觉得遭了戏弄,嚷着要再去找成将军说理,被李长安提着领子拎了回来。 “将军每日事多如牛毛,岂是你随意想叨扰就叨扰的?” “你说她叫你滚出去,你可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否则我看姜姑娘未必会愿意搭理你。” “你且先说,你说了什么。” 李长安早从江世珍那里得知营帐内发生的事,对曹经没什么好脸,一番喝问下,曹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羞愤难忍,哼了一声,“一丘之貉!” “简直是一丘之貉!” 说罢气呼呼地回他们的营帐去了,李长安耸耸肩,招呼医士营帐外的兵士,“休息好了就给老子操练去!” 兵士挨个跟在他后头,悉数走了个干净。 姜绾站在营帐外,是没想到曹经这般没骨气,这就走了,理理裙摆正准备回营帐,江世珍跑了回来,喊住她,“姜姑娘,曹经那家伙没气着你吧。” 姜绾摇头,一个曹经,还不至于。 “你跑这么急,可是有事?”她看见江世珍从将军营帐中跑来,脸色还有些发白。 “出事了姜姑娘,孟迟也还在将军营帐中,府衙的人才走又折返回来,这番还多带了个仵作,说是罗家人在府衙死牢中突然暴毙了!” “府衙的人想请我们过去帮忙验验毒。” 第二百二十五章 验毒 “验毒?” 姜绾露出疑惑之色,“府衙的仵作验不了吗,且他们自己也有医官,怎么找到这里来。” “不知道,来的人只说要我们去,且……且特地说了让你也一块儿去。”江世珍挠着头,也弄不明白府衙此举何意。 “将军让我来提前来与你说一声,且点了我们几个跟你一起去。” 他说的是郴西营的几个医士,府衙的医官来了郴西营,宿老留下来应付曹经他们。 “走,去看看。” 姜绾招呼江世珍,他立即回营帐去取药箱,范一程在帐篷里也听见了,背上自己的药箱边往外走边埋怨,“怎么还要从我们这里调人去,峄城中那么多郎中大夫,都不能验么!” “营里的药我还没制完呢,今日就取走了大半,下回李副将再让人来取,我可没有了!” 他走到姜绾身边,等江世珍同样取了药箱出来,三人一起往成骏雄的营帐走去。 姜绾刚刚掀开帘子,里头的人立即站起身喊了句,“姜姑娘。” 略显兴奋的声音引得她多看了两眼,原来是公冶安,他身边还有一位较为年长的男子顺势站了出来,道:“人既然齐了,那便趁着日头还亮,早些动身吧,大人还在府中等着呢。此番有劳将军了。” “梁令吏莫急,我这还有一个人未到,是要一并去的,等人齐了再动身不迟。”成将军按住急着要走的府衙仵作,与姜绾等人介绍道,“这是吴大人手底下专司仵作的令吏,梁松然,你们晚些与他去一趟府衙,看看吴大人有何事。” 江世珍凑在姜绾耳边,小声与她解释道:“将军说的是孟迟。” 姜绾也早发觉孟迟不在营帐中,但不知为何成将军定要他同去,再看跟公冶安一起来的姓梁的仵作,模样很是着急,不是朝营帐外望去。 公冶安慢慢挪到姜绾身边,低声与她打了个招呼,“姜姑娘,许久不见,你……你托表兄送回来的玉佩,我收到了。” 姜绾瞥了他一眼,公冶安此时提起这事,她属实没料到,“玉佩碎了,若是贵重,我赔你银钱。”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玉佩碎了就碎了,不打紧……”公冶安挠挠头,其实也不是不打紧,那块玉是家中祖传的,他如今还收在手里,没告诉爹娘,“玉佩碎了,也不能怨你,令尊令慈的事,我……那时我行事太不妥当,对不住。” 公冶安说罢松了口气,这事憋在他心中许久了,一直没找着机会亲口与她说。 “事已过,不必记挂于心。” 姜绾早知公冶安当时被安排到慈光寺,不过是吴开和罗家有意为之,这笔账已经向他们讨回,公冶安在其中不过是颗无意识被人利用的旗子,她既不打算与公冶家有瓜葛,也就不会与他再继续牵扯此事。 公冶安似是有些开心,嗯了一声,又小声与她道:“这次吴大人特地让我师傅来请你们,你可知是为什么?” 上边成将军和梁松然还在谈事,无暇多看他们几个,公冶安才说完,江世珍和范一程就不动声色地都凑了过来,异口同声道:“为何?” “为什么?” 姜绾身边突然变得拥挤,都不必她开口,两个好奇的人已经竖起了耳朵,催促公冶安,“公冶公子,快说说。” 公冶安原是想说给姜绾听,不知这二人方才都站在三步远之外,是怎么听见的。 “咳咳,这个,这个自然是因为吴大人他信得过诸位,府衙中医官遣了大半,新到的人还在营中研习,狱中之事不便让寻常郎中大夫参与,所以……” 公冶安话没说完,江世珍和范一程便自觉无趣,退回了各自的位置。 他二人远离后,公冶安才更加小心,压低到最小音量,向姜绾道:“姜姑娘,其实,罗家人此次突然暴毙狱中,死状与令尊当时,十分相像,所以吴大人才想请你一同过去。” 跟姜东春的死状相似? 姜绾心头略有些惊异,但面上依旧神色不变,回道:“既有相似,比照着寻找踪迹即可,何须找我。” 公冶安也被问住,原本他也不知吴大人为何找姜绾他们去,是师傅这般说,他也就这般告诉她了,此刻听她反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姜绾看他懵懂的样子,问也不会知道更多,便不再言语。 过了两刻钟,有人来报孟迟已准备妥当,在营外马车上等着,梁松然立即急冲冲跟成将军作别,催促着他们出营帐,赶回府衙。 营门外,府衙的马车旁边,停着另一辆马车,孟迟靠在车壁上,等着他们出来。 江世珍和范一程被他撵着去跟公冶安梁松然一辆马车,他和姜绾单独上了郴西营的马车。 回城的路上,孟迟把自己得知的消息跟姜绾通通气。 “罗家人在狱中服毒,是对外的说法,早些时消息传回营中,成将军就拿给我看了,实际上,罗延年父子,是被毒死的。” “消息传回营中?你们在府衙放了探子?” “上次吴开的事,将军觉得其中尚还有些蹊跷,便留意了些,随后就出了罗家的事。” 姜绾听出来了,成将军对府衙并没完全放心,哪怕吴林已经重新接管府衙,“吴林知道探子的事吗。” “没告诉他。”孟迟掀开帘子看看外头,路途已去了一半,“成将军和李长安都觉得,吴林自牢里出来后,有些地方行事不太妥当。” “但牵制一州知州,不是该道台张俭和通判钱毓操心吗。”姜绾皱眉。 “是,他们互相都会盯紧对方,这与我们无关。郴西营留人,不为站队也不为牵制,如无必要不会搅和在他们之间,只是要确保自身不会被任何一方蒙蔽。” 孟迟略作解释,继续道:“说回罗家的事,他们父子三人都判了秋后处斩,但有人连这都等不得,他们押进牢中前,全身上下都检查过了,连头发丝都没放过,衣裳鞋袜也都悉数换过,根本不可能随身携带毒药。” “想要自戕,非有外力相助不可,目前已经筛过罗家上下,他们进牢探视一应食物衣物都经过狱卒检查,没有不妥。” 姜绾点头,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通过确定毒药来源,借此追寻行凶之人,是寻常探案的法子,如此并无不妥。但这与我,并无干系。” 特地点了她的名字,这不寻常,用姜东春的死状做缘由引她去,就更不对劲。 第二百二十六章 知州的疑心 马车停在府衙外,姜绾和孟迟从马车上下来,刘勉在大门前亲候,见着一干人等抵达,忙上前相迎。 “诸位,有劳了。” 他说罢,领着众人往里走,去了府衙的二堂。 吴林和钱毓正在此间议事,见着姜绾一行人到了,便停下来。 钱毓收敛了神色,此次并不多看过来,似是前头鼠疫之事吃了郴西营众人的苦头,挨了罚,如今只不想与他们打交道。 吴林让侍从重新沏了热茶上来,待各位医士皆入座,才道:“有劳各位,今日放下手中事,前来府衙相助。” “梁令吏,请将尸格呈上与诸位。” 姜绾跟孟迟坐在范一程旁边,尸格自江世珍那边递过来,逐一传看。 到孟迟手中时,他略倾身,与姜绾一起看,正好挡住了吴林审视的目光。 这一点略带探寻意味的打量,姜绾在孟迟侧身靠过来之前,捕捉到了。 这样的谛视并未曾停留在江世珍和范一程身上。 只是对她。 吴林把她叫来,果然不只是验毒这般简单。 他一直留意着她对任何物件和言语的反应。 但姜绾不惧他看,自泰然处之。 若他是为姜东春的旧案而来,她不后悔当初行事,那个人渣早该去他该去的地方。 看过尸格,梁令吏从旁详说一二,便要去停放尸首的地方,当场验一验,是何种毒物。 江世珍是宿老的三徒,范一程在他之后行四,他们的前两位师兄人不在郴西营,此时便是江世珍领头,带着范一程和孟迟姜绾一起跟着梁松然去了停放罗家父子尸首之处。 姜绾和孟迟走在最后,她身后是吴林,还有钱毓,一路上他二人就在她半步之后,没法跟孟迟私下交流。 自从她发觉吴林一直在观察自己,再结合他把她叫来府衙给的缘由,便知他对姜东春的身亡存疑,但又没有证据,所以才想借这个机会,看她对罗氏父子尸身的反应。 这些她和孟迟在来的路上就有所猜测,故而哪怕此刻不能说话,也无妨。 至于罗家父子,根本就不可能跟姜东春一个死法,她早知答案,再相似也不会慌张。 验毒这件事,江世珍就能做,也无需她插手,所以这一程,吴林势必不会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罗家父子的尸首仍然停在他们生前待的牢内,除了两人被抬到了石床上放着,其他地方都没有被破坏,依旧保持着原本的痕迹,梁松然在牢门外停下脚步,示意姜绾他们到地方了。 到了地方,孟迟看了一眼牢门内,便露出些许不适模样,道了句失陪,就上外头等去了。 钱毓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吴林便指了一个人出去陪着孟迟,他自己仍旧留下,与姜绾他们一道,准备进牢中去。 姜绾也看了眼孟迟的背影,逃荒的时候,死尸他见过不少,并不曾惧怕,方才分明是刻意为之,说不定想去找府衙中的探子接头,只不过吴林又派了人跟去,希望他此行顺利吧。 她收回心神,一旁江世珍撩了袍子要进牢门,钱毓立即从后头小步快走赶上来,拦下嘱咐道:“诸位进去验看,可要小心莫要破坏原有的痕迹。” 他执掌讼狱审理,对此倒是格外上心,亲自盯着姜绾他们每个人,唯恐破坏了痕迹要查不出真相。 吴林也进了牢中,就站在姜绾身边,看着梁松然和江世珍对着尸首检验,突然对姜绾道:“姜姑娘可看仔细。” “当初令尊可也是如这般,突然在牢中暴毙,面色潮红,喉头肿胀,但仵作验看之后,并不能找处是何种毒所致,同时却呈心疾突发状,故而本官有所疑虑,却不得解。” “姜姑娘医术了得,可曾见过此种毒物?” 吴林似是诚心请教,示意姜绾上前验看,姜绾神色如常,上前站到江世珍身边,他动手验毒,她只从旁看着,并不下手。 看罢之后回答吴林,“不曾见过。” “不过这二人所中之毒不难验,江大夫想必已有了答案。” 江世珍师从宿老,区区验毒不在话下,连范一程都没用上,就把结果得出了,姜绾说完,他也收手接过梁松然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拭着双手。 “大人,验好了,是中的山莨菪之毒。” 江世珍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把结果告诉吴林,眼里还有不解,这毒不难验,何须专门把他们从郴西营叫过来。 “梁大人应该知道山莨菪的来处,我就不多话了。” 此时孟迟也回来了,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方巾帕,系在耳后,进来后就站在姜绾身后,装得还挺像样。 姜绾身边是范一程,二人见到孟迟回来,都转头看了看,范一程贴心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拿了两粒酸梅子出来,分给姜绾和孟迟,示意他们含在嘴里。 孟迟照做,笑眯眯地跟范一程道谢,姜绾也同样拿起一颗,含入唇中。 吴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知是不是错觉,看姜绾含了酸梅子之后,似是脸色比先前好了些。 钱毓靠近过来,在他身后悄声问道:“大人,如何?” 吴林没答他,但收起此番试探,也装作无事一般,请他们再回二堂。 梁松然则和徒弟公冶安留下来,配合钱毓继续寻找尸身上其他痕迹和证据。 其他人都跟着吴林回府衙二堂。 二堂是吴林平日处理府衙要务的地方,回到这里,吴林只让人重新上了一遍热茶,又多问了几句有关山莨菪的事,便让人送他们出府衙。 直到重新上了马车,江世珍和范一程还想不明白,吴林此番为何要多此一举。 “这山莨菪虽然城中不常见,但梁令吏不应当不知,又不是什么难验的毒,怎么就还专程让我们走一趟。” “师兄,别理会了,反正我们已经验出来了,吴大人也让人送我们出来,回去能给师傅和将军交差就是。” 范一程还惦记着回去制他的药,“就是耽误了这些个时辰,今日又要少制好多药,明日可不知要忙成什么样。” 范一程说着,偷偷瞄姜绾,“姜姑娘,你明日得不得闲?” 姜绾靠着马车壁不说话,吴林突如其来的试探,总让她觉得事非如此简单,正思忖着,听到范一程问,答他道:“明日我与你一同制药。” 范一程欣喜,立即转身跟江世珍讨论起方才劳中验出的山莨菪来。 “师兄,你放才验那山莨菪时,可瞧出是天仙子还是天蓬子,这两样我可都还没见过呢。” 江世珍此时突然从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在范一程面前晃了晃,“是西南才有的天蓬子,想不想看?” “这是我在那牢中石床边扫下来的,验毒只用了一点,还剩这些许。” “要看要看,师兄给我。” 范一程伸手要拿,江世珍手一拐,放到了姜绾面前。 “排队等着,姜姑娘还没看呢。” 姜绾接过江世珍递过来的瓶子,用棉签小心取了一点,便还给了他,师兄弟两人便一头围着那小瓶毒药,辩毒去了。 她稍稍往里坐些,让孟迟遮挡一二,便将沾了毒的棉签送进了空间。 只一瞬就辨别出了毒素来源,的确是和江世珍所说无二,主要成分是天蓬子,其中还混杂了其他的毒素,能致人麻痹,不能动弹。 与此同时,她也在空间中快速配备出了相应的解药,盛放于药仓之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用之事 回到郴西营,姜绾与范一程回了医士营帐,江世珍自去跟成将军汇报此行诸事。 孟迟则一同留在医士营帐中,帮着刷洗药锅药罐。 范一程从来没见过孟迟主动上他们这儿来做这些,拿他同姜绾取笑,“姜姑娘,你可不知道他,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知道上山头或是了望台去测什么风,观什么云,还有看星星怎样来来去去。” “连将军要找人,也得等他从高高的地方下来才见得着人,今天是见了鬼了么,竟来帮咱们洗药锅了。” 姜绾知道孟迟是来等她的,也端着一筐子没洗的药锅,一并去孟迟旁边蹲着涮。 叫范一程看了咋舌,“怎么今天个个都爱洗药锅?” 范一程不解,摇着头地回去鼓捣制药,姜绾见四下无人,才问孟迟,“在府衙,可看出哪里不同寻常?” 成将军既让孟迟跟着去,一定有其用处,或许还不经意间跟府衙里的探子接头了也未可知。 她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太少,虽然觉得吴林今日举动,怀疑她之外肯定还另有所图,但一时也猜不透。 孟迟嗯了一声,把手里的锅冲洗干净,抹布擦干手上的水,从怀里取了一颗蜡封的圆球出来。 “府衙中的探子托我送回来的。” “嗯?什么时候拿到的,吴林不是派人跟着了么。”姜绾回忆,在府衙的时候,孟迟只有一次单独离开了,但吴林很快就让人跟了上去。 “当然不是那个时候,那就专门是让吴林叫人来跟,好叫他放心的,是出府衙的时候拿到的。”他笑笑,抛了抛蜡丸。 “这个给将军看过之后,就知道我想到的对不对了,你安心做事,等我出来再说。” 他说着起身,江世珍已从将军营帐中出来,他便接着走进去。 姜绾细想出府时的遇到的每个人,还是没找出来谁是郴西营在府衙中的探子,干脆不想了,继续待在营帐中做事。 不时有兵士来营帐取药,操练受了伤或是哪里碰着了,都是使的一种药。 营中的伤药效果极佳,是宿老出的方子,先前曹经虽特地来嘲讽一番,倒更显得它在外也为人熟知。 她跟着范一程一起制药,光是经过配制的过程,就知道这药名不虚传。 范一程对此很是得意,“咱们朝中其他将军的营地,也都用着咱们这伤药呢,这些攸关将士性命的药,师傅他从不藏方子。” “不过有些营中只有略通医理的兵士充当大夫,并不能自己制药,他们的将军托人来讨药,我们将军也都会送去些。” 他言语间满是自豪,姜绾听了也觉得宿老可敬,难怪这药的用量这么大,范一程每日里做也做不完。 两人边把药材研磨成粉,边闲聊一二,范一程突然想起曹经,“那个死乞白赖嘴还臭的家伙,这会儿不知哪里去了,方才回来营里就没他的影,别躲懒去了。” “可躲不着。”江世珍撩帘进来,把收回来的晾干药材连着竹笸一起放到桌子上,笑道,“全都叫师傅遣去后头悬崖壁上采药去了。” 范一程先是一愣,随即摸摸手脚打了个寒噤,见姜绾不太懂,特地给她解释,“咱们营背靠着的那座玉屏山,就跟它这名字一模一样,另一面那是如玉屏一般刀削似的,可有近六百丈高,等闲下不去人,偏就上头有不少珍稀好药材。” “以往每次我们都是挨了罚,才被用绳索吊下去采药的,别说我了,就是江师兄下去那也要手脚俱软。他们头一次来就下去了,这会子指不定挂壁上鬼哭狼嚎呢。” 范一程说着憋不住笑出声来,“师傅也太狠心了。府衙的医官才来一头一日,就把人都吊下去悬着。”他嘴上说着宿老狠心,眼睛却笑得眯了起来。 江世珍也长舒口气,痛快道:“可不是,我听廖五他们几个说,用了最长的绳索,把人吊到半腰,崖上全都是哭声,吓惨了。” “叫他们成日没事找事,还来咱们帐里聒噪。” 师兄弟二人越说越开怀,姜绾在旁仍旧想着府衙的事,心思没在曹经如何被吓破了胆子上,便没有过多的反应。 范一程觉着奇怪,胳膊肘撞了下她,“姜姑娘?” “嗯?” 姜绾回过神,“怎么了。” “你是不是还在想府衙的事呀,那事已经过去了,放心吧,吴大人让咱们验的毒不是都给他验了么。” 范一程宽慰她,江世珍也走过来拿了药杵一块儿捣药,“对啊,虽然他不找府衙的仵作验这事有些怪,但好歹咱们验完了。” “但我觉得吴大人好似对这种毒并不惊奇,要知道这毒在西南才有的,郴州没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绾脑中灵光一闪,吴林的反应就如同她一般,她是早知答案。 他也是。 既然早已知晓,为何要多此一举,如果只是为了试探她,法子多的是,偏偏选让他们都到牢里去,效用也不大。 吴林又不是吴开,怎会行这样无用之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拖累 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姜绾就收工准备回家了,她要出营的时候,曹经几人还未回来,也不知要在崖下吊到几时,江世珍和范一程该要乐开花了吧。 想到这两个喜怒形于色的家伙,她也不由得摇头浅笑,走到营门的了望台下,站定等孟迟。 不多时,孟迟从成将军营帐中出来,看到她在等,小跑着朝她的方向赶来,跑近些便能看到他咧嘴笑着,眼睛眯着也能看到亮晶晶的。 姜绾本也想回他浅笑,但这场景总觉得有些怪异,便收住了,木然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两人出营一起往西石村走,原本要送她回去的兵士,因为孟迟与她一同回去,便省了这一趟,不必再跟着了。 出了郴西营二里地,不等姜绾问,孟迟便主动道:“蜡丸里的条子上,写了三个人名。” “这三人都曾单独到牢中去提审过罗家父子,在最后一个人提审过后的第三天,罗家父子便暴毙牢中了。” “吴林、钱毓和刘勉。” “但提议来郴西营找你们过去的,是钱毓,刘勉应和,吴林顺势准允了。” 他说起这些事,脸上正色不少。 姜绾捋一捋思绪,道:“如此说来,他们三人都有机会单独与罗家父子接触,传递山良菪了。” “的确如此,但也非一定,毕竟罗家人暴毙牢中,是在三日之后。不过钱毓和刘勉都曾跟罗延年讨要一样东西,刑具都上了一遍,也没能撬开嘴,至于是什么,没能探出来,且他们三个并不知晓对方也曾私下里审过人。” 原本只觉得吴林行为令人不解,如此看来,另外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审什么的东西,都要瞒着对方,姜绾暂时也想不明白,他们与罗家有什么连处斩也等不了的怨结。 不过若真是他们三个中的某一个,给了罗家父子毒药,最后又想把这事和姜东春的死牵连起来,就不得不多一分警惕了。 “但钱毓提议找郴西营的人,又是为何。”除了鼠疫时的冲突,他们并没有其他的过节,单纯为了这个,不值当,此时刚刚被降了官品的钱毓,理应小心谨慎,莫要再招惹是非才是。 “我和将军推测,因着山良菪产自西南,吴林的故乡在西南,钱毓刚刚降为八品,一面害怕自己单独审问的事漏了出去,撇不干净,一面又处处小心害怕得罪吴林,才出了这个馊主意。借着郴西营之口,把这暗指向吴林的话说出来,也好把水搅浑。” “至于刘勉,那一向是个墙头草,不用管他。不过吴林的确重新审理了你父亲那件案子。” “也因此,他觉得你父亲的死和罗家父子或有关联,因着死状相似,而你父亲的案子找不到毒物,证明不了他的猜测。他便和当时的吴开一样,同样想到了你,因为你的医术,便起了试探之心。” “你父亲的尸身后来罗家领回去,不知缘何将其焚了,如今再没有查验的可能,才将希望寄托于从你身上试探一二。” 孟迟把成将军的推测都告诉了姜绾,“对了,今日我不在时,吴林可有为难你?” 姜绾摇头,吴林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举动,除了在牢里问她那几个问题,“没有。” “那……能否告诉我,当时你去了府衙,到底发生了什么?”孟迟试探着问道。 他从没问过姜绾那天夜里在牢中跟她父亲发生了什么,哪怕她承认了姜东春的确因她而亡,他也问也不问就与她站在一边,因着徐惠娘的意外亡故,他理解她的选择,若非如今吴林重审此案,他不会问她这些细节。 那个人,根本不配为人夫,为人父,死了还要拖累她。 第二百二十九章 偏心的人 “我趁夜去了府衙,吴开把他留在单独的牢中,说是牢,比之客栈也不差……” 那天晚上的事姜绾一直记忆犹新,此刻仅是陈述,也简单,无须停下回忆,三五句就说清了。 此前孟迟从没细问过,她也没详说,只告诉过姜尧,如今他把成骏雄探来的消息悉数都告诉了她,既然他想知道那天的事,她也同样可以告诉他,其实哪怕他知道了,也并无证据,她给姜东春的药,此间尚不存在。 “所以,你问清了他为何出手害了你娘,然后他自己选择吞下了那粒能止疼,但却不能饮酒的药。” “随后,吃着罗家罗秋绵送来的酒菜,引发了类似心疾而亡的症状?” 姜绾点头,“是这么个过程。” 孟迟感慨,“那便是老天爷也看不下他作恶多端,天要收他,怨不得你。” “如此,吴林就是想找证据,也没法了。且若非他被陷牢中,吴开和罗家又联合起来有意包庇,那人或许能活到处斩那日,阴差阳错,他自己也有错!” 姜绾同他并排走着,余光瞥了他一眼,她尚还不知他一颗心偏颇成这样,人的的确确是死于她手,他也能拐个弯怪到吴林身上去。 “他有什么错。” “当然有了,他若是不轻信自己的弟弟,怎么会有后来这许多事,有道是杀人偿命,若那人早认罪伏诛,得到该他受的惩罚,你也不会亲自去牢中找他。” “嗯……总之,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吴林那边我来解决。” 孟迟一颗心从头至尾就是偏向姜绾的,又逢她如此信任于他,这般重大之事,片刻犹豫也没有就如实相告,更是满心除了维护再没有其他想法。 非但不觉她行事狠厉,反觉着姜东春罪有应得,誓要替她摆平此事。 看着孟迟对此事竟想也没想,就直接站在她这边,姜绾惊讶之余,有些意外,但还是不想他再多蹦跶。 她告诉他实情就是想他清楚地知道她不会有事,好叫他不要担惊受怕,且收敛着些,以免动作过多反露不妥。 同时,她也不想他过多介入到此事中,这是她做的事,不必让旁人替她承担后果。 她看着孟迟,嘱咐道:“不必做什么,既无实证,便随他吧。” 话语中不禁少了些平日的冷漠,和缓了些许,眉眼间的凌厉退去,被夕阳漫散下来的柔光又软和了几分,叫孟迟一时看得呆愣了。 他甚少看到她如此神情,一时心头全被此刻的姜绾填的满满当当,眼中是她,心中也是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恨不得能全装着她。 两人说着话,就回到西石村的村口,路边田地里还在劳作的村民见着姜绾,纷纷与她打招呼,路上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姜绾住口不再言及此事,又远远见着姜尧好似在前头,挑着一担柴也往家走,身边还跟着麻团。 “阿尧。” 她出声招呼,姜尧回头见着他俩,放下担子原地等着,麻团则兴奋地来回奔跑在他们之间,直到姜绾和孟迟赶上了姜尧,三人并排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麻团才摇着尾巴,紧挨着孟迟身侧走走停停。 才回到家门口,就看到公冶安坐在院子里,在帮阿阮择菜。 听到门口的动静,阿阮和他一同抬头,阿阮见着人都回来了,是安心之色,公冶安则有些许慌张地起身,看向她略微露出不自然。 他磕巴道:“姜、姜姑娘,你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 私事 姜绾也浅浅颔首,算是与他打过招呼。 最近见到公冶安有些频繁,她特地多看了他两眼,以为他是因公事来的,瞧他模样紧张,便主动开口问道:“公冶公子,可是吴大人有话要传?” “不、不、不是的。”公冶安并不想姜绾每次看到他,都以为是府衙有事。 “是我自己的事,我们能不能到那边去说?” 公冶安指了指院子最远的一个角落,等在原处,一双明亮而澄澈的大眼诚恳地看着姜绾。 他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孟迟显而易见脸臭了起来,“在哪儿不是说,去角落做什么。” “公冶家世代书香,公冶安你不会连礼义廉耻都丢身后忘干净了吧。”他数落着公冶安,自己却站在姜绾最近一侧,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是的,孟公子。我确是有事想要私下跟姜姑娘说,这里……这里不太方便。” “走吧。” 姜绾也想知道公冶安来,若非府衙的事,还能有什么别的,她向前走经过公冶安身前,发现他把那个碎了又重新修复的玉佩挂回了腰间。 “这里能说吗。”她走到院子一角,停了下来,公冶安跟着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孟迟交叉盘着双臂还在原地瞅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了?”他不好意思地微微倾身低头,因身量高,他略微弯着腰,越发诚恳了,“孟公子还在看着这里,对不住姜姑娘,我不是想要让人误会……” 姜绾也偏头,错开挡在跟前的公冶安,看到了孟迟,他脸上是关切的神色,“无妨,他只是为人较谨慎,你直说便是。” 公冶安赶紧应了声好,鼓起勇气终于把好几次想跟姜绾说,但却没能说出来的事给说了。 “姜姑娘,我是想同你讨教,是从何处学的验看尸首的本事……” “你、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那日在慈光寺,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直记着,好些你能轻易看出来的问题,我却不能,师傅教得不太清楚,我又没旁人可问。” “我进府衙快有一年了,直到现在还不能单独验看尸身,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学医,就会学到你所知到的那些方法?” 姜绾看着眼前努力按捺着激动的公冶安,脑子里不由自主响起陈邵君曾说过的,公冶家就这么个独子,不愿他去做仵作,但拗不过他喜欢,非要坚持。 想必公冶安进府衙一年,他那师傅还不曾教他什么东西,是受了公冶家的私下相托,等着他四处碰壁,心灰意冷回家去。 她一直不说话,公冶安有些不安起来,“是……是不能说吗?”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那天在慈光寺看到她一个女子,竟懂刑狱之事,就在心中念念不完要问她是从何处学来的,后来知道她还是个大夫,就越发心里惦记着,是不是学医也能触类旁通能学仵作验看之法,此刻才觉得自己或唐突了,别人家的本事,凭什么要告诉他呢。 师傅都不肯用心教他。 公冶安有些气馁。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死于自家毒方 “你为什么要当仵作。”姜绾突然问他。 以公冶家的家世,他分明可以不这么费劲便能有更好的前程,却死磕这个如今世人都看不上的行当。 “我喜欢刑狱之事,惩凶扬善,让枉死者不受不白之冤,让害人者不能遁形。为百姓、为朝廷匡扶正义!日后我还想进京入大理寺!” 公冶安越说越激扬,完了又不好意思起来,“只不过如今我还只能给师傅打下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去了。” “你前几次喊住我,也是想问这个?” “是。” 倒是还挺执着的,姜绾又看了眼他腰间的玉佩,当初摔的时候,没细想过这是他家祖传的,退亲退回去,他还要留给以后的娘子,这摔得有些难看了。 “你等着。” 姜绾转身进到屋里,直接从空间中取出一本与尸检有关的古籍出来,这还是先前她无意间淘到的,拿出去给了公冶安。 “因缘际会得的,只这一本,送你了。” 公冶安没想到她还真有与仵作有关的秘籍,还是一本成册的经验论述,珍惜地捧着就连连鞠躬。 “多谢姜姑娘,我回去誊抄好,一定会尽快送还的。” 他还未在坊间寻到过专门讲述这类经验的书籍,想必这本也是极珍贵的,哪里好直接拿,便承诺回去誊抄好后送还回来。 “我会小心翻看的,姜姑娘,多谢你肯借我书。”他一面鞠躬一面退,瞧着竟是迫不及待就想回去看书去了,心思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果真是个痴迷的。 “不用急,送你了,你慢慢看,不必誊抄。” 姜绾还想着别家祖传的玉佩,一本书赔是不太够,看他如此喜欢,日后要是在空间里再翻出来其他的,不是古籍字形不通,可再给他抄些出来,附上银两一并算作赔礼了。 她送他出门,公冶安一脚已经踏了出去,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与她道,“对了,姜姑娘。” “我今天跟师傅一同配合钱大人处理罗家父子的案子,发现一处蹊跷之处。” “他们所中的东良菪之毒,就来自罗家,他们自己。” “那种毒不单纯全是东良菪,还混了其他,罗家罗延年的书房暗格里,曾经搜出来过,钱大人让我去确认过了,的确是他家的方子,不过罗家女说,因着毒素剧烈,她家配制好后,不曾往外售卖过。” “我和师傅已经把这个证据交给了钱大人,你爹当时不是我和师傅验的,虽说尸格上记载不清他缘何暴毙,但或许与罗家有关,吴大人定会查明的,你不必担心。” 公冶安不知姜绾与姜东春过节,想她既然为母大义灭亲,是个求公正之人,对父亲,也会想要求个真相,是以才把这些告诉她。 “好,我知道了,多谢。” 姜绾送了公冶安出去,转身叫上孟迟进屋。 孟迟早想知道公冶安都跟姜绾说了什么,一进屋掩上门,就道:“公冶家的人,还有私事找你?” 姜绾把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东良菪来自罗家的事也没瞒着,孟迟顾不上公冶家那个一门心思只有检验勘验的独子,奇道:“他说罗家父子死于罗家自己的毒方?”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试探不过是遮掩 姜绾初听到的时候也跟孟迟一样惊讶,但略细想就发现并非不无可能。 “罗延年与吴开沆瀣一气,吴开和吴林是亲兄弟,同样来自西南,所以罗延年用西南地产的药制了这张方子不奇怪。” 奇怪的是,如此一来,有一个人拿到这种毒物的概率,就要大得多。 姜绾说完,和孟迟都沉默了。 罗家人既没有可能把药带进牢中,也没有将此方外售,那么相比较于钱毓和刘勉,这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可若真的是他,又是为何呢。 “我这就回营去找人,这事非要弄个清楚!” 孟迟晚饭也顾不上吃,即刻动身回郴西营,他曾跟吴林有过一段合作,不信他是这样的人。 就如同当初真假知州,两人长着一副面孔,他首先怀疑那人不是吴林,也从没想过吴林会行不义之事。 而这次,吴林甚至试图用姜东春的事,利用姜绾,遮掩罗家的案子,这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孟迟匆匆走了,姜绾原本不想理会府衙的这些事,哪怕吴林用姜东春的事情做引,只要确定他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她的实证,她便懒得动弹,更遑论去弄明白他缘何要做这些事。 不过看孟迟似是放不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才听说吴林有极大的机会是能接触到这种药人选,就坐不住要回郴西营去,要她参与到其中去,她不想,但旁观者清,花费些心思替他理一理还是能的。 姜尧在院子里收拾柴火,见着人一阵风似的疾走离开,连招呼都不打,纳闷地进屋来找姜绾。 “阿姐,孟大哥这是怎么了?” “饭都快好了,怎么不吃就要上哪儿去。” 他看着孟迟往村口方向走,这天就要黑了,麻团也跟出了门去,就又是担心,又是着急。 姜绾这次去府衙的事还没告诉姜尧,趁这个时候,简略说了个大概,便把姜尧惊得心突突直跳。 “阿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那如今怎样了,那个吴大人,他还来找你么,若是他还有传人去问话,我跟你一块去,你别自己一个人去。” 姜尧对姜绾的担忧盖过对孟迟的着急,唯恐她再被叫到府衙去。 “短时内应该不会再去,他自己的麻烦事也要找上门了。” 这物证来得突然,却又合情理,江世珍在牢中验出了毒,就注定会走向这个结果。 姜绾也终于发现其中的怪异之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皆由吴林这个知州主导,主导请姜绾等人来验毒,主导查清毒物来源,主导派人搜查罗家。 所以,他主导着走向他自己? “不对……” 姜绾默念,这里面的疑问与关联,既简单又明朗,几乎没有别的走向之可能。 既如此可预见得大差不差,吴林倘若大义灭亲到连自己都灭直接灭就是,但若非如此,又为何会开始第一步。 这本就是十分矛盾,姜绾默然重复着最后三个字。 第一步么…… 好似经过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所有人都渐渐忘了这真正的第一步了。 她也是方才才想起来,这件事的开端,实则不是吴林试探她,也不是罗家父子暴毙牢中。 是罗秋棉当众用硫镪水试图泼她,从而暴露罗家私下大批量在配制硫镪水。 这件事孟迟去给吴林通报,正待挖掘与罗家定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才有后边这些事的开端——罗家父子暴毙牢中。 也由此开始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了别处。 换言之,如今的关注点已然悄无声息的从罗家那位神秘的顾客,转移到了吴林和她之间、吴林和罗家之间。 姜绾眉心微蹙起来,难道这才是吴林的目的。 不惜自身下场染些污水,也要将硫镪水的事隔出众人眼中。 吴林想要掩藏的东西,就在这其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 转移 姜绾觉出吴林近来种种行径,极有可能既不是为了重审姜东春真正死因,也不是为了找出谁给罗家父子下的毒的,而是将府衙、郴西营和郴南营的视线,都从罗家为谁制的硫镪水之事上转移。 他连官声也不顾,豁出去这么做,不惜把怀疑往自己身上引,莫非下毒之事实际上并非他所为? 如此才能说得通。 非他所为,才会任由事情往他身上延伸,这些暂时遭受的怀疑,让他的嫌疑越大,也越吸引各路目光,尤其是关切着这一切的孟迟的目光。 孟迟那个性子,因为曾经的一点交情,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身后有成将军相助,迟早会洗清吴林身上的嫌疑。 姜绾理清思绪,回过神来,才发现弟弟已经站在屋里许久了。 “阿姐!” 姜尧不满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又想撇开我自己去?” “与你说话,你也不答。”他既埋怨又担心。 姜绾想起来方才姜尧说的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高高瘦瘦已然有些大人模样,又还一团孩子气脸的姜尧,和缓道:“怎会。” “那若是他们再来人,你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去,若是你和孟大哥在营中,好歹支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我跟你们一起去。” 姜尧的担心全都显在脸上,哪怕姜绾与他说明对方手里无证据,雷声大雨点小,他也不能立即放下心来。 “若是他们找不着人,硬要拿阿姐你来填,我豁出去也要把他们那些破事捅破天去!” 姜尧眉头一蹙,撂下发狠的话来,姜绾透过镜子瞧见自己,竟然也是一般神情模样,仿佛面前就是一个小上几岁的她自己。 平日没觉着,此刻看着姜尧这样,眉间皱皱巴巴的,瞧着的确叫人焦心。 她松弛了眉心,站起来弹了一记弟弟的额间,“小孩子不要学大人,皱眉做什么,看着不喜气。” “别想这些没有的事,去,把柴收拾好了,去帮阿阮打打下手,一家子的饭菜都叫她一个人做了,臊不臊。” 姜尧站在姐姐面前,低着头,冷不防被弹了一下,啵的一声,却不怎么疼,龇牙揉着眉头,小小声抗议,“我过了年后,马上都十四了,才不是小孩……” “阿阮早把饭菜做好了,我是来喊你们去吃的,哪知孟大哥却出去了。” 姜绾顺着他的话也看了眼窗外,此刻天已经都黑下来,孟迟不知到了没有,如今也只有等他夜里回来,再把自己的推测告知。 “给他留些饭菜,我们先吃,不用等了。” 她拉上姜尧,一起出屋。 出道院子里,就看到小玥不知何时跑出去了,正拉着麻团往门里拽。 小小的个子,也没比麻团高多少,拉不动又去推,“麻团!进屋!” 小玥用力得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看着是更更小号的姜绾和更小号的姜尧,把姜尧给逗笑了,“小玥你这是做什么。” “别拽麻团,把它弄疼了。” 他上前把小玥抱起来,麻团一下松快了,便上来围着姜绾转圈圈,不停用鼻子拱她,又把鼻子向着门外。 “要出去,找孟迟?”姜绾揉揉麻团的头,麻团低低地呜呜几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姜绾没跟来,又回头绕到她身后,用头推她膝盖弯。 麻团这般反常,姜尧嘀咕起来,“麻团怎么了,怎么老想着往外跑。” 小玥环着姜尧的脖子,撅起嘴道:“麻团不乖,孟大哥说了,不许去,麻团要跟,不回家吃饭!” 两人这才知道,方才小玥也跟着溜出去了,她人小不高,钻出门去竟然没人知道。 “小玥。” 姜绾严肃地抱过小妹,“你方才自己出门了?” 小玥嘴里还在念着狗狗、狗狗,听到姜绾说她,眨巴眨巴眼睛,大力点头,“麻团开门,小玥出去。” 姜绾刮了刮她的鼻子,“以后要出去,先给哥哥和姐姐说一声,也要告诉阿阮,直到么?” 小玥似懂非懂点点头,指着门口又道,“麻团!” 方才说会子话的功夫,麻团竟然又把门缝挤开溜了出去,这次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糖人。 小玥一瞧见,激动地上下扭动,挣扎着要下地,“糖人!” “小玥的!” 姜绾和姜尧面面相觑,“小玥,你哪里来的糖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陌生的老伯伯 全家上下,无人给小玥买过糖人,她怎会有这个。 姜绾问小玥,小玥压根没心听,两眼放光、噔噔噔跑到麻团跟前,从它嘴旁抓稳糖人的棍子,“糖人!” 麻团松了口,糖人还给了小玥,信步来到姜绾跟前,拱了拱她的手心,等着夸赞。 姜绾拍拍麻团的头,去拉小玥回来,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又问了一遍,“小玥,糖人哪里得的?” 小玥正看着糖人上沾的一小点泥和小石粒,泪眼汪汪,这回听到姜绾问她了,但却啊呜一声哭了。 “糖人,小玥的糖人脏了,不能吃了——嗷、呜呜呜——” 姜绾只好替她把糖人拿去仔细刮干净了上边的一小点泥和石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糖人没什么问题,才还给她,“好了,弄干净了,现在可以告诉阿姐,糖人哪里来的了么?” 小玥手里重新握着糖人,破涕为笑,朝姜绾大大地笑了,扑上来窝在她怀里,鼻腔里还停留着哭音,奶气道:“是老伯伯给小玥的。” “哪个老伯伯?里正陈伯伯?” 小玥摇头,却睁着眼睛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是哪个伯伯,干脆嘟嘴道:“不是村里的伯伯。” 姜尧一听,哪里还肯让她吃这来历不明的糖人,上前夺了,不顾小玥哭闹,哄她道:“小玥乖,改日二哥上集市再给你买,这不知谁给的,咱们可不能吃。” 姜尧的小心和小玥的哭声引来了阿阮,阿阮接过小玥,听了经过也纳闷起来,“今天没见着村里来生人啊,怎么还有不认识的人给小玥糖人了?” 姜绾确认过那个糖人没有问题,不过见着他们都担心,便也没让小玥吃,她去把院门关了,催大家去吃饭。 “先去吃晚饭,一会儿菜都凉了。” 饭后,阿阮还是不放心,提着篮子装了些自家做的馍馍,去村子里串门去了,说是顺便问问清楚,今天村里到底有没有谁家来了亲戚。 阿阮挎着篮子出去了,姜尧在院子里哄生气的小玥,麻团趴在一旁,本来在打盹,突然抬起头,睁眼盯着门的方向。 姜绾也警觉外头有人来了,不等她朝门走去,外头先有人敲起了门。 笃笃笃。 三声不紧不慢,随后便安静了下来,外头的人似是很有耐心,安静地等着。 “谁呀!” 姜尧大声问了一句,外头是一道陌生的声音,“是我,宿弘毅,姜绾在家么。” 姜绾也自头两个字,就听出来是宿老的声音,立即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郴西营的宿老,他两手都拿满了糖人,左三个右三个,他一进院子里来,就朝小玥和蔼一笑,招了招手。 小玥咦了一声,“是糖人老伯伯!” 而后止住了哭,从姜尧膝头画下来,跑到姜绾身后抱着她的大腿,从后边探出半个头来,看着宿老。 姜绾明白了,给姜玥糖人的,竟是宿老,他方才既来过西石村,看样子也是要来家里的,却怎么在这时才来敲门,不免略带了疑惑道:“您这是……” 第二百三十五章 必不能再聒噪 “给小娃儿的糖人掉地上了,我又重新去买了些。” 宿老一脸皱纹慈祥地笑着,把手里的六个糖人全给了小玥,小玥不敢拿,见着姜绾点头了,才上前,把小手在衣裳上蹭干净了,才接过来,开心地蹦起来,“六个!” “二哥看!是六个糖人,老伯伯来小玥家里啦!” 小玥重新奔回去投进姜尧怀里。 姜绾给姜尧介绍道:“这是郴西营的医士,宿老先生。” 弄清给小玥糖人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姜尧抱起小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您请里头坐,我去烧水热茶。” 姜尧把小玥放下地,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灶房,没一会儿就听到了舀水声和丢柴进灶堂的梆梆声。 宿老笑呵呵的,把糖人都给了小玥之后,才解释道:“早就过来了,给小娃儿带了个糖人,不小心给掉地上了,又折返回去带了新的,耽误了些时辰。” 他笑呵呵地说完,笑呵呵地进屋坐下,道明自己的来意。 “今日府衙来的那几个小糊涂蛋,到咱们营帐招惹你去了?” “那几个嘴上没把门,我让他们下崖采药去了,等拉上来别腿,嘴也是软的,明日不会来聒噪了,你可还得来。” 姜绾没想到为着这个事,宿老还亲自来西石村一趟,“我没放在心上。” 她记得当时就警示了曹经,之后他也不敢多嘴了。 原以为宿老惩戒曹经等人,是为给两个徒弟撑腰,却不知是因为她。 “嗯——你想得通就好,女子行医虽少,但非不可行之,你有过人的天赋,靠自己就到了今日,可不要半途而废了。” 宿宏毅今日特地上门来,的确是担心姜绾被曹经等人嘲笑,回来想个一夜,隔日就随大流放弃行医了,那多可惜。 “我不会的,多谢您记挂着。” 说罢姜绾的事,宿弘毅喝了三杯姜尧送上的热茶,便说起了孟迟。 “我来的路上,正好撞见他急匆匆往营里去,是吴林的事吧?” 见着姜绾点头,他摇头叹气继续道:“孟迟这孩子,就是爱揽事这点叫人瞧着不痛快,多少麻烦事就是这么找上门的。” 宿弘毅话锋一转,放下杯子,又道:“不过他也就是因着这个不怕麻烦事的性子,才有了李长安这群朋友,也让成骏雄那个跟个母鸡带崽似地护着他们。” 他自己说着呵呵笑起来,先前的埋怨也就笑着淡了。 姜绾也浅浅扯了扯嘴角,孟迟的确如他说的这般,是个爱揽事的,他仿佛一团火,有散不完的热乎劲,若非他是这样的性子,他们想必也早就分开陌路,各走各的道了。 又坐了一会儿,宿老起身告辞,临走前,又从袖里摸出个木头雕的鸡崽子送给小玥,“拿去玩儿吧。” “行了,我也就是放心不下,怕你心里积郁过来瞅瞅,既没有什么事,我就回了。” “你不用送,村口有兵士等着我,我走了。” “夜路不好走,您慢些。”姜绾送宿老出去,对这位郴西营的老医士,又多了几分亲切之意。 说成骏雄是母鸡带崽,他对自己营帐中干活的医士,不也一样搁心头记挂着。 哪怕她和江世珍、范一程比起来,还不是他的徒弟,只是个来了才一日的寻常大夫。“给小娃儿的糖人掉地上了,我又重新去买了些。” 第二百三十六章 私会 与此同时,峄城府衙内三堂。 吴林坐在书案前,左手边是下人刚刚端上来的热茶,和一碗梨羹,他尚无内眷,独自居在这府衙三堂中。 他手中提着笔,饭后写几幅字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但今天提笔却许久无法静下心来落笔。 “唉……” 吴林幽幽地叹了口气,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新来的下人提着水壶进来,重新给他换下了放凉的茶。 “大人,这梨羹已凉了,小的再去给你重新热一热。” “不必,端下去你吃了吧。” 吴林挥挥手,待下人出去把门阖上,他又提起笔,落笔却写了个自己不太满意的起笔,干脆搁了笔,把纸揉成团扔了,半晌又去捡了回来,凑在蜡烛上点着烧了。 他的书房里原本留有许多自己的字画,如今都悉数烧了,尽管可惜,但一个刚刚被人模仿替换的知州,应当有这样的提防,否则就是极大的破绽。 他在这些方面已尽量滴水不漏。 此刻,他也知道他那个新来的仆人,正在书房门外觑着。 他搁下笔后,干脆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致罗家父子死在牢中的毒物可能来自他之手,这样的消息想必钱毓已经拿到手,府衙的这个通判,一定会把这个消息露给道台张俭,以及郴西营那边,这些都无需他亲自出手,只需要静静等着就好。 他不怕张俭等人来寻麻烦,他也相信郴西营的孟迟,此刻已然开始对他的事展开了调查。 不管那一边速度更快,他都一样等待着,最后那个他想要的结果。 郴西营的将军营帐内,孟迟早把得知的消息告知成骏雄,此刻人正在李长安的营帐里,来回踱步。 李长安叫他这般晃来晃去的弄得烦躁,啧了一声,“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瞎晃荡。” “张俭这个时辰来营里,他想干什么。” 孟迟才赶来郴西营,跟成将军说完他和姜绾的猜测,道台张俭就趁夜坐着马车来了,一来就单独跟将军在营帐里谈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说些什么。 他直觉是跟吴林有关系,但张俭一来,将军就让他出去营帐等着,听不到里头都说了什么。 “老子怎么知道。” 李长安坐在桌子边缘,拿匕首削木头玩,对孟迟这种坐不定的行为很瞧不上,“你走来走去就能知道了?将军让你等,你等着就是。” 李长安说罢,看见孟迟还是有些急躁,又啧了一声,“张俭说话一向啰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怕是正题才说完。反正将军说话快,三两句就能给他结束了,一会儿他走了再进去问不就得了。” 孟迟见他无所事事的悠闲模样,上前把他匕首抢了,随手在他桌上也捞了块木头削起来。 李长安立即急了,把东西都抢了回去,“你别乱动,你又不会,给我削坏了都!” 孟迟白了一眼,“你一个副将,每日里得闲了不看兵书,专削木头,德行!” 李长安不理他,“我这是雕,雕懂不懂,你那才是削呢!” 两人拌嘴的功夫,成将军的营帐帘子被掀开了,成骏雄的亲卫送张俭出营。 孟迟立即抖擞精神,从李长安桌上捞了个雕好的小玩意儿,塞怀里,“这个,送我了。张俭走了,我去找将军。” 第二百三十七章 心之静所 姜绾在家中等到子时后,孟迟还没回来。 她也不是干等着他,在屋里用从空间中取出的器皿,边把药材磨成细粉过筛,边提取酒精。 药粉是明日带去帮范一程制伤药用的,她有研磨工具和细目的筛子,做药粉不仅轻松还很均匀细腻,提前把药材打碎,明日能节省很多时间。 而酒精用来制碘伏。 她把碘伏带进营中,宿老等医士用过之后,都觉着它用于擦拭清理伤口极好用,用这个东西,伤口不易出脓溃烂,比起直接用酒淋上去,又不能么疼,好承受得多,如今在营中用量也不小。 这东西宿老从不问她方子,也不让手底下的徒弟瞎打听,她一般空闲时候在家中配制好,隔日再送去营中。 等她看着药粉和碘伏都制得差不多了,装进瓶子里封好放入篮中,把器皿拿到院子里清洗干净,又给麻团的饭盆和水碗都添满,额外给它加了好几根肉干条。 看着麻团把肉干挑出来,叼着趴在地上啃,姜绾干脆拿了马扎坐在一旁,替麻团把在村子里四处闲晃荡弄得乱糟糟的毛理顺,麻团挨着她的脚边,趴在柴房改的狗屋地面上,不时抬头舔舔她的手。 将近丑时,对面屋大婶的鸡准时准点啼了三两声,麻团一身的蓬乱不羁的毛发终于顺服地齐整了,她才拍拍它的大狗头,此时仍不见孟迟回来,想必今夜是不回了,姜绾去上了门,回到屋里,熄灯睡去。 翌日,姜绾起得晚了些,阿阮和姜尧已经把早饭都端上桌了,小玥和麻团来到床边喊她起来。 她睁眼的时候,就看到床边趴着一个圆脸小玥和一个毛脸麻团,两双都大而圆的澄亮眼睛溜溜圆地瞅着她。 “阿姐醒啦,阿阮做了糍粑,去吃呀。” “汪!” 小玥昨天得了一堆糖人,八成夜里还偷吃了,嘴边粘着糖碎粒,麻团昨晚上吃得也饱,看眼神就知道还想要肉干条子。 姜绾起身,捉了小玥看她的牙齿,“小玥,你可得认真把牙齿刷了,以后不许再吃那么多糖!” 小玥不知什么是刷牙齿,懵懂地看着姜绾,姜绾叹气,手背到身后从空间里取了只软毛的牙刷出来,拎着小玥出去,按着把牙齿刷干净了,才拎着她去灶房吃早饭。 小玥对牙刷的恐怖到了极点,脚一贴地就逃似地跑去阿阮那儿,抱着她的腿就要往上爬,阿阮单手捞起她,纳闷道:“小玥怎么了这是,莽莽撞撞的,吃糍粑不吃?” 小玥埋头藏在阿阮肩膀不说话,姜绾淡定地坐在桌前吃着糍粑,又喝完了粥,才起身背起自己的篓子,“我去郴西营了,阿阮看着小玥些,别给她太多糖。” 小玥撅起了嘴巴,不给她糖吃她听懂了,但对上姜绾扫过来的目光,立即又把撅着的嘴抿平,生怕又被捉去刷牙齿。 早晨起晚了,便不能再耽搁停留,姜绾动身赶路,姜尧腰间别着柴刀送她出村,顺便上山里去砍些柴火回来。 “阿姐,你去了营里,若是府衙来人,可一定记得送个口信回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的。” 姜尧不太放心,一路仍在嘱咐。 姜绾嗯了一声,转而道:“他们今日也不会来的,你不用一直待在家里,阿阮不是想进城买些菜种和鸡苗么,你和她一起去吧,也带小玥进城逛逛,只看好了不叫小玥乱跑就是。” 已是晚春,早上的日头暖而不晒,还有徐徐凉风柔软地吹着,走在路上也不会出一身黏腻的湿汗,西石村平静而舒缓的日子姜绾其实很喜欢,姜尧提到府衙,其实她并不想因为吴林或是谁的原因破坏了这儿的宁静。 因此,虽然把实情都告诉了姜尧,但她却从未打算真的让他跟她一起趟府衙的这滩浑水。 不管吴林为了什么缘由,在峄城和郴西营如何明示暗示、翻来搅去,她都无所谓,但若是他非要扰乱姜尧和小玥平静的生活,那她也必不会叫他如愿。 第二百三十八章 告状 到了营中,孟迟也不在,李长安又来医士营领药,见着姜绾,便把孟迟的去向与她说了。 “那家伙天刚亮就坐不住了,催着将军进城去,这会儿该是已经在府衙中了,你若是也想去看看,一会儿罗勇他们进城采买,可以一道去。” 姜绾应了声好,他便走了,只说到时候让人来叫她。 “姜姑娘,你今日也要进城去啊?”范一程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药杵捶药材,“听说昨天夜里道台张俭张大人来了,连夜乘着马车来的,在将军的营帐中带了好久才走的。” “你说,他是不是也是为着罗家的毒方子那事来的?” 范一程朝姜绾不停挤眼睛,江时珍没好气地把晒干的药材继续倒进他的石臼里,“你眼皮子昨夜也叫悬崖下的风吹闪了么,不好使了就过来我给你贴副膏药。” “府衙里的事也敢议论,闲得慌就去把药都磨成粉,一会儿要用呢!” 江世珍说罢范一程,又来跟姜绾道:“你别理他,他自己打听不出来实情,套你呢,别给他说,他知道了一会儿全营都该知道了。” 范一程不服,奈何江世珍是师兄,反抗不得,只好撇着嘴去杵药。 姜绾点头深以为然,正准备从篓子里拿出药粉给范一程,外头曹经经过,敏感地大声诘问,“悬崖?什么悬崖?” “江世珍你出来,你方才在里头笑话谁呢!” “得,又来了,我出去看看,姜姑娘帮我看着范一程些,别叫他瞎说不该说的。” 江世珍出去会曹经去了,姜绾继续把自己昨晚研磨好的药粉拿去给范一程,顺便把碘伏搁到架子的上端。 范一程拿到细腻如尘的药粉,惊呆在原地,“我的娘诶,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还这么多!可都能给我用么?” “嗯,先前答应你帮忙的,你看这样能用吗。” “能!你、你、你简直是我们营最有本事的人了,磨成这样要废多少力气啊!李长安都未必能做到!” 范一程如获至宝,声音都不自觉比平日抬高了好些,抱着姜绾给的药粉罐子,直接埋头制药去了,也忘了方才还满心惦记着要打听的事。 姜绾把药粉给了范一程后,洗干净手准备做自己的事,没料到曹经一把推了江世珍进来,险些撞倒她的桌子。 “你们郴西营的人,仗着自己是宿老的徒弟,就欺负我们!你当我不知道,昨日要不是你那师弟告状,我怎会被……” “你怎会如何?”姜绾冷眼瞥曹经,一瞬间曹经就闭嘴了。 昨天他就是因为招惹了姜绾,才这般倒霉的,非但眉心被银针戳了个红点,还被绳索吊在崖下悬了半日,直到天黑,说什么采药,那是采药吗,那是让山崖上栖息的毒虫飞鸟采他吧! 他现在脸和后脖子、手腕脚踝都还是肿的呢! 姜绾直瞥了曹经一眼,就复杂地收回了目光,眼前这个人除了声音还认得出是曹经,其他地方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了,脸肿得像个包子,嘴也肿着,两条红薯一样横在下巴上,脖子后顶着个打包,手发得像猪蹄。 她别过眼,压住了笑出声的冲动,但还是刺激到了曹经。 “你!你们郴西营的人,欺负人!我要回府衙!我要回去找吴大人!你们都等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称病 曹经甩袖跑了,看样子当真要回府衙去告状。 江世珍有些歉疚,帮着姜绾把被撞到的瓶子罐子扶起来,“都是我,方才在外头与他争执了几句,谁知他这人还兴告状的。” 姜绾示意他无妨,范一程也凑了过来,“他胡说,昨儿我可没给师傅说他那些丢脸的事,他自己太丢脸了,全营都知道了,师傅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到,就知道赖别人,窝囊死了。” 范江两个师兄弟就你一眼我一语地边干活,边碎嘴子在人后戳曹经脊梁骨。 姜绾忙到晌午,刚吃过午食,罗勇便来到帐外,喊她一道进城去。 因着她提早把药磨成粉,半日功夫范一程就把平常两日做的药都配制完了,殷勤地来替她收拾篓子,“你去吧,剩下的活儿交给我就行,今天多亏了你磨好的药粉了,你尽管去就是。” “若是遇上曹经那厮,他真敢上府衙瞎嚷嚷,别惯着他,就算出手收拾了也无妨,我们给你兜着。” 江世珍和范一程送她出营帐,又叮嘱罗勇一定要亲自把人送到府衙,才作罢。 姜绾走到了营门口的了望台,回头的时候,还能看见他俩站在营帐前目送她,见着她回望,立即扬起手臂挥着,好似千里送行的老母亲一般,目光殷切又悠远。 “只是进城采买,顺便去一趟府衙,将军和孟迟都在那儿,怎么整的好似要上战场似的,这俩想什么呢!” “不用理会他们,咱们抓紧些,能早些进城去。” 罗勇看了觉着好笑,替姜绾把她的篓子放在板车上,和另两个伙头兵轮流推着大板车,往城门方向赶路。 到了峄城,城门口罗勇让两个伙头兵先去采买,要送姜绾去府衙,姜绾谢罢他好意还是推辞了。 去府衙的路她认识,并不需要人送。 罗勇是个爽利性子,也不强求,把她的竹篓递给她,就去忙自己的了。姜绾有阵子没进城来,去府衙前,先绕了道去看了翠喜班的余姑娘,先前她曾说过会回来,后来因为忙着义诊,把给她送粮食的的事托给了孟迟。 她走近的时候,停在了街的拐角处,没有上前,前方的院子里,余姑娘端着竹笸出来,趁着日头好,晒一晒上面的萝卜干。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小豆丁,是上次姜绾曾经救过的小兄妹两个,他们跟在余姑娘身后,一人顶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柿饼,余姑娘一并放到竹笸边缘搁着,晒好了东西,回头牵着两个小孩,三人大笑着一起进灶房做饭去了。 经历了苦难和死亡的人,能互相作伴生活下去,也挺好的。 他们没有发现她,她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看了几眼便转身往回走,穿过小巷,去了府衙。 府衙门口有官差列守,倒是没有看到曹经,她走上台阶,在门前被拦了下来。 不等拿出郴西营的木牌,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从外头提着篮子经过府衙前的街道,停下来提高了声音招呼她道:“姜姑娘?” “你怎么在此处,可是要去见大人?” “大人今日病了,不在大堂内,在三堂后院休息呢,你与我一起过去吧,成将军他们也都在后院呢。” 第二百四十章 隐情 姜绾对这个仆从没什么印象,看他手里提着几包药,倒有几分真。 “姑娘或不记得我,我是新来的,上次在二堂曾给姑娘上过茶。” 那人忙躬身解释,指了指手里的药,“这是给我家大人买的,小的还得回去抓紧吧药煎了。” “走吧。” 她正好以此做个由头,进府探看。 姜绾走上前,与他一起绕过府衙前门,到府衙后院小厨房旁的后门,进了府衙后院。 那人指了指小厨房对面的东花厅,“大人在屋里呢,成将军和孟公子也在,姑娘你稍等,我把药拿去煎上,就领你过去。” “这里只你一个人做事?”姜绾环顾一圈,不见后院有多余的人。 “大人近身伺候的就我一个,前儿放出去了两个,还没寻着合适的补上,劳烦姑娘稍等我一会儿。” “不妨事,你去忙吧。” 姜绾留在小厨房外等着,那仆从拐进了小厨房,没一会儿传来淡淡的药香味,她借此细认了药方,是普通的驱寒汤药。 再看院子里,当真没有其他仆从走动,隐约能看见西花厅的屋脚,露出一辆马车的边缘。 马车轮子上还沾着些湿泥。 吴林一个知州,后院只留了一个家丁,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姜绾正往马车那边迈了两步,想上前再仔细看看,那仆从突然端着一碗梨羹出来,走到她身边,“姜姑娘久等了,这就走吧,小的带你过去。” 姜绾只好作罢,跟着上了东花厅。 屋里的罗汉榻上,吴林身着常服虚偎软靠坐着,看起来精神头不大好,对面的交椅上,坐着成骏雄和孟迟,还有道台张俭。 仆从端着梨汤上去,放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轻声道:“大人,姜姑娘来了。” “小的给您把药煎上了,等好了再端来,您先喝着梨汤润润喉,去去苦。” 说着让开身露出门外的姜绾来。 吴林嘴里忙道快请,让仆从再去沏茶,孟迟看到姜绾在门口,目光立即追了过来。 他起身朝她走来,接她进屋,“是我让人去请的,吴大人身子不适,绾绾医术连宿老都赞叹,吴大人可放心让她诊脉。” 姜绾会意,顺势与屋内诸位见礼,“听闻吴大人身子不适,可否好些。” 吴林一愣,坦然伸出手,“昨晚着了凉,今日早起便觉有些头昏目眩,还未请郎中看过。近晌午不见缓解才差人去抓了服药先吃着,姜姑娘既来了,有劳替我看看罢。” 姜绾上前搭上他的脉,竟真的是风寒,“只是夜里风吹着了,一点风寒不打紧,方才那人抓的药就可,我去看看,再添几味药,能好得快些。” 她惦记着方才看到的马车,想到近前再看看。 孟迟立即跟着道:“我也去帮忙,吴大人后院只一个下人,别忙活别的耽误了煎药,且说煎药这事我也拿手。” 二人便一起出了东花厅,孟迟把姜绾带到后院的假山后,小声问道:“是李长安告诉你来这儿的?” “嗯。” 姜绾一面透过假山的石缝看那辆马车,一面道:“昨晚你没回来,我想到些事要与你说。” 孟迟左右看过附近无人,吴林的那个仆从也不知哪里去了,略倾身低下来,也凑着她看出去的石头缝看了两眼,“是什么事?” 姜绾观察了那辆马车附近没人,把对吴林的猜测告诉他之后,就打算绕过去看个清楚。 孟迟还在整理她方才说的话,突然身边没人了,一晃眼姜绾已朝斜前方走了,他立即跟上,追问道:“吴林真是病了,不是装的么?” “的确是风寒。”诊脉的事,她从不说谎。 孟迟“还真给他病上了,难道说还另有别情,真不是他?”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出逃迹象 晃眼间,姜绾已经到了马车后,她蹲下来仔细看了车辕和轱辘,上头有新鲜的湿泥,黑色灰色混杂,还有些细碎的黄白色的小石子。 这种泥她很眼熟。 在城中义诊的那段时间,住在黑子家,她见过很多次。 高昌山和黑子不去给李长安帮忙的时候,下河边捕鱼,鞋子上便会沾上这样的泥回来。 “吴林的马车去过河边,黑子他们捕鱼的那条河。” 她看过马车轱辘,又起身,掀开马车帘子,摸了摸边缘和板子。 手上有少量细碎的木渣,姜绾闻了闻,还余有新鲜的木屑味,看马车上留下的印痕,是个四方且大小半臂有余的大物件。 “最近或许从上面拖卸过箱笼之类的东西,有墨味,许是字画书籍之类。” 孟迟转身,足尖点地飞掠落至吴林的书房外,推开些许门缝往里看了看。 比之记忆中,里头的架子上,少了好些书籍字画,吴林爱字爱画,他私藏的字画等闲不会离身。 这次竟然装在箱笼里运去河边? 他立即招来成将军带来的兵士,交代顺着这个方向去打探。 “他书房里的东西少了,虽然精心重新布置,但我记得原来的模样,他真运了东西出去,我已让人去查了,很快会有消息。” “对了,昨晚张俭来营里我就想过了,事若真是吴林干的,他没道理不遮掩反而任其暴露,今天来府衙,就是想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这一点和姜绾想道一块儿去了,“所以你们今天来问到什么了吗?” “没,我们一到他就病了,也探不出什么虚实,但你提醒得对,这么折腾了一圈,罗家那批硫镪水无人问津了,若这就是吴林的目的,那他……” 孟迟话没说完,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都闭口不言,吴林的仆从站在不远处,先看了看孟迟,紧接着朝姜绾打量,“二位怎么来了此处,可是要更衣?厢房在那边。” 孟迟见那仆从打量姜绾,直身往前半步,替她遮挡,“你方才不在小厨房煎药么?姜姑娘方才给你家大人诊了脉,我和她要去看看煎的药。” 仆从方才的确不在小厨房,垂眼掩去闪过的一丝慌乱,躬身道:“小的方才去给大人整理书房了,二位随我来。” 姜绾和孟迟跟着吴林的仆从去了小厨房,药还在炉子上,用小火慢慢煎着。 她上前守了一会儿药,待煎好后掀开盖子闻了闻,背着身用筷子沾了些,送到空间里坚定没有问题后,才拿碗把药倒出来,加了自己的感冒药进去,搅拌均匀后要端去给吴林。 仆从立即从旁冲上来,要接她手里的药碗,“哪儿能让姜姑娘你端这个,我来、我来。” 姜绾错开身没给,在这府衙里,她动过的药只能从她手里直接给吴林,换旁人接手没可能。 孟迟看出姜绾的顾虑,也多看了那个仆从一眼,记住长相,跟着去了东花厅。 进去后,姜绾把药放在了吴林旁边的小几上,孟迟立即上前,坐到小几的另一边,端起来倒了三分之一到茶杯里,一口干了,“吴大人,我今早出来也吹了些风,不介意我分一分你这药吧。” 他直接当着屋中所有人的面喝下去,若是有人想借此栽姜绾,便没了可能,若是此前,他从未想过在吴林这儿还要提防着,但自打吴林进来诸多行为令他不解,他便不敢托大了。 吴林对他此举略显无奈,叹笑着把剩下的药也喝了,“不介意,孟公子若是也觉得不适,一会儿我让人再多熬一碗与你就是。” 说话间,方才孟迟派出去探查的兵士回来了,站在门外给孟迟暗使眼神。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逼问 成将军也留意到了外头自己带来的兵士,看了一眼孟迟,替他接过话头,支开张俭,“说起这药的事,先前城中医馆药堂以次充好、更甚者用霉变药材打成粉末售卖的事,可都处理干净了?” “趁着今日张道台也在,吴知州不妨给我俩说说,我可是早就想问了,后来那个什么……陈家?就是潞州那个盐商,可是他们顶替了罗家,在城中做起了药材买卖?” “正是潞州陈家,将军和张大人都可放心,陈家非但在鼠疫时顶替了罗家保证了峄城的药材供应,之后更是迅速在城中开了十数家药堂……” 吴林详说陈家之事的时候,孟迟便起身叫上姜绾一起出了东花厅。 兵士付耳说了什么,退开后孟迟也照样挨到耳边告诉姜绾。 “问了河边的渔民,确有人夜里见过这辆马车停靠岸边,抬了两三个箱笼送上泊在岸边的船,只不过没人看清是不是他亲自去的,托人代办或是乔装了也未可知。” 姜绾不惯他离得近,抬手一推,“嗯,他送走的东西只是些字画书籍?” 孟迟冷不防被姜绾的手掌糊了半张脸,不小心嘴巴还碰到了她的掌心,轻轻的一触即离却如同被火燎了一般,他瞬间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孟迟眼底晃过一抹翻腾的悸动,手不自觉半抬险险要够着她的袖子,但随即一股力道就随着掌心传递过来,她把他推得后退了半步。 孟迟回过神,目光从纤秀的指尖跃至她的脸上,喉头上下动了动,才定住了神,“是、应当是……”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变化,此时正说着吴林的事,不应当如此,他立时抬眼转看向花厅内,里面的人还在说着什么,没有注意这边,一番转移视线,他也冷静了些,正色道:“吴林尚未娶妻,没有内眷,平日衣裳穿着也朴素,唯一的心头好就是字画。” “若不打算远行,必不会提前送走他那些宝贝。” 简而言之,他提前送走的,就是他心头顶顶重要的东西。 姜绾明白了,“所以他的确做了离开的打算?” 可一方知府如何能够擅自离开管辖之地。 孟迟没有回答,吴林的举动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正当他沉默的时候,东花厅里张俭终于坐不住,直接起身质问了吴林。 “吴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在这郴州共事快三年了,有些话我就是顾虑再多,也不得不问清了,若是又冒犯的地方,还请吴大人看在我也是为了郴州、为了百姓、为了官家的份上,莫要见怪!” “吴大人,还请告知在下,罗家父子所中之毒,与你是否有关?” 张俭站在花厅正中,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孟迟和姜绾都听到了,也都齐齐看向吴林,成骏雄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状似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却是跟孟迟和姜绾对上了目光。 孟迟虚握着的拳松了松,与成将军比划了一个手势,对方会意,没有干涉张俭,任由他直逼吴林。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又一个寻死的 张俭话音落,钱毓和刘勉同时来探望吴林,正好走到姜绾和孟迟身后,全都愣在了原地。 刘勉甚至往后退了半步,被钱毓一把拉住,连同姜绾和孟迟一起推进了花厅里。 “大人!这……这可使不得,这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随口就说的啊。” 钱毓满脸不可置信,嘴上拦着张俭,手上却没停,摊开来同他要证据。 “证据?你问我要证据,钱大人,你身居通判一职,那尸格和搜查物证不是你昨夜拿来给我看的?” 张俭不接这个锅,反连钱毓一同质问,“刘大人,你来说,这怎么是我随口胡说了?” 他身为郴州道台,有监察地方官员的职责,吴林尚要对他礼让三分,更别说钱毓和刘勉。 刘勉见势不妙,眼珠子左看右看,“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屁来,此前他没有收到任何于此有关的消息,佯装擦着额头的汗,把问题又抛回给了钱毓。 “钱大人,既然你有物证和尸格,不妨拿出来,趁着大家都在,这个、成将军也在,一同参详参详。” “这样的事,总归马虎不得、马虎不得。” 他说着又看到姜绾在一旁闲看戏,道:“成将军手底下能人多,二位不妨也来看看。” 孟迟横了刘勉一眼,原本这是他们府衙的是,钱毓、刘勉再加上张俭,每个人的每句话都对吴林的事有巨大影响,他偏要把成将军拉进来,还拉上他和姜绾,如此一来,成骏雄这边人最多。 不管出来什么结果,都可推说他们人多,是郴西营的意见占比最大。 如此,刘勉都能和稀泥了,这个老油罐子! “刘大人才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陪将军来探望吴大人的,绾绾也给吴大人煎了药,既然各位有要事要商谈,我和绾绾还是到外头等将军吧。” 他说完,给成骏雄行了礼,成骏雄挥挥手,他便拉上姜绾转身出了花厅。 他拉着她直走到假山前的莲花池才停住脚步,姜绾不解问:“你不是想来探明此事么,怎么不在里头听了?” “刘勉那个老狐狸,想借着我们混过去,我嫌他晦气。” 孟迟与姜绾漫步走进了水榭中,掏出帕子擦拭了美人靠上下,才让她坐,“况且将军还在里头呢,他听就是我听了,一会儿问他就是。” 说到成骏雄,姜绾不由多看了几眼东花厅,不是说郴西营不可过问府衙中事么,他在里头带着,真的不妨事? 似是看出她疑惑,孟迟在她身边坐下,懒懒看着池中的鲤鱼,解释道:“放心吧,将军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他要是不想说话,刘勉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他一个人,府衙三人,怎么也不会是他拿的主意。” 姜绾听明白了,成骏雄不出来,纯是不能错过这听八卦的机会……瞬时想到了郴西营医士营帐里的那两个,他们这样是从上到下传染的吗。 再看孟迟人虽然坐在水榭中,目光还是不停往花厅出瞟,便指了指屋顶上,“真的不上去听吗?” 孟迟会意,笑弯了眼睛,“走,我带你上去!” 说罢在亭子里就把她拉起来,单手勾着她的腰,呼啦一下点水上了假山顶,再借力轻轻跃上了花厅的屋顶。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人就落在屋顶上,连绳索也不必淘,姜绾看了看方才待着的水榭,“还挺方便的。” 孟迟听到夸,眼睛里的星光愈加亮了起来,这还是他的腿脚恢复之后,头一次用轻功带她,心中不免得意,“日后你需要,尽管找我。” 说话间,姜绾已经找好了位置,招呼他来,两人凑在一处,借树木屋檐挡住身形,轻手轻脚掀开一片瓦,下放果然就是花厅,不过他们在背阴的东角上方,底下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晰。 姜绾默默拿出一组简单的声音扩大器,给了孟迟一个塞,示意他跟她一般放在耳朵里,屋里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孟迟顾不上听,眼睛都瞪大了,指着耳朵震惊地看着姜绾。 姜绾摆手,示意他认真听,回去再说,底下张俭已经把钱毓给他的物证全都摆在了桌上,由不得吴林不认。 “吴大人,你如何解释?” “张大人既如此问,吴某无话可说。”吴林起身从罗汉塌上下来,走到张俭面前,多看了钱毓一眼,“钱大人,备齐这些,辛苦你了。” “吴、吴大人,你这、这是做什么嘛,有什么难处你连我们都不能说么?难不成,要等折子递到了京中,你才……”刘勉一贯地从中扮演和事佬。 “刘大人,想必折子你们都写好了,又何必再费口舌相劝?吴某的确无话可说,吴某的官印文书一并存放在书房,你们依律将我……” 吴林双手握拳,并在一处伸给张俭,话没说完,外头闯进来一个官差,头也没抬就单膝跪了下去。 “大人!大人,不好了,犯人吴开在牢里叫嚷着要寻死,说……说人都是他杀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替罪 官差一通话,把屋里的人都听得沉默了。 钱毓不可置信地往前,问那官差,“你说什么?” “回钱大人,犯人吴开在牢中求死,说罗家父子三人都是他杀的。” 官差又再重复了一遍,详细说了吴开在牢中的过激举动,就差没把他自己撞死在狱中了。 钱毓神色复杂,转头看向吴林,“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方才吴林已经无话可说,眼看着就要承认了,还要带他们去取官印,让他们联名向上递折子的。 吴林闭着眼,眼角垂了下来,长叹一口气,“唉……” 他没回答钱毓,反而问那官差,“他现下如何了?” “回大人,已经把人上了枷锁,派人看着了,大人可是现在要去看看?” “走吧,带路。” 吴林满眼皆是无奈,回头与钱毓三人,及成将军道:“叫各位看笑话了,既如此,不如一起去看看吧,钱大人的疑问,去了或可解。” 他没有说别的,转身走在了前面,其他人忙跟上一起出了花厅。 姜绾和孟迟在屋顶上也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惊,姜绾迅速收好装备,自觉站近,环上孟迟的肩头,“走。” 她等着他施展腿脚上的功夫,节约时间跟上下边的人,好一起去牢中。 孟迟手刚伸出去,没料到姜绾的手臂已经绕上了他的肩头,耳尖迅速红透,怕她发现,赶紧带着人从屋顶上飞跃下来,稳稳落地。 姜绾脚甫一沾地,立即松开孟迟,催他快走,“这边,绕到他们前面的花园。”方才在屋顶上她看好这边有一条小道,可以抄近路,示意他快些跟上自己。 孟迟做了一回升降工具,却丝毫不介意,手搁在方才姜绾环着他肩膀的位置,傻呵呵地翘着嘴角,听到她喊他,忙应了一声好,快步小跑到她身边。 两人抄近路到了小花园,在月亮门处恰好偶遇了吴林等人,成将军一个眼神,瞬时便跟在了后头。 吴林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死牢里,吴开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牢。 “你们让他来!” “听见了么,让他来见我!他不来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的人去请了么,快给我把这东西解开,锁着我做什么,他没来我不会再撞墙的,快给我解开!” 随之便是一连串的咒骂,因着是吴林的弟弟,牢中看守的狱卒没有拿鞭子抽他,只是派了三个人,在牢中看着他。 吴林赶到,吴开一见着他人,连道了三声好,“你还是来了。” “还带了这么多人,好,好,很好。” 吴开看着憔悴不堪,眼下的一圈青黑且浮肿,一张脸还是跟吴林很像,却似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灯笼纸,一点精气神也没有了。 “你在牢中胡喊什么,惊动这么多人,可是想要罪加一等。”吴林不理会吴开,先是一通责备。 “你们不是再查罗家那三个人是怎么死在狱中的吗,人是我杀的,毒药是我给他们的,不用查了,我都告诉你们。” 吴开看着吴林,仿佛看不见牢中的其他人,眼睛只定定地瞧着他,“那父子三个,吃了我给的药,死了。” “药是我从西南带来的方子,罗延年找人改了些,这药就成了只有罗家才有,我一直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那天夜里他们三个想要说出硫镪水的事,以求宽宥,我担心事情败露,就把药下在了他们的饭里,看着他们吃下去……” 吴开全程只看着吴林,像一段毫无生气的腐木,只有一张嘴开开合合,说着自己杀人的事。 他说硫镪水是他和罗家父子一起做的,原本想着做出来之后,借通往塞外的商路,销出去换取金银,但本朝不准许这东西通商往来,他们本就是偷着做的,哪知被罗家幺女暴露了。 除了罗家搜出来的那些废弃的,其实在城外一处废弃石场,还存有一批已经制成的,罗家父子其实早就掌握了正确的配制比例,家里那些废品本就是留的后手,他因为担心罗家父子将此抖露出去,以至罪加一等,更是死罪难逃,他才出此下策。 罗家父子时候,他便被迁出了原本跟他们关在一起的牢中,转移到了现在的地方。 “我没想到最后牵累了你,害你险些要背上杀人的罪名。” “大哥,我最后叫你一次大哥。我已是逃不过这死罪了,怕是即便秋后问斩,赶上太后大寿,大赦天下也不会有我的份,你就不要替我遮掩了。” “我不想最后累你为我替罪。” 吴开说罢这最后一句话,背过身坐在牢中的石床上,安安静静地再不发一言。 钱毓和张俭等人听到吴开说,在城外的废弃采石场,还存有大批成功制成的硫镪水,都震惊得愣住了,还是成将军戳了戳张俭,“张大人,该派人前去查看,若属实,还须妥善处置为上。” 张俭回过神,这可不是小事,立即拽上钱毓,“钱大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召集人马!” 钱毓慌张地提起官袍就往外冲,不长的一段路绊了两回。 孟迟小声跟姜绾道:“这么多硫镪水,若是被有心人拿去,专门针对军营的兵器,可是要遭,是以朝中不准允民间私自配制。” 姜绾点头,除了针对铁质兵器,她可知道这东西还有另外的大用处,只不知如今可有旁人也知道这个危险的大用处,还是早些把它们都处理了的好。 一行人都关注着钱毓,没留神突然牢中嘭地一声,再回头,吴开已经倒在了石床上。 “吴开!” 吴林大喊一声,狱卒忙进去查看,姜绾隔着栅栏看了一眼,告诉孟迟和成将军,“他死了。” “跟罗家父子一个死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废石场的洞穴 听到姜绾如此说,孟迟立即冲进了牢里。 离得最近的狱卒已经上前把吴开的下巴摁住,嘴里喊着快快快,催其他狱卒赶紧把粪桶提来,要灌进吴开最终强行催吐。 吴林先张俭一步也冲进牢中,眼中都是惶急,抖着手上前按住了吴开的手,跟捏着他下巴的狱卒喊道:“我来!” “你快些去把粪桶提来!” 张俭和刘勉随后也进到牢中,张俭阴沉着脸站在一旁,刘勉则原地团团转,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这还没审完呢!” 张俭反而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抬眼看向牢门外一直没动的姜绾,“姜姑娘,现下去请郎中已来不及,劳烦你进来看一看。” 吴林一听也立即朝她看过来,“姜姑娘?” 姜绾和成将军都在牢门外,她不进去,是因为吴开已经死了,进去也无用。 “不必折腾,他已经死了。” “应该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服了药。” 这也是个狠人,服药后愣是撑着装作无事的样子,说了这么会子话,想必身体内早就痛苦不堪了,所以最后撑不住倒下的时候,就连她也来不及救人。 吴林怀中躺着已无声息的吴开,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不可置信地缓缓伸手去探他鼻息,“二弟……” 他直至此时,才喊了一句二弟,但吴开已经不可能再听到了,吴林紧闭双目,两行清泪滑下,滴在吴开的囚服上,兄弟二人此前恩怨种种,尽数纠结于他的眉间,深如沟壑也浅如平川,吴林肩膀和双臂无声微颤,抹去滑至下巴的眼泪,把吴开放回石床上,一旁提着粪桶的狱卒既不敢再上前,没有命令也不敢擅撤下,停在张俭附近,把人熏得不行。 “还不快提走,杵在这干什么!去把仵作找来!”张俭挥手掩鼻,呵斥道。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 “刘勉,此处交给你,等梁令吏带人过来,例行眼看过后,便替我寻个棺材把人放进去罢。”吴林很快平复好情绪,起身交代刘勉,刘勉点头应是,他才又转向张俭和成骏雄,“二位,请随我一同去城外废石场看个究竟,若真如吴开所说,那些东西,也要悉数运回府衙登记入库,全都交给钱大人,也委实领他受累了。” 吴林已经掩去悲伤,若是吴开所说属实,这事还没有结束,他身为郴州知州,责无旁贷,理应去把此事了结。 张俭点头,“说的不错,我去令人准备马车,吴大人更衣后,还请到府衙前门来。” 姜绾和孟迟随着成骏雄,也一同跟着张俭去府衙外等候吴林。 吴林更衣后,一行人出城赶往吴开所说的废石场,钱毓早已令人在此处清理山洞中的碎石。 这里本是一座石场,废弃多年,采石留下的山洞多处坍塌,钱毓不敢贸然进去,让手底下的衙役找来木匠,用木柱子给山洞加上支撑。 姜绾和孟迟从马场上下来,跟在成将军身后,一起往山洞方向走去。 到了洞口前,钱毓手下的人刚好来回话,称里头已经用木头加固完毕,可以进去了。 钱毓本就不敢进,在外头犹豫着,见着吴林和张俭到了,松了口气,上前把指挥事务交回给了吴林,他自己退至两位上官身后。 “张大人,手下人难免有不够仔细的,我们一同进去看看。”吴林邀请张俭,张俭欣然同意,钱毓这回想不进也不能了,四处张望看到成将军三人,立马又招呼他们几个。 “吴大人,既然要进去,不妨让成将军也一同帮忙,大人和张大人一起,我和成将军一起,洞中年久失修,如此也好有个照应。” 钱毓怕死,给自己安排了最靠谱的成将军同行,吴林和张俭虽看出来了,也没戳破,也点头同意了。 孟迟和姜绾也结成伴,跟在最后往山洞中走。 洞中来来往往的衙役都举着火把,不时搜寻着被挖得四通八达的洞穴。 吴开死得太早,还没来得及说东西到底在何处,只有靠他们一点一点地搜查。 石道中的主道直通山腹,是最先被探索清楚的地方,没有吴开所说的东西,于是人开始四散往其他穴道中去。 孟迟和姜绾也选了其中一条,二人一同进入。 进入洞中至半的时候,便开始听到其他山道陆续传出来的汇报声,已经有人找到了一缸缸封存的硫镪水,听山洞中的回声,那些硫镪水果然比罗家找到的要纯度高很多。 而姜绾和孟迟选的这条山道,一路什么也没有,且越走,路越细窄,眼看前头无路,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右边。” “有风。” 二人异口同声,孟迟先一步去摸向山石,不多时拨动了机关,打开了一道石门,姜绾挥手打散飘扬开来的粉尘,里头隐约看得到摞着一排东西。 石门打开的轰然声很快传了出去,能用机关门守着的东西,不会是无关紧要的。 趁着外面府衙的人还未赶来,姜绾率先踏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收进空间中 姜绾进到洞中,洞壁前摞着两排瓷缸,瓷缸都不大,跟酒坛子差不多,她上前拂去上头的灰尘,启封了其中一坛。 不同于罗家存在地窖中的,浑浊且腥臭的药液,这些坛子里的东西纯澈且无味,看着就跟水一般。 孟迟从她肩后探头来看,“这些又是什么?”说着他还伸手要往里探。 “别动。”姜绾捉住他的手腕,对不明液体怎能直接用手上? 她从空间中取了试管和滴管,取了些送进实验室化验。 孟迟对她随时拿出些奇怪的东西已经见过了几回,虽然震惊且惊奇,但她没有要现在说,他便忍住不问,过了半晌,姜绾测出来了。 “是硫镪水,且不是罗家地窖里的那些废品,这些才是他们的成品,品质很好。”好到已经可以说是纯度很高的硫酸。 没想到罗家竟然能制备出这样纯度的硫酸。 姜绾沉默着,看着这两排近八十缸的这玩意儿,罗家到底要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她在洞中四处走了一遍,最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些金紫红色的碎屑,她蹲下来捻了一点在指尖,搓开轻轻嗅了嗅,一股铜臭味。 “铜?” 硫酸的确可以用来置换铜。而这洞中这么大量的硫镪水,用来炼铜必会是不小的量,且罗家手里有方子,想要多少有多少。 “铜?”孟迟也快步赶到,蹲下来去看她找到的东西,“他们用这东西炼铜?” “应当是。” “铜是朝廷严管不许私自冶炼的,他们这是不要脑袋了么。”孟迟眉头紧皱,原本以为罗家不过小打小闹,做出一些纯度不高的硫镪水,哪知他们竟然能配制出能炼铜的来,同时立即联想到有人或可用此铸币。 “嗯,可以用来铸造钱币,的确该管。” 姜绾也想到了,不过找到铜比找到另外一样东西,让她放心许多,至少比起铜,另外一样用硫酸制作的的火药,要令人头疼得多。 姜绾起身,回到两排硫酸坛子前面,这东西除了炼铜和火药,用处很多。 而罗家制备的这批货,纯度和品质更方面都算不错。 她正挨个检查过去,孟迟突然在身后道,“这些东西若是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怕是个不小的麻烦。” “硫镪水在市面上不许售卖,某些暗中交易的黑市或许会出现,但如此大量的,尚未听闻,这东西不好办啊。” 他看着满墙的坛子,深锁眉心。 姜绾同样看着这些东西,但不是在发愁,她想把它们都收进空间带走。 硫酸在制药中也有很大用处,除此外,还能制火药,非但能做医疗制药的储备,还能给自己一个坚实保障。 遇到就是缘分。 她想要。 听到孟迟说不好办,她脱口而出,“好办。” “你转过身去。” 孟迟不解但照做了,姜绾全神贯注看着这一排八十坛硫酸,心中念头起,随着一股强大而混沌的冲击力,她一下被贯倒在地。 等眼前恢复清明,那些坛子已然全都不见了,与此同时,姜绾感觉头昏目眩得站不起身来。 她确定东西已经全都收进仓库中,此刻因着骤然存入这般大量的东西,她从头到脚都失力了一般,坐在地上久久起不来身。 与她是极大的冲撞感,而于孟迟,只是悄然无声的片刻,他等了一会儿,听见姜绾的动静不对,才顾不上她说的话,回身找人。 见着姜绾单手撑地,扶着额角闭目抿唇,脸色还有些苍白,而洞中原本的八十坛东西不翼而飞,他一下慌了神,立即上前扶住了姜绾的肩膀。 “绾绾,你没事吧?” “那些东西呢!” 姜绾缓了缓神,顶不住人开始犯困,抓着孟迟的胳膊道:“不是说麻烦么?现下没有了,你只不要告诉他们见过此物就是。” “我有些犯困,一会儿你想办法,先送我回家。” 她眼神有些涣散和朦胧,是孟迟不曾见过的模样,他情急之下,把人拉进怀中,探了探额头。 “我没事,只是犯困,记着我说的了?”姜绾强撑着不多的精神力,抓着孟迟的手臂,再三叮嘱。 “别说话,你歇会儿。”孟迟心中有诸多不解,但此刻没有什么比姜绾的状态更让他担心,他立即把她背上,要带她出去。 刚刚走出这处隐蔽的山洞,吴林和张俭等人匆匆赶到,见着孟迟背着姜绾,吴林先是一惊,探头看了看山洞里,“这是怎么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吴林的话音慢慢由疑问变成了震惊,他久久看着山洞中,眸光闪过一丝不确定,反复看了看洞里,又看向孟迟和姜绾,数息间才平静下来。 “姜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不适,我先送人回去,吴大人,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别处可都搜到了?” 吴林细微的反应孟迟都看在眼中,这突然让他涌上一股陌生的感觉,想起姜绾嘱咐他的话,想也没想,就隐瞒了洞中有东西的实情。 第二百四十七章 她知道去了哪里吗 姜绾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比她预料的时间要早许多。 她没有立即动弹,警觉地环顾四周,是西石村她自己的屋子。 确认孟迟的确把她送回家里,她从床上坐起来,先再次确认了一遍收进空间仓库中的八十坛硫酸液,全都完好无损地存放着,才放心的要下床穿鞋。 屋外孟迟正好端了一碗汤药进来,见着她醒了,忙快步进来,“绾绾你醒了?” 身后阿阮和姜尧还有小玥和麻团,全都挤了进来,一溜排满她的床沿。 “阿姐你没事了么?” “姑娘,你好些了?肚子可饿?我这儿有粥。” “阿姐,睡着了,醒了。” “汪!” 姜绾只得又坐回床边,先把汤喝了,又把粥吃了,还把姜尧送来的衣裳也加上了,揉了一把小玥和麻团的头,才能起身。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她朝他们笑笑,对今天突然吓到他们有些抱歉。 “可吓死我们了,姑娘你突然昏沉沉地回来,倒床就睡,要不请个郎中回来瞧瞧?” 阿阮急糊涂了,姜绾温和地朝她笑笑,提醒道:“阿阮,我就是郎中。” “就是有些困倦,如今已经好了,不要担心,你们都吃了么?没吃就快些去把饭吃了,孟迟在这就行。” 阿阮他们的确没吃东西,姜绾昏睡着回来,吓都把人吓死了,上次她这么着就连睡了三日才醒,这次都担心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好在天才黑人就醒来,瞧着反而比前几日还精神些。 “那姑娘,我先带小玥去把晚饭吃了,灶上烧了热水,你歇会儿,等吃好了我给你提热水来。” 阿阮抱起小玥,眼神示意姜尧一起出去。 姜尧出到院子里,还是很担心,想要返回去陪着姜绾,“不行,我得回去看着阿姐。” “别去,你没瞧出来姑娘有事要和孟大哥说吗,先去把饭吃了,再抱一捆柴进来,把水烧热些,我去跟隔壁柳婶要些柚子叶回来,煮水给姑娘好好泡个澡,去去邪气!” 阿阮不懂什么医术,只是听说姜绾他们今天进牢里去了,还看到了死人,满心觉着是撞了邪了才昏睡不止的。 姜尧对这些更不懂了,不过只要是为着姜绾好的,别说多烧热水,就是烧一晚上都行。 姜绾和孟迟单独在屋里,她知道他有许多疑问,等着他开口,但孟迟却拉了凳子过来,只是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什么也没问。 半晌还是姜绾先开了口。 “吴林他们可是赶来了?” “是,听到石门的动静就往这边来了,找到的时候,你刚好要睡过去。”孟迟不错眼地看着姜绾,才不到两个月,她就昏睡了两次,虽然这次比上次时间短了许多,他还是心惊后怕。 他一路把她背回来,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背后,浅浅的呼吸均匀地吐在他的脖颈后,仿佛沉浸在深深的梦境之中,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他一路分毫不敢耽误,施展轻功一路飞掠,平日里半个多时辰的路,两刻钟多一点就到了,回到西石村的家里,不管是阿阮还是姜尧,他都没把姜绾交给他们,亲自把她放到床上。 给她拉过被子的手都是抖着的,看着她陷入沉睡不知外界为何物,他真怕她就这么睡着不醒来。 好在这次她醒转得很快,孟迟顾不上问那些坛子去了何处,先问了她为何三番两次昏睡过去,“这是什么缘故,可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姜绾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全身都好得很,在山洞里大量把东西存入空间中,她是第一次这么干,也同样不知后果如何,全赖当时孟迟在场,她才放心一试。 不过结果还不错,这次她醒得很快,且醒来后感觉自己对空间的掌控力更加得心应手了,更关键的是,突然得了这么大量的硫酸,她除了能制药,还能制火药,不同于存在现今世上的燃放烟花爆竹的黑火药,有了硫酸,制出来的炸药威力要大很多倍。 硫酸只是其中需要的原料,暂放在空间中,等其他东西也凑齐了,就能做出来。 她计划凭此防身,若无必要,不会让这东西大规模的泄露出来,若是引来好战之人觊觎,以至生灵涂炭,实则不是她想看到的。 姜绾拿定注意,回到事情本身,继续问孟迟,“你送我回来之后,没有再回府衙吗?” “吴林在那山洞里可还找到其他的硫镪水?有如同我们在石壁后找到的这些一般无色无味的吗?” 确定罗家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东西存世,也很重要。 孟迟摇头,他守着她就没离开过,除了去端汤药的那一会儿,不过废石场的事,他多少还是知道些,成将军让人传了话过来。 “在废石场中一共起了近二百坛硫镪水,其他的比之罗家地窖里的那些,要好上许多,但跟我们找到的那些,还是差别不小。” 说到这个,孟迟试着小心翼翼地问她:“绾绾,那些东西,你知道去哪里了,是吗?” 第二百四十八章 借他人之手 孟迟对此不好奇是假的,只是他不确定姜绾会不会告诉他。 他见过她随手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因为认为她有一个乾坤袋,而尚能理解,但今天,那么多坛子,她只是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全都处理没了。 哪怕就是给他十来个兵士,搬也要搬半炷香。 姜绾既然让孟迟帮着放哨了,就瞒不过他这事,不过先前他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殊空间的事,还为此找了一个他自己方便理解的词来替代,她对他们与天象打交道的观星一族对异象的理解和接受能力放心了许多。 “是,在我这里。” “我有用,并不会用来害人。” 她昏睡的这个时间里,若是孟迟有心去府衙告发她,早就去了,她不担心这个,“他们进到山壁后的洞穴中,可有找到那些铜屑?” 孟迟点头,“李长安也来了,他做斥候的,对细微处的不同很敏感,很快发现地上的铜屑,还有那些坛子留下的灰尘印子,就推断出了些许。” “大差不差,不过他们不知这里头的硫镪水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也不知是我们拿走的,认为是吴开和罗家的上家收到风声,来过一次。府衙如今彻夜排查,要揪出探子来。” 孟迟说的这些,都是成将军身边的兵士来报的,他因为担心姜绾没有回府衙中去,他们特地遣了人来给他送消息。 姜绾听了他说了我们二字,便知他绝不会将此事抖露出去,但让他瞒着一向信任他的李长安和成将军,她有些过意不去。 便从空间里拿了今天他和她在屋顶上用过的简易金属窃听器出来,“喏,这个你拿去送给李长安罢,或许平日里他能用得上。” 这玩意儿构造简单,没涉及复杂的元件,拿出来也不至于露馅,顶多看着机巧些,她还有更好用的留着,送出去也不碍事。 今天孟迟就被这个东西震惊了一会儿,此刻拿在手里也是惊奇地翻来翻去地看,不知是何缘由,可以将屋里的声音听得这般清晰,更没想到姜绾这般大方,这就送给李长安了。 转念一想,他又明白过来,她是因为不得已让他对李长安和成将军有所隐瞒,在做补偿。 孟迟哑然失笑,又因为她这种把他当做自己人的细微变化,心中有些得意起来,他把铁疙瘩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拿出从李长安桌上顺的小把件,送给姜绾。 “这些你闲得无聊到时候,拿着玩儿……” 姜绾看着木头雕刻的可爱小狐狸、小兔子和小梅花鹿,略沉默了一会儿,她闲时也不喜欢把玩木头把件,她喜欢手感柔软真实的圆毛动物,比如麻团,对木头无感。 隔日,这些木头小把件就流到了小玥手里,小玥有了新玩具,放过了麻团,把捡来的花朵树叶改给了木狐狸、木兔子和木鹿儿打扮。 姜绾休息了一晚,和孟迟一起回了郴西营,李长安拿到孟迟递过来的木匣子,尚还不知里头装着什么玩意儿,随手摆在了一遍,继续和他们说昨天的事。 “怎样,人无事吧?”他先问姜绾,随后才说道:“府衙中昨晚倒是没搜出什么通风报信的探子,不过,吴林一个知州,身边唯一的一个仆从,竟然是张俭府上老管家的内侄孙。” “还有他平日惯常用的那几个衙役,不是钱毓的亲信,就是刘勉的姻亲,整个府衙漏得跟个筛子似的,我看他是因为吴开这事,彻底没缓过来啊!” 李长安边说,便打开孟迟给的木匣子,“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上次你拿了我的东西,就用这个打发回来?” 姜绾琢磨着吴林府中的事,她并不觉得堂堂一个知州,吴林还曾经在郴州经营多年,会拿这些他人打发来他身边探消息的人没有办法。 他放任这种情况的发生,如今可不就借着郴西营的手,全都拔除了,且吴开招供出来的废石场,若非她和孟迟误打误撞找到那个地方,想必也能有一个圆满的收尾。 保留了纯度最好的硫镪水的收尾。 如是她,只要有这八十坛,其他的废品都可以抛出去转移视线,再等风头过后,转移走就是。 可惜她和孟迟找到了山壁后的秘密。 她此刻已经不能相信吴林对此毫不知情。 “发现铜屑的山洞,现今如何处置?”姜绾想确定吴林对此的反应,东西如今在她手里,若是身后之人不肯放弃非要追查,她要提前做个准备。 一旁的李长安此刻却完全顾不上回答他,他正在孟迟的示范下,跟着摆弄木匣子里的窃听器,随着他们轻松听到了隔壁帐子里的声音,且十分清晰分毫毕现,李长安呆愣当场。 随后发出一声暴鸣。 “孟迟!” “你上哪儿弄的这玩意儿!” 李长安满眼都是兴奋之色,当即就招了手下的机巧能手进来,试图拆解窃听器,弄清楚它是怎么办到的。 孟迟见了紧张得立即收了回来抱在怀里,“你小心些!” “就这么一个的,你当有好多么!还不快把你那些刀和镐收起来!要给拆坏了,你哭到老死也无用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要辞官还乡 孟迟把东西护在怀里不让拆,“你这么着,我还不如自己留着,让你给霍霍了,多可惜。” 李长安不能弄清是怎么回事,心痒得不行,奈何抢不回来,只好来求姜绾,来到她面前才想起方才她问他的事还没给人说,这才好好答道:“那废石场吴林让人给封上了,里头的东西都押送回了府衙,要集中处理。” “我看他很是疲惫,该是万没想到罗家的事还能引出这些来,他弟弟吴开的尸首停在牢中都顾不上去安顿。” “对了,姜姑娘,你这玩意儿是哪里得的?可否告知一二。” “给人看诊,救人性命,换来的。” “哦?那人哪里人士,可能引见?”李长安对能做出这样精巧玩意儿的人大感兴趣,起了招揽之意。 姜绾抬眼看了看他,面不改色道:“不知。” “说是祖传的,就这么一个。” 李长安面露失望,但仍然不肯放弃,想要再行追问,要是能自己去一趟才好。 孟迟见他缠着姜绾问这问那,上前维护道:“绾绾只是个大夫,又不是都得刨根问底,摸清祖上十八代才能给人看诊,且她看过那么多人,怎么能个个都往心里记这许久?瞧你问的这些问题,你别为难人啊!” “而且这东西都说送你了,你还想怎样,你只要不拆坏了,我给你就是。”孟迟把东西小心翼翼放回李长安手里,李长安听着寻不到人再造,没有万全把握之前,到底是不敢再拆了。 当个宝贝抱着,这东西对他可太有用了,需要行探听之事的时候拿出来,简直不要太省事,乐呵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人,“对了,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姜绾淡淡道:“用不上。留给你尚还有用武之地。” “那是,这也不能用来诊脉瞧病,宝珠蒙尘多可惜。”李长安美滋滋地一挥手,“也不能白拿你的,你叫个价,一会儿我去将军营帐里给你讨去。” 姜绾想了想,金银就不要了,她有,若是能换些硝石倒是可以,不过这个是说了送的,不能用它换,她转身从随身的布包里掏了掏,实际上是从空间中取了个指南针出来,“喏,你若是能帮我寻些硝石,这个也一并给你。” “金银就不必了。” 李长安探头看了看,“这是……” “方便随身带着的司南。” 姜绾略作解释,李长安立即就懂了,这小小圆圆的一个,可以收在怀里,斥候在外刺探的时候,的确好用。 他眼睛又亮了亮,“硝石好说,你是要制药用吗?不过这些小玩意儿,你还有多少?要是有用的,都拿来我瞧瞧!” 姜绾摇头,“没有了。” 李长安懂了,又是救人性命的时候别个给的,否则这些精巧的玩意儿,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个,她能有两个也很不易了,“行,这东西我喜欢,你等着,硝石我跟宿老讨去。” 李长安一日内得了两件宝贝,眉毛都压不住他的喜色,要拿出去给成将军显摆去,人刚走到营帐门口,手下的兵士就领了个半大少年来找。 “副将,这小子在营门口徘徊了半日,非说是你让来的。” 姜绾看去,门口的人是丰元七。 自从在峄城破庙那次见面之后,她便没见过这小少年了,看着人又长高了不少。 他有些拘谨地站在营帐门口,身上的衣裳还是那身打满补丁的,短了好些,碎成锯齿的裤脚吊的很高。 “来了?”李长安抱臂看着丰元七,“那说说看,你都探到了什么。” 他似是在考验他一般,拉了一张木凳过来,坐着等丰元七开口。 “我……我”丰元七有些吞吐,紧张地看着李长安,又瞥到姜绾也在,目光与她交汇后,略略稳了稳,才继续往下说。 “我探到了,知州大人要辞官回乡。” “什么?”李长安咻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这是什么答案,他留在府衙中的探子被吴林借着整肃府衙内部,跟钱毓等人的眼线一同清理掉了,丰元七是留在府衙外的暗线。 也是他借此考验这小子。 丰元七被他一声反问,又重新紧张了起来,“不……不对么……” “什么对不对的,你哪里探来的消息?” “我……我就是跟着他上乱葬岗挖坑埋人的时候,听到的,他自己在埋好后说的,‘此番事了,我便辞官还乡’……” 乱葬岗? 姜绾听到这个词,也站了起来,吴林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乱葬岗挖坑埋人,他弟弟吴开哪怕因罪死在牢中,也是准许收尸安葬的,一般人会花钱把棺椁送回老家。 且一个装着死人的棺材,吴林一个文官,是怎么拖到乱葬岗去的。 第二百五十章 乱葬岗的空棺材 姜绾和李长安同时反应过来,吴林埋下去的东西,一定不是人。 “何处乱葬岗,快带我去。” 李长安雷厉风行,当即就拎着丰元七出去, “来人,备马!” 姜绾和孟迟不约而同地立即起身跟上,一同前往。 营中兵士牵来三马匹,丰元七被李长安拎着上了马,孟迟正想问姜绾是否需要他同乘,姜绾已利落翻身上马,她从前骑术尚可,试了试缰绳,拍了拍马脖子,双腿夹马腹一声“驾”,就跟着李长安后头扬尘而去。 孟迟收住震惊,赶紧骑上马追了出去。 丰元七指路,去了峄城南边的乱葬岗,三人在乱葬岗外下马,把马栓在外头,跟着丰元七往矮坡里走。 钻过一排排遮天蔽日的柏树槐树,到了林间深处,开始随处都是无碑坟头,东一簇西一堆,把中间行走的路挤得狭窄,这般窄而乱石杂生的小径,吴林更不可能独自就把一口棺材送进来,葬在这里的人,多是草席一裹,雇几个强壮汉子,用板车推着进来,若是到了难走的地方,还得弃车背进去。 绕了有几个坟头,丰元七站在一颗枯树前,笃定道:“就是这里了。” 他指着地上一个小土堆,“你们看,土是新翻的,旁边这颗枯树上有三个树洞,东一北二,我做了记号的。” 这些事李长安都没有教过丰元七,是他自己琢磨的,“还算有几分看头,行,若是这次你探得准,我收你进营!” 李长安胡了把丰元七的头,随地找了一圈,没有趁手的工具,就拔了自己的长刀开始挖起来。 “真的!”丰元七兴奋地险些跳起来,一溜烟跑进了树丛里,没一会儿找来几个被人丢弃的废石镐,用破固定在碗口粗的树枝上,给姜绾和孟迟。 孟迟接过来,又把一把还给了他,“我们三个挖就行了。” 丰元七立即就跟着一头蛮干起来。 姜绾在附近看了看,这处地方让她有种怪异的感觉。 杂乱无章中的有序,太过令人生疑。 乱葬岗中随处都有这样的坟头,本不易找到位置,但这里有一颗枯树,丰元七就利用这个找到了地方。 换言之,只要知道这个标志,这里真是个不错的传递信息的地方。 不多时,李长安他们果真在地底下挖出了口棺材。 丰元七到底人小,有些不敢动它,但孟迟和李长安互看了一眼,李长安上前用长刀劈开了棺材板。 姜绾走到丰元七身边,见他脸色有些白,道:“不必紧张,你仔细闻,没味。” 丰元七一下就明白过来,这棺材里没装死人,否则这会儿早该臭气熏天了,他是给棺材本身唬住了,一时没留意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姜姐姐,你也在郴西营中么?若是我进了营里,能来找你吗?” 姜绾正关注着孟迟和李长安的动作,听到他问,随意点了点头,“可以。” 她在营中做随军的医士,若是丰元七跟着李长安进营,受伤了自然可以来找她。 丰元七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咧开嘴角笑了,“我一定会跟李副将好好学本事的!” 说着话的功夫,李长安劈开了棺材板,果然是口空棺材,原本躺人的地方,只有一个布包着的东西。 李长安用长刀把这东西挑起来,放到了泥地上,其他三人凑过来一起看着,布里包着一个竹筒,这东西李长安熟悉,是用来传递消息用的。 他蹲下身,用一方布帕包着,小心地拧开了竹筒盖子,里头是一张素笺。 丰元七伸手要拿,姜绾先于李长安拉住了他的手,“不明来历的东西,不要直接用手碰。” 李长安投来赞同的目光,“小子,听见了没,连着上头有毒没毒都不知,这么冒冒失失的伸手就拿,你有几只手,几条命瞎碰?” 丰元七被说得有些脸红,还是姜绾替他解了围,“不打紧,一次不知,下次记着就是了。” 丰元七感激地用力点头,继续跟着一起看那素笺,他识得的字不多,拼凑不出上头的内容,但姜绾和孟迟、李长安看过,都陷入了沉默。 那是一张方子。 调制硫镪水的方子。 上面有罗家的印鉴。 吴林深夜独自到这里来埋这东西,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三人互看了一眼,李长安把这烫手山芋直接收进了怀里,让孟迟取了一张空白的纸原样放了回去,姜绾拉上丰元七出了坑,看着他们二人又把棺材重新埋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留下 李长安和孟迟把坑重新填回去之后,一面拍掉手上和身上的尘土,一面走过来,说起了这起因罗家而起的案子。 “这东西若不是在峄城被搜出来,我们还懒得管呢,偏就郴西营在峄城附近,营中有甲仗库,存放着大量的兵器,不得不防。” “吴林探不出罗家背后那家伙,将军就命我们私下摸着线索去找,上次在废石场发现了铜屑,就知这些非但人胆大妄为,还野心不小。” “这次我看或能抓个活口回去!” 李长安神色凝重中又透着些许坚定,姜绾才知原来成将军一直命人咬着罗家的线索不放,难怪吴开等人入狱,罗家父子死在牢中,也不能让这事轻易了了,又牵出了吴开吐露废石场的事。 若非她插手,或许一切就在废石场终止了也不定。 如此一来,她也关注起罗家背后的人来,她手中有对方不惜抛出这么多也要保下来的纯品硫镪水,却不知对方是谁,这实在太过危险。 既然郴西营也在找人,那不妨一起出手,多个保障。 她已决定参与此事,就听李长安又说道:“我留下,你们回营去,多带几个人手出来,就不信守它个几夜,抓不住个现行。” “放心,我会小心隐蔽,你们把这小子也带回去,让李甲赵三开着他,就不要再带出来了。” 李长安和孟迟姜绾三人想到了一处,都猜测吴林是用这法子给什么人传递东西, 可惜只有丰元七一个小乞丐看到了,如此便没有足够的证据,哪怕直接找上门,他也必不会承认。 但若是能守到来取东西的人,就能弄清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李长安说要送他回去,不许他跟来,丰元七有些着急,抢着道:“李大哥,我要来的,我熟悉这乱葬岗的各个地方,我来一定能帮上忙!” 李长安瞥了他一眼,“叫我副将。” “你小子这双腿细得跟筷子似的,真有事你跑得出去么?难不成要我背你?要进营就给我回去!” “想出任务,等你什么时候把这双腿练起来,能跑得赢营里的小马,再来跟我说‘你要来’这三个字。” 丰元七被拒绝了,有些难过,不由自主看向姜绾,这里头,他自觉跟她最熟,不知能不能请她帮自己说话。 姜绾正细思量,觉察到丰元七正希冀地看着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也不赞同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少年人留在这里。 “我和孟迟留下,你回去。” 非但丰元七不该留下,李长安也不该留下。 “这里虽有草木,但稀疏的多,能遮蔽藏身的少,不适合你带着一批人在此埋伏,我和孟迟两个就够了。” “你回去能率着手底下的人,去府衙外一条街留意着,若是有生人试图进府,或是吴大人想要提前回乡,你和你的人比我们更合适留下人。” 她说的意思李长安完全明白,也知道如此安排更合适,但让他们二人单独留在这里,他有些不能放心。 看出李长安的迟疑,孟迟推了他一把,“行了,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她?” “你这腿脚功夫,打得赢你的人不少,跑得赢你的不多,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换言之就是担心姜绾了,“姜姑娘毕竟是个大夫……” “那你不用担心,她没问题。”孟迟推了李长安走,“还不快些回去召集人手,机会稍纵即逝,下次可不定有这运气。” 姜绾也跟着点头,“我们顶多守三日,若是还没消息,会轮流去城中与你汇合,互换情报。我背篓里有些干粮,你们这就回吧。” 她神情淡然,仿佛这是在正常不过的安排,李长安很意外,多看了姜绾几眼,原先只知道她会给人瞧病,难道还有其他本事在身上? 但他是知道孟迟的,若无把握,怎会放心让姜绾留在危险的地方,如此,他迟疑着说了声好,“三日,若是撑不住,就都撤了,机会再难得,也没有命重要。” “我会把你们的马一同带回去,免得露馅,附近村子里有我们的据点,孟迟知道地方,若是有事来不及回营里,可以去那里寻人。” 孟迟一一应下,李长安才带着丰元七走了。 乱葬岗的林子里,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孟迟和姜绾两个人。 姜绾环顾一圈周围,指了一处能容两人藏身的矮木丛,还有一颗树冠茂密的合欢树,给了两个选择。 “去那里,还是到树上,你选。” 第二百五十二章 疑心 孟迟顺着姜绾的手,看了看她给他的两个选择。 春季已开始有些蚊虫,在矮木丛中不太好待,要蹲守又不能用有味道的东西驱赶蚊虫。 他自己一个人的话尚还无所谓,可不愿姜绾也受这罪。 “树上吧,地方宽些还能轮着歇息。” 说是如此,他只打算让她歇着,他来蹲就是。 姜绾都无所谓,矮丛中会有蚊虫,树上易有蛇,都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乱葬岗埋的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连烧纸钱都都少,香品贡品更是鲜见,用东西驱走蛇虫,味道太过显着就等于告诉别人这里有人等着。 所以什么都不能用。 但也难不倒她,她先是在草丛里四处找了一阵,小心地摘了一把半夏拿在手里。 还专门挑低矮的、藏于不明显处的地方,分散挑着摘,绝不让一处地方突兀地被瞧出有人摘过东西。 等两人先后在合欢树宽大茂盛的树冠下找到藏身之处后,姜绾才把刚才摘的半夏拿出来,掰断经杆,把汁液涂在附近,并让孟迟也照做。 孟迟接过照做,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半夏,汁液会让蛇受刺激感到麻痹,有这个蛇不会靠近。” “原是如此,绾绾你知道的可真多。” 姜绾解释完,没回应孟迟的马屁,很快布置好自己周围,她选了个能看清远处的位置,视线右前方有一小处树叶比较疏,留下一个天热的观察小孔。 此刻她就从这里望出去,将附近通往这里的三条小径看得清清楚楚。 “你先守着,夜里换我。” 姜绾看了一圈,确定这个位置观测极佳,便让出位置要跟孟迟换。 他找的地方靠近树的主干,较平缓且树叶密密麻麻遮蔽着,更适合用来休息。 “我守,夜里也是我守。” 孟迟换了地方,认真蹲坐在树干上警惕着四周。 他找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想让她休息用的。 以前身子不便,承她多有照顾,如今他无碍了,哪还有让她守的道理。 姜绾没接他这话,她要换夜晚守着,自然是夜里她有趁手的带热像功能的望远镜。 否则仅仅凭借肉眼肉耳,受限于地势和环境,怕不是人来到近前了才能发现。 孟迟背着身认真地观察着前头,姜绾看着时辰,从空间里取了压缩干粮出来,撕开包装放回去,跟水囊一起递给孟迟一块。 “就着水吃,一块管饱。”此刻不能生火,又不能散味道,还要积蓄保持体力,只有用这个了。 孟迟起先不在意,头也没回,向后探手,等拿在手里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一块不大的饼子,但很沉也很……扎实,跟城墙似的硬。 这什么东西,能咬得动? 但出于对姜绾的信任,还是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出乎他的意料,味道竟然还可以。 于是从一口、两口、三口……直到迅速把这小玩意儿干完,他还意犹未尽,拔了水囊的塞子灌了口水,一下没个准备,险些打出嗝来。 幸而他忍住了,才没在姜绾面前丢脸,孟迟忍不住回头看姜绾,就这么还没他巴掌大的一块硬饼子,竟然真的饱了? 这是什么做法,能把干粮做得味道还不错,样子有又小巧好带,还一块管饱。 要是李长安见了,不得两眼放光十二个时辰,他刚想问这个叫什么。 他身后姜绾先开了口。 “你说,吴林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特地把声音放轻了,听起来有点不真实的温柔,但说的内容却丝毫与柔情无关,还令人细思胆寒。 “若是这也是他布的局,引我们与这背后之人冲突,他好趁着混乱金蝉脱壳,告病还乡呢?” “就好似他接着李长安,肃清了衙门里其他人的眼线,自己不费力气,也没有危险……” 孟迟起先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尚还存着一丝对吴林的好感,“但愿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也不得不承认,姜绾说的,的确是吴林惯用伎俩。 “若他说他有苦衷,你会放他一马?” 姜绾脱口问出,孟迟还没回答,她似乎也有答案,他对她,不正是如此么。 觉得她逼不得已,就处处替她保守秘密。 他这样容易心软相信人,她如今有些理解,缘何会在来郴州的路上,遇到被人推下山崖险些丧命了。 姜绾没等到孟迟回答,背靠着树干闭上眼休息,得留足精力晚上蹲守。 好一会儿,才听到孟迟轻声道:“那要看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总之不能妨害到身后的姜绾,自从吴林第一次借着姜东春的死因,试图把姜绾拉进这个局中,他就渐渐开始提防着他。 第二百五十三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太阳落山后,乱葬岗的群鸦不知都从何处飞了回来,落在光秃秃的树桠上,一排排黑不溜秋的不时梳理羽毛,不时哇哇乱叫,和着微凉的晚风,还挺渗人。 孟迟刚刚吃过姜绾给的小饼子,喝了水后一直不觉着饿,腿脚也没有虚软,不觉啧啧称奇,目光依旧盯着树下的乱葬岗,却忍不住小声问她,“方才那是什么东西,巧巧小小一点竟能饱腹。” 夜幕渐渐降临,此处不能点火,又有些微凉,孟迟背对着在前面盯梢,姜绾放心地撕开三片暖贴,后背心,两手臂下侧,各贴了一个,再复原外袄,周身慢慢地热乎起来,整个人都伸展开了。 这里湿寒气重,她没有什么玄乎其神的内里护身,这个法子尚可一用。 “特制的饼子,扛饿。”她简单的回答给了孟迟无穷的想象,蹲守不知何时会来的目标本就有些无聊,又是跟姜绾一起,他话便多了起来。 “是不是你用药材特制的?” “感觉一小点就完全饱了,这若是让李长安知道了,出任务的时候能拿金子来跟你换。” 姜绾认真想了想,这东西还是暂时不要给出去的好,到时候让她负责整个军营的粮草,累得慌。 “没有许多,制作也不容易。” 短短一句话,这就是拒绝了,孟迟实时闭紧了自己的嘴,绾绾的东西,她不愿意,他却不往外漏半个字。 突然一阵凉风拂过树冠,沙沙响的树叶让这股凉风更显透骨,虽然已是春天,夜里还是寒的,他又担心姜绾会不会着了风,回头找她。 “绾绾你要不要离得近些?天就要黑了,这里恐怕会比村里冷上好些,你上我后边近些,我能挡挡风。” 虽然不能生火,但他这阵子回复的不错,若是离得近,内力足可让两人都不冷的。 姜绾摇头说不必了,示意他再看一会儿就换自己。 孟迟以为她客气,伸手过来轻轻拉她,手心刚触到姜绾的胳膊,一股热乎乎的暖意直抵掌心,竟然比他的手还要暖些。 孟迟一呆,手不自觉改落在姜绾腕间,没啊,的确是没有内里的啊…… 瞧着她的确是不冷的,也不用靠近他取暖,他为小瞧了她有些抱赧,“那……那你好好歇着,若是困了就睡一觉,若是有人来,我会发出警示的。” 姜绾弓着腰扶着旁边的树枝起身,借着其他树枝的力,轻轻一压一弹反而落到了孟迟的前头,“换我了,方才也休息了一阵,不困。” “先前涂的半夏汁干了,我篓子里还有,你再在我们附近都抹一次,夜里出动的蛇也不少,可以抹得厚些。” 她交代了事,孟迟自然而然地哦了一声,转身就忙活去了,丝毫没有不适应感,还想着快些抹完半夏汁,再去跟姜绾一起守着。 姜绾坐在前面,夜已如墨般倾泄而下,除了一些闪着幽光的磷火,乱葬岗能见度仅限于两丈方圆。 她默默从空间取出手持的单筒热像望远镜,一寸一寸扫视整个乱葬岗。 在热像望远镜的加持下,整个黑乎乎的乱葬岗都以灰白的形式清晰起来哪怕是最边缘处的官道,都清晰可见。 树上的乌鸦鸟雀,草丛的野鼠兔子,看似安静的乱葬岗,静静地活泼着。 姜绾看了一阵,不见异常,随口问身后还在忙乎的孟迟,“你说吴林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的角色,他当初被囚在牢中,当真是……” 她说着回头,只瞧见孟迟快把整个树冠都涂满了半夏汁液,连头顶往上多四根的树杈也没放过,“你涂那么多做什么。” 难怪半天不见吱声。 动作怪轻巧的,她都没听见跃上去的声儿。 “夜里出没的蛇多,都抹上免得伤着你。”孟迟在高三根的树枝上忙得不行,手都要搓麻了。 仔细思考姜绾说的可能,“吴林这次行事,我也越来越看他不透,若他连被囚牢中都是算计的,那只能说他一直都掩藏得太好了,叫我们都看不透他的真面目。” 姜绾嗯了一声,只是提醒他并不无这种可能,毕竟孟迟曾经回忆起无吴林在废石场的细微神情变化,人在突然遭受未知的震惊时的反应是很难掩藏的。 吴林他,绝对知道废石场的山壁后面,还有隐藏的山洞。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是吴开和罗家勾结,给人卖命做了硫镪水出来,还是这些早就是吴林给自己的脱身计的一环。 如今其他人都死透了,除了捉住可能会来乱葬岗的人,还有能知道? 因为硫镪水如今在她手中,对此事,姜绾也渐渐多了几分重视的心。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反差 孟迟还在忙活,姜绾不再多言,转头继续用热像望远镜观测整个乱葬岗。 月隐星灭,天穹如墨漆黑,孟迟虽在高些的树枝上忙碌,但也同样注意着周围,乱葬岗不比峄城中,还有百姓家门上悬的灯笼,隐约可见人影,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甚至他在树枝上,哪怕目力不错,也不怎么看得清下边的姜绾,全凭她的气息在感受她的存在,但乱葬岗不时有磷火飘忽,借此可勉强感知一些风吹草动。 姜绾一点一点扫着乱葬岗的各处,没有小径的地方也没有放过,在扫到一处平凡出现磷火的地方时,她定住了手中的热像望远镜。 透过镜片,视野中有一个红影正急速在靠近。 随着他疾走不停,红影忽大忽小,晃得厉害。 “来了。” 姜绾轻声警示。 “哪里?” 孟迟皱眉,但很快发现了异常的地方,有一个方向,磷火突然多了起来,还飘飘摇摇地都在向着他们这个反向晃来。 “鬼火追人。” 他很快明白有人在快速走动,引得附近的鬼火都跟着朝相近的方向移动。 他轻巧地落在姜绾身边,姜绾正收起热像望远镜,悄悄摸了一个强光手电出来,顺手带了一个弹弓塞孟迟手里,随之奉送一把玻璃弹珠。 “没弓弩,你将就使着。”空间里的弓弩,之前送他了,她看过他射人,若是顺利,今晚不用出一身臭汗,应该就能把这人拿下。 孟迟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得接过了小巧可爱的弹弓,拉了拉皮筋,又试了试圆不溜手的冰凉珠子,夜里只能看得到还怪好看的,这么精致的东西用来打人,不可惜么…… 但没有多少功夫给他犹豫不决,那人很快来到坟堆附近,点了火把,插在坟头,刨起坟来。 等他刨出棺材,拿出里头的东西,打开来看,一连疑惑的时候,姜绾招呼孟迟,“准备,三、二、一!射他当阳穴!” 她在数到二的时候,就一瞬间按下了强光手电的开关,瞬间前头的林子亮如白昼,强光晃眼下,那人霎时如遭眼盲,什么也看不见,慌乱中想要爬出自己挖的土坑。 那晓得随着姜绾数到三,当阳穴三字一出口,孟迟想也没想就拉弓弹珠子,那人被击中,额角接连传来剧痛,登时晕了过去,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下树去看看。”姜绾平静地熄了强光手电,要下树去看。 孟迟跟那人几乎一样惊讶刚才突然天亮了一下,只是仅凭着条件反射,听从姜绾的指令,把人射倒了,听到她说要近身去看,忙抢在前头,“我去看,你在后面稍等一等。” 姜绾便停住了,两个人,一个去看,一个留下,是正确的,以防那人炸晕,或是还有人接应,不过这个几率不大就是了。 没一会儿,孟迟把人五花大绑丢在坑边,顺手把被挖出来的白纸给他塞进怀里,拍了拍,“收好了兄弟,辛苦挖出来的。” 随后又侦查了附近没有其他人来,才朝树上的姜绾招手,示意她安全了,可以下来了。 姜绾从树上下来,这次蹲人有些过于轻松了,总让她觉得有哪里很怪。 果不其然,她上前翻过那人正要把人锤醒问话,一缕黑血自他嘴角流了下来。 她立即捏开他的嘴,可惜已经晚了,这人应该是爬出土坑突然被暴闪的一刻,就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被击晕后,仍旧中毒身亡了。 “没用,死了。” 她把人丢回了地上,“还是带回去给李长安吧,看他能不能顺着此人身形长相特征,或身上之物,找到什么线索。” “死了?” 孟迟不可置信地去看,人刚死不久,甚至刚才他绑他的时候,还有气儿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服毒自尽了,这人身体后问题不小啊。 “好,我来提人,先回营去,再让人去给李长安送口信。” 姜绾无异议,“只是,你先回郴西营,我要回家一趟,阿阮他们还不知我今日在外有事,怕是还等着。” “晚些他们歇下了,我来找你。” 姜绾和孟迟在西石村前的岔路口分道走,他想送她回去,姜绾推拒了,“不用为此耽误功夫,快些把人提回去要紧。” 早些找到线索,就能早些去拦住想要辞官还乡的吴林。 他真的走了,真相就再也找不到了。 “好,你小心些,我等你到亥时正,若是没来,我就回来寻你。”孟迟和她约定好时间,才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姜绾也快速赶回家去。 西石村里家家户户都亮着昏黄的油灯,看着温暖且宁静,村中的狗都知道她家有一只大二勇猛的狗王,还没回家去,在家门口趴着的,闻着是她的味儿,蔫儿吧唧趴着的都不叫,眼皮都耸拉着,只尾巴在地上左右摆了几下就作罢。 姜绾回到家门口,麻团最先闻到她回来了,在院子里就汪汪叫起来,跑到门后着门板,用鼻头塞进缝隙里把门板拱开,给她开门。 姜绾接住大半个沉得如山石一般的麻团,摸他湿漉漉的鼻头,一起跨过门槛。 小玥在院子里玩泥巴,脏兮兮的两手往衣摆两边各一抹,咯咯咯笑起来,“阿姐回来了!”说着带着脏脏的泥巴扑到了她的怀里。 西石村的院子一角,堆放着几个旧麻袋,一窝鸡仔鸭仔被关在透着还竹青的新篱笆里,叽叽喳喳个不停。 姜绾一颗心渐渐也随之安宁了下来。 家中的安稳日子,在小玥肉乎乎的脸上,麻团渐渐变沉的体重上,和阿阮渐渐扬高的笑颜上都有体现,还有姜尧越窜越高的个子,无一不让她安心,这种日子,她从前没有,如今想让他们一直过下去。 今天在乱葬岗逮住的人犹如死士一般,几乎瞬间就放弃了生命选择保守秘密,这让她不得不多想,这后边到底涉及了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若是危及她和家人,她不会惧怕咬着对方追到底。 第二百五十五章 金蝉脱壳 夜里阿阮和小玥都睡熟了,姜尧悄悄来叩了姜绾的屋门。 姜绾正准备出门前往郴西营,听到动静,只好重新坐回桌前,拿了一本书,叫他进来。 “阿姐。”姜尧进来后,轻手轻脚掩上门,拉上凳子坐在她对面,“阿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营里需要看诊治伤的人很多么。”姜绾殷勤地给姜绾倒了一杯热水。 “不算太多,应付得过来,怎么了?” 姜绾看出姜尧申请有些期期艾艾,想必是有事要跟自己说,放下手里的书,认真看着他道。 “没……就是天渐渐暖了,今天我和阿阮小玥进城买菜种,看见城里有人雇工,我想去试试……还有,清明就要到了……” “清明带上小玥一起去,需要的东西我会提前准备。哪家雇工,做什么的。” 姜绾先把清明的事定下,正打算细问雇工的事,发觉姜尧眼神飘忽起来,尽往地上瞟。 他这副神情,她不由得正色几分,想了好几种活计,也不知哪种会让他这般犹豫不决的。 “说说吧,既然要来问我,这是又不打算告诉我了?” 姜绾尽量让声音柔和些,姜尧鼓起勇气一般,吐了三个字,“镖局的。” 说完也不太敢看姜绾,盯着桌上的杯子看。 姜绾听了先是点点头,“挺好的。” 随后又不解道:“这有什么说不出来的。” 姜尧抬起头,眼里放出光芒,“阿姐,你真的同意我去了!” 他起先以为镖局这种经常要出远门又有风险的活儿,阿姐不会让他去的,但他在镖局前的空地上看到镖头操练镖师,就挪不动道了,遒劲有力的肌肉,威武雄壮的呼喝,夹杂着围观者的叫好声,激荡人心得很。 最主要的,他家开的工钱,比普通长工都要多了一倍,要是有了这些银子,就能给小玥和阿姐攒着,一家人不愁吃喝了。 镖局的当家就在一旁支了个桌子,当场招人手,当时他就想上去报名了,还是阿阮叫住了他,提醒他还是得回来跟家里说一声,他才醒转过来。 “为何不同意,能四处去历练一番,于你也有益处。” 姜绾见他兴奋地站起来,也仰头看着弟弟笑起来,“只是你如今的身手,不知人家要不要。” “要的,要的!我今天问过了,那镖局的东家说我还可以,跟着镖头多练练就行!”姜尧既开心又兴奋。 “哪怕练起来要吃苦头?” “哪怕要吃苦头!” “那你便去吧,问清楚怎么个报名法,需要些什么文书户籍的,你找里正陈伯想想法子,若是不行,再去郴西营找你孟大哥。” 他们一家在西石村住下才数月,下一次重新把村里的人口户数上交官府,还要在清明之后,眼下手里还没有这东西。 “行!那我明天就去!”姜尧原本以为姜绾会阻挠,谁知这么容易就通过了,忍不住蹦了起来。 “快些回去躺着,别兴奋的睡不着,明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睛,看起来没精神的样子,去了看人家还怎么要你。” 姜尧听了,深以为然,立即转身回屋熄灯睡觉,到底是年轻人,顶着兴奋劲没一会儿也睡得沉了。 姜绾这才吹了自己屋里的油灯,带上门,往村口走去。 才走没多远,麻团突然从旁边两家屋舍中间的小路窜了出来,跳跃着跟在她身边,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亮晶晶地瞅着她,湿漉漉的鼻头拱着她的手心。 姜绾无奈地看着小狗,末了还是不忍把它撵回去,想着点夜里还会回来,便把它一同带上走了。 到了郴西营,了望台上值守的兵士看见她,下来开了营门,料想是孟迟交代过,她带着麻团与人招呼了两声,就往里走。 不多远,就看到丰元七在一个帐篷外站着,见着她来赶紧招手。 姜绾走到近处,他先是惊奇地看了眼麻团,想摸又不敢伸手,指了指营帐里头,“孟大哥他们在里头,姜姐姐你快进去吧。” “好。” 姜绾等守营帐的兵士进去通报了,才进了营帐,麻团也直愣愣杵着脑袋一头往里钻,兵士都来不及拦它就给它一溜烟滑溜进去了,听到里头没有责骂声,才又站回原位继续看守。 营帐里,他们逮到的那个人就摆在中间,宿老也在,正给成将军说着什么,姜绾和麻团进来后,成骏雄随意指了指椅子让她自己坐,扔在专心听着宿老说话。 孟迟挪了过来,小声把今夜从这人身上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信息告诉她,“身上很干净,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是个练家子,看得出特地抹去了自己来处的痕迹,不过他服下的那种毒药,不易得,宿老曾在京中见过。” “京中?” 姜绾抓住这个敏感的地点,“京中还有胆子私炼铜的……” 她话没说完,叫孟迟打断了,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没有确切的指向,不可妄加猜测。” “比起这个,吴林真的辞官还乡了,批下来的折子都到府衙了。” “这么快?” “嗯,他果然是早就有此打算,如今与私炼铜有关的接头人已经被我们拿下,也死在我们手里,他倒是刚刚好,能够金蝉脱壳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许明面上折腾 姜绾沉默不语,早前她就有过这样的怀疑,没想到吴林还真是如此打算的。 看来孟迟要她噤声也不可随意说的事,背后的人不会是个小角色,否则吴林也不会费尽心思,等人死在他们手里了,才敢真的离开这里。 若是吴开没死,这一切或许他们还会第一个怀疑他,但此刻非但吴开,罗家也死的死,散的散,吴林稍有动静,就暴露于人前。 “成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那人既在京中,要远到郴州来做这些,就意味着他不敢令其曝光,这事就到此为止,那人必不敢来查,顶多让他心中记恨一把,以后他在朝中小心些就是。” “这个人死了就死了,不许明面上再有任何举动,已经连夜让人去把李长安召回来了。” 牵涉朝中事,必是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姜绾理解成骏雄在这个节骨眼收手,不过,她不认为对方会收手。 “但是方子如今在郴西营,那人遍寻不到,不见得就会只是心中记恨。” “他要么不停派人来偷,要么找到罗家后人继续,郴西营驻守此处,在明,对方在暗,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孟迟点头,“将军心中有数,会加强营防的。” 他说完沉默了,看到麻团也来了,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并不如往日那边有心情与它玩耍。 没多久,李长安回来了,一进到营帐,就周身都散发着不服气。 “吴林叫了船,连天亮都等不得,一个小包袱就登船回乡了!” “说什么,弟弟因罪客死他乡,既然折子到了,就把人送回家乡安葬,什么狗屁不通的鬼话!他那分明就是怕横生枝节,连夜跑了!” “哼!” 偏偏将军不肯让他出手留人。 看着李长安愤然不平的样子,成将军一个水囊就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砸中他的左肩,又落在了脚边,“他跑了,你朝老子撒什么野?他怎么跑的别个不知道你不知道?老子有什么办法,把批准他还乡的折子撕咯?” “不……也不是,我没这么说。”李长安偏头紧闭嘴巴,那是天家批的,谁敢撕。 “不是就收拾收拾回去睡着!我给孟迟都说了,怎么办的让他给你吐个干净,去去去,都出去,别他娘的烦人了。” 看得出成骏雄也很窝火,孟迟拉上麻团,示意姜绾和他一起出去,顺便把不愿意出去的李长安也拽走了。 “拽我做什么。” “你好好的蹲人,怎么还死了,连个活口都没留。”李长安原以为可以一把揪出炼铜的人,岂料在吴林那里吃了个哑巴亏,憋屈得很,忍不住瞪孟迟。 “你可别把火气往我这撒,他就是死了也不是摸不出后头的人,是将军怕把营里的弟兄都搭进去,才止住你往前蹿,你不要命,可也愿意把他们也赔上,投军的,不战死在沙场上,要死在自己人的倾轧里,窝囊不窝囊?” 李长安一惊,“你是说……” 他立即就听懂了,这后头的人,非富即贵,一个不好,还可能就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的几个天潢贵胄。 “我可什么也没说,你听罢就忘了吧,只要记住以后都不许明面上再折腾这事就是。” 李长安愤愤地挥拳揍了一把空气,可不就是觉得一团气力都使在了虚无里,“他娘的,老子不管了,他们自己爱如何就如何,左不过都是一家子的事!” 李长安拎了懵懂不清的丰元七,亲自去给他安排入营的事,一时就剩下了孟迟和姜绾,还有麻团,在营中慢慢的走着。 姜绾对峄城附近的水路不太熟,问孟迟,“你可知,从峄城出的河有几条,乘船出郴州要多久?” 孟迟是个活地图,想也没想就答道:“峄城有两条河,一条往西,就是西石村和吴家村之间的那条河,乘船出峄城约要一个半时辰,出郴州要三日,往东南还有一条河……” “绾绾,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绾算了算,“一个半时辰,那现在骑马沿河岸去追,应该能赶得上罢。” “不是,绾绾,你想去找吴林麻烦?” “不找麻烦,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能不能找到两匹马?” 姜绾看着孟迟,成将军说了明面上不许再折腾,她晓得这句话的轻重,但私下里去见见吴林,问他几个问题罢了,她小心些也不定就会触及背后那人。 孟迟知道姜绾的性子,若是他不帮忙,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一定会想别的法子,那还不如他跟着她一起,至少若是有危险,两人一起还有个照应。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全族上百人的命 孟迟从营中要了两匹马,牵出来把其中一匹的缰绳递到了姜绾手里。 “马厩负责照顾马匹的是李长安的好兄弟,要去我们得快些,不然他一准收到消息要跟着一起。” “好。” 姜绾驾轻就熟,翻身上马,收紧缰绳,轻夹马腹,冲出了郴西营。 夜深露重,她和孟迟疾驰在河畔,追上吴林的船时,肩头已被露水濡湿。 “是那艘船。” 姜绾在马背上用望远镜确认过船上的人是吴林无误,收好东西后喊住前面的孟迟。 “有办法上去吗。” 船在河心慢慢地飘荡着,这个季节风不大,河水也不湍急,船走得慢。 孟迟看着姜绾指着的那艘船,是一艘官船,按理说吴林既是辞官还乡,不应当还用官船,“河中央最大的那艘?” “是。” “能上去吗?” 姜绾这般笃定,孟迟没再问,目测了大船周围小船与河边的距离,以及小船和大船的距离,很快回答她道:“可以。” “我带你过去。” 说着他跃到姜绾马上,揽上她的腰,轻蹬马鞍,就掠上了河面。 河上还有夜行的小船,孟迟带着姜绾点踏小船的船篷,再一次纵身从夜空中划过,落在了官船的甲板上。 “什么人!” 哐当一声,一个老仆从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正从船舱上到甲板,被他们两个从天而降吓了一条道,木盆脱手掉在了甲板上。 “廖叔?” 吴林的声音从甲板上的屋子里传出来,他果然就在这艘船上。 没一会儿船舱另一头就有官差扛着长棍长枪围了上来。 孟迟看出是道台张俭的手下,难怪吴林能乘官船返乡,原来是张俭的功劳。 他护住身后的姜绾,朗声道:“还请吴大人出来相见,既是离城,昔日友人何能不来相送?” 吱呀一声,吴林推开屋门走了出来,见是孟迟和姜绾,神色略有些复杂,但还是挥挥手,让官差都退了回去。 “廖叔,是熟人,不打紧。你再帮我沏壶热茶来吧。” 吴林使唤老仆时,面色回复了温润和蔼。 “哎,老奴这就去,大人你回屋吧,外头风凉。” 叫廖叔的老仆多看了孟迟和姜绾一眼,昏花浑浊的老眼中透出些许不放心,步履都加快了好些,似是不放心他们单独跟吴林同屋相见。 姜绾瞧着这老仆面生,从未在府衙里见过,但看着跟吴林又及是亲厚,留了个心眼,跟孟迟一起进了吴林的屋子。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一张长书案上反扣着本书,除此外就是简单的木板床和被褥,再无其他,看起来十分简陋。 “二位深夜前来,奔波劳苦,等会儿廖叔会烧些热茶送来,也好去去寒气。” 吴林在书案后坐下,把书拿起来轻轻合上放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坐,孟想贤弟方才在甲板上所言,我听到了,惭愧得很,我要返乡这事,原本就定的匆忙,还未来得及当面与你说一声,你来追我的船,是听成将军麾下的李小副将说的我要离城吧。” “匆忙未必,吴大人可是瞒得滴水不漏。” 孟迟没与他寒暄,屋里只有两张凳子,吴林坐了一张,他把另一张搬给了姜绾,自己站在她身侧,“我和绾绾还有些事想要请教,还望吴大人答疑解惑。” 吴林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着,虽知两人来意不纯,但也没戳破,含糊笑道:“我既已离任,就不要再叫大人了,孟贤弟唤我表字——彦真,即可。” “廖叔是我家乡的老仆了,会烧西南的六花梨姜茶,二位应当都没去过西南,一会儿可以尝尝看。” 吴林不接话,姜绾轻轻拉了拉孟迟的手腕,示意她来说。 她看着吴林,单刀直入,不准备让他再打哈哈,“吴林,你辞官还乡即刻返程,总不会是因着郴西营步步紧逼,李长安他什么也没做,你怕的,是那个人吧。” “你凭什么认为,能平安扶灵返乡。我看,未必你就能安然出得了峄城境内。” “若你愿意,我们可助你出峄城。”当然不是白帮忙,她的问题,他要回答。 吴林同样看着姜绾,她果然跟他一开始想的一样,不是个简单的姑娘,他笑了笑,“那天在废石场,你们果然看到了,对吗?” 他也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同样,姜绾也就知道了吴林对石壁后头有什么心知肚明,他本该设计抛出废石场的废品硫镪水,让成骏雄以及府衙的其他官员都能认可此案终结于此处。 但出了意外和纰漏,如此看来,他选择此刻离开峄城,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她先前的交换条件不够动人。 两人互视一笑,谁也不必回答谁。 “那么,吴林,你为了什么呢?为了你全族上下数百口人命?” 姜绾此言一出,吴林从始至终保持的淡定和微笑,露出了一丝破绽。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临别忠告 哪怕只是一瞬,于姜绾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吴林千百个理由中,她拿住了一个于他而言颇有份量的。 在此前她就觉得奇怪,吴林从暗牢中被解救出来,不顾身体羸弱亲自接管峄城鼠疫的各项指挥,分明是个一腔正义为民为国的好官模样,与他后来所行之事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其中的转变,就在罗秋绵私用罗家地窖中的废弃硫镪水试图泼洒她开始。 他的行为就偏颇得离谱。 “姜姑娘心思果然缜密,不过,你是如何想到这上头的?”吴林不是个喜欢垂死挣扎的人,对方既然叫破,他就坦然受之。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姜绾甚至在吴林眼中窥见一丝好奇,他这样的人,还会好奇,也是有趣。 “好。姜姑娘也问一个问题,我的问题就是方才那个。” 吴林颇有兴致地看着姜绾,此刻全然已忘了孟迟还在屋内一般,他觉得这个女子可比孟迟有意思得多了。 “我想知道,失了你这个峄城的臂膀,下一个接任的是谁。” 能私自炼铜,这么大的盘子和利益,她不信那人就甘愿断臂求安生,只要有其他人接手,就是她要严加提防的人,她和孟迟或许早就呈放于对方案前,孟迟有郴西营相护,她和阿尧小玥阿阮只有她自己。 姜绾留下一个问题,照约定回答吴林的问题,“你不是个贪财的人,不贪财也没有过重的物欲,你这样的哪怕再惜命,也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舍弃心中大义。” 他那些字画,珍而又重提前送走的那些,她问过孟迟,不是什么值钱的名手大作或是古画,都是些符合他自己喜好的普通字画,甚至有些画手名不经传,也悉数珍藏,至于不贪图享受,不管是在府衙后院还是在这船上,都能看得出来。 “除非这大义,本就是要用你的命来守着的。” 姜绾没有漏掉吴林任何的表情,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然松弛了紧绷的眉眼,淡淡摇头笑了起来,她接着往下说。 “峄城遭遇鼠疫的时候,你的诸般行径不似作伪,你对吴开,哪怕是亲兄弟,也没有心软半分,但却对那个背后之人,屡屡松手放过,你不敢将他揪出来,也不敢让他从你这里被别人揪出来。” “我想,你家乡西南,你的族人,于你而言,跟峄城的百姓一样重要,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对方还能有什么可以拿捏住你,如今罗家那张重要的方子尚未有个明确的去处,可能在郴西营,也可能在你手中。” “你没有追查就辞官还乡了,留下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缺口,不就是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真的逼死你、以及找个由头斩你九族吗。” 啪——啪——啪,待姜绾说完,吴林鼓起了掌,“姜姑娘果然胆大,这都敢想。”不过还不是没有证据,说得再准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吴林并不害怕,反而赞赏地多看了姜绾两眼。 “好,那我便也回答姜姑娘的问题。” “我并不知会否有人继续在郴州将此进行下去,不过可以跟姜姑娘说一说我的看法。” “这些事要在郴州能施展开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要撤走,也非一时半日的功夫,不管是哪一种,只要不是撂挑子直接不干了,都会有动静,我猜这么个好摊子,他们不舍得就这么不要了。姜姑娘不妨多加留意,尤其是与运送相关的行当,或可窥见一斑也难说。” 他把那人称作他们,是将自己划拨在外了,姜绾有些意外,难道他不是一伙的,当真只是在收拾吴开的烂摊子? 她尚还猜不透的一件事,便是这替罪,究竟是吴开不想吴林给他替罪,还是吴林让吴开把罪替了。 不过此时也不见得重要了,吴林要脱离对方的掌控回到西南,只要他活着,对方便因为还不知那方子真正的下落而投鼠忌器。 他给她消息,是为了他的族人,而她今夜上船看吴林顺利离开峄城,是为了她的家人。 不过多拖一阵是一阵,她会尽快壮大自己,哪怕不能时刻守在阿尧小玥身边,也会让别人不敢轻易打他们的主意。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吴林起身把撑开的窗户闭上,伸展了胳膊,重新坐了回来,感慨道:“只要出了峄城,我便不惧他了,西南水师提督廖承忠,恰好结束上京述职返乡,在峄城外恰好与返乡的我遇上,一同前往西南。” 他突然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姜绾和孟迟互视一眼,瞬间明白吴林的意思,“你求人帮忙,就是这样开口的?” “那我便再送二位一个忠告。” “若无必要,就此收手吧,那人的事莫要再沾惹。” “以及——”他终于认真看向孟迟,“慈光寺的主持大师曾与我手谈时提及,他曾留意过孟贤弟你的命数,你本该是亡命之相,不知何总机缘巧合,又获生机,这乃幸也乃不幸,你可自要小心……” 吴林话没说完,突然尖利的破空声穿破窗户纸,一只箭射在了桌案上,随即船身开始摇晃起来,廖叔正好推开门手里缺没拿着茶水,反而嘭地把门关上,用身子抵着门,朝他们喊道:“大人!快逃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遇袭 “小心!”孟迟拉住姜绾望旁边闪开。 姜绾迅速瞥了一眼吴林,他似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此处下手,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发愣。 “你去把门那边那个拉过来。” 姜绾一面跟孟迟说着,一面竖耳听外头动静,尚没听到有人强行登船以及兵刃相接的金器声,但张俭手下郴南军的兵士已经开始列队迎敌,指挥的领队高亢的号令声、士兵们的金戈声以及船身摇晃的破水浪声混杂在一起,叫人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她迅速把长桌踹翻,直立起来挡着窗户,喝了吴林一声,“楞站着干什么,还不躲进来!” 话音刚落,又有几支箭笃笃笃射在了桌板上,姜绾伸手扯了吴林一把,把他拖了进来,他被扯倒在她脚边,一支箭将他的长袍下摆钉在了甲板上。 姜绾三棱刺落于指尖,利落地割破吴林的长袍下摆,把他拽了进来。 另一边,孟迟也拉着颤抖的廖叔一同躲了过来,还拖了吴林的床板子一起,前后合成了一个暂时安全的三角,把四个人都围在中间。 “吴林,你的‘上家’看起来可不想你这么轻松的离开。” 姜绾和孟迟各顶着一块板子,板子上还在纷纷扬扬地落着箭,笃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 “只不知张俭的人水性如何,要是箭射完了,有人登船,或是潜入水中凿船……” 外头张俭的人守着,暂时没敌人登船,但对方似是用船把吴林乘的这艘官船逼停了,围着它放箭雨,外头的兵士自顾不暇,也不能进来救他出去,在屋里等着,要么是姜绾说的结果,要么就是西南的水师久等不见人,前来寻人搭救。 不管哪一种,都不太好受。 姜绾看了眼孟迟,“箭雨小些后,我和孟迟两个人,突围出去尚不难,就不打扰吴大人了。” “姜姑娘,我记得我们的交易还在进行中,他想不想的不重要,你不打算助吴某突围么。” 吴林知道自己和廖叔没有抵抗还手的能力,拉着廖叔的胳膊认真又听话地躲在孟迟和姜绾中间,头也老实地伏低在甲板上,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你这时候倒是记得清,我助你有什么好处。”姜绾撑着木板没什么压力,哪怕是起了混战,真要脱身离开也没问题,但吴林就不同了,“而且你不是也觉得,他弄不清楚东西在不在你手中,不会真让你死么!” “姜姑娘莫说笑,吴某虽不惧死,但实乃不可在此处丧命,请姜姑娘孟贤弟相助,若是此番能活得命在,吴某知无不言。” 吴林原本的倚仗是张俭的兵和廖承忠的水师营顺利交接手,哪怕对方来几个人,也闹不起大风浪,顶多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而已。 谁知对方直接派来了这么多弓箭手,这是要把他射成刺猬啊,且他们准确地知道他人在这间屋里,而不在船舱中,让他一时也不能完全信任张俭派来的人了,此时姜绾和孟迟反而成了他唯二可信任的人。 见姜绾迟迟没有同意,吴林再次加码,“若是吴某不幸此番葬身于此,身死事小,但吴某随身所携之物若是也折损于此,于西南水师将是一大损失,廖提督镇守西南边境,与西宸国隔海相望,若吴某活着与他相见,可保我西南边境安稳数百年……姜姑娘,还请襄助一二。” 吴林随身带了重要的东西,能助边疆安稳? 姜绾皱起眉头,先前怎么从未觉察吴林这番意图,他藏得可够深。 “吴大人,希望你可要信守陈诺。” 她对他最后说的话突然有了兴趣,提到的那样东西,也有了一些猜测,印证这个猜测于她还颇为重要。 姜绾说吧,擦拭了一遍三棱刺,抬头看到孟迟正盯着她看,他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绾绾,你要干什么。” 外头箭雨还未停,孟迟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你要出去?” “不行!” 他想也没想就不答应,这太冒险了,还不知对方备了多少箭,外头又来了几艘船,这跟几匹狼或十几个人不是一回事。 “张俭的人龟缩着是都死了么!也没个进来报信的!”孟迟探头看了看周遭,窗户纸早破得不成样子,只有窗格子孤零零地悬吊在窗框上,不时还能看到张俭的兵士举着盾,来回的穿插。 说话间,还有箭不停地越过外头的盾牌的从窗格射进来,孟迟迅速回身,躲过箭失,不停地试图劝下姜绾,“我借走马的事,李长安不会不知道,他一定会派人跟来,此时说不定早已回去报信了,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 “不出去,等着他们来凿船?” 姜绾已经开始从裙摆上撕下布条,把碍事的宽袖绑上,束好手腕束脚腕,发髻也解了下来,高高束了个紧贴的马尾,发簪和耳朵上坠的珠子也解了下来,吴林适时地递上自己的发冠,姜绾瞥了一眼。 “不需要。” 碍事东西,她此刻又不需要好看,她要潜水,只需要利落干净。 第二百六十章 危急时刻 姜绾从不认为坐着等是个好主意。 与其等着对方来凿船,不如她先去把人船凿了。 “你出来的时候不是带了弓弩?板子上的箭随便用,看好他们两个,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的那个东西我要知道,别叫人死了。” 姜绾没有再给孟迟拉住自己的机会,一个利落翻滚,避开射进来的箭矢,冲到了门边,门外头密集的嗖嗖声不绝于耳,她小心推开一点门缝,扫了眼甲板上的状况,快速抓住了个空隙就闪了出去,孟迟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吴林和廖叔,跟在她后面,拉开门,随手扯了两个兵士进来,夺了一张盾。 “看着你们大人!死了就拿命赔!”他大吼一声,迅速把门关上冲上甲板,顶着箭雨搜索姜绾的身影,外头很乱,他找不到她,心都要从口中跃出来了,仿佛周身的血液都从脚底被抽干了一般,整个人都成了空心的。 “绾绾!” 孟迟不敢耽误,张俭的人都扛着盾牌三五成阵防守着箭雨,只他一人突兀地站在甲板上,不多时就感到箭雨的压力正望自己身上集中。 被逼得退回了桅杆后头。 他拉过旁边的一名兵士,大吼道:“方才从屋里出来的人呢!” 兵士指了指船头偏左的位置,示意他姜绾从那里跳下去了。 孟迟甩开人,一咬牙冲到船沿,想也没想就跟着跃了下去。 姜绾在在水下看得清楚,围着吴林的船有四搜,前后左右全都堵上了,还真是不想他活啊。 她正奋力游向最近的一艘,凿沉一艘不难,难的是四艘都给捅几个窟窿。 只要一艘出了事,其他船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水下有人,到时每艘船下来几个人,还真是考验体力的不小的麻烦。 她正计算着如何能快速节省时间把四艘船都凿了,一个人快速都游到了她身边,姜绾偏头看到孟迟,眉头还没开始皱起来,他拉了拉她的手,在水下跟她比划起来。 姜绾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一人两艘,快速解决。 如此的确要快上好多,她点点头,人都来了,也不再浪费时间去责怪他没按计划,丢下了吴林下水来找她。 她把自己的三棱刺分了一只给孟迟,然后转头快速地游向其中两艘船。 她没有再回头看孟迟一眼,连自己都没察觉,她对他已然充满了信任,甚至把自己的后背都全然无顾忌地呈给了他。 孟迟比她晚一些游开,看着她安全游入船的阴影中,才转身往另外两艘船游去。 姜绾靠近船身时,悄悄上浮换了气,上面的人还没发现她已经到了船底,但两艘船都有人在甲板上,不能在水面上待久,以免被人看见。 她迅速又回到水中,快速把船底撬了几块板子,立即潜下深处,朝对面的船游去,她尚才游到中间,后面的船开始进水下沉,开始的时候不明显,等她摸到对面船的船底,身后的船上瞬时传来惊惶的恐怖叫喊。 “船沉了!船沉了!” “底下有人!有人凿船!” 并开始有人不停跳入水中。 姜绾没有理会,找准位置快速把这艘船的底也撬了十几块板子,船开始进水,上面的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船也叫人凿了,开始拿着鱼叉跳下水,朝她游过来。 大船放下了小船,上了小船的人拿着鱼叉不停地往水里刺,向上无法出头,姜绾不再勾着船底,迅速往下潜,但四面都有人朝她游来,要将她围在中间。 姜绾向下潜了一阵,看到对面孟迟也已经得手,被人追着也正往她这边来,她加速蹬着游向他,身后逐渐从十几个人,剩下了七八个,这几人水性好,紧咬不放。 但她比他们在水下的时间更长,有些担心对面孟迟能否坚持住,加快了游动的速度,想要在两人汇合的时候,用氧气面罩给二人缓口气的机会。 姜绾奋力向前快速游着,仿佛一条鱼一般,速度极快,渐渐与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当她游到吴林的官船附近,手接触到孟迟,还没来得及示意他向上,等她拿出氧气面罩,孟迟突然低下头凑近过来,贴着她的唇给她渡了一口气…… 随机他把她的三棱刺还给了她,把她向上一托一推,竟然要送她上去。 姜绾不解,也不会留他一个人在下面对付四艘船上跳下来的人,况且也不能让这些人把他们的船也凿了,她一个弯身掉头,就要下潜助他,却见孟迟正往前游去把人引走了大半。 她快速解决了几个想要上浮凿船的人,不等回头,余光瞥到孟迟朝那几人扔出了两颗黑乎乎的大丸子,随后迅速掉头朝她的方向游了过来。 突然一阵翻涌的暗流直直朝她冲击过来,其余的人都被震出去一丈远,水中也迅速有血腥味蔓延开来。 姜绾怔怔看着方才从孟迟手中丢出去发生爆炸的东西,瞬时间想到了吴林。 他果然与她想的差不离,不知何时制了这东西。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吴开深藏秘密 翻涌的水浪把孟迟冲到了姜绾身边,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渗出,很快又消融在水中。 孟迟刚朝她弯了弯眼睛,一股更大口的血从他嘴中喷涌出来,被水流快速冲散,姜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向前游去,伸出手将他接住,拽着他往上游。 水面上李长安已经率人登了船,另外四搜敌船已都被姜绾和孟迟凿沉,李长安的人分了两拨,一部分在岸上守着,一部分乘木舟四下追捕逃散的人。 而李长安则在吴林的官船上,焦急地命人放下小船和绳索,要下来搜救他俩。 姜绾拖着孟迟露头,瞅准李长安的位置,先把孟迟扶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搞成这样了!” 李长安急匆匆来接,在看见孟迟的一刹那,气呼呼的模样立即就收了回去,亲自把孟迟背上,攀着绳索回到了穿上,姜绾也轻松上了船。 在吴林的屋子里,孟迟在床上靠着休息,一身的湿衣裳早有人给他换过,姜绾也领到了一套兵士的衣服,去隔壁无人的屋里换过,才重新回到这里。 甲板上和穿周围都是李长安带来的人,在行善后之事。 江世珍和范一程也来了,一个在给孟迟诊脉,一个在角落里生了药炉煨驱寒的药。 见着她进来,范一程先盛一碗端过来给她,“姜姑娘,你无事吧,快把这个喝了。” “怎么就无事了,这春天水里还凉着,下去泡了这许久,能没事么!”江世珍收了给孟迟诊脉的手,小心地把他的手放回床上,站起来瞪了一眼吴林,亲自上来拉着姜绾,硬是要给她把脉也过一遍。 “出个城还能遭水寇,吴大人你这运气——”江世珍愤愤不平,就差没翻白眼了,“实乃世间罕见!我在峄城这许多年了,连跟水寇的毛都没见过!” 姜绾另一只手端着范一程递过来的汤药,另一只手叫江世珍扣着诊脉,一句话还没插上,又听江世珍苦口婆心地开始数落她,“姜姑娘,你咋也跟着他们胡闹?这个天气下水去泡着,你还是不是个大夫了?他们不懂,你也不懂?” “快些,快些,都喝了,一会儿还有。” “回去叫师傅知道了,不得罚你抄上一百遍《伤寒论》!” “师兄,姜姑娘又不是师傅徒弟,他只会罚我俩抄呢。”范一程很快又端了另外一碗汤药过来,放在姜绾手边,也瞪了吴林一眼,转回去照顾孟迟去了。 姜绾自己就是大夫,清楚自己的身体,“事急从权,况且上岸后及时驱寒保暖就无碍,不必担心。”她宽慰他俩,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喝了所有给她的汤药,起身也去看孟迟。 同时看向被李长安派人守着不让动的吴林,“吴大人,孟迟在水下的那两颗东西,是你给的?” 吴林苦笑,“他真的用了?” “我只有三颗,如今仅剩一颗了。” 姜绾皱眉,这是剩多少颗的事么,“吴大人不打算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李长安刚刚在门外听了兵士的汇报,推开门听到姜绾质问吴林,开口问道。 “此次来袭击你们的人捉住了大半,正押上岸等待审问,不过看穿衣打扮,的确是附近出没的水寇,说是外头有一只水师沿河西下,他们才避走到这支流来。” 李长安在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瞟了一眼孟迟,江世珍接手且看着神色还算轻松,他也就稍稍放心。 姜绾对这些人的口供根本就不信,“避到支流来,顺道打劫另一搜官船?他们还真是胆大,吴大人?” 孟迟还因此受了冲击伤,她在水下看得还算真切,要不是这东西尚还没有完全制成,他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轻松地半靠着听他们说话。 “你给他的东西,尚还是半成品吧。” “半成品?”吴林不解,反问她道,“在水下难道没有炸开么?”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炸?” 李长安敏感地抬头,也紧盯着吴林。 吴林原本就答应过姜绾,会知无不言,她既然亲眼看到且又开口问了,他也只能答她,“那是吴开做的,用西南霹雳堂的雷火弹所改,能在水下爆开,一共存有三颗,本打算带回去给廖提督,寻能人巧匠看看能否仿制出来,如今也只余下一颗,不知还够不够。” 姜绾沉默,她并不相信他所说,这是吴开改良出来的,反正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吴林要用来做遮掩再好用不过。 原本还以为吴林能用罗家的方子提制硫镪水,用来制炸药,原来还是在现有的基础上加以改制,不过也已经比寻常的雷火弹威力要猛烈许多,这进程不管她是否插手参与,这种杀伤力远超冷兵器的东西,或早或晚都会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不过如今看来,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有些明白为何水师提督廖承忠会答应来接应吴林,此人身上的秘密,远比他在郴州做知州时,被发现的那些,要深得多得多。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线生机的损伤 “姜姑娘?缘何说此物是半成品?” 吴林专注且认真地朝姜绾发问,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还在等着她回答,颇有几份探究地打量过来,姜绾不想多事,跟吴林也没有什么值得把自己能制出比这威力大的炸药的事说出来的交情,选择了隐瞒。 “我听人说过雷火弹,在水下的时候,看着威力不如所闻。” 她随便寻了个借口,吴林噢了一声,颇带了几份认真道:“这水下与陆地上不同,普通的雷火弹火线都引不着,它可是能炸。” “不过你也说得没错,的确距能炸毁船只还相差甚远,不过廖提督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抛砖引玉或能有更强劲的水底雷出现也不足为奇。” 吴林有些倨傲的神情让一旁一只默默听着的李长安咂摸过味来,“吴林,合着你手里有这东西,为何不上呈给天家,反而要带回西南?” “你这是何意?” 姜绾也看向吴林,的确,他此举就不怕丢了他劝阻上百口人的性命了吗,吴林扫视了遍屋中还剩的人,那两个年轻的军中医士出去给伤员看伤去了,屋里只有他、廖叔、李长安、孟迟和姜绾,这几个人就是知道了也无妨,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副将说笑了,你怎知我没有上呈过?” “你上呈过?”李长安不禁正襟危坐,跟孟迟交换了眼神,姜绾就坐在孟迟旁边,突然他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胳膊,“绾绾。” 他叫住她,似是想找个借口支她出去,姜绾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似的。 这些事从前她会主动避开不听,远离这些朝堂纷争,但自从罗家的秘密牵扯到吴林的秘密,越挖掘越多,她早就发现她想避也避不开了。 趁着尚还没有人找到她这里来,能多知道一些就能多做一些准备。 “我如何没有。”吴林发现了姜绾和孟迟的小动作,朝她笑笑,他笑她终于和他一样,发现自己想避开的时候,根本避不开了。 “不过是到不了罢了,你们不是都猜得到,我为何要辞官还乡么?” 吴林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背后之人的名字,他朝姜绾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如今的安稳日子,我是不敢想了,不过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该落入不适合的人手中。这份功劳,吴某既然担不起,不如给了廖提督,也免宝珠蒙尘。” 吴林打哑谜似的,但李长安和孟迟似乎都听懂了,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李长安重重锤了一把桌子,老子小爷奶奶的一溜儿话脱口了半天,也说不下去别的。 孟迟轻轻咳了咳,似是水下的冲击力引发了他的旧疾,不想叫姜绾担心,他憋得有些艰难。 姜绾不看也知道他如今胸间必难受得很,从空间里摸了几粒药丸悄悄塞给了他,“好好休息,注意要保持心情平稳,别激动。” 她嘱咐孟迟,吴林也不由自主看了过来,见他这般,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轻轻叹了口气,道:“孟贤弟,如今我说的话不知你还信不信。” “若是觉着还能信上几份,回城后,不妨去一趟慈光寺,听听主持方丈如何说。” 孟迟不解地抬头,姜绾瞬间想到了吴林今晚说过的另外一句话。 他说慈光寺的方丈曾言孟迟本该命数已尽之人…… 说得倒也不错,若不是遇上她,他早就死了,吴林这些玄而又玄的话若放在往常,她是不会听得进耳朵里去的,但她自己出现在这个世间就比这更玄乎,所以也不免多看了吴林几眼。 “他曾跟你说过什么。” 她问吴林,吴林不得不答,他想了想才道,“是许久前的事了,记不清了。” “约莫就是,他因这机缘巧合重获一线生机,也因这机缘巧合极易损伤他自身,若是想安稳顺遂,还是避一避的好。” 姜绾眉心一蹙,老和尚说的一线生机,是她? 仔细回想起来,的确一路上孟迟跟她一起,大大小小的伤就没听过,唯一一段时间似是好好的,就是他不在西石村,去了郴西营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她留在西石村,他们在一处待着的时候少。 而今才刚刚一起在营里处得多了,他今天就又给水底雷炸了一回…… 姜绾不禁回头看孟迟,当真这么玄乎?当时在水下,若是他不丢出那两颗水底雷,她不过费些功夫与人在水下周旋,但他当时是缘何想也没想,就直接扔了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意儿出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西南水师捡了现成便宜 “二位若有心,或可寻个时辰,亲自去慈光寺看看,或许另有机缘也说不定。” 吴林提及此话,多看了姜绾两眼。 屋内瞬时安静了下来,孟迟不耐烦回了一句,“什么机缘不机缘的,我看老和尚闲敲木鱼乱操心,你爱听自己去听,别扯上我做由头。” “绾绾也不爱理会这些没道理的话。” 他说着还紧张地看了姜绾一眼,姜绾正若有所思,没注意他朝自己看了过来,反而接到了吴林扫过来的目光,不禁多想了谢,他说这些,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暗示她去一趟慈光寺,若为后者,是否就是她先前问他的问题,确切的答案在慈光寺? 姜绾默默将此事放在心中,决定要找机会再去慈光寺一趟。 此时外头李长安的人匆匆来报,前面来了一艘楼船,上面扬着“廖”字旗,来接应吴林的人到了。 “水上闹事的人都捉住了吗?”李长安问,起身往外走去,声音越来越小,约莫可以听到他交代兵士把人都集中在几艘小船里,一并移交给西南水师。 那些人自称水寇,自然交给途经此地的廖承忠更为合适,且成骏熊不准许他们明面上再与吴林背后的事有牵扯,就算把人拿在手里,也不能审出不该审出的东西来。 反正是不是真的水寇也并不重要,到底事起何因他们全都心知肚明。 吴林听闻廖承忠来了,也迅速整理衣冠,扶着廖叔出去相见,正好江世珍和范一程进来了,见着他们着急出去的模样,想到正赶过来的战船上的人,江世珍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嘟囔道:“倒是会挑个好时候来,人都给他们打包好了,吃现成的倒是来得快!” 范一程跟着后头,手里多了一套女子的粗布衣裳,拿来给姜绾,“姜姑娘,我刚去跟附近的渔民买的,你拿去换,穿得舒坦些。” 他惦记着男子衣裳或许味道不佳,怕她穿上觉着不舒服,方才出去给受伤的兵士包扎,就找了个机会跟附近渔船上的大姐买了一套洗干净的旧衣裳。 姜绾身上衣裳宽大许多,不甚合身且有些汗臭,的确穿着不太舒服,她谢过他的细心,接过衣裳起身出去。 出到甲板上,先前闹哄哄的情况已经没有了,河面上恢复了宁静,多的远远的渔船也都渐渐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停靠在河岸上,点起星星点点的渔灯。 远处一艘高大的楼船泊在河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一只略小些的斗舰正破水而来,上面站着一排排举着火把的兵士,把船身附近的水面都照出一层虚浮的光晕。 姜绾驻足看了一眼,船头静默地站着一个身形魁梧、挺拔的人,那人应该就是吴林等着的廖承忠。 她看着他,很快就收到了同样扫视过来的目光,如鹰隼一般,凌厉而意气显扬。 姜绾收回目光,甲板上,李长安在整肃自己的兵士,让张俭的人负责把抓住的“水寇”押送前往楼船交接,他和吴林一起在船头的甲板上等着乘斗舰前来的廖承忠。 她没有继续再看,转身去了隔壁屋子,锁上门准备换下衣裳,范一程买回来的虽是旧衣裳,但洗的干净,闻着还有一股皂角的清气,她迅速换好了全身,才发现最下面还放了一张偌大的粗布巾子,还留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把头发绞干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头发还湿着,贴着头皮怪沉怪不舒服的,宿佬的这个小徒弟,还真是个心思细敏的人,她原本已经站起来,便又重新坐下,解开头绳,用大布巾抿着头发。 没擦几下,有人来敲门,孟迟在外头叫她,“绾绾,咳咳咳……我寻了一张棉布巾子,咳咳……你把头发擦一擦,咳咳咳……” 他说了一句话,咳了好几下,姜绾不甚放心地去开门让他进来,“去里头坐着,我再给你看看。” 她示意他坐下,孟迟走到桌子旁,坐下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姜绾给了他一瓶缓解咳嗽的含片,这会儿人少,她手指停在他腕间,静静地听起了脉。 “绾绾……咳咳……吴林说的那些,咳咳,你别信,慈光寺的主持我见过,哪儿有他说的这么、咳咳咳、玄乎……” “少说话,把药片含着。”姜绾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过了一会儿收了手,“问题不大,回郴西营让江世珍配一副药,吃上七八日,慢慢就养好了。” 孟迟却有些不甘愿,“回西石村不也能配么……”他试探了又试探,就是想知道她信没信吴林说的。 想来当时在场的,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慈光寺方丈主持的话是何意,刚才人多,他没提,此刻只有两个人了,不安和焦急就显了出来。 见姜绾不答,干脆起身拿了面布巾替她抿头发,一点一点从发梢慢慢抿干,“若要比医术,他指定不如你。” 姜绾不动声色,回身从他手中拿走了布巾,自己换了个地方坐下来继续擦头发,却道:“等有时间了,让阿阮也去慈光寺,替你求道平安符。” 看到孟迟一呆,她补充道:“阿尧想去一家新镖局做事,阿阮肯定要去求平安符的,顺道而已,不要多想。” 她到时候会一起去,顺道看看吴林说的这位慈光寺方丈大师,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念故人 吴林水上遇袭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廖承忠听闻那几艘船被两个人给凿沉,拖延了时机才让李长安顺利收尾,执意想要见上姜绾和孟迟一见。 姜绾不愿多有牵扯,拒绝了。 她不去,孟迟借着咳得不舒服,也不去,李长安拿他们两人没办法,只得独自带人上了西南水师的楼船,与廖承忠见面,并替他们推辞邀见。 从官船上下来后,李长安是从廖承忠那儿得了好些珠宝金银,是他此次进京得的赏赐,廖承忠此人还算敞亮,不愿白占他们半夜捉人的便宜,按人头兑了金银给李长安。 李长安照例分了,从上到下全都有,即便是跟着来的医士江世珍和范一程也各有一份。 江世珍掂了掂自己分到的那份,跟范一程一起咧开嘴笑成了花,“这还差不多,算他们有良心。” 孟迟自己那份直接捧给了姜绾,“算我的药钱,辛苦你了。” 他执意不回郴西营,却要跟姜绾一起回西石村,惹得李长安不快。 “你不回营里,顺出来的那两匹马叫我领回去就算了,那大狗还要我亲给你送回去?” 说罢又把人扯到一边,小声道:“你死心眼么!吴林说的你这就忘了?” 孟迟皱眉,立即警惕道:“什么?” “你问我?就那两颗水底雷,你亲自在水下体验过了,不回去跟将军说清楚,我能替得了你?” 孟迟松了口气,却原来说的这事,哦了一声,“那待我回去理理清楚,明日再说,咳咳咳……今夜也晚了,咳咳……麻团烦你帮我看顾一夜,咳咳咳……” 他执意要回西石村,又咳成这样,李长安也奈何不得,只好摇头亲自送他们到村口,再回营中去。 回到家里,已近鸡鸣,姜绾嘱咐咯孟迟吃药早歇,自己简单梳洗也回屋去。 孟迟见着她并没有避着他的样子,才心下稍安,回屋躺下。 姜绾折腾了一晚,左右没了睡意,干脆闭目凝神,进到空间里把从废石场得来的硫镪水稍作处理,分了一小部分出来制药。 另一部分仍旧留着,等李长安答应给的硝石到手了,就开始试做炸药。 今夜官船上吴林的欲言又止,李长安和孟迟的凝重,让她虽还不知这硫镪水的原主到底是谁,也猜得出是个远远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的存在。 这次与先前都不同,她甚至没有把握对方何时会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这种不确定让她很不舒服。 这也远比在荒野林中杀几个歹徒、灭几匹狼要难解决得多,此刻她甚至有一丝能共情吴林。 在远高于自己的权利碾压之下,他献祭了他的弟弟,又拉扯了多方下场将水搅混,才得以保全自身和族人,他生长于君臣纲常的礼教之下,又是文官,如此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但她不是。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做好足够的准备,她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天皇儿子,她只要确保她自己以及在乎的人安然无虞。 姜绾头一次在深夜里,重新审视了自己起初的想法。 她想要随心所欲四下走走看看,想要小玥自由自在长大,想要姜尧一直阳光开朗,想要阿阮不必理会人言…… 要么一辈子努力藏好她自己和身上的东西,要么就当强化自己的实力,让人不敢轻易来犯。 她选第二种。 至于硫镪水的方子,不用猜就知道吴林定有抄录,郴西营因李长安那日挖坟砸棺也得了一份原方。 再加上今夜的水底雷,一定会让两方都开始往此类方向使力,她要配出炸药来,留在郴西营就是最好的遮掩了。 一番忙碌和思虑,等她困极从空间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姜绾打着哈欠躺到床上,囫囵裹上被子睡得沉。 醒来时候已是晌午,孟迟去了郴西营,但简略跟江尧和阿阮说了昨夜的事,让他们不要打扰她补眠。 她醒来出到院子里,才看到陈秀兰来了,正和阿阮一起坐在院子里剥豆子。 许久不见,她还有些惊奇,“你怎么有空来,不是在跟着陈邵君做事?” “我可是常来,不信你问阿阮。是你事忙不在家,不是去了附近的什么营,就是去了府衙,总也见不着。” 陈秀兰笑着打趣了一句,才又指了指脚边的篮子,“阿阮说要种些菜,我娘让我给送些种来呢。” “你可别说陈公子了,我也只是那时他缺人手,去帮了一阵子忙,哪里会赖着不走的。” 姜绾随便拉了一张凳,也坐下来看她们剥豆,一旁姜尧劈好了柴正在喂鸡鸭,见着她醒了,连忙放下盆子去把饭菜重新热了。 姜绾打量着陈秀兰,慢慢说道:“哦,那就是有人赖着不走了,谁,蒋翠屏?” 于此姜绾并不觉得奇怪,梁翠屏在陈邵君那里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也那是她自己的事。 她很少探听陈邵君的事,陈秀兰没想到她还记得,悻悻然道:“那可也不是我能说该的,不过你可知道——” “他们如今非但接手了罗家的药铺子,连上家买卖也都吃占完了。” 姜绾初闻时还不觉如何,过了好一阵,才想到这其中隐含着的不妥当。 陈邵君接了罗家所有的买卖,只不知包不包括罗家原本跟吴开一起,背地里干的那些。 吴林哪里并没有得到什么直接的消息,或许除了慈光寺,她也要去见一见这许久不见的故人。 第二百六十五章 阿阮的愿望 陈秀兰帮着摘了会儿豆子,把送来的种子给阿阮挨个说清了什么时候种,如何种,要注意些什么,看着来了也有好一会儿了,就起身道别回家去。 临走前,还跟姜绾和阿阮商量好了,过几日一起进城准备些清明的香和纸钱。 姜绾简单吃过姜尧热好的早饭,收拾好竹篓子准备去郴西营之前,想了想,把阿阮叫进了屋里。 阿阮以为她有东西找不着,进来就问,“姑娘,你要找些什么?” “找你。”姜绾把收拾好的竹篓放在一旁,让阿阮过来坐,“阿阮,我们来郴州也有好一阵了,在西石村也待了不时日,你近来可有想过自己日后的打算?” 阿阮被她突然的发问问懵了,什么叫自己日后的打算? “姑娘,你……你是想叫我走么……”阿阮有些惶惶不安,她知道自己不是姜绾的什么人,只不过是她逃荒途中顺便搭救的可怜人,她怕他们不想再留她。 “我、我能干很多活的,还在学着怎么种菜,小玥姑娘我也能照顾得好,我……” 阿阮慌乱地开始边说边比划起来,眼睛也不争气地冒出了泪花。 姜绾立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重了,怎么还哭了起来。 “阿阮。”她试着放轻声音喊了她的名,手边也没有帕子,拿了阿阮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眼泪,“我没这么说。” “啊……”阿阮泪眼朦胧地抬头看过来,不是叫她走么。 “你不要乱想,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想要做的事,可以去试试看,每天困在这屋里和村中,你不闷么?” “姜尧想去城里新开的镖局试试,小玥我可以带在身边,先前辛苦你了,如今你不必为我们考虑,只考虑你自己,你有没有很喜欢,或者想去做的事?” “趁着天气渐渐暖了好了,你也可以多出去走走,看到喜欢、想做的事就告诉我,缺银子或是有别的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从来不觉得阿阮应该留在家里照顾谁,阿阮也理所应当可以选择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阿阮听得楞了半天,知道姜绾不是要赶她走,就放心了,懵懵地道:“可是,我哪里也不想去呀,我就想在家里等姑娘你回来,想让你回来就有热饭热菜吃。” 而且,她还没说呢,姑娘做的东西根本就不好吃,哪里照顾得好还在长身体的小玥,她反正哪里都不要去的。 还有便是,她一直觉得徐惠娘出事,自己有些责任,若是当初她没有让徐惠娘单独去见那人,或许不会有后边的事,如此更觉得对不住,死心塌地的留下来替徐惠娘照顾姜家姐弟几个,更成了她心中认定的事。 姜绾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勉强,她也发现突然让阿阮改变,变得不以她为中心而是多想想自己,不是一次问话就行得通的。 既然阿阮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便留给她时间,“也好,那你留在家中时,也不要干太多活勉强自己,免得太累,种菜养鸡鸭若是费神,就少弄些。” 阿阮听到窝心的话,心头暖得很,用力点头,随后又低着头道:“我不累的,姑娘你放心,这些东西我伺弄得过来。” 她想了想又告诉姜绾道:“对了姑娘,先前姜尧告诉你他要去哪家镖局了么?” 姜绾摇头,“还没,怎么?” “我上次看着那家镖局有些奇怪呢,所以提醒他回来先跟姑娘你商量商量。” “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准对不对,姑娘你听听看。我以前的家在城郊,附近就有一个镖局的,镖局里的镖师不常成群结队随便出来闲晃的,我长这么大,连他们人都没见全过。那天那个镖局却不是这样,他们开在闹市,且就这么在外头演练亮相,我觉得怪得很。” 姜绾听得明白阿阮的意思,镖局的镖师负责走镖,的确是神秘些的好,若是都这么在外头张扬,有心人留心些,就能瞅准镖局的动向了,的确不太妥当。 但她也没多想,他家经营不当,去别家就是,于是安慰了阿阮,出门后嘱咐姜尧,对去那家镖局的事不要太心急,多打听打听,也可看看其他家,如此便放心出门,赶往郴西营去了。 到了郴西营,麻团窝在医士营长中,蜷成一团守着自己的饭盆子,里面放了一些肉棒子和鸭肝,看来被照顾得还行。姜绾蹲下身跟麻团玩了一会儿,才起身洗干净手,开始做事。 却见江世珍和范一程正伏案抄写这什么,走过去一看,竟真的在抄《伤寒论》,还有《神农百草经》。 范一程苦哈哈地抬起头,跟她抱怨道:“昨天晚上就不该乌鸦嘴,今天师傅知道昨晚上的事,真罚我们了,说平日在一个营帐里头做事,我们不能看顾好你,非但让你独自去了河上,还跳水里去凿船,罚我们把书都抄一遍,若是你有个头疼脑热,就多抄两遍……” 范一程脸上能皱的地方全都皱在了一起,一边跟姜绾吐槽,一边手还不能停,笔在手中游走龙蛇,刷刷刷挥舞得极快。 姜绾哑然,她没想到宿佬真会罚这俩,说到底,这压根算不到他们头上的,“我去替你们解释。” “别!你可千万别去啊,师傅他老人家这头答应你了,转头就能给我们再送两本医术来接着抄,我和师兄加紧写争取明日就抄完,这两日制药的事能不能就拜托你多劳累了。” 两人对抄书的事倒是没有异议,只求姜绾帮忙多担些活计,因手抄书实在累得都要断了。 姜绾连忙答应了下来,原本她也想过个几日告假一天,跟阿阮和陈秀兰进城再去一趟慈光寺,这两日干脆把四五日的活都赶出来,也好让这师兄弟两个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营中常用的那几样药,她已经很熟练,借助自己空间里的工具,打磨药粉事半功倍,干起来并不辛苦,直到太阳快落山,李长安命人送来了一匣子硝石给她,是先前答应给她的。 她仔细收好,却知这些还不够,她得再找些其他途径,拿到更多的硝石才行。 第二百六十六章 水寇又是水寇 过了几日,姜绾托孟迟跟营里告了假,要跟阿阮和陈秀兰一起进城。 她并没有用慈光寺主持的话做由头,拦着孟迟回来西石村,孟迟也就渐渐放心了,不过还是特地从郴西营搬了回来。 这段日子没有收到京中他那兄弟要来找麻烦的消息,他也安心很多,白日和姜绾一同去营里帮忙,夜里又一块儿回来,还把把麻团也带得喜欢去郴西营了。 郴西营中有练武场,空旷的地方能叫麻团撒开丫子乱跑一气,营里的火头军喜欢它,又常常给它额外加餐,惹得麻团每日里一早就守在门口,跟着他俩去,夜里再跟着回来,乐此不疲。 多走动加上有地方跑动对小狗总是好的,姜绾也就由得它去了。 今日要进城赶集,阿阮一早就起床蒸好了方便带着的馒头。 自从上次两万字问过她有没有喜欢做的事,阿阮在家中干活就变得格外卖力,且不叫她插手帮忙,叫姜绾看了反而有些后悔。 或许不该这般直接了当地过问,经此一回,她倒是记下了阿阮心性敏感,下回再想问她,可要看好了再一点点地来。 看着阿阮忙忙碌碌,姜绾便给小玥穿好衣裳梳好头发,牵着她出来。 小玥知道今天要进城去,早高兴得坐不住了,蹦跳着往前要跑。 “阿姐快些,阿阮快些。” 院子里,姜尧把阿阮把要带的东西装在篓子里,背在背上,一把捉住了跑出来的小玥,“到了集市上也这样乱跑,可要挨打手心。” 把和小玥说得扭身子扭腿,不愿意叫他抱,还是阿阮接了过去,姜尧出去看看有没有正好要出去的骡车。 西石村逢赶集的时候,家里有骡子的,便会用骡子套上板车,把大家伙儿一块儿拉去,每人出个几文钱,能节省些脚力,往日都没见过姜绾也去的,今日她和阿阮姜尧带着小玥一起出门,大家都好奇地挨着她坐,找话与她闲聊。 “姜姑娘,听说你去了附近那个兵营子做事?每日里可忙坏了吧,早出晚归的,我瞧着这脸都熬瘦了。” “可不是,先前在咱们村子里待着的时候,那会子是要胖些,听婶子的,别这么辛苦自个儿,你家阿尧也大了,我有个侄子在城里跟木匠坐学徒,要不要介绍你们阿尧也去试试?那木匠还给月钱呢,虽然不多,别家可是都没有的,这样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 小玥窝在姜绾身边,下巴搁在她的腿上听得犯困,婶子大娘们则殷勤地给她想辙,怕她在郴西营干活太累。 姜绾左右应声不及,反而是坐在对面的姜尧一路都听得津津有味,如今只要是能挣银子的事,他都爱听,听到好的就默默记在心里,若是去镖局不成,他就打算挨个试试。 到了城门口,陈秀兰早在路边等着她们了,一从骡车上下来,就小跑着上来挽了阿阮的手。 “今日城东集市可有好些从北上回来的商贩,听说带了不少咱们这儿都没有的种子回来,去晚了可就没了,咱们可得快些走。” “先去了那家,再去西市的纸扎铺子……” 阿阮对此也很感兴趣,牵着小玥快步跟上陈秀兰,回头招呼姜绾,“姑娘,我跟陈姑娘去看看,你若是觉着挤得慌,就在陈东集市尾的茶摊等我们,那里宽敞些” 姜绾的确对此不甚有兴趣,为着不扫阿阮的兴,把小玥留下了,挥手让她快去。 一转头,姜尧也瞅着镖局的方向跃跃欲试,姜绾便让他也自去打听,她牵着小玥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趁着这会儿功夫,她想去一趟陈邵君的铺子,为着突然造访没那么明显,她还提前给公冶安抄了好些书,等到的时候就说是来托他转送,顺道来看看。 陈家的铺子总行就在东市尾,和西市交界的地方,偌大的匾额上刻着“陈记”二字,很好找。 姜绾牵着小玥进去的时候,没见着陈邵君,反而在他书到里,看见了蒋翠屏。 “姜绾!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蒋翠屏见着她也很意外,立即起身从书案后出来迎,“这是小玥?这可真是长高了好些。” 蒋翠屏很热情,马上招呼伙计送茶水吃食上来,还特地交代拿小孩子爱吃的甜的。 “你可从不是个爱串门的,我可也不做那无用的寒暄了,说吧,可是有事?” 蒋翠屏给姜绾倒了茶,遣走伺候的仆从,才开始问道。 姜绾的确更喜欢这样直来直往,但今日来存了些试探之意,便还是从篓子里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书案上。 “陈邵君今日不在?” “我这有些东西想托他帮忙送去公冶家,顺便来看看。” 蒋翠屏仔细打量了姜绾,若是别个因为避嫌来托陈邵君转送东西,那不奇怪,但是姜绾这么干,她就觉得不像她。 半晌,她道:“他老家那边的买卖出了些问题,昨儿刚启程赶回去处理了。” “说是盐船在进港靠岸的时候,被一群水寇劫了,损失数目不小,且是短短几次返航就遇到了五次,官府竟然连一次也没逮着人,荒诞得很。” “他人不在,这儿就暂时我管着。” 蒋翠屏心猜姜绾此时不信任他们,所以上门来还找别的借口,虽不知是何缘由,但立即拿出诚意来,一点没隐瞒,如实相告。 “东西我也能替你捎过去,你真没其他事找我?” 蒋翠屏说罢,姜绾脑子里已来回想了好几遍,水寇,又是水寇,这也太过巧合了,不知与吴林那时是否系同一人所为。 若是真的,说明陈邵君还没接触到罗家背地里的那些勾当,而对方说不定先顺着水道来试探他来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那些水寇极有可能便是给枣子前的大棒槌。 她想到此处,看着跟前满脸真挚的蒋翠屏,突然有些拿不准,她也曾经在罗家待过,对这些事情,到底知不知道,知道的话,又了解多少…… “你倒是说话呀,要急死人么。” 蒋翠屏见姜绾半天不提正事,光是凝神看她,有些急了。 “你有什么直说就是,先前你帮我的事,我都记在心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多难我也给你办!”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意外的插曲 姜绾一时拿不定蒋翠屏从前究竟有没有参与罗家的事,便什么也没问,只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带小玥去跟家里人汇合,告辞离开。 这一趟除了得知陈家也遇了水寇滋扰生事,并无其他收获,她牵着小玥,慢慢走到跟阿阮越好的茶摊,小玥见着茶摊老板在炸油饼,脚下生根挪不动道。 姜绾停下来和她一起看着白白的面胚子滑进油锅,滋滋冒着密密的泡,一会儿变成金黄色浮了上来,看着就香酥脆口,再夹出来撒上一把葱碎,黄澄澄的香得叫人流口水。 “小玥想吃?” 她戳戳小玥胖嘟嘟的脸颊,这小妮被阿阮照顾得很好,真好戳。 小玥把姜绾的手指捉住,小肚皮一鼓,白又圆的手指指了刚出锅的油饼,“阿姐,小玥想吃。” 姜绾便给她掏钱买,总共买了四个,一个给了小玥坐在茶摊上吃,另三个让炸油饼的老板用油纸包好,想留着等阿阮他们回来吃。 她自己也坐在小玥旁边,看着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嘴巴沾了油,亮得很,她一个人领着小玥坐在茶摊等人,没一会儿就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凑了上来,打量了她们姐妹两个,舔了舔嘴巴问姜绾,“小娘子,一个人带着娃儿呢?讨生活不易,我哪儿有赚银子的活路去不去?” 姜绾扫了那人一眼,穿的倒是光鲜亮丽的,头发也梳得油亮,身上还有股子奇异的香味,她屏住呼吸嫌弃地挥手在鼻端扇了扇,摆手想叫人走,茶摊的老板突然拎着烧开的水壶横插进来,喊着,“让让嘿!滚烫的开水来了,让让啊!” “客观,你的热茶好了,等的人也快来了吧,我先给你都上了。” 他说着利落在姜绾的桌上摆了四个茶碗,挨个倒了滚烫的茶水进去,还不停换位置用屁股把那个油亮头发的人拱开了好几次。 那人见着说不上话,又盯着桌上的四个茶碗看了好几眼,目光在姜绾和小玥脸上留恋几番,才悻悻然地走了。 如此姜绾也觉察出异样,她并没有点什么热茶,更别说四碗了,那人一走,便问茶摊的老板,“掌柜的,这是何意?” 那掌柜的见人走了,也不急着收拾桌上的茶杯,好心提醒她道:“姑娘,看你一个人还带着你妹妹,我才多管了这趟闲事,你可莫听那人的,要是跟他去了,可不定还能回家去,转头把你和你妹妹都给卖了,可难说。” 掌柜的左右看看,接着道:“姑娘你不是住这附近的吧,咱们这儿啊,最近不太平,知府老爷走了,新官还没上任,乱着呢,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扒活儿了,刚才那个,我就见了好几次,专在这附近转悠,找你这样模样好又没家人跟着的姑娘说话,你多听他说一会儿话,准起来就跟着走了……” 掌柜的家中也有幼女跟小玥一般大小,这才看不过去,好心提着茶壶上来把人隔开了。 姜绾听罢,谢过掌柜的,等小玥吃好了油饼,多留了一粒碎银子在桌上算作感谢,牵着小玥起身往那人先前消失的巷子口走去。 离先前那人走开不算久,她也是碰碰运气,谁知在巷子深处的角落里,还真看到了那人,他正背对着她蹲着,兴奋地在掏着什么东西。 一个篓子被他扔了出来,咕噜噜滚到姜绾脚边,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是馒头。 馒头的形状很圆,中间还有一个小尖立起来,这是阿阮做馒头的习惯。 姜绾蹲下来把馒头挨个捡起来,放回篓子里,交给小玥,“小玥乖,帮阿姐看着这个篓子,别再洒了。” 那人听到了声音,头也不回,不耐烦地吼道:“谁?还不快滚,耽误你爷爷发财!” 姜绾拍拍小玥的头,示意她去墙边站着,不要看。 小玥乖乖点头,抱着篓子一动不动贴墙站着,“阿姐你去,小玥在这里等。” “小玥乖。” 姜绾话音落在乖字上,人已经闪到了那家伙身后,单手就朝后脖颈劈了下去。 “嘎——”那人还算反应快,觉察到身后有风,但干什么三字还没问出口,就被劈倒在地,一手拿着藕色的荷包一手拿着几块碎银。 姜绾把人翻过去,脸朝下,抓这他的头发把头提起来,用力再往下一磕,瞬时鼻子和嘴血流如注,那人刚被疼醒又疼晕了。 他的身上滚落出一个香囊来,正是姜绾先前在他身上闻到的异香,她捏着鼻子捡起来,香气一瞬间浓郁了许多,姜绾把这东西收进空间里,脑海中很快浮现香囊中香味的配方,其中果然有致人迷幻之物。 姜绾丢下人,拍掉手上的灰,从他身上跨过去,把荷包和碎银捡起来,看地上躺倒的果然是阿阮,还有陈秀兰,两个人都不省人事。 她上前把她们被翻乱了的衣衫整理好,头发也理顺,荷包放在旁边,才挨个唤醒她们。 阿阮睁开眼,两手扶着眼角老半天,才认得出眼前的人是姜绾。 “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陈秀来也很快醒转过来,看到地上面朝下躺着一个人,还有血流了一地,吓得赶紧捂嘴站了起来,又险些跟阿阮绊在一起摔回去,“这……这人……” 两人互相瞪大眼睛看了对方,又赶紧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衣裳还整齐,才都松了口气,见到地上掉的荷包,纷纷捡起来挂回腰间。 “这人真真可恶!”陈秀兰气不过,上前朝那人踩了一脚,“我跟阿阮买好了东西回来,走到半路遇见他,不知怎的就跟着他到这里来了,险些把银子都丢了!” 姜绾点头认可,“我经过这里,看到他要拿你们的荷包,就打了他一下。” “他不经打,晕了过去,你们银子若是没少,这就走吧,这附近有官差巡逻,自会处理。” 姜绾说着,回去把小玥叫上,篓子还给阿阮,起初她曾想把人弄晕,再丢进府衙大门了事,但方才多想了想她们二人,还是改了主意,磕他一脸血算个教训,也免去阿阮和陈秀兰再为此事担惊受怕,畏人言语。 阿阮和陈秀兰连忙数了数自己的东西,都没少,又各自补踹了几脚,跟着姜绾往巷子外走。 快出巷子口的时候,姜绾回头看了眼地上扑脸趴着的人,方才出来前,把人拖了一半出来,只要路过这个巷子口,就能看见,这样一来,官差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他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慈光寺方丈的善言 姜绾和阿阮几个人又在茶摊等了一会儿,姜尧才急急从镖局那头跑来,眼中都是兴奋神色。 一来就跟大家报喜,“我进了!镖局同意收我了!明日我就能来,少东家说我根骨不错,每个月要给我八百文月钱呢!走镖的时候雇主还会另给佣金,算下来能有一二两银子呢!” 他兴奋高兴的样子落入姜绾眼中,虽觉着弟弟太着急了些,但还是没有泼他冷水,只是问道:“新进镖局的安排都问清楚了么,镖局的当家人姓甚名谁。” 姜尧见着姐姐问,也没有拦着不许他去,开心又振奋,快言快语答道:“问清了,会给新进来的人分配到镖头手底下,平日镖头亲自带训,等有镖了就跟着镖头走,多历练几次就磨出本领来了。” “少东家姓沐,我听他那老管家喊他鸿文少爷,这应该就是他名字了。” 姜绾默默记下沐鸿文这个名字,人齐了,又去了趟纸扎铺子,买好了清明要用的香和纸钱,便要出城去慈光寺了。 姜尧要去镖局给人做事,姜绾和孟迟又在郴西营中,阿阮便想去求几道平安符,陈秀兰父兄一只未有消息,往日也得空了就会去求菩萨保佑,今日便都一起了。 四人到了慈光寺,来求神拜佛的人很多,姜绾抱着小玥,和姜尧都有意避开了慈光寺观景亭那条路,阿阮也低着头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陈秀兰见状,赶紧窜到前头给他们领路,“我常来,这里香火旺,阿阮要求的平安符,去那边的大殿上就能有。” 陈秀兰说完,便在前边带路,领着他们绕远了去,连观景亭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到了正殿,人就更多了,就连殿外大院都是人,两口大香炉上插满了善男信女的长香,两个沙弥在院中挥着扫帚清扫落叶和泥土。 陈秀兰挽着阿阮进殿去了,小玥儿对院前的莲花池中锦鲤很是喜欢,缠着姜尧带她去看,姜绾便一个人留在殿外等着阿阮和陈秀兰。 她等了一会儿,看见她俩默默在殿中蒲团上拜佛祈愿,估摸着还要好一阵才能结束,便借着这个机会,在寺里走走看看,顺便记一记地形。 才穿过同样人影憧憧的观音寺,到了后面的万佛塔,这里人少了很多,她在塔间走着,没一会儿被一个知客叫住,停下来脚步。 “施主可是姓姜?” 姜绾朝他打量去,是个年纪轻轻的和尚,模样清秀,眼神清亮。 “姜绾。”她道出自己的名字,依旧看着对方,能在这里突然叫破她身份,显然有备而来,她不由得想起吴林来。 吴林引着她来这慈光寺,慈光寺的人也正等着她,这可不会是巧合。 “姜施主,方丈在念佛堂等候多时,还请随我来。” 果不其然,知客说完转身在前面领路,姜绾本就是为此来的,没有犹豫,暗中警惕着跟了上去。 念佛堂里,只有一个老和尚背对着他们在敲打木鱼。 知客领着姜绾到了地方,就自觉双手合十离开了。 姜绾在外逗留了半盏茶功夫,确定这附近没有别的人了,才跨进了佛堂里。 老和尚还在敲着木鱼,她站着看了一会儿,这里只有两个蒲团,另一个收拾得很干净,偏放在一旁,看似给她准备的,她走过去盘腿坐下,等着老和尚念经结束。 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老和尚才停止敲木鱼,咚咚声戛然而止,他缓缓睁开眼,才朝姜绾看了过来。 姜绾始终凝神在一旁看着他,老和尚白眉白须,朝姜绾双手合十,沉声道:“姜施主,你总算是来了。” 姜绾没接话,老和尚继续道:“自从上次施主的母亲在寺中出事,老衲就一直等着,但施主始终没有再来过,如此,才借着吴施主的话,把你请了过来。” 姜绾皱眉,老方丈这回又半句不提跟孟迟有关的事,却只言找她,“大师有何事,不妨直言。” “姜施主莫急,老衲给你看个东西。”他说着挪开了木鱼下面的矮案,搬开了地面上的垫子,底下拿出了一卷画轴,递到了姜绾手上。 姜绾狐疑地打开,只见画面上是层峦叠嶂的慈岭山,山间的庙宇是慈光寺,近处的景正是观景亭附近的鼓楼。 姜绾扫了一眼画面,很快就在鼓楼前的假山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徐惠娘。 虽没画到正脸,但衣衫样式颜色,以及发髻上的靛蓝发巾,就是徐惠娘那日来佛寺的装束。 姜绾抬头,不知老方丈这是何意。 “方丈大师,这画从何而来。” “施主莫问,乃是一位书生当时在寺中长廊所画,本是随性写生,却不想将你母亲画了进去,书生将画赠与老衲,老衲也是事后才发现其中奥秘。” “施主请看这里。”老和尚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画面上的鼓楼,“那日,鼓楼由知州出面,借了地方要见一位贵人,寺中上下都不曾在那附近走动,是以无人知道你母亲无意闯入……” 老和尚顿了顿,抬眼看了姜绾,“你父亲那日也在鼓楼中。” 他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姜绾脑子飞速转了起来,顺着老和尚的话,脱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母亲见到了不该见的。” “那人是谁。” “阿弥陀佛,姜施主,恕老衲不知。画出此画的书生,在你母亲出事后也没再来过了,只余下老衲手中留着这幅画,如今归还与你,吴施主离开峄城之前,曾来寺中托老衲转赠施主一句话。” “莫追莫问。” “方可安生。” 姜绾皱起眉,吴林七拐八弯的,把话留在这里给她,是想告诉她,她母亲真正的死因,是因为撞破了姜东春和吴开在此与他们所谓的那个贵人相见么。 她浅勾嘴角,哂笑不已,吴林此举 “多谢方丈大师。” 既要她莫追查,又何必把这画给她看,她看了之后,还会不追下去? 慈光寺既只是受人之托,她不再久留,拿了画起身往外走,跨过了门槛,又停了下来,“方丈大师,您曾跟吴林说过,孟迟因一线生机避过死劫,又因此伤身的话,可是真的?” 老和尚已重新敲起了木鱼,咚咚声中传来回话,“真假于施主而言重要吗,施主拿了画,知晓了前尘,所决定之事可有改变?” “真假不过都已是过往,施主何须纠结于此,阿弥陀佛。” 姜绾笑笑,说得也是,她能救活濒死的孟迟,哪怕他再受伤一百次,也照样是救,走或留,任他选就是。 第二百六十九章 探明真身 姜绾从念佛堂出来,重新回到大雄宝殿前院,阿阮和陈秀兰刚刚去解了签,各拿了好几个平安符出来,一出来阿阮就先把其中一个挂到了她的腰间。 “平平安安。” 阿阮自己给自己也挂上一个,又把孟迟的那个也给了姜绾拿着,剩下两个送去给小玥和姜尧。 姜绾和陈秀兰并行跟在后面,接上在莲花池边喂鱼喂得欢的小玥,出了山门,下山回家。 慈光寺此行,她本想先探探路再做打算,岂料方丈受吴林之托早在等她,倒是省去了好些麻烦,空出时间她有空便在屋里看从寺里带回来的画。 画挂在正对桌子的墙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姜绾时常看着它出神。 这幅画作属风俗画,将当时寺庙中的场景做了细致的还原,除了钟鼓楼附近,其他地方都可以看到寺中行走做事的僧人,和点香拜佛的善男信女。 这幅画姜绾看了很多天,除了鼓楼外停着的马车,再没有别的地方透露钟鼓楼中人的身份。 那辆马车尽管已经尽量低调,但还是太过奢华,在峄城,哪怕是曾经的罗家,也没有如此制式的马车。 画在墙上挂了几日,她就描摹下来,私下找人打听了几日。 这种制式的马车,不说峄城,就是整个郴州也不会有人能用,来处只有一个——京中。 那日在牢中,姜东春说了实话却又没有说全,也是她当时所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徐惠娘那日在假山外逗留,或许看见了钟鼓楼里的人,或许没看见,但一定被对方察觉了,才授意姜东春出手了结。 此人是谁要知道也不难,挑了个日子,姜绾把孟迟单独叫进了屋里。 先问了他这几日身体感觉如何,“药可都要按时吃?若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知道。” “过两日就是清明,到时候我跟阿尧要去看看我娘,那日就不去营中了。” 她抬手给他诊脉,孟迟此时一向是及配合的,她问他就答,“好多了,咳得也少了,只是使力时此处会有些疼痛。” 他指着胸间处,姜绾手抚上去,控制力道向下按了按,“这儿?” “嗯——咳咳、咳……” “若是实在难受,可以跟江世珍讨一副膏药,他哪儿有还不错的膏药贴,能缓解不少。” 姜绾收回手,孟迟恢复得还算不错,身体上的一些疼痛还需要时间来痊愈,她调整了给他的药,顺口提了一嘴,道:“李长安把棺材里那张方子拿出来了?” 那天在水里孟迟真实感受过吴林的水底雷,隔日就被叫去成骏雄营帐中问了半天,这几日说不定已经开始照方试做硫镪水了。 “嗯,起初带回去给将军,他还曾想要销毁了,怕他日引人怀疑他有心私下炼铜,还好被宿老留了,说是制药能用得上。” “后来知道这东西还是吴林那水底雷不可少的原料,将军也头冒冷汗,赶紧又从宿老那里讨了回来,现在正让李长安手下会制黑火药的人,试着做那水底雷。” 孟迟提起这事,摇头道:“这东西可真不容易摆弄,好些时日了,也没个头绪,吴林这厮想不到还有两把刷子。” 姜绾顺着他的话道:“这些的确应是出自他之手,吴开只是个幌子,否则,当初他们为何把他留在暗牢中而不是杀了灭口。” “说起来。”她话接着话,转了个弯儿,“这人胆子的确不小,所图甚大,到底是皇帝的第几个儿子?” 除了这个身份,她想不出还会有谁这般胆大,她打听过,皇帝并无大权在握的兄弟亲王,且早些年立了皇长子为太子,皇长子并不需要私下有这许多手脚,唯有觊觎着得不到的东西的人,才会兵行险着。 “还能是谁,不就是三……”孟迟没提防,想停下已经迟了,他是全然没对姜绾设防,冷不丁让她把话套了去,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看着她。 “绾绾……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他有些担忧她,却不怨她套自己的话,想着还是自己先瞒了她,她才出此下策,“他们的事你别掺和,不是什么好事。” 孟迟看着总归是瞒不住了,开始好声好气哄她不要理会这些,“三皇子的事说来话长,总之他要做的事与我们都不相干,你若是喜欢那方子,改日我去替你抄一份来,你不是也在制药?宿老说能用上的。” 姜绾摆手不要,她想知道的只不过是那人是谁,其他不重要。 果然还真是位皇子,这般不甘心,又如此胆大,这岂止是说来话长,根本就是沾上一个弄不好就要诛九族的程度,难怪孟迟一直不愿她知晓太多。 “我知道轻重,你放心,不会轻举妄动的。” 她看得清楚,自己如今势单力薄,不会蠢到全凭一腔愤恨就现在送上门去。 她要知道对手是谁,才好做好完全的应对之策。 孟迟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太对,她好似答应了他,又好似没完全答应,叫他心中不安得很。 两人说了会子话,阿阮便来敲门,喊她道:“姑娘,蒋姑娘和陈公子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来呢。” 陈邵君回来了? 姜绾早前听蒋翠屏提起过他回去处理陈家运盐的商船遇水寇的事,这么快就回来了,且还上门来找她,不知于此是否有所关联,她应了阿阮一声,起身要出去相见,孟迟也随之往屋外走,十分不解且有些不快。 “他又是来此处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章 陈邵君的大礼 姜绾和孟迟都没有料到,外头来的非但是蒋翠屏和陈邵君,竟然还有公冶安。 姜尧去了镖局没回来,阿阮正勤快地给客人搬来凳子和热茶。 公冶安比先前看起来要清瘦好些,但目光中的那种懵懂迷茫少了,变得干练精诚许多,看样子是从府衙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公服。 上次见他还是个仵作学徒,衣裳都还是自己的,看来这段日子混得还不错,向上爬了。 果然蒋翠屏起来介绍,公冶安在州府中连帮着上头破了几个案,如今已经是钱毓的得力干将了,“他如今可忙得脚不沾地,那里都要指着他去看一眼再定夺。这不是吴林走了,下任知州还未上任么,钱大人、刘大人和张大人联手坐镇知府中,钱大人更是格外仰仗他,若不是说今日要来你这,我们还喊不出他来。” “恭喜。”姜绾朝公冶安点点头。 见着姜绾面,立即上前来,躬身与她行礼。 “姜姑娘,此前所赠,获益良多,承蒙姑娘记挂,公冶安感激不尽。” 说着,又回头捧了一沓东西出来,“姑娘的书,我都誊抄好了,原本珍贵,还是交还给姑娘吧。” 姜绾不用看就知道他手里的是她给他送的有关刑案侦查勘验的书,有古籍,也有她誊抄给他的,“不用还我,既送给你,你留着就是,全当我赔你弄碎的玉佩,若是不够,你再说个数目,我换了银子给你。” 公冶安大惊,诚惶诚恐道:“姜姑娘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这些书乃无价之宝,世间难寻的,我占了姑娘好处,那里还有再要银子的道理,玉佩的事也请莫要再提,这不赖姜姑娘你。” 公冶安虽投身仵作行当,但骨子里还是带着公冶家世代书香的书卷气,说话行礼一套又一套,姜绾却向来不会跟人让来让去,他既然这么说,她就直接应了,“好,你觉得能抵得过就行。” 反正她不亏欠就可以。 公冶安这才满足地退了回去,他此番是特地跟着陈邵君来的,想着也来谢姜绾,谢过了,就让位让陈邵君说正事。 一旁的孟迟一直没说话,斜着身靠在院子中的树下,一面假装跟小玥和麻团玩儿,一面观察公冶安,见着他如此跟姜绾说话,不甚爽快地连瞥了他好几眼,直到他规规矩矩地退回陈邵君身后,才作罢。 “装样,真彬彬有礼还拿绾绾的东西……” “孟迟哥哥,说谁,谁呀?”小玥蹲在麻团身边,掘地上的泥沙玩儿,听到孟迟嘟囔,仰起小圆脸,瞪大眼睛看他。 “没,小孩子瞎打听,还不快洗干净手,吃果子去!”孟迟提溜起小玥,拎着她去把手和脸冲洗干净,早看见陈邵君的仆从从马车上往下搬一筐筐的果子,不吃白不吃。 此时,陈邵君正挥手让仆从拿了一个匣子过来,交到姜绾手中。 “这是?”姜绾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张地契。 一整个山头的地契。 陈邵君拱拱手,坦言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姜姑娘收下。” “陈公子这是何意,不妨明说。” “好,我与姜姑娘你就不打那些弯弯绕绕了,这是我前阵子偶然得的一块宝地,本想着留作种植药材,也能有助于在郴州的买卖,如今送给姜姑娘,确是有事相求,于姑娘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望再帮我这一次。” 看姜绾没有拒绝,陈邵君继续往下说道:“我想见见成将军,还望姜姑娘引荐。” “那你应该找他。”姜绾抬抬下巴指向孟迟的方向。 “此其一,孟公子与成将军虽也相熟,但我想借你的手,还因为事到如今,我们或许有同样需要小心应付的人了。” “其二,还是想借由此再次谢过雪地里你的救命之恩。” 初到郴州时,陈邵君提过要谢她,那时候她没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陈邵君前一句话,“你家中所遇的水寇,解决了?” “未曾,所以才需要姜姑娘襄助。” 陈邵君知道要想能和姜绾一并做事,紧要的是不能欺瞒她,曾经在逃荒的雪林里,她如何对那个猎户的儿子以及张嬷嬷,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当即便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原来陈家的确被人给了下马威,非但如此,他离开潞州到郴州来扩展买卖,虽然带上了弟弟,但后来弟弟吓出了傻病,便又送了回去。 本以为如此他爹的继室没了盼头便会安分,哪知道那个女人竟然被激得趁他不在,出手把持了陈家,如今盐行的买卖落入了她手里,郴州反倒成了陈邵君的后盾。 这次水寇来得巧,否则陈邵君还蒙在鼓里,最最紧要的是,那个女人和水寇背后的人联手了,陈邵君哪怕还有郴州的药材生意,也陷入了被动,不想被蚕食殆尽,便想通过姜绾,和成骏雄合作,他可以给他的郴西军供应药材,换其庇护。 姜绾听完,默默消化一阵,道:“你说的这些,我需要验证过后,才能给你答复。” 她不会如此贸然就把他引荐去郴西营。 “好,陈某静候佳音。” “还请姜姑娘代为转告,成将军若是需要,除了药材以外,还有两个人也在我们手中。” 陈邵君沾了碗里的热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名字。 第二百七十一章 抬杠 姜绾瞟一眼桌子上的那两个名字,有一丝意外。 但转头看到蒋翠屏,又觉得能够理解了。 罗秋绵和罗家老夫人两人算是罗家仅剩的人丁,蒋翠屏曾经是罗家的大儿媳,她如今也在陈邵君的药行做着买卖,安置这两人,换一个好的名声,于她的买卖有益。 只要看牢人不出什么幺蛾子,得利是大过付出的。 不得不说,这两人如今用处还不小。 李长安半路劫道,夺了罗家的方子,总归不是过了明路的,郴西营如今用那张方子做实验总也不能摆在明面上,但是有了罗秋绵和罗老夫人这两个罗家人在手中,一切又能有说头了。 她觉得成骏雄会答应。 如今要做的便是验明陈邵君所说是否属实,若是真诚求盟,她也的确需要强有力的盟友。 至少陈邵君挣银子的本事不小,她可借用他的行当,当要用自己的东西换取财富的时候,看起来能合理且不那么扎眼。 至于他送来的山头,不得不说送得正是时候,今日刚从孟迟口中得知那人身份,她的确需要归属于她的地方,以便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 而陈邵君做事的确妥帖且不用人操心,地契上俨然已经是她的名字,如今,这个山头属于她。 “事情成与不成,这都是谢你的,这回可莫再说什么不需要,哪怕你用不上,我的命也还是远比这个值钱的。” 陈邵君怕姜绾与先前那般推拒,不收此礼,说了句玩笑话,看着仆从把要送给姜家的东西都搬进了院中,便起身要告辞。 他走在前头,公冶安随后,蒋翠屏特地留在最后,拉着姜绾道:“上次问你什么事你也不说,虽不知你有何事,但我话可一定要说给你知道,若是需要帮忙,随时可来寻我。” “如今不管是罗家还是蒋家,我都能说得上话做得了主,当初你救了我和星衡,又肯帮我拜托罗家,我全都记着,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不会忘记你待我们家的恩情。” 对上姜翠屏清明澄澈的双目,姜绾看得出她说这番话的此刻,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她依旧保有戒心,也仅是因为尚还不知她从前在罗家时,是否曾跟三皇子的人有所接触。 这些事,也只有等确定陈邵君所言是否属实后,才可通过他间接确认蒋翠屏是否同样可以信任。 她留在他身边做事,若是从未把他的行止透露出去给那人,再可言其他。 “好,我知道了。” 她如此说着,眼中却没多少情绪翻动,蒋翠屏看了多少也明白自己空口做的保证,姜绾并未完全相信,暗下决心非要拿出些什么来做诚意,让姜绾对自己改观不可。 外头陈邵君和公冶安已经上了马车,马车夫调好头已在等着,姜绾顺势把蒋翠屏送出去,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家中,孟迟和小玥干脆一人一张凳子,坐在一筐筐堆高的果子前,大快朵颐。 她走上前把小玥转过来看了看,不由得笑叹道:“瞧你的衣裳,前襟都是汁还能要么。走,换一身干净的去。” 孟迟却伸手来拦,“不急,待会儿吃饭还有得脏,吃过再换就是。小玥都能自己吃果子了,不过是脏了衣襟,不打紧。” 他脸上笑意正盛,说的也是一般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但伸手拦这一下,并不抬眼看她,且音调略和往常不同,生生让姜绾觉出一点对抗的意味来。 叫她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是自己感觉不当,松开了小玥改口道:“也对,先吃了东西再换,免得再脏一件,洗得辛苦。” “也不是这么说,咱们小玥是可意的小姑娘,穿脏衣服吃饭做什么,走,找阿阮换去。” 孟迟点了点小玥的丫髻,起身要领她去找阿阮换干净衣裳,这回姜绾可确定他就是跟自己对着干了,却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懂,但小玥换不换衣裳,她是无所谓的,总归这么小的衣裳多洗一件少洗一件差别也不大。 于是她干脆随他们去,转身进灶房去摆碗筷,好叫阿阮去给小玥收拾干净。 孟迟和小玥在堂屋里等阿阮过来,看着姜绾跟个没事人一样转身走了,不免有些丧气,望着房梁叹气。 小玥乖乖站着等,听见了叹气声,仰起小脸鼓着腮帮子道:“孟哥哥不高兴,因为安哥哥,他又来找阿姐。” 小小娃儿人小鬼大,还朝孟迟做了个鬼脸,“孟哥哥小气,不是好孩子。” “丁点大的小屁娃,就你懂得多,再胡说八道门牙夜里可要掉到床底下去。”孟迟幽幽瞥了眼小孩,吓唬她,这么小的小玥都说得中,姜绾却一点也没觉察么,他又止不住叹气。 他的确不喜公冶安三番两次寻着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来找姜绾,换了谁家谈好的亲事退了都知晓要避险少见面,他倒好,逮着机会就来跟前晃悠。 要说真有心揭过此事,又为何要挂着那枚定亲玉佩招摇过市,偏偏绾绾是一点也看不透男人心,还真以为他是个安分守己,一门心思只有勘验尸首的。 想来想去,阿阮来给小玥换衣裳了,领着小姑娘进了里屋去,孟迟一个人待了一会儿,不见姜绾来喊自己去吃晚饭,干脆起身出门去。 路过灶房前的时候,还特地扬声说了一句,“我上营里去了!” 哪知道他人都走到门口,要拉开门出去了,也没个动静,她都没出来看一眼,还是姜尧探着头出来问了一句,“孟大哥,吃了饭再去呀。” “我就不吃了。” 孟迟拉开门踏出了房门,往村口走了没几步,就有些后悔了。 她的性子他是早就知道的,除了姜尧他们几个,待谁都是这般冷淡的,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还真把自己折腾到这外头来了,如今再想调头回去,也没个好由头。 正这么想着,斜对门过去三家的张婶子挎了个篮子开门出来,见着他就笑呵呵地问道:“哟,孟迟回来了呀,刚才见着有人往你家送了好些果子,我儿媳妇肚子里娃儿月份大了,嘴淡想吃些甜果子,正好要去你家问问姜姑娘,能不能换些个给我呢。” 张婶篮子里装了满满的鸡蛋和自己酿的一小坛酱菜,拉上门就要往前走。 孟迟立即就扬了笑脸上前帮着提那偌大的篮子,“张婶你想换果子我去帮你提去,果子沉,我叫上姜尧一起给你送家里。” 他顺势跟着张婶便回了自己家,就当先前的事没有发生,他也未曾因公冶安跟姜绾抬杠。 第二百七十二章 清明时节 清明近了,天幕间常飘着如丝细雨,直至清明这日,已一连五日未曾晴过。 姜绾一早起来,支开窗户,看着外头如烟如雾般的朦胧,又迅速把窗关了起来。 她屋里放着好些晾干的药材,怕给风吹得潮了,要发霉的。 她关好门窗,挨个竹笸查看了一遍药材,干脆还是都给收到空间里去,也免得受了潮白白浪费了。 等收好屋里存放的药材,便听到阿阮和姜尧都起身了,她也出来一起收拾东西,准备上山去祭拜。 小玥春日犯困贪睡,揉着眼睛赖在姜尧背上,趴着不肯下来,还是阿阮拿了几粒饴糖出来哄着,才好好儿的下来走路。 姜尧挑着两筐东西,阿阮提着篮果子牵着小玥,姜绾则拎着一壶酒,一起赶早进山去。 孟迟因着上回陈邵君来的事,跟成将军借了人手,替姜绾去验证他所说真假去了,把哦不讨厌带了去,如今人和狗狗都还没回来,这次进山祭拜没能赶上。 一路上姜尧还提了他几次,说这回没能叫上孟迟,等他回来在单独和他来上香云云,多提了几回,就被姜绾止了话头。 “自家祭拜,他本就与此无关的,你切记得不要将方才的话说到人跟前去。” “为什么不能说了,孟大哥又不是外人。”姜尧早将孟迟视得亲近,不觉有何不妥。 姜绾看他还跟孟迟一般专门顶嘴了,冷不丁敲了弟弟一脑壳暴栗,“还要犟嘴。” “你那镖局待得如何了,去了好些日也不见你回来说起,倒是跟孟迟有关的你就叨叨个不停。” 小玥也从阿阮身边探出头来,懵懂道:“阿姐哥哥为什么要说孟哥哥。” “孟哥哥不喜欢安哥哥,他喜欢麻团、小玥、哥哥、阿姐……” 小玥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没数完就被姜尧打断了,“小玥你可别瞎说,孟大哥人最好相处了,怎么会对公冶公子有意见。” 他积极维护,小玥不干了,奶声奶气道:“是真的!小玥不撒谎!” “安哥哥来找阿姐,孟哥不高兴,不吃晚饭,他眼睛都这样了!” 小玥圆嘟嘟的手指按着眼尾用力往下一拉,学着孟迟那日叹气的模样,把姜绾都看愣了。 这好多日过去,她压根就没往这上头想过,“说起来我和公冶家亲事作罢,的确是少走动为好。” 她自己是不介意,唯不愿阿阮小玥日日在家,被人议论起来心烦。 “这些事不提了,今天是来祭拜的,你们别争个不休。” 她一说,姜尧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子,小玥也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看,那鞋子还是徐惠娘在的时候,给她做的。 姜绾见了也觉心中酸涩,或许不该阻拦,让他们也能借此转移几分悲痛。 她蹲下来抱起小玥,要继续向前走,起身却看见阿阮也不停抹眼泪,今日清明,她和阿尧小玥去祭拜徐惠娘,阿阮也没了家人,可连个烧纸的地方也没有。 姜绾上前用另一手揽住阿阮肩膀,“难过可以哭,一会儿还有时间,你要不要在旁边也给家人建座衣冠冢?我和阿尧给你帮把手,日后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姜尧也重重点头,他担子里挑了铲子,还给阿阮看了看。 阿阮红着眼睛抬头,一半是因为想起惨死的家人,一半也是因着徐惠娘,听到姜绾说的,又看姜尧也赞同了,不觉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眼泪越擦越多起来,也不忘大力地点了头。 “好了,那我们抓点紧,雨下厚了纸钱不好点。” 纷纷扬扬的雨丝渐成雨滴,山路开始泥泞起来,姜绾干脆背起小玥,领他们快步往山腰攀去。 到了山腰徐惠娘的墓前,高高的柏树遮挡着,雨下得又不明显了,这里平日姜尧上山砍柴时都会顺道来清理杂草,阿阮也会三不五时来收拾,很干净。 今日墓碑前还多了一碟糕点,还有未燃尽的香。 姜绾放小玥下来,看着这些东西正待问是不是阿阮昨日来过,一阵悉悉率率的声响从后边的草丛里冒出来。 没一会儿钻出来一个人一只狗,竟就是风尘仆仆又胡子拉碴的孟迟,还有湿了一身狗毛的麻团。 “你怎么……” 姜绾话没说完,孟迟就接着解释道:“连日赶回来的,天亮才到,想着你们一早会来,就直接先过来了。” “有些口渴,去林子里找了些野果子。” 他把手里的果子扬了扬,给她看,姜绾便留意到他非但风尘仆仆胡子拉碴,嘴唇也干裂出了口子。 她自己说的自家祭拜,与他无干,此刻却因他出现在此处,觉着心中多了一点难以言明的情绪,似是安定,又像欣慰,她分不清。 她想,她还是念他这份情的。 “有心了。” 她没再多说什么,替他看过摘来解渴的果子,“没有问题,是可食用的。” 她略有些笨拙而又实在地表达出关切,哪怕只是微露一点点,孟迟也觉称心,果子也不吃了,赶紧帮着姜尧卸下担子,把带上山来的东西一一整齐放在墓前。 祭拜无声,各人默着各自心里话。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姜绾允诺,一定会照看好姜尧与姜玥,护他们一生周全。 第二百七十三章 镖局新手 祭拜了徐惠娘以后,孟迟日夜赶路眼下乌青一片,就先回去补眠,姜绾领着姜尧帮阿阮给家人修了座衣冠墓。 阿阮已经没有家人的东西留下,把脖子上的铜长命锁摘了下来,装在木匣里埋了进去。 “长命锁是我小时候爹娘打的,上面的络子是我姐姐打的,就用这个吧。” 阿阮也唯有这一个东西与曾经所有的家人有关系,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能让家人有一个墓,能常来祭拜烧些纸钱,她还是没犹豫,放进匣子里让姜尧帮忙埋了。 暂用的墓碑也很简单,是姜绾用木头劈开,拿三棱刺帮她刻的,上面只简单地刻上了家人的名字,但阿阮已经跟满意了。 她亲子把木头碑插上,用土固定好,拜了起来。 又烧过纸钱,摆了些果子和饼,呆坐在新坟前。 姜绾和姜尧带着小玥在不远处等她,并没催促。 “说说你那镖局。” 姜绾找了个石头,坐着等阿阮,顺便问问弟弟去了好几日的镖局,每日都在让他们做些什么。 小玥贪玩,就在前边的草地里捉虫玩儿,一下跳出来,一下钻进去,也不知捉了些什么。 她一面看着小妹玩耍,一面道:“去了也有好些日子了,觉得如何?” 姜尧挠挠头,不知从哪里说起,他识得的字不多,这些日子去上工,一日有半日在跟着一个老先生念娃娃书,并不能和别个识字的一起全程跟着镖头练把式,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姜绾。 “挺好的,我每日都有认真做事,镖头说下一趟押镖路程不远,会带我们都去。” 姜尧捡了些好的来说,想要姜绾放心,姜绾却不怎么能放得下心来,“押的什么镖,一道去的,有几个镖头几个镖师?” 不是说还没练几日么,这么快就让一群新手去押镖,姜绾有些意外也有些担心。 姜尧没想这许多,提起这个,还沉浸在即将头一次跟着镖头出镖的亢奋中,快言快语答道:“一个镖头带五个熟手镖师,再带四个新人。” “押的什么还不知道,镖头没说,只说让我们去跟着学学规矩。” 饶是这样,他也跃跃欲试。 姜绾看着从未单独出去做过事的弟弟,没有扫他的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回去后阿姐给你个东西,你贴身带着,遇事记得听镖头的指令行事,不要慌乱。” 姜尧以为也会是些平安符之类的,上次去慈光寺,阿阮也求过这个,点点头,“谢谢阿姐。” 反正大家给的平安符他全都带上,免得阿姐和阿阮他们在家记挂自己,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的,姜尧倒是从没想过这一次出门,会有什么不顺利的,在他看来,镖头和那五个镖师都是押镖的老手了,带着他们四个新人也不费事,根本不会有危险。 出来有一个时辰,阿阮在新修的衣冠墓前也说完了话,红着眼睛下来,三人才领着小玥一起回家去。 回到家中,孟迟还在房里熟睡着,麻团也回了它的小窝趴着,阿阮勤快地去灶房,把火生了,她新进跟村子里的婶子大娘学着做了青团,上锅蒸熟了装一些在篮子里,留着让姜绾带去郴西营吃,留着一些在家里给小玥当点心吃。 姜绾等着孟迟起来,再一同去郴西营,这间隙便把姜尧叫进了屋里,把提前从空间取出来的防刺背心拿给他。 姜尧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阿姐,这是给我的新衣?黑乎乎的,摸起来还糙手。” 看着像个短褂子,但他不太确定,这摸着不软和颜色也怪,“这样套着?” 姜绾仔细叫他如何穿戴,让他贴身穿在里衣外头,外边正常套上短褐。 姜尧照着办,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多了这么一层,看上去倒是没有那么瘦削了,不过他以为这是一件寻常的衣裳,约莫阿姐对针线上的事不太熟,被人坑了,选的料子不行,虽托人做出来针脚是细密得很,但穿着还不比旧衣裳舒服。 姜绾仔细给他检查过,穿得好了,才嘱咐弟弟道:“去走镖就这么穿着,睡觉也不脱,若是洗澡,也不要叫人拿走了,自己看仔细,懂么?” 姜尧点头如捣蒜,这是当然的了,这可是阿姐给他送的衣裳,他可没几件阿姐给他的衣裳,让人拿是不能的,不过也没有必要睡觉也不脱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笑,莫不是他要出去走镖,阿姐太过担心了。 他正想说叫姜绾不要担心,冷不防见着姜绾手里拿了一把匕首就朝他的胸间扎了过来,“阿、阿姐!” 姜尧惊慌失措喊出声,却没有什么被刺痛的感觉,低头看,也没有流血,匕首扎坏了他的衣裳,他却没事。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绾拉开他的外裳,让他看里面那件黑色的褂子。 它替他挡下了匕首的扎刺,让他没有流血受伤。 姜尧这才反应过来,姜绾给他的可不是件普通的料子不好的褂子,而是个宝贝! 他赶紧去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把姜绾给他的褂子捂在里头,这回知道为何让他不可离身了。 “你自己知道就行,不可到处与人说,若是走镖的时候遇到危险,我不在你身边,可救你的命。” 姜绾不能一直跟在姜尧的身边替他去走镖,但她让他好好的去好好的回,“除此之外,可还要记住不可冲动行事。” 姜尧连连点头,这东西这么厉害,一定是阿姐在郴西营得的,他从前只在说书人那里听过类似的东西,不过阿姐给了他,阿姐用什么。 想到这,他赶紧要脱下来还给姜绾,“阿姐我会小心,这个你留着用。” 姜绾按住了他的手,“我在营里很安全,用不上,你身手也不如我,给你用。” “且这东西若是需要,我会想法子再找一身,你就老老实实穿着,别让我在家还替你操心。” 姜绾说着,又嘱咐了些路上要留心要注意的,说了快半个时辰,孟迟屋里才传出动静,她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了,我也该准备准备,去营里了,你也去忙你的吧,什么时候去记得给家里留个信。” 第二百七十四章 山头的来历 嘱咐好姜尧,姜绾从屋里出来,孟迟已经收拾好自己,在院中等她。 小憩过后,他看起来精神好些,收拾干净一身尘土,也恢复往日神采。 两人一起出去,姜绾手里还提着阿阮给装好的篮子,麻团怕是这一趟累着了,趴在窝里睡着没跟出来。 路上姜绾便问了孟迟此次去确认的事。 “如何?你可打探到什么,能确定他所言非虚么?” “我们快马加鞭赶到潞州,特地把马匹留在城外农家托人照管,分散着进的城。” “十个人各自打听了三日,得着的消息差不离,那小子这回倒是没扯谎。” 孟迟先说了结论,再细说在潞州所探到的有关陈家的事。 的确如陈邵君所说,他那继母扯了一面好旗,借着水寇来犯,官府不管,她亲自出马平了,以此得了不少族老支持。 可这些人却不知,她能平得了水寇,皆是因为已经私下与操纵此事的人达成了协议。 同样此人原本的打算是借由拿下潞州陈家本家,逼迫陈邵君继续走罗家的老路,哪知他果决断尾求生,要另投他人。 “他虽没说假话,但说到底,陈邵君和吴林还真是两种全然相反人,一个为了族人,险些连自己都豁出去;另一个为了自己,怕是所谓宗族亲老也不要了。” 孟迟感慨,见姜绾没说话,接着道:“不过这陈家可的确精彩,陈邵君本来已是家主,虽年轻却也掌控着族中大小买卖,竟然孤身出来另开灶头,做别的行当。” 姜绾点头,她明白孟迟想说什么,“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没有犹豫就放弃了所谓的陈氏族人。” 如此也可见得陈邵君是一个利己之人,孟迟是想要提醒她,与这样的人合作,切不可掉以轻心,什么时候利益不一致了,保不住他会为了自己插你一刀。 “无妨,他遇事先考虑自己也并无错处,无人可以要求别人一定为自己牺牲。目前他与我们暂时目的一致,日后如何且再看,不掉以轻心就是。” “他的事,你送消息给成将军了吗。” 姜绾并不排斥陈邵君的做法,不了解他族中恩怨纠葛,谁知谁才是白眼狼。 何况她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目的暂时一致便能同行一段,她也没想过会得谢谢一个长长久久的盟友。 “嗯,已有人回去给将军送信,想必为了掩人耳目,名正言顺制罗家那些东西,将军会答应他的请求。” “我只是看不得他偏偏还找上绾绾你,他想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不过是图姜绾是另一个保障,孟迟心中不安得很,陈邵君表面上找了成将军做靠,换了谁也不会再去找一个单枪匹马的姑娘。 但陈邵君找了,他就是凭着在逃荒路上那几日相处,瞧出她是一个不受世道纲常伦理约束的人。 若是将军因着为人臣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就该利用她了。 孟迟便因着这个,对陈邵君一百个不能放心。 但这些话不能往外说,说了就是害了姜绾,严重些保不准要掉脑袋。 孟迟只得提醒他自个儿,好好陪在姜绾身边,看牢了陈邵君,若他敢引她做些危险的事,他必不会叫他得逞。 两人路上就说完了此事,到了郴西营中,就不再谈论,各自去了各自去处,忙各自的事。 姜绾在医士营帐里和江世珍、范一程一起挑拣因天气不好,起了霉的药材。 说起许久不见的曹经等人,范一程嘴快,道:“他们几个如今可嚣张不起来了。” “新的知州还没到任,如今在刘大人手里管着,刘大人最是不肯得罪人的,连带着他们也跟鹌鹑似的,窝囊地蜷在府衙里呢,可没法子挺着腰杆子来咱们面前晃悠了……” 正说着,宿老掀了帘子进来,把他后头的话都吓了回去。 宿老笑眯眯地剜了一眼小徒弟,语气和蔼但话不客气。 “叫你捡的药材都捡完了?上次抄的书不够厚?还想不想再抄点别的?” “不不不,不想了师傅,药材这还有两大堆呢,跟座小山似的,师傅你可别再罚抄书了,要捡不完了……” “我看你们两个就是闲的,才有功夫在这谈论刘大人窝囊不窝囊。行了,药材你俩捡,姜绾休息不用再捡了。” 范一程和江世珍低头不敢反驳,不过刘大人窝囊这个话明明就是师傅说的,他们可没敢说。 宿老说完找了张椅子坐了,亲子盯着俩徒弟捡药材。 姜绾得了空闲,便想去看看陈邵君给她的那个山头,她记得地方就在离郴西营不远,便拿出地契想跟宿老打听打听如何走,远的话跟营中再借匹马,好在天黑前赶回来。 哪知宿老接过地契,看了半天,缓缓抬头,面色微微变,干巴道:“这是……你的?” 姜绾不疑有他,点头认了,说是新近从人手里收的。 范一程见状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上来瞧热闹,低头一看那地契,高八度拖长音哟了一声,“师傅!这不就是您先前跟人打赌,给输出去的那座山头么!” 姜绾这才朝范一程看过去,这是何意? 范一程当即拉了板凳给姜绾坐,摆开架势正准备给姜绾大讲特讲,范老一指暴栗敲了过来,“就你闲得没事干,去把药材捡了,再把《千金方》抄上一遍!哼!” 说罢见着姜绾愣在原地不明所以,悻悻然自己把话补齐了。 “别听范一程那小子乱嚼舌头,什么输不输的,我那是信守承诺,答应了给别人的东西没有食言。不过这既然辗转到了你手里,就是与你有缘,不用顾及我。” “这山头可是个好地儿,当时我就看好了能种许多药材的,你也打算种药材吗?种些什么,若是没有好的药苗,我那儿有,你来,我给你挑上些,再让他俩闲的时候去帮你种上,赶春种下,到了秋冬也能收一些。” 宿老说罢,又指了江世珍给姜绾带路,领她去看那座他千夸万夸的山头。 姜绾谢过,跟江世珍一起动身前往目的地。 第二百七十五章 被逼的紧 姜绾从江世珍口中得知,那座山头离郴西营不远,往西南五里地左右就是,若要步行过去约莫两刻钟,沿途风景还很不错,可以走走看看。 姜绾想着多了解手中这座山,包括看看附近的地势和山路情况,便和江世珍一同步行前往,途中,还从他口中知道了好些有关注这座山头的事。 这座叫溪台山的山头,原本是一次营中立了功,朝廷赏下来的,宿老原本也打算用来种些药材,哪知道一次进城醉酒,跟人打赌输了出去,自那以后酒也戒了。 只没料到这溪台山辗转竟又到了姜绾手中。 据江世珍介绍,这溪台山分前后两座山头,前面的溪山和后面的台山中间还有一处山谷,谷中一年四季都很怡人,冬天也不见下雪,是个种植药材的好地方。 后面的台山,山间有一挂瀑布,风景秀丽还有一汪温泉,且总之是处宝地。 到了地方,姜绾站在山脚向上望去,迎面暖风徐徐,气息和润而沁人心脾,漫山遍野郁郁葱葱,果然是座不错的山。 溪台山不算大,但也绝非小山丘,江世珍领着姜绾匆匆逛完两座山头一个山谷,太阳已渐西沉。 她对溪台山很满意,已经粗略规划好,前面的溪山沿着山势仿照梯田种些普通药材,中间的山谷气候宜人,可种些珍贵药材,后面的台山温泉可以制成药泉,山阴面和郴西营背靠的大山一样,是刀劈一般的深崖,是天然的防卫。 等空闲了,在台山寻个地方盖一座竹屋,她就能带着阿阮和姜尧和小玥,从西石村孟迟外祖家的租屋搬出来了。 赶着夕阳回到郴西营,姜绾谢过江世珍今日相陪。 江世珍摆手笑言,“咱们也一同做事有些日子了,你怎还这般客气,你来营里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感谢得很,就说上次你带来的那些鼠疫的解药,不能更管用了,后来峄城中三不五时还有几个染病的,但营中一个也没有,大家都认是你的功劳,若也要谢,那全营上下可不都要排着队来给你行跪拜礼?” 姜绾被他的说法逗笑,“好,等到时候需要人手种药苗,还请你和一程来帮忙,再一并答谢你们。” 她三句话离不了答谢,江世珍无奈,也只好由她去了,两人回到医士营帐外,听到范一程在数落人。 “你说你个半大小孩子,这么拼命做什么,他们搬那大磐石,你也去搬,砸着脚当好玩的么?” “这次也就是伤着脚指头,要是把腿骨撞折了,有你受的。” “李副将也是的,怎么让你一个孩子跟群粗汉子扎堆操练……” 姜绾掀开营帐的帘子,里头果然是丰元七,他正满头是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憋住不叫疼,哪里还答得了范一程的话。 见着她进来,他转过头来,想要扬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姜姐姐……嘶……你回……啊、啊、你回来了……” 姜绾在外头已经听到了他受伤的经过,走过去从范一程那儿接手过来,“我来吧。” 范一程刚好今天让宿老给罚了,手酸软且累,有机会休息乐意至极,把刚刚清理好伤口的丰元七留给了姜绾。 姜绾洗净手,仔细地给丰元七脚指头抹上了药泥,用布条缠好,才起身去给他拿喝的汤药。 她手轻动作也快,丰元七感觉好多了,也没有那么疼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人一块儿操练,只有他一个人受了伤。 “姜姐姐,我没事了,不用给我拿药吃,我这就回训练场去。” 范一程见他不老实喝药,从姜绾手里把药拿走,亲自来灌,“药我都给你熬好了,你不喝什么时候能好?还去训练场,你这脚伤我得给你跟你们李副将说一声,七日都不准下场训练!” 丰元七有些怕范一程,不敢反驳他,老老实实捧着药喝了下去,苦着脸看姜绾,似是想请她帮忙求情。 “你的脚伤的确不适合操练,还是等好了再说。”她说着又问起他如何砸伤了脚,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叫他不要那么沮丧。 丰元七答道:“我当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一不留神就手滑了。” “那人我记得还是在城里头做乞丐的时候见过,他来找我问消息,可巧了,后来姜姐姐你也来找我,问的还是一个人,所以我印象深刻着。” 姜绾只找丰元七打听过姜东春,闻言不免皱眉多问了一句,“是谁?” “还能是谁,做药材买卖的陈公子呗。”范一程补充道,“他送了一车药材来营里,说是刘大人让送来的。我看刘大人是还想让曹经他们过来,开始套近乎呢!” 江世珍跟姜绾出去了,没见着陈邵君来送那一车子的药,现今听到这个可不答应了,“可别来了,我这就去找师傅说去,送十车药材也别想再把人塞到咱们这儿来!” “等我,我也去!” 师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就涌了出去,姜绾拍拍丰元七的肩膀,嘱咐他记得听范一程的医嘱,好好回去歇着,就也出营帐去,既然陈邵君亲自上郴西营来了,她还是要去看看。 若只是刘勉让送药材,他不必亲自前来,他来,想是也打算问问她,考虑得如何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不只是嫌隙 姜绾在校场外遇上了陈邵君,他正背对着校场,看马厩里的马,照顾马匹的士兵正跟他讨一些治马棚里虱子的药。 姜绾上前,等他们说完,才跟陈邵君打了招呼。 陈邵君果然是来见她的,以往总喜欢寒暄几句,现在也免了,两人走到一旁,就直接问她道:“如何,你可找人去过潞州了?” 姜绾点头,反问他:“怎么,现今对方逼得紧?” 陈邵君苦笑,“郴州的买卖好不容易打开来,短短时日,险些被废去三分之一,若不然我也不会来寻你。” “原本说好等你消息的,但没想到他们这般急切,如今潞州我暂不打算回去,郴州的买卖可不能再丢,姜姑娘若是考虑好了,能否顾念我一二,着紧些。” 他说得恳切,额头上还冒了几颗痦子,眼睛也有些泛着红,看来近来的确急火攻心,烦心事不少。 “你的事我并没有瞒着成将军,去潞州探查的也是他的人,若你着急,可以自进去寻他,他对你手里的人也感兴趣。” “或者你再等等,今日你亲自来送药,过会儿他想必也会让人来喊你过去。” 姜绾坦然相告,她并不想从中居功,引荐什么的完全没必要,有她没她他们都是各取所需。 不过他给她的溪台山她很满意,不介意推他一把。 “对了,你曾跟城里的小乞丐打听过郴东营麾下的一个城门校尉?” 姜绾想起丰元七说的,顺口一问。 陈邵君似是很意外,“你怎知道?不过确有此事,当时我并不知晓你与他的关系,冒昧打扰还请多包涵。” “你打听他何事。”他既然承认,她少不得多问几句,。 “说来也请你不要介意,当时我曾想借由他,把罗家的买卖撬开一个角,此其一。其二便是想知道要与小安结亲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许是即将身在同一条船,陈邵君对她的问题丝毫没有隐瞒,姜绾看得出来,他没有扯谎。 原来那时他就知道姜东春和罗家有勾结,也的确卡住了罗家顶重要的命门。 “你找他,掐得很准。” 姜绾对此事没有任何不快,她看姜东春并没有任何的孺慕之情,也就不会觉得陈邵君的举动有所冒犯,倒是尚还认可他的机敏果决。 陈邵君也没有丝毫意外,他早看出姜绾与世俗大不相同的这点,也正是如此,才会选择通过她与成骏雄搭上线。 他也越来越觉得,在某些方面,姜绾跟他很像。 两人说了会儿话,成将军的亲卫果然来找陈邵君,邀他去营帐中说话。 姜绾亦无他事,遂与他作别,也回医士的营帐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约摸半盏茶功夫,孟迟掀了帘子进来接她,才来就道:“你可知陈邵君这家伙做了什么?” “他送药竟然直接把将军要的人给带着一道来了!” “还好意思说是来送药的,我看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是说,罗秋棉和罗老夫人已经在营里了?”姜绾也有些意外,方才是一点也没听陈老邵君提起。 不过他这人,的确像是做这事的样子,他惯于提前做好几手的准备。 看来今天他和成将军谈得还不错。 “两人都在,不过将军也知道你与他们家的嫌隙,不会安置在营里,已经让李长安在附近找个村子,寻间空屋让她们住下,再派人守着。” 孟迟之所以赶着过来提醒,也就是担心姜绾尚不知此事,出营时突然撞着了,会觉得不快。 姜绾淡淡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孟迟还是说得委婉了,她和罗秋棉一家可不是有嫌隙这么简单,说是血仇更准确些。 罗秋棉恨她,且不是一般的恨。 既然她们母女进了营,她的确不适合出去跟她们撞上,她倒不会觉得如何,就是影响了成将军的计划不太好。 毕竟她也想借着郴西营能制出罗家的东西做幌子,好叫她鼓捣炸药时,用起硫镪水来不那么突兀。 “那我避一避?” “我可以和宿老告假几日,等她们安置好了再来。” 如此,她也正好有时间,可以单独去城里看看,有没有能买到大量硝石的途径。 孟迟听了也觉得是避一避的好,罗秋棉那个疯女人,上次就险些拿了危险的硫镪水泼姜绾,让姜绾和她一起待在营里太过冒险。 “好,我跟你一起去说。” 两人便去找宿老说了情况,而后才一起回西石村。 路上姜绾说了溪台山的事和自己的打算,孟迟听到她说要搭一座竹屋搬出去,沉默了一路。 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其实也知道姜绾不可能真的会一直住在他外祖留下的屋子里。 她一定会挣到银子有自己的屋子。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到了村口他才终于开口,有些落寞道:“到时候叫我,我去给你帮忙。” “你不知道吧,我盖竹屋可也有一手。”孟迟眼睛看着前头隐隐已落入山坳下的夕阳,不太敢看她,悻悻然道。 他会的东西多,也杂,本来是走南闯北的时候看什么新奇就学几手,聊以当做解乏,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日。 姜绾嗯了一声,看他神色间流露出孤单寥落,想了想道:“我攒了不少银子,到时候可以多盖些屋子,你若是想来,也有地方住。” 孟迟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姜绾绾方才说的是,给他也盖屋子? 她竟然把他也算进去了,孟迟一瞬间只觉得目光所及范围内,所有东西都变得顺眼起来,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眼角因这笑意也弯了下来。 “那这屋子我来画个草图,你想要多少间屋子,各有什么用处,全都计划好了咱们再动手,你只要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其他的我来办,一定会让你满意。” 姜绾看着兴高采烈的孟迟,不过是多盖一间屋子,他便这样高兴么,但看他这样高兴,她觉得也还不错这次潞州陈家的事辛苦他了,若是这么高兴,多盖两件屋子轮着用也无不可,银子不算事。 第二百七十七章 爱毒虫的女娃 姜绾和孟迟回到西石村的屋里,姜尧不在,推开门就听见阿阮的惊叫声! 以为家中发生了变故的姜绾和孟迟几乎同时跑着进了屋。 环视家中一圈,却并没有外人闯入,阿阮捂着嘴满脸惊恐,脚边扔着小玥的外裳,见着姜绾回来,想也没想就朝她跑了过来,小玥则跟做错了事似的,扭着小手站在原地,讨好地朝阿阮拱着小手。 一看就是求阿阮不要告诉姜绾的。 姜绾先是确认家中无事,就是这个小丫头闹腾了,只不知做了什么把阿阮吓成这副模样。 “小玥,过来,来阿姐这里。” 姜绾试着把小玥叫过来,想先问问她发生了什么,哪知小玥拐了好大一个弯,绕过她跑去抱住了孟迟的膝盖窝,躲在后头看她,又偷看阿阮。 阿阮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见小玥害怕挨骂的样子,连忙帮她说话,“姑娘,没事呢,我就是方才一不留神,自己吓着自己了,不碍事的。” “今天你和孟大哥回来得早,我饭还没烧呢,我这就生火去。” 阿阮朝小玥招手,要带她上灶房去,小玥麻溜地从孟迟身后跑出来,牵了阿阮的手,正要往灶房去,冷不丁身后传来了姜绾的声音。 “姜玥,你等会儿。” 姜绾已经知道了小玥干的好事,她正站在被阿阮仍在地上的小玥的衣裳前,用树枝把衣裳挑了起来,这一挑不要紧,上头悉悉率率落下了好多虫子来,还都是一堆毒虫。 什么蜈蚣、山蛩、红火蚁、毛虫…… “还不过来?” 姜绾目光微沉,不知小丫头身上怎么会有这些,这些毒虫一旦钻到衣裳里,停留在皮肤上,没有一个是能叫人舒坦的。 小玥见着阿姐面色凝重,不敢不听,乖乖回到了姜绾身边。 姜绾提着她直接进屋,上上下下包括头发逢里都挨个检查了个遍,边检查边问她,“虫子怎会在你衣裳里?” “今天从山上下来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姜绾忧心是有人找到家里来了,拿最小的小玥下手,不免言辞有些严肃,把小玥吓得直接就承认了。 “阿姐……是小玥自己……在山上草地捉的……” 小玥说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着脸看起来还有些不舍得她那些毒虫。 姜绾这才想起来早上在山里祭拜的时候,小玥猫在草丛中扑腾了半天,敢情是在捉毒虫。 听到小玥的哭声,阿阮焦急来敲门,在外头连声替她求情,“姑娘,小玥她定是哪里贪玩不小心沾回来的,不打紧,我待会儿从灶里拿了柴都燎了就好,没事没事啊!” 孟迟也来劝阻,姜绾只没理会他俩,把小玥上下检查过没什么毒虫留在身上,才给她重新梳好头发,拉过来替她擦了眼泪,“小玥,这些虫子可都有毒,以后不要随便带到家里来了,方才阿阮是不是想给你把换下来的脏衣裳拿去盆子里泡了?若是毒虫蛰到阿阮,我又没有恰好及时赶回来,你要怎么办?” “就算没有蛰到阿阮,你藏在衣兜里带回来,蛰着你自己呢?” 也不知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的,姜绾这次遇到了,就要给她说明白,免得下回再发生类似的事,却不如这次幸运,她并非能起死回生的神仙,若是来不及救人,后果难料。 小玥眼泪珠子越擦越多,听姜绾说那些虫子都是有毒的,也没有多少意外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了,她啜泣着给姜绾道:“阿姐……阿姐……哇呜呜……我知道虫虫有毒的,可是刘郎中说,他说、说山里的毒虫子,晒干了可以卖钱……哇呜……” 刘郎中是西石村的赤脚大夫,常自己用毒虫泡些药酒之类,的确让村里的半大小子们逮着蜈蚣什么的,都送到他那里去。 不知小玥这丫头什么时候听着了,还记在了心里,姜绾拉过她,抱了抱,哄她道:“好小玥,毒虫哪怕能卖银子,也要记着阿姐说的话,好吗?你若是想要银子买什么东西,阿姐不在家,就跟阿阮拿,阿姐留了银子给阿阮的……” 她还以为小玥有想买的东西了,先前看着她人小,并没有给她额外留些铜板,还认真地开始思考,是不是该开始给小妹零花钱了。 哪知小玥吸溜一声,见她不生气了,就腆了脸傻笑呵呵道:“小玥不卖钱,要跟刘郎中一样,泡在酒里。” “阿姐有厉害的药,小玥也要有!” 姜绾一愣,低头看跟前的小玥,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想头了,“你想学医?” “想——” 小玥拖长了奶音,个子还没有桌子高,就信誓旦旦地掰着手指头给姜绾数她知道的几种从刘郎中那里听来的草药,说了十来种,有十种都是有毒的。 姜绾看着小玥闪闪发光的眼睛,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对医术有了兴趣,且似是还专门喜欢有毒的玩意儿。 “那以后有想知道的,来问阿姐好不好?不必去打扰刘郎中。” 既然小玥感兴趣,她往后打算把她带在身边,自己来教更放心,还能顺带把人看牢了,不然家里要是隔三差五地就冒出一堆毒虫,阿阮还要不要活了。 跟小玥说好了,她又从空间里取了几粒趋避毒虫的药,用布包好,粗略地缝了几针不让漏出来,就塞在了小玥的荷包里。 至少在她尚还什么也没学会之前,还是离独虫远些的好,保不齐下次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接下来的几日,为着不坏成骏雄的事,她跟宿老告假在家。 姜尧在她回家那日,就跟随镖局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镖,而孟迟为着竹屋的事操心去了。 姜绾难得跟阿阮和小玥在家中待着,把日后会搬家的事提前告诉了她俩。 小玥人小,尚还不懂搬家是什么,只觉得新奇好玩,兴奋地绕着院子跑,“噢噢噢!要搬新家咯!搬新家咯!” 姜绾看着兴奋得满院子乱跑的小丫头,眼底不觉也起了笑意,难得小妹这么喜欢,或许可以在竹屋前的树上,给她做一架秋千,一间树屋,也免得这丫头漫山遍野地跑,还得进山去寻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黑市 姜绾在家中待了几日,借着替阿阮进城买肉的功夫,起初是逛遍了各大药堂,买了一些制药用的硝石,但远还不够。 随后,她去找了丰元七原先的那些小乞丐,打听城中黑市的事。 小乞丐如今的领头是先前丰元七身边的小五,认得出姜绾,没要她铜钱,只是一个劲儿地同她打听丰元七去了郴西营后的事。 “姜姐姐,阿七他现今可还好?他在营里可日日都能吃饱饭?日日都有床板子睡?他什么时候能进城来?营里可也有跟他一般大的?一般大的多不多?有……有人欺负他么……” 姜绾好性子一一回答,但替丰元七隐了他很在意的被石头砸伤脚指头的事。 “至于什么时候能进城来,这我也不知,总之他在营中尚好,你可安心等他。” 小五听闻丰元七一切安好,终是放下心来,他一个小乞丐,自是不敢往军营中打听,一直也没有丰元七的消息,如今总算是能放心了。 当即对姜绾想知道的黑市的事,知无不言。 峄城黑市说来不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黑市,只是一些走南闯北的人自发聚起来,把自己沿途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售卖,换着金银盘缠,以便继续往下个地方去。 官府也知道有这么个市,不过一直以来这个市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和开市的时间,也无法细数都有多少人进入参与买卖,更谈不上对之加以管理,所以才成为坊间相传的黑市。 “那要去这黑市的人,如何知道该在什么时辰,上什么地方去呢?” 姜绾不免发问,小五拍着胸脯与她道:“姜姐姐,若你要去,我一定给你问了来,你回去等我消息就是。” 姜绾谢过小五,他不肯收她给的银子,便去买了一筐子米面粮食送到破庙里,随后又去了头一回卖药材的那间药铺,卖了些她屯在空间里的珍品药材,换了百两银子。 这些银子留着打理溪台山以及盖竹屋,至于买硝石要用的,她得过的奖赏以及在郴西营做事拿的月奉都存了不少,应当够花。 姜绾从药铺里出来,这次倒是没碰上上次的掌柜,但伙计还记得她,二话不说,她拿来的药材就都照高价收了。 姜绾走后,很快便有一个妇人带着帷帽,在几个兵卒的陪伴下,也进了这间药铺。 “伙计,刚才你家可是收了不少药材都拿给我看看……” 妇人虽不露真容,但出手大方,翻了倍的价钱直接买走了姜绾的药材,让跟着的兵卒替她抬着走了。 姜绾回到家里等小五的消息。 尚还不知她卖出的药材转眼就叫人悉数都买走。 又过了两日,小五才让两个小乞丐给姜绾送来了一块木牌,一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另一面则刻了日子时辰和一个地方。 不必多说,姜绾也知道这是个什么,给小乞丐拿了些吃的,送他们出门才回屋细看起来。 木牌上写得日子就是夜里子时,地方是一艘停在河边的画舫。 姜绾收好木牌,她可以等小玥和阿阮都睡了,再去看看。 夜里唯一避不开的就是孟迟,此刻他就跟着姜绾一道赶着夜路。 听说姜绾要去黑市,孟迟二话没有,也不问她要找什么,就麻利地回屋换好了衣裳出来。 姜绾也没想过要瞒,他要去就与他明说了。 得知她要找硝石,孟迟但是熟门熟路。 “这东西炼丹的道士常用,我也会,知道上哪儿买。” “不过,道士炼丹买硝石,都要记录在案,谁人何时何地买了多少,用作什么,你……” 姜绾打断他,“我要不记录的那种。” 她先前在药铺买过,已经知道这东西管控,需要留下大名,甚至留下居所、所属村子的里正等信息,想必道士还得留下道观,和师叔师祖。 她要做的自然不能如实写下,假托制药也用不了许多,是以才想去黑市找找。 孟迟听了一怔,竟然没先问她要这无主无由的硝石做什么用,反而当即认真帮她思索起来。 “这么着还真得去黑市看看。” “也有人炼丹不想叫人知道,私去黑市的,不过会风险大些。且也容易被人骗,被骗多半也只能认了,没处张扬说理……” 孟迟说起其中的门道,还有几分像样,等到了地方,姜绾出示了木牌,可他连木牌也没有,也照样跟她一道上了船。 还熟门熟路地领着姜绾穿插在画舫中,晃眼间就找到了一个角落里,对着一个大胡子独眼汉子一顿比划,总之银子换了几个类似赌坊中筹码的东西,拿着这个进了船舱去。 看他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姜绾立时反应过来他绝对来过,且是常客了,硝石也没少买! 但此刻画舫中,伶人咿咿呀呀唱着曲儿,各式各样的人喝着酒说着话,还有不少人跟他们一样不发一言,直奔某处而去的。姜绾对这地方太不熟悉,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跟着孟迟,看看再说。 第二百七十九章 熟门熟路的公子 孟迟似是对此地很熟悉,姜绾跟在他身后,一同下了船舱,径直走到最里头的一间大屋子的门外,才停了下来。 画舫停在近河岸,水波推动间船身还有些微摇晃,姜绾稳了脚步,在门外与孟迟确认,“我们要找的地方,在这里头?” “嗯,准确的说是要找的人。在里头的是刚才那个独眼的亲哥哥,他们哥俩手中有峄城黑市里最多最好的硝石,每次黑市都会拿些出来售卖,想要多买些,都得赶早来。” 孟迟简单解释了两句,就拉着姜绾赶紧进去,凭着手中筹码的数字,他们排在第三,前面有两个等着买硝石的客人。 姜绾不知这算不算来得早,前面两个,一个梳着道士发髻身穿道袍,是个道士,另一个看不出是个什么身份,深夜里在船舱中还戴着帷帽,遮挡住脸部,只凭着衣着身形看出是个男人。 独眼的兄长带着个獠牙面具,坐在一张破烂的椅子上,身后就堆放着他的硝石,用麻袋扎口装好,摞在一起。 船舱中的交易从头到尾都很安静,道士第一个上前,买走了一小袋,付清银两很快就离开了,帷帽男子随后上前,跟獠牙面具低声交流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拿,径直走了。 轮到姜绾时,獠牙面具身后还有差不多十个袋子,姜绾只略看了看成色,就开口道:“剩下的我全都要了,你开个价。” 獠牙面具抬眼惊讶地看她,“你?全要?” “是,全要。你算算银子。” 那人在面具后桀桀怪笑起来,“你要这许多硝石做什么?”他从面具后好奇地朝她上下打量,“先说清楚,我的东西,不卖给朝廷的走狗。” “她不是。”孟迟上前叩了叩桌子,“包老四,你出来做买卖,打听这么多不合适吧。” “原来是孟家的,怎么,你带人出来买东西,叫破大爷我的名字,就合规矩了?” 包老四似是对姜绾依旧很感兴趣,“不是朝廷的人,你一个女人,要这许多硝石做什么用?” 姜绾自上而下睥睨着包老四,“你若只与男子做买卖——” “不卖就两个字,何来这许多废话。” 她从包老四打探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轻蔑的戏谑,这令她感觉不太愉快,也就没有了好脸色。 包老四的东西并不愁卖不出,但他实在好奇,一个女人,要这么多硝石做什么,可惜对方看着就没打算告诉他,“孟家的,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卖给她一半,还想要更多的话,下次单独来这儿找我。” “六十两银子,二十斤,付清了,你现在就可以拿走。” 包老四丢出一张写了地名的纸条,同意先卖给姜绾一半。 “好。” 虽然比药铺里卖得贵些,但这成色和数量,药铺里也买不到,姜绾从布袋里数了六十两银子,抛到包老四桌子上,包老四伸手要拿,她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指缝间,“一手交货,一手拿钱。” “呵!好!够讲究。”包老四收回手,这女人扎匕首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若是他方才闪躲一下,估计手掌不知哪个位置就要被扎个对穿。 他盯着她看,倒退着回去,把五袋硝石装在一个筐子里,搬到了桌子上,和六十两银子摆在一起。 姜绾伸单手把竹筐拖过来,另一手抽回了自己的匕首,孟迟立即来接过了竹筐,冲包老四道:“有钱拿不做买卖,可不像你的风格。” 他示意包老四身后还留下的几个袋子,不如都卖给他们好了。 包老四嘿嘿笑了两声,“孟家的,还是你懂我,不过这些已经订出去了,你们来晚了。” 姜绾和孟迟互看了一眼,如此多半是前面的二号客人,戴帷帽的男人下的定。 既然如此,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姜绾捏紧手中的纸条,手中这些暂时用着,只能之后再去找包家兄弟再买。 她和孟迟把一筐子硝石带出了门,姜绾对包老四略有些疑惑,“他们兄弟跟朝廷的人有过节?” 她记得听孟迟提起过,孟家也有不少人在朝做事,他们又都在郴西营中做事,不知这算不算踩了包老四的尾巴。 孟迟笑道:“你不必理会他,包老四兄弟两个惯会虚张声势,不过是投其所好,因为来这里的人多半不喜欢当官的罢了。嘴上说得越是凶狠,内里越是胆小怕事。” 姜绾会意,包家兄弟竟然是为了东西好卖,做出来的样子。 她解了疑惑,又想着上了甲板后会有很多人,不好招摇过市,便留下一袋,其他的都收进空间里。 孟迟上回就见过她把废石场里的硫镪水凭空收走,这次已能冷静接受,只担心她会不会又如上次一般,睡过去。 但这点东西如今对姜绾来说,已不算什么,她轻松把东西收好,转头招呼孟迟跟上,“走吧,还得赶着回去。” 孟迟应了,但一路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姜绾就要陷入深睡眠中,时刻着紧看着她。 直到回到家中,姜绾当着他的面,准备关上屋门回房睡觉,他才松了口气。 姜绾房门阖了一半,见孟迟还在外头站着看她,又拉开门,道:“你还有事?” 今天若非他陪她走了一趟,她要买到硝石怕没有那么容易,就论找到包家兄弟,或许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耽搁久了,极有可能东西就别人买完了。 所以他看着似是还有事,她也乐意相询。 “嗯……绾绾,我能知道你要硝石做什么吗。” 孟迟试探着问,她想做的事哪怕是不告诉他,他也会支持她去做,但若是能告诉他,他想自己或许能帮上更多的忙。 他问这个,姜绾沉默了片刻,她不知该如何跟孟迟解释自己要做出来的东西,只好道:“等我做好了,再告诉你。” “哦……那、那好,若是你还有什么东西想要,记得要告诉我,我帮你找。” 姜绾没有告诉他,孟迟本也有预料,他朝她笑笑,温声道:“那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也回屋了。” 他转身离开,没有继续往下追问。 姜绾扶着门,看他默默转身走开,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可怜模样。 但这一点可怜很快就被她从脑海中拂开了,这是她自己的事,本来就与孟迟无关的,可怜什么的,当是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吧,才会冒出这种古怪的想法。 第二百八十章 郴西营偷药的贼 距黑市买回硝石又过了两日,姜绾尽管待在家中,也没能闲着。 白日花半日教小玥识字,半日与她讲医书,带她辨别药材和毒草。 只有夜里才有空闲进到空间里,用硫酸和硝石试制炸药。 她试了几种配方比例,分别做了编号,就等都弄好了,找个地方试爆,地方她都想好了,就去原先的废石场。 她忙着这些事,阿阮也忙着收拾屋里屋外的东西,等着竹屋盖好,就搬到山上去。 至于姜尧,不知不觉,也出去了五六日,距他自己估摸着的十来日便回还有半数时间。姜绾估摸着该是在返程的途中了,他和镖局都没有消息送上门,该是无什么大事发生。 她不操心姜尧,却不得不操心小玥,这小丫头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胆子还大,一本草药图鉴,字还认不全,看一半要靠猜一半的,她也日日抱着姜绾给她的书进山林里去。 再抱一堆毒草回来,有时还顺带拐几只毒虫,被发现了,就推赖说是趴在叶子上没看着,不小心带回来的。 如此便弄得姜绾不得不每日守在门外,等小丫头抱着花花草草野回来的时候,连人带草都杀一轮虫,才能进家门。 如此小玥却依旧有办法往自己房间里偷摸着养了一只肥蜘蛛。 把进屋打扫收拾东西,以备随时能搬走的阿阮吓得不轻。 姜绾无法,只好在收到宿老让江世珍送来回营的口信后,决定要把小玥别裤带子上,一起带走。 阿阮于此十分过意不去,她始终觉得小玥只是顽皮了些,小孩子嘛,哪有不爱闹腾的,觉着是自己太胆小了,总是被虫子吓着,才累小玥挨了骂,如今还要被拘着不能进山里玩耍了。 于是愧疚的阿阮变着花样地给小玥做好吃的,在家吃不完就带去营里接着吃,没几日把小玥吃胖了一圈。 姜绾带着小玥去郴西营的第三天,小玥因吃多了,被范一程提去捣药,美其名曰多活动能助她消食。 小玥跟着姜绾识字以后,除了喜欢鼓捣毒草毒虫,还很有些喜欢做漂亮小姑娘,不爱做小胖丫,自是不敢不从。 而她捣药捣得认真,还能从范一程那里换些个毒蛇蜕的皮,是以干得认真又卖力,比姜绾这个该当应卯做事的还要积极。 姜绾知道小玥兴致在此,又是在医士营帐中,人人都是见惯了这些有毒的东西的,就由着她去了,小玥每日待在营帐里乐不思蜀。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甚至姜尧押的那趟镖还慢吞吞的没个消息,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罗秋棉不知从哪了得知姜绾回营了,兴匆匆地赶来告了她一状。 姜绾听说自己被叫去将军营的时候,还在把磨成粉的药材搓成药丸。 来传话的是成将军的亲卫,这些兵士平日里操练受伤是常有的事,得着他们随军医士的好处自然也多。 特别是姜绾,在众人眼力是人美话不多,用药神奇还不爱嘲笑编排人,还是自己人,肯定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是以来请姜绾的当下,就把事情原委悄摸告诉她了。 罗秋棉和将军告她私下倒卖营里的药材。 “姜大夫,她胡说,你怎么可能做这事,这营里的药材都是将军亲命我们几个看守的,你从来都没靠近过,我能不知道么!” “你别担心,一会儿去了将军面前,我给你作证!” 来传话的将军亲卫姓任,单名一个勇字,很为姜绾愤愤不平,“偏巧孟兄弟和副将去了后山上还没回来,我去知会其他几个兄弟,一同给你作证。” 姜绾道了一句有劳了,“她想必有备而来,先去看看。” 不是说罗秋棉母女安置在附近的村子里派人看着么,怎么还随意到这里来了。 她嘱咐小玥老实待在营帐里不了乱跑,跟着任勇去了将军营帐。 在外头遇上了同样匆匆赶来的宿老,宿老拍拍她肩膀,示意她莫急,“营里没丢东西,莫怕她。” 姜绾一脸平静如常,她没怕罗秋棉,也没紧张,倒是有一点好奇,罗秋棉拿什么指证她偷拿营里的药材。 她跟在宿老后面进了将军营帐。 罗秋棉就站在正中间,瞥了她一眼,冷哼道:“磨磨蹭蹭,怕了不敢来吧。” 姜绾目不斜视,和成将军见了礼,才道:“将军命人叫了我来,所谓何事。” 她虽已知道,但不想暴露给她透信的任勇,还是照规律先问了一句。 引来上座的成骏雄眯眼不解,怎么,不是没拦着任勇给她说了么,没说明白? 要孟迟那孩子回来知道自己把这姑娘领来问事,还不知道怎么拆他营帐了,成骏雄扶额后悔。 早知不为了从罗家幺女嘴里套出制做琉镪水的具体步骤,安抚这咋呼的罗秋棉就把她喊来了。 “哼!装什么,你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还要问?” 不等成将军发话,罗秋棉就开始反问起姜绾来。 姜绾这时才略偏头,眼风扫过她一点,停留在罗秋棉跟前的一筐子药材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 库房分毫未少 姜绾目光落在那筐药材上,很快就认出来,那是她前些日拿到城里药堂换银子的。 罗秋绵把东西搬到郴西营来,叫嚷着这就是她偷拿的药材。 姜绾眉头也没皱一下,淡淡道:“这些药材怎会在你手里。” “药材的确是我卖给城中一家药堂的,不过与营中的药材不沾边。” “呵,你承认是你的就好,至于如何落在我手里,自然是上天也看不过去你这般小人行径,让我看到你把东西拿去药堂销赃,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扣下了,拿贼拿赃,他们几个跟着我一起的,可是都看见了,你休想狡辩。” 罗秋绵一双眼怨毒地盯着姜绾,若不是在郴西营中,她真想扑上去把她那张岿然不动的脸给撕碎,看她还能这般高高挂起么。 连对自己父亲都能如此无情无义的人,罗秋绵不懂,为什么郴西营要留下她做事。 罗秋绵依旧相信,若非如此,哪怕罗家没落了,但凭着从前在峄城的经营,她要让他们姐弟在城中药行混不下去,也只是说句话的事。 想到这个,罗秋绵不免更加怨恨地瞪着姜绾,凭什么她家破人亡,丈夫死了孩子也没了,这个女人却能好好地在这营中过活,这太不公平。 姜绾迎着罗秋绵仇恨的目光,依旧平静得仿佛此刻被指摘偷窃营中药材的不是她一般,压根懒得跟罗秋绵这个疯女人多争辩,转身恭请宿老直接验看那筐药材。 “宿老还请仔细验看清楚,这些药材可是营中所有,或者将军可派人现下就去开库房,将库中药材数目与登记的册子一一核对,看可有遗失。” 她这般笃定,罗秋绵不免有一丝警觉,难道药材不是从郴西营盗走的? 但她很快又否认了这种想法,这么多珍品药材,若不是出自这里,她想不通姜绾一个农家女,还能从何处得来。 “还请将军派人去清点,趁着大家都在,好好核对账目,以免营中出了老鼠,监守自盗也无人知,岂不是被贱人蒙蔽!” 罗秋绵仗着成骏雄要用罗家的方子,此前对她和母亲都颇为客气,此刻竟摆了脸硬要逼着对方,当众把库房的账目公开,饶是成骏雄对她母女一直忍让,也有些面色不霁。 “将军,难道你要姑息,纵容她在营中胡来,糟践朝廷下发给众将士治伤保命的草药么!” 此言一出,连宿老也变了脸色,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说得的? “这位罗娘子,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带的医士绝不会做出你所说之事,再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和将军的亲卫一同去过库房,清点过后数目并无错漏遗失,还请你不要在此等要地,说出这般扰乱军心大逆不道之言!” 宿老明显偏向姜绾,他从未怀疑过姜绾,来这里之前就拿到了证据,要堵住罗家女的口。 罗秋绵不能相信,莫不是这老头有意包庇,姜绾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珍品药材,不是从营里偷的,难道还是她自己种的? “我血口喷人?老人家,那你倒是说说看,她一个无父无母无祖上荫蔽的孤女,从何处得来这些,您仔细看看,这样品相的药材,您同她这般大的时候,能够拿得出来多少?” 这可是整整一筐! 罗秋绵咬死姜绾有问题,她自己是难有法子查得出来,这次揪着了,不借郴西营把姜绾扒个干净她如何甘心。 宿老看也不看,这有什么好看,别说一筐,就是七八九十筐,那又如何,“罗娘子,就是皇上他老人家,也没限定年轻的姑娘家,不能凭自己本事挣得一筐药材,我年轻的时候虽然不如你家先前富贵,但走南闯北挣下的东西也不是拿不出手,一筐子药材算什么。” “那您是男子,可以随军出征,她一个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些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不曾!”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绾绾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是带着家人雪里逃荒过来的,她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天上掉不掉药材我不知道,但绾绾的本事与你所想天差地别,少用你自以为的人生经验去衡量别人,在你不可能的事,不代表换了她就办不到!” 一阵急切的脚步从外而来,高扬的尾调愤怒而激动,孟迟大踏步赶回来,一进来就怼的罗秋绵哑口无言。 随后跟进来的是李长安,他俩脚上的靴子还沾着后山的泥巴,顾不上刮擦干净,听说姜绾被叫去将军营帐中问话,火急火燎地就赶来了。 孟迟一顿抢白,李长安随后亲自把看守库房的将军亲卫挨个带了来,当着罗秋绵的面,一一指给她看,“这才是我营中看管库房的兵士,东西缺了少了,自有他们承担受罚,不知罗娘子何时成了我营中看库房的军士了?少了东西竟然是你来插手,我营中是无人了么,你来管教我营中医士?” 有人出来唱了红脸,成骏雄顺其自然地唱起了白脸,“好了,来人,把罗家娘子送回去,营中药材既然分毫未少,这些药材就是姜绾个人所有,不归营中所管,此事到此为止。” 罗秋绵简直不能相信,她分明是来揭穿这个营中的硕鼠蛀虫的,为何每个人都赶来护着她,她连口舌都不必废,就有这许多人接二连三地出来替她说、替她做,姜绾不过是一个孤女,她凭什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银子不够花 罗秋绵愤怒和嫉恨如沸腾的开水一样冲上头顶,甩开上前来拉她的兵士,冲姜绾骂道:“小娼妇!你有本事做,没本事认么!若真没有问题,你倒是说啊,你药材哪里来的?你敢说么!” 她说着扑到姜绾身上,掐着她的胳膊开始用力晃姜绾,“你不敢说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不敢说你分明心中有鬼!” 姜绾扣开她的手指,见她状若疯癫,废话没有直接就卸了她的胳膊,再给她嘴里塞了一颗麻核,瞬间,罗秋绵的胳膊垂在身体两侧,口不能言。 任凭她如何不甘心如何用力,胳膊也抬不起来,太过激动还会左右晃动着,看着形容可怖。 她把人推回去给负责看管她的兵士,“回去找个郎中接上就能用,若是闹腾不配合,晚上几天再接也无不可。” 罗秋绵脸上的怒意更甚,但奈何不是姜绾对手,先前大费周章说的一些刺激的话也完全刺激不到她,她依旧是那副她讨厌的平静无波的脸。 成将军坐在上位挥挥手,兵士上前果断地拉走了罗秋绵。 营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姜绾看向成骏雄,他坐在高位,同样也在看着她,不过他此刻眼中更多的是安抚之意,“这个罗娘子,闹起来真是叫人头疼,姜姑娘今日辛苦,这些药材看着真不错,你卖给外边的药堂多少银子?我看也不必再费力拿回去了,我买了留给营里用,你说个数,我让长安拿去给你。” “二百两。” 姜绾毫不客气地直接翻倍,今日罗秋绵能进营里来闹腾,没有成骏雄的同意断无可能,她只会被看管在那个小村子里,连门都出不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成骏雄要利用罗秋绵,她可以因此退步忍让她,不过次数多了,不知道将军每月的俸禄够不够往里搭银子。 成骏雄胡子翘了翘,他每月的俸禄都悉数交给家中娘子,娘子执掌中馈,每月也才给他五十两花销,这二百两给出去有些肉疼,好几个月的银子白攒了。 不过话说了出去也不能收回来,何况边上还有个孟迟瞪着眼,只得连声道:“好、好、好,长安,你去我匣子里数二百两银子给她,把他们俩都送出去,今日许是见了风,我有些头疼,老宿你给我看看。” 姜绾利落告辞,最近她要打理兴建溪台山,会有很多需要花银子的地方,既然成骏雄银子到位,迁就罗秋绵也好说,她顶多卸她手脚,塞点麻核,不会真把人给他伤得严重了。 她一走,孟迟也跟了出去,一路都在跟她道歉,“绾绾,对不住,你若是不高兴,我去替你出气去!” 姜绾瞟他一眼,“我没有不高兴。” 也不需要他帮着出什么气,有气她自己能出,若是罗秋绵下回再来胡搅蛮缠,她就把她胳膊卸了,手指关节也一个个卸了,反正找个郎中能接上,死不了,耽误不了成骏雄的事。 “也不用道歉,这又不是你招惹来的。” 正说着,李长安从后头捧着银子追了来,他把二百两塞给姜绾,“你今日受累,那女人疯子一样,在屋子里险些把她母亲都扎死了,郎中看过说是癔症发了,若不然也不会让人把她带出去散散心。” “哪知她突然又盯上了你,她知晓她父亲制硫镪水的关窍,方子上没有写的,不然将军也不能如此忍让着她,等从她嘴中问出来了,就不会如此了。” 姜绾反问,“你们手里,不是还有问话用的药?”她曾给过他们几粒,为何不用。 李长安有些惊愕,“这就用了?用在她身上,有、有些浪费了吧……”将军总共也没几颗,怎么舍得。 姜绾随手从布袋子里掏了一瓶出来给他,“有需要就用,不用舍不得。” 李长安眼睛睁得老大,这一整瓶都是? “给……给我?” 这得有好几十粒吧!李长安掌心都有些冒汗了。 “给成将军,三百两,若是觉着贵,还麻烦你一会儿送回来给我。” 姜绾想也没想,随口报价,若是还有其他需要她配合纵容罗秋绵的,也不是不可以,她拿钱办事。 李长安没有耽搁,抓紧了药瓶子,飞奔回去报信,姜绾捧着刚刚到手热乎的二百两,安心回营帐中去,等她的三百两送上门。 有了这些银子,再加上她先前预留的一百两,能把溪台山种满药材不说,还能请人打理,再给整座溪台山都布上防御线。 她打算等炸药试炸成功后,就去找包老四买更多的硝石,用来让溪台山固若金汤。 这要长此以往地维持下去,需要的银子只会多不会少,她都有些希望罗秋绵明日又来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未归 自打罗秋棉来郴西营中找姜绾闹过一回,成将军也因此损失了五百两银子,她便干脆不再避着她了。 若是成骏雄放罗秋棉来营中,她全当一次挣快钱的机会送上门。 奈何成骏雄再也没上罗秋棉来营中过。 姜绾没去打听,李长安来医士营帐中拿膏药贴的时候反倒提起来过。 说是罗秋棉把问她的话都吐了个干净,成将军找人照着她说的试着去做了,还要半个月左右就能知道结果,如今人还在那个小村子里,被看起来不许到处走动。 如此便可知她给的那瓶药,最后的确用到了罗秋绵的身上。 姜绾对这些经过不感兴趣,只要成骏雄的人能顺利把硫镪水照方做出就行。经过陈邵君所遇之事,她约莫可以猜到,三皇子的人如今并未把目光投在她身上,或许因为吴林并未把她和孟迟在废石场的异常举动上报,也或许对方觉得她势单力薄,无甚可图暂不追究,总之她尚还有时间把溪台山发展起来。 徐惠娘真正的死因与这些人不无关系,对方不来寻她,她迟早有一日也会去找对方。 姜绾一面做事一面思忖,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衣带,低头看,是小玥,小姑娘手里如珠如宝地捧着一张完整的蛇蜕,献宝一样地拿来给她看。 “阿姐,是蛇皮!” 小玥兴奋地把蛇蜕举高高,“小玥有六张啦!” 这些蛇蜕都是小玥辛苦捣药,从范一程手里得的,每一张都小心地收在匣子里,姜绾怕她拿回去吓着阿阮,把医士营帐的药斗子最下一排最里头的一个格子空出来,给她存放她的那些“宝贝”。 “好,拿去放匣子里,别弄碎了。”姜绾温柔地拍了拍小玥的头,“快去吧。” “对了,小玥,麻团最近上哪儿去了,你可见着了?”麻团自打在营中混熟之后,早时跟他们来了之后,就时常不见踪影,到了傍晚要回家了,才从不知哪个角落窜出来。 姜绾担心它给人添麻烦,今日也在营中找过,各处都不见。 小玥正把蛇蜕放进匣子里,搁在药斗子中,歪头想了想道:“小玥知道!麻团跟老爷爷上后山,挖药去了!” 宿老?郴西营中会去挖药的老爷爷,便只有他,既然是跟着宿老一块儿,姜绾多少放心些许,一时又想起姜尧来。 仔细算算,与他说的返回时间似是超过了两日,依旧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她不免有些担心。 但镖局去的什么地方,姜尧并没有告诉她们,此时想打听,除了镖局,也无其他地方可问。 她没有去找镖局,一则因为姜尧头一次走镖,是个新人,担心家中插手太多,让人瞧不上他,日后难以融入其中,既然是弟弟喜欢做的事,她不会横加干涉。 二则,也因为她给了他保命的东西,只要他不胡来,并不容易有致命危险。 姜绾此时担心着姜尧,姜尧也同样默念着姜绾的名字,给自己壮胆。 他和镖局的镖头镖师赶到目的地押镖,却并没有按照先前给他们说好的路线和时间走,而是改道往北上登上了船。 且押的镖也不是什么金银器具,而是姜尧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此时他就跟这些人待在一起。 外头日头高照,船舱中阴暗且潮湿,又摇晃得厉害,船在急速前行,晃得好几个姑娘吐了一路,如今俱已软绵绵第躺倒在船舱中,想要支撑自己坐起来也不能。 船舱里污物和吃剩的饭菜混在一堆,恶臭难闻,但船舱里的人都已麻木这一张脸,一双双眼睛如同死鱼目一般,无神且绝望。 除了姜尧。 他是趁人不备溜下来的,为着给一个人送些水和吃食。 “余姑娘,余姑娘,余清……你醒醒,喝些水吧。” 姜尧在人堆里翻出了翠喜班的余清,把她半拉半扶挪到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把水囊的塞子拔了,凑在她嘴边,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余清挣扎着睁开一丝眼缝,看清是姜尧,手抓上他的手腕,急急去够水囊的口,一连灌了好几口水下去,她才恢复了些神志,手却依旧用力板着姜尧的小臂。 “姜小哥,我怕是要坚持不住了,你莫救我了,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你……你替我照顾一二……行不行?” “别说丧气话,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你坚持些,这儿还有些吃的,无论如何要吃一点,晚上我再来。” 姜尧安抚余清,不敢久待,把吃的馒头和水悄悄给她留着,就迅速离开了船舱,回到了自己在甲板上的房间里。 船舱里的人吃的东西和喝的水都有问题,让人昏昏沉沉又全身无力,他早些日子发现之后,就开始偷着给余清带吃的了,都是他从自己的口粮里偷着藏下来的。 这次出来的新人有四个,全都住在一间屋里,他出去了一阵,里头三个人正推着牌九,招呼他道:“姜尧,你小子去行个方便怎么去了那么久,别不是水上待久了,饥渴难耐,做坏事去了吧!” 一人取笑,其他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目中流露出猥琐的光来,姜尧被闹了个大红脸,连脖子都红成了火烧一般,直着脖子嚷道:“我、我不过是看了会儿岸上,哪个、哪个去了,那些姑娘镖头可是严令了不许碰的!你们、你们可别胡思乱想!” 第二百八十四章 逃逸 姜尧有一丝紧张,看起来脸更红了,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你小子,该不会还是个童男吧啊?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爆发一阵更猛烈的笑声,一个瘦高个站起来攀了姜尧的肩膀,把他拉了进去,“没事儿!多大点事,等靠岸了,哥带你小子去见见世面!别理会他们几个,好像他们不是从童男过来似的,哈哈。” 姜尧对这些恶俗的玩笑并不感兴趣,起先一直是担心他们发现他真的去过了船舱,要是被人发现他和余清认识,他担心她会更危险。 只能干笑着陪这些人坐下吃酒,掩盖自己的心虚。 自从跟着镖头和老镖师把要这趟押送的“镖”接到手,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艘货船上是些瓷器布匹,伪装成要北上的商船,但船舱中却暗中扣了不少姑娘,还给她们的吃食做手脚,让她们无一人能呼救逃走,要不是有一日他误打误撞进了船舱,还不知道其中秘辛,也因为他这次莽撞,老镖头不得不召集了所有人,说了这次行镖还有暗标,起先不说是怕他们几个新手藏不住露了破绽惹来麻烦。 老镖头说,那些船舱里的姑娘,都是一家青楼的老鸨托付他们送到外地新开的馆子的,拿了人钱财,不能乱来,姜尧看那些老镖师都见怪不怪,该是早就知道了,真正不知道的,只有他们四个新人。 但其他人也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仿佛只要有了个名头,且不管是什么名头,就能理所当然地把这些姑娘当做货物送出去。 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跟他们一样的人。 可是姜尧办不到,他看着那些姑娘,好些跟阿姐一般大,有些比阿阮还小,他根本不能把她们当成货物,有几次偷偷溜下船舱,想给她们送些干净的吃食,就发现了其中竟然有曾经在翠喜班有过一面之缘的余清。 从余清的口中,他才得知了更加难以令人置信的事实,这些姑娘,根本就不是什么老鸨托送去外地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在庙会上跟家人走散,就是独自出门时在巷子里遇了意外,还有些就是想出门寻个活计,给家里挣些花销,就被人给骗了。 姜尧震惊之余,根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们就这么被送去外地,不知那未知的目的地还有什么等着这些可怜的姑娘,可他只有一个人,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办法能把这些可怜人都带出去。 眼见着船经过峄城又远去,渐渐往北边行去,他心中焦急不安,却也想不出个完全的法子来。 此刻他虽坐在床边跟人喝酒,呛得自己喉咙火辣,咳个不止,又被人耻笑一番,但心中却一刻也不停地想着船舱里的那些女子,他从未又一刻这般悔恨过,悔恨自己没有阿姐的本事,若是阿姐在,这一船的人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她一定能把人都安全地带回去。 而他,甚至连屋里同样是新人的那三个家伙都还打不过,别说外头还有其他镖师和镖头。 姜尧想着姜绾,骤然从床上跃起来,往甲板上跑,身后三个人还在大声笑他,笑他酒量猫儿一般浅,一口就要出去吐了。 姜尧没理会,顺势冲到甲板上借着酒气趴在船栏上假装呕吐,眼睛却抓住机会就往岸上打量。 甲板上看着在休息,实则负责警戒的两个镖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互相嘲了起来,“也不知少镖头缘何要找这一帮窝囊废进来,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上了船就知道喝酒,镖头也不管管。” “谁说不是,除了看着底下的,还要看着这几个兔崽子,也不嫌累得慌!” 那人说着跺了两下甲板,嘴角浮起一丝恶笑,“这趟走完,我就攒够了银子,能够回去娶个媳妇,也生个大胖小子,叫我那老爹老娘高兴高兴!” …… 姜尧听着他们谈笑,又假装吐了好几口,确定一个方位,那个方向与船行进的方向相逆,就在西南边,那边有郴西营的营地。 他记得孟迟教过他的辨别方向的方法,很快就找准了位置,也同时想到了一个办法。 姜尧心中打定主意,更加大声地呕起来,引起了那两个镖师的注意,他们看了他一阵,也大笑起来,笑他这个毛没齐的小孩也学大人喝酒云云。 姜尧没理会,等着他们笑得松懈了些许,突然脚后跟一抬,头朝下直直栽进了水里。 他在水里上上下下,浮浮沉沉,不时冒头又被船身带起的波浪拍打下去,看见了船沿上很快聚来了好几个人,他们在叫在喊,但很快镖头出现了,只是往水里看了一眼,就把人都撵走了。 姜尧知道,他们放弃他了。 连救也不想救,就随他沉入水中。 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儿时曾落过水,后来便逼迫着自己适应了对水的恐惧,反而还习得一身浪里翻的好水性,刚才不幸失足跌下船溺水的模样,都是他装的。 此刻,他早已潜进水中,朝着早已看清的方向快速游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追捕 姜尧沉在水中不敢冒头,憋着一股气不顾一切地往西南方向游去,他知道船上的镖头半辈子都在走镖,心思缜密又狠辣,保不准什么时候疑心上来了,就要让人乘了小船去下游确认他的尸首,若是捞不上他,就该派人沿岸搜捕捉拿他了。 若是如此,船上的姑娘们也就危险了。 为着他跳船游走,镖头一定不会留她们性命,这样,哪怕是他找到阿姐再带着人赶回去救人,人说不定都被处理干净了,到时候船上只有瓷器和布匹,说什么也没用了。 可他也没有其他法子,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不能再留在船上与他们耽搁,任船越走越远再无营救的良机。 既然自己不是对手,就该早些赶去郴西营找人求助,若是能遇上阿姐就更好了。 他奋力地游着,胳膊很快发酸,仅凭着动作习惯来保持着同样的划动速度,除了咬紧牙坚持,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多时,他冒头出来认一认方向,发现自己快要靠岸了,但身后的远处果真也传来了人声还有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 镖头果然派了人来确认他死没死。 姜尧赶紧憋住气往下一沉,把自己藏在了岸边的芦苇丛底下。 他看着船缓缓从前不远处经过,他们拿长长的竹篙打下水来翻搅,似是在找他在水中的尸身。 等船往更下游的地方远了些,他才湿漉漉地从水里小心爬上岸,不敢着急,微恐动作大了,把芦苇晃得又响又摇,再把人引回来。 等一上岸,他连衣裳都顾不上拧一拧,拖着一身的水,就迈开酸软的腿往记忆中郴西营的方向奔跑,裤管子刷刷响个不停,一路脚印混着身上淌的水渍,成了一道又宽又蜿蜒的痕迹。 他跑了一阵,不知哪里露了馅,先前已经往下游去的船又摇了回来,船上三个人争相上岸,沿着地上的水痕在后面开始追了上来。 姜尧在水里游了不少时间,比起他们乘船来追的,耗费了不少力气,距离很快就被拉近了些,他甚至听得清楚身后传来镖师的怒喝声。 “站住!” “你小子还不给我站住!” 姜尧哪里敢停,不要命一般只顾往前跑,跑到喉头涌上一阵腥味,胸口也撕裂一般地疼痛不已,他感觉先前的那几口酒和吃食就要忍不住从嘴中喷出去了,也不敢停下来吐两口。 憋不住就牙齿往嘴上用力嗑了下去,真正的腥甜瞬间充满口腔,他得以振奋了双臂,加快摆动起来,拉扯着早已经开始酸软的双腿麻木地往前跑着。 不知跑了多远,还没有郴西营的影子,姜尧脚下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身后追赶的人也终于失去了耐心,一只鱼叉朝他投了过来,破空声飞速地从左耳贯至右耳,姜尧倒在地上依旧奋力把自己往前挪了挪,想躲开飞射而来的鱼叉。 然而他略微抬头,看到鱼叉朝自己背上扎来。 完了,这次真要把命丢在这儿了。 姜尧闭上眼,直言对不住,对不住了余姑娘,救你不成,反要累你性命。 接着,他眼前便全是姜绾和小玥的身影,她们若是久等他不归,又不知他身死此处,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地忧心找寻不止,可如何是好…… 他闭了一会儿眼,想像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但鱼叉重击在肩胛处的感觉又是如此真实。 姜尧猛然间想起了姜绾给他的褂子,他此刻就穿在身上! 有阿姐给他的褂子,那鱼叉果然不能伤他。 发现死不了了,姜尧一个激动,奋力快速地挣扎着爬起来,接着继续往前跑。 他算过,顶多半炷香,一定会到达郴西营的! 他麻溜地又开始充满希望地往前跑,身后传来一阵阵叫骂。 “死小子,还挺能跑!” “崔老五,你鱼叉是小孩子扔把戏么!这都打他不中!你不行,早说换我来啊!” 骂声和脚步声紧迫追着而来,姜尧已是精疲力尽,拖着脚步也要往前挪,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离他越来越近了,此地荒无人烟,他们也肆无忌惮地开始边骂边追。 他看着前头渐渐露出一些棱角的营地了望塔的飞檐,却开始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知道再往前一些,身后的人也同样能看到那些飞檐,若是把人惊走往回跑了,他一是没力气再去追,二是人回去报信可不妙。 是以宁愿趁着他们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让他们近身,等着他们抬头看见了再想回身跑就来不及了,他拖也要拖着他们。 再大声喊救命,一定会把营中的兵士引来。 姜尧笑着一步两步三步停下了脚步,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喘着大气。 “你小子!可敢再跑?老子不把你腿打折了,祖爷爷是你家养的狗!” 先前扔鱼叉没扎透他的镖师恼羞成怒,第一个赶了上来。 姜尧突然大笑着回身,冲上去抱住了举着鱼叉的镖师,扑到他后撞翻了后头两个,他坐着第一个镖师的头,两手拉着剩下两个镖师的各一条腿,用力甩头看向身后。 身后的郴西营门口,恍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尧憋了一股气,奋力又激动大喊一声。 “阿姐!” “救我!” 第二百八十六章 阿姐救我 姜绾今日干活时还想着姜尧迟迟未归的事,刚出营门,就仿佛听到了弟弟在喊自己。 声音如此真实,她不由得驻足再听,紧接而来的,是一声破锣嗓子搬的“救我”二字,吼得好似被火烧了眉毛。 她确认这就是姜尧的声音,哪怕叫破了喉咙,她跟身边的孟迟互看了一眼,快速地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疾步而去。 坡下半人高的野草从中,姜绾很快看到了龇牙咧嘴的姜尧。 草挡着他半身,只露了个头。 “阿尧!”她惊奇地喊了他一声,发觉姜尧没法子起来回应他,再往前些,才看到草遮着的底下,还有三个人。 一个被姜尧坐着头,奋力用手反着推姜尧的腰,就快要把他推下去了,两外两个腿被姜尧各扯了一只,都用剩下的腿猛地踹着姜尧,把他头脸都踹肿了,他也没放手。 姜绾一阵怒意上心头,快不敢上去,一手一个照着肚子、下巴、太阳穴的顺序,先锤了那两个踢人的,再想料理那个被坐着的,孟迟也已经飞身赶到,把人从姜尧屁股底下拎了起来,反扣了双手,正往那人嘴里塞上麻核。 姜尧终于从挨揍中解脱出来,鼻青脸肿地朝姜绾傻笑,一笑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又呲溜呲溜地倒吸冷气。 姜绾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弟弟一身的伤,着急要给他处理,姜尧反而拉着她的手,急切道:“阿姐,我不要紧。” “你和孟大哥快些,多叫些人来,去河上追我们镖局的船!” “他们、他们船上除了瓷器和布匹,船舱里还扣押了一群姑娘,要把她们暗中送去外地,准没干好事,他们就要走远了,可快些啊阿姐!” 姜尧着急不已,说话间嘴角裂开的伤口和肿胀的眼皮还不时因为疼而显得面目狰狞。 他这般难受还是忍着把基本的情况给孟迟和姜绾说了个门清,包括那艘船的样式大小,上头都有些什么人。 姜绾和孟迟听罢,都不觉面色凝重起来,姜绾是因为听说船上有十几个被骗或是被拐来的女子,孟迟则是知晓本朝律法,严令禁止私下贩卖良家女子,这么一艘镖局的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乘船把人运出上外地去,莫不是趁着峄城新任知州还未到任,钻了空子。 “钱毓是眼瞎耳也聋了么!张俭人就在峄城,这船是如何过了河道审查的,你们等我回去叫上李长安,借了船只去把那船拦了。” 孟迟飞身回营,姜绾就地给姜尧处理伤口,小子疼的呲牙,也不喊疼,一心记挂着船上姑娘们,“阿姐,余姑娘也在船舱里。” “谁?” “就是翠喜班那个曾经救过孟大哥的余姑娘。” 姜绾眼前浮现一个神情柔和的女子,和两个与她作伴的孩子,三个人她都曾在鼠疫中救过,余清被捉到了船上,那两个孩子如今岂不是无人照顾。 “脸上和手上的伤我给你上了药,你回营里去找江世珍,让他替你把身上的伤处理了。” 姜绾起身,打算先去找姜尧说的那艘船,既然余清她们在船上,姜尧又逃脱了,她直觉船上的人会选择将船上的姑娘都处理干净,以免后患无穷。 “阿姐,我没事,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我知道船要往哪里去,船上的房间和船舱里装人的位置我也熟。” 姜绾见他坚持,点头应允,“你可还走得动?若不快些赶去,我担心她们性命不保。” 姜尧也正担心这个,算算时辰,这几人乘小船出来寻他,找没找到都应该返回了,若是长时间不到,镖头一定会起疑。 “我能走得动,阿姐我们现在就走。” “急什么,你哪怕走得动能有马快?”不等他俩动身,李长安骑马赶到,身后跟着一队兵士,到了地方,兵士自觉分成两队,一队继续留在李长安身后,一队上前把地上的三个人绑了,扭送至峄城府衙。 孟迟在队伍最末尾,牵了一匹马上来给姜绾,见姜尧执意要一起去,只得再匀了一匹马给他,姜尧带路,一行人沿河追去。 骑马无法跃河,李长安令擅行的斥候前去安排船只,等他们到了最近的码头时,船只已备好,是两艘三帆的鸟船,速度很快,船上掌舵的是张俭部署在附近巡防的河兵,这些河兵平日是负责巡防河面看守河堤的,尤其在汛期,更要昼夜巡防。 他们平日除了巡防,若是河面上有可以船只,也负有查实通报之职,李长安要他去追的那艘船,有几个河兵都有印象,当时经过的时候却没发现有何不妥。 如今见着郴西营的人郑重要追捕,众人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微恐疏漏酿了大错,一路将船驶得飞快,半点不敢耽误。 不出一炷香时间,他们就追上了镖局的船,船上扬着大旗,上头写着“金威镖局”四个大字。 姜尧在船头远远见着,立即指认道:“就是那艘!” 李长安沉着发令,让两艘船的河兵加快速度,超过那艘镖局的货船,横亘在河面中间,将其截停。 金威镖局的船上很快便有人出来,正是负责此次走镖的镖头,一个面相精明的中年男子。 他刚登上船头,一眼看到对面船上头上满是纱布的姜尧,眼中的精明刹那间换了敦厚模样,眉头随之微皱了起来。 “官爷,我们这都是正经押货的镖船,不知犯了何事?” 第二百八十七章 水上镖船 姜尧见对方这幅嘴脸,显然是早做好准备了,心中一坠,握紧了拳头,“李大哥……” 李长安抬手止住他,朝镖船上打量了一圈,“哪位是镖头?” “在下聂九戍,朋友们都换一声聂九,是金威镖局此行负责押镖的镖头。” 聂九戍在金威镖局四个字上加重了音,李长安仿若未闻,直接命兵士在两船之间动手搭上船板,“聂镖头,你这船……” “押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李长安领了十来人,和姜绾等人一起上了对方的船,长刀随意敲了几个甲板上对方的木箱子,“不会有朝廷严令禁止做的买卖吧,嗯?” 聂九戍脸上堆着笑,背手在身后不卑不亢道:“官爷说笑了,我们金威镖局想来走的都是正经买卖人的镖,在府衙也是过了明路的,每月的税银皆缴足了数,从未有过缺的。” “不知官爷是钱大人手下做事,还是刘大人?此前去府衙,竟从未见过的,想来是聂九眼拙,还求请大人明示,日后好给你多多孝敬。” 李长安星眉一抬,哼笑一声,“金威镖局好大的派头,怎么,钱毓刘勉给你开了什么保命符么?” 聂九戍听对方直呼府衙钱刘二位大人名讳,不觉神色间也多了几分凝重,且自己派出去的人,到这时还没回来,他心中略有不安,只不显露出来。 也不知自己船上这个小镖师,是如何跟这波人扯上关系的。 但多年行镖经验,让他在应付官府的人上,有自己一套能屈能伸的法则,“官爷您说笑了,没有的事,我们镖局从来都是遵规守矩,从不胡来的,不信您随处看看,都是些瓷器和布匹,再没别的了。” 聂九戍态度温良,更是一点儿都没拦着李长安吩咐人搜查,一副坦荡的样子。 李长安信孟迟,管他唱不唱空城计,挥手就让人搜船。 姜尧在一旁紧张地拉着姜绾,“阿姐,我们去船舱。” 聂九戍这时才朝他们打量过来,少年与女子眉眼间相似,又有如此称呼,一时明白了些许,“姜小兄弟,你先前落水,我还派了人乘船去搭救,你这是——” 姜尧对上镖头意味深长的眼神,依旧没有做停留,拉着姜绾快速往船舱里去。 姜绾跟着姜尧往船舱走,李长安派了四五个人跟着去,她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审视的目光,回头看时,只见聂九戍低垂眉眼,隐去眸中精光。 她与姜尧一同下到船舱中,直奔姜尧所说的房间而去,姜尧不顾腿脚有伤,冲在前面,来到一扇上了锁的门前,他没有钥匙,熟门熟路地往左摸着第三扇窗户,板着窗框左右晃几下,窗户脱开,他把卸下来的窗框放在一旁,翻身跳了进去。 姜绾也走到窗户外,皱眉看着黑漆漆的屋子,里面很快传来姜尧疑惑的声音,颤抖道:“人呢?” 他焦急地拿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一下照亮了黑漆漆的屋子,里头空空如也,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姜绾也往里扫了一圈,地面上连灰尘也没有,姜尧在里头急得团团转,连个脚印也没留下。 聂九戍此时正带人下来,见着仅姐弟二人在下边,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姜小兄弟,我往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报答与我?” 船舱里还有其他兵士,他话只说到此处,和其他镖师一同上前,别开姜绾,跟在船舱里搜索的兵士道:“各位兵爷,下边都是些不怕潮湿的瓷器,各位还请看在我们讨生活不易的份上,轻手些,聂九在此谢过。” 聂九戍四下与搜查的兵士招呼,姜绾见着他给人塞银子,但李长安的人都闪身避开了,分毫未拿,聂九戍也不觉尴尬,没一会儿就带着人上甲板去了。 “阿姐,这不可能啊!这怎么会都不见了呢!”姜尧急得额头冒汗,从窗户跳出来,挨个去看其他的屋子,姜绾也陪着他一同前往,其他的屋子也如同方才那间一样,堆放着一些装瓷器的箱子,除此外并无其他东西,更别说活生生的人了。 姜尧脸色煞白,甲板上已经传来聂九戍理直气壮的声音,“官爷您请看,这是我们一路过来的路引,都按着规矩进城倒换过的,船上除了瓷器布匹,确实没有其他。” 姜尧听不得他说这些,嘴里喊着,“扯谎!他扯谎!”便急着要上去与聂九戍分辨,被姜绾拽住了胳膊,“阿尧,冷静些。” 她知道姜尧此刻心中慌乱,唯恐因为自己暴露了行踪,害得船上的女子除了意外,眼看聂九戍要逃脱,情急之下才越发不能冷静。 她指着一间屋子的地面,道:“你看看这个。” 姜尧被姜绾拉着,好不容易冷静些,扭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他方才跳出来的屋子里,木板铺就的地面上,全都是脚印。 姜绾在把他扯到第一间屋子外,“再看这间。” 这间屋子后来也开了门上的锁,让李长安的人进去搜,但地面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脚印。 “阿姐……” 第二百八十八章 船尾的秘密 “正是如此。” 姜绾点头道:“你可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孟迟,让他和李长安再带人仔细搜一搜,我去甲板上看看。” 她说完,姜尧重重点头,赶紧冲上甲板去找孟迟。 姜绾也随后到了甲板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格外仔细留意着。 这艘船一直在河面上行驶,人若不在船上,就只能在水里,如今只盼着这聂镖头心存侥幸,没有放弃将人绑上石头沉进水中去。 那才是无论如何搜救都难救回来了。 她看了一会儿,迈开脚往船尾走去。 “姑娘,这地方危险,你还是到甲板中间等着罢。” 姜绾刚走到船尾附近,就有镖师打扮的人出来拦她,看着对方脸上硬挤出来的好意,和眼底透着的紧张,姜绾淡定伸手将人拂开,继续往前。 “这位姑娘!你既然与那几位一起来的,还请你到甲板中或是船舱里等着,此处危险。” 来人继续要拦,姜绾本来只是觉得整艘船只有此处有人守着有些奇怪,过来查看一二,哪知对方反应不小,她推开之后竟然还要来拦着。 姜绾眉心一拧,更加觉得这附近有事,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一看,快速出手直取那人喉间,要将其逼退,对方也是练武之人,过了三两招,见敌不过,恼羞之间祭出了兵器。 孟迟正好来寻姜绾,见状闪身上前,将姜绾与那镖师隔开,空出手来将镖师的手和兵器打了下去,“放肆!” “来人,搜这边。” 孟迟沉声呼喝,瞬时船尾就聚集了兵士,这里没有堆放箱子,一眼望去,空空如也,兵士不知搜哪里,面面相觑。 姜绾默默收回已经滑到之间的三棱刺,不是争强斗狠的时候,她迅速来到方才镖师站着的位置,左右环顾,视野中除了一些木箱,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而那些木箱子李长安的人已经全都打开来看过,里头的确是布匹,还有些瓷器。 人的确不在船上,但据姜尧所说,那么多姑娘,不可能凭空不见了。 她四下里看着,不觉目光落在了悬在船延的锚上。 锚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船锚,但吊着船锚的绳子绑在一条横着的木栏上,旁边还有十数条尾端垂在水中的绳子。 姜绾目光略过这些绳子,面色渐渐宁重起来。 绳子重量轻,另一头若是没有垂重物,万不可能垂在水中。 但若是有重物就更说不通了,一艘行进中的船,尚还在赶路,缘何要在水里垂重物拖慢船的速度。 “把绳子收上来。” 姜绾自己试着弯腰探出去扯了一根,根本扯不动,绳子牵扯间,随着船身往里收进去的位置,被拉出了十数个状似漏斗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什么,催促已经开始两人、三人一组拉拽绳索的兵士,“快!” 被孟迟制住的镖师见状,挣扎了几次想要上前阻止,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阻拦,垂下双手,丧气长叹,瘫坐在地上。 聂九戍和李长安都闻声赶来,李长安面露了然之色,挥手让剩下的人也全都去帮忙,旁边的聂九戍则额冒冷汗,嘴里不停道:“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眼睁睁看着一串串的姑娘,被兵士从水里提出来,像一个个蚌贝,伏在甲板上不停咳水。 聂九戍无法,这一切都是那对姐弟引出来的,人也是那个女子发现的,他朝他们看了一眼,记住二人面容,但此刻别无他法,只得双手抱拳,朝李长安一拜,“官爷,这事使不得,还请借一步说话。” 他此刻已然没有先前的淡定,神色间不断暗示李长安,这些人另有归属,归属乃是有身份地位不可轻言之人。 李长安假意看不懂,上前从一个姑娘脸上取下一个牛皮头套,还有一根两头都呈喇叭状的呼吸管,搁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 “行啊,聂镖头,这采珠人的东西你也有?” “可别说这些姑娘是你故意放下去,也要采珠的?” “如不是,你可得好好想想,这可不是瓷器,也不是布匹,是人!你说金威镖局向来遵规守矩,最是清白,那你可知,本朝严律禁止私贩人口,你这可是要等小爷我给你一个个问明白,看你是如何把人掳到这船上来的?” 李长安一句句把聂九戍逼得紧,忽然水面上又行来另一搜船,挨着李长安他们来时乘的那两艘,轻轻停了下来,上面迅速下来一群人。 正是府衙的官差,护着钱毓、刘勉和张俭抵达,三人走了几步,上了金威镖局的船,纷纷往两边让出一个口子,请出了身后之人。 “杨知州,请。” “知州大人,小心脚下。” “大胆金威镖局,来人,还不快快把人全都拿下!” 钱毓、刘勉和张俭是李长安派人去报的信,此时上了船,立即就命官差把船上的镖师都悉数扣下,同来的男子一派正气之色,大袖一挥,朗声道:“本官刚刚到任,就听闻河上有人私贩人口,路上耽搁了些,来迟了,有劳李副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经刘勉上前与各人介绍,李长安和孟迟也没想到郴州新任知州——杨翰宁,会恰在此时到任。 但他们既然已经来到此处,郴西营的人的确该把船上一干人等全都交给张俭和杨翰宁。 杨翰宁大踏步走向甲板上被救起来的姑娘们,挨个询问起来。 每多问一个,面色就凝重一分。 姜绾随其后,找到了余清,余清从水里被拉上来后,早就看见了姜绾姐弟,此刻姜绾伸手来扶她,她竟一头扑进她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没事了,你不必哭。” 姜绾安慰余清,“你为何会在这船上,如有人加害,如实说出来就是。” 余清从姜绾肩头抬起头来,抹干眼泪,说了自己被掳到此处的经过。 她原是一次提篮上集市买菜,家里留了那兄妹两个孩子看家,本来打算买块豆腐就回去,哪知在一处巷子里有人与她问路,她好心停下指路,却不知为何头一阵昏沉,醒来已和许多女子一同被关在屋中,随后又被塞进了船舱…… 她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布来,是她最初在巷子里不省人事之前,从问路那人身上扯的帕子。 姜绾拿过来,小心地闻了闻,经过这么多时日,又被水浸泡,她还是能够闻到一丝若有如无,淡淡的味道。 这味道很熟悉。 姜绾把帕子给了李长安,同时也想起一个人来。 此时杨翰宁已粗略问完了话,被从水里捞上来的姑娘们也由官差安排,和金威镖局的镖师分开押送到府衙的船上,姜尧作为其间重要人证,也要随行前往,聂九戍临走前,回头瞥了一眼甲板上的姜绾,目光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姜绾和孟迟站在李长安身侧,目光仅在聂九戍身上停留一瞬,就跃过他追寻着被带走的姜尧。 “不必担心,我陪你上府衙去,阿尧是发觉不对才来跟我们报信的,他是有功之人。” 姜绾心知事实如此,但尚不明这新任知州是什么样的人,金威镖局从头至尾的表现,都暗示着背后有人,在船上的时候就多番想找李长安借一步说话,此时把姜尧带走,还不知会当成报信的人,还是坏事的人。 她担心的是这个。 见着她担心,孟迟立即与李长安商量,让他自己回郴西营去,他上了岸就要跟姜绾进城去府衙。 李长安却一反常态,没有答应,“将军那边派人去说就行,我跟你们一起进城。” 他命人把船快速靠岸,三人一起骑马赶进城去,自有人回郴西营给成骏雄汇报今日之事。 到了府衙,李长安打头,门口的衙役不敢拦,姜绾和孟迟也顺利跟了进去,公堂之上却不见有人,随吴林留下的师爷正从堂前急匆匆而过,见着李长安,一拍脑门,上前把人拉上,一同往大堂后的二堂赶去。 “李副将来得正是时候,大人正想让我去请呢,您可快些去看看,也给几位大人拿拿主意。” 师爷不由分说,一路拉着李长安快走,也不拦着姜绾和孟迟,把三人一起带进了二堂的偏厅。 偏厅里,杨翰宁坐在书案后,刘勉和钱毓则站在书案前,张俭坐在书案侧旁,除了杨翰宁,另外三个都是一筹莫展的模样。 见着李长安并孟迟、姜绾到了,刘勉仿佛见着了救命稻草,把这几个挑了事还要来府衙通风报信,害得他此时头疼不已的家伙都拉进屋里来。 “李副将,这回可闯了祸事了,你可让人回去知会成将军了?” 刘勉话毕,钱毓没好气地瞅了一眼姜绾,自打见过这个女子以来,每次遇上她的事,就都不是好事,他不想跟他们讲话,偏转过身,暗自头疼去了。 坐在书案后的杨翰宁则一拍桌子,厉声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本官这就参上一本,官家英明,必不会纵容!” “杨大人,冷静些,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刘勉擦着额头的汗,还没擦干净,被杨翰宁一句参上一本弄得又冒了更多的汗出来。 这位知州大人倒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太不冷静了,他全家老小都在郴州,可不敢提着脑袋跟他一起放火。 “李副将,您倒是给劝劝,这事一码归一码,这犯事的是镖局,莫要扯远了。” 李长安抬眉,“刘大人,劝什么?我可不知你们在说些什么,人已经移交给府衙了,我不过是来听公开审理的,怎么你们不在前头审案,在这后头喝茶的么。” 一旁的孟迟正在拿过刘勉跟前的茶壶,给姜绾倒茶,“刘大人茶不错。” 刘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着,“审过了,可不就是审过了么!” 最后竟昏头了一般,转而去看姜绾,“姜姑娘,您弟弟当时可也在船上,这事他也做了证了,从头至尾可都是金威镖局做的事,可没见过旁的什么人。” “更遑论说是三皇子根本没有派人来此地啊!” 第二百九十章 金威镖局 “刘大人,慎言。” 张俭也被刘勉吓得够呛,一记眼刀打了过来,不叫刘勉继续往下再说。 “只不过是几个莽撞的镖师,眼看事情败露,胡乱攀咬,三皇子远在京城,与此有何干系!” “钱大人、杨大人,我等同朝为官,为百姓社稷劳心劳力,这属分内应当,但这案子审到金威镖局,已然案情明了,该抓的抓,该罚的罚,还是莫要牵扯到其他。” 张俭此刻脸上写满后悔,早知今日李长安派人来,寻个借口躲在家中,如今岂不是喝茶听曲自在清净了? 这个烫手的山芋就是找上门,也可称病来不了。 “杨大人如何看。”李长安不接刘勉抛过来的问题,也不管张俭如何着急,一副人虽然是他端的,但罪不归他定的态度。 要不是孟迟想来凑这个热闹,他早回郴西营去了,就这几个,在营门口叫破喉咙他也可以不出来。 提到关键人物,姜绾和孟迟就出到外间去了,但两人耳力都好,在外间也丝毫没影响,听得清清楚楚。 她完全没料到金威镖局的案子,还能牵扯出这么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金威镖局掳走这些女子,意图送往外地去,被逮回衙门后,起先是狡辩她们都是乐籍女子,是欢场东家买了来,送到外地新开的馆子去的。 还拿出了一沓子乐户的籍书,上头有模有样地登记了姓名,非说那些姑都是琴师、舞姬,至于泡在水里,是为了到新馆子后的表演在做练习。 而姑娘们那边,因着是跟镖局的人分开审问的,起先无人肯说实话。 约摸是怕损了自己的名节,有好些连姓名籍贯也不肯说,看见有人被抓了,心里便觉着事情了了,只等着官府放她们出去,就能悄摸着回家去,最好无人知晓被掳之事。 如此险些让金威镖局的说法成了堂上供词。 最后是余清站出来,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不是什么乐户,她就是峄城里的一个普通百姓。 先前虽然在戏班子里跑活儿,但后来戏班子走了,她得贵人相助,脱了贱籍是正正经经的良籍人家姑娘。 如此,供词不一致了,钱毓没法,只能挨个问话,不说不让走,这才问清了姑娘们的来历。 全无一人是乐户,全都是良籍百姓。 杨翰宁新官上任,撇了聂九戍私下递上来的银子不要,这才越扒越有,直至扒出来个惹不得的人。 事情最终也指向那位三皇子。 眼下钱毓刘勉和张俭都想要让案子审到金威镖局就停下,唯有杨知州不打算就此作罢。 “各位,此案绝非如此简单,不深挖下去,如何知道,是否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金威镖局,郴州百姓若是……” 杨翰宁一顿慷慨陈词,誓要顺藤摸瓜连根拔起,他与钱毓刘勉和张俭太过不同,把张俭等人急得团团转。 姜绾在外间坐着听了一会儿,弄明白了原委,若换了其他人,她不会对此有任何兴趣,但三皇子几个字,让她不免多留了心。 这位看来不甚安分,不管是私炼铜矿还是私贩人口,竟然都隐与其有关。 算上姜尧这次,已是她第二次坏人事了,还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阴暗之事,但她并不后悔,不管是为了徐惠娘牵扯到吴林的案子中,还是因为一群可怜的姑娘搅了金威镖局的好事,哪怕是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在想什么?” 她出神好一阵子,孟迟坐在近旁问道。 “没想什么,只是他们说的这三皇子,是个什么人物,做这些就从无露马脚?” 她不相信在那权利争夺的顶端,其他人会这般愚钝,任由这个所谓的三皇子为所欲为。 私炼铜矿非但可以制钱币,还能制兵器;私下贩卖良籍女子,不但获利颇丰,甚至可以用于权色交易。 这些哪一样都能极大否巩固加强他自身的权势地位,在他所处的环境中,要说其他人一点风声也没有,那这人就真是个棘手人物。 孟迟少见她对其他人如此主动打听,略一想就知道她担心什么,说起这个三皇子,跟他也有些不能撇干净的纠葛。 “也不是无人察觉,你放心。不必跟着钱毓张俭他们瞎超心,以三皇子如今处境,这些事爆出来,更紧张的只会是他,故而他不会出来认的,断尾求生,丢车保卒才是他会做的事。” 孟迟说着,起身往里间探了探,除了李长安闲的没事干,其他人还在争论此事要如何妥善处置,他便低声再告诉姜绾一件事,“我那便宜弟弟,如今与三皇子就走得有些近,你看他们不是也没空来寻我晦气,接二连三的事,够他收拾一阵子的。” “嗯。”姜绾听了,默默记在心上,从孟迟所说的话中,她倒是发现一个好法子。 趁杨翰宁要咬着人不放,明里暗里给这位多撒些绊子,拖着他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就拖延得久了。 再留足时间给自己,把溪台山弄好。 “等接了阿尧回去后,我打算快些把溪台山的竹屋建好,也好快些把药材种下去。” “若是你忙不过来,可以请些人,银子我出。” 溪台山快些弄好,她带着阿阮姜尧小玥都搬出西石村,一是若真有什么事,不至于牵累这一村子无辜的人。 二是在自己的地方,如何部署安排她说了算,挣银子会比现在快得多。 三是有银子后,能买更多硝石,即便有大批人马来找茬,溪台山也能抵挡得住。 第二百九十一章 逍遥不久 姜绾心里打定主意,再听众人说话,果然钱毓和刘勉张俭三人轮番劝解,也没能阻止杨翰宁要递折子把这些事捅上天。 直到最后,还是成骏雄收到李长安派人送去的消息,黑着脸赶来府衙,把姜绾三人领回去,及少见地帮张俭等人说了句话。 “杨知州,你若只想替她们要个公道,把镖局端了就是,若是想踏着她们的尸骨往上爬,就大可把折子递出去,现在就写,写完就递。” “哦,对了,不只是她们的尸骨,还有她们全家上下父母兄弟,老老小小,有一个算一个。” 如此,杨翰宁才半晌无言,颓然低头,把此事交给钱毓去处理,言明除了金威镖局,郴州各地全都得翻一遍,至少那些个配合掳走姑娘们的人全都要找出来,一个也不能漏了。 如此,张俭等人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姜绾只要杨翰宁继续抓人就行,也没指望他真能以一己之力,真掀翻天。 她跟着成骏雄出到府衙外,成骏雄把李长安和孟迟先扯回去了,她留着等姜尧被放出来。 同时出来的,还有余清,她身上被河水泡的衣裳还未干,出来叫风一吹,有些瑟瑟发抖。 姜绾便想着去找地方给她买一身换了,被她拦住,“姜姑娘,这次多亏了你和姜兄弟,不然,我不知还能不能回来见到石头和二丫,俩孩子如今在家还不知怎样了……” 余清说着想要跪谢,姜尧上前一步把她胳膊架住了,“余姑娘,万不能如此,这儿人多,你等一会儿,我去找辆马车来。” 姜绾从姜尧手里接过余清,不动声色往前站站,替她挡去偶尔路过的路人打量过来的目光,这世道女子不易,她是理解的。 余清此时才发现自己这般形容从府衙里出来,她不怕人议论被掳走有的没的,但湿衣裳裹着身,身形明显,脸颊瞬时羞红得像府衙上挂着的灯笼。 人也不由得往姜绾身后缩了缩。 “就算要回家,也要把衣裳换了,免得着凉生病,家里人看了也担心。” 姜绾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起伏,但余清听了心里却是暖得很,她在她身后,低着点了点头,想着她看不见的,又小声说了句,“好……” 等姜尧找了马车来,姜绾扶余清上去,他却不上来,替她们把帘子垂下后,拐到前面,跟车夫挤一块儿去了。 姜绾上了马车,才发现姜尧不仅叫来了马车,还在马车上给余清准备了一套换洗的干净衣裳,小子还挺细心。 衣裳看着不新,但洗的干净,应该是叫马车的路上,跟路边屋里的大姐买的。 余清也没挑剔,背对着姜绾,迅速把衣裳换了,拿原本的旧衣擦着解下来的头发,到了家门口,头发未干,她也迅速地盘在脑后,整理好衣衫,一刻也久待不住,跳下马车,飞快推开门进去。 院子里,小二丫正跟哥哥吃力地拧着洗干净的衣服,衣裳拧了水后,哥哥再爬到凳子上,晾到竹竿上。 院子里是一点也没乱,两个孩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哥哥,余姐姐是不是走了……”小二丫低着头绞自己的衣角。 “不会的,余姐姐一定是有事耽误了,她一定会回来的,二丫不要怕,哥哥在呢。” 两个孩子互相扶着,刚刚爬下凳子,就看到推门进来的余清,二丫眼泪一下就上来了,扑进余清怀里哭个不停,后头下来的石头也有些局促不安,先前安慰妹妹还那般笃定,此刻看到余清反而有些害怕她再走一般,赶忙冲去灶房,一面跑一面喊,“我生了火,我去烧饭!” 余清眼泪也掉得像断了线的珍珠,她那日出门时候提的篮子早不知哪里去了,此时还换了一身衣裳回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遇了事了,但两个孩子都小,只晓得她人回来了,其余的哪还会去想。 余清也不跟孩子们说自己遇到的危险,只问他们两个这几日好不好,如何过的。 问了好几句,才抹干净眼泪,想起姜绾和姜尧姐弟,起身回头拉着他们不让走。 “一定要在家里吃顿饭,我给你们做顿饭吃……” 余清拉着二丫给她把脸洗干净,又忙里忙外招呼姜绾和姜尧。 姜绾拿了银子让姜尧出去买些菜和肉回来,要留在余清家吃了再回去。 看着她忙事情,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余清道:“先前在船上你给我看的那块帕子,呈给杨大人了吗?” 余清正蹲着烧火,都不必抬头,事情记得真真的,“给了,当时好些姑娘有顾虑,都没说被人掳走的经过,我说了,那人就是在巷子里把我迷晕了,我记得那味道,就是那帕子上的,不过耽搁得久了,味道都要没了,也不知能不能抓到那坏人。” “要是能抓住就好了,也免了再有其他姑娘遭他掳去。” 余清把烧火棍子靠墙放好,她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了,无所谓别个拿这事说事,只想着歹人捉住了,好叫其他清白人家的姑娘少受这罪,所以问话的时候她没顾虑。 “会的,杨大人下令严查,这人逃不脱。” 姜绾依旧淡淡,给了就好。 那味道余清抓到的帕子上没有了,但她记得很清楚,包括那人的长相,她也全然没有忘记,要找到他不是问题。 她觉得钱毓未必真肯去大肆搜捕,但为着多断对方几条尾巴,她不介意私下里帮钱毓这个忙。 哪怕府衙的大牢中没有这个人,他在外逍遥也不久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各有各的头疼 在余清家吃过饭出来,姜绾和姜尧回家去。 路上姜尧才渐渐觉得身上痛起来,边走边龇牙咧嘴的。 姜绾看着了,哪怕都只是些跟人打斗弄出的挫伤,不算得十分严重,也很有些心疼。 “不然我去给你叫辆马车,你好好休息着,一会儿就能到家了。” 她说着便要回头去找马车,姜尧不愿,“不叫马车了,我能走的。” 他有些觉得对不住阿姐和小玥,自己出来挣银子,银子没挣着,还给阿姐找了事,哪里还愿再花银子叫马车。 一路走着都有些不好意思抬头。 姜绾一时没发现姜尧的小心思,只是担心他今日又累又痛,执意请了辆马车,把他塞了上去。 马车咿咿悠悠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她把要搬去溪台山的事给姜尧说了,连这次金威镖局的事牵扯到京中权势也没瞒他。 以及那幅暗示着徐惠娘真正死因的画,也借着这个机会,告诉他知道。 这一桩桩的事,听得姜尧眉头先是舒朗,后边是越柠越紧。 他先前对这些全然无知,这会儿细想后也有些凝重起来。 “阿姐,你是说,这人以后会来找我们麻烦?” “也许会,要看他走得有多远。” 以及什么时候有空,闲不闲。 姜绾始终看着弟弟,姜尧眼中有担忧,有纠结,倒没有害怕。 “你不怕?” “怕什么,左右我们就三个人,再加上阿阮,但那人比我们舍不得东西和人的可多了去了。” 姜尧抬抬下巴,有一些故作轻松,可眼底还是透着满满的紧张。 “再说,娘的死也与他有关,若是报得了仇,怎么样都是我赚了!” 发了几句狠话,姜尧眼里又全是心疼,他先前全不知晓这些,让阿姐一个人承担了这么久。 “阿姐,你莫担心,我不怕他,报仇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和小玥只管过日子。” 姜绾看着弟弟的眼神几番变化,最后落在她自己身上,透着某种坚定的信念一般。 但她告诉他这些,并不是要让他独自想着去复仇或是其他。 这样的事对姜尧来说,太难也太危险。 “这样的话少说些,别叫人听去了,该如何做我自有安排。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应该让你知道,等小玥儿以后大了,我也会告诉她。” 姜绾一向不赞成力量太过悬殊的情况下,有其他选择还去硬碰硬。 如今有机会削弱对手,徐徐图之便好。 看着弟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转了话头,“等伤好了,你有什么打算。” “休息一阵或是帮着家里把溪台山的事弄好都行,若不然,再去找些事做也可以。” 姜尧也不想让姜绾担心他,整理好心情,将愤恨压抑在心底,换了个轻松些的神情,道:“那我先帮着阿姐把溪台山弄好,再去找些事做。” “好。” 姜绾和姜尧回到家,阿阮已领着小玥在门口翘首等着,麻团也有人给送了回来,两人都没有提起今天所遇之事,姜尧身上的伤,也只说是押镖的路上与人搏斗伤的,把阿阮吓得不行,直嚷着这镖局的活儿不能行,要人命,再也不要去了。 入夜后,孟迟才从郴西营回来,姜尧帮着把饭菜热了,端上桌,忍不住跟孟迟打听,“孟大哥,阿姐说今天那位将军也来了,还把你和李大哥都带了回去,他有没有因为这事罚你们?” 姜尧心中焦急,想着是他跑去郴西营求救,孟大哥和李大哥才参与其中的,若是因此害他们挨了责骂,他心中过意不去。 “不妨事,没罚,你李大哥也没挨罚,倒是夸了你年纪不大胆子挺大,从船上这么栽下来,一个弄不好,你不死也要残了,你当时不怕么?” 姜尧挠挠头,呵呵傻笑道:“那时没想那么多,只记得你教我的辨别方向的法子,看到郴西营的方向,怕船走远了,就再没机会了。” 姜尧知道孟迟和李长安没有因此受罚,才心里稍安,出去劈柴挑水,干活去了。 姜绾还在灶房中,有话问孟迟,“先前吴林的事,成将军就吩咐过不许明面上再跟他们的人对上,这次没有怪罪下来么。” 她还记得成骏雄当时有所忌惮的顾虑,当时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如今知道了,或多或少可以理解他的担心。 “怪罪倒不怎么怪罪,不过头疼是真的头疼,再过个几日,将军要动身进京去,诏令月前就已经送到,避无可避要跟几位皇子见面,头疼着呢。” 见着姜绾若有所思,孟迟宽她心道:“不过也不必为此担心,对方不敢挑明,他装装糊涂就过去了,无非容易被刁难些,他应付得来。” “只李长安被禁在营中,这几个月都不能出营,直到将军从京中回来。” 他说着,又有些幸灾乐祸,“他也算倒霉,次次都踩着三皇子的尾巴,在营中待着也好,顺便把他领进营来的那小子好好教教。” “是说丰元七?” 姜绾得知李长安被禁止出营,也不意外,成骏雄护犊子,自己先把人罚了,别个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人出不去,说得严重些,什么军法军棍都上了不也随他编去。 “对,就是那小子,你不知,他如今在营中可也不消停,比李长安还能惹事,一堆破烂事等着李长安去收尾。” “就说最近一次跟着罗勇他们进城的时候,还把人的摊子砸了,他功夫也没练好,被人追着打折了胳膊,罗勇他们赶到的时候,还得替他赔了银子。” 孟迟记得姜绾曾经挺关注这小子,才说了些他的趣事给她解闷,姜绾听了果然多问了一句。 “为何砸人摊子?” 她记得丰元七并不是这样莽撞的性子。 “他说那人的摊子有鬼,藏了迷香不做好事,罗勇他们起先信他,搜了一通什么也没有,只能赔钱了事。” 迷香? 姜绾立即想到了她想要找的那伙人,这个线索说巧不巧就送到眼前来,明日去营里,得寻个机会去找丰元七细问经过。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迷香再现 隔日在郴西营,姜绾给丰元七换药的功夫,细问了他进城砸人摊子的事。 提起这个,丰元七还气愤着,一下就从凳子上跳将起来,“我当时就觉着不对了!” “那人的推车底下,绝对有东西,我走过他的摊子隐约能闻到,就是不知道后来他把东西藏哪里去了,罗大哥搜不出来,只得替我赔了银子……” 说到赔银子,丰元七的声音小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 “你如何肯定那是迷香?”姜绾一面给他胳膊缠上纱布,一面问。 “我绝对不会闻错的,我的鼻子可灵了,那味道闻过一次就忘不了。” “你何时闻过这个。” “前些年,我和小五还险些被这味道迷了去。对了,姜姐姐,你问这些干什么。” “嗯,我家阿阮有时独自进城,问问清楚让她避开些。” “那是该小心些,这些人还会假扮成摊贩,寻常男子来买东西,就老实卖东西,若是有姑娘单独来,就偷摸着换上迷香呢!” 丰元七的胳膊缠好了,上面还加了两块板子固定,纱布绕过脖子一圈,把胳膊掉在胸前,跟前几天江世珍他们给他处理的方式不太一样,他好奇地把胳膊抬起来左看右看,还不忘把地方告诉姜绾。 “就在东城门不远,靠近陈记茶摊,一个带白色头巾的大叔,三十出头的样子,推着一辆木板车,上面架着蒸屉,卖包子馒头的。” “不过不知道上次以后,他还在不在哪儿了。” 姜绾记下这个位置和对方的特征,走到营帐外,正好看见罗勇他们准备进城,便和江世珍打了招呼。 “今日我想进城去找几味药材,若是宿老问起来,你替我说一声。” 江世珍一愣,“你要什么药材,库房里新进又添了些,都没有你要找的么?”最近城里不太平,上次金威镖局的事据说还没个结果的,姜绾突然说要独自进城,他有些不放心。 “没有,我去一趟陈家,或许能有。”姜绾看出江世珍不放心,指了指前面的罗勇他们,“我跟他们一起吧,晚些出城也一起。” 罗勇他们也听见了,特地停下来等姜绾一起。 姜绾便跟着罗勇几个伙头兵一起进城了。 进了城,罗勇他们把姜绾送到陈家药铺门口,才折返回去采买新鲜肉菜,姜绾等人走了后,却没有进陈家药铺的门,正准备折返回城门附近,里头有人大踏步赶出来叫住了她。 “姜姑娘。” 姜绾回头,是陈邵君和蒋翠屏,两人身后都跟着仆从,似是正要出门。 蒋翠屏见着她,三两步赶上来,挽着她的胳膊,略有些嗔怪道:“你怎么来了?来了又不进来。” “进城探访故人,路过这里,搅扰了。” 蒋翠屏可不管她自顾自的客气和疏离,当即让人去药铺里提了一个木匣子出来,“这是药行新进寻的一批人参,品相极好的,原是放着等下回送药材进营的时候,给你捎去的,你来了可好,这就拿回去吧。” 说罢把木匣子塞进姜绾手里。 姜绾推辞不过,接了打开来看,里头是近十株上好的人参,要掏银子给蒋翠屏,她也不拿。 “我特地留着要给你,你给我银子做什么,我不要,对了,星衡最近老是问起你们,想去看看他师兄,不知孟公子可有闲?怕打扰我没让他去。” “过三日他休息在家,你们可以上西石村来。”姜绾如实答道,蒋翠屏一口答应,眉眼间笑得甚是开心。 陈邵君也上前与她们并步走,朝姜绾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可是营中缺什么药材,你列个单子,我派人送去就是。” 自从他和成将军搭上线,姜绾就很少见着陈邵君了,只听他又主动说道:“近日忙着处理潞州的事,许久不见你和孟兄,若是不叨扰,下次我可也一道去了。” 姜绾惦记着要去寻那个包子铺,快速答应了下来,在岔路口跟他们二人分别,匆匆赶往丰元七说的那个地方。 茶摊子还在,也有人推着板车卖包子馒头,但没有丰元七提到的那个人,她也没闻到熟悉的味道。 姜绾顺着路往旁边巷子逛了起来,或许那人就算换位置,也不会换得太远,这附近的巷子四通八达,得手后容易逃走且容易出城,换了别个地方,没有这个便利。 她在巷子里四处走着,专挑人少且有多条小道交叉的地方,换了几个地方也没见着人,本以为这次要走空,前头突然走过来一对父子,那小孩还在父亲怀里抱着,手里捧着个大白馒头,香喷喷地啃着。 两人与姜绾交错的瞬间,她问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味道太淡,该是买东西的时候沾了些,对父子俩没什么影响。 这香味刚入鼻端,她就警觉起来,叫住那对父子,“请问,这馒头是在哪里买的?” 父子俩同时回头,见是个姑娘,小孩儿还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递了过来,“姐姐吃。” 姜绾摆摆手,她只是想问个路。 男子笑呵呵地把小孩儿探出去大半的身子扶抱了回来,换过另一边手兜着,指着前面的巷子道:“就在那里头,只有一个摊子,馒头还挺大个的。” “多谢。” 姜绾谢过那对父子,继续往里走去,刚刚走到巷子口,余光就看到里头有人正拖着一双腿往岔道里走。 她助跑向前,经过木板车前,掀了一笼蒸屉就朝拖着人的中年男子砸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捉捉俩 姜绾扔出一个热乎乎的蒸屉,照着中年男子的面门砸了过去。 蒸屉还冒着热气,抡圆了飞速转着,一瞬就碾上了男子的脸,他瞪大眼睛尚来不及躲避,就被砸了个正着。 从额头到下巴,直直下来一道宽宽的红印子。 “啊——!” 凄厉的一声叫喊,那人松开拉着的人腿,捂着脸蹲了下来,姜绾赶到,低头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那个,目光不由得一怔,这不是蒋翠屏么? 她们刚刚才在前头分开,她怎么被人迷晕在这里。 身边的仆从也不知去了哪里。 姜绾顾不上先管她,匆匆蹲下身把她扶起来靠在窄巷旁的墙上,先去追那回过神开始撒腿跑的中年男子。 那人撒开了腿跑得还挺快,姜绾颇废了些力气才追上,揪住后领口把人拉下来照着脖子一掌劈下去。 男子两眼一翻白,软软地瘫倒下来,姜绾把人拖回原地,蒋翠屏还没醒。 她找不着绳子,把男子腰间的带子解了,双手双腿绑在一起,丢在一边,才回到蒋翠屏身边,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毫无反应。 她比之前阿阮和陈秀兰还要严重些,该是被大量的迷香药晕了过去。 姜绾把人救醒,给她手里塞了自己的水囊,问道:“你怎么在此处,跟着你的人呢?” 蒋翠屏还愣着神,反应也慢悠悠的,但看着眼前的人是姜绾,便没犹豫,把手里的水囊举起来,喝了好几口,才缓过些神来。 “我怎么在这儿?” 她竟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再一看姜绾身后躺着个人,“他——不是那个卖馒头的么!” “对对对,我经过前头,听见人说馒头蒸得好,星衡喜欢吃,就想着来买几个回去,后来——” 后来如何她就想不起来了。 “不是有人跟着你的么,你一个人?”姜绾还有事,想着把她的人找来,送她回去。 “那些不是我的仆从,是陈邵君的。” 蒋翠屏有些怯怯的,如今她家里没几个仆人了,罗家败了后,牵涉蒋家也损失了好些铺子,她爹看着罗家人死的死,疯的疯,吓得不清,买卖到了她手里,比以前是大不如,用不起那么多人伺候。 她风光,也是人前看着风光,还是借着陈邵君的光才显得风光,平日里她是从不露怯的,今日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尚还有些不够清醒,才给姜绾说了这些。 姜绾没法,她这幅样子,腿脚都还有些发软,自己站着都有问题,她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还有事要去做,你记不记得附近哪里有陈记的药铺?”或者把人送去药铺里醒醒神。 “我跟着你。” 蒋翠屏摇头,本能地攀住了姜绾的胳膊。 姜绾便顺手给她装起了还没掉在地上的馒头,装了慢慢一篮子,“你先回家,馒头拿回去给你弟弟。” 她还要解决地上那个,没工夫带着蒋翠屏。 蒋翠屏手里多了一篮子馒头,盯着看了一阵,突然抬头,急切道:“我、我想起来了!” “他有同伙的!” 姜绾眉心一拧,“在哪里。” “在——” “在你后面!” 蒋翠屏表情一僵,惊呼着把手里的馒头噼里啪啦都甩了出去,姜绾也警觉身后有一阵凉风袭来,迅速往旁边闪避,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原本她蹲着的位置就被一个斧头劈中,斜插在石逢中。 斧头落在蒋翠屏脚边不远处,把她吓得尖叫起来,不断捡起地上掉落的馒头就朝来人砸去。 馒头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但好歹有几下也砸中了那人的眼睛,激怒了他,“臭娘们!活腻歪了你!” 那人抡起斧头要砍蒋翠屏,一晃神的功夫,姜绾已经来到他身后,铁钳夹上热馒头的炭火猛地扣在男人的头上,滋——地一声,男人头顶冒烟,发出比蒋翠屏还要尖厉的叫声,斧头脱手掉下来,被蒋翠屏捡了去,发疯一般地往前劈。 姜绾提着被烫头的男人往后闪了闪,叫住蒋翠屏,“这人还有用,别打死了。” 她把抓到的两个人一堆捆了,问蒋翠屏,“还有其他同伙吗?” “没、没了,就见着两个。” 蒋翠屏冷静下来,斧子哐叽一下落在地上,磕巴道。 这么一吓,她把先前的事都想起来了,她和陈邵君分开后,听人说这巷子里有蒸得极好的馒头,便走了进来,经过这里时,见着他们两个人在用帕子想捂一个姑娘的脸。 她冲进来解围,那姑娘脱身跑了,把她落在了这俩手里。 要不是姜绾赶来,她此时不知被带走去了哪里。 姜绾点点头,“刚才反应还不错。” “现在站得起来吗?” “行……”蒋翠屏心有余悸,寸步不离姜绾。 “那好,我的事还没完,你若好些了,就先回家。” 她踢了踢地上那两个家伙,问醒着的那个道:“附近还有没有你的伙伴?起来带路。”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得不接烫手的山芋 那人被踢吃痛,头顶又叫炭火灼秃了一圈,再听到姜绾的声音,哪里还敢反抗,挣扎起身,慌忙求饶。 “姑奶奶、仙姑奶奶,您就饶了我们兄弟俩吧,我们、我们知错了!” “小的身上有银子,您都拿去,可放了我们哥俩吧!” 秃头跪地求饶,磕头磕得砰砰响,另一个脸中被蒸屉印了一道红印的还晕厥着,他也给扒拉起来,扶着给姜绾和蒋翠屏磕头认错,还把怀里的银子都拢做一堆,捧到姜绾脚边。 姜绾对他磕头不感兴趣,任人磕得额头青肿也无动于衷,“迷香呢,搁哪儿了。” “迷、迷……没有啊,没这玩意儿,真没有,您看,我们真就是卖、卖馒头的……” “卖馒头也不耽搁你要迷晕我前头那姑娘,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还想赖,你要真是卖馒头的,难道我是吃馒头吃多了,撑死过去的么!” 蒋翠屏瞧着对方死活不承认,在姜绾身后忍不住骂出声来,“衣冠狗彘的东西,分明是你们用迷香药晕了我,你等着,我上官府告你们去!” “姜姑娘,这两个人交给我吧,我让星衡和老管家一道把他们送去府衙,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 蒋翠屏似是全然清醒过来了,先前的紧张和害怕都被她悉数压在了心底,又如同以往一般,中气十足地吼了起来。 姜绾原本揍人没用自己的三棱刺,就另有打算,原想着把人逮住之后,找小五和余清,一个见义勇为,一个上告迷香害人,把这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串一串都上交至府衙去。 如此也不算违背了成将军严令禁止的事。 熟料蒋翠屏突然提出来要走这一趟,她省了许多事,也不用去找小五和余清了,自然没有意见。 在那之前,她还是从秃头两人的口中,逼问出了他们的据点。 在峄城,他们的人有近十人,分撒在城中各处,负责“采女”,也就是专门挑选落单或是独自出门的女子,趁其不备把人迷晕,再送到专门的地方,等待时机运送出去。 至于运到哪里,不是他们这一层的人能知道的,他们只负责掳人。 姜绾问完了话,蒋翠屏回家带来了老管家,蒋星衡也跟了来,有阵子未见,他比先前长高了不少,脸上虽还有些稚嫩,但俨然能替他姐姐分忧了,到了地方,不用蒋翠屏说话,就跟老管家带着人,把秃头两兄弟从地上提溜起来,押去府衙报官。 蒋翠屏临走前,还特地拉着姜绾道:“这些个无耻之徒,要是再有抓住,你只管送到蒋家来,我一并送去见官,最看不得这些个狗东西挣银子挣到女子身上,不把人当人!” 她听姜绾问话,得知这些人专把姑娘迷晕了当做货物卖出去,早就气得不行了,也要出一份力气。 蒋星衡听闻大姐险些被这些人掳去,更是义愤填膺,嚷着要跟姜绾一起去把人老巢端了,“姜姐姐,等把这二人送去府衙,我跟你一块儿去,若是师兄问起来,你可记得给他说,我在家中也没有懈怠练功。” 半大小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蒋翠屏也支持道:“让星衡与你一起去,也好有个帮手。” 姜绾口中答应,待他们从府衙回来,已经荡平了秃头吐露的老巢,把那十来个人捆成了串,丢在在蒋家后门等候。 蒋翠屏姐弟俩从府衙回来,还埋怨她单独行动,怕她遇上危险,蒋家老管家却是松了口气,若真让家中唯一的小少爷去冒险,他回去可没法交代,是以对姜绾是格外感恩戴德,尽管又要多跑好几趟把人押去府衙,半句怨言也无。 姜绾本没打算在城中久留,快速了解此间事,便回城门口等罗勇等人,途径府衙门口,只见钱毓匆匆从外头赶回,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耳力好,听到钱毓一面急匆匆进府衙大门,一面与来接应的刘勉吐露不满,“招惹谁家不好,惹蒋家的姑奶奶,还累的你我要来审理此案,本来都说好了就到此为止,如今倒好,想松快些也不成了。” 刘勉也叹着,“谁说不是。” “没想到最后还是如杨大人的意了,那几个里头再出些个孬货,越吐越多,抓起来没完没了,你我还不知要得罪那位多少回呢,得好生想个法子,从长计议……” 姜绾就猜到钱毓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不是今日她捉了人,让蒋翠屏告上府衙,可能还真就让他躲过去了,他这清闲要是躲成了,她想搅混水就不太顺利了,所以今日逮着人,连隔夜也不等,直接就让蒋家送去。 有蒋翠屏盯着,陈邵君再暗中使力,就这扯不干净的尾巴,就能把对方拖上好一阵。 回到郴西营,小玥和麻团已经有人帮忙送回家去了,她匆匆把蒋翠屏给的人参匀了三颗搁在库房里,剩下的带回家中。 这日孟迟和姜尧去了溪台山,回来得晚,阿阮正在灶房里烧饭,家里陈秀兰来了,在院子里逗小玥玩,麻团懒懒地趴在一旁。 “你回来了。”陈秀兰神神秘秘将她拉到一边,凑在她耳朵旁道,“你可知道近来附近村子都出了怪事!” 第二百九十六章 怪事 “怪事?” 姜绾一面净手,一面问道,她早出晚归,大半时间在郴西营中,这几日因金威镖局的事空余的时间都耗在了城里,没怎么听说村子里的事。 “什么怪事。” 陈秀兰把一把长豆角搁在木盆子里,舀了三瓢水冲在盆里,边洗豆角边说道:“前阵子石头村突然住进来一个女疯子,天天夜里在家唱戏,有人在外头喝酒回来晚了,还见过她半夜里拿把剪子在院子里戳死去的老鼠,血淋淋的,吓死人了。” “但昨天听说人不见了,不知跑哪儿去了,这女疯子啊一般力气都大得不行,人又喜怒无常的,我跟阿阮说了,夜里可早些熄灯睡去,院门要锁好,莫亮着灯把那疯子招惹回来了。” “对了,孟大哥和姜尧他们还没回来呢,一会儿天可该晚了。” 姜绾不怕什么女疯子,但看陈秀兰紧张兮兮的模样,道:“是不早了,不等他们,吃完饭我先送你回去。” 陈秀兰摆手,“不用送,我和我娘来西石村走亲戚。” 姜绾竟不知陈秀兰家在西石村还有亲戚,陈秀兰看她面露疑惑,也好笑道:“说来连我也是才知道的,我们逃荒到这儿,谁能想过还会遇上亲戚,我和我娘就一直住在现在的地方,从没想过打听这些,还是我娘一次进城卖鸡蛋,才遇上的。” “是我表姨母家的三表姐,早两年嫁在这里,因是远嫁,多少年连娘家都没回去过的,我们也就都渐渐给忘了。” “表姐婆母病了,我和我娘过来帮把手,一会儿菜洗好了我就过去,已经和阿阮说了不做我的饭了,你也不用送我。” 陈秀兰就是来给她提个醒,小心那什么女疯子的。 但这十里八村的,疯子没几个,女疯子就更少了,除了被成骏雄派人看管着的罗秋绵。 姜绾往这上头略想了一点,又觉得不太可能,成将军既然派人看守,罗秋绵又还有用处,应当不会让她走脱,如此便打住了这个想法。 看着天色渐晚,叫了小玥和麻团一起进灶房去,和阿阮一起准备晚饭。 小玥和麻团今天是一起被送回来的,小姑娘在郴西营有了一个地方存放她心爱的毒虫毒草,也不带回来霍霍阿阮了,乖巧得很,端菜添饭,噔噔噔地在饭桌和灶台间来回跑。 麻团每日都跟着宿老上山去,满山地找草药,一日下来也活动够了,回家就是跟着人往脚边一趴,丝毫不闹腾。 家里俩个闹腾的都乖了,格外显得静,阿阮很是有些不适应,又有些害怕陈秀兰说的那个女疯子,三不五时就回头往院子里和门口望,天色渐暗便明显地不安起来。 姜绾看出来,便催她快些吃饭,“早点吃,不必等阿尧和孟迟他们了,留些饭菜在锅里他们回来自己热着吃。” “水一会儿我来烧,烧好了叫你和小玥。阿阮你吃饱就回屋早点歇着,白天我们都不在家,你一个人不必太操劳,多休息休息,等搬去了溪台山,山头山坳要种满药材有的忙的。” 姜绾安排事,阿阮一向百分百听,这回更是听出来是怕她害怕,才让她早些回屋去,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你不怕么,陈姑娘说的那个,可渗人了。” “不用怕,就算孟迟和阿尧没回来,我也在,以后我会尽早回来,我不在家,你害怕可以去隔壁与几个婶子作伴。这人再疯也是人,有人看见了会把她送回去,或是送去官府,不用紧张。” 她这么说,阿阮也心定了些,拿了些饭菜喂麻团。 姜绾喂了小玥吃饭,自己也快速吃饱,收了碗要去洗,被阿阮抢了去,“我来洗,姑娘你歇着。” 她只好去抱了柴烧水。 姜绾坐在灶膛前烧火,拘了小玥在一旁教她识字,火苗噼噼啪啪不时翻舔出来,天黑了,村子里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吠,再没多少声音,家家户户都安静下来。 姜绾听着小玥念字音,不时往灶膛里添柴,院子里,阿阮洗好了碗筷,在木盆子里码放整齐,端起来正往灶房走,冷不丁一抬头,院墙外直愣愣地站着个人,一动也不动地瞅着他们屋,阿阮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木盆子当即就扔了出去,“啊——” 一声尖叫跑进了灶房。 姜绾听到动静,拉着小玥出来看,正好接住慌不择路的阿阮。 “阿阮,怎么了?” “姑、姑娘,人、是人——” 阿阮伸手指着院墙外,手臂抖个不停。 姜绾也发现了,夜幕下,屋外的村道中间,站着一个人,直愣愣的,一动也不动,就瞅着她们院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 身上有毒 “什么人。” 姜绾高声发问。 那人还是一动也不动,在路中间也没点灯笼,黑漆漆的只能看清个人影,看不出男女。 阿阮方才嚎了一嗓子,把左邻右舍都惊动了,开始有人隔着院墙问发什么事,也很快有人从门缝里看到路中间站着一个人。 很快便有人从家里扛着锄头冲了出来,附近的农户也都纷纷点亮了屋里的油灯,姜绾让阿阮看着小玥,嘱咐她们进屋去不要出来,自己拉开院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因惊动了左邻右舍,路中央也很快被人提着灯笼照亮,姜绾才出门,就看到院墙外站着的那个,不是别人,竟是陈秀兰。 不过此时的陈秀兰看起来不太对劲,她面上没有身边表情,只呆呆地看着姜绾的院子,也没有什么动作,呆站着连周围来了人也没察觉。 有人认出她来,“这不是吴娘子家的姑娘,秀兰么,怎么大晚上地杵在这儿?” “秀兰姑娘、秀兰姑娘?哎,那谁,去刘大娘家喊吴娘子过来看看,她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一看是认得的人,西石村的人都忙活开来,有帮忙去喊吴娘子的;有提着灯笼左照右照想看看人到底怎么了的;还有人瞧着不对,要去喊神婆来。 村里的张大娘胆子最大,伸手扯了扯陈秀兰,“姑娘哎,你没事吧,大晚上的你站这儿干什么呢?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好歹吱一声,我们好给你想法子啊。” 这一扯不要紧,陈秀兰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把张大娘吓得够呛,“哎、哎,怎么回事这是,我没怎么她呀,你们可都瞧见了,我就是问问她,我什么也没做呀!” 姜绾就在此时出门查看,还没走近陈秀兰,就看到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张大娘见到她犹如见到救命稻草,“姜姑娘,你快来看看,这、这是怎么了,我可没动她一点儿啊。” 张大娘和其他村民让开了一个口子,姜绾走上前,蹲下来刚要给陈秀兰检查,旁边的张大娘突然哎哟哎哟叫喊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姜绾回头,张大娘方才碰过陈秀兰的手,一下就又红又痛,还肿得老高。 周围的村民一下都紧张起来,退开了一个圈,有人飞奔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姜绾一看就知道是中毒了,张大娘只接触了陈秀兰,毒就下在陈秀兰的衣裳上。 她要给张大娘看手,张大娘痛得不成样子了,红红的手指头很快就变紫变黑,还不忘拦着姜绾,“好孩子,等郎中来了再说,别把你也给害了。” 张大娘不肯给姜绾仔细检查,她光是眼睛看,辨别不出是什么毒,此时突然又有人指着地上的陈秀兰,喊道:“血!是血!” 一道殷红的血渍自陈秀兰胸口蔓延开来,把衣裳都浸湿了,渐渐晕开来,似盛开的鲜艳的花朵。 村里的赤脚大夫吴柳林就住在附近,很快赶来,看看张大娘又看看地上的陈秀兰,犯了难,“这秀兰姑娘身上有伤,要把衣裳解了才能看清,可这衣裳上又有毒,这、这可不好办呐!” “你们先用帕子给她按着伤口,我看看这是什么毒,能解了最好。” 吴郎中放下药篓子,先去看张大娘,蹲在地上看了好一阵,接连试了好几种草药,都不能把张大娘手上的红肿消下去。 而另一边的陈秀兰,因为身上不知何处还有毒,村民们不敢动她,拿来了好些帕子,也无从下手,而吴郎中已经满头大汗,张大娘的手还在变肿变大,他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不是单一的某种毒物所致,是混合几种有毒植物制成的,没有配方,我这也不能对症下药啊。”吴郎中没法子解毒,张大娘傻眼了,举着手慌了神。 “那、那我这手可怎么办,吴郎中,你可要保住我的手啊!” “我来看看。” 姜绾蹲下身,从张大娘的手上取了一点血,送进空间检测,要救陈秀兰,先要把这毒解了,否则无法近她的身,救不了人。 不多时,毒的配方被分析了出来,姜绾照方一一回屋找到对应的解药,找来草药捣成粉末。 “小姑娘,你看出这是什么毒了?” 吴郎中疑惑地看着姜绾突然就捡了几样草药,放在捣药的罐子开始碾,很是震惊,“你捡这几样草药,是知道这毒的方子?” 看她娴熟且淡定,郎中的眼神从纳闷渐渐转为若有所思。 “嗯,曾经见过。”姜绾没法解释更多,不过她的确是刚刚见过,药粉捣好,她给张大娘的手上抹了一些。 还没等起效果,吴娘子被人叫了来,拨开围观的村民,就要往陈秀兰身上扑。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惊无险 “秀兰!秀兰,你怎么了!” 吴娘子满脸慌张,冲过来就往陈秀兰身上扑。 姜绾忙把她拦了下来,“吴婶,她衣裳上有毒,不能碰。” 吴娘子看着陈秀兰躺在地上,眼睛还睁着,胸口却不停在渗血,腿脚一软,瘫倒在一旁,“毒……什么毒?我要去救秀兰,我的秀兰啊……” 吴娘子的哭嚎声划破夜空,两个婶子才堪堪把她拉住,不让她去碰陈秀兰。 同时也很快有人看到张婶红肿的手指渐渐小了下去,“哎!张婶,你的手指……” 张婶自己则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的手,眼见着姜绾的药粉敷上去之后,红肿正在褪去,虽然不能一下子复原,但刺痛感已经没有了,她高兴地也跟着嚷了起来。 “哎!真的,真的开始好了!” “姜姑娘,真有你的,我、我这儿没事了,不疼了,能等得,你快去看看秀兰那姑娘吧。” 找到能起效的药就好,她要用更多的药粉撒到陈秀兰的身上,把衣裳上的毒中和了,抓紧时间要救人。 “用我的,我这里有。” 吴郎中的背篓里有不少草药,方才看姜绾捣药,记下了是哪几种,快速地找了出来,换了个大的捣药臼,帮忙捣起药粉来。 吴娘子哭了一阵,被姜绾喊了起来,“婶子,你还能起得来吗,去屋里找阿阮,你们多烧些热水,带会儿我要用。” 她要准备救陈秀兰,也不能由着吴娘子坐在路中间这么哭下去叫她分神。 “烧水、烧水,我去烧水,我这就去烧。”吴娘子眼见着姜绾把张婶手上的毒解了,又想起逃荒时候,姜绾的本事,立即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急匆匆要去烧水,微恐晚了一些,耽误救陈秀兰。 此时,孟迟和姜尧也从溪台山回来了,见着家门口围着人,都冲了过来,看到地上躺着陈秀兰,姜绾在安排救人,孟迟眼底一松,顾不上多问,也上来帮忙。 姜绾让人找来门板子,两个力气大的婶子轻轻把陈秀兰抬了上去,尽量不用动到她胸口的伤,把人送进了她的屋里,挪到了床上。 衣裳上的毒解了,胸口的伤对姜绾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她把人驱散开,关起门来给陈秀兰处理伤口,她胸口的伤口看着像是剪刀戳的,伤口深,但幸运的是没扎在心口上。 她很快处理好陈秀兰的伤口,让吴娘子进来替她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裳,陈秀兰安安静静,脸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吴娘子坐在床边,抹着眼泪守着。 “婶子,她没事了,休息休息会醒来,不过流了好些血,会有些虚弱,若是醒了你记得出来叫我,不要随便动她。” “好,我都记着了,今天多亏了有你,婶子不知怎么谢你……”吴娘子听说女儿没事了,起身要谢姜绾。 “应该的,婶子你看着她吧,我出去跟大家说一声,让他们都回去。” 姜绾从屋里出来,外头还有很多等着的村民。 “姜姑娘,人怎么样了。” “秀兰人没事吧,伤得重不重,我家还有半只鸡,要不要炖些汤来补一补。” “她人醒了吗,可说了是怎么回事啊,这突然成了这样,大家心里都不踏实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软的人惦记着陈秀兰出了那么些血,该补一补,但大家更担心的是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不说清楚人心惶惶的谁也不能安心。 姜绾只能回答大家陈秀兰的伤无大碍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事,还得等她人醒了才能知道。 西石村里正陈伯也闻讯赶来,把村民们都劝了回去,“大家莫要守在这里了,让那孩子好好歇息,伤才能好得快,这样,我和吴郎中留下,若是有了消息,一定把大家伙儿都叫来,说个明白。” “大家伙夜里回去把门和窗户都锁好,谁家去几个人,上刘大娘家帮把手,她人病了,秀兰和无娘子又如此,家里没个照应的也不成……” 陈伯很快安排好村里人,只他还有吴郎中留下给姜绾帮手,顺便等着陈秀兰醒来。 屋里吴娘子和阿阮守着,堂屋陈伯和吴郎中坐镇,姜绾反而得了空闲,到院子里喂了麻团一顿宵夜,又去把小玥哄睡着,又回到院子里,跟孟迟和姜尧一起坐着。 “绾绾,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迟和姜尧今日营中事了就去了溪台山,不知村里的事,方才人多事忙也没顾上问,此时才出口相询。 姜绾把夜里发生的蹊跷事和盘托出,包括陈秀兰来家里提醒的女疯子的事。 姜尧听罢,脱口而出,“秀兰姐不会是遇上那个女疯子了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疯女人 姜绾和孟迟都沉默了。 陈秀兰没醒之前,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尧突如其来的猜测,无端让事情变得诡谲了起来。 这个村中流传的疯女人,她甚至连她是谁都还不清楚。 “阿尧,你也听过这个?” 姜尧点头,“你和孟大哥多在营中,所以不知道,反正这几日村里都传开了,刚才大家伙都想要等个结果,就是想知道是不是这个疯女人做的吧。” 姜绾也想起陈秀兰的伤口,形状和深度的确是剪子所致,陈秀兰口中那个女疯子的故事,还提过有人见着她夜半在院子里用剪子戳死老鼠。 但一个神志不清的女疯子,怎么会扎了人又在衣裳上下毒,让施救的人稍不注意就着了道。 且偏偏受伤的人是陈秀兰,还停在她院外,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若是一个不小心,中毒的就成了她。 孟迟似是也想到了这个,道,“绾绾,陈秀兰当时是怎么来到我们家院子外的?” 姜绾摇头,“她说赶着回去给表姐帮手,没要人送自己回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晚饭后阿阮在院子里洗碗才看见的人。” 原本以为在村子里没往外走,没什么危险,看来事实并不如此。 “这此的事,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能做得出来的,若不是有人假借了疯子的故事做掩护,就是这疯子根本就没有疯。” 姜绾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孟迟认同道:“的确如此,且这人正好选了陈姑娘,还送到我们屋外,显是有备而来。” “不单是有备而来,是冲着我来。” 姜绾下了结论,把姜尧弄得紧张起来,“谁,这人想干什么。” 他说着立即起身,去把院子的门上了门闩,又用扁担在后头牢牢卡住,还不放心,要去把麻团牵出来夜里放哨。 姜绾让他别忙活了,“对方应该清楚真要动手不是我们对手,才会行下毒这种损招,不会敢进屋来的。” 所以才选了她不会见死不救的陈秀兰。 “我们平日小心些日常吃食用具就是。”姜绾检查了院子里的水缸和柴火,都没有问题,“阿尧,白日你不必去溪台山了,家里多个人手,阿阮也能心中安稳些。” 姜尧才去了溪台山一日,对山上的一切都很好奇,也想快些把竹屋搭好,但今晚上发生这样的事,他二话不说乖乖听话。 “知道了阿姐,我会留意的,若是有人敢来捣乱,看我不痛扁他一顿!” 姜尧拍着胸脯保证,姜绾让他去灶房里看看给陈秀兰煮的汤药如何了,等人走了,才问孟迟道:“罗秋绵还有人看着吗。” 罗家从前是药商,罗秋绵熟悉有毒之物也很正常,除了她,她一时想不到还有谁这么想害她。 “或者说,罗家还有流落在外的人吗。” 孟迟一听就懂了姜绾的意思,仔细回想过后,答道:“罗家没有流落在外的人了,看守罗秋绵的人并没有回来禀报异常,不过……” “不过如何。” “不过最近她常叫大夫,因着先前人有些疯癫,叫大夫来看诊这样的事,成将军都允了,只要看守的人做好记录和检查,并不阻拦她看大夫和吃药。” “最近一次她请大夫之后,倒是安分了不少,不吵不闹了,每日老实待在屋里,要吃的用的,都有人给她送到门口。” 姜绾听了孟迟说的,思忖片刻,反问道:“记录上可写明了她每次找的大夫,可都是同一个人,或者大夫有没有带其他人一同过来给她看病,比如,仆从、药童、徒弟之类的。” “特别是最后一次。” 她属实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罗秋绵的影子,甚至怀疑她早已从看守的地方逃脱出来了。 孟迟一顿,记录上的确写明了,来访的大夫会带着仆从,帮忙提药箱,“你是说,她假扮了大夫身边那个人,逃出来了?” “屋里那个,现在是仆从了……” 想到这个,那个大夫自然也有问题了,他立即起身要去找李长安,让他赶紧派人去核实清楚。 “明日再去,现在天色已晚,若真是跑了,一时半刻的也没地方找去,若真是她,就还会再出手,夜里我们不要分散开来行动。” 姜绾有些担心,拉住了孟迟,一个罗秋绵虽然不可怕,但这背后总让她觉得还有他人的影子,毕竟先前的罗秋绵,行事莽撞又容易被激怒,不像能这般沉得住气,用这个法子逃脱,要一次次让大夫来了又走,让看守的人放松警惕,最后才借此脱身。 以前的罗秋绵,忍不了这么久。 第三百章 似是而非 到了半夜,陈秀兰终于醒了。 吴娘子急忙去叫醒姜绾。 “姜姑娘,秀兰她醒了,你去看看她吧。” 姜绾和孟迟都合衣坐在椅子上,肩靠肩挨着墙打盹,听到吴娘子说陈秀兰醒了,立马清醒过来,起身去看她,孟迟也打起精神,去到床边。外头堂屋里正陈伯和吴郎中也还守着,听到屋里说醒了,也跟着进来瞧。 姜绾正拿着干净的棉布沾了水给陈秀兰润湿嘴唇,并把人轻轻扶起来,吴娘子手快往陈秀兰背后塞了软枕,陈秀兰借着姜绾的力缓缓靠在床头,一番动作牵扯到胸间伤口,疼得她满头大汗,吴娘子心疼地抹着眼泪出去端来热水,给她温了帕子,拧干一点点地擦。 “你……你,我、我还以为,要、要死了……呢。” 陈秀兰抬头看向姜绾,抬手想要握她的手,举起来到一半又疼得放回背面上,“真……疼啊,孟公子……你、你当初、太不容易。” 孟迟轻拉嘴角笑笑,姜绾给陈秀兰看过,“没事了,好好修养就行。” “要是疼得厉害,就先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不要、不要紧,我能说。” 陈秀兰靠着软枕,怕牵着伤口疼,说话用的都是气声。 阿阮端来了一直在灶房里温着的鸡汤,“陈姑娘,你喝些暖暖肚子,鸡汤是廖婶家送来的,我一直放在火上温着,你喝了补补气血。” 吴娘子小心接过来,朝阿阮投去感激的目光,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喂陈秀兰。 “秀兰姑娘,那你慢些喝,若是好些了,再叫我们,村里大家都担心你受的伤,等你好些了咱们再说。” 陈伯和吴郎中看陈秀兰这幅虚弱模样,也不忍心再多问,叹了口气依旧出外面堂屋等着去。 阿阮送了鸡汤,姜绾便让她去跟小玥躺会儿,都跟着熬大夜,白天没人换手,阿阮这才回去睡了。 吴娘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床前的,屋里除了陈秀兰,就只剩下姜绾和孟迟。 陈秀兰喝完了鸡汤,跟吴娘子说她还想吃熬得浓稠的菌子肉粥,吴娘子担心了一晚上,见着女儿有胃口要吃东西,立马起身去做。 陈秀兰支开母亲后,才抬眼看姜绾和孟迟,“你们……是想问,扎伤我的人吧。” 她说话不敢用力,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刚好只有屋里的人能听见。 “陈姑娘,你还记得那人的脸吗。”孟迟心急,虽知陈秀兰此刻疼得厉害,还是脱口问了出来。 陈秀兰轻轻挪了一点儿,换了个更舒服些的位置,看着他们道:“我记得的。” “是个女人,比阿阮高半个头,右脸这个位置有颗痣,衣裳……”陈秀兰努力忍痛比划着,说了几样还记得的特征。 “当时……天色暗了,我从你这里回去,吃过晚饭,想着拿一碗烧土豆过来给你们……在你家门口,遇见的。” “她用剪子……扎我,然后,给我塞了一些药……我醒着,但说不出话……还很疼……” 陈秀兰断断续续地说着经过,回忆到被剪子当胸扎伤的经过,还有些发抖,手攥着被子好不容易才说完。 姜绾和孟迟静静地听,看形容的确像是罗秋绵,孟迟便打算天亮之后就去确认,姜绾则扶着陈秀兰继续躺回去,“好,我们都知道了,你躺好休息,陈伯哪里我回去跟他说。” “屋里我给你留灯,一会儿你娘会来陪你,我们也都在,没事了。” 她替她把被子盖好,轻轻拍了拍被子边缘,陈秀兰轻轻嗯了一声,死里逃生,望向姜绾的眼睛都是感激。 “今天要不是……在你家外头,我……怕是,小命……都没了。” 陈秀兰努力想朝姜绾扯一个笑,姜绾心中却觉得对不住,若真是罗秋绵,那陈秀兰受伤,就是被她牵累的,她虽然能救回她,但遭的罪却是实实在在无人可替。 “你……不必担心,那人我们一定会找到。”姜绾顿了顿,想说些抱歉的话,吴娘子端了刚煮好的粥进来,陈秀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当着吴娘子的面说于此有关的事。 姜绾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母女。 她一出来,里正陈伯和吴郎中就围了上来,“秀兰那孩子怎样了?孟迟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咱们村里真来了个用剪子扎人的疯女人?” 孟迟只是跟他们说了陈秀兰被剪子扎伤,其他的都没提,两个人全凭村中传言,把事情套到了疯女人头上,因此两人都有些紧张,跃过姜绾的肩头往屋里望,还想找陈秀兰再确认。 “她也只看清了些样貌,对方是谁并不知晓,是不是还等我们把人捉住了,才能知道。” 姜绾如今也只能解释这么多,她和孟迟对此也全都是猜测,的确要把人抓住,才知道真相。 一旁孟迟也点燃了两个灯笼,提上要送人出门。 “陈伯伯,吴郎中,天也不早了,你们都早些回去吧,秀兰有吴娘子照顾,这人我们也一定会抓住的。” 第三百一章 守株待兔 姜绾和孟迟一道,提着灯笼把里正和郎中送回了家,又一起返回家中。 两人都没有马上回屋去睡,姜绾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水和吃食,确保没有问题,就和孟迟一起在麻团身边坐了下来。 她一面顺着麻团的毛,一面问他,“你觉得,是她的可能性有多少。” “半数以上,除了罗秋绵,还会有谁逮着机会就要给你添乱。”孟迟也伸手给麻团顺毛,麻团舒服地趴在地上,嘴里呼噜噜的。 “她这次若真从看守眼底下逃了,外头少不了有人帮忙,这人连郴西营要的人都敢打主意,胆子不小。” “绾绾你放心,营里也不会让人就这么丢了,要找她的不止我们,她躲不了多久。” 两人说着话,手都摸着麻团的毛,一前一后划着,偶尔指尖相碰,姜绾还沉浸在这次的事情中,尚没什么感觉,孟迟就不行了,盯着姜绾的手指不时划过他自己的,眼神闪了闪,指尖上酥酥痒痒的感觉,顺着手背传麻了整个胳膊,然后到肩膀、 脖子、耳根、耳尖,最后耳朵渐渐红了。 在麻团长而密的毛发隐藏下,他想跟上去,又觉得不妥当,要抽走,又不愿意,便只停在远处,还暗暗期待着她的手再次划过来。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人引出来?”姜绾丝毫没觉出他在想什么,还在想着先前的事,“不管是不是罗秋绵,这人都应当早些找出来。” 她停下顺麻团的毛,转头问孟迟。 “嗯?”孟迟方才一直发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等姜绾再问了一遍,才听清楚,眨眨眼别开脸有些赧然,垂下眼没怎么敢多看姜绾。 之前受伤那么多次,她给他看伤治伤的时候,也有过接触,但方才着实很不同,他如今并不是她的病人…… 孟迟略略收回心神,缓缓道:“若是她就好办,她既然利用陈秀兰伤你不成,就还会再来,我们守好家里,等着她就是。” 姜绾点头,“我也是这般想,若是她,会想要回来确认先前的计策成功了没,留心些就能把人逮住,但若不是她……” 谁知一个真正的疯子会怎么想,或许早不知所踪了。 “不过还是防患于未然,我明日和宿老告假,暂时不去营里了。”她托孟迟明日去的时候替她跟宿老说一声。 孟迟总归要去确认人还在不在看守的地方,答应道:“好,若有变化,我会尽快赶回来。” 两人商量结束,姜绾看天色不早,起身回去和小玥睡一屋,孟迟在院里带了一阵,平静好心神,才起身给麻团加餐,夜里麻团待在院子里,有什么会发出警示。 “辛苦你了,白日还跟宿老进山,没少给他挖着宝贝吧,明天我去给宿老说一声,你也不去了,在家守着。” 他拍拍麻团的背,麻团摇摇尾巴,湿漉漉的鼻子拱拱孟迟的手心,守着自己的饭盆,待在了院子里。 一夜安宁无事,整个西石村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仿佛陈秀兰受伤之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原先或因害怕、或因猜疑而睡不着的村民,也都顶不住,纷纷睡到了天亮。 孟迟一大早醒了便出门去了营里,阿阮睡了一夜好觉,和姜尧一起准备早饭,要接替白日照顾陈秀兰,让吴娘子和姜绾都补眠。 院子里麻团也趴着打盹,小玥溜进陈秀兰屋里,塞给她自己做的香囊。 陈秀兰比起昨夜,疼痛的感觉减少了好些,听说是姜绾昨晚睡前调整了药方,她吃过后竟能自己坐起来靠着了,伤口虽然没好,但不怎么疼了。 她接过小玥递过来的香囊,刚想放在鼻端闻闻是什么味道,被小玥拖住了胳膊,“兰姐姐,不要闻。” “遇到坏人,香囊里的粉甩给他!” 小玥郑重其事地把香囊的作用给陈秀兰比划着说了,里头全是她捉的毒虫挖的毒草碾碎的粉,沾到可是会痒得不行,还会灼伤起大水泡的。 陈秀兰听了不敢拿,怕没伤着人先伤着自己,小玥拍着胸脯保证,她的东西好使得很,把香囊打开来,里头的粉末用油纸包着,漏不出来。 陈秀兰还是不敢接,小玥亲自示范,打开临着后院的窗户,就往外头扬粉末。 “兰姐姐,就像这样!” 小玥潇洒地一挥圆嘟嘟的胳膊,油纸里的粉末随风散出去,静默了一阵,窗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 “啊——” “我的脸!” 小玥呆呆地站在窗前,陈秀兰听着这个声音,全身都紧张起来,“谁!谁在外头!” 第三百二章 拿人钱财 姜绾原本正在屋中补眠,听到小玥和陈秀兰的声音,立即起身过来看。 “怎么了。” 一进屋,就看到小玥正搬了椅子要爬上窗台去看,陈秀兰喊人回来喊不动,正焦急地要下床,因着伤口未愈动作僵硬缓慢,才刚把脚挪着垂下来,就朝她快速喊道:“外头有人,快把小玥拦着。” 姜绾箭步上前,把要翻窗的小玥拎了下来,扔给了听到动静刚刚赶进来的姜尧和阿阮。 到此时,窗外屋后头还不断有人痛苦的呻吟,听着还是个男人,声音还有些熟悉。 她警惕地上前,重新支开窗户扫了一眼外头,果然见着一个男人捂着脸在窗下打滚,嘴里哎哟哎哟的,已是痛苦不堪。 “林——兴旺?” 姜绾看着躺倒在地上呜呼哎哟的男人,回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名字,西石村的原恶霸屠户一家的老二,看他脸上都是红肿水泡,像是被毒粉灼伤,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小玥儿,“你往人脸上撒了什么。” 小玥人还在姜尧怀里,伸长了身子往外探,献宝似地把她给陈秀兰做的荷包捧给姜绾看,“阿姐,是这个哦!” “坏人来了,就撒他!” 姜绾接过来,白色的粉末看起来平平无奇,她只略取了一点送进空间里。 “嗯……” 小玥足足混了近二十种毒虫毒粉在里头,也难怪外头那个简直生不如死。 这小丫头该是第一次配这玩意儿,姜绾看着配方,算算她是把在范一程那里得来的东西,几乎都用上了,不分任何主次君臣,主打一个多。 什么都往里头搁,有些相冲的还互相中和了,毒性小了好些,但凡小玥没这么大方,外头那个此刻就不是疼这么简单,估计已经直挺挺地躺尸了。 她把东西放回去,扎紧荷包口子,还给小玥,“一会儿再说你的事。” “阿尧,把小玥让阿阮看着,你找根麻绳来,我把外头那个绑了,再帮我准备一壶酒。” 半盏茶后,林兴旺被绑在了孟迟家后院的一棵树上。 姜绾一瓢凉水把人泼清醒了,道:“谁让你来的。” 她已经很久没揍林屠户家的人了,跟他们家更谈不上什么往来,林兴旺鬼鬼祟祟地翻墙进来,躲窗户外偷看,还偏偏挑了陈秀兰休息的那间屋子,没人指使绝不可能。 “我、我没有,没有人让我来。” 林兴旺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姜绾对手,没敢叫嚣,也不敢抬头多看,但一口咬定是自己要来的。 “我昨天就听说了,你家有人……有人遇上了那个疯、疯子,我想来看看……” 他不说实话,姜绾也没功夫跟他多耗,拍开酒壶的封口,从他头上直接浇了下去。 酒液渗进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里,疼得林兴旺哀嚎不止,声音惨似杀猪。 “什么时候你也学人讲起义气,死咬着牙也要替人硬扛着了?呵,的确让人高看,或者,你还想试试盐巴?” 姜绾放下酒壶,左边是装了木桶的水,右边是一碗搁在椅子上的盐巴,“你说实话,我考虑给你一瓢水,把这烈酒冲冲淡。” 林兴旺本来就不是个烈性的,不过是以为姜绾顶多揍他一顿,以前也不是没挨过,觉得自己能顶得过去,谁知这一趟倒霉,先是被那小丫头不知撒了什么东西在脸上,比火燎还疼,又让姜绾兜头浇了一壶酒,是半点气性也没剩下,直接就撂了。 “说,我说,我全都说!” “是……是罗家的三娘子,给了银子让、让我们干的。” “你们?”姜绾拧眉追问,罗家三娘子,不就是罗秋绵么,果然是她。 “我们真只是拿了她些银子,伤人的事不是我们干的啊!” “是、是,前阵子,她、她托一个郎中给我家来送信,要我爹和大哥助她……” 林兴旺口中说的,无非是他家曾跟罗家某个什么管家的亲戚认识,罗秋绵辗转找到他爹,要他们帮她脱困。 姜绾知道罗秋绵的确是无人可依了,连林屠户这样的都能翻出来,转念一想,林家和她一同在西石村住着,能够不动声色地打探她家中的情况,看起来是比别的什么家都好使些,只不过这一家子都不是细致人,才来一个就被逮住了。 “她人呢。” “在、在我家……”林兴旺声音小了下去,害怕姜绾把罗秋绵做的事记在林家头上,“我、我们只拿了探消息的银子,其他都不干我们的事啊,姜大姐、大姑奶奶,您可行行好,给我一瓢水吧!” 姜绾扫了他一眼,让姜尧把人看着,她立刻就去一趟林家,要是没找到罗秋绵,别说水了,盐巴和酒管够。 第三百三章 黄雀在后 林兴旺又是一阵哀嚎,被姜绾一记眼刀封住了嘴,“要是把她惊走了,你就等着腌盐巴。” 林兴旺害怕被泼酒,更害怕腌盐巴,猛地摇头,闭紧嘴巴不敢再嚎,又怕姜绾去了扑空,回来真把他腌了盐巴,朝姜绾连连使眼色。 姜绾看了一眼面目扭曲的林兴旺,道:“说。” 林兴旺得了赦一般,赶紧猛吸一口气,忍住疼道:“姜大姐、大姑奶奶,您给我松了绑吧,我出来久了不回去,他们就该都知道事情糟了,我替你回去……” 姜绾还当是什么事,林兴旺脸都成这样了,松了绑让他回去露面,不面摆着告诉人他被她逮着了,还被罚了,有区别吗。 况且到林家这点距离,她去一趟快得很,不会给罗秋绵机会逃了,用不着他假好心。 “阿尧,把人看牢。” 她说罢从林兴旺腰间拽走了他的钱袋,即刻动身,往林家去。 姜绾前脚刚走,后脚孟迟就回来了,前边院子里不见人,进屋在门外看到陈秀兰醒着,眉目焦灼地靠在床上。 “绾绾他们呢?” 陈秀兰抬手指了指后院,一副心有余悸模样。 孟迟大踏步进了后院,就见树干上绑着一个人,姜尧站在前面盯着人,阿阮抱着小玥在一旁,麻团淌着哈喇子蹲着也守着,唯独不见姜绾。 他上前询问姜尧,“阿尧,你阿姐呢?” “孟大哥!”姜尧见着孟迟回来,一阵激动,把家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孟迟也正是为着这个赶回来的,他去了一趟看守罗秋绵的地方,人果然没了,屋里是个陌生的姑娘,扮成了罗秋绵的样子。 难怪安分了好些日子,不作妖是换了人不敢招摇。 看守的人已经被李长安罚了,他赶回来给姜绾通气,听姜尧说她去了林屠户家堵人,二话没说,拍了拍姜尧的肩膀,让他看好家里,也追了出去。 姜绾刚到林家附近,孟迟就赶上了她,罗秋绵逃了的事不必说了,她已经从林兴旺那里知道了,他只说道:“一起去,我上后门堵着。” 姜绾见到孟迟赶过来,就知道他也知道了罗秋绵的去向,看他去到了林家后门,没犹豫速度上去踹开了林家的前门。 屠户一家平日杀猪宰牛都在自己家院子里,院墙修得高且结实,不担心罗秋绵一个没武功的人还能翻墙,她从前门进,孟迟在后门拦,人跑不了。 她砰地踢开门,屋里有人听到动静跑了出来,林屠户打头,他家大儿子林兴财随后,见着姜绾,都面色一僵,不见往日嚣张,目光闪躲不停。 “姜绾,你来做、做什么。” 林屠户故作镇定,但经不住紧张,咽了口唾沫,声音也不如从前洪亮。 姜绾懒得回答,把林兴旺的钱袋子扔了过去,看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径直就往屋里去搜人。 林屠户接着了钱袋子,一看这是小儿子林兴旺的,这下更紧张了,钱袋子都离身了,他儿子岂不是皮都给姜绾扒了呀! “姜绾!我家与你无冤无仇,你把兴旺怎么了!你、你还我儿子!” 姜绾随手抄起附近的板凳,挥在了冲上来要拉她的林屠户脸上,“聒噪。” “想去陪他,就再大点声。” 她冷着眼,林屠户后退两步,踩在了大儿子脚上,手里紧紧抓着小儿子的钱袋子,肿着脸倒是不敢再吱声,看姜绾进了屋,赶紧推大儿子,“要出人命了,别愣着,快、快去把里正喊来!” 林兴财回过神,撒腿就往外跑。 姜绾搜了屋里,不见罗秋绵的人,唯有一间格格不入的屋子,看得出新近才收拾的,桌椅板凳和被褥都是新的,最最显眼的还是加了一方书案,上面隔了纸笔,砚台里还有未干的墨,桌案上还有香炉,袅袅腾起的烟尚来不及熄灭,香味她曾在过着好日子的罗秋绵身上闻到过。 罗秋绵刚刚的确是在这里待过。 姜绾扫了一眼桌面,在一沓竹麻纸里,找到了一张透了些墨迹的纸,应是在其上纸张书写时,透下来的墨渍。 她收好这张纸,迅速出了屋子,往后院赶去。 林家屋子比村里其他家修得废银子,后院院墙也很高,地方很宽敞,姜绾才出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姑娘扶着罗秋绵被孟迟堵在了后门口。 那姑娘转过头来,是林屠户的小女儿,林毓秀。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年轻女子团圆的脸上,显现出惊慌,却还想着把罗秋绵护一护,张开手臂挡着她。 姜绾对女子比对男子多几分忍让,没凶她,只淡淡道:“与你无关,你现在就可以回屋去。” “我要找的,是她。” 第三百四章 绝望 那姑娘脸一扬,背一挺,还想说些什么,被孟迟从外推了一个踉跄,“林毓秀,不该管的少管,一家子全给人害了,还护呢?” “她是郴西营逃出来的,给你爹银子还给你灌迷魂汤了吗?你连她身上有什么事都不清楚,就敢护着?” 孟迟没了平日的和气,眉目间有了厉色,实实在在地把林毓秀直接从罗秋绵身边推开老远,以免这疯女人待会儿没辙了,狗急跳墙拉个人垫背,威胁姜绾和他。 林毓秀脸一白,孟迟这么凶地跟村里人说话,她都没见过,一时呆愣在原地。 “楞站着干什么,还想听故事?有些故事听了可是要没命的。”孟迟更凶了,直接把林毓秀又凶又吓的,撵跑了。 后院再没别的人,姜绾看着罗秋绵,冷声道:“千辛万苦跑出来,不是要算账吗,今日就算个清楚。” 她把陈秀兰衣裳上下过的毒和一把剪子丢给她,“你选。” “或者你全都受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姜绾冷眼看着罗秋绵,这个疯女人,冲着她来也就罢,竟伤了无辜的陈秀兰,她把陈秀兰受的罪悉数奉还,只要留条命给她,尚能够为成骏雄所用,就算成将军亲自来了,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若等我动手,必双倍奉还。” 罗秋绵初被堵在后门时,还一副你能拿我如何的表情,等姜绾把毒粉和剪子拿出来,她盯着毒粉看,“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个,这是我罗家的方子!” 姜绾依旧很平静,“还原一个毒粉方子,有什么难的。” “一个毒粉方子?”这可是她爹留给她的价值千金的方子!罗秋绵被她这幅神情激怒,后退几步跟疯了似的挥舞着手臂,吼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你爹的命,我全家的命,我儿子的命!凭什么?你凭什么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的孩子还未来这世上看过一眼!你们几个孽种凭什么过安宁日子,你不配!姜尧不配,姜玥更不配!” “几个杂碎罢了,你们三个的命也不够抵我孩儿一个!” “上天不公,为什么我的孩子死了,偏生你好好活着,我就是要你身边的人也因为你遭难,那个女人死了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到她衣服上的毒了,你选择不救她,所以你活着,她死了,对吗?你想要我偿命,这命你怎么不跟你自己讨?” “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状若疯癫的罗秋绵挥舞着双手,在姜绾面前边流泪边手舞足蹈,脸上抹着的脂粉被泪痕冲刷开,露出本来肤色,仿佛一道道沟壑,让她的脸狰狞起来。 “丰儿!娘给你报仇,给你报仇啊!”罗秋绵拿起剪子朝姜绾冲过去。 姜绾身后是林家宽敞的后院,往哪儿都能避开这一剪子,她刚刚后退半步,眼见着罗秋绵狞笑着突然转了方向,剪子往另一头的孟迟扎去。 “孟迟,闪——” “开。” 姜绾情急之下,一时竟忘了孟迟也有不错身手,怕自己救护不及,他又同先前一样因为她的事受伤,快速飞起一脚把罗秋绵往斜前方踹开。 孟迟也正要把人踹往旁边踹开,一前一后两人夹击,罗秋绵没能飞出去,反而胡乱挥着手,一剪子划到了自己脸上。 “啊——我、我、我的脸——!” 罗秋绵手里的剪子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双手慌乱地往脸上摸去,很快摸到湿热的血,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溜下来,终于停下了暴怒的狂吼,瘫坐在地上,抖着眼皮看向姜绾。 姜绾一个掌掴把罗秋绵打得耳朵嗡嗡响,“这一巴掌,是因你你辱骂阿尧和小玥。” “另外,陈秀兰我救了,她没事。” 她说着,把剪子拾起来,和毒粉一起重新摆在她面前,“选好了吗。” “不、不可能!”罗秋绵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姜绾,那个女人竟然没事,姜绾救了她,但她怎么没中毒。 罗秋绵终于醒悟过来,她那些毒粉,姜绾非但还原了方子,还有了解药,她费力的种种,于她不过是跳梁小丑。 “你……你休想害我,你不敢的,你要是害了我,他没法交代!”罗秋绵此刻终于开始害怕,强作镇定,手指向孟迟。 “本来的确不好交代,但你自己跑出来了,只要林家闭紧嘴巴,除了我和绾绾,谁会知道你在这里?”孟迟蹲下身,逼视罗秋绵。 罗秋绵眼里渐渐浮起恐惧,她想过拼命也要逃出来,找姜绾报仇,却从没想过那个她拼命逃离的地方,是她的庇护所,而不是囚禁地。 第三百五章 小小的警告 孟迟没有丝毫怜悯,继续质问道:“你说你要给你儿子报仇,你儿子是谁害死的?你死了丈夫,你爹你娘把你接回罗家,你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孩子怎么没的需要我给你说出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是她,她逼死了她亲爹,她不是人!要不是她,东春怎么会死,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姜东春死,是给他的发妻偿命,跟绾绾有什么关系。不止他,你们一家的死,都跟她没有关系。” “要怪,就怪你爹贪财,与虎谋皮,咎由自取。” “不是、不是!你胡说!”罗秋绵嘶声力竭地嘶吼,一脚把地上的剪子踢开,却不小心把装着毒粉的碗弄翻,粉末顺着风散落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 所有露在外的皮肤都瞬间红肿起来,落在头皮处更是发丝成束成束地往下落,罗秋绵终于崩溃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目光涣散,状若疯癫,姜绾见此生不如死的惨状,把人丢还给孟迟,“最后一次,你跟李长安说,若是她再到我面前来,这条命我就收了。” 孟迟一愣,怎么突然感觉自己被划拨到了她的对面,跟李长安一块儿了,先前不还一块处理罗秋绵的事情的么。 姜绾走了两步,想起方才孟迟说的话,停下来回头看着他,又道:“方才多谢。” “后面的事有劳你了。” 她说完真的走了,孟迟本来提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绾绾说谢谢他,是又把他归于自己人了,至于有关罗秋绵善后的事,他一定会处理妥当,不会叫她再为此烦心,孟迟随地捡了一根麻绳,把罗秋绵的手捆了,从后面带走送回去给李长安。 姜绾要从林家的前门走,穿过堂屋,走到前院的时候,林屠户和林兴财刚刚拽着里正赶回来,林毓秀被孟迟骂了一回,人不知去了哪里。 林屠户和林兴旺仗着里正在,大胆拦住姜绾去路,“陈叔,你可要为我们家做主,她把我加兴旺都给害了呀……” 姜绾眉头一拧,心头莫名烦躁起来,这粗糙莽汉突然苦着脸在面前与人哭诉,场面有些令她不适。 “陈伯,我二弟去了她家到现在也没回来,她、她一来就把这个丢给了我们,这东西兴旺他若人还好着,绝不会离身的!” 林兴财比他爹好些,没有苦着脸哭,但姜绾还是看他们一家不顺眼。 “你也知道他去的是孟家,不是林家?” “不是,他、他去孟家怎么了?去孟家你就能杀人了么!”林兴财被姜绾扫了一眼,往里正身后躲了躲。 “那个、兴财啊,我先问问姜姑娘,这话不能乱说,姜姑娘不是那样胡来的人。”里正对林家父子也很无奈,但也没法不管这事,先把屠户父子数落一番,“你俩也不能都赖别个,好端端的,让兴旺去人姜姑娘那里做什么,你们不会又整幺蛾子吧。” “陈叔,不是!您不能偏帮她啊,兴旺去……”林屠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可不敢说他家把伤人的女疯子藏家里的事,要是说出来了,可不得给村里撵出去。 自从姜绾来了西石村,他们家在村里的地位是直线下降,如今没人怕林家不说,愿意跟他们来玩的也根本没有,牛呀羊呀猪呀的也不送来宰了,宁愿绕原路送去隔壁村子的屠户家,若不然,他怎么会贪罗秋绵给的银子。 “宏业,不是我要说你们,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做的事嘛,你就说是不是你让兴旺去人家家没干好事?” “陈叔,真不是,她、她、她都害了兴旺了,她亲口说的,说我们若是想去陪兴旺,就……” “您怎么光是问我不抓她啊!” 两人争执起来,陈伯向着自己说话,姜绾也不会叫他为难,而且罗秋绵伤人的事也要给作为里正的陈伯说个清楚,“陈伯,你带人跟我来吧。” 她说完走在前面,回到家,让姜尧把惨兮兮的林兴旺带了出来,还给林家父子,林兴旺被带出来,满脸都是水泡,惨不忍睹,也没个药擦,见着家里人,当时就流泪了,眼泪碰到伤口,又痛得他直翻白眼。 “人还你们,带回去看好了。这次就算警告,下次再来作乱,别怪我们不客气!” 姜尧瞪了林家父子三人一眼,警告地多瞪了林兴旺几眼,林兴旺想起后院的酒和盐巴,就算里正在也不敢多说,催着他哥和他爹赶紧回家,多看姜绾姐弟一眼都觉着伤口痛彻心扉。 第三百六章 心中有愧 姜绾回到屋里,先去看了陈秀兰,把伤她的人找着了的事告诉她,好叫她安心。 “这么快就找着了!”陈秀兰惊讶不已,靠着床眼睛都瞪大了,“是村里大家都说的疯女人么?” “是,那人便是罗家的罗秋棉。” 姜绾如实相告,“因着记恨我,伤了你。” 她和罗家的过节,陈秀兰和黑子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听说是罗家的人干的,陈秀兰先是震惊,而后紧张道:“他们竟这般胆大!难怪在我衣裳上下了毒粉,还把我送到你门前,幸好你没事……” “对不住。” “说什么啊你,是他们害人,与你何干。” “她伤你,终究是为了对付我。”姜绾心中有愧,若不是陈秀兰来家中走动,被罗秋绵盯上,她不会受伤。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她要害人,总有千万个理由,要怪就该怪那些个不怀好心的人。况且我现在也没事了,还是你救的我呢,如今人抓着了就好,只别给我娘说啊。” 陈秀兰拉着姜绾的手,怕她往心里去,精神头都多打起几分,当初要不是姜绾同意她们母女跟着一起往郴州走,她如今还不知在哪儿埋着,或是给出了冬的兽给啃了个干净,怎会因为别人做错的事,去怪她。 姜绾见陈秀兰大度,更加过意不去了,“先前陈邵君给你写银子,如今快花完了吧。我手里有一座山头,准备种些药材,你要不要来帮我,我开工钱。” “真的啊!什么时候,你叫我一声,我肯定来,你不说我都打算进城给人洗衣裳去了,银子不经花,我爹和大哥他们一直没消息,光是往寻人这上头都花了不知多少,唉……谢谢你啊。” 陈秀兰反握姜绾的手,“那我可得快些好起来,你有什么奇效快的药快给我用上,我受得住。”说到挣银子,陈秀兰来了劲,“你需要多少人,我去给你凑去。” 她见过蒋翠屏跟着陈邵君做事,心里是羡慕的,但她没那么大的本事,但论中东西,她还是行的。 姜绾也仔细想了想,“刚开始暂定十来人吧,后面若是种得多了,再看。” “那便等你好了,托你帮忙,黑子和高子苓在城里,也可以问问他们。” 姜绾说着,吴娘子端了药进来,见着女儿眼里亮晶晶的,一股子兴奋劲瞅着姜绾,不再是恹恹的样子,也高兴起来,“你这孩子,身上不疼了?可悠着点,快把药喝了,让姜绾也歇会儿去,昨晚守了你一夜呢,且里正还在外屋等着呢。” 吴娘子照顾陈秀兰吃药,姜绾便起身出去,里正和村里几个老人家都在等着,见着姜绾出来,就上前来问,“听说你和孟迟把那伤人的捉住了?” “可问清楚了,当真是这个人?村子里人心惶惶,大家天不亮透都不敢下地干活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姜绾隐去罗家的信息,只说是郴西营要找的人,如今孟迟已经把人押送回去,关押起来。 听说附近驻扎的军营接手了,陈伯和其他人都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我们出去跟大家伙儿都说说,你照顾秀兰丫头也辛苦了,回屋歇着吧,不用送了。” 几位老人家走了,姜绾才回到小玥屋里,小玥躲在大桌子底下,探出头来看她。 姜绾进屋后把门关上,小玥立即跑了出来,抱住她的大腿,“阿姐——” “不要说小玥,小玥撒的,是坏人哦!” 小玥仰着脸,嘟起嘴朝她扑闪扑闪地眨眼睛,“坏人欺负秀兰姐姐,小玥给秀兰姐姐带着。”她说着又拿出了那个荷包。 这次没有经过姜绾同意,是不敢先给出去了。 姜绾没要怪小玥,把荷包还给她,“那去吧,对付坏人可以用,但是你自己会不会配解药?若是不小心撒到自己身上,或是撒到秀兰身上,怎么办?” 小玥刚学会一点配药,配的就是毒药,并且还不会做解药,她担心的是她把自己误伤了。 小玥仰着头想了半天,想出了法子,裂开嘴开心道:“撒到自己就来找阿姐!” “阿姐会给小玥看的!阿姐会给小玥看的!阿姐会给小玥看的!” 小丫头开心地绕着她的膝盖转圈圈,又跳又唱的,把姜绾逗得既无奈又好笑,“行了,出去玩儿吧,往后做了新的毒药,先拿来给我看看。” 小玥欢欢喜喜地蹦跳着出去了,姜绾在桌子旁坐下,从怀里取出在罗秋绵的屋里找到的那张纸,摊开来仔细辨认。 纸张渗透下来的字迹多少有些缺少笔画,依稀能辨别出几个字,分别是:姜、医、已、训还有警。 拼凑着看,罗秋绵似是给什么人去信说明这里的情形,且与她有关。 当时书桌上砚台墨未干,极大可能是伤了陈秀兰后所书,估摸着与对方说明,已经给了她教训和警告。 至于何人要给她这个教训和警告么…… 第三百七章 搬去溪台山 她近来唯一管过的闲事,是金威镖局那档子私贩人口的事。 再往上算,便是与吴林有关的,真假知州、罗家和废石场,以及那张配方。 如此总总连接起来看,或许背后之人远比她料想的要更早注意到这里,注意到她,利用罗秋绵闹了一场,不过是个小小的敲打与提醒。 要她莫管闲事。 姜绾将纸重新折好,并不意外罗秋绵背后有人指使。 只不过这个指使她的人,看起来也仅仅将她看做旗子,还是废子,用完就扔了。 想到这些,她默默地把纸收好,等着孟迟回来再给他看,罗秋绵的事,也是郴西营的事。 同时也该跟家里人说一声,他们估计要提前搬去溪台山了。 前有陈邵君潞州的事,后有陈秀兰的事,二者都让她明白,虽然她并不怕对方的手段,稍作准备也能把姜尧姜玥和阿阮护好,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短时间内,她是没有办法护住一个村子的。 若是她继续待在西石村,或许会给这个平静的小村落,隔三差五带来麻烦,牵累相邻,今日是陈秀兰,明日不知会是谁。 西石村的村民对阿尧他们都很友善,搬走显然对这些人更有好处。 等孟迟从郴西营回来,姜绾便把姜尧、阿阮和他一起叫到了屋子里。 “阿尧,山上的竹屋你们搭得如何了?” 姜尧不知为何有此一问,先前姜绾并不过问他们的进度,而且这阵子孟迟半日在郴西营,只有半日和他一起在山上,虽请了人,两人也每每忙到天黑才回家,但离孟大哥找工匠画的草图,还有些距离。 “屋子搭了几间,但还没做完,怎么了阿姐。” “我们几个,再加上陈秀兰跟她娘,住得下么?” “住得下,不过灶房和书房、阿姐你存放药材和制药用的屋子都没做好,院子也没围起来……” “不打紧,能住得下就成。阿阮,我看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两日我们就搬上去,院子里的鸡鸭鹅你若还想养着,都带上,不想养了,卖了或是送人都行。” 阿阮早就收拾好箱笼了,他们来这里还不够半年,东西也还不多,听姜绾说这两天要搬,什么也没问就点头说好,“姑娘你放心,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到时候用骡子拉车运上去。” “阿姐,怎么突然要搬啊。”姜尧看过孟迟的图纸,屋子很多,光是存放药材的就有三间,他还特地跟孟大哥要了一个地方,到时候也摆上梅花桩、人桩和靶子之类的,他要努力把自己也变得厉害些。 他是很想要把屋子全都修建好了,再请阿姐和小玥住进去,阿姐一定会赞叹不已的。 “够住就行,其他的等日后慢慢添就是。”姜绾定下了搬家的事,阿阮带着小玥出去告诉陈秀兰,也给她们母女留了屋子,姜绾便把罗秋绵屋里找到的纸拿出来,给姜尧和孟迟看。 孟迟看罢便明白姜绾为何急着要搬走,看姜尧一副懵懂的样子,便给他解释起来。 才弄明白的姜尧露出着急神色,“可是阿姐,咱们搬到那么僻远的地方,不是更危险了么,这里好歹人多……” “阿尧,我们的事,不要牵累大家,况且,人多未必就是安全的,秀兰的事,你也不想再发生吧。” 她没有言明,但姜尧也听懂了,人多未必能让他们更安全,却有可能让人更好地拿捏要挟他们。 “阿姐,我听你的,我这就出去借骡子和板车去。” 姜尧赶紧小跑着往外去,屋里只剩下孟迟。 姜绾见他没有动,便问道:“你呢?跟我们一起,还是留在村子里。” “跟你们一起,我没多少东西,随时能走。”孟迟找人画图纸的时候,就留了自己的屋子和书房,和姜绾制药的屋子挨着的,从姜绾上次说过他也可以一起去,他就没考虑过其他的可能了。 “这屋子我打算交给陈伯帮看着,若有合适的人接手,就替我卖了。”反正日后他只想跟姜绾一块儿,她去哪里他去哪里,屋子卖了,她若是撵他,他就无处可去,他知道姜绾是个心软的人。 除此之外,不留屋子,他也有和姜绾的顾虑一样,不想留给孟星阑用来要挟他。 或许这次搬走,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两日功夫,姜绾一家和孟迟一起搬离了西石村,住到了溪台山上。 陈秀兰伤还没养好,也跟着她一起上了山,把陈邵君安排给她们母女的小院子还了回去。 第三百八章 试炸 溪台山上的竹屋还没全部搭好,但也已经有了些模样,搭好的几间屋子里,也只布置了简单的床和桌子,姜绾的屋里额外多了一面竹搭的架子,临时用来放她平日常用的药材。 院子里也留了空地,搭了竹架子,放上竹笸就能晾晒药材,屋后还留了大片的空地做晾晒场,但竹屋还没全都搭好,怕尘土飞扬的把药材弄上尘泥,暂时用不了。 屋子简陋,但溪台山风景秀美,屋子是自己家的,姜尧、小玥还有阿阮都格外高兴,阿阮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姜尧领着小玥牵着麻团在附近的山林里捡柴火回来囤着。 屋子不多,小玥和阿阮住一间,陈秀兰和吴娘子一间,姜尧和孟迟一间,姜绾自己一间,刚好住得下。 东西都搬上来后,阿阮和吴娘子便一块儿进城去,采买些缺的被褥帐子,瓶子罐子缸子盆子…… 此外,天也渐渐热了,姜绾额外还给了银子,让买几匹布,送去铺子里给大家做薄些的衣裳。 修整了几日,姜尧和工匠们则又开始搭竹屋,先赶着搭出了一间大屋做灶房,把柴火一并堆在里头,免得每日都要在院子里烧饭吃菜。 没了柴房,麻团挪了窝,在孟迟和姜尧的屋子里一角放了些干草和软布,就是它夜里睡的地方。 此前麻团则叼着自己的饭盆和喝水碗,放在了堂屋的大木桌底下,白日无事就蜷在里头,懒洋洋地趴着,等姜绾从屋里出来,要进山或是去营里了,就摇着尾巴立即冲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姜绾把溪台山建竹屋的事交给孟迟,吩咐姜尧给打下手;寻人种药材的事,只等陈秀兰伤好些替她张罗;阿阮和吴娘子忙里忙外,没把布送去铺子里叫人做,两个人亲手给大家裁布做衣裳,又辟了一小块地重新种上瓜和菜,扎了篱笆养鸡鸭鹅,在家里兼着照顾养伤的陈秀兰。 各人都忙活起来,姜绾也终于有了时间和机会,把一直积累下来的炸药,寻了个日子,带到废石场一一试炸。 废石场方圆七八里都没有人,又有官府张贴的告示不许私自进入,加上山腹里被挖得四通八达的,有很多条山道可以试验,另外山道挖采很深,经常会有山石塌方,动静大些也不会叫人太过奇怪,从而跑来围观。 姜绾没带任何人,自己独自从官府张贴在路边石头上的告示前经过,那张告示已经退了颜色,上头的印鉴,还是吴林的。 看来,新任知州杨大人还没来过此处。 她走进废石场,还要往里走到更深的后山,才进了山洞里,安放炸药。 炸药她配了延时装置,等人出到外头来才会炸,前几颗小些的,只能把山壁炸下碎石,多若是用来对付人,估摸能炸掉一条胳膊。 中间试了些威力更大的,能把山壁往里再炸出洞口来,一颗对付二十来人不成问题。 而威力最大的,直接把一条山道炸塌方了,多来几颗,就算来几百人,也不怕。 她不得不感慨,包家两兄弟的硝石纯度不错,看来她需要再去一趟,多买些回来留着,就算她没几个人手,多备些这个,再结合毒药一起用,也一样能把溪台山守得固若金汤。 姜绾一直试到了太阳西沉,做好了每种计量炸药的相应记录,才收工准备回家。 折腾了半日,身上沾了不少尘泥,她在山洞口拍打着,整理好衣裳和头发,才往外走。 废石场附近没有人烟,天色一暗就格外显得荒芜和安静,先前她在这里鼓捣了大半日,此刻走出来回到官道上,也没惊动任何人,看来这里的确是个试砸的好地方。 姜绾离开废石场,往溪台山方向走去,溪台山靠近郴西营,路上路过的村子有近十个,原本还有几个挑担赶着回村的货郎同路,走到后面,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巧的是路过通向郴西营的小道时,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陈邵君的车夫,姜绾见过几次,便停在路边,马车路过时果然停了下来,陈邵君先开马车帘子,道:“姜姑娘,这是要去溪台山?听陈秀兰说你们搬到山上去了,不知可有幸受邀去看看?” 姜绾瞥到马车里还有人,却不是蒋翠屏,只能看到鞋子和半个膝盖,是个男子,溪台山是陈邵君的谢礼,请他去看看也无妨,她便上了马车,“那就去看看吧。” 她上了车之后,才看到车上的人是公冶安。 公冶安听说要去姜绾家中做客,一时也来了精神,往旁边让出一个位置,邀她来座,“姜姑娘,这边坐,许久不见,不知你竟然搬家了,我前日还打算去拜访,幸而今日在此处遇上,否则要扑空了。” 第三百九章 玉簪 姜绾带着陈邵君一起回了溪台山,马车停在台山脚下,三人沿着蜿蜒山道,一路不行上山,到了竹屋。 此间已是近六月,已有些炎热,上到山中难免薄汗微透衣衫,但山间的清风拂过野生的桃李春花把行山,又把这冒的汗都吹了下去,清爽间隐有花香,沁人心脾。 陈邵君见着竹屋,驻足停看,不由得感慨,“这处确然适宜居住。” “姜姑娘好情致,此处搭上几间竹屋,确是妙极。” 走在姜绾身边的公冶安停下来享受着山间带着花香的清风,他虽喜欢勘验尸首,但家中世代书香,自小多有熏陶,对此野趣盎然的山间景,也赞叹不已,“山房幽竹,桃李覆春,是个好景。” 姜绾没有这些附庸风雅的情致,随手指了指院子里,“你们先坐,我去更衣。”便去打水洗手擦脸,回屋换衣裳去了。 阿阮和吴娘子带着陈秀兰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有人来了,除了陈秀兰,都起身来看,陈邵君与她们问了好,见着面色有些苍白的陈秀兰,便多问了一句,“陈姑娘这是……” 陈秀兰忙朝姜绾使眼色,又看向她娘,让姜绾不要在人前说漏了嘴。 “我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在姜绾这里养着呢。” “还说没事,都快让人扎穿了,就知道嘴硬。”吴娘子嗔了陈秀兰一眼。 有客来,阿阮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去烧茶水,吴娘子因着先前陈邵君对她们家多有照顾,留下来陪着,搬出竹椅请他们坐。 姜绾换了净衣裳出来,就见着陈邵君跟吴娘子相谈甚欢,留一个公冶安在旁边拘谨地坐着。 陈秀兰靠在竹躺椅上看天,身上盖了张薄被。 她上前去,先问了陈秀兰今日药吃的如何,看过伤势恢复得不错,才道:“阿尧呢,孟迟还没回来么?” “回了,两人一起去山里砍竹子了。”陈秀兰轻轻翻了个身,想要起来,“有些起风了,我想回屋去,对了,孟大哥今日从营中带了些药苗回来,放在后院了,你得空了去瞧瞧。” 她看出来陈邵君是来找姜绾的,便让她娘带她回屋去。 阿阮提了热茶水出来后,看天色不早,牵了麻团一起出去找小玥,小姑娘住到山里跟鱼进了河一般,不去喊她,天黑也不着家。 院子里就只剩下姜绾、陈邵君和公冶安三人,她不惯与人寒暄唠嗑,便直接问道:“陈公子方才说找我有事,不知是何事。” 陈邵君示意公冶安先说,公冶安站起来就给她弯身折腰,一个长揖差点鞠到地,“得姜姑娘赠书之恩,公冶安感激不尽。” 姜绾一愣,就听他继续说道:“幸不负所望。” 不负所望?她没指望他什么啊,姜绾更加不懂了,看向陈邵君,陈邵君笑言,“小安如今得杨大人重用,前途无量,示意特来道谢。” 公冶安随即起身,从怀里取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出来,双手递到姜绾面前,“我涨了月俸,去缘玉记选的,还请姜姑娘收下。” 姜绾不认为公冶安得了杨知州器重与她有什么干系,她不过给了他书和抄本,那些也多是投其所好赔给他的,总归是他自己努力,“公冶公子客气,涨了月俸给自己买些喜欢的就好,不必谢我。” 她没接那个精致的匣子,听他说的铺子名字,该是玉器类的贵重东西,无功不受禄,“公冶公子留着自用吧。” “这、这是女子的玉簪……”公冶安一下脸红了,目光跟姜绾的目光触上,又急忙收了回去,“我不知女子喜欢什么样式,还是拉着表兄一同去选的,他说很适合姜姑娘你……” 公冶安越说越是不自在,脸红到脖子根,耳朵也红透了,姜绾一看,更加震惊了,他脸红个什么? 陈邵君没忍住啧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木匣子,放在了姜绾旁边的椅子上,“小安从没送过女子东西,姜姑娘不要见外,这支簪子虽是我陪他去的缘玉记,但样式是他挑的,嵌上光珠也是他的主意,几册本子于姜姑娘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小安做这事家中少有支持的,他心中感激,姜姑娘就收下吧。” 公冶安在一旁直点头,怕姜绾不收,还不停推陈邵君,让他多说些。 姜绾也不常送人礼物,对公冶安这局促模样多少有些理解了,不过听起来又是玉簪,又是镶嵌光珠宝石的,她更不会拿。 “谢字我收到了,东西公冶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公冶安一呆,姜绾不要,他没想过她会不收,磕磕巴巴道:“姜、姜姑娘是……不、不喜欢簪子么……” “没有,多谢你还记在心里,不过当真不必谢我,东西贵重,你还是拿回去。” 她把匣子送回他手里,友好地笑笑,转而看向陈邵君,“陈公子,不知潞州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姜绾有意转移话题,反正本来陈邵君不来找她,她也会寻个时间去找他。 第三百一十章 一条船上的人 秀兰在西石村被罗秋绵伤了的事,她觉出背后有人指使后,就想过要去找陈邵君。 他潞州的事,多少可做参考,估摸对方可能会使的手段和实力。 陈邵君略有些惊讶,此前姜绾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回顾一番进来时所见,想到了陈秀兰。 “陈姑娘的伤……” 姜绾点点头,“罗秋绵做的,有人暗中助她。” 陈邵君更加震惊了,罗秋绵母女是他亲自送进郴西营的,他竟不知她逃出来过,还伤了姜绾的人。 “也是那个人派来的?” 陈邵君说得隐晦,但姜绾听明白了,她点了点头,“我找到一些证据,推测是如此。” 陈邵君懂了,姜绾意图知己知彼,当下便事无巨细,把在潞州时的应对都一一道来。 潞州离京遥远,皇子无故不得随意出京,只派了心腹阉人前来,阉人行事手段不正,腌臜污糟,把个陈家搅得乱七八糟。 远隔千里他毫无办法,唯有安稳了郴州之后再去解决。 对方一面沿途派人伏击他,一面在潞州陈家肆虐,最后陈家虽重新回到他手里,但也损失惨重。 若非有成将军暗中命人相帮,他或许连顺利回到潞州也不能。 但他回到了,就没什么顾忌了,手里有人,杀对方,也清自家的叛逆之徒。 姜绾听罢,心中有了数,正主不能来,小喽啰可以宰。 既然是暗中行事,人没了,也不能大张旗鼓出动大批人马来报复。 陈邵君说罢,认真看着姜绾,道:“他行事莽撞,又贪婪无底,若不是有那层身份,其实不足为惧。” 他说得很对,麻烦的也的确是这个,普通百姓要想凭一己之力与高高在上的权利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她比先前需要更多东西,比如钱财,比如权利。 在这世道,女子要有权利途径很小,唯那几条路而已,她并不想为此把自己困囿于狭小的一方天地。 权利不能有,便自己给自己造一个地位。即便是高位者,也惧怕生老病死,囚于床榻时也少不得求人医治。 她便要这山谷成为不可小觑的药谷医者圣地。 无人敢轻易招惹。 “姜姑娘?” 姜绾半天不说话,陈邵君还以为她忧心忡忡,可她是他先前就看好的要同坐一条船的人,他不会为了让她安心,就掩盖事实。 相反,他希望她知道更多其中的阴暗,如此,才是对所有这条船上的人最为有利的。 两人说话间虽隐去了关键的名字,但公冶安对陈家之事也有所耳闻,听得是如坐针毡,不知他们两个怎么好似再说村头闲话一般泰然自若。 “表兄,你怎么还跟姜姑娘说这些!”公冶安略有不安地看向姜绾。 姜绾收回飘远了的心思,主动跟陈邵君道:“陈公子所言,我都记住了。” “多谢。” “谢字不必说,或许我可以跟姜姑娘你求些东西?” “你说。” “早前城中药铺曾流出一些极品药材,人参灵芝皆有,追溯到最后,竟然出自姜姑娘之手……” “你缺这个?”姜绾不解,陈邵君药材买卖做得不小,上次还给了她一匣子人参。 “上品我那里并不缺,但姜姑娘卖出去的那些,单论品相,谁也不会嫌多的吧。”陈邵君笑了,手中白扇轻摇,两人话题转得快,公冶安已经跟不上了。 “怎么…”怎么突然说到药材上去了,不过说什么都比议论皇子,还打打杀杀的好,那太吓人了。 公冶安住了嘴,生怕他们一会儿又回到先前的事去。 姜绾余光瞥到公冶安坐立不安,没理会,回陈邵君道:“以后溪台山若有药材要出世,全走你的途径。” 她需要一个做买卖厉害的人,把溪台山的名头炒出去,陈邵君很适合。 陈邵君露出了然神情,“如此甚好,一言为定。” 他也同样需要一个更好的盟友,姜绾于医药一道,远不止步于眼前,他看人向来及少看走眼。 天色不早,陈邵君起身辞行,姜绾送他和公冶安下山。 没走几步,陈邵君请她留步,正巧姜尧和孟迟也回来了,姜绾便只送下坡。 转身帮姜尧扛了一捆竹子往家走。 孟迟看着陈邵君和公冶安的背影,有些不太爽快。 “他们两个来做什么。” 一个药商一个仵作,总来找姜绾,他们的事跟她八竿子也打不着。 “来谈买卖。”姜绾扶着竹子,稳稳扛进院子里,堆放在一角。 陈秀兰不知何时出来了,吴娘子也在和阿阮一道洗菜,听了姜绾的,噗呲一声笑了。 “公冶公子说话声儿大,我可都听着了,哪里是谈买卖,来给她送玉簪子的!” 陈秀兰笑着指了指一旁的窗台。 不知公冶安何时把东西留在了那里 第三百十一章 玉簪后遗 公冶安还是把那支玉簪留下了,姜绾此前压根没有留意到他是何时留下的,此刻看着窗台上的木匣子,也有些头疼。 要想立刻送还回去,他们也已经乘上马车走远,赶是赶不上了。 孟迟听闻公冶安送了只簪子给姜绾,表情瞬间就严肃了起来,再顺着陈秀兰手指着的方向,看到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正正搁在窗台上,皱着眉过去拿下来。 木匣子里是一只白玉簪子,雕刻成木棉花的形状,花瓣上有细碎的光珠镶嵌,由绯红到淡红点缀成花瓣,与寻常的玉兰、荷花和梅花等花样不同,很特别。 陈秀兰凑过来看,惊呼道:“这簪子可真美!” “这个公冶公子说是总跟尸首打交道,没想到还挺会选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这簪子我在城里也没见着几个姑娘有呢。” “他真是有心了。”说罢去到姜绾身边,小声嘀咕道:“对你不住,我娘非要问他们来干嘛,先前退还陈公子屋子的事,她就数落过我,这回还想我去人面前好好表现,我拉不下整个脸,只好跟她说他们是特来寻你的。” 姜绾看了眼窝在自己身边,不停拱手求帮忙的陈秀兰,咳了咳,无奈道:“是有心了。” 吴娘子正淘米,远远瞥了一眼,笑道:“这簪子的确特别,很衬姜姑娘。” “秀兰你也是的,陈公子他们虽是来拜访姜姑娘的,好歹你也在这见着了,也不知道一块儿说几句话,就知道躲在屋里,没出息……” 吴娘子数落陈秀兰,孟迟是一句没听进去,只听得他们都夸赞公冶安给姜绾送簪子,觉得很有些不舒坦。 什么能挑会选,有心了,叫他气不打一处来,把簪子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光珠都碾成碎的才往上嵌,不大气,这白玉配红,也不好看。” “绾绾你缺簪子?明日我去替你选个合适的。” 说着他把公冶安的簪子随意放了回去,想想还是觉得不爽快,“公冶家无端端送人簪子做什么,他有何事来求?” 姜绾虽没打算收,但觉着如此说人用心准备的礼物也不太好,上去把匣子拿了,“没什么事,不过是想谢先前给他的那些抄本。” “簪子我不太用得惯,不必额外去买,你有银子也不要乱花。” 姜绾边说边把簪子拿上往屋里走,顺便把陈秀兰也扶回去休息,“这簪子看着贵重,下次见了还是得还回去。” 孟迟听她说不要他买的簪子,又是一愣,“我……” 我字卡在喉咙里半日,也说不出个别的来,站在在院子看着姜绾的背影,有些伤神。 等姜尧把砍回来的竹子都码放整齐,回头见着孟迟神色萎靡,上前问道:“孟大哥,你怎么了。” “怎么在这儿站着呀,我看吴婶子方才洗了些果子,走啊一起去吃。” 孟迟也不知如何开口,总之心里有些膈应,并不很提得起性质去吃果子,且那果子还是陈邵君和公冶安来的时候带的,有什么好吃的。 孟迟悻悻然摇头,没跟姜尧一起去拿果子吃,在院子里坐着想要等姜绾出来,虽然对公冶安不满,但他从郴西营带回来了药苗还没给她呢,那些都是宿老提前准备好,让江世珍转交的,就等溪台山寻好地方开荒,把药苗种上。 不多时阿阮把小玥寻回来了,麻团还没进门,隔着老远就开始猛冲进来,直往孟迟怀里扑,险些把他冲到地上去,孟迟把麻团接住,放回地上,“麻团,你又重了……” 麻团不太明白,只是依旧绕着他转圈圈,正好姜绾出来,她并不知道孟迟先前在外头有些不快,蹲下身招呼麻团过来,摸了摸它敦实的背,“是又长了好些,阿阮说麻团一日三顿,顿顿要加肉和肝脏,夜里还要额外加一餐,这些日宿老不在,它也没跟着上山挖药去,可不就长胖了。” 说着又叫阿阮,“若是麻团白日跑山,夜里那顿就免了,长太胖了对它不好。” 阿阮答应下来,把小玥叫去洗满是泥巴的手,麻团偎在姜绾脚边,舒服地趴着,让她给它梳毛,姜绾一下一下抚顺麻团的毛,见着孟迟一直没吭声,主动道:“听陈秀兰说,你拿了些药苗回来,去看看?” 只一句,孟迟先前的憋闷就散了,起身把麻团也扒拉起来,“行,去看看你打算种在哪里,过几日我找些人来把地翻一翻。” 第三百十二章 药苗 两人一起往后院走,要去看那些药苗。 麻团也立刻摆着尾巴跟在后面,丝毫不知自己夜里的那一餐,无论是肉还是肝都已经没了,还摇头摆尾、欢快地迈着小狗步伐跟在后头,一下一下扑腾孟迟的脚后跟玩儿。 “喏,就在那里,那些都是。”到了后院屋檐下,孟迟停下来,膝盖窝被麻团撞了一下,冷不丁回头敲了它的脑袋,训它安分些,“是宿老跟成将军进京前就选出来的,托江世珍转交,你这几日没去营里,我就都带回来了。” “看看能不能用上。” 麻团被孟迟敲了狗头,灰溜溜地低头靠着姜绾去了,姜绾拍拍它的背,麻团顺势就在她脚边躺了下来,大狗头还拱姜绾的手掌心。 把孟迟都给看得直摇头,“麻团最近是越来越赖皮了,就知道蹭人跟它玩耍,说两句还不成了。” 要知道麻团的狗爹狗娘,那可都是平原上威风凛凛的獒犬,它自己从前也是不差的,没满两岁就能生扑豺狗和土狼,如今这样,不知兔子它还能不能扑得着。 姜绾看他做出嫌弃麻团的样子,不由得护了起来,笑言,“麻团与我们生活久了,周遭没有什么危险,贪玩些也是正常。” “不过它到底是獒犬,想来还是喜欢平野奔袭捕猎,从前在村子里像是憋坏了,跟着宿老上了几回山都显得精神好些,等以后溪台山这里也由着它跑,会重新威风起来的。” “是不是?嗯?”她捧着麻团的脸,抵上自己的额头,麻团也呜呜地回应着,还眯上了眼睛。 她待小动物和小姑娘都很和气,又很宽容,孟迟一向是知道的,但也颇有些觉得,自己还比不上麻团得她青眼相待,无奈又没辙。 姜绾说了几句闲话,就开始去看那些药苗。 药苗看得出来是宿老精挑细选过的,每一颗都很精神,茎秆粗实、叶片翠绿、根系也都很健康。 她数了数,品种有近三十样,每种又有近七八十颗,多的有百来颗,宿老这是要把她溪台山当做药田了,送了这么多壮硕的药苗过来。 不过她自己也有此意,前面溪山和中间的山坳,都留着种药材,除了宿老这批药苗,她在空间的实验室里也培育了一些,到时候按品种分地方种好,出了药材让陈记药行推出去,渐渐的溪台山的名头就能打开。 这也仅仅是第一步。 她还会在竹屋前面再辟一个地方,搭几间草庐,用来给人看诊,救治的人多了,名声就能传的远。 想着这些,她也问孟迟,“等成将军从京中回来,你还打算留在郴西营吗。” 虽然郴西营是个还不错的庇护所,但那是一切还没挑明的时候,山高皇帝远的,不管是收留孟迟还是她,都可以推说不清楚其中过节。 等成将军去一趟京城,三皇子该敲打的敲打,该立威的立威,就算成骏雄不惧,她或者也不会选择继续麻烦他。 “你呢?你若不留,我也不留。”孟迟知道姜绾想说什么,她要是不留在郴西营了,他便跟她一起回溪台山。 “我回溪台山。” “那我便与你一起。”孟迟半点犹豫也没有,“溪台山需要不少人手,我和阿尧都能帮你,至于营里,若是有要帮忙的,再去看看就是。” 他和成将军、李长安他们都熟,来和走都是说一声的事,不会有人多想。 “好,到时我种药材,你没事看看天,预测预测雨雪风霜,也免了我的药材遭殃。”姜绾笑着搓麻团的耳朵,“麻团就跟我进山里去,找找野生的药材,咱们一起把溪台山的药材分布画出一张图来。” 她说着这些的时候,眼里也不自觉放出光来,怕是连自己也还不知道,比起远游,她更喜欢跟药材打交道。 孟迟看着姜绾笑着说这些,不由得也跟着露出笑意,应允道:“你的药材若是因天气出一丁点错,都归我赔。” “放心,一定都给你看好。” 除此外,他还想着或许该找个时间重新联系孟家,他到郴州也有段时日,从未往岳州去过信,宁愿去郴西营,哪怕跟孟星阑交上了手,也没有选择跟族里传信。 但姜绾打算从郴西营出来,他开始想着要如何护住她,护住溪台山。 要让她能避开纷争和纠葛,跟孟家重新取得联系,那些他曾经可要可不要的东西,就显得尤为关键和重要。 姜绾心中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她要护住溪台山和溪台山上的人,除了把名声打出去,手里的炸药和毒药都少不了,事不宜迟,该去找包家兄弟了。 第三百十三章 瞬晴 在山上静养一段时日,陈秀兰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刚能下地走动,就开始张罗着寻人来溪台山种植药材。 姜绾先去城里买了一辆马车,再做打算去找包家兄弟。 搬去溪台山后,离峄城更远了,没有马车十分不方便,讲完对马车的外观没有要求,只要马健壮能干活,马车够坚实宽敞能拉东西,最后选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木大马车,车身够坚实宽敞,木质也不重,马拉起来能省些力气,还能装更多的东西。 有了马车,她在把包老四留给她的地址找出来,因着孟迟从前与这兄弟二人打交道过多次,便请他同行。 孟迟也乐意陪着姜绾一起去,一路上两人一起坐在车辕上赶车,车厢里空着,放了些竹筐和麻袋,看起来姜绾准备买很多。 孟迟不免有些觉得奇怪,“上次拿的那些,都用完了?” 上次在船舱里,可拿了不少,孟迟不知姜绾用硝石做了什么,但那么多的硝石短时间就消耗殆尽,他属实太过惊讶。 姜绾只道:“多囤些在溪台山里,要用的时候就不必次次都去买了。” 她做炸药的事谁也没告诉,并非信不过孟迟,而是在等着西南水师或郴西营先把东西做出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引人注目,将自己的底牌暴露在上位者的面前。 孟迟侧脸看向姜绾,这个理由虽说的过去,但他还是看出来她有事瞒着他。 他远比她以为的要更了解她,姜绾每次有所隐瞒的时候,左手食指和拇指总不自觉互相摩挲,他很早就发现了她这个习惯。 也不太明白她为何要瞒着他,她用硝石来做什么,他从没过问过,只要她说要,他就去给她找。 孟迟眸光闪了闪,觉察出姜绾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让他有些心中发涩,再加上前阵子遇上公冶安还特地来送玉簪,孟迟一贯的笃定自己在姜绾那里是独一份的另眼相待,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此刻见着姜绾瞒他,竟不敢直接问她,反而替她圆道:“说的也是,那两兄弟变脸当常事,这次卖得痛快,下次说不定就丁点也不漏,要是常常要用,还是买回去放家里妥当些。” 他不怕包家兄弟不肯卖,但怕姜绾跟他生分了,紧接着道:“待会儿到了地方,我来跟他们谈,你等着消息便好,这次,你需要多少?” 姜绾哪里听不出孟迟言语中的迁就之意,这让她很惊讶,也转头微蹙眉心看向他,“你怎么了。” 她分明看到孟迟迁就中还略带着些紧张和屈心,还有点小心翼翼。 她没有做什么欺负人的事,想了想阿尧也是听话得很,小玥和麻团差不多,虽然调皮捣蛋,但对孟迟总是亲敬的,阿阮每日忙里忙外更不可能来气他了,至于陈秀兰,虽然爱说些有的没的,但跟吴娘子最近忙着张罗找人来种药材,也没工夫跟孟迟闲话斗嘴。 数了一圈,压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小心在意。 她想不通,也不喜欢身边的人委屈自己,迁就她,试着和缓些询问道:“你今日是不是有其他的事要做,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她会赶马车,从包老四手里买到东西也没有多难,若是她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可以直说的。 孟迟连忙摆手,“没有,我本就是要与你一同去的。” 见着她不信,他忙把自己最近安排好的事都和盘托出,哪一日要去营里,哪一日李长安有求,哪一日要去给孟家在郴州的驻地送消息……全都告诉了她。 姜绾将信将疑,把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给他,“没有便没有吧,我有时候或许会忘了问你有没有空,若是你有事,但说无妨。这些事我准备好的银子,这次能买多少买多少。” 硝石用处很多,除了炸药,还能制冰、制药、做火柴等,总之多多益善,“若是能让他们长期给溪台山供应硝石,就更好了。” “不过,你要去联系孟家了?可需要我陪你一起?”她记得到了郴州后,孟迟有意避开孟家,他帮了他很多,若是需要帮手,她义不容辞。 孟迟手里放着姜绾给的银子,很沉,姜绾几乎没有犹豫就都塞给他了,她还在众多事情中,一下就留意到他要跟孟家联系了,还要跟他一起去…… 这让他又突然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先前团在心间的沉闷也登时一扫而光,眼底渐渐亮了起来,“需要!” 第三百十四章 意外横生 姜绾很快就和孟迟达成一致,溪台山药材种下后,会与他一道去孟家的驻点。 他从未过多打听她要做什么,她也一样没有问,他重新联系孟家,所图为何,与他一起,主要是放心不下他那个弑兄的弟弟,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包老四纸条上所留的地方。 这是一座荒村,从村口开始,屋子就都是塌的,四下里都是破碎的窗户以及坍塌的墙垣。 放眼望过去,连一个完整的屋顶也没有,随处可见都是在风中飘摇的蜘蛛网。 姜绾和孟迟不再说话,打起十二分精神,架着马车慢慢往里走。 荒村没有人,安静得只剩下马蹄嘚嘚嘚的声音,伴着车轱辘不时吱吱响两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若此处有人,他们刚一到地方,就无异于暴露行踪于人前,不得不多加小心,且对陌生的环境,姜绾从来不会掉以轻心。 马车慢慢向前走着,姜绾瞄了一眼纸上所写的地方。 村中枯井、第三棵柳树。 就在他们前面。 一口爬满青苔的枯井,以及一排向后延伸开来的半死不活的柳树。 应该就是这里。 两人交换了眼神,停下马车,并步同行。 “你可来过这?”姜绾压低声音问道,一面警惕环顾周遭。 “没有。”孟迟如实回答,“每次都是在船上交易,包老四给你的纸条,我也是第一次见。” “包老四人狡猾,这里或许并非他的老窝,先去看看再说。” 也不知能不能今天就见到,或者还得通过中间人传话。 但事实是孟迟想多了,这里就是包老四的老巢,姜绾在风中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硝石的味道,又在废井旁第三棵柳树后的破屋的门槛边角,摸到了一些白灰色的细碎粉末。 “这是包老四的硝石。”她笃定站起身,环顾一圈,附近没有一间屋子是完好的,根本不能藏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屋内的一处地方。 “那里有地窖,去看看。” 不等姜绾踏进屋中,孟迟飞身在前,施展轻工旋身轻点地面,把地窖周围的地都踩过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机关,才放心朝她招手,一面蹲下身,准备掀开地窖的盖板。 姜绾明白孟迟担心会有机关埋伏,她没有他腿上的轻巧功夫,也没有逞强,等他确认好了,再抬步进屋。 “停。” 同样蹲在地窖盖板前,姜绾按住了孟迟的手。 “底下有血腥味,不浓,但也要小心些。” 她提醒道,孟迟同样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盖板是干净的,地面上也没有血迹,或是底下有人受伤。” “开了盖子我先下去,所有变,你在上头接应我。” 孟迟不可能让姜绾下去涉险,说罢不等姜绾答应,就掀开盖板,跃了进去。 姜绾“不行”二字还在嘴边,他人已经下去了,没法只得留下做警戒的那个,对孟迟这般莽撞也很有些担心,留意着四周的同时,不时看向地窖里,等待孟迟回来喊她的时间里,难得的有些紧张起来。 她对他的了解,擅轻功和弩,近战并非他强项,地窖里若有变,于孟迟而言不是有利的场所。 姜绾提着心,在外面等了一阵,不见孟迟返回来喊她,她空间里带着炸药,就算被困在里面,也能炸出去,所以没犹豫,准备下去找人。 姜绾刚落地,就看到孟迟匆匆赶来,见着她下来了,他拦住了她。 “里面是包家兄弟两个,受伤的是包老五,包老四现在情绪不稳,有些狂躁,我没有惊动他们。” “你看要不要改日再来。” 他粗略说着里头的境况,因着担心她等得久了,匆匆回来把方才看到的,先与她说明。 “硝石呢,里头有吗。” “看似被洗劫了一番,所剩无几。” 两人说着话,里头断断续续传来包老四的咒骂,看来包老五伤得不轻,咒骂里除了愤怒,全是慌张和害怕。 姜绾略作思忖,拉上孟迟,“走,去看看。” 她想要包家兄弟给溪台山供应硝石,这或许是个机会。 孟迟原本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包老四谈买卖,已动了离开的心思,听姜绾说要去看看,又迅速改了主意,随她去。 姜绾走到地窖深处,血腥味愈加浓烈,也难怪孟迟建议改日再来,此刻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包老四的咒骂和哀嚎还在回响,他坐在地底上,怀里抱着他的弟弟,两人身下是一大摊血渍。 包老五被人开了瓢。 整张脸都殷红一片,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生死未卜。 包老四很快发现他们,阴测测瞪了过来,“你来做什么!” “滚!” 第三百十五章 三七分 包老四狂怒大吼,哪怕认出姜绾就是当时船上跟他买过硝石的人,也不许他们靠近,他怀里还抱着包老五,每次奋力地吼着,手臂抖动间包老五就不停地淌着血。 血沿着地面蜿蜒出一道道细小的痕迹,在低洼处汇集成一滩,原本高大壮硕的身子也软摊着,黑红的脸变得青中泛灰。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滚,别逼我把这儿都点了!” 包老四轻轻放下高大的弟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高高举着,朝姜绾和孟迟不停挥舞,“走、走、都走!” 他面目狰狞,不愿任何人靠近。 姜绾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包老五,任凭包老四要挟也不退也不进,只与他道:“你弟弟在这么放下去,要死了。” 包老四似是听不得这个死字,更加暴躁起来,把火折子直接往墙角的筐子里扔,“死?那就全都去死!老五死了,谁也别活着!” 筐子里还有些硝石碎屑,地窖封闭,点着了不死也要受伤,孟迟不等火折子落地,飞身上前一脚把它踢开,轻点竹筐边缘,踏上墙壁,没有多余的动作,瞬息间把包老四丢出去的火折子接在了手里。 与此同时,姜绾也迅速闪身到包老四面前,擒着他的手往后一扭,踹了膝盖窝一脚,包老四一折一跪伏倒在地上,胳膊被姜绾反剪着,背心还被脚塌住,动弹不得。 “你不要命,不要拉上我们。” “呵!臭娘们,不拉上你,老五他死了也没个媳妇,你下去陪他吧!”包老四脸被磋在地上,歪着嘴还要撂狠话,被姜绾一拳打在了腮帮子上,登时嘴里腥苦一片,哇啦啦流出满口的血来。 “你搞清楚,我们是来做买卖的,你弟弟的伤并非我们导致,若是冷静不下来,他可等不了你再多半盏茶。” 包老四一愣,反应过来,“你、你说老五他还有救?” “你当真能救老五!”他一骨碌想爬起来,忘了自己还被姜绾擒着,胳膊都要给拧脱了,也没看到身后的女子一眼,“你、你、只要你能救老五,你说,你要什么!” 他看不到背后的姜绾,奋力把眼珠子转向地上静静躺着的包老五,目中流下泪来,“老五……” 姜绾能救包老五,但这要作为交换,她要跟包老四换一样东西。 她几乎在下来看到包老四抱着包老五痛哭流涕的时候,就做了这个决定,“救他不难,我要一样东西。” 姜绾松开包老四,拍掉手上的灰。 “你说!” 希望突然送到眼前,包老四顾不上擦自己的眼泪,也不敢不信,起身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姜绾,“你要什么。” 孟迟走上前,把手里的火折子抛给姜绾,打断她和包老四,警惕道:“包老四,他怎么受的伤,谁让他受的伤,你不打算说一说?” 他一听就知道姜绾想要交换什么,不过什么都不问就答应包老四救人,或许会若祸上身。 “二位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老五的伤若是治好了,我绝不向第四个人透露二位半句,这位姑娘,你若是有法子,还请救救他!” 包老四收起所有的暴烈,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上,“哪怕要我的命来换,我也断不会眨一眨眼!” 只不过依旧没有说出是谁伤了包老五。 “包老四!” 孟迟不满包老四还想有所隐瞒,喝止他继续往下说,“不说清楚别想绾绾帮你救人。” “绾绾,不必趟他们的浑水,你要的东西我上别处一样能给你寻来。” 姜绾并非没有考虑过孟迟说的,关于这兄弟两的仇家,把包老五伤成这样,且地窖里只剩下一些硝石碎渣,想必来这里的目的跟她差不多,有人开始大量的掠夺硝石。 若真是如此,恐怕别处也不好弄这东西,这人是谁有何目的另说,包老四兄弟既然能长久做这份买卖,硝石就不会只有地窖中的这些,她要的是往后源源不断的硝石。 她既然敢救人,就不怕对方找上门,如今可还有比京中那位麻烦,更麻烦的人吗。 姜绾与孟迟交换了眼神,轻轻摇头让他不要阻拦。 “你放心,我现在对你们的仇人不感兴趣。我也不要你的命,要的事你身上的血。” 姜绾跃过孟迟,走向包老五,“他失血过多,再不救神仙也难活他的命,不过话说在前面,第一,血是你自愿无条件让我取的。” “第二,你们兄弟二人日后手上的硝石,六成归我溪台山。” “你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 姜绾缓缓说着,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等着,她能等,包老五是多等一刻也不成了。 第三百十六章 溪台山主人 “硝石?” “又是硝石!” 包老四目中闪过一丝戾气,“他奶奶的这硝石是黄金么!一个二个的王八羔子都冲着这劳什子玩意儿来!” 姜绾横了他一眼,果然包老五受伤是因为硝石,不过看眼前情形,这兄弟二人非但硝石没护住,命也险些丢了一个。 不过包老四也不敢再多耽搁,包老五的脸已经越来越灰白,血也还在留着,他给他缠在身上和头上的布条压根就止不住血。 “包老四,指望我们救人嘴巴就放干净些。” 孟迟冷不丁出声,本来就对包老四隐瞒仇家是谁有不满,当下就想拉着姜绾走了,包老五是死是活,他才懒得管。 啪—— 包老四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自己脸上,膝行拦住姜绾,“莫怪、莫怪,我是一个大老粗,话不过心口,您千万别走,您救救老五。” “您要的东西,我都答应,往后别说六成,我给您七成,您请一定救活他啊……” 包老四看着弟弟面色越来越差,不管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他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去死。 包老四生怕姜绾不救包老五了,咬牙道:“您要知道那些狗杂碎的事,我也全都告诉您,您救他,求求了。” 姜绾看着伏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包老四,转头看向孟迟,道:“你上去帮我守着?” 治疗过程不能被打断,要是有人杀个回马枪,包老五可能会死。 孟迟拿她没办法,原本二人计划到了这里,他来跟包老四交涉,但事情突然有了变化,唯有她能救人,不救活包老五,恐怕包老四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做这硝石买卖了。 “好,你小心些,若有事就叫我。” 孟迟瞪了一眼包老四,不放心把他也留下,“你,跟我上去。” 姜绾拦住他,“他有用,要取血给他弟弟。” 包老四也不愿意跟弟弟分开,姜绾要他留下,他立即就站到了她身后去,高大的身形弓着背低着头,半句废话也不敢多说,唯恐惹恼了能救弟弟的人。 孟迟语塞,看看包老四又看看姜绾,没法只得在地窖里找了段麻绳,把包老四捆结实了,这才放心些,上到地面去放风。 姜绾没阻拦他,再耽搁包老五就难救回来了,等孟迟上去了,就把包老四解开了,困成这样她没法好好地抽血。 姜绾取了布条蒙住他的眼睛,“我过会儿会开始取血,你若有头晕或是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不要想着偷看,否则人你就自己来救。” 包老四忙不迭点头,生怕眼睛上的布条抖落了,还不敢用力点。 姜绾从空间里取出针管和采血袋预备着,先各自取了兄弟两个一点血送进空间里化验,不多时,结果出来了,他们的血型能够匹配,且包老四身子还算康健,没什么毛病,血也很适合输用。 姜绾赶紧先给包老五止血包扎,一面跟包老四道:“他留了很多血,我会从你身上取些重新注入他体内,不过这个做法也很危险,命能保住,但日后他身子许会落下不便……” 姜绾一边说,包老四一边点头,生怕少点了一下姜绾就不肯给老五治了,“都成,都成,只要命还在,人活着,我照顾老五一辈子。” 姜绾没再多说什么,把包老五平躺放好,抽取包老四身上的血,重新输入包老五体内。 抽血输血的过程很长,包老四目不能视,起初很紧张,但血抽得多了,人也开始有些精神不济,但想着老五能活命了,咬牙也坚持着不吭声。 姜绾料到他会为了保住弟弟想要多放血,但血流失太多对包老四的身体也有损害,她全程盯着,差不多了就止住了输血。 包老四感觉手臂上的刺痛感被抽离,一团凉凉软软的东西塞住了他的胳膊,忍不住着急道:“怎么不取我的血了?多给老五取些。” 姜绾把棉签按在针眼上,没理会包老四的要求,“自己按着,别松手。” 说完去处理包老五。 包老五得了包老四的血,脸色恢复了一点红润,呼吸也渐渐平稳了,姜绾检查过他身上其他的伤,从空间里取出伤药、抗感染的药以及退热的药,分别装在几个瓶子了,拆了包老四眼睛上的布条,还算他老实,全程没有偷看。 “老五!” 包老四手指压着姜绾给他的棉棒,不敢松开,急着去看包老五,哪料到腿脚都是软的,险些摔过去。 “缓些时再起来,我可没有再多的血重新换给你。”姜绾说着把手里的药瓶摆在地上,一一跟包老四说清楚什么时候出现什么状况该吃哪一瓶的药。 “他身上的伤不少,你要找个干净地方,让他躺着养伤,身上的血清理干净,若是化了脓他少不了再进一次鬼门关。” 包老四老鸡啄米似地不断点头,姜绾的话他如今是不敢不听,慢慢挪过去看着包老五,见着他面色恢复了,身上的伤也包好不流血了,知道弟弟捡回了一条命。 “我记着了,你说的我都记着,你要的东西我怕包老四人头担保,五日内必送上门,还请……姑奶奶您留个方便的地方!” 包老四有些激动,眼睛不舍得离开弟弟,但也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姜绾的话。 “送到溪台山。” 姜绾起身也准备出去,走了几步停了停,还是问了包老四,“伤你们的人,可知道是谁。” 第三百十七章 显真容 包老四正小心翼翼地用湿布巾给包老五擦去脸上的血污,听到姜绾问,顿了顿,才道:“你……不是不想知道么……” “嗯,刚才的确不想知道。” 他看她一个美貌姑娘,虽然方才擒自己的时候动作是挺快的,但他功夫差啊!念在救了老五的份上,包老四提醒道:“他有来头,你打听了去也没好处” 姜绾环顾了一圈地窖里的打斗痕迹,皱了眉头,这些痕迹不难看出,包家兄弟两个白长了这么大块头,都是挨打的份,也难怪在船上要装出一副嚣张的厉害模样,原来是色厉内荏的。 “你的硝石有七分归我,既占了大头,日后此人还要来寻晦气,你可以让他来找我,在此之前,你难道不该让我知道他是谁么?” 姜绾顺带扫了一眼包老四,硝石她占大头,没有随便再给人来抢的道理。 包老四一愣,“找、找、找你……”他看着姜绾,又朝地窖口看去,上边守着的是孟家顶有名的一个,他没少做孟家买卖,也打听过孟家,难道她也是孟家的,得意弟子?比上头那个还要得意得多的得意弟子? 惊觉自己和老五要攀上孟家的关系了,包老四一时紧张地搓着手站起来,赶忙把受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我们兄弟两个一直本分做买卖,就算是在黑市待着,也从来不惹事的,他不知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包老四大块的个头,此刻绞着手指像个受了气的丑媳妇,与先前姜绾在船舱里见到的模样判若两人,若不是在这里见到了成色一样的硝石,她都要以为这个是假冒的了。 包老四说的这个人,就是先前姜绾和孟迟在船舱里见过的戴着帷帽的客人。 那人上次跟她一样,买了不少硝石,还是包老四兄弟两个在下了船后亲自给人送去指定的地方的,或许在那时就被人暗中跟着他们返回,找到了这个老巢。 时隔这么久,这人又返回来抢了包老四的硝石,不知有何用处。 “他功夫好,有一次说漏嘴提到了江东府陆家,对了,他腰上还挂着个腰牌,金的!他打老五,我冲上去抱着他的腰的时候看见的,上面刻着一个‘九’字……”包老四知道的也不多,全都说了出来。 “好,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你还是趁早想办法把他带出去,换个干净地方照顾,交代你的看护要点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姑奶奶您大恩大德,我包老四一定报答您。您等我个三五日,硝石定会送到您手里,决不食言。” “嗯。” 姜绾又问清那人长相,才离开了包老四的地窖。 回到地面上,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孟迟靠在一根破旧的梁柱前守着,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人救回来了?” “嗯,血止住了,人还没醒,后面将养得如何就包老四自己照顾了。” 姜绾轻描淡写地带过,孟迟却是感慨万分的,先前所见,包老五受的伤,可以说临鬼门关也不为过,她却说得好似随手治了个风寒一般,她医术好,他与有荣焉,“那是他运气好,前日、明日或后日哪一日受伤,都不定能这样轻易好了。” “七成硝石换一条命,便宜他了。” “我问了伤人的那家伙的事,包老四说曾听到对方提及江东府陆家,你有办法能查得到吗?”姜绾人都救过了,也没工夫计较便宜不便宜,把包老四说的转述给了孟迟。 “江东府?陆家?” 两人走到了村口,刚坐上马车,孟迟调转方向准备回去,听到这个转过头来,“他确定?” “嗯。说还看到了一个金腰牌,上面刻着‘九’字。” “若真是如此……难怪他先前不敢多说了。” 孟迟哼笑了一声,道:“江东府陆家,乃三皇子的生母,惠妃的母家。” “‘九’字金腰牌,就是陆家的九风堂,明面上专给陆家打理各地的买卖和产业,私下可是什么都做,只要主子一句话,无论杀人放火,还是去死牢里给人抵命,这些奴才半个不字也不会露,是陆家顶顶好用的棋子。次次若是陆家私下行事还好说,若是宫里那位么……他胆子也太大了些。” 姜绾认真听着,先前陈家是派了太监乔装去使绊子,被陈邵君联合郴西营破了,所以这次换了母家的势力么。 “不管怎么说,要先找到这个人,掌握他的动向。” 包括他在郴州何处落脚,用的什么身份,她全都要知道。 “好,我去办。”孟迟驾着马车,听姜绾转述了此人长相特征,默然记在心中,就算翻遍郴州,也势必要在三五日内把人找到。 第三百十八章 药山上的神医 三五日后,陈秀兰已找齐人手,在溪山姜绾划定的地方开地种药材。 黑子和高子苓都来帮忙,高猎户因着对种东西不在行,仍旧留在城里捕鱼,包老四这个大老粗还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除了上次被人袭击的地窖以外,还有其他囤放硝石的地方,这才没有被全部抢走,在第四日,包老五身子渐渐稳定下来后,送来了第一批硝石。 孟迟在此间顺藤摸瓜,找到了包老四说的那人,峄城中有一当铺,是江东府陆家的产业,守着当铺的朝奉就是那天袭击包老五,抢走包家兄弟硝石的家伙,样貌特征都对得上。 姜绾知道了人在哪儿,花钱顾乞丐小五和他的小伙伴轮流盯梢,若有动静就提前来报,只要那人安分守己,她也不会主动生事,全心把心里放在里溪山种植药材上。 成将军和宿老还没从京中回来,她依旧还去郴西营做事,只不过从原来的每日都去,改做了五日去三日,还有两日带着小玥和麻团,在溪山的草庐坐堂看诊,顺带指点小玥如何给人诊脉看病。 起先来的都是离得近些的村子里的村民,看些腿脚割伤、风寒头疼什么的,所有来的人,腿脚割伤一律不会有疮疡,风寒五到七日就痊愈,至于头疼脑热,一粒药下去就能管用,看诊的钱和药钱还不贵,每日头十人还免诊金,人也就越来越多,渐渐地就传出了名声去。 这一日,风和日丽,溪山沿道种着的合欢树开满了绒朵一样粉色的花,草庐前依旧是排满了来看诊的人,但罕见地来了一顶轿子。 轿子里抬着个老员外,沿途看到开垦好的药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药农,老员外摸着胡须心里有了定数,溪山相传出了个神医,看这漫山遍野的草药,想来此行必不会落了空。 老员外乘着轿子上到了半山腰。 草庐里姜绾正坐着用扇子给药炉扇子看顾煎药的火候,小玥也在。 来这里看诊的人,早就习惯了她身边跟着个小娃娃,有时若是简单些的病症,还是小玥先给大家诊的脉,她在一旁坐镇把关,每每十次都有九次是断准了的,大家也就都知道草庐里除了有姑娘大夫,还有个娃娃大夫。 但是来求诊的老员外是第一次来,坐在轿子上,掀开帘子一看,简陋的草庐里一张木桌子,一排药架子,随地放着药炉煎药,只有两个姑娘,一大一小再给人看诊,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老员外招来走在轿子旁的管家,“去问问,今日溪山神医可有坐诊?” 老管家上前去,草庐外排了长队,直排到了篱笆外头,大部分是些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老百姓,他拨开排队的人,直接凑了上去,问正像模像样给人搭脉的小玥。 “小娃娃,你家神医呢?”说话间目光左右看了看。 小玥眼皮也没抬一下,神态跟姜绾像了个十足十,下巴微微一抬,脆生道:“后边来的,请排队。” “不是,小娃,你家神医今日不在?怎就你一个娃娃看着啊。” 管家环顾了一圈,看起来有些失望,小玥见他不去排队,说了也不听,还把排着队的人拱到后边去了,就没理他,直接让后面的人上来。 麻团趴在草庐角落的架子后面,听到动静略略抬头看了一眼,见无事又趴了回去。 老管家先前把人挤开就让人不满,大家都蹬着他,他哼了一声站到一边左看右看,嘟囔道“好个态度傲慢又无礼的小徒弟。” 他摇摇头又去看旁边坐着煎药的美貌姑娘,觉着该是这里的丫鬟了,“哎,那边烧火的,我家员外就在外头,神医什么时候回来?”说着往里走,东看细看,还站到草庐的窗前,往后头张望。 姜绾停下扇扇子,看了他一眼,“这里没有神医。” “要看病就去排队,不看往左拐,下山的路在那边。” “不是,我说,你们这儿怎么回事,孟员外不认识?我们孟家在峄城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府中二公子乃是新进中了举人的,还有公冶家的表少爷也跟我们家相熟,问你几句,竟这般怠慢……” 老管家嘴中嘀嘀咕咕的,看过草庐后头空空如也,皱起了眉头。 姜绾听到一个孟子,多留心了些,因着先前和孟迟说好要去孟家的驻点,还未开始行动,没想到今天就来了一个姓孟的员外,不知跟岳州孟家有什么关联没有。 她皱眉上前,仔细观察这老管家,见他腰间挂这个孟家的牌子,底下还有几颗星芒,类似的排列她曾在孟迟以前穿的狐裘领口见过,这或者真是孟家的人。 第三百十九章 孟家来人 姜绾走上前,抬手轻轻在老管家面前拂过,他话未说完就住了口,嘴巴张张合合愣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不算什么,只是个给人看病的大夫,你家什么来历与我无关,下山的路在那边。” 来看病的人多,若不出手教训把人撵走,就与往常差别太大会叫人瞧出差别来,但她用的是小玥新进配出来的哑药,能让人半个时辰说不出话,小孩子家的玩意儿,没什么伤害的。 若真是孟家的人,也得等人下山了再差人去看看。 老管家面露惊恐,瞪大了眼睛看姜绾,加上口里发不出声音,一张脸吓得都要扭拧成一团了,姜绾看了他两眼,本想小声询问,一个老人家从轿子上下来,上前就是弯腰一拜,“家中老奴不懂规矩,冒犯了姑娘,还请原谅则个。” “在下张运,还请神医出手,救小女一命。” 说话间目光在草庐里扫视一圈,似是在找什么人,正巧麻团在架子后头伸了个懒腰,探出头来,抬着鼻子嗅了嗅,孟员外见着了,眼神闪了闪。 姜绾同样看着这个孟员外,方才老管家提起的公冶家的表少爷,该是陈邵君,既提到他,就该不是孟迟弟弟派来的人,加上他见着麻团的反应,几乎可以认定他们是孟家驻点的人,来探孟迟是否在此处的。 “溪台山的规矩,我不入府给人看诊,员外家人若是要看诊,戌时正把人带来。” 平日里草庐看诊,申时就结束了,她说了个夜里的时辰,语气重重落在了戌时上。 那时候孟迟也在,若真是岳州孟家的,就该知道这个时辰来会面。 姜绾说罢,摆手送客。 “如此甚好,先前我们坏了规矩,姑娘对不住,可否请你提我家老奴把药解了?”孟员外彬彬有礼,退一步请姜绾给老管家解了嗓子说不了话的毒。 “半个时辰自解。” 姜绾转身回了草庐,不用说,这毒药小玥又是压根没配解药,她看过药性不长,也就放着没管,此时要她拿解药出来,她手里是没有的,也懒得临时给人配出来。 “如此,就不叨扰神医了。”孟员外又看了麻团一眼,“我们夜里再把小女一同带来。” 说罢把老管家一起领回去了。 人走了草庐里又恢复了宁静,姜绾回到草庐里换了小玥,“我来诊脉,你去看药炉吧。” 小玥嘟着嘴起身,“阿姐干嘛放过那个无礼的人!” 姜绾笑笑没说什么,拍拍她的背让她赶紧煎药去。 太阳落山后,孟迟回来了,他今日与李长安约好去营里给丰元七教些轻功与骑射的本事,人刚回到竹屋,姜绾就提了今天溪山来了个孟员外的事。 孟迟听完,两人把样貌体型一对,果然就是岳州孟家留在郴州驻点的人。 孟家人借着个员外的身份,在峄城买了院落经营,那人叫孟实,原本是孟迟家中家仆,后来被孟父推荐到族中做事,被派驻在此地。 孟实平日里负责给孟家寻找搜罗有天赋的孩子,提供便宜去岳州入孟家做外姓弟子,例如蒋家的蒋星衡当年就是这样去的孟家学艺。 没想到他们还没去,人先来了,晚饭后,姜绾和孟迟便动身去草庐等候。 姜绾点了灯笼,用长竹竿撑着,挂到草庐外的杆子上,夏夜山间风清凉爽,还有萤火虫在药田间飞舞,好似落地的繁星,孟迟靠在旁边的草垛上,看着姜绾点灯笼。 群萤在她身后远处的田间腾起,柔暖的橘色光芒从上投下在她身上,发梢泛起一层浅浅淡淡的金黄光晕,他看得痴了目光。 自从搬到溪台山,他们日日都在一处,有时他真希望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继续下去,就连对孟星澜的恨意都冲淡了许多。 他以前就不是一个爱争输赢的人,如今有了别的眷顾,早把孟家的爱恨情仇抛诸脑后,就如同此刻,他甚至觉得就这么陪在她身边,一直待在山上挺好的。 哪怕她此时还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将来很长的时间或许也都未必会明白,明白了也未必会回应,他也依旧想就这么守着这里,守着他心中的眷与慕。 姜绾挂好灯笼,周遭安静得很,只偶尔听到山蛙咕呱和一些不知名的虫鸣,她收好竹竿,看到孟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解道:“我可是要避一避?” 或者他和族人有些什么隐秘要讲,不方便的话,她就暂时先回去了。 孟迟哪里是这个意思,但她从来没把他的心思往别处想过,他都习惯了,无奈地笑道:“不是说好一起么,没什么可避的。” “等人来了,你也熟悉熟悉,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差使人去做的,找他们就是。” 正说着,山底下有一辆马车挂着灯笼,蜿蜒而上,徐徐赶来。 第三百二十章 万万没想到 马车沿着漆黑的山道一路上来,到了半山腰草庐的位置,下来了两个人,老管家没有来,来的是胖胖的孟员外和一个年轻女子。 二人下了马车见到孟迟,都是欣喜之色跃然脸上,孟员外单膝下跪行拜礼,女子拱手行抱拳礼。 双双同声道:“孟实见过公子。” “岚双见过师兄!” 猛吃上前扶孟实起来,对他二人道:“无需多礼,孟实起来说话。” “岚双,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女子长相英气,着一身红衣,甩开被风吹到前面来的发丝,语气中藏不住的高兴,“师兄,你出事后族里都以为你死了!我不信,就出来找你了,找到孟叔这儿,刚落脚两日,本想过个七八天在这里也没你的消息,再往北上继续的。” “是啊,人人都说公子你死了,就连星澜公子也……公子,你既然人在郴州,为何不与我联系?”孟实不解,看向了孟迟身后草庐旁静静站着的女子。 白日里他见过的,溪台山给人瞧病的神医,看到二人在一处,原本有些与孟家有关的话他也不便说了,只道:“这位姑娘……” 叫岚双的女子也好奇地看过来,姜绾淡淡笑着,与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她站的远些,本不想打扰他们说话,孟迟却把她拉到了前面来。 “这是姜绾,孟实,日后她的话就与我的话一般无二。” 孟实诧异,红衣岚双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孟迟仿若未见,接着给姜绾介绍,“绾绾,这是孟实,我与你说过的,孟家在郴州的驻点如今是他在管着,她是孟岚双,我小姑母家的姑娘,行二,我们平日里也叫她岚二。” “岚双与我同一个师傅,有些没大没小,算起来该叫我大哥的。” 孟岚双好奇地看着姜绾,左看看右也看看,眼里都是惊艳与好奇。 她和孟实不同,不管族中实务,对姜绾的身份的兴趣远不及孟迟对她的态度感兴趣,她睁着一双大眼,别开孟实,上前大喇喇地给她补充说明,“我娘自己在孟家生的我,谁也不知道我爹是谁,所以我也姓孟。” 姜绾对这姑娘突如其来的补充说明属实没料到,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淡淡道:“嗯。随母姓也无可厚非,你们若有事聊,我在草庐里等着。” 前一句回的孟岚双,后一句是说给孟实,她看出来了,孟实有许多话想跟孟迟讲,但碍于她在这里都没有开口,便主动退进了草庐里,点上油灯,把药架上的竹笸取下来,筛药材。 孟迟见状也不好强要她听,左右她想知道什么,他都会悉数告知绝无隐瞒,便跟孟实在草庐附近的合欢树林间走着说话。 孟岚双对他们要说的事毫无兴趣,反而窜进了草庐里,猫在姜绾身边。 “姜家姐姐。” 她声音清爽干净,人也有礼貌,姜绾对这样的女子一向耐心许多,转头看她,“你说。” 她看她也不跟着孟迟他们去,专程来找自己,想必是有什么想要偷着打听。 孟岚双立即来了兴致,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我出来找大哥有一阵了,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孟星澜那家伙说他重伤不治身亡,尸首还卡在崖间带不回,我看他这不挺好的么,全须全尾的,你知不知道他这是闹的哪一出?” 姜绾听了有些诧异,原来孟家还没人知道孟星澜所行之事么,孟迟来了郴州这么久,竟然也从未想办法解释过,她记得初来时,他是惦记着要复仇的。 不知缘何拖到了今日,她还以为他有成将军相助,又有李长安相帮,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她默然无声,一时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孟岚双,这急脾气的姑娘反而先大大吁了口气,“算了,他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人没事就行了,等找到他的消息传回去,想必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 “到时候啊……”孟岚双眼里泛起愉悦,“师傅他老人家一定惊掉了下巴,万万没想到是我找到了师兄,也万万没想到,还多了一个你。” 她说着吹开了额前的碎发,没从姜绾这里打听到什么孟迟的事,反而把孟迟卖了个十足十,“你不知道,师兄他在岳州的时候,那叫一个过分。” “我们都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哪一个女子能走得近些的,他连院子里伺候的奴仆都全是男子,连个丫鬟都没有,我伯父还险些以为他有龙阳之癖,断袖分桃之喜,气得直接给他定了门亲事……” 孟岚双叽里呱啦竹筒倒豆子似地倒了一大堆,姜绾也是万万没想到,孟迟从前在孟家,还有这么些个隐秘。 正当她听孟迟前闻旧事听得有趣,黑漆漆的夜里突然有个人闯进草庐来。 衣衫褴褛是个小乞丐,姜绾认出是小五身边的赖头,止住孟岚双继续往下说,起身把赖头带到了草庐外。 “可是城中当铺有情况?” 第三百二十一章 当铺的朝奉夜里擒人 姜绾问话小乞丐刚点了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山道上又出现一个人影,包老四呼哧呼哧地气急也跑了上来。 “姑奶奶!不好了!老五、老五被他们掳走了!您可要救救他呀……” 听到有人哭喊,原本待在草庐里的孟岚双噌地甩开腰间盘着的鞭子,几个提跃闪到姜绾身边,抢先道:“谁?” “谁这么大胆,竟敢动姜家姐姐你的人!我抽了他的筋!” 孟迟和孟实也同样从树林里回到草庐前,孟迟上前把孟岚双的长鞭缴了,丢给孟实,“你把岚双先带回去,看好她莫要惹事,再给我五个人。” “是,公子。” 孟岚双不服气,“孟迟!鞭子还我,我才不回去,你莫要小看人!”说着施展功夫就要去抢,孟实不敢与她动手,仗着步伐灵活,左右躲闪。 胖胖的孟实轻功也了得,躲闪起来比孟岚双竟还快一些,他不敢向她出手,但可以叫她摸不到自己的长鞭,耽误这么一会儿功夫,包老四急得不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可怜巴巴地望着姜绾,哀求起来。 “姑奶奶……可快写吧,老五他、他伤还没好全啊……” 姜绾压压手,示意孟岚双和孟实安静些,孟岚双不听孟迟的,倒是肯听姜绾的,见势也不去追孟实了,跳回姜绾身边,闭嘴站好。 周遭安静了些,姜绾才向赖头和包老四道:“赖头,你先说,小五子可是有话要你传?” “包老四,你等小五说完,再说说你弟弟那边的情形。” 赖头点点头,快速扫了其他人一眼,有些怯怯地道:“小五让我来告诉你,你要盯着的那家当铺的朝奉,天黑后从后面穿了一身黑衣裳出去了。” “他还带了兵器,往城东去了,要你小心。” 城东城门外的确是出城往溪台山来的路,孟迟听了眉心一紧,“往东是要来这儿?” 赖头摇头又摆手,他不太敢看除了姜绾以外的人,面向姜绾,回答的却是孟迟,“我是跟着他后面走的,本来想出了城门再抄小路到前面,来给你们报信,但他后来没有出城,我就先过来了。” 人没来溪台山? 她看着包老四,“去了你哪儿?” 包老四早等不及了,见着终于轮到他说话了,动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重重地啪一声,把姜绾身后的孟岚双唬了一条,“你这人,怎么打自己!” “姑奶奶,这位姑娘,我该打,我该打啊……我没听您的话,您让我带老五找个干净地方,我、我想着不必多花那几个钱,就在村子里随便找了个干净些的屋子,把老五放在里头了,哪知那家伙竟然还会杀回来,他在村子里看到老五还活着,惊讶得很,说着‘有趣有趣’就把他带走了,我没出息,打他不过,老五给他抓着了!” “姑奶奶,您再救老五一次,我、我给您做牛做马、做门前的一棵草报答您三生三世……” 他乱发一通誓言,只求姜绾去救人。 “他说‘有趣’?”姜绾对包老四有没有带包老五上别出去没有过多关心,但他为什么会说有趣? “说了……他还说……”包老四有些吞吐,别开眼目光闪躲,“他还说了那天他并没走远,见着你们来了又走,老五没死他猜到是你们给救的……” 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底气也没了,说到底,他和老五连累了姜绾和孟迟,那人掳走了老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溪台山找麻烦来了。 包老四怕姜绾不肯去救人,赶紧又道:“姑奶奶,我们兄弟两个少了谁都不行,没有老五的狗鼻子,我找不到盐沼地或者有硝石的洞穴,我、我、我……” “好,我知道了,人会给你找回来,你回去等着就是。” 事不宜迟,她要和孟迟立即出发,方才她看孟迟不想让孟岚双搅和进来,便和孟实讨了鞭子回来给她,托她道:“我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在我们回来之前,替我看一看家里。” 孟岚双本来是想要跟着一起去的,他们说的这什么人好似挺厉害,连孟迟方才都拧紧了眉头,说不定去了能看到孟迟出丑。 他不让跟着,她就偷偷的,反正都是孟家的,谁的腿脚功夫也不差,她比孟实虽然差了一丁点,但想要跟梢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听说姜绾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又十分信任把家里托付给她,立即来了精神,在偷看孟迟出丑和保护美人亲眷之间,她选了后者。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未知深浅 姜绾一句话就把孟岚双留在了溪台山,孟迟松了口气,交代孟实额外让十人来溪山山脚守着,姜绾听到了也没阻拦,其实和溪山相比,台山安全很多,并不需要人来守。 溪台山如今能安全上山的路径只有溪山前面这一条,另外两面她新进布置了毒瘴,穿过厚厚的毒瘴和高耸的树林,才是药田,溪山要去台山,要经过中间的山坳,山坳前也有机关,若不是照着她教的办法,根本无法安然无恙地到达台山。 一个不小心,炸掉哪里都是轻的。 家里的人人都知道如何进出,外人却是都不知晓的,她把进台山的方法附耳告诉了孟岚双,叮嘱她一定不能乱走,要记牢她所说。 这是也是为了保护山坳,山坳里都是珍稀的药苗,是她亲自种的,平日里阿阮或者陈秀兰会去替她照看,孟岚双认真听着,连连点头,她并不知道姜绾布置了机关,看这漫山遍野的药材,以为一定要这么走,是为了不踩到那些珍贵的药材,她立马做下保证。 “姜家姐姐,你放心,我绝不会踩坏你一颗药材,你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放心交给我,绝不会让他们受哪怕一点点伤!” 这边交代好了,姜绾和孟迟便上了孟实的马车,跟着一起回城,顺便把赖头也一起捎回去,包老四则自回他那个破烂村子去等着。 孟实有个员外身份,虽然已是夜里,进城门也没太受刁难,守门的兵士检查一番,塞了些碎银子,就进去了。 进了城,在一处岔路口把赖头放下来,小子腿脚快,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姜绾和孟迟先去了孟家驻点,孟迟让孟实拨了五个人。 两个院里干粗活的婆子,换上打满补丁的破衣裳、破布鞋,扎上头巾跨上篮子,拿几样东西假扮家中有急事,连夜去叫当铺的门当东西。 三个汉子,一个年长两个年轻,换了庄稼汉衣裳,扮成婆子的亲戚,瞅着时机进去堵人,闹说偷了家里祖传的宝贝来当,要的是把事情闹起来,越大越好,就算把官差引来也不要紧。 他和姜绾则从当铺后院趁机攀入,进去搜人,前边拖得越久,他们就有越多的时间,孟实则在隔一条街的位置停着马车,等人搜到了就迅速转移走。 孟实听了安排,那五个人都不难找,员外府里机灵有眼力的本就不少,于此相比,他更担心孟迟那边,“公子,要不再多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后院?” “不用,我和绾绾两个人就够了,多了反不妙。” 孟迟一则觉着人多反而是累赘,二则不知姜绾到时会拿出些什么东西来,他想着她的事总归不便让更多人知道。 姜绾也不想再带人,但对当铺朝奉的身手未知深浅,他如此安排虽然麻烦些,但也没什么错处,她也就没有异议。 两人先去当铺附近踩着,让孟实先回去安排人手。 孟迟先前探过那人底细,当铺就在长宁街上,最末尾一间,临着一面坡地,多得了一处往旁边开的院子,跟后院连成一个带拐角的院子。 姜绾跟着孟迟走到地方,没往长宁街当铺的前头经过,直接绕道了后院的墙外。 当铺已经打烊了,屋里点着灯,后院亮着灯笼,但却没听见有人走动的动静和说话的声音。 “他们这些做暗装的,不会没有暗室,这个时候该和包老五一块儿在暗室里。” 孟迟说着用手指了指地下,他先前来探的时候,早摸清了这处暗室,就在这带着拐角的院子地下,入口在东厢房的博古架后面。 姜绾点点头,“迟早要跟他打照面,我们不来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她说着从腰间的鞶囊里取了两粒药丸,一粒给了孟迟,自己把另外一粒含在舌下,“所以一会儿要是前头没拖住,也不必跟他客气。” 她袋子里还有好些掺杂了毒粉的烟雾弹,是小玥做着玩耍的,她才拿到没多久,连专属的解药都还没空出功夫配,若是那家伙不走运,回来得太快,就该他尝尝鲜。 她给孟迟和自己的,是先前做的避毒丸,小玥喜欢鼓捣这些,她是配给小玥免得她实验药效的时候伤着自己的,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前面门市传来了快速激烈的拍门声,孟实安排的人已经到了,渐渐的又多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也在前边,两人互看一眼,孟迟赶紧学着姜绾的样子,把药丸含在舌头底下,两人跃过墙头,轻轻落在了院子里。 第三百二十三章 地底的铜钱 当铺的前屋传来人声,是男子不耐烦相拒,要把那二妇推出门去,姜绾和孟迟此时正好翻窗而入,落在堂屋,前后相隔不算远,还能看到男子一身鸦青长袍,背着的一只手上还有未来得及完全洗干净的血红。 孟实安排的夫人都是平日里惯做活计的,身强力壮有的是劲儿,卡在门坎上就不挪地儿,推拉间那男子单有一只手方便行事,若不使出些功夫来,还真难一下就把她们俩都推出去,但为着两个无礼妇人暴露自己隐身闹市多年的经营,又不值当。 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法把人请走,耽误在前头的铺面里。 然则那人虽有意隐瞒,孟迟多看了几眼,还是看出了些东西,告诉姜绾道:“此人叫陆洮。” “身形偏瘦,精腰阔背,腕间沉力,腿上功夫当不如手上的。” “他背着的那只手,虎口有茧,方才翻转间手背指节却没有茧,多半是用刀或剑一类,若是碰上了,提防些。” “嗯。”姜绾沉声应了,想想又补充道:“你也是。” 孟迟为着这后一句心间骤暖,扬了扬嘴角,不料姜绾接着道:“他既然擅近身斗,你没带弓弩,若是正面遇上,你带人先走。” “嗯?”孟迟没缓过来,她这是担心他,还是觉着他拖她后腿了…… 笑容有那么些僵在嘴角,但很快他又自己说服了自己,绾绾必定是因着他轻功好,腿脚快,才这么说的,况且她也没说错,他没带弓弩,近了与人缠斗的确吃亏些,这么想,他又舒心了些,答应道:“我送人出去交给孟实,就会回来接应你。” 姜绾不需要接应,这里只有这个朝奉,就算正面遇上了,她也应付得来,但此刻不是浪费时间说这个的时候,她催促道:“抓紧些,找人去。” “西屋和这里都没有,去你说的暗室。” 孟迟早前趁陆洮不在时,探过这间当铺,对地下的暗室颇熟,当即领着姜绾往那里去。 当铺铺面里,陆洮拿那两个妇人没办法,又不能大打出手把周围的人惊动,以免有人报官引来官差,随便出了个高价,让人把东西放下,想要出银子把人快些打发走。 那妇人也是面露惊喜,怀里抱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左看右看才选了个位置,放在高台上,陆洮没耐心,呵道:“动作麻利些,喏,拿了银子快走。” 他单手从腰间接下一个荷包,也不拉开,直接就扔了过去,啪地一声丢在了门槛和门的小缝隙里,另一个妇人又蹲身下去摸索半天。 陆洮看她们磨蹭,心里开始有些疑虑,不等他细想,外头有三个人点着俩火把气冲冲地就闯了进来,一进来就把蹲着捡荷包的妇人往地上一推,推到在地,吆五喝六地就在他的铺子里嚷开了,一人还去抢高台上搁着的的包袱。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臭婆娘!我让你大侄儿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倒把手伸进自家兜里掏上了!祖上传下来的……” 一时当铺里哭爹喊娘声音震天,陆洮来不及反应去关门,那一家人已经闹将起来,任他在铺子里高声阻拦也无用了。 他怒了,不及多想,出手要把人都推出门去,露出了那只沾了血的手,一下就在老汉子背上印了个红掌印,把其余几个看呆了。 捡荷包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瞅准时机忙不迭就往外冲了出去,穿街而过高声喊起来,“杀人啦——!” “救命啊!来人啊——杀人啦——” 声音带着余韵扬长而去,铺子里的四个也慌忙拿着长条板凳向着他,紧张地聚在一块儿,这会儿也不争什么祖传的宝贝了,陆洮顿感头疼,今晚撞了邪了,这都是些什么难缠的牛鬼蛇神! “你们几个,不想死就立即给我滚出去!” 他扫了那四人一眼,奈何他不能擅作主张把此地暴露,取了帕子把手擦干净,“鸡血,鸡血!杀鸡懂不懂!” 说罢把铺面和后头屋子联通的门锁上,出去追那妇人去了。 当铺后边屋子的东厢房,姜绾和听着前边的争闹,直到陆洮被引出去了,安然守着暗门前的博古架,她和孟迟两个,孟迟腿脚快些,也更熟悉地下,这次换他下去搜人,她在上面望风。 以免陆洮返回,来个瓮中捉鳖。 外头动静因为陆洮离开小了下来,孟迟也快速从暗门返了出来,姜绾回头看他,皱眉道:“人呢?” 孟迟迅速把暗门关上,博古架也恢复到原来模样,拉着姜绾就迅速撤退。 “人在底下,出去说!” 第三百二十四章 久仰了 姜绾随着孟迟原路返回,退到了院墙外边,知道他这样匆忙,暗室地下一定有变,终是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人不救上来,还急匆匆要走。 孟迟匆忙从腰间取了样东西出来,塞给她手里,“你拿着,去找孟实,让他去趟府衙递孟家的名刺,别找别人,就找杨翰宁,把这个给他,他会即刻带人过来。” “我在这儿守着,不会叫陆洮逃了,快去。” 他说得急,姜绾手里叫他塞进来十来枚捂得发热的铜币,先是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先前他们曾在废石场看到过铜屑,难道…… 她手里盘摸了几下铜币,铸面光滑无刺,与市面上在用的一般无二,头皮发紧道:“地下有多少?” “二十来箱,上次来还没有,该是新进运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运走,你赶紧去找杨翰宁。” 姜绾没想到本是来捞个包老五,却撞见了对方一个这么大的秘密,“包老五还活着吗。” 若他也撞见了地下的这东西,说不好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活着,眼睛被熏坏了,暂时死不了。” 他没把人带出来,就是怕时间不够,陆洮返回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立马就把东西转移了不说,包家兄弟因为知晓地下的秘密,还是难逃追杀,难不成要姜绾一直把他们俩个护在溪台山? 那也是无尽的麻烦。 唯有官府亲自来搜捕,顺便发现了包老五,他才能活着出来,活着过以后的日子。 等这里被端了,对方断臂求生,运气好还能隐于幕后销声匿迹,运气不好叫人拿住了这个把柄将有数不尽的麻烦等着处理,根本不会继续冒险追究下去。 他想的这些,姜绾稍一转念头,也都想到了,只还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让孟实拿了孟家的名刺去府衙,而不让她直接去见杨翰宁,不过事不宜迟,陆洮解决了麻烦很快就会回来,这些问题都可以容后再问,带上东西去找孟实为要。 姜绾把东西和话顺利带到,因着担心孟迟一个人盯梢,她没来得及跟孟实说清前因后果,交代好动作快些,就立即返回。 孟实手中握着那十来枚铜钱,孟迟先前就说过让他也听姜绾的,当时他还只略有些惊讶,万没想到此刻让她来传这个话。 要用孟家的名义府衙,说实话他在郴州经营多年,加上孟家的名气,的确是不难,他意外的是公子竟连这也不瞒着她。 他深看了一眼姜绾离开的背影,立即就懂了他待眼前这姑娘的确与众不同,非但不无隐瞒,还连这一点风险也不愿叫她担着。 让孟家出面,莫不是怕日后麻烦找上门,能把她摘出去么。 孟实越想越惊讶,这真的是从前那个从不多看旁的女子眼的公子么…… 不过这些事到底也不是他一个下属该过问的,他摇摇头,当即调转马头,往府衙方向赶去。 姜绾回到当铺后墙,孟迟正伏在墙头和屋檐的一处阴影下,留意着里头的动静。 她攀到他旁边,轻声问:“人回来了?” 孟迟点点头,“进暗室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方才在东厢房暖阁的架子上,我好些看见一副模子,你帮我留意着些,我进去去看看。” 若不然等杨翰宁带人来了,陆洮把模具毁去,就又少了一样铁证。 “陆洮不是在暗室里?”姜绾皱眉,此时进去太过容易被发现,“我跟你一起进去。” 她想着孟实也知道地方,府衙来人有他引路也不会找不到这儿,相比之下,孟迟这空手空脚的进去,要是撞上从暗室出来的陆洮,他一个人恐怕不好脱身。 她说着人已经落地在院中,还回头纳闷地看着孟迟,“怎么,不去了?” 孟迟也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这会儿再想劝她不要去也来不及了,只得也跟着跳了进去,原想着自己一个人进去,就算碰上陆洮也不会暴露出姜绾来。 但此时说什么也晚了,他刚从墙头跃进来,姜绾已经上前探路,翻了东厢房的窗。 姜绾翻窗进去后,屋里点着灯,气氛有一丝不对,她警觉地往暗门扫了一眼,博古架后站着陆洮,他没有进暗室,而是躲在架子后等候。 她来不及知会孟迟,他紧随她之后,也进了东厢房。 “久仰了,二位。” 陆洮略站了半步出来,似笑非笑,烛光照亮了他半张脸,阴恻恻的。 “陆某可是等候多时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招揽 陆洮显是等候多时,从架子后面出来,眼睛一直看着姜绾。 “包老五是你救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期盼,叫姜绾觉得很是疑惑,不等她说话,陆洮亲自转身进了暗室,把包老五背了上来,放在她面前暖阁的榻上。 包老五果然跟孟迟说的那边,眼睛坏了,周围一圈泛着可疑的红色,是让人用药弄的。 他睁着迷茫的双眼,很快又眯了起来,伸手在前面挥来挥去的摸索一通,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咒骂着:“天杀的王八羔子!你把老子眼睛怎么了!识相的就快给老子弄好,老子四哥来了好歹留你一条小命!” 包老五似是看不见了,并不知道姜绾和孟迟在这里,只是一味骂着陆洮。 陆洮任他咒骂,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依旧灼灼地看着姜绾,“试试,去看看,这回你还能救得了他么,嗯?” 他行止古怪且不说,还隐隐含着期待,姜绾没有动。 孟迟心道不好,陆洮早等在这里,他也没来得及阻拦姜绾进来,撞上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也唯有小心应对了,他轻轻拉住了姜绾,“小心有诈。” 姜绾没有上前,他们是来找那副模具的,不想惊动太大,也不便在这里伤人,只没想到陆洮早就等在这里,她和孟迟交换眼神,两人站着的位置正好在一处柱子旁,她在屋中正对着陆洮,而孟迟在柱子后略有遮蔽,她示意他看看东西在不在,她来拖住陆洮的注意力。 孟迟收到姜绾的眼神,立即会意,步履无声往大圆柱后稍微挪了挪,确定陆洮站着的位置看不见他,才轻转身躯,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整个暖阁。 姜绾也开始吸引陆洮的注意力。 “你如何得知我们回来。” 陆洮听了哈哈大笑,他看向包老五,“把他带回来,本来就是要引你来的,包老四去找你了吧,他一个脓包,除了去找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招?” “还有夜里来当铺的那几个人也是你们找来的吧,差点就被你们骗了,哼。” “我追出去没多远就想明白了,那妇人此时该是报官去了吧,我可没真的杀人,她看到的不过是些鸡血罢了,你要不要在官府来人之前,先看看他?若是能看出些名堂来,我就放你们离开,如何?” 陆洮说着挑了挑眉,包老五眼睛看不清楚,听到陆洮跟人说话,立即喊道:“姑奶奶!姑奶奶!是不是您来了!我四哥让您来救我来了!” “混球!你就等着挨收拾吧!识相的还不快把老子的眼睛恢复喽!” 姜绾瞟了一眼包老五,这傻大愣头愣脑的,刺激陆洮倒是不遗余力。 陆洮轻蔑地斜了一眼包老五,对他在一旁叫嚣并不理会,仍旧看着姜绾,“如何?” 姜绾意在给孟迟争取更多的时间,既然陆洮开了这个头,她顺着他的话道:“当真?” “绝非虚言,你要是能把他的眼睛治好,我就放你们离开,不过你可要快些,不久官府就该来人了,我的人也拖不了多久。” “要是让官府的人来了,看到我这小小当铺里头有这么多人,可不太妙,到时候就不得不请你们都到底下待着了。” 陆洮一副胜券在握,他们都逃不了的神情。 姜绾依旧不太明白,陆洮为何执着于让她当场治眼睛,“他的眼睛不是你弄成这样的么?你找人给他治眼睛?” “别废话,你莫不是以为我是好心?闲得慌?你要是治不好,你们三个就都得留在这里!”陆洮脸上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催促姜绾动作快些。 如此看来,陆洮故意把包老五的眼睛弄坏,就是等着看她能不能治好的,他自己没有解药,必然就是等着她的解药,“你替人寻药?” 姜绾看陆洮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果真用包老五试药看她能不能治好。 “少废话!你要是不看,别怪我把你们都拿去试药,要是你看好了,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都在等着你呢!”陆洮越来越不耐烦,开始威胁起人来。 荣华富贵?姜绾笑了,他竟然还开始招揽起她来,“好,我需要上前仔细查看,你若不放心,可以一同来看。” 她早余光瞥到孟迟给她比划了一个手势,他已经看到那个模具在何处了,于是淡然上前。 此时,只要让陆洮走不脱,也不让他动这屋里的东西,等到官府来人就行。 至于他想要看她治眼睛,她并不打算在这里惯着他,包老五和孟迟她都要带走,他也留不住。 姜绾走到包老五前面,先给他嘴里塞了颗药丸,陆洮也好奇地上来看,以为姜绾已经开始治眼睛了,还特地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是治眼睛的药?” 他此前就听说这个女子颇有几分医技,当真这么神奇,只看了一眼就能给这眼睛治好?他眼里渐渐腾起一种希冀和盼望,不眨眼地看着姜绾给包老五治眼睛。 但姜绾却没继续下去,喂了包老五一粒药丸之后,手握拳直接就砸在了陆洮的脸上,随即锁着他的喉咙将人推到了墙上。 第三百二十六章 敬酒不吃 陆洮突然被击中,万没想到这个姓姜的女子会贸然发难,捂着鼻子用力一抹,掌心一大滩血,喉头也一阵热流滑过,他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大口血痰出来,“你——” 不等他换手,姜绾迅速又给了他眼窝两圈,“你欠他的,两拳怕是还不清。”说着又是邦邦两拳,陆洮的双眼周围瞬间黑红肿起来。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五拳过后,陆洮终于也挣脱开来,拉远了些距离就开始反击,他反手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了两把双刀,左右手同时进攻,欺身上前反击。 姜绾压根懒得跟他在这里打斗,直接一粒小玥新制的烟雾弹仍在了陆洮面前,毒烟顷刻间充满了整间屋子,姜绾退回原处拉上孟迟,就在柱子后等着,至于包老五,反正他此刻眼睛看不清楚,有没有烟雾都一眼,只要坐在榻上不要乱动,就伤不到他自己。 很快浓雾中就传来了扑通的倒地声音,陆洮连哼唧也没有,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姜绾和孟迟包老五却因事先服了避毒丸,什么事也没有,听着陆洮重重倒地的声音,她正准备去打开窗户散一散屋里的毒雾,以免后面官府的人来了也遭殃,手上一紧,才反应过来是孟迟的手。 方才她过来拉住了他,想叫他不要乱走动,不知什么时候,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屋里的烟还很浓,她看不到他,但掌心传来干燥且温暖的感觉,莫名叫人有些心燥。 姜绾不太喜欢这种不受控涌上来的乱意,她手指敲了敲他的手背,直接示意他松开,孟迟仿佛被她一点才回过神一般,手立即就松了,从十指相扣变成了虚虚握着,姜绾一下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凭记忆去推开了窗户。 一扇、两扇、三扇……她开了好几扇孟迟才动身去把剩下的打开,浓烟渐渐散去,屋里的味道好了些,也慢慢能看到东西了,包老五还一脸茫然地坐在榻上,张着嘴想说话,陆洮则面朝下倒在地上,手里的双刀各自掉在身两旁,不省人事。 “还挺好运。” 双刀竟然没把他扎个对穿。 姜绾上前把人扶起来,手反绑到身后捆着,毒烟方才弥漫在屋里的时候,她空间里实验室中的检测机能已经启动,此刻已经有了解药的配方。 她在空间里取了几种药配好解药,喂给陆洮,他这个罪魁祸首不省人事,等官府的人来了,倒显得他们才像是背后主使一般。 做好这些,外头传来了拍门声,孟实领着官府的人来了。 姜绾拍着陆洮的脸,要把他快些拍醒,看着屋里的毒烟散得差不多了,跟站在近旁的孟迟道:“你去开门吧,他们进来把东西运回府衙,我们就回去。” “好——” 孟迟站在她近旁,脸上还有些微微发热,手轻轻虚握着遮在袖下,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强作镇定,木木然听她的差遣机械地迈开步子,朝前面的铺子去。 杨翰宁带着人进来的时候,陆洮方才悠悠转醒,努力集中眼神盯着姜绾,他万没想到这人还使诈! 口齿不清且不服道:“你……你……” 药效刚起,他只是人醒了,但舌头还肿得厉害,说不出话来,脸上也一片红一片黄一片青蓝的,又狠瞪着眼,看起来形容可怖。 “我不吃敬酒,你说对了。” 姜绾替他把话补完,见他人醒了也就丢在一边不管了,反正小玥才学制毒不久,喜欢玩吓死人的花样,但人都死不了。 他还能给他自己做的事收个尾。 陆洮被捆着,看杨翰宁派人从地窖里抬出一箱一箱的铜币,嘴角压不住轻轻抽搐了几下,瞪向姜绾和孟迟,“你们会后悔的。” 杨翰宁接过孟迟递来的模具,打开来看了看递给了身后的师爷,听到陆洮威胁人,冷不丁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二位,此番辛苦了。” 杨翰宁向姜绾和孟迟颔首道:“剩下的就交给本官吧。” 府衙来接了手,姜绾也不准备多留,孟迟吩咐孟实带人来把包老五抬上马车,和杨翰宁要了出城的手令,连夜赶回溪台山去。 包老五有些紧张,他眼睛看不清,坐在马车里一直很拘谨,“姑奶奶,咱们这是回去找我四哥么……” “我的眼睛不打紧,您跟他好好说不要担心我,没有眼睛我还有鼻子呢……” “眼睛看不着就看不着了,我没事……” 念叨得姜绾有些烦了,“不去你们村子,回溪台山,眼睛好了明天再回去。” 她话刚说完,包老五就嗷了一声,“能……能好?” 放在在屋里姜绾塞了颗药丸给他,他吃下去后眼睛也没好,他还以为她也治不好了,骤然听说明天就能看见,眼泪都要出来了。 “谢……谢谢姑奶奶……姑奶奶你就是除了我四哥待我最最好的人了,我、我以后……” 眼看着包老五要开始发誓,姜绾示意孟迟让他闭嘴。 她还想着在屋里陆洮说过的话,他执意要看她能不能治好包老五的眼睛,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事她还不知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 解毒 回到溪台山,孟岚双还在竹屋门前守着,许是太过无聊,马车靠近的时候,姜绾就不时听见她手中长鞭抽空气的噼啪声。 到了竹屋前孟实停好马车,就来把包老五背下去,送进屋去,姜绾和孟迟随后下来,孟岚双早跑到马车旁等着,见她下来了,立即上前问道:“怎样?人都收拾干净了?” 孟迟推了她脑门一把,把人推得都向后趔趄了几步,嫌弃道:“就你话多,没事不要瞎打听,天亮了就让孟实安排人送你回岳州,少在外头浪荡。” “我、我浪荡?”孟岚双气不打一处来,“我好心出来寻你,个个都说你死了,大伯也这么想,亏得我还出来寻你,你就这么不见得我好,我好不容易认识个好姐妹,你就想送我回去,我不回!” 孟岚双长鞭一甩,噼啪抽飞一地草叶子,不服气得很,拉住姜绾胳膊表明立场,“你别想着安排我!” 孟迟对她的厚脸皮摇头不已,说是来找他的,这一路还不定游山玩水去了,不然缘何这么久了才到郴州,“你整日游手好闲四处游逛,不是浪荡是什么,再说什么好姐妹,你就今天刚刚见着绾绾一面,如何攀上的姐妹,嗯?” “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岳州惹了事,偷跑出来的?” 姜绾对孟迟如何安排孟岚双去处不想管,但谁知这姑娘突然用力抱着她胳膊不撒手,带着哭音嚎道:“我惹事!我惹什么事,跟你和孟星阑比我不知多乖巧!” “惹事的是你的好弟弟,他非要跟大伯说让我进京去给人做妾,他想得美!我娘都答应我出来避一避的,你凭什么送我回去。我不管,反正是你弟弟把我逼出来的,你要给我解决这事!” 孟岚双怒目瞪着孟迟,“我好端端的在家待着,爱吃什么吃什么,爱上哪儿上哪儿,谁要随他进京给人做妾,皇子又怎样,我不稀罕!” 这番话叫姜绾和孟迟俱是一怔,都没有想到孟星阑还有这打算,姜绾本来不想管,但听她说被家里人逼迫,同是女子,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不愿意,不去就好了。” “可是他怂恿大伯要断我月钱,我娘也要给族里的叔伯爷们聒噪死了,才送了我出来,我娘……我娘平日花钱也随意,她、她也没多少银子给我……” 难怪她跑出来了,还要去孟家的驻点落脚,原来是身上没银子了,如此迟早还是会被押回家去。 姜绾看看她手里的长鞭,“你功夫如何?若是不差,我雇你来守山,付你月钱。” 她看不得女子被人逼迫出嫁,若她境况窘迫只是因为没银子,她这里需要人手,“或者你功夫一般,也可以考虑跟着药农种药材。” 孟岚双一下就收住了哭音,激动起来,“你说的当真!我功夫行,比他也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孟实要不是跑得快些也打不过我,我可以守山!” 孟岚双就这么喜滋滋地留了下来,有了姜绾做东家,连孟迟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路过,听姜绾的话去找阿阮安排住的地方了。 孟迟叹了口气,“绾绾你还惯着她。小姑母让她出来,一路不会放任她不管,一定给她安排了条路走,她这一看就是没按姑母的安排,自己瞎跑了。” “不算惯着。她缺口吃的,我缺人,刚好遇上而已。”姜绾没有多说别的,只是道:“包老五的眼睛还没看,进去吧。” 她帮孟岚双,其实也没有什么旁的原因,只不过刚才听她说起家里有人逼迫都快哭了,那时候动了恻隐之心。 往屋里走了几步,她抿了抿唇,发觉自己最近似乎越来越容易心软了,身边也聚了越来越多的人,她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 正想着这些事,听到孟迟走在她身旁,慢悠悠地说道:“好好好,你要留她,我帮就是。” “孟家我爹那边……我会让孟实传信回去,替她也说说。你不用太过挂心,孟家容貌好的女儿还有其他人,岚双不愿,会有其他人愿。” 姜绾嗯了一声,孟岚双的事不过是个插曲,眼下要先去看包老五的眼睛,顺便问问他有没有从陆洮口中听到些什么。 姜绾进了屋去,还没来得及跟阿阮他们打招呼,就径直先去给包老五看眼睛,孟迟替她去跟家里稍解释了今晚的事,对阿阮小玥几个只说了是去给知州府帮忙,最后留下姜尧,才说了包家兄弟的事。 姜尧有些担心,本来见着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姑娘,说是他大姐让来保护他们的,就有些紧张,此刻听孟迟说那人给逮住了,才松了口气,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他身上那件姜绾送的扎不透的褂子,都取了出来给小玥穿着,就怕有个什么突然的意外。 “孟大哥,我阿姐她去给人治眼睛了?那我去给她煮些吃的,晚上你们废了那大力气,可都饿了吧。” 孟迟点头,“是辛苦了,我随你一起去,再多炖个汤……” 屋里,姜绾仔细检查了包老五的眼睛,听他说,陆洮用鸡血化开了什么药丸,朝他的脸喷了几喷,眼睛就成了这幅样子。 “眼睛没坏的时候,我见着他是从一个木匣子里把药丸取出来的,红红的一粒、圆的,好像……对了,好像糖豆子一样。” 包老五说着还舔了舔嘴巴,除了这些,竟也不知道别的了。 姜绾对这个憨大个有些无奈,不过听他说话的功夫,还是配出了第一副治眼睛的药。 给他清洗了眼睛之后,吩咐他不要乱动,把药水滴进眼睛里,再用纱布包好,“先躺着,明日起来再换药,总共要换七日。” 伤包老五眼睛的毒,还挺麻烦的,七中毒需要逐一解开,顺序错了一次也不行,否则眼睛就永远这样视物不清了。 剩下六副药的方子姜绾逐一写了下来,有几味药颇为难寻,若不是她如今有溪台山,突然要找还挺麻烦。 她看着桌面上一字排开的方子,此前一直想不通陆洮为何要这么做,她把毒药方子和解药方子都看过一遍之后,嘴角才渐渐浮起一抹浅笑。 在当铺中时,陆洮曾说过若她能解这个毒,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当时她不以为意,如此看来,有人中了这个毒,且他们解不了。 这人,是陆家的,还是她一直提防的皇族中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煽风点火 姜绾把解药方子逐一收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孟迟和姜尧端着吃的进来了。 她闻到一阵鲜甜的香味,眼前就被摆上了一碗软糯糯的白粥,还有一盆浓白鲜香的鱼汤。 姜绾皱眉,“这是做什么,我吃过晚饭了。” “阿姐,你今日在外奔波,这个时辰才回来,白粥鱼汤暖暖肚子,夜里睡得好。”姜尧摆好粥,拉了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殷切地把勺子递给她,催她尝尝。 “白粥是我煮的,鱼汤是孟大哥炖的,阿姐你快尝尝。” 姜绾古怪地看向弟弟,平日可没见着他这边讨好人的,接过勺子小小尝了一口粥,放下勺子问他道:“你可是有事想跟我说?” 不然好端端的夜里怎么突然给她煮粥吃。 姜尧有些不好意思,握紧了拳头紧张地看向姜绾,“阿姐,我——” “有就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 “阿姐,我想去郴西营,我能去从军么!” 姜尧猛吸一口气,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说了,然后紧张地看着姜绾。 自从上次他主动要出去做事,进了镖局后惹出麻烦来,就在家老实待了些日子,思来想去,总是放不下当时李长安领着兵士将金威镖局的船团团包围的场景。 后来又有几次,他跟着孟迟去郴西营,见着他们操练,心中更是热血沸腾一般,不知如何的,就念念不忘起来。 姜绾抬头看了一眼孟迟,“这事你知道?” 孟迟摇头,他也是刚刚听说,“他是跟我一起去过几次营里,或许是因此起了念头,这……要不先喝点鱼汤,事情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征召也不是这一两日就开始了。” 孟迟给姜尧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太过着急,让姜绾有考虑的时间,“其实要去也无妨,让李长安多照应些,当做锻炼也无不可。” 姜尧还很紧张,紧抿了嘴巴不敢说话,他也担心姜绾因为他上次惹了事的缘故,不让他在出去做事了,见着孟迟他说话,感激地朝他看去。 姜绾想了想,瞧着姜尧一副认真模样,拿起勺子继续吃粥,吃了几口才道:“既然想去,就去试试吧。” 姜尧一喜,还没等跳起来,姜绾继续道:“不过这事你得靠自己,等着成将军要征召兵士的时候,你若是能通过,便能去,过不了,不能想着寻他帮忙,至于找人照应,更要熄了这个念头。” 她不会拦着他不叫他去,溪台山的很多事都已经步入正轨,当时留下姜尧在家里帮忙,此时他有自己想去做的事了,自然是以他自己为重。 不过当兵这事不是儿戏,若不能过得了成将军征召的标准,也经不住营里的操练,她和孟迟去说情叫他进去了,日后也是等着送命。 “真的吗!阿姐你同意我去了!我、我、我一定会努力练身手,到时一定会通过的!” 姜尧高兴得跳了起来,孟迟也鼓励地拍他肩膀,“好好练着,李长安他们约莫再过个旬月,就会入城征召了,你平日练的梅花桩和人桩都有用,再把箭术提一提,进去不难的。” 姜尧得了孟迟的鼓励,更是雀跃不已,声音大起来引得外头有人推门来看,陈秀兰和孟岚双还没歇着,探头进来看,见着有吃的,孟岚双拉上陈秀兰一钻身子就挤了进来。 “好香啊。” 她舔了舔嘴巴,姜绾招手示意她俩过来坐,“阿尧,再去那些碗筷勺子来,这么大一盆鱼汤,我喝不完。” 孟迟做的鱼汤很香甜好喝,只不过太多了,她一个人就是喝到撑也没有办法全喝完的,“若是阿阮、小玥和吴娘子她们没睡,也一道叫上,你们都多喝些。” 孟岚双早等不及了,她在孟实那里赌气不肯回岳州,今天就没吃饱过,当即就跟姜尧一起出去拿碗筷。 趁着大家都挤在屋里喝鱼汤,姜绾把孟迟叫到了院子里,把自己的推算告诉他,“不知何人眼睛受了伤,七日后包老五好了,消息传出去,他们会闻讯赶来……” 她话未说尽,孟迟已懂得,“既如此,我会提前探清。至于陆家,这次陆洮被杨翰宁逮着,自家屁股着火,够他们折腾一阵了,不用管他们。” “好。” 姜绾明白孟迟的意思,这是朝中事,即便他们不插手,与陆家敌对的势力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想的一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事如此安排也无不妥,不过么—— “还有一件事,陆洮起初夺了包老四和包老五的硝石,炼制铜时投入硝石能让炼出的铜更纯粹,这个也可知会杨大人一声,或许能查到更多实证。” “还有,罗家的那些硫镪水,除了能制出炸药,也可以炼制铜,此前他们在郴州经营已久,还记得慈光寺方丈大师给我的那幅画吗,姜东春和吴光曾与对方在慈光寺碰面……” 她一连说了好些事,她不出手,不代表消息不能放出去,消息放出去了,总有人会接着。 孟迟一一应了,对她这种煽风点火的行为没有说半个不字,也没有多劝她什么息事宁人之类的话,若是她想要这么做,他会二话不说地选择帮她。 “这些你不必费心,我会找人散出去。” “对了,我刚刚煮鱼汤的时候,看过天上的星云,估摸着要有暴风雨来袭,药田里的苗怕是会损失不小。” 说完了陆家和铜币的事,孟迟又把话题引到了溪台山的药材上,这些药苗都是姜绾的心血,要是被大雨毁了,损失银两不说,她怕是要心疼。 姜绾果然郑重起来,细问了孟迟暴雨预计何时会来,雨势如何。 听说暴雨要接连下个好些天,雨势估摸会极大,当即进屋去招呼姜尧和陈秀兰,顺便把孟岚双也捎上,只留阿阮看家。 必须得去把在溪台山药田干活的药农挨个喊起来,多加两倍的工钱,让人立即回到山上给药田搭建挡雨避风的棚子。 天还黑着,除了空气略有些闷热,与以往的夏季夜晚并无什么不同,陈秀兰很纳闷,“这哪里看着是要下大雨了,入夏后天的确是要热些的。” 孟岚双也是孟家人,出来院子里看了看天,皱眉琢磨了一阵,也认同道:“是要下雨的样子,不过我看不出来什么时候雨来,只知道不会小,我师兄可是师傅的得意弟子,他说的肯定是真的。” 陈秀兰听了,没再耽搁,迅速换好了衣裳,拉了孟岚双一组,姜尧和孟迟一组,赶紧下山去喊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风雨欲来 姜绾留下来画图纸,准备等人都到齐了,教他们用竹木在药田上绑成框架,支起大棚避免药苗被雨水击打、冲走。 画好图纸后又描了多几份,全都放在一旁晾干,她立即从空间里取出了所有囤着的防雨无纺布,堆在屋里,准备用来覆盖在搭好的棚子上。 吴娘子听到屋里动静,也穿好衣裳出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姜绾便留下阿阮照看还在熟睡的小玥,跟吴娘子一起先把防雨布用马驮着运到药田去。 此时田间已然很是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蛙鸣虫叫都很大声,吴娘子跟着姜绾挨个地头丢下防雨布,不多时就开始汗如雨下,“这天气见了鬼了,才入夏怎的就这么热了。” 吴娘子擦了把汗,念念道:“傍晚时候还有些风的,这会子竟然一点风也没有了。” 姜绾看着天,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虽是夜里,也能看到低压压的云层笼在上方,往四面八方无尽的延伸,就连峄城方向,也是大片黑云,星星和月亮全都不见了。 “吴婶,辛苦你了,还得更快些。” “哎,没事,我能坚持得住,小绾你的药要紧,我们分开干吧,马留给你,我用担子挑就行。” 吴娘子也觉出天气不太对劲,这些药苗都是她和陈秀兰看着人种起来的,说起来比姜绾还要更上心些,见天气怪异,着急起来。 姜绾点头应了,但马留给了吴娘子,她自己回去取了担子来挑。 她回到竹屋取担子,阿阮在家也觉得闷热异常,出来打些凉水洗脸,见着她回来,略有不安地问道:“姑娘,这天怎么这么热,该不会真要下大雨了吧。” 小玥睡得不安稳也热醒了,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见着姜绾就上前保住了她的腿,湿乎乎的细软头发粘在她的额头,小丫头看起来很烦躁,“阿姐,我不想睡了。” 姜绾找来干布巾给小玥把被汗湿的头发擦了擦,“山间的确有些闷了,等下了雨就会凉快些,睡不着就起来吧。” 既是没法睡,干脆全都来帮忙。 “阿阮,你和小玥把这些运到山谷去,前面溪山我和吴娘子来就行。” “等陈秀兰他们把人手叫齐,前面溪山的雨棚搭好了,我们就搭山谷里的。” 小玥听说要去山谷里做事,立即精神起来,也不觉得困了,跑回屋里换了干爽的衣裳,把自己的药锄小铲子拾掇了一个小筐子,要跟阿阮去山谷里,趁机会还想 姜绾交代好阿阮,一趟趟地把防雨布送去前山,刚刚去了五六趟,陈秀兰他们总算带着人手回来了。 虽是半夜,但加了两倍工钱,药农们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听吩咐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干,整个溪山都点上了火把,把山间照得亮亮的,仿佛一条火龙盘旋在山间一般。 姜绾把搭建棚子的草图分给陈秀兰、姜尧和孟迟、孟岚双,先与他们说清楚要如何做,再分开各自领着人去干活。 一时间照着图纸搭棚子的、听令挖排水沟的、拉拽罩上防水布的……大家干活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在原本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震天。 这边的动静很快让离得近的郴西营夜里值守的哨兵侦查到了,李长安派来人来询问,孟迟便借此姜大雨欲至的消息让来人送了回去,嘱咐李长安切记安排人加固营帐,把粮草药材安放妥当,再使人去峄城州府知会一声,让杨大人也有个准备。 到了天光渐渐亮起的时候,溪山的药田已经都搭好了棚子,覆上了防雨布,田边也挖好了排水沟,一直通往山下的流经的河里。 众人也劳碌了一夜,疲惫不已,都靠坐在一起休息。 姜绾取了银子让陈秀兰和姜尧发给药农,让他们早些回去歇着,也都抓紧时间,把自家的屋顶窗户改修的修,地里该收的菜收一收,免得大雨来了,屋中漏雨,地里的菜也要遭殃。 此时山上还是一如先前的闷热,夜里天上的灰云看着没有那么压迫人了,只是依旧厚厚地一层笼罩在溪山上方,太阳也好歹升起来了,只是被云雾蒙住了一半,看起来只有模糊的一小点,远没有往日的那么大那么亮。 除此外,没有风,也没有雨滴落下,药农们都很困惑。 询问姜绾和陈秀兰。 这个道:“东家姑娘,这天当真要下大雨么,我们家东屋的屋顶还没来得及换新的干草咧,原本的去岁冬天下雪压塌了好几个地方,不在榻上头就一直没修。” 那个也说:“可不是,我地里的菜秧子才抽高了些,这时候都摘了有些舍不得啊。” 还有家里马厩、牛棚、猪圈没修的,若是不下大雨,都想着等改日得闲再修,今天都还想着干些别的。 家里婆娘早上要晒干苞米粒、豆子,晒干饭的,更是既担心又有些拿不准,这日头已经升起来了,不下雨,回去把菜秧拔了,把东西收了,可不就耽误一天功夫,浪费了好日头了么。 姜绾并不会预测天气,但在这方面,她是信任孟迟的,当初冰天雪地里赶路时,他预测风雪从未出过差池。 “家里有漏雨的,都回去加紧修一修,地里有菜秧的,晒了东西的,也赶着收一收,雨今日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下起来绝不会小,且恐怕会连下好些日子,大家昨晚上都辛苦了,去秀兰那里领了工钱,早些回去吧。” 她这么说了,大家也都愿意听她的,因着时常看她在草庐里给人看诊治病,跟神仙下凡似的大小疑难都能药到病除,她说会下雨,下好几日雨,就都信了。 待药农纷纷离开之后,姜绾和孟迟便带着陈秀兰、孟岚双和姜尧往回走,要去山谷和阿阮小玥汇合,把那里的雨棚也搭好。 山谷里因为地势地,早就有排水用的小渠,只要把雨棚搭好就行。 六个人忙到晌午过后,才终于把山谷里的棚子都搭好了,此时山间已经渐渐起了风,风越来越大,打着卷儿把山里的草叶子旋得到处都乱飞,陈秀兰一把抱起钻在药草丛中的小玥,就往往台山的竹屋赶,阿阮他们则赶忙收齐工具,全都跑了起来。 吴娘子在家中,也已经提前生火烧好了热水,烧上了饭。 第三百三十章 大雨不歇 姜绾前脚刚回到竹屋,后脚瓢泼大雨就下来了,幸而他们几个回得快,都没挨淋湿。 雨来得快,先前都去给药田搭棚子了,此刻回来,才有功夫继续处理包老五的事,孟迟拿了蓑衣套了马车,亲自去给包老四捎个信,包老五留在了溪台山治眼睛。 雨虽大,但竹屋的屋顶都覆盖了厚厚的干茅草,也没有漏下雨来,吴娘子把饭菜张罗在大屋里,一坐下来就有暖暖的鱼汤垫肚子。 看着外头的大雨,吴娘子和阿阮算起了家里的吃食,“听孟公子说这雨要下个好些天的,还好前几日黑子送来了七八条大鱼,我在水缸里养着,能吃些新鲜的,家里的鸡鸭也开始下蛋了,阿阮种在后院的菜,长豆角是可以摘了的,还有茄子也挂了果了……” 吴娘子絮絮地说着,阿阮这才想起来她的小菜园还有鸡鸭鹅们,急得放下碗筷,要披了蓑衣看看去,被吴娘子一把拉了依旧坐下来。 “莫慌莫慌,你们在前边给药田搭棚子,我在家也没闲着,鸡鸭鹅都赶进鸡舍里去了,上头盖了厚厚的干茅草了,淋不着。你那几块小菜田,我也问小绾拿了那个能防雨的布,用竹子撑了起来,能避一避的,等雨停了再去看吧。” “来来来,都先喝汤吃点热乎的,待会儿再用热水泡泡脚,看看你这手上都是磨出来的泡,一会儿也泡泡手,还得挑破了上药去。” 吴娘子心疼地看了阿阮的手,又看陈秀兰的手,几个姑娘除了孟岚双从小练武手里都是茧子,磨不到哪里去,就连姜绾每日采药捣药制药的,手也受不住磨破了好几个地方。 都是搭棚子扯防雨布的时候用力磋的,虽然掌心刺拉拉的,但姜绾和陈秀兰、阿阮互相看了对方的手,竟还都笑起来,想着雨棚搭起来,药田里的药苗都不会被大雨打蔫儿了;排水的沟子挖了,水能流出去不至于沤烂了药苗的根,这些辛苦种下去的药材,不会因突然而至的大雨折损了去,几个人心里都是松快也满意的。 孟岚双才来没两日,但跟大家一起夜里干活到早上、再到日头偏西,又是个自来熟的,早就混熟稔了,也坐在一旁傻乐呵,还大喇喇地伸出自己都是茧子的手给她们瞧,也不怕人笑她。 “你们这是都干的还不够多!瞧瞧我的,自小练鞭子练的,麻绳也磋不破,哪里来的水泡。” 阿阮和陈秀兰凑过去看,阿阮还摸了摸孟岚双手心的硬茧子,有些羡慕道:“要是我也有你这般厉害,这些茧子算什么……”长满了她都愿意,那样说不定她爹、她娘和她姐姐,都能避过那些劫难了。 孟岚双立即就把自己的长鞭拿了出来,塞阿阮手里让她试着甩一甩,阿阮不敢,又恭恭敬敬地还了回去…… 姜绾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说话,不时看着外头越来越大的雨,天就跟漏了个洞一般,雨越下越大,没个要停的样子。 还真和孟迟说的一样,是场大暴雨。 而原以为这场雨顶多下个三四日,就算得久了,她也万万没想到,这雨竟然一下就下了十日还未停。 而包老四记挂包老五,当时孟迟去知会他一声,他竟然抱着全副身家打了四五个包袱塞上马车,厚着脸皮跟着马车回来,求着让他留在竹屋照顾弟弟。 姜绾也应允了,包老四来了,除了给包老五制药,其他的她都不必管了,吃喝啦撒他自己担着,每每还抢着给山里干活,兄弟两个吃住在这,也给管家事的阿阮付银两,为着感激姜绾把包老五救回来,还给他治眼睛,包老四连三成硝石也不要了,要等弟弟好了之后,要留在溪台山,把找到的硝石全都给她。 姜绾婉拒了,她并不想再在山上多养几个人,包老五眼睛好了之后,就让他们搭孟实派来送吃食的船只离开了溪台山,还是照旧七三分账,让他们努力加把劲多采些就是了,把兄弟两个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步三回头万分不舍地下山去。 好似她是那等狠心将人撵出山门的无情师祖奶奶。 大雨十日未停,流经溪台山的河是峄城外大河的支流,在山上能见着河水一日日暴涨,就连原本离山脚还有段砂石的河岸,这十来日也都漫了上来,砂石砾的河岸都不见了。 吴娘子年长,年轻的时候见过大水,看着雨不停地下,心中一直不安,“这看着没个头啊,老天是不叫人活了么,这灾赶着趟儿地,哎……” 因着才经过昌州的难,好不容易才和闺女秀兰到郴州安定下来,当家的跟儿子至今都没有一丝消息,吴娘子每日越发愁起来,心中也慌,还总是担心大水真的来了,家里吃的不够,又要经历一次逃难,每顿饭总是借口不舒服,只吃一点点,偷偷地省着粮食。 等姜绾终于觉着不对,让陈秀兰拉着吴娘子,她诊了脉才发现压根就没有什么病,除了饿…… 吴娘子两颊些凹陷好些,把陈秀兰急得又是哭又是好笑,“娘,您别这么着,不吃东西身体糟了就不费粮食、不费药材、不费金银了?您好好的吃,人也好好的就是帮着忙了。这雨下着是不方便,又不是不能走了,马车不方便了,还有船呢,人只要能出去,还能饿死在山上么!” “就不信这雨还能下得过明年开春,下得过人活一世去?” 陈秀兰急,给吴娘子数落得怪面热,啐了她一声,“你这孩子,说什么晦气话呢,雨指不定明日就停了的,我吃吃吃……” 姜绾见此,把人全都叫到了大屋里。 她理解吴娘子经历了几次灾难,心中恐惧难自抑,也是怕给她的孩子添麻烦,真要是缺了粮,她只怕会一口也不吃,全都留给陈秀兰。 还有阿阮,竟然也跟吴娘子学着省口粮,瘦得衣裙的腰头都松了半个拳头,姜尧也总是半夜饿了起来灌凉水,晚饭也不肯多添一碗,唯有小玥懵懂天真,对曾逃难的经过也随着长大渐渐淡忘,每顿饭都跟麻团一样好好地吃。 其实孟迟和孟岚双在山上,孟实隔三差五地就让人乘船送粮食来,有时甚至直接把菜做好了装在食盒里送来,麻团也有独一份的吃食供应,根本就不缺吃的,他们这是经了前一次逃荒,全都怕了。 她把人都叫出来,开了家里大米缸,大屋里有五个,灶房里还有两个,全都是满满当当的白米,白面又另有两坛子,后院阿阮种的小菜田有了遮雨的棚子,也都没有坏,全都好好地长着,屋檐底下放着的三口水缸,两口装满了山上干净的泉水,一口里还有鱼在游…… “秀兰刚才说得很对,这雨下得再久,也不会下到明年开春,不说明年开春,就是一个夏天,也下不到头,不用慌张。” “吃食足够,这次不会再挨饿,竹屋都搭好了,也不会再颠沛流离,一日三餐都得好好吃,记住了?” 她声音和缓,平稳且透着叫人安定的抚慰,原本想叫他们都安心,却把吴娘子和阿阮都说得下了眼泪,姜尧也低下头不吭声,眼尾悄悄地红着…… 第三百三十一章 药材涨价 姜绾安抚过后,吴娘子阿阮和姜尧总算是松弛了些,面对着无尽的大雨倾盆也能好好吃饭了。 但对天灾的本能恐惧也非如此容易就能消散,姜尧偷偷为了孟迟好多次,这雨还得下几天。 孟迟每每都答他,快了,顶多不过七八日,姜尧一面信着,又一面忧着,万一老天戏耍人间呢? 是以每次孟迟跟姜绾借了能将远处看清的筒子镜,上台山高处观察附近河流水势,他也都要跟着一起去,说是要跟着学些观天的本事,却掩不住眼底的紧张和忧虑。 因着雨水不断,郴西营原本定的征招日子延后了,水患若是闹得厉害,成将军领人在外也赶不回来,驻守在郴西的李长安还得率人去帮着知府疏散救济遭了难的百姓,征招的事更是不知要延到何时,姜尧心中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 姜绾则要宽心得多,雨总归会停,家里不缺吃的,也有干净软和的床铺,没什么好担心,时间空了下来,就待在屋里制药。 这场雨水褪去之后,少不得有排上用场的时候。 可即便坐在家中,也知道峄城大河作为南北重要的航道之一,先前昌州大旱的时候,郴州因着这条大河安然无事,此次接连下大雨,上游的雨水往下游不停灌下来,河水定然暴涨,峄城外的河堤说不得都要给淹没了过去。 单看流经溪台山的分支水势暴涨许多也能知一二,那水都浑浊不堪,不能饮用了,竹屋这儿囤的烧饭解渴的水,都是她让姜尧去瀑布那里挑回来,再用药净过的。 直待到第十六七日,雨终于有些小了,间或还有那么一日是不下的,众人才眼中实实在在有了盼头。 姜绾等哪日不下雨了,就叫上陈秀兰和阿阮去查看药田里的药苗,这段日子雨水泛滥,药农也没法来溪台山干活,她担心山上泥土被水冲刷得多了不稳当,也没让家里人来看过,药材若损了虽是可惜,但人为此受伤了更不值当。 这一通查看下来,幸而防雨棚搭建得及时、稳固,又有排水的沟子把暴雨降下来的水都引到山下去,药苗大半都好端端的,在棚子底下看着还长高了不少。 损了的那些,陈秀兰和阿阮听姜绾的,都给拾掇堆成了堆,种不活了,就等着发酵成养料,等药农都能回来复工了,再堆到药田里去。 还有好些药材是成株移过来的,都没损着,反而长势喜人,姜绾收了回去冲洗干净,没有太阳晾晒,吴娘子和阿阮就用柴和秸秆点着了,慢慢熏干,都给存放在竹屋搭的小药库里。 这么着,又有了活儿可干,不再是搬个马扎坐在屋檐下看雨什么时候停了,连吴娘子脸上都有了笑容。 雨停的时间多了,先前自上游带了许多枯枝烂叶下来,堵着水道,水面下得很慢,孟迟就带着姜尧白日里下山去,,把被河水冲到岸边来的枯枝烂叶用竹篙捞上来,堆放在山脚。 雨停后,黑子和高猎户也能从城里出来了,划着家里的船,过来看看。 他们在城里被雨困了近二十日,一直担心山上没吃的,姜绾他们又被困上山下不来,这一趟特地把家里的米面和鱼匀了些送来,也带来了些城中的消息。 峄城临河,但西边和南边地势高,这次无事,反而是地势低些的东边北边,第七日上头就被水泡了。 甚至包括知州府也没能免过。 门口的石狮子都泡的发青发腻了。 且因为这场大雨,城里的米价、肉价接连上涨,知州杨大人亲自带着人去了城中几家商贾富户,筹集银两救济田地粮食被水冲走的百姓。 姜绾见着高子苓没来,细问下才知淋了雨染上风寒,黑子支吾着没往下说,她就猜着米面粮食都涨价了,药材想是也涨了不少,送来的吃食没拿,问好了高子苓的症状,包好了药让黑子带回去,“城里的药材未必有我这里的见效快,你拿回去照着上面写的给她吃,五六日就能好了。” 黑子和高猎户过意不去,黑子拿着药坐立不安,“本就是来送吃的给你们,绾绾姐你就只拿了一两条鱼,还反而给了药,这怎么是好……” 高猎户没来过药山,看山间都是盖好的布棚子,还以为药材都给冲没了,发愁道:“我们在城里,再怎么样也能凭着一膀子力气讨着口饭吃,绾绾你这山上的药材那么多都给雨水糟了?这可如何是好……哎,这糟心的天爷!” 药田没事,阿阮见他们脸上愁的都要能流出苦水来,不等姜绾解释,就和陈秀兰笑呵呵地拉上他们去药田地头看去,布棚子地下的药材全都好好的,丁点儿事也没有,把黑子和高猎户都惊得说不了话,两人也最先返回来,上药田干活,帮着疏通河道。 随后,陈邵君和蒋翠屏也来了溪台山,带来了确切的消息,陈邵君在大屋里坐着,喝了口药茶去去湿寒,看着姜绾道:“药价,涨了。” 早在连续下雨的第四日,他就命人动身前往其余几个州采买药材去了。 “预计能采回来的,加上我手里现今有的,有这个数。” 陈邵君在几上用茶水沾着写了个数字,继续道:“来的时候,我看见溪台山上的药田都搭了棚子,是避雨的吧,你手里的药材都保住了?” 两人曾在药材销路上说定要合作,姜绾没瞒着他,点了头,“是。保住大半以上,屋子里还存放着不少。” “那当真是好极!” 陈邵君抚掌笑道:“我仔细想过,接下来直至明年春夏,郴州的药材都会十分紧俏,我手里的药在前头冲开市面,把其他家压一压,甩得更远些,几个月之后,你的药材也长成了,刚好能接续供应上……” 他说起买卖的事,眼底都是走一步看四五步的打算,如何做,何时出都给姜绾说得明白,“你只安心把你的药山顾好,售出去的事,我来办。” 第三百三十二章 供不应求 陈邵君买卖上的事说完,蒋翠屏特地来说了先前的事,也就是姜绾逮着之后,她以蒋家名义送进牢里去的那几个泼皮无赖。 “那几个躲在巷子里用沾了药的帕子药晕姑娘的杂碎,前日脸上刺了子,发配去三百里外修陵墓去了,我亲自去府衙里问的,一个都没落下。” “还有那个什么金威镖局,上到东家下到镖师也全都关牢里去了,” 蒋翠屏还记得阿阮和陈秀兰也险些着过他们的道,给姜绾说了一声,又特地去告诉了阿阮和陈秀兰,在旁边劈柴的姜尧听见了,知道曾经跟金威镖局一条绳上干活的人都给掳了个干净,斧子都抡得快了好些,噼噼啪啪地好不爽快。 吴娘子之前都不曾听说还有这事,骤然知道陈秀兰当时险些就给歹人掳走,当场就捂着心口后怕不已,陈秀兰忙把她娘拉到旁边去,重复说了好几遍当时姜绾也在,立即就把人收拾了,她和阿阮一根毛都没丢,吴娘子听到姜绾当时也在,才信了她的话。 姜绾上次把人交给蒋翠屏和蒋星衡姐弟二人之后,就没去府衙打听过了,此刻听到不论金威镖局还是那些破皮无赖,都已得到该有的惩罚,也算了结了一桩事情。 蒋翠屏这边刚说完,那边孟实就急匆匆赶来了,一来就朝她和孟迟使眼色,陈邵君和蒋翠屏见着她有客,要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也就告辞离开,约好到时候蒋翠屏会来溪台山负责运送药材下山的事。 阿阮送客人下山,姜绾和孟迟把孟实带进了里屋,没其他人了,孟迟才坐下问他,“说罢,什么事。” “公子,陆洮混在修陵墓的队伍中,半路逃了……” “逃了?”孟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这么重要的犯人,杨大人就没多派人看守?” 况且当时私铸的铜钱、模具和人都一并交给了杨翰宁,如今走了一个陆洮,也不知口供下来了没有,这就让人给逃了。 姜绾沉吟片刻,也看向孟实,“何时,混在那一批人中走的,谁负责押送的犯人,都弄清了吗。” “三日前,混在编队为丙三的队伍中,负责看守的是张俭的人,他娘家的一个外甥——梁宵廷。” “是趁着大水未退,在船上的时候偷偷跳河跑的,我们的人传了消息出来后,老奴就立即派人去找了,府衙的人也在找,如今还没有找到。” “以及公子……朝廷拨的银两送到峄城了,杨大人亲自去接回来的,里头还有陆家拿出的六万两白银,三万石白米。” “此次的事,杨大人送折子进京之后,陆家除了此次拿出银两给郴州,还折进去了大半个九风堂,除了在逃的陆洮,全都绞死处刑,才勉强把陆家保了下来,惠妃被陆家牵累,人如今还在冷宫中。成将军因曾经插手罗家案子,一行人本已进入郴州地界,又给召了回去……” 孟实所言虽然不是姜绾所想听到的,但也不难想明白,各州接连有天灾,国库再三拨银救灾,正是缺金少银的时候,要人头不如要银子,陆家暴露了,放在眼皮下看着断不敢再行妖。 换她在那个位置,她也选陆家的银子,实在心中膈应,过个几年,再寻个错,抄了或是如何,还不是全凭心意。 只不过,她如今不是那个位置的掌权人,于她而言,陆家自然是越无反击之力越好,眼下显然不是的。 何况陆洮还逃了。 那个眼睛受伤的人,也还没确定,到底是陆家的人,还是宫中的人…… 因着陆洮潜逃,陆家休养生息,与陆家相关的皇子或许也在想办法重获圣心,一时竟然无人来寻她晦气。 大雨停了之后,水势下得很快,因着钱财送来的及时,杨翰宁又事必躬亲,桩桩件件都落到了实处,峄城的米粮价钱很快稳了下来。 只是依旧如陈邵君所言,药材价非但没能稳下来,反而上涨飞快,不只峄城,整个郴州药材都突然紧缺了起来,姜绾没有过问陈邵君如何操纵,专心把溪台山的药材种好,大水褪去之后,留下的淤泥和腐烂的植被沤肥了土壤,她领着药农仔细照管药田。 原本避雨用的棚子也没拆走,入了盛夏,暴雨会说来就来,留着不但能防止暴雨损伤药材,大风吹倒药材,还能遮阴减少杂草生长,不出三两个月,她的药材就比原先的长势还要好,药材也越收越多。 在蒋翠屏来到溪台山的时候,她留足溪台山日常看诊治病所需,其他的药材悉数都供应给了他们。 饶是如此,药材依旧供不应求。 还有不少富庶人家,私底下打听到城外溪台山上有市面上千金百银也难买到的珍贵药材,日日驾了马车来山脚下排队等候,只盼着能上山来,见着山上的神医,求得几株宝药,镇在家中。 姜绾依旧是郴西营和溪台山对半分着日子待着,大水退走之后,营里也有不少士兵染了风寒、坏疽和咳疾,宿老跟着成将军无法返回,她和江世珍、范一程一并担起了整个营地的医治。 李长安曾得孟迟报信,把粮草药材都护着了,但药材总是不够的,姜绾直接从溪台山运了好些过来,全营上下无不心怀感激,人人见着了,都会停下来招呼她一声——姜大夫。 江世珍和范一程更是每每她在营中,走哪儿跟哪儿,像一双蛾子翅膀似的左右开着。 后来甚至她回溪台山,他俩也跟着去,竹屋搭建好后,空屋很多,他们也不挑剔,夜里跟阿阮和讨了房间就睡,白日就在竹屋守着,叫姜绾无奈得很。 “营里那么多人要换药治伤,总跟着我做什么,去做事啊。”她终是忍不住,开始撵人。 范一程却理直气壮,“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寸步不离跟着你,师傅他老人家飞鸽传信回来说了,让我俩就跟着你。” 江世珍摸摸鼻子,也道:“师傅他老人家跟将军在一起呢,好些事还不能说,等他们回来了再做安排。你就当我们是来溪山帮把手的呗。” 他俩未明说,但姜绾也猜得出来,宿老如此叮嘱多半是陆洮那事引起的。 或是担心沦为弃子的陆洮另起事端,来溪台山报复,便也收下这份好心。 第三百三十三章 溪山炎夏 大水去后的盛夏,难得的暑气不大,溪台山上尤是清凉。 天气好的时候,药田的棚子都揭了覆盖着的防雨布见见朝光,盛阳照下来,漫山的绿叶仿佛镶了一层金边,经风一拂动,更似跃金一般耀人眼睛。 姜绾背着药篓子,在山径间挑选要用的药材,药农们纷纷起身与她请安。 她淡淡的轻点头算回应,田地里忙碌的人不但停下手里的活儿,还躬身静待她走后才继续劳作,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这样做,原本他们并不如此,大多问候一声,唤她东家,说句,“您来了。” 话多些的,就再说些地里药材的长势,邀邀功;要么就是家里的娃儿惊了神、老太头风犯了、婆娘身上不好之类,求个方子去抓药。 总之断不是这般神情恭敬,一言不发大气不出的。 她走了一路个个都如此,有些疑惑,快到草庐的时候遇上陈秀兰,把事情一说,给她说笑了。 “你才发现呢?” “他们都是打心里念恩来着,你受着就是,受得的。”陈秀兰手里挎了个篮子,从里面翻了两个水嫩嫩的青瓜出来,塞她手里,“喏,这是黄老八他婆娘让他捎来的,我洗干净了,你带着一会儿口渴了直接就能吃,剩下的我拿回去让我娘烧菜去。” 篮子里还有青青嫩嫩的小菜秧、胖墩墩的菌子……塞得是满满当当,陈秀兰见她看过来,一拍篮子,“都是他们自家里种的,农人家里也没别的,都是想谢过先前提醒大家要下大雨的事,不拿都不行。” “还有你给他们家里人出的方子,啥病都能瞧得好,他们都记心里呢,如今都不用怎么管着,田里都是照管得好好的……” 陈秀兰说了会子药农的事,话头一转,又道:“对了,没几日就是端阳节了,阿阮和小玥想进城去看赛龙舟,翠屏说到时让家里的马车来接,你去不去?” 姜绾才记起快到端阳节了,想了想道:“那便端阳前后共三日,让大家都不用来山上做事了,都休息休息,也带家里的孩子去看龙舟吧。我就不去了,让岚双陪你们一起去,多留心小玥,别叫她个皮猴扎人堆里就跑没影儿了。” 陈秀兰惊大了眼睛,“啊?端阳节不用干活了?可他们多半还是想干活呢,毕竟不干活没工钱啊。”她还从没听过可以这样的。 “工钱照算,前后共三日,好好歇着。回来后有一批新药苗要下地,西边山头的荒地要开了,到时少不得要劳作得比平日晚些,大家都要辛苦了。” 陈秀兰眨巴眨巴眼睛,连问三遍确认自己没听错,一下也高兴起来,“那我待会儿就说去!” 附近田地里干活的药农早支棱起耳朵听着了,一个传一个,还没等陈秀兰挨个知会,就差不多都知道了,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在地里谋生活的人,都还没遇上哪个东家,端阳节放人回去歇着还给照算工钱的,这下好了,手里的活儿都不觉着累了,个个干得都更起劲了。 婆娘让送青瓜来的黄老八挥着锄头招呼起来,“可不能叫东家白给了工钱,歇三日也不耽误了她的药材。” “别家可没这样的,咱们东家心善,谁要是偷懒,可别等秀兰姑娘看见了再撵,趁早自个辞了回家去,我家还有几个小子也能来干呢!” 一时间药田里无不响应的,互相督看着,竟连躲懒的都没有了。 姜绾不知药田里的这些事,她采够了要用的药材,就顺道去草庐里看看,自从范一程和江世珍来了溪台山后,渐渐变成了和小玥在草庐坐诊。 因着孟岚双觉得自己守山的活儿被他俩抢了,对他们两个很有些敌意,小性子使起来挤兑人,姜绾不想每日都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争吵,干脆让他们去草庐里帮忙守着小玥了事。 她到的时候,小玥正正襟危坐在桌子后面给人诊脉,身量小小不够高,屁股下面垫了一个药箱,范一程在左,江世珍在右,都盯着她诊脉。 看得出小丫头比以往和她一起时要紧张多了,鼻子眼睛嘴巴都好好地待在原来的位置待着,是一点也不敢乱动,面无表情如临大敌,把对面瞧病的人都连带着紧张起来。 见着她来,那人赶紧吞了好几下口水,干巴巴道:“姜大夫您来了,我……我这……这是——严重么?” 姜绾把药篓子放下,不觉有些好笑,上前看了看,摆手道:“不严重,拿一副要回去好好吃了就能好。”她拍了小玥后脑瓜子一下,“一个伤寒方子,还要琢磨这么久?快写了让人去抓药。” 又驱开江、范两个,“你们没事也起来走动走动,总盯着她做什么,没的叫她看诊都慢了。” 范一程悻悻然起来,和江世珍终于挪了窝,去看姜绾采了什么药回来,一人拿了一根青瓜,在衣服上蹭了蹭,咬开就吃,边吃边赞甜。 小玥舒了口气,快速写好方子,给了那人就立起了“今日止”的牌子,后边再排着的人就不能再看了,得等明日赶早来。 这是溪台山的规矩,每日看多少病人全由坐堂的大夫做主,砸银子也不好使,要是有人敢作闹,那明日也不必来了,是以牌子一立起来,后边还等着的人也只得自行下山去。 小玥三两步蹦到姜绾怀里,今日看诊她格外认真,这会儿便想要讨些好处,甜甜道:“阿姐,我今天可认真了,不信你问他们!” 小玥指向江世珍和范一程,小脸上都是骄傲,姜绾哪里看不出她想干什么,刮她鼻子道:“说说看,想要什么。” “阿阮说过几日就是端阳节了,想去看赛龙舟!” 原来是这事,姜绾早答应了陈秀兰,此时也应小玥道:“好,那日让岚双陪你们一起去。” 说着孟岚双,孟岚双就惊慌失措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见着姜绾,就冲过来朝她道:“你有没有银子?” 第三百三十四章 岳州要来人 “一百五十两就够了,我得走了,算我管你借的,日后一定加倍还你。” 孟岚双焦急地在草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张开舆图铺在桌上,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一条条对着路线。 姜绾知发生了什么让她这般心急如焚,还拿了舆图出来,上前询问道:“一百五十两有是有,只不过,你要这么多银子,打算去哪儿?” 孟岚双似是选好了地方,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啪的一声把羊皮舆图抖一抖,快速卷起来直接塞进怀里,抬头看了过来。 “去哪儿都成,反正不能再留在这儿。” “我家要来人了,孟实都收到信了!我得快些走,不然他们找了来,定是要变着法儿的把我逮回去。” “我好不容易到了郴州,可没想过回去。” 孟岚双急归急,忽而眼中又满是不舍,拉着姜绾的手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这儿、忘记你的……” 这些日子在溪台山她待得很舒服,从阿阮到陈秀兰,还有不在这儿但经常来运走药材的蒋翠屏,甚至小不点姜玥,她都喜欢。 当然,这里头最喜欢的是姜绾。 她从前在家里虽然骄纵了些,但在孟家的大宅深院里,一直看到的是女子几乎无力抗争命运,逆来顺受被困囿在家宅后院,久而久之,就以此为理所应当。 族里从老到少,只要成了亲的,爱劝人都要经此一遭者海了去了。 他们劝诫她的话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地说得她耳朵都起茧了,见了面就得逃。 就连她娘,在孟家已经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没人知道她爹是谁就在孟家把她生下来还养大了,还是在岳州的尼姑庵里找了个师傅,在家带发修行,才没在她生下来后,就被安排二嫁去。 她曾经以为,天底下哪里都是这样的。 哪知这里全不是这样,大家都在做事,也都能做得了事。 大的事小的事,容易的事难的事,多大本事就做什么事,自个做事养活自个,也不觉得她不回家嫁人是什么要遭天打雷劈的不孝之举。 她耳根子从没这么清净过,怎么会愿意走呢。 她还记得阿阮说过,“我都是差点死在外头的人了,如今就愿意照着自己心意活着,旁人如何想与我也不重要,横竖姑娘她答应了,这就行了。” 类似的话陈秀兰也说过,“不求其他,只求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所以多挣些银子是正经。”蒋翠屏虽笑而不语,但每每大家说起这些,她听到了也总是点头的。 这些所话,除了死过之类的,其他都是她夜里睡不着时,想过无数次但不敢在孟家长辈面前提过的,是以,她喜欢她们,也喜欢这儿。 “可我舍不得你们,不然等他们走了,我再回来。”孟岚双眼一横,下定决心,又准备把舆图拿出来,选个近点儿的地方。 姜绾又听她说其实不想走,便道:“那便不走。来就来吧,也不必躲出去。” “为了这个跑到别处一直躲着,躲到几时才算完,这不是办法。” “况且,孟迟不是说过会替你跟家里说清楚的么,等他回来我帮你问问。” 孟迟今日领姜尧入城,说是郴西营在府衙外征召兵士,为此要在城里住三两日,等征召都考核结束了才回来。 姜绾安抚孟岚双,“或许,他们来是有其他事,不是专程来逮你的。” 这件事孟迟曾经说得挺对,孟岚双不愿意的事,总会有其他人觉着是个难得的机会,愿意为了这样的高枝儿豁出去,都是孟家的女子,也并不拘非得是她。 “别太担心,既然把人送去,是为了家族受益,选个听话懂事的不比选你这个随时炸毛就要把事情搞砸的好得多?你只安心做你的事,人来了我们会替你应对。” 姜绾一开始答应留她在溪台山,就是答应帮她这个忙,让她逃走不是办法,打消孟家人把她嫁去京中,才是该做的。 她几句话把孟岚双劝得心稍安了些,不再火急火燎嚷着要跑了,但看得出来,她还是心中装着事。 孟岚双平日里就有些蛮横霸道,因为抢活儿没少挤兑江世珍和范一程,此时慌张的模样那两个哪里见过,都屏着气儿缩在一旁,不敢吱声,怕个万一她日后缓过来啦,揪着他们听墙角的事不放,又要教训人。 不过这个墙角真真好听,范一程和江世珍对对眼,都没打算挪窝,正打算安安静静地继续听下去,孟岚双侧目扫了过来,似是才留意到他们也在,脸腾地就红了,从脖子直烧到天灵盖,手往腰间一模,长鞭一抖,噼啪—— 鞭子抽在范一程腿边的凳子上,凳子立即瘸了一个腿儿,“你们怎么在这儿!” “那个——我们、我们是先来的。”范一程咳了咳,因着听了她这个壁脚,不敢与她对视,梗着脖子强调。 “哼!谁管你是先来还是后到的,刚才的话你们听了,要是往外头说一个字,就跟这凳子一般!” 孟岚双手一甩,又是噼啪一声,瘸了腿的凳子直接四分五裂了,她威胁完了人,扭头就走了,还拉走了姜绾。 江世珍和范一程面面相觑,默默道:“我觉得……姜姑娘让他家里人换人去嫁,是对的……” 姜绾被孟岚双拉着出去,一股脑地往竹屋那边去,她说要回去把自己的文牒路引都交给她保管,要是跟孟家说不拢,也免得被他们搜了去,她还能有个后路。 姜绾无奈,虽然她不可能让孟家人随意在她这儿搜屋子,但为着安她的心,还是陪着她去了。 孟家有人要从岳州来的事,孟实一定给孟迟禀报过了,他此刻不在家中,没法问他去,孟迟也不喜说他家里的人和事,她知道的也只有害过他的孟星澜,以及躲着不愿嫁人在她这里落脚的孟岚双,再有就是孟实了。 顺便也能问问孟岚双,这次来的都有谁,什么脾性。 到底是孟迟和岚双的家人,多了解些,到时才好替她出这个头。 但还没等孟家人到来,夜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孟岚双夜里巡山时,在瀑布附近的药泉捉住了一个人。 第三百三十五章 私仇 孟岚双把人提到姜绾面前来的时候,她正在制药的竹屋里培育药苗。 一个黑衣蒙面人被绑了双手蒙了眼睛,径直丢在她脚下,身体撞到地面,那人憋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声音听着还挺熟悉。 姜绾皱眉看着地上挣扎着要起身,但却起不来的男子,向孟岚双问道:“擅自闯进来的?” 若不然,怎会中她布在山林子里的毒瘴。 孟岚双利落地把手里的鞭子收回腰间,“可不是。” 方才与此人的一架该是赢得毫无悬念,她白日脸上因着孟家要来人的慌张都消失了,傲气地抬起下巴点了点地上扭挣着的人,道:“鬼鬼祟祟的,在药泉附近晃悠,还往里投东西,行止怪异叫我看见了,可惜是个孬货,经不住我三两鞭子东西都没投完,就逮住了。” “此人言语粗鄙不堪,太污耳朵了,我就把他嘴堵上了,你看看认不认得。” 孟岚双这一架看起来打得很爽快,这是她守山原来,逮住的第一个可疑之人,终于不是白拿工钱了,说话声音都恢复了以往的张扬。 范一程和江世珍也在屋里帮忙,自从她肩头扛着个男人大步踢着脚进来,他们就不自觉地往屋子深处站了站,甚至比小玥身站得还远,都怕她腰间那条鞭子。 偏孟岚双还故意往范一程的方向似笑非笑地瞟了几眼,范一程连对视都不敢多停,呼了口气就把头转往旁边,眼睛看上方的茅草屋顶去了。 姜绾放下手里的药杵,上前细看那人身形,再结合刚才听到的闷哼声,心里有数。 “世珍,你和一程帮我个忙,把她带去那边大屋,给她找本医书看看,我处理些事情。”她示意他们把小玥先带离开。 小玥一听要叫她走,不乐意,哥哥不在,有坏人来了,她要留下来保护阿姐。 “不要。我哪里也不去。”她嘴巴一瘪,噔噔噔地跑到竹架子前,踮起脚尖要拿自己的宝贝——一个装满了瓶瓶罐罐,里头都是毒药的大木匣子。 但范一程如同得到了赦令似的,脸上申请一松,不顾小玥如何想要留下来,上前端起孩子连同她那个大木匣子都端上,招呼江世珍,“走啊!” 江世珍也立刻会意,二人领着扭打乱蹬不安分的小玥先走了。 他们都走后,姜绾才上前揭下那人脸上蒙面的黑布。 果不其然,是陆洮。 他瘦了很多,两颊都凹陷了进去,脸上被刺了字,梗着脖子双目通红,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她。 姜绾不用摸脉,就知道他一定中了她的毒,想必是为了避开孟实派来在山口守着的人,从台山一侧偷偷上来的,那处的树林子里,都是她布下的毒瘴,要不然,他该不会半招都过不了,就被孟岚双擒住了。 “呸——” 陆洮嘴里的布刚被扯出来,就朝姜绾啐了口,但他中了她的毒,奋力吐的这一口就跟放慢了动作似的,自然吐不着她。 但地上脏了。 姜绾皱眉不快,伸手把他拽过来,摁倒在地,用他的脸把地上的口水擦干净,什么也没说又把人丢了回去。 陆洮觉着屈辱,面目狰狞得脸上刺的字都扭曲了,咬牙切齿恨声道:“贱妇!” “要不是你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我——” “你什么,你偷偷潜入我山中来,也配说手段卑劣?”姜绾打断他,“怎么,打不过,要学人下毒?” 还把她好不容易用了上百种珍贵药草配好的药泉毁了,往里投东西,比上来掀了她屋子更可气! 孟实的人沿途到处找他,没想到他早就回到了峄城,没有抓紧机会跑远些,还伺机潜进溪台山,也不知是有人指使还是咽不下一口气要来寻仇。 “岚双,帮忙让江世珍来一下,搜搜他的身。”她要看看他都往药泉里撒了什么。 “好嘞!” 孟岚双毫不客气,也没去喊江世珍,自己就上前直接把陆洮里外都搜了,掏出来半个馊馒头和一纸包用了一半的药粉。 “好啊你,在药泉附近鬼鬼祟祟的,就你还想学人投毒?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孟岚双啪一巴掌就甩在陆洮脸上,“还好意思说我们手段见不得人,什么手段对付什么人,活该你着了道!” 陆洮双手被反绑,体内毒素发作越来越厉害,手在背后颤抖不停,就算双刀在手估计也拿不住,整个人十分狼狈,此刻被拆穿,红着眼瞪姜绾,“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姜绾嘴角轻蔑勾了勾,他要是真是个烈性的,就会不屑偷偷摸上山来用下毒这招,就该光明正大地从山底杀上来,这时做出一副勇无畏的模样,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你奉了谁的命来此,又是为了谁把包老五的眼睛弄坏,说出来就给你想要的痛快。”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审问 “我呸!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来,今日栽了是我小看了你,当初就不该让你有机会活下来,你一家刚刚到郴州的时候,就该把你们都结果了!” “要不是你,我在郴州多年经营,怎会毁于一旦……” 陆洮突然闭了嘴。 姜绾却已经听到了,“多年经营?” “呵,原来如此……” 原来陆洮并非罗家事败之后才派来郴州寻她麻烦的,他本就隐在郴州多年。 这也难怪她先前有一处地方想不明白,如今茅塞顿开。 “你一直就在郴州,替你的主子做见不得人的事,私铸铜钱、私贩人口,不过你一直隐在暗处,假扮本本分分的买卖人,所以先前我从没见过你,直到他们都失败了,你不得不自己动手了。” “那时候在西石村,指示罗秋绵的也是你吧,她还给你写了信,告诉你她已经照你的吩咐给我身边的人下了毒。” 陆洮冷笑一声,“可惜没把你毒死。”他也是那时候注意到她解毒的本事不小,后面又遇上她把必死无疑的包老五救活了,才终于认真的看向这个原先一直忽略了的农家女。 姜绾得到了答案,继续道:“我曾跟人打听过,皇子不得无故出京,那他是怎么到慈光寺来的,我原先一直不明白,现在知道了,是你,是陆家替他遮掩,他才能在慈光寺出现。” 所以他们才动手除了见到皇子真容的徐惠娘。 哪怕徐惠娘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你——你不要胡乱猜测,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事。”陆洮目光瞥向别处。 姜绾冷笑一声,这可不就是答案么,她都不用继续问了。 她把他带来的毒药拿起来,连纸包都没打开,轻轻划过鼻端,空间里立即精准地测出了里头的东西,随口就念出了毒药的方子,“乌头、海棠、箭毒木……”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一点章法,再看一眼那个馊馒头,他这是把一路上能找到的都混在一起了吧,以为这样毒性就更大,总有一样能把她药倒了? 这其中乌头就是军营里常用的,抹在刀剑上的毒药,她蔑了他一眼,“你还去过军营里?” “还是张俭的部下看东西不牢,叫你顺手摸了去。” 姜绾把纸包照着陆洮的面中甩去,陆洮紧张地左右挪动着身子,唯恐里头的东西散落出来沾上一点。 他震惊不已,她竟然知道里头是什么,她看也不看就把几种混在一起的药粉都说中了,乌头的来处也说着了,陆洮脸色一白。 他只知道她医术好,没想到对毒药也懂这许多。 单打独斗他不是对手,下药也不成,自己还着了道被抓住,他开始感到有些害怕了。 尽管已经是陆家弃子,但他在郴州经营多年,除了当铺以外,早给自己准备好了藏身的地方,若不是惦记着要来找姜绾寻仇,给自己出口气,他从押送的船只上逃走后,早就远走高飞了。 此刻陆洮眼底已爬上悔意,自己还未察觉,被姜绾捕捉了个正着。 真有意思,难道他来找她报复,竟然不是受指示,当真是觉着与她有私仇么,那还真没有浪费时间跟他说话的必要了。 “既然你什么也不愿说,要给你的主子把这些烂事带到棺材里去,也无妨。” “这乌头在张俭那儿是有定数的,丢了找不着人那领用的、看守的都要受罚,既是你偷拿的,我看送你回去好了,别叫人好找,替你受罪。” 陆洮除了脸上刺的字,手上指甲无一处完好,脖子根也有翻卷的伤口往里延伸,方才孟岚双搜身的时候扯开了衣襟,看得到狰狞的伤口甚至有些化了脓,上面还有白色的盐晶碎粒。 他在牢中过得不轻松啊。 她说送他回去,他显见着不受控地咽了口唾沫,指尖都抖了。 她的毒不过是让人失去行动力,所以陆洮上山到了药泉边会行止怪异,因为他控不住自己的手脚了,但却不会要了人的命,没有解药活是能活,不过是变成废人,但送回去给张俭,看样子就有些难熬了。 非但死不成,还得活着受折磨。 陆洮终是忍不住了,牢里经受的一切不断地在他眼前重现,还有那满墙的刑具……这些都让他眼睫控不住地抖动,全身都不由自主地觉得疼了起来。 “不——不要……” 他是陆家九风堂在外经营的管事,并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那些手段,他经受不住。 第三百三十七章 意料往外的中毒之人 陆洮终于不得不面对心底的恐惧,此前只想着来寻仇,身上带了好几种毒药,一定能把这个将他害得如此惨的女人毒死。 然后再回去拿上这些年暂的金银,把脸上的字剜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继续活着。 他明明什么都想好了,却不知在何处着了她的道,他一路潜进山来,分明小心谨慎什么也没有乱碰…… “你一刀杀了我吧。” 要他再回到那个牢里,他宁愿死在这儿一百次。 姜绾冷着脸没再继续看他,朝孟岚双挥挥手,“带出去吧,留着脏地方。”说罢转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孟岚双早看这家户不顺眼了,上前勾着后领口就把人往外面拖,“送回去给张大人是吧,行,孟实的人就在山脚,我让他们立马押走。” 陆洮顾不上手指头疼得厉害,摁在地上不想走,都磨出长长一条印子来,无奈身上药性发了,力气根本敌不过习武的孟岚双,被拖着往门口方向去。 到了门口,眼见着姜绾是当真丝毫也不在意了,他才真的急起来。 “我说!你想知道的,我能告诉你!” “你放我走,就当没见过我,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陆洮奋力抬起头,伸手扒拉住了门框,朝姜绾喊道。 “岚双。” 姜绾转身抬头,看向陆洮,“放你走不难,半个时辰,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能逃到哪里全凭自己本事,半个时辰后我会让人去知会一声杨大人。” “你!”陆洮恼怒不已,“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或者你现在就去张俭那里。” 姜绾无所谓的样子,陆洮败下阵来,“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给我解毒。” “那要看看你说的,值不值这份药钱。” 姜绾把装着解药的瓶子就放在桌子上,轻轻叩击桌面,“若是不值得,你身上有银子的话,花一百两买一粒也行。” 陆洮当然没有银子,他怀里唯一一个馊了的馒头刚刚还掉在地上了,他看了眼那个馒头,最终是下了某种决心,“好,一言为定。” 半个时辰总好过立刻就被扭送进城。 姜绾让孟岚双给陆洮倒了一碗水,看他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又爬着进屋捡起了地上的馊馒头,盘腿坐下,靠在药架子前,快速地把半个臭了的馒头都塞嘴里,又要了一碗水,喝饱吃饱后才说道:“孟星澜,眼睛受伤的人是钦天监丞孟星阑。” “孟星阑?” 陆洮缓了口气,还没说完,孟岚双就惊呼起来,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眉心一紧,“他这家伙,又怎么了?” 陆洮看看外头天色,继续往下说,“他有一次被人把药粉挥到了眼睛里,入的不算多,当时没事,没想到后面药性渐渐起来了,竟不能拔除,他在那人身上搜到了毒药,却没找到解药,拿着药粉求请世间名医,但视物依旧越来越模糊。” “他托人找到了陆家,家主命人四下里寻治眼疾的名家,对外只说是家中老夫人所需,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 天知道他当时得知姜绾有起死回生之能时有多兴奋,迫不及待就把包老五抓了回去,要是试过她正能解那药的毒,他把她带回去,能让钦天监最有前途的监丞记住,甚至让岳州孟家欠一个人情,他此生飞黄腾达是少不了了。 谁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姜绾的确把包老五的眼睛治好了,但她也挖出了陆家私铸铜币的事,连同他在内足有近百人被陆家舍弃,丢了性命。 他在其中还算幸运,至少此时头颅还好好地长在自己的脖子上。 “说完了。” 陆洮再次看了看外头,示意姜绾给他解药。 姜绾也看了看外头,这家伙拖到现在,是等着天色晚些,张俭歇息了,就算拿到消息,起身追他也要晚上一些,还真是不余遗力给自己争取时间。 她把药瓶抛给孟岚双,“送他下山,到了山底给他一粒黑色,一粒白色的。” 而后看着陆洮,“先吃黑的,可以恢复手脚力气,两刻钟后吃白色的,可以恢复内力,别弄错顺序也别记错了时辰,丢了命还浪费了我的药。” 陆洮挣扎着站起来,跟在孟岚双身后缓缓往外头走去。 孟岚双显是对方才提到的孟星阑的事,还有许多想问的,不耐烦地推了一把陆洮,催促他,“快些走,磨蹭什么。” “我送他下去就上来,半个时辰后孟实的人会去送信,我就不去了,你可别那么早睡下。” 她不答应,孟岚双就不走,姜绾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那些事情对孟迟太过不公平,她并不打算替孟星澜隐瞒,遂点了点头。 “好,等你回来再说。” 第三百三十八章 被掩埋的真相 孟岚双回来的格外的快,姜绾都怀疑她是不是把人团成团滚下去的。 一回来就径直来找了她,把门和窗都关严实了,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催姜绾道:“孟星阑他到底怎么了?” 姜绾没坐下来,手里依旧忙着照顾她的药苗,“刚才陆洮说的,你不也听见了吗。” “可是你看起来不想救他,为什么?你知道他是孟迟的弟弟么……虽然……” 孟岚双很清楚,对孟家的人来说,双目模糊无法看清远处,意味着什么。 陆洮说的她都听明白了,但是姜绾为何会是这样一副活该的表情,“你跟他有过节?” “没有。” “那为什么……” “你既听说过孟迟身死的事,也就知道这消息是谁带回来的,你还记得,这消息是怎么说的吗。” “是孟星阑啊,当时他们是一起出去行山的,孟迟没能回来,说是他失足跌下山崖,尸骨都寻不回了,族中长辈还给他操持了葬礼,我当时不信他真死了,觉着一定是因为什么事借口遁了。” 孟岚双对这事记得很清楚,因为孟迟是他们这一辈当中最有天赋也最得器重的弟子,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此时在京中坐着监丞之位的,就该是他而非孟星阑,且不出半年,他一定会成为孟家历代最年轻的少监。 “当时族里为此还罚了孟星阑,大肆给孟迟办了葬礼,再后来,要送人进京去钦天监了,孟迟没了,选来选去只有孟星阑勉强能够得上,但他比起孟迟,还是略逊一筹……” 孟岚双说着说着,自己开始觉得不对起来,“不对啊!孟迟他既然没事,为何不回来。” 要知道孟迟此前一直以进入钦天监,成为监正为愿。 姜绾手里拿着软毛刷,把掉落在桌面上的药粉扫下桌去,淡淡道:“因为,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的确马上就要死了。” “他躺在一处山洞里,出口被人用山石封住,他在里头躺了很久,双腿的骨头断得差不多了,人也快要饿死了……” “后来,我们一路到了郴州,他的腿还没好全,尚不能走,在峄城出现的消息就被人散了出去,于是开始有人在城里设伏,要取他性命,若不是郴西营的成将军相互,单凭他一个人,或许到如今还在东躲西藏。” 姜绾说完,抬眸看向震惊得如同石化了一般的孟岚双,“你说的这个人,孟迟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他全然不防备他的时候,亲手把他推下了人迹罕至的深山洞窟,他伤成那个样子,本该必死无疑,就算如此,孟星阑还是用山石把山腰的洞口封死,回到岳州,顶替了他的位置。” “如今他的眼睛坏了,我恰好能治,但不会给他治,若是求到这里来,你若不能把他撵下山去,到时候就避开他些,我亲自来撵。” 孟岚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她从来不知道孟迟经历了这些,还都是孟星阑做下的,想着他如今人在钦天监,又什么都明白了。 “孟星阑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蛋,连他兄长也算计!”孟岚双一掌拍在桌子上,愤然起身,“他就算不算计孟迟,当初族里本就是打算先送孟迟进京,过个一两年再把他也送去,到时候钦天监孟迟已经混出个名堂,岂不还是方便他了,他竟然欺瞒大家,做出这样倒行逆施的事来!” 难怪孟迟人明明无事了,也不回岳州去,孟岚双暗咬嘴唇,当初孟迟一个人躺在深山洞腹中一日日等死的时候,一定期盼过族里会派人来寻他吧,他坚持了那样久,最后来救他的,竟然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换做她,恐怕自此以后,都不会再想见到任何一个姓孟的。 她有些难过地扣着自己的手指,方才拍桌子太大力了有些震手,但一想到孟星阑做的事,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不行,我要给我娘写信,舅舅他们都还不知道孟星阑干的蠢事!还处处彰显幸好还有个孟星阑呢,要知道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我看他得回祖宗面前跪着自戳双目才算清了他的罪过。” 孟迟可是孟家他们这一辈中,最有天赋也最有希望把岳州孟家继承、发扬出去的人啊,他这都干了些什么! 孟岚双义愤填膺,愤怒难抑骂骂咧咧,是一个孟家人骤然听闻事情真相时该有的正常反应,但是其他人呢,姜绾不确定,这里头到如今已经不是谁对谁错这般简单了,孟星阑如今已在钦天监坐稳,只要治好眼睛,不难继续向上爬,孟家会选谁都还难说。 原本她还没有想过会在这时候把孟星澜做的事抖出来,谁知他竟然在这节骨眼要瞎了,上天送到门前来的机会,为何不用。 她还记得清楚,孟迟曾经想过到了郴州之后,就去找这个害了他的弟弟算账,但一直没有好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 “岚双,你可知道这次孟家要来的人,都有谁?”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还不如死她手里 姜绾问孟家都是什么人来,孟岚双还在为孟迟的事愤恨不平,提到这个,神情不由得一振,“对了!大舅!” “大舅会来,还有二舅三舅,另有几位叔伯、叔公,他们一定是收到孟实的消息,就为着这事儿来的。” “等他们来了,孟星阑那家伙做的缺德事别想再瞒着大家!” “这家伙藏得够深的,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孟岚双突然激动起来,开始觉得岳州来人不是为着逮她,一定是为着孟迟,“大哥在外头竟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在岳州的时候从未听说过一丁点儿,来这里这么久了,他也从来没说过……” 孟岚双有点想不明白,但立刻又为孟迟的遭遇将能真相大白兴奋不已,拉着姜绾的手道:“大舅舅他们一定是弄清了其中缘由,特地来接大哥回去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不时还挥了挥拳头,“他们一定会把孟星阑那家伙纠回来,给大哥一个说法的!” 姜绾静静听着,心道只怕未必,但看这来人的阵仗,孟迟的父亲、叔叔以及族中的老人,不像来迎人,更像来施压。 孟迟刚到郴州时有意隐瞒了行踪,也没有和孟家联系,那时另说,但自从找了孟实,他在此处的消息难免会送回孟家,可孟家从未有人前来。 甚至连一封信、一点消息也不曾捎给他过,孟岚双说孟迟曾是整个孟家最看好的弟子,曾经二字恐怕才是事实,到了此时,不如说是个麻烦。 毕竟比起个人的飞黄腾达,他们这种世家大族更看重整个家族的平稳和名声,兄弟阋墙恰是那些族老最不愿意看到,也最不愿意往外传的事。 说起来,恐怕让孟迟咽下这份屈辱的可能性比为他主持公道更大。 姜绾沉默着,就连兴奋的孟岚双也渐渐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来不再叽叽喳喳嚷着到时候如何如何叫孟星阑好看,转而问她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早些回去歇着吧。过几日端阳节,小玥和阿阮她们想去看赛龙舟,我要留在溪台山把药泉理一理,到时少不得还要请你跟她们一起去。” 话题突然转到了赛龙舟,孟岚双因着觉得家里长辈要来了,孟迟和孟星阑的过节一定能够解决,很快放心下来,一听说赛龙舟也来了兴致,拍胸口保证,“赛龙舟?那没问题,都交给我就是,保证一个也丢不了。” 又过了快一个时辰,姜绾正打了水洗净手脸,准备回屋去歇着,山脚下孟实的人就赶了上来,说是陆洮在城里当铺的地窖里被逮住了。 他没往外跑,或是想着当铺已经被查封了,不会再有人来,躲个几日风头过去了再逃出去,没想到当铺外头有乞丐小五他们盯着,一见着他人就跑去黑子哪儿告诉孟迟去了。 孟迟又把他的行踪报给了杨翰宁,杨翰宁将此消息透给了张俭,张俭手底下的人原本夜里收到消息就有些不乐意,集合也是磨磨蹭蹭的,哪成想到竟还歪打正着了,本来是因为懒怠还没出城这会儿也不用出城了,直接上当铺把人拎了出来。 陆洮就这样落回了张俭手里。 张俭的手下为着把他重新逮住,颇受了些伤,据说没在姜绾这里用完的毒粉,全都招呼在张俭的人身上了。 以至于他人没逃掉反而更惨了,又因着他出逃害张俭被罚了俸不说,还给人在朝堂上参了一本,今年的考绩怎么着也要落个下乘了,张俭正没处发火去,他又整了这出伤人的事,被带回了牢里后怕是没能留一块好皮。 姜绾表示自己知道了,来人走了之后,她泼了净手脸的水,正要往屋里去,范一程和江世珍从自个屋里探出头来喊住了她。 “那家伙又被逮住了?” “这还没过去多久吧……” 两人都有些唏嘘,“他要是不跑溪台山这一趟,该都能收拾收拾东西开始新生活了。”范一程摇摇头长叹口气,“那还不如落在咱们手里呢,张大人明面上公私分明的,他那牢里谁不知刑具最多了,不招呼个遍还不准人死的,他真不如死在这儿……” “你还替他不值啊?”江世珍忍不住敲了范一程脑瓜子两下,“对了姜姑娘,先前你和孟姑娘说她家里要来人的事,大约是什么时候到啊?” 范一程摸着被敲疼的头,也看了过来,两人都定定看着姜绾,突然听到他们问这个,她想着多半是觉得跟孟家照面,听人家中纠葛不便,要避出去,便也没多想,道:“过几日该就到了。” “你们若是有其他事,也可先回营里去,我这儿有岚双就够了,宿老回来要是问起,我会替你们解释的。” 她说完就回屋了,留下那两个在探在窗户外头,不知还在张望什么,又还说着些什么。 因着陆洮往药泉里投了东西,姜绾耗费了几天,重新配置了药材往里加好去掉毒素。 这事虽于她不是难事,但多少还是有些麻烦,要多次检测泉中的毒素去处干净了没有,如此来回折腾到了端阳节那日,依旧还有些余留未净,差了一味药材,才能全都处理干净。 这药材她山谷中就有,但还得多等五六日,完全成熟了才能采摘下来,碾成药粉撒进药泉里。 是以她也就将此事暂放一旁,等药材能采下来了再行处理,让药农帮忙扎了一个篱笆,暂时把药泉围了起来,也跟家里的人都交代好了,没有她的话,不许靠近药泉,至于篱笆,主要是防着麻团的。 麻团在台山住得久了,偶尔也会自个进山里去瞎晃荡,怕它误饮了药泉里的水。 没得两日,果然就听孟实传回了消息,说陆洮死在牢中了,张俭的手下不当心,留了根皮鞭子在牢里,叫他捡了去半夜吊死在牢里了。 陆洮本就是陆家事后被抛出来顶罪的弃子,迟早是要死的,张俭只象征性地略罚了手下看守不严,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草草用席子把人裹了就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了事。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孟实的人走了没多久,小五又让赖头来了一趟,原来小五一直记着姜绾的话,悄悄跟了去看,陆洮被扔在乱葬岗之后,没多久竟然有人来把他的尸首偷走了。 前后脚的事,小五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确认他真的死透了没,就看着人把他连同席子抬上了马车,怕给人发现他赶紧躲开了,并让赖头来告诉姜绾一声。 姜绾得知消息后,沉吟不语,陆洮这事还没完没了起来,如此,张俭的人漏下皮鞭在牢里也显得不寻常起来,毕竟除了他,谁也不知陆洮是真死了,还是另有乾坤。 她一时也不知到底是谁还要救他,但只要这人不再来溪台山惹事,她也懒得管,就如同她当初说过的,她给他半个时辰,是生是死全凭他自己造化。 第三百四十章 不请自来 端阳节这日,姜绾没空跟着一块儿去看赛龙舟,阿阮收拾好了东西,带上些吃的和喝的来跟她知会一声,“姑娘,那我们可去了啊,锅里我留了吃的,要是凉了生火热一热就行。” “好,去吧。” 姜绾瞥了一眼要偷溜出去的小玥,上前把她提溜了回来,一搜,搜出了一堆瓶子罐子。 全都是小玥偷藏在身上的毒药,姜绾把东西都找了出来,才准许她跟阿阮、陈秀兰一起出门。小玥撅起嘴不满地嘟囔,“阿姐!连个荷包也不给留着。” 姜绾脚边的筐子里,已经都堆满了从小玥身上搜下来的东西,她从中随意提起一个荷包,晃了晃,道:“这里头你装了能叫人全身起疹子水泡的药粉,那筐子里的还有些什么我就不说了,岸边人多,要是挤着的时候不小心破了漏了,撒在人身上,你如何解释?” 小玥心虚地往旁边瞄来瞄去,“那阿姐也不管我了,要是旁人不好,欺了我呢,我连个防身的都没有呢。” 姜绾指了指她身边的孟岚双,“所以让岚双跟着你们,旁人不好,不必你用毒,她会替你出头教训,你安分些,不要在外头惹事。” 小玥在她身边长大,她了解这丫头多过她自己,脚边这筐子里的许多东西,是小玥新进折腾出来的,还没找着机会试一试,真给她带出去了,这丫头保准在河边趁着人多,逮着一点不对付,就要把她这些个宝贝祭出来,讨公道尚在其次,就想试试看东西好不好使。 今日同去的还有阿阮和陈秀兰,蒋翠屏几个,如何能让她胡闹,略沉了沉脸看她,“你若想在外头惹事,就莫要去了。” 小玥儿恹恹的,不能带这些东西,她的乐趣可不就少了一半了,嘴巴也扁成了一条线,不敢跟姜绾讨要,去拉阿阮的衣角,轻轻摇来摇去,“阿阮——” 阿阮照看小玥长大,不忍拒绝她,便来求着姜绾,“姑娘,好歹让玥姑娘带个小的不害人的,今日赛龙舟,总叫她开心些。” 姜绾看着小玥眼巴巴地看过来,孟岚双也给她作保,信誓旦旦道:“给她个小的吧,我给你看着,绝不会叫她乱来的。” 蒋翠屏还在外头等着,耽误得久了,差了个老伯来问,姜绾只好便随手从筐子里捡了个葫芦,里头装着小玥所有毒粉最弱的,还倒了大半出去,丢给她,又把葫芦里毒药的解药给孟岚双拿着,再三叮嘱小玥不可胡来,最后让范一程和江世珍也跟着一道去,才放他们出门去。 她自己留在家中本是打算把包老四新进送来的硝石都处理了,照例小部分存着药用,大部分准备制成炸药留在空间里,今日山上药农都没来干活,家中其他人又都出去了,正好无人打扰,她在屋里能好好的做事。 但没会子功夫,山下就有人来报,说是来人了。 上来通报的是孟实留下的人,见着姜绾,弯腰行礼后道:“姜姑娘,我们主家老爷来了。” 怕姜绾不明白,那人还特地补了一句,“是岳州那边的主家老爷们来了,马车已经到了山脚下,您看——” 姜绾没想到孟家人径直来了这里,到了郴州,不该去城里孟实那儿吗,“孟实呢?”她问。 “员外他也在地下陪着,说是要提前知会您一声,才好上来。” 姜绾淡笑不语,看来若不是孟实,他们原是打算径直上来的,“你去告诉孟实,孟迟不在我这儿,等他回来了,我会告诉他一声。” 那人匆匆下去,不多久又跑了上来,停在她屋外愈加恭声道:“姜姑娘,我们员外说公子不在这儿不打紧,他们上来只是想谢过姑娘您对公子的救命之恩,顺便再看看岚双姑娘。” 传话的小子左侧脸颊上赫然一个红印,想是底下等着的人怪他传话不利索打的,孟实平日对手底下的人都宽厚,定然不是他下的手,不知孟家哪个脾气这般大。 这打的是他们自家人,打完了还原本又叫这个上来传话,不是打给她瞧着的么。 真是有些可笑,她有什么好瞧的,她要是不愿,就是把孟家的人都脱光了吊在山脚下,又如何? “谢就不必了,要看岚双,就得等岚双回来了,要是她愿意,就见,不愿意,就再说。” 她这么说,外头的人没声了,一炷香功夫,她往窗户看了一眼,见着那小子还站在院子里,低着头手还有些微颤抖,看着是不敢下去回这话。 姜绾到底不想为难这中间传话的,也晾着叫人等了一阵,便从屋里走了出来,淡淡道:“行了,你去看看,若没走就让他们上来吧。” 那人得了特赦一般,松了劲儿转身就往山下跑,好似怕多待一会儿她就要反悔了一般。 姜绾收拾好屋中的硝石,不叫人看出自己在做什么来,才继续忙她的事情。 没一会儿,孟实就领着孟家的人上来了。 一行人抬着近十顶小轿,还跟着一长排端着各式各样东西的仆人,慢悠悠地从山路上来,轿子直抬到竹屋前,姜绾见了也不觉轻轻蹙了眉头。 孟实走在最前面,到了竹屋外,才抬手让人把轿子放了下来,亲自上前打帘,迎里头的人出来。 姜绾多看了几眼,留意到最后一顶轿子,轿子轻飘飘地落地,上头没人,也不知多这一顶空轿子做什么。 其他人都下来之后,为首的中年男子抚了抚胡须,环顾一圈周围,挥手让孟实先进。 孟实躬身行了礼,才匆匆往她这儿来,姜绾看这做派,又瞧那人跟孟迟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猜测这处处拿乔傲慢的,就是孟迟那个不管不问的爹了。 果不其然,她远远看着对方,对方也发觉了她审视的目光,只不屑于与她对视,等着孟实领了队人马,扛了一溜儿黄花梨背雕麒麟交椅、并配套的香几进来摆好,又在香几上沏好了茶,才大摇大摆地进了她的院子。 姜绾眉心蹙得更紧了,只见孟实一头大汗地进屋来请,就在她面前险些给跪下了。 “姜姑娘,叨扰了,主家老爷来拜访,他老人家颇讲究些,您多担当,莫要往心里去。”孟实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抬头见着她紧蹙眉心,汗更加擦不完了。 “对不住叫您受累,我已差人去把公子快些唤回来,岚双姑娘可是看赛龙舟去了,还请您给指个去处,我好叫人去寻。外头有我伺候着,您不必费心,怎么舒坦怎么来,实是我们叨扰了……” 孟实弯着腰,头都要低到地板上去了,姜绾还没回答,外头先不耐烦起来。 有人粗声粗气地催促道:“孟实!” “这是没有提前知会过吗,怎么我们上来这么会子了,连个人影也不见?” 第三百四十一章 差池 外头一声粗喝,姜绾脸色很难看,孟实反应快,立即要说些什么找补的话,姜绾抬手示意他不必了。 她倒是要看看,是哪一个不请自来的,脸面还在这么大。 姜绾放下手里的药杵,刚出到院子里,两排人坐得整整齐齐的,正中还摆了两张椅子,一张上头是与孟迟眉眼相似的男人,另一张空着。 刚才说话的显然是此刻离她最近的一个中年男子,见她站着没有动,那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打量了过来,嘴角往下一拉,道:“这里头还有人啊,我还以为没人呢!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把人就怎么晾在外头,哼!” 姜绾神色并无改变,仿佛没瞧见他一般,自家摆的椅子还坐那么后面,也没什么地位可言,她只看最前头那个端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主人相请是客。” “不请自来是匪,我这儿是药山,不是客栈,不知您是得了哪一位的请?” 她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椅子和香几,眉头忍不住跳了跳,“岳州孟家的拜访之仪还真是特别。” “你——!”离她最近的那人脸上如火映一般,从额头到脖子都是红的,“跟你说不着!孟迟人呢?喊他出来。” “三弟,不得无礼。”坐在主位的男人发了话,这人气焰才不甘不愿地吞了回去。 “这位想必就是姜姑娘吧。”那人起身朝她拱了拱手,“在下孟荣旌,我等从岳州赶来,舟马劳顿,又有长辈亲族在,他们吃喝不管外地的茶饮,这才自备了些,我三弟性子急躁,若是冒犯了姑娘,我与你道个不是。” 孟实也赶紧站到她身边,离得近了小声道:“姜姑娘,这是我们岳州主家老爷,孟氏如今的族长,也是公子的父亲。” “那是府中三老爷,这边的是几位族老……” 姜绾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因孟迟面子,容许这家人在院子里坐着的想法,更别说听孟实介绍谁是谁。 孟荣旌看似有礼实则最是无礼,非但无礼还道貌岸然。 他既是掌事的那个,不管是桌椅板凳贸然进她的院子,还是有人随意大呼小叫,都是他默然允许,连管束不严都说不上,否则,他自己家中的人,谁又敢拂了他的意自作主张? 先说上来寻人、又说要道谢,最后假惺惺地与她道不是,这还真是摆的一脸好谱,她要这不是半分用处也有没有,“舟马劳顿就该找客栈安顿,吃不惯外头的茶饮就应在家待着,寻人那是衙门的事,至于目中无人,我这里不治。” “诸位若是不看其他病,就立即下山去。要是看病,就遵溪台山的规矩,孟实,请你主家老爷们下山去,别等我请。” 她这是半分脸面也不给了,孟实头皮发紧,他在山脚下实则提醒过了,这位姜姑娘是山上的主人,也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其人与别的姑娘尤其与孟家除了岚双姑娘以外的其他姑娘很不一样, 但老爷们还是要拿乔拿足,非觉着这山头公子多少能说得上话,自家是半个主人家一般,如此果真惹得姜姑娘不快了。 他硬着头皮想在中间斡旋,误会只说了一个误字,那边三爷又坐不住了,跳起来指着他道:“孟实,你来,你给我说说看,这溪台山的规矩,是什么规矩?” “长辈不远万里来到这里,非但不见盛装来迎,还臭拉长着个脸,怎么,孟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与这样的人为伍?他脑子里还有没有孟家,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他人呢?你还没把他找来?” 一连串的逼问,叫孟实更头如斗大,姜绾嫌聒噪得厉害,当场碎了旁边人端着的茶杯,一块碎瓷擦着哇哇乱叫的孟家三爷脖间而过,叮的一声没入一旁的香几上。 “我说了,不要等我请。” 一时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她冷冽的声音,“孟实,你没告诉他们,我家长辈全都死没了吗。” “不远万里可来不了,只有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 姜绾冷着脸,对面的孟荣旌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上来之前,知道这山上的是个和孟迟一般年岁的姑娘,的确想过压对方一头,到时好在孟迟和岚双的事上,让对方知难而退不好再想先前那样插手,除此之外,星澜传信回孟家要办的事也得办了,若叫对方一直占上风,那事就难办得很,所以才一再纵着莽撞的老三说话。 哪知这是个撒泼耍野不讲常理,没有礼仪道德的,这下场面有些剑拔弩张,反而不美了。 “老三!莫要唐突,孟实,带你三爷下山逛逛去,这里不用他说事。” 孟荣旌沉着脸,试图先让挑事不成的老三先离开,再行安抚。 姜绾冷笑一声,“孟族长,我说的是你们,不单单是他。” “你们,全都、立即、离开溪台山。”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为客之道 姜绾冷着脸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回过头,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椅子和小几,“东西也劳烦带走。” “我这儿不留无用的东西。” 她说完回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门,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外头孟家三爷受不了这气,愤愤不平大嚷着道:“大哥!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孟迟他在外头有去处?” “这叫哪门子的去处,我看他是在这给人为奴为仆了吧,我们上这儿来连口热茶也喝不上,好了,还给人撵出去了,这叫什么事?气死我了!” “荣周,不得胡说。”孟荣旌沉沉道。 不多时,便听到外头有人搬抬椅子的动静,不乏骂骂咧咧的声音穿插其中。 姜绾置若罔闻,孟家在岳州如何与她无关,但摆谱摆到她门前来,她没道理惯着这些老爷们。 等外头消停了,孟荣旌竟没有走,他亲自来到她门外,叩响了门,姜绾在屋中捣药,瞥了一眼门板子,没理会。 只听得外头有人道:“姜姑娘,今日礼数不周,望请莫怪,改日孟某再来拜访。” 孟荣旌犹还在装模作样,她懒得回应,也不愿跟他套近乎,左右待他们提起岚双的事,还是要翻脸的,现在也不必做这些表面功夫。 没一会儿,孟荣旌该是也走了,姜绾以为自此就得清净了,没想到过了半炷香还不到,孟实就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了。 姜绾正出院子把药材平铺在笸子里,放到架子上摊平了晾晒,见状出言问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孟实知道他这是连带着被嫌了,但顾不上这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上来就急切开口道:“姜姑娘,人命关天,还望您莫要再气恼先前的事。” “我们、我们二爷在温泉里晕过去啦,醒不来,您、您快跟我去看看吧!” “温泉?”姜绾疑惑反问,“他怎么会在温泉里?” 温泉既台山瀑布附近的药泉,陆洮前阵子往里头投了东西,毒素未完全清除,她分明用篱笆将哪里围了起来,没想到孟家还有人擅自往里去的。 孟实面色略有些僵硬,但也知几分姜绾性子,这事不说清楚想要她出手救人绝无可能。 “姜姑娘,对不住,是我们二爷路经温泉,觉着那处风景秀致,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脱光了翻过篱笆下去泡着?”姜绾冷笑不已,她竟不知何时台山上的温泉改了姓了,“我看溪台山如今是姓孟了,路过看着觉得好,也能想进就进了。” “既如此,你们来找我作甚,自家温泉,进得去出不来?” 孟实被讽得脸和脖子都红了,只一味跪下来央求道:“姜姑娘,您行行好,我们大爷说了,是二爷无礼在先,但请您看在他罪不至死的份上,好歹救一救,待他醒过来了,定亲自给您来道歉。” “您若不愿出手,能否看在孟实这段日子,日夜给您守着山脚的份上,给指条明路,需着什么药上哪儿找能瞧此症的大夫,二爷若是在山上出了事,我难辞其咎……” 孟实替溪台山做事,她并非不记人好的人,但就孟家人在山上所作所为,她根本不想搭理,何况药泉里的毒本就缺一味药才能解,“救不了。” 姜绾面色冷淡,孟实脸色灰白,他来讨要解药,若是讨不回去,且不说主家发怒将他如何,就怕孟家和溪台山结了仇怨,公子在其间要如何办才好。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孟实依旧低头在院子里跪着,姜绾把药材都整理好了,见他还没走,做事也算尽心,正打算如实相告,“你既替我做过事,我也不瞒着你,他性命暂时无忧,不过解这个毒的药材……” “姜绾!你有何看不惯的,只管冲着我来,何必用宵小手段,快把我二哥身上的毒解了!” “你出来!有胆子下毒,现在缩着做龟么!你现在把解药拿出来,看在孟迟的面上,或还可原谅你做的事,要是你不给解药,后果你可自己想好了!” 又是那个鲁莽无礼的孟荣周,姜绾刚要给孟实说的话被打断了,白眼一翻,直接回去关上门,爱怎么活怎么活吧,活不了自有天收,谁爱管谁管去。 孟实一震,立即起身出去把要闯进来的孟荣周拦着,他过来的时候,大爷分明留人拦着这位爷了,怎么没给拦住,还让他回来了,这不折腾人么,方才明明姜姑娘都要告诉他解药的事,这是闹的哪门子脾气,都给搅黄了。 “三爷、三爷,您听老奴一言,咱们先回去,二爷也带回去,解药的事老奴会来求的,姜姑娘没说有事,就不会有事的,先回去……” 孟实连拖带拽把人拉走了,知会手底下的人,赶紧去郴西营并城中各处,务必把孟迟找回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下马威没下着 孟家人彻底走干净之后,竹屋里总算清净了。 姜绾生火把阿阮留给她的吃食热了,简单吃了顿午饭,回屋小憩。 盛夏日头大,外头蝉鸣声一阵长过一阵,不知是否这个原因,她格外感觉困倦,靠在枕上看了一会儿医书,不知觉就睡熟了。 入梦沉沉,疲倦难消。 不知许久,渐渐听到外头嘈杂,姜绾才从沉梦中缓缓醒转来,她揉了揉有些太阳穴,觉得头脑昏沉,想要快速清醒过来,不知为何与以往有些微不同,总觉得脑海中空空荡荡的。 起初她没多想,下了床穿好鞋袜正准备出去看看外头是怎么了,刚迈出去几步,突然顿住了。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空间了,就在刚才,她想着从里头拿一味药材出来,却丝毫没有动静。 她心中一凛,集中精神再试了试,但依旧如同石坠大海一般,什么也没有。 姜绾此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此时慌乱也无用,她强自镇定下来,仔细从头到尾回忆了今日之事,确认与往日一般无二没有什么异常,她也没受伤,那便能肯定不是什么外力所致。 听着外头的蝉鸣,她才蓦然想起先前吃过午食后突如其来的犯困,平日她并不会如此,或许问题就在这里。 回想之前也有过与空间有关的犯困和沉睡,醒来后都是有了新的变化,这次会否也一样? 她隐隐觉得差不离,但又确实完全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这点和之前很不一样,所以也不知想的对还是不对。 她为此犯愁,外面方才将她吵醒的动静还在继续,不等她整理好思绪出去查看,有人来敲了她的屋门。 “绾绾,你在里面吗?” 是孟迟的声音,还有阿尧,“阿姐,我回来了!阿姐你在家吗!” 姜绾只得暂时把空间的事放着,于此她除了静静等待,也没有其他法子,略整理好头发,就去拉开屋门,“在家。” 见着姜尧眼中兴奋的神色,她猜他是如愿以偿了,“征召的考教,都通过了?” 姜尧忙不迭地点头,兴奋地在她面前炫耀起来,“阿姐,我全都过了,还都是优等,李大哥说,过了夏至让我收拾东西去营里报道,我真的能去了!” “场上除了考教箭术、还考了梅花桩和蹲马步,还有腿力臂力等等,一连好几日,每日都有人经受不住,被放回家去了,黑子哥和高大叔日日都给我炖肘子汤,就怕我力气上短了,比不过别人……” 姜尧说着又兴奋起来,眉眼间都是喜色,拉着她说了好半会儿征召这几日所遇之事,末了环顾屋里一圈,才道:“小玥儿呢?她们怎么都不在家,都上哪里去了。” 自打徐惠娘过身后,姜绾还从没见过他这样高兴过,回来这么会子了,才发现小玥她们不在。 这小子如今都比她还要高一个头去了,站在面前她还要抬头才能看着他的神情,姜绾拍了把他的胳膊,“兴奋过头了?今日端阳节,她们看赛龙舟去了,阿阮在灶房里留了粽子,要是饿了,去热了来吃。” 黑子和高猎户他们照看了姜尧几日,她过后自会谢他们,“既然夏至后才去,也不忙收拾东西,等明后日,我们进城去再看看,缺什么好都买回来,再一并收拾。” 姜尧这才反应过来,他进城的时候还没到端阳节,今天回来又太兴奋,把这个给忘了,“行,我都听阿姐的,哎哟,还真有些饿了,我去看看吃的。” “对了,阿姐,我一会儿准备些香烛和酒,咱们回去看看娘吧。” 姜绾看看日头,道:“好,小玥她们该也快回来了,等她回到了一起去,你先去吃点东西别饿着。” 她说完姜尧就跳着走了,一旁孟迟已然等得有些心急了,她才看他道:“你家里今日来人了。” 孟迟苦笑不已,他知道,孟实的人找不到他,找到了郴西营去,李长安手底下的兵士来报信,他才收到的消息,顾不上去孟实那儿看看,他先回了溪台山。 “我知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孟迟有些紧张地看着姜绾,左右都仔细瞧过了,确认她没有哪里不妥。 他知道他们来了,但山上发生了什么,因着没见到孟实,什么也不知,但自家人什么样他太清楚,就是怕他们胡来,才催着姜尧紧赶慢赶地回来。 姜绾见他似是不明所以,也没说什么,到底是孟家人,她也不愿当着他的面说太多,只道:“为难谈不上,不过你二叔中了陆洮的毒,我还没解。” 顺着这事,陆洮那天夜里来山上,死后尸身被盗也一道说了,陆洮被擒是孟迟给杨翰宁送的信,但她想他还不知这些细处的事。 孟迟静静听着,陆洮的事,他与她想法差不多,“陆洮那厮就暂不管了,总归他折腾不出什么来。我家那几个,你不必看我的面子,该如何就如何,要是说了做了什么让你气不过的,我替你出气去。” 他最清楚不过他父亲孟荣旌的性子,哪怕姜绾没说什么,他约莫也能猜得到。 那老头一定会摆足排场想要镇住绾绾,且这里头一定还会让孟家其他人做个恶脸,他在后面做仁慈,若是给他拿捏住了,后边要谈事情的时候,他必定会借此拿出尊长的威势,压迫人必得听他的。 “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必理会,这里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见孟迟紧张的样子,姜绾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没气着,我已经都教训回去了。” 算起来口舌上他们也没占什么便宜,孟荣周还险些叫她割破了喉咙,孟荣安自讨苦吃中了陆洮的毒还昏迷着,孟家这次下马威没能在她这里下得成。 “但梁子也结了,你要是不方便在这里住着,可以去郴西营避一避。” 她认真地替他想过了,她跟孟家这般不对付,他去别处待着也好,免得在中间左右不是。 哪知她话音刚落,就见着孟迟脸色一变,竟有些发白,听得他急急道:“不去。”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孟迟警觉起来,能叫绾绾让他搬离溪台山,今天定是很不愉快了,他立即召来孟实留下的让人,“孟实呢?让孟实来见我。”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追问 孟迟要见孟实,孟实也同样为了找他,提早留了人在溪台山。 本就要寻他,见着人回来早就有人回去通报了,此时他问话,才有人出来道:“回公子,员外哪儿已有人去叫了,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孟迟想知道孟家来溪台山都做了什么,虽问了姜绾,但直觉她没说完,定还有其他的,否则她不会说让他去郴西营避一避。 他便坐在院子里等孟实过来。 孟实收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 一来便道:“公子,老爷还在等着您呢。老奴收到消息就过来了,您在这里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老爷一声。” 孟实在孟家做事多年,孟迟小时候还照看过他一段日子,其实最不愿意他们父子反目的,反而是他,所以才没立即把孟迟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父亲,而是先来知会了他,想让他能好好准备准备,莫要一见面就闹得不可收拾。 但孟迟并不想跟孟荣旌好好相处,直言道:“你可以告诉他,让他有事直接来跟我说,自作聪明的事少做。” “是,公子。” 孟实虽有心缓和,但孟迟态度一如既往,便也无法,再见着姜绾也在,以为孟迟已经知道山上的事了,擦了把额头的汗,继续道:“二老爷、三老爷,还有族里的几位叔老爷也都来了,二老爷还在躺着未醒,公子您可要消消气,也请姜姑娘消消气。” 孟迟不言语,盯着孟实看了一阵,才道:“白日他们来山上的事,你从头到尾说了。” 孟实苦笑,公子往日待底下人宽厚,何时露过这样的神情,每每也只有老爷来了,或是插手了他的事,他才如此。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院子里整理药材的姜绾,不知她有没有给公子细说当时的事。 孟实不敢隐瞒,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甚至还没到竹屋来的那一段也说了。 “老爷和二爷他们到了郴州之后,行李箱笼让下人们送去老奴那儿,就径直往山里来了,原以为公子和岚双姑娘都在山上,岂知山上只有姜姑娘一人……” “老爷说要上山,二爷说先不上山,先去老奴那里等联系上了公子再说,但当时几位叔老爷不答应,三爷也说先上山看看,老爷还说二爷太见外了,这就上山来了。” “上来之前,老爷还跟各人嘱咐过,不可唐突了山上主人家,好好问问公子和岚双姑娘的事为要。” “谁知到了半山,二爷也不知怎么了,非说觉着温泉那处景致好,硬要下去解解乏,不跟着上山来,也不听老奴劝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二爷留下了,几个叔老爷就说山上简陋,坐了许久的马车又坐轿子,胳膊腿儿都酸麻了,还是自家东西用得舒坦些,要小的们回去取香几椅子茶叶等一应器具,老爷虽觉着如此不好,但二爷不在,无人说话,最后拗不过叔老爷们,三爷也说……说……” “说什么。你只管如实说,不必替他遮掩。” “是,三爷说,公子既在此处住着,也是半个主儿,他们不能太寒碜了叫公子脸上无光,也、也不能叫一个姑娘压孟家一头,又因着姜姑娘管了岚双姑娘的事,所以今日必须得给她一个下马威……” 孟实倒是实实在在,把这些往外头倒了个干净,姜绾在一旁原本拨一拨晾晒的药材,属实没料到还能听到这些,桩桩件件果然都叫孟迟他爹摘得干干净净,这孟荣周还真是两头给人当枪,还乐此不疲,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还有那位二爷,若照着孟实说的,看起来反而是门儿清的那个,借着泡温泉就躲过了这场闹剧一般的上山,不过他不问自取的方式她不喜欢就是了。 孟实还没说完,因着孟迟脸已经黑如锅底,说到孟家二老爷中毒不省人事,他来求药三爷又闹了一回就没敢继续往下说了。 孟迟静静坐着听着,手里握着的茶碗不知何时出了裂纹,终受不住砰地裂了,飞溅的碎瓷险些划伤孟实的脸,孟实跪着也没敢躲开,如此更不知当不当继续说下去。 “你继续说。” 孟迟松了松手腕,脸上怒气渐起。 孟实咽了口唾沫,朝姜绾投去求助的眼神,姜绾也没想到孟迟会这么大火气,说实话,这也是她头一次见着他生气。 以往不管是什么事,他都极少动怒,逃荒那会儿都那么难了,他腿还伤着吃了不少苦头,也没哪回生气的。 哪怕是陆洮来山上找事,他也和她一样,觉着既是威胁不到,可暂不必理会。 今日因着孟家人发了这么大一通火,其实她不太能懂,或是因为觉着老父亲太过丢脸了? 丢脸是挺丢脸的,不过她也没因此把罪过怪在他和岚双头上,为难孟实不太必要,接到孟实求助的目光,她上前道:“不管如何说,他们人已经来了,有些事总是要解决的,你好好的问。” 说罢她看向孟实,把话题带到孟岚双身上,“孟实,你家老爷可有提到岚双的事?可说了什么时候要来见她?” 想要把他从家里人丢脸的羞耻中往外拉一拉,说正经事去。 哪知孟迟却仍旧抓着不放,“岚双的事待会儿在说,他们回城之后还说了什么。” 孟迟比旁人更了解他父亲,孟荣旌这个人,平素最看重名声,今日在山上所行之事,看起来荒诞不已,但孟荣旌肯纵容三叔那人胡来,任族中老人装腔作势,定有他的目的。 算上那几个族老,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二叔显然就是为了避开他们,故意半路借口泡温泉留下的,弄不清他们要对姜绾干什么,他心里烦躁得很。 孟实跪在地上,孟迟发问,他不能不答,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了,“回城之后,三爷要来找姜姑娘讨解药,老爷没发话,几个叔老爷都站在三爷那边,老爷便说……便说……” “说什么,你直说就是。”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另有目的 孟迟让继续说,孟实不敢不言。 “是,公子。老爷说,要怪就怪二爷此番大意了,是在人家的山头,公子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二爷还这般任性妄为,怪不到姜姑娘头上,且还是以星澜少爷的事为要,不可让人恼了咱们家。” “又让几个叔老爷明日再代替二爷过来一趟,带些好东西来赔罪,先谢过姜姑娘对公子的照顾,再好好与姜姑娘道歉商量,莫要再起冲突……” 这番话听着是明事理的,虽说了孟迟在此地没什么地位,可也替姜绾出了头了,但要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在山上胡闹,不正是他当时没有出手约束么。 姜绾听了非但没觉得舒坦,反而皱起了眉头,觉着他假惺惺得可以。 一旁孟实不得不提及孟星阑,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孟迟,曾有几次他在孟迟面前提过孟星阑,孟迟的脸色都不太好,他早猜出来他们兄弟间有了嫌隙。 这次是又得罪了姜姑娘,又扯了孟星澜进来,他心里头也捏了把汗。 孟迟听完了孟实所言,冷笑不止,“这里又有孟星阑什么事了?” 他早能想到,孟荣旌不为着他的事来郴州,至于岚双不肯回去嫁人,只要下令让孟实把人看好,再派人前来接回去即可,也无需这般大阵仗地带着族中长辈赶来。 唯有孟星阑,父亲会为他不远千里离开岳州,还在山上做这一番丢人现眼的事。 一旁姜绾听到孟星阑的名字,这才想起从陆洮嘴里问出来的,道:“陆洮吐露过,孟星阑伤了眼睛,他之前把包老五眼睛弄坏,便是打算看看我能不能把这种毒解了。” 孟迟沉默了一阵,气笑了出来,“原是如此。” “不过他这次打错算盘了,他以为让他们闹一通,再来主持公道,让人与你道歉并惩戒三叔,能叫你对他生出几分亲近,好叫你给孟星阑治眼睛。” 孟迟只觉得可笑,孟荣旌根本就不了解姜绾,以为她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连打带骗就能哄住了。 也不想想,她独自撑着偌大一座药山,岂能是个随意叫人拿捏的,她不需要旁人来替她出头,只要她想,自己就能把三叔和几个叔伯收拾了。 前后这么一看,姜绾也同样清楚了孟荣旌的来意,果真不是为了孟迟,也不是为了孟岚双。 再看孟迟又气又笑的,替他很是不值,所以难得地劝了他一回,“不必为此事郁结,他不打招呼就来,本来是挺烦人的,现在既不是为着你来的,不正好么,你也不喜欢他管你的事。” 这劝人的话她还是跟吴娘子学的,原本说的是陈秀兰,她故意把上山来说媒的媒人给得罪惨了,结果人是奔着阿阮来的,把她悔得肠青,要不是阿阮一脸惊慌死活不让媒人进门,媒人进门她就去死,陈秀兰阴差阳错反得了阿阮感谢,差点把她内疚得饭都吃不下。 姜绾刚劝完了人,觉着这话说着别扭,不像自己,于是有些不自在地又补了一句。 这句才是她想说的,“至于治眼睛的事,的确是他们痴心妄想了。” 本来因为孟迟和孟星阑之间的过节,她就不会给孟星阑治眼睛,这么一闹腾,更不想治了。 她说完,孟迟眼见着眼中的冷意消融了,他因着那句痴心妄想噗地笑了,又少见地听她劝慰自己,心情跟着好了不少。 他抿了抿嘴角,没抿住,翘了起来,说了句,“嗯,好。” 姜绾两句话就把原本气头上的孟迟哄得没了脾气,孟实也看呆了,他原本已经做好准备,来了这里把事情给说完了,让公子把孟家如今的情形看看清楚,再好好劝公子莫要跟老爷置气,他在家里的位置如今不比以往,要多思多想,多为自己打算。 可一下子公子不气了,他还没开始劝呢,净说老爷坏话了啊。 他是向姜姑娘求助帮忙了,可他也没想到姜姑娘这就一句话,劝好了就是…… 孟迟烦闷大减,挥手让孟实起来,与他道:“你这便回去吧,说我明日会过去,让他们少把心思往绾绾这里琢磨。” 孟实还想留下说什么,孟迟压根不想再听,把人轰走了就去跟在姜绾后面,“去李长安那里避一避这种话,可别说了。” “他们来这里寻你麻烦,我躲出去,我还是人么。” 姜绾本是好意,到底是她要对付别个父亲,觉着他当场看着不好,既然他无畏,她也无妨,“随你,不去也好,要是他们借口岚双的事,来山上交涉,你是她兄长,在这里我们更有立场说话。” 两人又说了些孟岚双的事,没一会儿功夫,孟岚双就领着小玥她们几个回来了,蒋翠屏安排了马车直接送到门口,一行人大包小包地从上头下来,吴娘子买了黄米、花生和枣子,拉着阿阮去灶房炒熟碾碎,要做凉糕。 陈秀兰则抱了几匹花布,说要给姑娘们都裁几件新衣,就钻屋里去了,小玥则跟范一程、江世珍各抱了一大包的药材回来,叫姜绾看得头疼,这些药材,分明山谷里就有,这三个偏犟嘴说不一样,的确不一样,品相还没山上的好。 唯有孟岚双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光看着其他人显摆也能乐呵个不停。 等听到姜绾告诉她孟家人来了,还上了一趟山,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怕他们要上山来逮人。 还拉着她的手道:“他们跟你说什么了吗,可有说到我的事?” 她虽然胆子大从家里跑了出来,但心中还是没底,对几个舅舅也发怵,更舍不得在外头逍遥的好日子,哪怕之前早有所准备,突然到了这一刻,还是紧张得很。 姜绾还得带姜尧和小玥回西石村的后山徐惠娘墓前祭拜,只能粗粗安慰她几句,让孟迟多陪着些,就赶紧去套马车了。 吴娘子听说他们要去祭拜,又赶紧的,在姜尧准备好的篮子里,放了两壶刚买回来的雄黄酒,多塞了一碟子糍粑,纸钱加厚码上,才送他们出门去,“去祭拜完了早些回来,夏天山里蛇多,别等天黑!” 吴娘子送马车下山,在后头叮咛,姜绾掀开帘子看着正要应声,却见她背转身偷偷抹了眼角,惦记着徐惠娘的,不只他们兄妹三个。 第三百四十六章 自知之明 时隔两日,姜绾依旧无法进入自己的空间,但总比前日好些,隐约能感觉到一点空间的存在了,虽然依旧模糊不可接近,只觉得比起之前,看起来多了些什么。 这段日子她在溪台山草庐开堂治病,看好的病人不知其数,或许是同先前一样,空间因此起了变化呢?且前几次都是好的变化,她心中已然稍安,静静等待。 孟家再次派人来了溪台山。 刚好是姜绾在郴西营的日子,她人不在溪台山,孟迟、江世珍和范一程也一同前往,孟岚双待在山上,见状直接躲了起来,还是陈秀兰出去应对的。 陈秀兰在山上管着所有的药农,偶尔蒋翠屏不得空闲的时候,还会亲自把药材送过去,见过些陈氏药行谈买卖的场面,仗着这几分胆大,对着孟家来的人,丝毫不见发怵。 她和阿阮端了茶上桌后,就先把人晾着,转回屋带了阵子,又去后山寻着自顾操练的姜尧,让他去郴西营送信去,让姜绾不着急回来。 陈秀兰回到竹屋,依旧晾着孟家人,绕着回屋去,阿阮正躲在屋子里偷看,有些不安,“秀兰,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他们还带了好多箱子来,这是要干什么。” 吴娘子坐在床头缝缝补补,也道:“外头那都是大户人家的老爷们,能愿意被咱们晾着么,你小心些,别闹出事来,给小绾添乱。” 陈秀兰轻哼了一声,不服气道:“那有什么的,大户人家的老爷跟有钱人家的老爷,那有什么不同的?现在是他们有求咱们,他们不敢摆谱,不晾上一会儿他们还以为咱们上赶着呢!” 陈秀兰半懂不懂胆子最大,将孟家来的人当成商贾富户一样,照着蒋翠屏应付买卖的法子应付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几人上回来山上闹事,不趁着今日找补回来一些,哪里能够。 等晾够了时辰,将孟家几个来的族老晾得脸越来越皱巴,她才慢腾腾地出来。 孟家族老见着出来的还是她,不见姜绾,脸上都现出了不耐,还有人忍不住啧了出来。 “几位,今日来得不凑巧,姜绾她人不在,若是茶水喝够了,就下山吧。” “你又是哪个,姜绾人去了哪里,你到底有没有告诉她,孟家人来了?” 陈秀兰故作惊讶,道:“哦?原来是孟家的。” “哼,你既知道了还不快去通报!” 他们将陈秀兰当做了这里的使唤丫头,陈秀兰也不生气,灿然道:“那又如何,谁说孟家的人来了,她就非得见?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就是,溪台山也不是你想见谁就能见谁的。” “你——” 几个老头子这才发现被她一个姑娘家戏耍了,恼起来指着她怒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去把人找来,尽在这聒噪,我们要见的是她,别瞎胡闹。” “胡闹的可不是我,难不成孟家在岳州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连上门做客的礼数也不知,在别人厅堂里呼呼喝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债的上门了呢!” 三个老头子都没想到,上次来这山上,放眼望去除了药田那是空空如也,整个山就只有一个姜绾,谁知还有这么个口无遮拦又无礼顶撞的死丫头,要将人气死一般,竟敢拿孟家和什么要债的莽夫放在一处比较。 几个老头到底发觉该顾着些孟家的颜面,与眼前的这等市井小民区别开来,正了坐姿,憋闷着生闷气。 如此倒是让陈秀丽歪打正着拿住了,孟家多少还记着要些脸面,拉不下脸来跟她当场争吵不休。 坐在中间胡子花白的老头哼了一声,别开脸压根不愿意再看陈秀兰,还跟坐在旁边的另一个老头子说起了私话,“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丫头片子,就敢来这里跟你我说话,这山上是没人了么。” 那旁边的老头子是个和事佬的性子,哎哎哎阻拦了几句,就朝陈秀兰道:“小姑娘,你还是快些把能说话的人找来为好。” “比如那天那个姓姜的姑娘,她不就是这座山的主人么?她人呢,我们大老远过来,她躲着不露面也不是办法啊。” 老头子说着,还用眼神示意他们带来的几口木箱子,箱子抬进来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挺沉的,里头装了不少东西,意思他们人到礼也到,姜绾不露面太过无礼。 陈秀兰哼了一声,不撒泼不知道,原来这些人也是会好好跟人说话的么。 不过她没那许多好性子,也不像姜绾对什么都淡淡的不甚在意,她适才听人那样说话,心里头不舒坦,气也没出够,口中吐出的话也就不中听。 “几位好大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姜绾家中长辈来了呢,可惜她家里早没什么长辈了,那些个不做人事的都做不成人了,这些东西溪台山也不缺,不然你们怎么抬来的就怎么抬回去?” “你这女娃娃,怎么说话呢!你说谁不做人事,做不成人呢!” 脾气大的白胡子老头吹眉毛瞪眼,那天他们几个到山上来,仗着自家人多辈分大想给姜绾下马威,今天听不得眼前的小姑娘指桑骂槐。 陈秀兰呵呵两声,“那些个读书的老爷们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自然我说谁谁心里明白,您老人家着什么急。” “至于姜绾她想见谁不想见谁,跟你们抬来多少东西也无甚关系,若老老实实去草庐前排队等着,说不定还能见得着,上这儿来摆架子,那就难说的很了。” 这些个人上回趁他们都去看赛龙舟了,就来山上胡搅蛮缠,这些事陈秀兰都听孟岚双说了,哪怕他们改了口试图好好说话,她对着他们也摆不出好脸色来。 再加上知道孟迟也不待见这些人,她就更不怕了,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如何把人都撵下山去。 但没等她开始撵人,姜绾还是回来了,姜尧没跟着,身边只有麻团悠闲地摇着尾巴。 她还没进屋,陈秀兰看见了,晾着一屋子的老头子直接跑了出来。 姜绾着紧赶回来,本是怕陈秀兰在孟家人面前吃亏,这时想让她先离开。 她轻推陈秀兰道:“明日大家就回药田干活了,你手头要是有没安排好的事,就去先准备着,再帮我给麻团拿些吃的,里头我来应对就好。” 陈秀兰没答应,“你一个人?那不成,麻团,你不饿吧?对了,孟公子人呢?” 麻团听到喊它,抬头看着陈秀兰,歪歪脑袋,汪了两声。 陈秀兰立即道:“麻团说它不饿,药农明日回来,事情我早就安排好了,不用这会子去忙,我跟你一起进去。” 姜绾无奈,笑道:“里头不用你去,孟迟还在营里,我没告诉他。” “你还怕他应对不来?这不都是他家的人,他可比你清楚他们什么脾气秉性。”陈秀兰愤愤不平,道,“该说你什么好,这种事少往自己身上揽,让他自己解决去呀。” 姜绾一怔,让他自己解决? 这是她的山头,有人来寻麻烦,自然是她解决。 不是么。 第三百四十七章 登门致歉 姜绾只怔了一瞬,她不习惯让别人来解决她的事情。 何况孟家这次实际上是借着孟迟和岚双的借口,想来找她给孟星阑治眼睛的,为着这双眼睛,还牵扯了不少的事进来。 孟迟和孟星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反目成仇,但当面说出见死不救的话,叫孟家人拿住了宣扬出去,只会是个更麻烦的麻烦,如此,还是她来处理更合适。 陈秀兰见她没这个意思,不自觉叹了口气,“你就是见不得自己太舒坦。” 姜绾闻言笑了,陈秀兰担心她她感觉到了,但这里头的事情陈秀兰不知道全貌,她只能谢过她的好意,道:“也是因为答应过岚双,她家里来人我会替她周旋,我不是孟家人,跟他们没什么亲缘,可以不讲情面,他们也不能把我如何。” “好了,我进去再说,你要是有空,一会儿阿尧带着小玥回来,帮我让他在外头等等,别进来添乱,特别是小玥。” 姜绾说完往堂屋里去,把麻团留给陈秀兰,陈秀兰不住摇头,觉着姜绾就是习惯了,什么事都只往自己身上揽,有时候她自己都没觉出来,她已经习惯提周围的人解决麻烦事,习惯到好像他们所有人的事都是她自己的事一般了。 陈秀兰是看得明白的,也正因为看得明白,才替她觉着劳累,早知今日不与里头的老头子废话那许多,直接赶下山去便好了。 在院子里站了会子,她灵机一动,揉巴揉巴麻团的耳朵,轻轻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麻团没听明白,见着姜绾走远了,起身要跟上去,陈秀兰顺手松了它的牵绳,拍拍它的背,“她说不要我进去,可没说你不能去,麻团,快去里头把那些个讨厌家伙都咬几口!” 陈秀兰暗戳戳地把麻团送进屋,自己在外头守着。 姜绾先进到屋里,里面坐着三个老人,正是上次跟孟荣旌一起来的孟家族老,不过这次到是没有自带凳子香几了,山上的茶水也喝得惯了,另屋子中间还放着几个木箱子。 这便该是孟实说的,孟荣旌让人带来赔礼道歉的了,至于孟荣周那个莽撞的出头鸟,果然没跟来。 “姜姑娘,你总算是肯来见我们几把老骨头了。” 坐在最后面,一直没说话的老头站了起来,开始给她介绍他们几个,“我是孟迟的三叔公,这位是他二伯公,那位是他表舅爷。我们三人这次来,是替老三那个家伙给你赔个不是!” 姜绾不言语,这一番话,竟有脸把孟家行事不妥当的地方全都抹去,只拉了个孟荣周出来鞭笞,好像那天就只有这一个无礼冒犯的家伙一般。 但她可没忘干净,那天在山上言行无状的,不只一个孟容周。 除了说话的三叔公,另外两个光是沉着脸,也不说话,看起来适才叫陈秀兰好一通气着了,姜绾心中好笑,稳稳坐着不接这个话茬。 她单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支着下巴看他们,直看到孟家三叔公有些不自在目光闪躲了,才道:“既是要赔不是,他自己怎不来。” “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让人替的,例如赔不是,就是其一。” 姜绾淡淡瞟了一眼屋里堆着的箱子,不甚感兴趣,“若是觉着他行事不当,就让他自来赔不是,代赔这样的话,我不听第二回。” “姜姑娘见谅,实在是他上次说了无礼的话,脸上挂不住不好前来,如今在院里照顾着依旧昏迷不行的孟荣安,这才托了我们几个老家伙,来卖卖面子。” 孟家三叔公在昏迷不醒几个字上加重了音,示意姜绾,他们也还有人因她的缘故如今不得安康。 这个台阶姜绾却没打算下,“哦?是么。” 见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怎么喜欢说话,只爱用鼻子哼来哼去的表舅爷站了起来,先哼了一声,才道:“老三,你也不用这般低声下气,那什么,姜家的丫头,我们几个老家伙年岁大了,说的话可能不中听,但都是几辈子加起来的经验,你别不爱听。” “孟荣周这小子虽然有些鲁莽,但你是小辈……” “果然不中听。”他话没说完,就叫姜绾打断了,“在溪台山,我不爱听的,一般都不听。” 她从椅子上起身,走下来,走过这位表舅爷前面,手从他面前拂过,只一瞬间,他就张口无声,哑巴了。 “上次我可能没给你们说明白,药谷溪台山是个什么地方。今日希望你们能看清楚一些,我这里,不是你们论述长辈尊亲的孟家祠堂,要赔礼道歉,就好好的赔,要说些其他的,恕不奉陪。” “或者,你们安静些,我自己看着办,也行。” 她早从孟实那里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今日不管孟容周是来了还是没来,事实上都没差别,她根本没想过接受他们的赔礼。 让他们在这屋里待着,也只是挑一个最爱摆架子的,药哑了,让他们学会好好听人说话,一个个耳不聪目不明的,不吓唬吓唬,根本不知道如何好好听人讲话。 不得不说,有了药谷之后,她轻松了许多,想要教训人,也不用发力打打杀杀了。 山上的人都知道小玥爱制毒玩儿,但小玥是她教出来的,小玥会的那些她不但会,且更胜百倍,这让孟家表舅爷哑巴了的药,除了她,没人能解,也不会过了几个时辰就自行好起来。 至于解不解,如何解,就看孟家能不能给出她想要的承诺了。 被药哑了的表舅爷如何努力也发不出声音,目露惊慌,手在空中胡乱挥着,指向姜绾,又着急地指着自己。 其他的老头子也万没想到,他们只是来替孟容周赔礼道歉的,顺带再把姜绾的气给顺一顺,哪想到她比先前那个嘴巴不饶人的姑娘还古怪,话没说两句,直接就把他们中的一个弄哑巴了。 “你、你……你想要如何!”三叔公也有些坐不住了,扶着表舅爷的胳膊想叫他冷静下来,一面盯着姜绾道:“你要如何才能把他治好?” 姜绾笑了笑,她许久不与人动手了,或因如此变得面善了些,叫这些人都敢想着踩她头上放肆来了,“我从前就顶烦人来面前说教,他安静几天这很好。” 她摆摆手,示意他们走,“我们直接些,东西你们都带回去,然后告诉你们的族长,让他亲自来。” 她不跟这些做不了主的浪费时间,孟荣旌会找借口,她也会,“告诉他,岚双是我的朋友,她的事,我管到底。” 不信如此,还不能把孟荣旌激上山来。 来来回回的派这些人来山上折腾传话,一点点地向前试探,想要抓住更多逼迫她就范。 拖泥带水的,浪费时间。 第三百四十八章 母夜叉 姜绾不愿意跟孟家浪费时间了。 她的空间如今还不知是什么状况,时间要留给更有用的地方。 等孟荣旌来了好干脆直接地拒绝他的妄想,顺带解决了孟岚双的后顾之忧。 她突然跟那天比变了个人似的,非但言语更加不客气,还出手伤了人,老头子们离孟家远了,身边也没有带那个此刻能敌得过姜绾的仆从,虽然气得不轻,但是也别无他法。 几个人商量着走可以,但不能不表些态度,不可落了孟家的颜面,免得让外头这些人都以为孟家是个好欺的,哪知不等他们开口说些什么,外头突然闯进来一只硕大的狗。 他们看着这狗还颇有几分眼熟,但狗看他们却十分不客气,似是感受到姜绾的不高兴,麻团冲进来后朝三个老头呲了牙,压低身子发出呜呜的警告。 “麻团。”姜绾喊了一声,本是想叫它过来,担心它被伤着,哪知麻团好似得到命令般,应声而动,直接朝哑巴了的表舅爷扑了上去,张嘴就是啊呜一口,咬在了他的腿肚子上。 孟家表舅爷口不能言,张大了嘴了然无声,但眼中的恐惧实打实地影响到了另外两个,三人慌不择路地互相搀扶着冲了出去,跑到竹屋外头,有几个孟家的仆从在等着,见状赶紧去扶,孟家三叔公上气不接下气地朝那几个仆从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进去把东西都抬出来啊!” “这、这、这什么妖魔鬼怪,竟然还放狗咬人!她、她、她也太胆大妄为了!” “哼!荣旌一家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明天,明天我就回岳州去!孟实呢,让孟实给我准备好,明天就走!” 孟家大伯公搀扶着说不了话的表舅爷,三个族老都是一条心,这溪台山谁爱来谁来,他们三个是再也不要来了! “荣旌的儿子真是不懂事啊,竟留恋此处不知归家,我看她就是个母夜叉。荣旌说他不适合那个位置,原本我还不信,如此看来确实如此。三叔公,你不管,我也不管了,明日我跟你一起回去。” 表舅爷生怕他们落下自己,嘴巴张张合合,奈何说不出话,急得直跺脚,他们都走了,他可怎么办呢,他还没拿到解药呢,这不能走啊! 一时间,不等孟迟他们回来,孟家人就都走了个干净,姜绾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捂嘴偷笑的陈秀兰,就知道麻团是她放进来的,偏一个洋洋自得,另一个还坐在她脚边等着夸,姜绾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看,我的法子好使吧,这么快就都走了。”陈秀兰以为是麻团咬了人他们才跑的,得意的抬高下巴。 “汪!”麻团也跟着汪了一声,用头拱姜绾手心,跟她讨肉干吃。 姜绾也没解释屋里的事,拍拍麻团的背,让它去找陈秀兰,笑着道:“去,她指使你的,你跟她讨去。” 看着一人一狗往灶房里钻去了,她停在院子里,站在高处看着匆匆下山去的孟家族老,希望孟荣旌不要让她等太久。 不多时,姜尧带着小玥才赶回来,马叫姜绾先骑回来了,他在营里四处找孟迟和李长安,找到人才借到马匹赶回来,因此,孟迟也知道孟家人又来的事,跟着赶回来了,此刻正在山脚下等着那几个族老。 姜尧一到家,拎着小玥翻身下马,立即朝姜绾跑去,“阿姐,你无事吧。” 他上上下下地把姜绾看了个遍,确认她丁点事没有且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才放下心来,“你怎么不等我们。” 每次阿姐都这样,有事就把他们留在后面,自己去解决,他放在在郴西营到处找人的时候,都急死了。 姜绾习惯性抬手想摸弟弟的头,才发现他又长高了,自己已经摸不到了,便笑了笑,把手放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慢慢回来就是,做什么还骑马骑这么快?” “李长安的马?晚些还给他还回去,麻团和秀兰在灶房弄吃的呢,你们饿不饿?带小玥一起看看去。” 姜尧心里难受得很,每次阿姐都是这样,她把事情解决完了,就让他们去吃东西,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从前不太懂,现在他能看得出来了,哪里能安心去吃呢。 “阿姐,他们有没有……” “没有。好了,去吃东西去吧。” 姜绾推了推弟弟,让他往前走,不知这孩子突然矫情什么,她都说了没事了,还跟个小老头似地苦着脸,她在他眼里就这般没用么,就几个孟家的老头子,还能吃了亏去。 她想着逗逗他,让他开心些,但不会逗人,平日吴娘子也不怎么逗小辈,想了想只能说道:“正好我也饿了,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姜绾见叫不动人,干脆走在前面,回头朝他们招手,“走啊。” 小玥人小鬼大,见哥哥太过担心,把他拉低凑近道:“哥哥,别担心,刚才路过的时候,我给他们的马车帘子上扔了痒痒粉,一会儿他们下了马车,嘿嘿嘿……” 小玥咯咯咯笑起来,叫这些人来溪台山找麻烦,要不是她的东西前阵子叫阿姐搜走了一堆,定叫他们难受上百倍。 姜尧一愣,他方才都没发现小玥是何时出手的,这下丫头何时有这本事了,不过—— “干得好。”姜尧刮了刮小玥的鼻子,“下回再有人来山上胡闹,你多扔些。” 小玥得了支持,更加得意起来,拍着小手给姜尧介绍她的宝贝,“痒痒粉是我新做的,市面上可没有呢,回家去洗了澡也不管用,非得痒上个三日三夜才能停。” 姜尧只觉得心中舒畅了些又憋闷了些,如今家里连小玥也这样本事了,他得加把劲,等在营里混出模样来了,也挣个功名,让人不敢再轻易欺负了他阿姐。 姜绾走在前头,走出去十来步还不见他们跟上来,回头再看也不知凑在一起嘀咕什么,不过倒还是小玥厉害些,能把小老头一样苦着脸的阿尧给逗笑。 第三百四十九章 威胁 孟迟留在山脚,从方才回到溪台山下,他就看见半山腰正往下走的轿子。 他父亲那个人,从来都是这般,听不进与他意见相左的话,以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固执。 他让孟实回去传话,有事找他就是,他还是让人来了溪台山,莫不是当真以为那套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会有用? 孟迟勒马停在山脚等着,不用想也知道轿子里的一定是族中几个跟孟荣旌一眼顽固的老头儿。 至于三叔那个心眼子被填实的,人已经利用完了,只会留在员外府里对外称挨着罚,多少次了,这样的事情离开岳州还是照旧发生着,从前他对他们这样的行事做法无非冷眼看着,算到他头上的时候,顶多不接招晾着就是。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溪台山来,还想故技重施从姜绾手里谋算好处,他不可能坐视不管任由他们胡来。 轿子很快下到山脚,前后一共三顶宽轿子,抬轿子的轿夫是孟实的人,见到他便停了下来。 轿子的帘子纷纷被掀开,里头探出几个脑袋来。 “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三叔公抓了抓脖子。 “孟迟?你怎么在这,也不去见你父亲?”大伯公挠了挠脸。 表舅爷抠了抠手背和手臂:…… 孟迟没回答,见着几个老头儿行止奇怪,特别是表舅爷,虽然以往就摆个臭脸子,但半句话不说属实有些怪异。 且每个人都不停地抓挠身上,这是…… 他原本正打算下马走过去,忽然想到了什么,默然上马,调转马头往旁边去了些。 再转好马身的时候,看见表舅爷的腿上缠了一圈布条,刚好在腿肚子的位置,这个地方么……有点像麻团惯爱下口的位置…… 他一时心中明了半分,不等他上前说话,三叔公好像想起了什么,迎面厉声责问起来。 “你先头是不是还养了只狗?我看山上那只眼熟得很,一定就是你那只!” “好你个孟迟,你养的狗都把你表舅爷的腿咬了!你还在外头逍遥呢,我看你是被这什么溪什么山的、山上的妖女给迷了心智了!你父亲在城中等了你多少日?你连一面也没露过,晾着你父亲不理,你倒是有功夫上这儿来?” 三叔公显然还在气头上,怒气伴着唾沫星子直飞,后边的大伯公也摇着头不满,道:“你三叔公说得丁点不错,我看你就是在这儿学得这幅张狂模样,你再如此执迷不悟,等你师傅知道了,看你如何与他解释!” “轩辕家好好的姑娘你不喜,偏要在外头沾花惹草……” 说道轩辕家,几个老头子都是摇头嗟叹。 “你在这里的事,要是让轩辕家知道了,有你悔的。你如今既去不了钦天监,还不抓牢这最后的机会,岂不枉费你师傅多年教诲?” “我就不明白了,轩辕家有何不好,你在外头这些日子有一日想起来过你在岳州的这门亲事么?” 提到轩辕二字,孟迟脸上冷霜更甚,他勒马停在轿子旁,人端坐在马鞍上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两个老头子不得不仰着头数落他。 他用马鞭隔开他们上下乱点的手指头,自上而下看着他们不停张张合合的嘴巴,以及不断抓挠脸和脖子的另一只手,突然就没了耐心。 “闭嘴。” 孟迟冷声道,居高看着瞠目结舌的仨老头,“我与师傅除了师徒关系并无其他,孟荣旌也不只一个儿子,轩辕家的女儿谁爱娶谁取。” 他话语中带了威胁之意,“倒是你们,不管是谁指使,都别再让我在这儿看见你们。” “三叔公,你儿子在岳州做的荒唐事,够他在祖宗排位前死上几回了吧;大伯公,拜在田宗师门下的祁哥儿,伯奶奶可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吧;至于表舅爷,族规第一百三十八条,定的是什么戒,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孙子孟有艺?” 他早在从孟实那里得知孟家要来这几位后,就借李长安的手,揪了他们身上的几个把柄,此刻起了效果,三个老头子都不说话了,也不敢满口轩辕轩辕的提了。 他勒住踢着蹄子要往前走的马,俯身下来叮嘱道:“回去告诉孟荣旌,趁早收了他那些无用的心思。我也奉劝几位,与他谋皮,小心把自己折进去。” “你们莫不会以为,他和孟星阑当真会把到手的好处分给你们吧,从他进京到今日,答应你们的可都兑现了?” 他从三个老头阴晴不定的脸上,看出自己说中了,孟荣旌和孟星阑的确答允了他们些什么,且至今没有兑现,或许孟荣旌正是用这些东西一直吊着他们,才把三个老头不远万里从岳州支使到郴州来。 不过孟荣旌这次打错了算盘,就算把全族的耆老请来又如何,他连死都不惧了,如何会惧他们。 反而给了他机会,在孟荣旌和三个老头之间多种些怀疑的种子。 “几位,与其替他来这里自讨苦吃,还不如趁早回去把你们该得的讨了,小心拖得久了该你的成了你痴心妄想。” “都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也不再理会几个老头子,提起缰绳策马前行,马蹄扬起的飞尘模糊了他的身影,孟家三叔公久久无话,孟迟离开岳州也未足一年,这威逼人的话说出来,简直和山上那个一个模样。 直到一旁的表舅爷碰了碰他的胳膊,又戳了戳同样默然无声的大伯公。 表舅爷手在空中一顿看不懂的比划,三叔公不由得叹了口气,“行了,他说的你以为我们两个都不知道?” “荣旌的小儿子那事,他当初来求,我们既已答应,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荣旌用那小子的眼睛说事,除了答应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若是他的眼睛好不了,此前所做的一切就尽数都毁了,唉……罢了,回去后还是让荣旌自己来一趟吧。” “我们几个老了,受不住年轻小辈的气,少折腾些还能多活几年,这事让他自己解决。” 孟星澜能够不动声色,让孟家连找也没找过他,就代替他进京入了钦天监,这里头没有孟荣旌的相助,绝无可能,他未到郴州时就明白了,在城中窄巷把孟星阑派来杀他的反杀时,就不做幻想了。 知子莫若父,孟荣旌他如何不知,孟星阑拿到了原属于他的一切之后,绝无可能允许他有夺回这一切的机会——他会杀了他。 孟荣旌分明知道,他还是这么做了。 甚至,孟星阑在代替他之前,就已经杀了他一次,而孟荣旌是何时得知他会死在那处偏野山林里,像被丢弃的破布一般在冰天雪地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腐烂……的呢? 孟迟策马飞驰,每次想到这里,都令他心烦意燥得很。 第三百五十章 不情之请 孟迟在山脚把孟家几个族老威胁了一通,神清气爽地上山回到竹屋。 姜绾正和小玥、麻团坐在院子里吃红豆酥饼,麻团对这个食物不甚满意,用鼻子拱来拱去,愣是一口也没咬。 孟迟刚到竹屋外,麻团就竖起了耳朵,一口衔着红豆酥饼,呜呜咽咽地跑去马旁边,仰头等着他下来,把酥饼往他鞋子上一放,一屁股坐好,汪汪汪个不停。 孟迟哭笑不得,“酥饼都叫你咬过了,我也不吃啊。” 说着从马鞍袋里掏了掏,拿了块营里带出来的大块肉干出来,抛给了麻团,麻团兴奋地跃起来接住,洋洋得意地甩着尾巴回院子里去,仍旧坐回姜绾旁边,专心地对付这块干巴邦硬的陈年老肉干。 姜绾顺手揉吧揉吧麻团的耳朵,抬头看孟迟,“回来了?” “嗯,回来了。” 谁也没提孟家人来的事。 姜绾在山上看到了他在山下逗留,他也知道她叫他们遭了殃,甚至麻团都出来咬了人。 但两人都没问对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姜绾看着他把马牵到马厩去,给里面的三匹马添了草料和水,有心情做这些,看来在山下跟老头子们交涉得还不错,该是占了上风回来的。 她放心地起身排掉手上的酥饼屑屑,把面前碟子里没动过的剩下三块酥饼都给了小玥,“喜欢就多吃些。” 小玥欢喜地都搁到了自己的盘子里,红豆酥饼甜甜的她最喜欢了,阿阮平日不让多吃,总说撑着了该吃不下饭了,方才秀兰姐就每个人分了四个,她都只剩一个了阿姐还没吃几口,净看着外头不说话,却原来都留着给她呢。 姜绾起身继续回制药的竹屋去,在晚饭之前,还来得及把手中处理到一半的药继续做完。 她之所以没有下山去个给孟迟帮忙,是后来又仔细想了想陈秀兰说的话,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孟家的事,她不能全然不让孟迟插手。 他既然想要在山下独自处理,她就守在山上看着,跟她有关的,她已经提前都处理好了,不会妨碍到他,等到见着他把事情处理完了回来,她也就放心些,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孟迟不知姜绾一直在山上看着他,警告了一番孟家几个族老之后,他知道他们不会再听孟荣旌支使来溪台山膈应姜绾了,接下来只需要全心应对孟荣旌就行,孟荣旌此时惦记的是孟星阑的眼睛,不会有功夫提什么轩辕家的事,岚双那边他更是早就交代好了,姜绾便不会听到跟这有关的闲言碎语。 想到这里,他总算松了口气,喂马的时候甚至有心情给营里的马、李长安的马和溪台山的马都刷了一遍毛,再洗了个澡。 而孟荣旌,终是在三日后,亲自来了溪台山。 他换了一身朴素的布衣,身边只跟了个随从,就在溪山草庐外,跟着来看诊的人一起排着队。 姜绾今日亲自诊脉,本只打算看半日,晌午后要带姜尧进城去买些需要带进营里去的物什,她比小玥看得快些,能给多几个病人诊脉。 等孟荣旌在她面前坐下来的时候,姜绾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微微眯了眼睛,“是你。” “正是孟某,姜姑娘那日说若是看病,便来此处候着,孟某来了。” 姜绾的确说过这话,倒是没想到他真换了身装束前来,当真在这里排了一早上。 她收回手,让小玥去把后面还排着的人散了,冷眼等着看他准备如何说。 小玥麻溜儿地去挨个把排在孟荣旌后面的病人散了,飞快地看了一眼草庐里那个跟孟大哥长得有几分相像的老大叔,撒腿就往后面的台山跑,来了奇怪的人,她得去给孟迟大哥报信去。 孟荣旌见着姜绾把人都散了,草庐里只剩下他、随从和对面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加和善了,笑言道:“此前种种皆是误会。” “姜姑娘设了这草庐给世人看诊,今日前来听闻每日前十个来的,还不收诊金,可见姑娘是个心善的,还望不计前嫌,理解一个老父亲的救子心切。” 他微微低头,双手上抬握在一起朝她拱了拱手,露出了一侧已然花白的鬓角。 “是么。” 姜绾很快也发觉了,孟荣旌这次来确然调整了他的方式,但她让那三个老头子带的话,也不知他听到哪里去了,她说的是直接些,而不是让他来展示什么父子情深。 她也不爱看这个。 “正是。家中长辈和三弟多有得罪之处,我已全然做了处置,不求姑娘谅解,只望莫要对我岳州孟家起了误会……” 姜绾呵了一声,神情淡淡的,眼皮也不多抬几下,也不知这人要装模作样到几时才进入正题,了了应付道:“无妨。” 反正他们该受的罪也都受了。 “姜姑娘大度,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听闻我儿孟迟与姑娘相熟,想必你也听说过岳州孟家,知道些家中的事情。孟迟有个弟弟,叫孟星阑,在他六七岁时星阑才出生,年岁小些也就顽皮些,孟迟是兄长,从小凡事也都让着弟弟……但这兄弟间相伴十数年,哪家都有磕绊误会……” “不知孟迟都与姜姑娘说了没有,星阑那孩子有时任性了些,但性子还是好的,总归有些什么过节,兄弟两个见了面,说开了也就好了,没有永世的仇。” “不瞒姜姑娘,我的确有个不情之请,便是与我这幺儿有关……” 孟荣旌今日特地换了身朴素的棉布长袍,就是想跟前些日子上山摆架子的孟家人割裂开来,他起初也没料到这个姓姜的姑娘是个性子刚烈的,既然先前的法子不管用,就换一个法子。只要能把人劝了去给星阑治眼睛,就是再多换几十上百个法子,又有何难。 他深知外表行事刚硬的人,心多半是软的,这个两鬓斑白的操劳老父模样,就是他的探路石,眼见着似是有些作用了,他故意停顿了下来,转过一旁咳了几声,还没等他转回来继续,身后突然传来了大儿子孟迟的声音。 “既知是不情之请,那还说什么。” 第三百五十一章 身为兄长 姜绾抬头看去,孟迟已经走到草庐外,手里还拎着一个竹篮,小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嗅到孟迟的味道,草庐角落趴着的麻团最先站了起来,抖抖毛,朝他走去。 麻团经过孟荣旌身边的时候,他目中不禁流露出嫌恶之色,哼了一声,“这是你养的那只狗?不识人的东西养也养不熟。” 麻团扭头就朝他吠了两声,把孟荣旌激怒了,“看好你的狗,咬了你表舅爷还不够,这是要连我也咬上一口?” 麻团被他突然暴怒的呵斥下了一跳,正要龇牙,被孟迟招到身边,摸着它的背把它安抚下来,“狗识人比人识人清楚,你问心无愧何必怕它。” 父子两之间一下就剑拔弩张起来,姜绾担忧地朝孟迟望去,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朝她望了过来,示意她安心。 两人目光交汇,孟迟手中提着的食盒落入孟荣旌眼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自己儿子,“原来你真的在这山上住下了。” “前几日你三叔公他们回来与我说起,我还替你分辨,想你或许也是来此求医,有求于人便不愿他们添乱才出言不逊,但你拿着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可有什么要与我解释的?”孟荣旌面上多了几分严肃,略扭转头诘问道。 孟迟今日穿着便服,手中的篮子里装着饭菜,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来,他就是来送饭的,且还是刚刚从屋里随便披了件衣裳就出来了,听到他父亲盘问,有些觉得好笑。 这许久了他并未差人找过他,这时却关心他是否在山上送饭,问他有无解释? 他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没有。”孟迟把篮子给了后面的小玥,让她把吃食送进草庐去,他站在孟荣旌身后,不冷不热道,“你来做什么,三叔公他们没把话给你说明白么。” 他分明让他们带话,让孟荣旌少来溪台山烦人。 孟荣旌对孟迟的态度很不满意,本想出言训斥,但顾忌着面前坐着的姜绾忍住了。 他看得出来,孟迟和这个姑娘颇有些渊源,又指望她出手给星阑治眼睛,若此时当着她的面和孟迟闹翻,就怕难请得动人。 孟荣旌按捺下中的火气,不接他刚才的话,“你母亲在家很是担心你,你在外头既然安然无事,应当早些给家里去信。” “呵。” 提到担心,孟迟不禁齿冷,又觉着可笑,孟星阑的母亲会担心他?担心他在外头没有如期死了干净吗。 “还有你和岚双的事,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她一个姑娘家从家里跑出来,你既遇上了,缘何不给家里说一声,你姑母如何担心你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么,再说星阑,他毕竟是你弟弟……” 孟荣旌却似不知他为何冷笑一般,继续絮絮叨叨地往下说,略略带过了孟迟和孟岚双,就把话题往孟星阑身上转。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转向了姜绾,不给孟迟机会阻拦,顺势就把这个不情之请说了出来。 “姜姑娘,星阑那孩子总归是孟迟的弟弟,他如今伤了眼睛,还请姑娘伸以援手,救他一救。” “于孟家人而言,失去了眼睛就等同于失去了一切,这辈子就废了。” 孟荣旌两鬓斑白,眼角微润,眸光中含着星星点点,颓下的肩头一瞬间就从凛然威严的孟家族长变成了一个苍老的、为子忧心的慈祥老父,前后差别巨大令人望之动容。 若不是因着见过孟迟躺在无人的山洞中濒死的模样,又无孟家人先前上山胡闹,姜绾或许真会信了,答应了他。 “姜姑娘若能医好我儿星阑的眼睛,孟家上下感激不尽。” 孟荣旌说完,孟迟的脸已经黑了大半,他就站在这里,他父亲还要当做孟星阑什么事也没有做过么,他是如何能当着他的面,说出他总归是弟弟这样的话,什么弟弟,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 姜绾很快发现孟迟脸色不对,孟荣旌也不知是真察觉不到,还是根本没把孟迟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说起孟星阑时满目慈爱与担忧,到后面干脆不再往孟迟那儿多看一眼。 姜绾刚想出言拒绝,孟迟走上来阻了她开口,他定定盯着孟荣旌,“好得很,你说他总归是我弟弟,你可知他这个弟弟都做过些什么?” 不等孟荣旌回答,他继续道:“我与他同出行山观测,他回去了我没有,他说我死了,你可有细问过我是如何死的,又可有派人去将尸骨寻回?” 他在那冰冷而安静的地方躺着,初时当真觉着这样鲁莽的手法着实可笑,只要父亲派人来将尸骨寻回,就知他绝无可能是失足跌落,他只要坚持等到有人来,就能让孟星阑隐瞒的事尽人皆知。 他是真的等了一日又一日。 “人说孟氏族长雄才远略,你觉着以我的轻功,失足跌落这个死法,可笑不可笑?”孟迟嘴角含着讥诮,目光依旧紧盯着孟荣旌。 孟荣旌目光微微躲闪,很快又镇定下来,他看着面前的大儿子,不想继续与他说这些,“我们现在说的是星阑眼睛的事,你莫要扯这些,这些事你要真的想算想计较,可以随我回岳州,开祠堂、请族老宗亲都随你。” 他长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星阑他是冲动了些,回来后也跪下与我言明悔意,你身为兄长,为何不能宽宥于他” “且你如今也好好地站在这里,身体也并无大碍,为何非要揪着不放,你明知星阑他若没了眼睛……” 孟荣旌话未说完,孟迟便开始大笑起来,“我揪着不放?” “跟他的眼睛比起来,我的命于你而言的确是无足轻重了,孟族长。”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哪怕早就清楚孟荣旌的态度,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这么的令人愤怒。 姜绾看着孟迟因孟荣旌的偏心与不公神伤成这幅样子,心中很不爽快,对着孟荣旌神情淡漠地说了一句,“你儿子的眼睛,我不会治。” 不是治不了,是她不想治。 “请回。” 姜绾说完起身要走,孟荣旌身边的仆从追了上来,拦在她的前面,孟荣旌依旧站在原地,沉声道:“姜姑娘何出此言。” “姜姑娘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孟家就算举全家之力,也必让你满意。” 姜绾回头,那便让他更死心一些,她抬手指了指孟迟,“他如今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是因为命不该绝遇上了我。” “我救活了他,他这条命就归我了,一个人要总是惦记着我手里头这条命,他没了眼睛正好,我何必多此一举给他治好。” “孟族长,你求这个,不如替你二弟和几位长辈求个解药,来得实在。” 姜绾话音刚落,孟荣旌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直冲云霄,台山一侧腾空而起浓浓的黑烟,空中很快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不好。”姜绾眉心紧蹙,朝那个方向望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雷火弹 轰隆声把在远在草庐的人都震住了,孟荣旌的仆从甚至捂着耳朵愣怔当场,只觉得耳朵里都是方才巨大的声音来回冲撞,嗡鸣声停不下来一般搅得脑袋疼。 姜绾即刻回头去找小玥,把她抱在怀中,检查了她耳朵没事,牵上麻团就要往台山赶。 说时迟那时快,孟迟先她一步腾空跃起,攀上了草庐外的竹子,在顶端轻立。 他朝响声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很快又落了下来,在她面前关切询问,“你没事吧。” “没。” 姜绾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此刻这里还有外人,不好过多解释,回答了他无事后,低头看了眼麻团。 狗的耳朵比人的灵敏得多,麻团不停甩耳朵,该是有些不舒服了,她得快些把麻团和小玥安顿好,赶去爆炸声传来的地方。 方才的巨大声响意味着那个地方有人闯入。 “我方才看了那处,似是有人闯入,小玥给我,送回竹屋后我们一道去看看。” 孟迟自然而然地从姜绾怀里把小玥接过来,又让麻团跟着自己,怕姜绾心急,还特地补了一句,“这些浓烟或是那些人弄出来的,不过我方才看着,不见有人影窜动,或许出了意外。” 姜绾可太清楚这不是对方的行动出了意外,是她埋的炸药把对方炸了。 她在通往台山竹屋的必经之路上埋了不少这东西,同时设了压力装置,若只是正常一个人行走经过,不会引爆这么多炸弹,只有一行超过十人同时经过那个地方,才会触发。 少于这个数量的人闯进来,交给树林中的毒瘴就能解决,设置这个,就是防止多人闯入,毒瘴拦下前一批,后面的生了警觉,设法过了毒瘴的后备之手。 自从设下那些炸药,就未曾引爆过,今日一下爆了这许多,来的人恐怕超过二十,或许更多。 “好,你替我把小玥和麻团先送回去,我过去看看。” 她是得去看看,但下意识的,就开口做了安排。她让他们都去安全的地方待着,包括孟迟。 孟迟无奈但早已习惯,这是姜绾关心人的方式,她总是习惯护着身边紧要的人。 他坚持也试着纠正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她把他也同样划归为紧要的人他是开心的,但他并不想做让她时时护着的那一个,他该护着她。 “从这里过去会经过竹屋附近,他们听到响动也会出来查看,到时会有人看好小玥的。” 小玥乖乖窝在孟迟怀里,本以为不出声就能悄悄被捎上一起去了,哪知他们要把她送回竹屋去,扁嘴不干了,“小玥也要去帮忙,坏人来,阿姐带上小玥。” 麻团甩了一阵耳朵,似是缓过来了些,也格外大声地汪了起来,似是说它也要去。 姜绾不欲再耽搁,这几个人到了地方再统统撵回竹屋去就好,此刻应当先动身,而不是在这里争论谁去谁不去。 “好。过去了再说。” 她立马动身,孟迟紧跟而上。 几个人都没有再理会孟荣旌,他被晾在草庐外,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突然发生的意外面前,不顾自己也不顾他这个老子,而是最先赶去了姜家那个丫头的面前。 也终于明白自己被这溪台山上姓姜的女子戏耍了,她让人传话让他亲自到这里来,却早就决定不会给他儿子星阑治眼睛,她不过是想把他羞辱一番,给这个逆子出口气! 孟荣旌被激怒,一掌拍碎了草庐里的桌子,随从立即上前来劝道:“老爷息怒。” “大少爷想是被人迷惑了心智,这才出言顶撞,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孽障!”孟荣旌沉沉地哼了一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看着他们起初靠得极近的身影,又一同离开的默契,渐渐冷静了下来,若有所思。 方才那姜家丫头说什么命不命的,他看未必如此,至少于他那个蠢儿子不是。 这世间,有情就有软肋。 孟荣旌捻着胡须,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要治好星阑的眼睛,或许该从另外的地方着手,不治也得治。 孟迟对这姑娘非同一般的维护,以及这溪台山上比雷火弹威力还大的东西,说不定都是星阑的机会,“你,让守在山底下的人,去那个地方看看……” 姜绾和孟迟疾速往台山赶,路上她想了想,还是提前把引发爆炸的缘由给他略做说明。 或者他知道这意外在她掌控中,就不执着着非去不可了。 “雷火弹?”孟迟有些不能相信,他知道雷火弹,但从没听过哪一派制作的雷火弹有这么大的威力。 “是。”姜绾轻描淡写并不打算在这上头多做解释,“之前跟包老四要硝石,一部分就是做了这个。” 她甚至把吴林都抬了出来挡着,“先前吴林曾给西南水师做的水下雷,我从那上面得的想法,略改了改。” 孟迟心惊不已,他以前问过她要这许多硝石做何用,她没回答,竟不知如何就折腾出了这东西出来。 他隐有担忧,但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更紧要的是何人闯了进来,数目还不小。 经过竹屋前,姜尧等人果然都出来张望,孟迟不等姜绾开口,就把小玥和麻团都塞了过去。 “看好了,别叫他们乱跑。我跟你姐姐去看看。” 姜尧立即接过小玥,传给了阿阮,转回身时,手里已经拿上了家伙什,“我跟你们一起去,岚双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快些吧。” “岚双?她不在这里守着,去凑什么热闹!简直胡来!” 孟迟赶在姜绾让他留下之前,一面数落孟岚双,一面往前赶。 姜绾没法,孟迟到底是岚双兄长,只好由他去,让姜尧留下来,“阿尧,你留在这,阿阮和小玥她们交给你。” 她说罢,拍了拍弟弟的手臂,转身去追孟迟,他速度很快很急,她赶上后好心宽慰。 “岚双知道山上的关卡,她不会有事,你放心。” 姜绾雇了孟岚双在她这儿护山,山上的机关都曾给她说得明白,就算一个人先过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孟迟压根没担心这个,此刻只觉得语塞,她连孟岚双都告诉了,都没告诉他…… 要不是今日有人闯进来,他甚至还不知道她埋了这东西。 要不是应当先处理有人闯进来的事,他真想拉着她好好论一论。 姜绾此刻一心想着何人闯进来,丝毫没感觉到孟迟的古怪小情绪,两人赶到事发地,远远就看见孟岚双在挨个把面朝下被炸得黑不愣登的闯入者挨个翻过来,不时还给伤得轻的认真补刀。 “孟岚双,留活口!” 孟迟见她扎萝卜似的,随地捡了颗石子,就朝孟岚双手里的匕首击了过去。 孟岚双听到声音,抬头一愣,手底下的人迅速翻身而起,勒住了她的脖子。 第三百五十三章 唯一活口 孟岚双手中的匕首被踢飞,叫人扣住了脖子,那人企图胁迫姜绾和孟迟退开,他身后就是被刚才轰天震地的动静弄得血肉横飞惨死的同伴,这么多人就活了他一个,且还是四个下属护着他,他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邪门了。” 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被孟岚双听到,骂了回去,“你最好现在就放开我,否则有你好看的!” 那人没理会她的威胁,紧张地盯着前面的姜绾和孟迟。 姜绾和孟迟也同样都盯着他。 姜绾敏锐地发现,两人交换眼神,同时身形一动,朝前掠去。 她蓦然记起自己空间还未能重新打开,此时无法把惯用的三棱刺取出来,于是盯着孟岚双的腰间,朝她喊了一声。 “岚双!” 孟岚双会意,快速解了自己腰间的鞭子,朝她甩了过来,身后的人觉察她有异动,扣着她的脖子带着人往后疾退,孟岚双被勒得白眼直翻,嘴里还断断续续地骂着瘪犊子。 如此也不耽误她手上动作,鞭子却是甩出去了,姜绾顷刻伸手接住,她没使过长鞭,没有什么鞭法,直接把鞭子环了一个圈,急声催促孟迟,“送我过去。” 孟迟反应也快,屈膝让她垫着他的膝头,双手托着她的脚,借力将她送了出去,自己也随后快速飞身而上。 姜绾借着孟迟的力道,从那人的上方旋身飞而过,落地时手中的鞭子已经套上了他的脖子,背抵着背把人勒得眼睛都凸了出来。 那人本来轻功不错,正疾速后退,没想到会被她赶上,没来得及防备,就被勒住了要害,扣着孟岚双脖子的手也被迫松开了。 孟岚双重获自由,回头就是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裤裆,“叫你勒我脖子!” 这一脚丝毫没含糊,那人白眼翻着突然顶住,晕厥了过去,不再挣扎。 孟迟同时赶到,手本来已经落在那人头顶,见状收了回来,拦住了还要发泄不满的孟岚双,“至少留一个活口,问完了随你处置。” 刚才事发突然实在另人心有余悸,他说完忍不住教训孟岚双,“关键时候,发什么楞。” 孟岚双心里委屈,她明明是因为听见他喊些什么,才停下来的,她哪里知道这个没晕透,叫人趁了空子,想要反驳,又不敢吱声。 “好了,少说些,岚双也不知那人留了后手,先看看都是什么人闯了进来。” 姜绾替孟岚双分辩了一句,她立即就站到她身边去了,应和道:“就是!” 她鼓了腮帮子对孟迟很不满,“我就是大意了些……” 孟迟也是情急才数落了了她一句,姜绾说少说些,他就不说了,但依旧敲了孟岚双脑门子一下,力道不小,咚的一声。 “你从家里跑出来,姑母本就担心,若还这般毛躁,不如趁早跟着三叔公他们回去。” 提到母亲,孟岚双立刻就蔫了下来,“你可别告诉我娘……我娘她身子不好。” 她低头认错,“我刚才是大意了,以后不会了。”冷静下来后,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做得不对,没确认手下的人完全无还手之力,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该分神发愣,这师傅早就教过的。 随即她又紧张起来,“三叔公他们又来了?” 上次她就躲着没出来,姜绾替她把人打发了,虽然知道他们不是专门冲着她来的了,但顺带把她捎回去也不是没可能。 “孟家族长来了,那几个老头子没来。”孟迟随口说了一句,不耐烦提到那个人,走开去帮姜绾把剩下那个晕过去的捆了。 孟岚双独自停在原地,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大舅来了?” “那岂不是要替你把孟星阑那家伙提回来了?”她正好也有发现要告诉他们。 孟迟没接这话,替姜绾把人绑好了手脚,又多缠了几圈缠成了个虾公一般,才收了手,也依旧不答孟岚双方才的话,把人抗扛在肩头,道:“走了。” 姜绾过了一遍山里的地方,道:“直接上药泉,那附近有个亭子,平日没什么人会去,可在那审问。” 孟岚双跟在后面,分毫没有犹豫,脱口而出自己方才发现的,“不用审问,我知道他们是谁,瞧,我方才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 她说着亮出一大串腰牌,全都是刚刚从地上补过刀的人身上摘下来的,“我认得这个,他们是孟星阑的人。” “之前他们有人去岳州,要我娘和大舅同意把我送进京去,我在那人身上就见过这个。” 不远处的草丛里,孟荣旌派来的人半分也不敢动弹,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直到等他们都走远了,才忙不迭地飞奔回去报信。 姜绾和孟迟听到孟岚双的话,纷纷停了下来,孟迟把肩膀上扛着的人随地一扔,上前去从孟岚双手里接过令牌,他没见过孟星阑去了钦天监后用的东西,但腰牌上面一个熟悉的印记是他认得的。 确实是孟星阑以前常用的印记。 先前他和姜绾刚到郴州的时候,派来追杀他的人身上还没有这个东西,看来孟星阑势力发展得很快,到现在都已经能在京中豢养自己的死士了。 说不定是因为搭上了陆家,而间接地与三皇子有关。 孟迟沉默不语,姜绾觉得有异,刚想走过去也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方迈出去一步,突然脑海中一片清明,仿佛厚重的浓雾终于拨开重见天日那般的明朗。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停在原地屏住呼吸。 就在刚才,她顷刻之间重新与自己的空间有了联结。 姜绾顿步的一刹那,意识已经迅速扫遍了整个空间,清楚地看到与之前比起来,这次多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有一处和药泉一样的温泉,汩汩地冒着热气腾腾的泉水,也不知从何处来的,看不到源头,但顺着腾起的浓雾飘来的药香气息比溪台山上那个,还要馥郁芳浓得多。 她不经被吸引去探寻。 第三百五十四章 灵药泉水 姜绾从没在空间中见过凭空出现的东西,她忍不住把手放进空间中的泉水里试探,水温温热热的,泡着很舒服,暖流和药气顺着她的手指、手腕缠绕而上,很快就包舔了她整个手掌。 感觉很奇妙,酥酥麻麻,还有一些痒痒的,她一惊,迅速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白色的雾气被带起的风拂散了些,又软软地沉了回去,在药泉上方半指高的位置慢慢地流转着。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起初因为用鞭子勒那个扣着孟岚双的人,从虎口贯穿掌心到尺骨位置有一道被鞭子擦伤的红痕,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 同时,她手指上的茧子也消失了,一双素手变得白生生,润泽如玉。 虽然原本在空间里,类似伤口这样的损伤就很容易恢复,但这么快且神奇的效果还从没有过。 她疑惑地试着把另一只手也放了进去,手掌触到温暖润泽的泉水,白色的雾气再一次包裹了上来。 等她再一次把手收回来时,这只手也同样伤口、茧子全都在短短时间内修复了。 空间里多出来的这个药泉,显然不是个普通的药泉,它有着非比寻常的修复能力,说是灵药泉也不为过。 看着汩汩冒出的泉水和慢慢涌动这的白色雾气,她心思一动,取了个瓶子,盛了一点泉水出来,离开了空间。 她意识出来的时候,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果然如同在空间里时那般,伤口全都消失了,在阳光下白莹莹的,很美。 孟迟还在看着手里的腰牌,一旁孟岚双也凑上来,来回说着她曾在孟家见过这个腰牌,孟星阑的人来家中传话要她进京嫁人,身上就带着这个,所以她识得这东西,因着当真是气氛不已,见过一次就忘不了。 姜绾复又低头看了手中的杯子,里头的泉水带出来后不再冒着白气,看起来跟一般的清水一般无二,她试着取了一块干净的巾帕,用这杯子里的泉水浸透,递给孟岚双,“擦擦脖子。” 她的脖子先前被人弄伤了,皮肉有些绽开,此刻上面几道红痕赫然醒目,且开始肿了起来。 孟岚双感激地接过,不停道谢,“小绾你待我最好了,我正觉得很不舒服呢,嘶——” 姜绾认真看着孟岚双的脖子,泉水沾上她的脖子,她轻轻擦拭着伤口,但伤口并没有消失复原,仅仅是红肿看起来淡了一些些。 姜绾了然,看来这灵药泉的水出了空间,效果大打折扣,远不如在空间里治疗她自己的时候,效果惊人。 她没将这个新出现的东西说出去,自己心中有数,就将此暂放一旁,继续跟他们一起处理孟星阑派人来溪台山的事。 毕竟这才是当前更为急迫的事,比起先前她所遇到的警示和敲打,孟星阑的动作要大胆得多,甚至她一直防备着的陆家和三皇子都未曾有如此举动,孟星阑派了这许多人偷偷潜上溪台山,就如同他从前让人在峄城里截杀孟迟一般。 但他既然要靠她治眼睛,为何会有这样鲁莽的行径,这需得弄清楚。 这一会儿,孟迟已经把人弄醒,那人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看了一遍,最后落在姜绾身上,他看着她,眼里腾起怒意,但又生生压了下去,咬着牙冲她道:“姜姑娘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么!” “我们奉少监之名,不远万里前来郴州,上溪台山相请,姑娘何必赶尽杀绝!” 他这一行来了近三十人,在林中毒瘴折损了近十人,才发觉这溪台山有问题,重新整肃后再次进来,毒瘴防着了,没料到后边的林子里竟然还埋了东西。 把他的人全都没了,如今只剩他一个,还落在了对方手里。 不等姜绾开口,孟岚双就往那人身上抽了一鞭子,“你好意思说‘相请’二字?你带着这么多人偷摸着上山,你这是相请?” “孟星阑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她说着又是一鞭子,转头朝姜绾道,“这种事我来做,你看着就行。” “说,他让你们上山来做什么!” 问到这个,那人便不吭声了,任孟岚双的鞭子如何抽打,只咬牙定定地看着姜绾。 “我来吧。” 姜绾轻轻拉住了孟岚双执鞭的手,“你替我回竹屋守着。” 孟岚双听了这话,想起小玥和阿阮她们,如今此时没人守着她们,若是对方还留有后手就糟了,她立即收好了鞭子,“行,我现在就去,让大哥留下帮你。” 孟岚双担心着其他人,抽了那人十几鞭子就急忙赶了回去,姜绾见着她走远了,让孟迟去把林子里其他尸首处理了,自己一个人留下审孟星阑的人。 这人如今毫无反抗之力,加上对她身手有了解,此刻那边也的确不能再晾着,孟迟没有犹豫,“那你小心些,若是他不肯开口,等我回来再问。” 他动身去处理林子里同样麻烦的二十来具尸首。 姜绾不是个十分喜欢折磨人的人,若不是刚刚重新得以启用空间,她也没把握撬开这个看起来是死士的人的嘴。 不过现在对她来说,审问一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她没有跟他浪费时间,从空间里取了吐真剂直接注入他的体内,那人渐渐目光迷离,看着她神情恍惚起来。 “谁让你来郴州溪台山。” “少监大人,少监大人听从三皇子令,属下率五十人前往郴州。” 竟然还有二十来人没有现身,姜绾皱起了眉头。 “来此为何,其他人呢。” “寻一个姓姜的女子,还有孟迟。女子带去京中,男的设法杀了他。其他人在峄城待命。” 她轻轻搓撵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指腹,继续道:“若带不走呢。” “少监有令,请他们入京,若不从……”那人满头大汗,似是十分挣扎,不愿继续说下去。 姜绾把注射器里的吐真剂全打进了他体内,“不从如何。” “不从……不从便拿了她的家人亲眷,杀一儆百……不敢不从。” 第三百五十五章 也是她的事了 听到孟星阑狂妄的打算,姜绾不由得冷哼一声,把歪到在地的人揪起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人呢。” 死士头子在大剂量的药物作用下,已经逐渐失去对自我的控制,偶尔恢复些微不足道的清明,想要努力盯着她,又很快被更涣散的意识打败。 她骤然把人揪起来,以致那人身子不受控地歪向一旁不停呕吐,呼吸也越来越艰难,甚至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绾嫌恶地把人甩回地上,等他吐完了,重新把人揪起来,“说。” 那人被提着领口,昏沉间控不住张了口,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回答道:“路、路……路上……” 姜绾撒手把人扔回了地上。 好得很,竟然还亲自赶来了,孟星阑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还从未见过孟迟这个弟弟,不妨这次也见上一见。 问完了话,姜绾在原地又待了会儿,直到孟迟处理干净了那些尸首回来,才朝他示意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也可以处理了。 “这个也处理了,随你扔到什么地方去。” 孟迟看了一眼,发现地上躺着的那个已经神志不清了,那人身上的反应,他在成将军的人审罗秋绵的时候见过,审其混进营里来的细作时,也见过。 出现这样状况的人,无一例外都用过姜绾给的药。 他心中了然,没有多问,上前拖了人要走,姜绾叫住他,想了想道:“送回去给孟实,托他转告,让孟族长约束好他的人,手脚放干净些。” “若他无法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妨多看几眼他们的下场,兴许就能管得好了。” 既然对方把主意打到了她家中人身上,也没什么好避的了,今日折损在溪台山的人手,就当他们这次不规矩的“见面礼”的还礼,她无意与人争强斗狠,但若人非要不知死活,她也不会退让,坐等人欺上头。 孟迟刚刚把人提起来,听到她说要把人往孟家送,有些诧异,从姜绾神态言语中,不难发现她对孟家的不满,以至于她说到孟荣旌无法管教好自己儿子时,令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虽然知道她说的定然是孟星阑,而非他。 姜绾瞧见他不动,把从孟星阑的人口中问出来的情形复述了一遍,道:“如今,不只是你与他的过节,他起了动小玥她们的心思,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跟我较劲,送回孟家仅是个警告。” “你若有难处,我可找陈邵君要些人手。” 换言之,孟星阑和孟荣旌来溪台山的事,不再仅是孟家家事,她先前让他自行处理,是觉着陈秀兰说的有几分道理,遂不插手,但现在她非但要插手,且不会再看在他和岚双的情分上,对他们手下留情。 孟星阑胆敢胡来,那些炸药她会提前送到他的卧榻下。 孟迟很快回过神来,并不同意她去找陈邵君借人手,拎着那个不省人事的拖着走了两步,道:“还是我去,他应当还没走,不必经过孟实,现在就能把人给他送过去。” 姜绾知道孟迟说的他是谁,便道:“既如此,我与你一起去正好。” 孟荣旌人没走最好,她先前还是待他太客气了,让他有机会在草庐废这许多话,今日孟星阑派人来闹了这么一出,他这个方才还在情深意切,说着幼子可怜的人还有什么可辩解。 孟迟顿了顿,有些迟疑,孟星澜派人针对姜绾,这波灭了近三十人,还有二十来人在孟家逗留,于此他已经十分愧疚。 又清楚知道她十分护短,绝容不得人拿小玥和姜尧几个做胁迫,要是让姜绾再与他父亲交涉,他不用多想可以料定她对孟家只会更加心生厌恶,说不好连带着他也要连带着在她面前成了遭嫌憎的那一个。 “不必辛苦走这一趟,我会让他再不上这里来。” 孟迟做出保证,姜绾却觉得该亲自去处理,她始终觉得因着父子这层关系,孟迟面对孟荣旌,是处于劣势下位的,他再如何怨恨孟星阑出阴招害他,再如何怨恨父亲偏袒护着另一个儿子,怨怼这些不公也抹不去他是他爹的事实。 如若他依旧在心里存着希冀,或是存着让孟荣旌后悔的心思,就永远也不能在这不平等的对抗中脱离出来,从而赢过孟荣旌。 这种父子亲眷间的博弈,更在乎的那个,永远是输家。 在此前,草庐他们父子相遇的时候,她就看得清楚,孟迟控诉孟荣旌的不公时越来越愤怒,相比之下孟荣旌是从头至尾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她坚持要一起去,除了要亲自处理自己的事,多少也存了帮他的心思。 “这如今也是我的事。走吧,再耽搁人就回了。” 姜绾的顾虑写在脸上,“方才被这雷火弹爆炸打断,岚双的事还未来得及说,正好一并解决了。” “还有你二叔,你与他往日如何,他待你若有些情分,我可以替他解毒,以此换岚双自由,但其他人就不必多谈了。” 孟家来溪台山的这段时间,唯有孟荣安还算安分,虽冒然进了药泉,事后她也得知了是为了避免和孟荣周一起被当枪使,若他往日待孟迟不错,她也可以不计较他此次冒失。 “二叔待我和岚双都不错,他在岳州时就喜欢四处游山玩水,从不插手族中诸事,这次也不知为何会随他来郴州。” “解毒的事你不必顾忌我,按你的计划来。反正二叔的毒解不解都行,他恐怕反而会觉得如今躺着更安生些。” “且他们若知道是陆洮的毒,孟星阑到了之后,不会拿不到解药。” 孟迟并不如何担心二叔,此时想得更多的反而是不愿她去见孟荣旌,他说罢二叔的事,沉默了良久,挣扎了几番,终是知道自己拦她不住。 她是个极有主意的,此前好几次两人一起行动他便发现了,姜绾不会因为他这次阻拦,下次就不会去见孟荣旌。 总归和他一起去无论如何都好过她自己私下去,至少他在场,不能叫孟荣旌那个老狐狸从中挑拨了他们去。 想到此处,他把地上不省人事的人扛了起来,道:“走吧” 如同以往每次两人意见不同时一样,他没用多少功夫就说服自己向她妥协,照着她决定好的去做,除了她极有主意这一点,他也不愿叫她为难一丁点。 孟迟扛着人,与姜绾一起往草庐方向走去。 草庐前,孟荣旌果然没走,他身边的随从多了一个,正附耳与他说着什么,孟荣旌眯着眼,脸上带笑远远朝姜绾看了过来,看样子也正在等着他们。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手别伸太长 姜绾和孟迟一同回到草庐,离得还远,就觉察了孟荣旌脸上的笑意不对。 他太过胜券在握。 姜绾不懂他这种自信从何而来,他们离开草庐的时候,孟荣旌眼中还有焦急和慌张,此刻已然全都消失了,这期间他既没下山,更没离开草庐,那么唯一带来这种变化的,无非就是他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 她认出来那是孟实留在山脚的人中的一个,本应当在在山脚巡守,但此刻出现在这里,方才又与孟荣旌交头接耳,不难看出来这人去了方才出了事的地方,把看到的回来全都告诉了孟荣旌。 不过她不觉得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孟荣旌先开了口,“姜姑娘,山上可还太平?是否需要我多差些人来,好好把守各处山道?” 姜绾没接他的话,示意孟迟把逮道的丢在孟荣旌面前,目光扫过草庐前多出来的那个孟家仆从。 那人目光闪了闪,不敢朝她看过来,孟荣旌是主家老爷,他吩咐的事下人自然要听,姜绾不计较这个,但也不妨碍她对偷觑且报信、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施以惩戒。 她走向那个人,缓缓道:“孟实安排你们来此,想必提前与你们说清楚了,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能说。” “你是既看了又说了,没冤枉你吧?” 话说完,她手中弹出两粒药丸,飞入那人口中,掌击他下颌向上一抬,药丸便滑进了他肚腹,几个瞬息,那人便张口无声,双目无光了。 但她到底是留了他一条命,“你也与我好好看过些日子山脚,命便不取了。” 当时她们都没觉察这人气息,想必是站得很远不敢过来,只远远看见有人来袭,更没听到孟岚双说来的人是谁,故而孟荣旌也还不知道她让孟迟丢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 那仆从慌忙跪了下来,伏地求饶,但口中无声,姜绾自然听不到,转过身不再理会。 她解决这个人速度很快,孟荣旌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被处置了,这让他极度没有脸面,先前的笑意也瞬间从脸上消失,瞪着姜绾嘴角止不住跳了几下,“姜姑娘,我好心相帮,你却如此对待我的仆从,恐不合适吧!” “没有哪里不合适,孟族长既然管束不好下人,自有他要受的教训,同样,若是管教不好儿子,也自会有人替你出手修理,一样的道理。” 姜绾示意他看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孟族长看看这个,应当也眼熟。” 孟荣旌不想被一个小辈牵着鼻子走,哼了一声,是看也不看地上摊成烂泥的人,自顾自要拿捏姜绾,“姜姑娘莫不是想说这与我有关,岂不可笑。孟家何须做此宵小行径,倒是姜姑娘你,山上竟有如此威力惊人的雷火弹,不觉得该好好想想,如何与官府解释么?” 姜绾若有所思,他这是想用山上出现的动静威胁她?父子俩行事风格还真是如出一辙的不光明磊落。 孟荣旌见状,自觉拿住了一个不得了的把柄,意味深长地敲打了一番后,便要给个定心丸,他面孔一转,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山上的事,其实也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无他人知,姜姑娘不必惊慌。” “你与我儿既互有情意……”他说到这儿,特地看了一眼孟迟,目光落在了他紧握的双手上。 孟迟叫他这一句话吊得紧张起来,余光瞥向姜绾,见着她眉心微蹙,心顷刻间扑通扑通好似擂鼓一般,他既想看她反应,又怕她着恼,最后还是握紧双拳,打断孟荣旌继续往下说,“有功夫忧心山上,不如多看几眼地上,孟族长当真不认得?” 他执拗地不可能当面称他为父,孟荣旌面露不爽,但笃定自己拿住了他二人的软肋,对儿子的窝囊不敢承认更是不屑一顾,哼了一声。 他非但没停下来,反而继续往下说,“姜姑娘聪慧,我和夫人自然是喜欢的,星阑也是你的弟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的眼睛少不得托付给姜姑娘你了,多多费心啊。” “待星阑眼睛好了之后,你们的事……也好说。” 他说着话的时候,目光在姜绾和孟迟之间来回扫,隐含的喻义另姜绾十分不舒服,也不知这老儿那根经搭错了,扯些没有由头的事浑说。 “孟族长多虑了,雷火弹而已有何解释不得的。有功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如仔细看看地上的人,孟族长说不认得,但他可是认得你,或让留在你家里的二十多个死士,来认一认,这是不是他们的头领。” 她话说得如此清晰,直言那就是普通的雷火弹,孟荣旌自是不信,如今能寻得到买得到的雷火弹,那一颗也不会有方才那样的威力。 不过她后一句话还是叫他心中一惊,不得不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人,顷刻变了脸色。 这人的确在前几日领人来了孟家的员外府,留下二十来人,率其他人先行离开了,他知道他们都是孟星阑的人,但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怎么今日在这溪台山上?姜绾又是如何得知的。 “孟族长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就好,令郎行事太过莽撞,你若管教不住,我便替你出手,教他一个道理。” “人太狂妄,必有祸患登门,他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总想伸太长,那这手不要也罢。我这山上样样都贵重,草药贵重人也贵重,伤着些什么,就免不了从他身上找补什么,或者子债父偿,孟族长愿意用整个孟家替他抵还?” 姜绾意思很明显,她能把孟星阑派来的近三十人人眨眼睛全歼了,对付他一个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对付整个孟家,也没什么不能的。 “孟族长,听明白了?” “总之,溪台山开山救人,世间谁都可以救,只有一种人不救——我不想救的人。还请孟族长日后口中留意些,莫要动不动就说非要、定要的,我这里不走孟家的规矩,别记差了。” 姜绾语气淡淡的,看似不经意随口而言,但威胁恫吓之意半点没少。 这次轮到孟荣旌不肯搭腔,他将手背在身后,试图挺直腰杆肩背,想要居高俯视她,虽心中已经有些惧意,但如何肯让姜绾看出来,其间他多次打量自己的儿子孟迟,这个不孝子在他被人恶言威胁时,竟然一声不吭,是个半点也指望不上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无本的买卖 姜绾一下子说了很多,孟荣旌一直沉闷着没有反应,但脸上渐渐收敛的气势还是透露了他此刻的内心。 她酝酿着,寻个契口再把孟岚双护在溪台山下,今日的要紧事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孟荣旌却是越想越觉得不能跟这个女人面对面硬来。 孟家在岳州是大族,但非是什么权势在握的贵胄人家,也不是什么武力强盛的宗派,家中世代奔的是钦天监的前程,祖上虽曾 出过国师,但也已经久远,这些年来名声和财富是积累了不少,但对方话指孟星阑,简直戳中了他的心窝肺管子,令他不得不投鼠忌器。 孟家的前辈们确实留下不少辉煌佳话,如今轮到他当族长,族中子侄一辈却只送了一个孟星阑上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姜绾毁了他。 须臾间他忍不住长呼出来一口气,泄了他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威势。 他在岳州自然也有为孟家做事的死士,哪里能不知一行近三十人不见踪迹,头领被俘意味着什么,加上此刻人就被姜绾丢在自己脚边,更是可以肯定方才那惊天震地的响动,是招呼在了孟星阑的人身上。 这个发现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姜绾。 她此时毫发无伤,甚至衣襟也不皱一点地站在这里,但这近三十人的死士却只剩下了这一个半死不活的,饶是他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在溪台山威胁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呵,姜姑娘说笑,我如何会认得。” 孟荣旌看得出来,地上这个油尽灯枯没几个时辰可活了,干脆来个死无对证。 他斜睨了一眼大儿子,不知这个不孝子在这里头又帮着做了多少,他被他罔顾亲情、助纣为虐的行径气得肝疼,但却不得不全都忍了下来,为着和缓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呵呵笑了两声,主动道:“姜姑娘的溪台山看来是固若金汤,等闲不能攻破,是我多虑了。” 孟荣旌服软,目中却依然露出不甘,他低垂眼眸,试图掩去眼底的情绪,“今日叨扰,就暂且告辞。” “那么就请孟族长回去之后,看好自己的儿子,溪台山不是他想来就来的地方,若他敢再来,我不保证他能如地上这个这般全须全尾。” 姜绾话中威胁之意已十分明显,孟荣旌不得不噤了声,看着地上痛苦扭曲的人,他知道对方的确可以做到。 他唯有暂时离开这里,从长计议,他拂袖走,经过孟迟身边时,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我是你爹,你心里想什么瞒不过我。” 尽管姜绾这般不好对付,但还有他这个自作多情的不孝子,越是在意就会越是心急,他会让他亲自回来求他的。 他回看了一眼姜绾,对孟迟道:“你好自为之吧。离开岳州的时候,轩辕家差人送来了轩辕云舒的庚帖,你离家不归,不敬不孝,但有些责任,是个男人总该担着。” 孟荣旌在孟迟旁边窃语,姜绾惦记着孟岚双的事,并未觉察。 “孟族长,就这么走了?” 她的目光停在地上的两人身上,阻拦他道:“把你的人领回去,溪台山不留这种脏东西。” 孟荣旌不得不给身边仅剩的随从使了眼色,随从只得独自一趟趟把地上的两个人都背上停在半山的马车去。 “姜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不妨一次说个清楚!”孟荣旌有些许不快,但也只能按捺不悦。 “好,孟族长是个爽快人。我有一个朋友,托我转告孟族长,她的亲事她自己做主,不希望孟族长插手。” 孟荣旌知道这是说的孟岚双,饶是忍耐的功夫一流,此刻也有些控不住了,对着姜绾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姜绾依旧淡淡的,一字一句道:“意思先前已经说得很清楚,溪台山不守孟家的规矩,她如今是溪台山的人,孟族长若是有需要,不妨提前考虑其他女子,以免耽误了你的事。” 孟荣旌气极发笑,“好,好得很,姜姑娘这是要也插手管人家事了?” 她自己刚刚才说过手不要伸太长,这会儿她倒是爱怎么伸怎么伸了? 今日一连在溪台山受挫,孟荣旌再能忍也终于在被挑战自家掌事权的时候,有些收不住声儿,抬高了音量。 姜绾点了点头,很认真,“友人相求,自然是要管上一管。” 况且这事她能管上,有本事管得着,就不算手长。 “孟族长从岳州带了不少族亲来,安顿好他们自是分内之事,实属应当。我这儿有几粒解毒的药丸,或可换岚双亲事由由她做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荣旌眼睛都瞪大了,嘴唇又开始抖起来,那些毒还不都是在她这儿沾上的?她下了毒,现在在这儿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地说有几粒解毒药丸是什么意思? 这种交易根本就不公平! 孟荣旌从没被这般羞辱过,她用孟家家主的威势威胁于他,她说他把人带出来却让人受罪不顾他们死活,意指此种种要是传出去,他还有什么颜面当这个孟家家主。 她威胁他便罢了,但她连多费些心思也不肯,众所周知都是她下的毒,她就这么随意用解药来换他不再管孟岚双的亲事? 她怎么敢的。 孟荣旌气愤的样子落入姜绾眼中,她抛了抛手中的药丸,语调轻轻上扬,“孟族长这是不愿意?” 孟荣旌盯着姜绾手中上上下下的药丸,权衡再三,屈辱地点了头。 他没法不愿意,这几日他派人寻遍郴州的郎中大夫,没有一人能解了孟荣安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此行的其他计划都无法进行,为了他的计划,饶是愤怒,也不得不接受姜绾的条件。 孟荣旌答应了不再在亲事上为难孟岚双,姜绾也如约给了他解药。 “孟族长慢走不送,如无必要,溪台山不必再来了。” 姜绾送客,孟荣旌哼笑几声,目光停留在孟迟身上,张口却是对她二人道,“此行溪台山,着实另老夫受益匪浅,我也奉劝姜姑娘一句,这等无本的买卖,还是少做些,传出去于名声有损!” “还有你。”他看着孟迟,“想清楚了就来员外府找我。” 第三百五十八章 窗户纸 送走孟荣旌,孟实留在溪台山的人,姜绾也一并全都让他们撤了回去。 见了她惩戒的那人下场,他们都如蒙大赦一般,很快走了个干净。 姜绾并不担心无人守溪台山的各处山道,趁着山上清净,正好重新布置上炸药和毒瘴,这些东西远比人要可靠得多。 她回到竹屋的时候,孟迟已经把孟荣旌答应不再逼迫孟岚双进京的事告诉了她,孟岚双热泪盈眶,不能相信自己就这样解脱了,冲出来拉着她的手,复又同她确认了一遍。 “孟迟不是诓我呢吧,大舅他当真答应了?”她一着急就直呼孟迟大名,这习惯愣是改不了,被孟迟隔空扔了一颗果核过来砸了脑门,揉吧揉吧还坚持要问,“是当真的么?” “嗯,当真的,他答应了。” 姜绾见着她高兴成这样,也笑着回答她。 在山林各处挖了许久的坑埋雷,她此时周身都是汗味,非常想回屋换件干净清爽的衣裳,之事被孟岚双扒着走不动道,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忍不住笑了声,“事情已经了了,也不逼你了,怎么还哭上了?” 不该兴高采烈的么。 孟岚双呜咽了两声,被她说得又嘿嘿嘿笑了起来,脸上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各扭各的,又哭又笑的,“那你是不知道,我为着这个,从岳州那么远跑出来,还以为要一直跑下去,直到蹉跎成一个老妇,或是另嫁他人生儿育女了才能算了呢。” 她抹了把鼻子,“这如今,这如今,竟就这么了了?嘿嘿。”她说着自己也笑出了声,“小绾,遇到你我真是撞了大运了!这次真的多谢你,从今往后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孟岚双绝无二话,你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孟岚双拍着胸脯保证,眼泪还没擦就大笑开怀,姜绾摆手让她作罢,她帮这个忙,本来就并非图她如何报答。 “那不行,从今天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哥说你让孟实的人都回去了,你放心,山上我给你守着,出不了一点差池。” 姜绾瞧着孟岚双信誓旦旦的模样,她若不答应她怕是要接着发更多的誓,便应道:“好好好,都交给你。”顺道抠开她扒着自己胳膊的手指,逗她道:“除了这个,眼下就有要你帮忙的,去帮我烧一锅洗澡水来。” 她全身都汗粘粘的,十分不爽快。 孟岚双点头如捣蒜,又突然想起什么,咋呼道:“热水?热水大哥已经烧了啊,他一早就准备好了,你等着,我给你提去!今儿不管你是要洗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提热水的事全都包给我!” 孟岚双喜上眉梢掩不住,哼着小曲三步一跳,心甘情愿去给姜绾打洗澡水去了。 姜绾转身朝一旁靠墙站着的孟迟走去,本想跟他说一说孟星阑来郴州的事,却看见他定定望着她这个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耳朵尖到脖子都泛着诡异的红,衬托得一双星眸愈加灿然晶亮。 她习惯性抬手要搭他的脉,突然在此时想起孟荣旌说的某些话,手指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她此前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只当孟迟是和陈秀兰他们一样的同行伙伴,但自从听了孟荣旌说的,她再看着孟迟总觉得那里不太对。 从前只是觉着他比较其他男子顺眼些,但此刻却隐隐多了些什么,也并非样貌,他长得好看,她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她也说不清是还有些什么。 这么想着,她就多看了一会儿。 姜绾从没这样打量过孟迟,看得久了,他站在她对面有些举足无措。 “怎么这样看着我?” 孟迟轻轻说道,手掌在她眼前虚晃了晃,嘴角噙着温柔的浅笑。 向来都是他在她身后偷着静静看她,她今日这般,是不是发觉了什么,孟迟不由得紧张起来。 “嗯,没什么。”姜绾的声音顺着他的,也柔和了下来,她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在看什么,想了想脱口而出,“今日你父亲提到的轩辕家,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孟迟也未来得及解释,陈秀兰和阿阮从药田里挖了一篮子一背篓的野菜回来,阿阮一进屋子就欢快道:“姑娘,你看我可找到了什么,这菜长在药田里长得可水嫩了,锄了丢掉可惜,晚上我下些猪油,用肉片抄了,肯定香……” 阿阮见着姜绾和孟迟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不说话,一下打住了话头,小小惊呼一声闭紧了嘴巴。 陈秀兰更没顾忌一些,噗嗤一声笑了,上来伸手在姜绾面前晃了晃,打趣道:“看什么呀,” 又见孟迟脸上窘迫掺杂着期盼,这神情她早就看够了,偏就姜绾从来没回头捕捉到过,每次孟迟都适时地转开目光,她笑今日总算叫姜绾逮个正着了,“今天你才发现他日日都在后头这么看着你啊?唉,那是早也看晚也看,星星伴月亮都没这么个看法的。” 阿阮偷偷瞄了几回姜绾神色,觉着很该把屋里留给姑娘和孟公子,立即把陈秀兰拉了出去,“秀兰你方才说过要跟我一起洗这些野菜的,快走快走。” 陈秀兰看不成热闹被拉了出去,屋里又只有姜绾和孟迟两个。 姜绾心神微震,他日日都这么看她? 她从不知道。 孟荣旌说的莫不是当真的?她对处理这样的情绪不熟练也不擅长,换做别人,或者会一记眼刀加警告。 但这个人换做孟迟,她发现自己犹豫了。 一时分不清是不想他难堪,还是不想这么跟他说。 她略显生疏地开口咳了两声,被陈秀兰打了叉,方才要问的事也忘了,正想要说些什么缓解这仿佛凝结不动了般的场面才好,孟迟似是看出她的踌躇,抢先道:“岚双那边应该放好水了,先去解解乏,免得水凉了。” 他已经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刚才陈秀兰什么也没说过,他什么也没听见,也不要她做出什么回答,只是轻轻抬手替她把发间挂上去的山花花瓣和藤蔓草叶摘下来,拢在手里,又退回了离她近三尺远的地方,规矩站好。 “等你解了乏,正好灶上炖着的汤也好了,刚好能喝。阿阮她们摘的野菜鲜,我去看看能不能做道解腻味的拌菜……” 孟迟自顾自说着就往外走,刻意要淡去方才突然被捅破的窗户纸,也刻意不提轩辕二字。 可姜绾不是个掩耳盗铃的性子,从前不知道便罢,现在知道了总不能当做不知道,看着孟迟又要躲了出去,皱起了眉头,她只是还没想好要如何与他说,不是准备不说了。 但下一瞬又开始觉得,他此时出去,的确让她松了口气,或许她能稍微花些时间想想清楚,再来寻他说话。 她一会儿觉着这样,一会儿又觉着那样,如此矛盾混乱也浑不觉有何问题,只觉得烦躁得很,这烦躁令她不喜,便开始想要快刀斩乱麻,等不到过几日去了。 冷不丁朝已经走到门口的孟迟开了口。 “好,你先去忙你的,我们夜里再说。” 第三百五十九章 躲不了 姜绾把细说的时辰定在了夜里,自己是心中安定了,泡澡、喝汤吃饭、给孟岚双的脖子重新上药以及盯着小玥看医书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半日功夫,孟岚双脖子上的伤已经结痂,姜绾给她上药的时候细看过,当是灵药泉水的缘故,虽然没有她自己在空间中的时候效果惊人,但也比寻常药物的修复能力要高出许多。 孟岚双拿着铜镜照自己的脖子,惊讶地合不上嘴巴,“小绾你这是什么药,也好得太快了吧!” 今天白日孟岚双就已经用过一次上药,姜绾只说是那上药效果好,并没说其他的。 一屋子的人,唯有孟迟一人坐立不安。他对姜绾夜里要说的有许多猜测,或是要问清他为何总是看她?或是要问孟荣旌今日与他说了些什么。 最最让等他紧张的,是万一她想要问轩辕家的事。 他可以解释得清,但害怕她不肯信,因而从此就与他划清界限了,虽然现在这界限他也没能跨过去。 守在溪台山越久,他就越小心翼翼,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心中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他不敢赌自己能成为那个特别的例外,从公冶安身上看就再清楚不过了,姜绾虽没说过什么,但退了这门亲后,起初还能不时看到公冶安出现,如今是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姜绾在有意避开。 他怕自己也被这样从她身边排除出去。 以往她若是说要夜里要来寻他说话,他只有高兴的分,这次却心燥难安,吃了晚饭就借口人手不足,跟着孟岚双一起巡山去了。 同行的还有姜尧,今日本来说好要进城去买些进营要用的东西,但没能去得成,姜尧有些恹恹的,走在最前面捡了一根细长的棍子抽着野草叶子玩儿。 孟岚双走在中间,孟迟有心事走在最后。 这样的巡山,平日孟岚双一个人半个多时辰也就巡完了,今天带了两个拖油瓶,反而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也没结束,一个没有轻功全靠脚量,一个磨磨蹭蹭心不在焉,把她都惹得不耐烦了。 孟岚双第八次提出分开行动,“这么着何时才能巡完啊,你们俩要不在这等着,剩下的我去就行。” 她甚至不想跟他们分头行动了,“或者你们先回去也行。”她艰难地开口劝他们回去。 孟迟本就是拖延时间,没答应,姜尧想着自己就要去营里,日后不在家也不能帮阿姐做什么,趁着还没去,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地去做,今晚是无论如何也要巡到底。 都不答应。 孟岚双眼里的光都没了,她还想着快些把山巡完,回去在睡前蹭去姜绾屋里,挤着一张床说些体己话呢,等这两个把山看完,回去姜绾都要睡了。 三个人各有各的坚持,直到姜绾出现在下一个巡山的路口。 “阿姐?”姜尧最先看到她,开心地跑上前,像个孩子,“阿姐,你怎么来了,山里头风凉,你也不多披一件衣裳。”他说着要解自己的披氅给她。 姜绾没让,“我不觉着凉,你穿着,别在去营里前受了寒。” “我在家中等着你们,许久未归,来看看。”她指了指孟迟,“这样,你和岚双去那边,孟迟跟我走。” 姜绾开口直接把人分了两组,给孟岚双和姜尧指了另一条路。 他们俩都听她的,很快就只有她和孟迟两人了。 他看起来有些无奈,但眼睛很亮,在夜晚看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也不走过来。 姜绾在家已经把思绪捋顺了,久等不见人回来,这才出来寻人。 她不喜欢拐弯抹角试探来试探去,此前不知就算了,今日知道了就要直接问清楚,她迎着面走上前,在他前面差不多一尺的地方停下,抬头看着孟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父亲说,你喜欢我?” 第三百六十章 不真实的坦白 姜绾就站在他的面前,直接当面问了出来。 白日的时候,她便看出来他有意躲避,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拖延或是当没事发生都不是她的做派。 她琢磨着他脸上神情,又有些不确定。 “所以,你夜里躲出去,是因为他说的不对?” 她没给他多的时间考虑,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她不懂哪里有那么难回答。 孟迟先是一僵,刚忍不住要回答她是,她不等他说又自顾说了后面的,她口中问着他是不是喜欢她,面上神情却冷静得好像在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进城去。 他的心蓦然就咕咚一声,如坠湖底,只有她内心完全对他没有任何波澜,才可如此轻松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他一直没办法直接告诉她他心中所思,会犹豫是否太过唐突惹她厌烦,会不自信她万一没有同样的心境,更会害怕连维持现状都做不到。 这些迟疑和犹豫越拖得久,就越疯长在心间,他也变得越来越不敢试探。 但是她全然没有这些。 她十分冷静地出现在这里,问他是不是喜欢他。 他是,但是他不敢现在就告诉她。 孟迟心中钝钝地难受,还要装作没有事发生,他甚至觉着他只要点了头,她下一句话就会是:你不适合再留在溪台山,明日我让阿尧送你下山去吧。 他故作轻松地扯开嘴角笑了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对,“你别听他挑拨。” “他唯恐我们之间出了嫌隙,好给孟星阑找寻机会,来这里治眼睛。” 他说及此,低垂着眼眸,没有再如往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今日被陈秀兰贸然戳破,他才警觉自己太过自信,他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 姜绾听到挑拨二字,又多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微微扬起嘴角朝她笑了笑,她才别开了眼,挑拨么。 她在家里想过很多遍他可能的回答,他答是,自己要如何,答不是,又要如何说,但他说这是孟荣旌在挑拨。 所以,就是不是了? 姜绾神色不变,心口却有些异样,犹如多了块铅铁填在那儿一般,闷闷的也沉沉的,这种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烦躁,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控不住的感觉,“好。我知道了。” 她说罢,转身走在前面,静静地不再说话,开始巡山。 没有再多问他陈秀兰说的那些话,也没管什么轩辕家,既然不是,这些就都不该她管。 她默默地收束着自己不受控的思绪,一点一点规整自己的行为,既然他说了不是,她就会认真地考虑自己往日有无太过逾矩,旁人如孟荣旌之类看起来,才起这样的念头? 夜里山间除了虫鸣蛙叫,没有其他的声音,她不说话之后,他也没再吭声,姜绾默默地走着,总算在巡完山后,轻轻舒出了一口烦闷之气,觉着自己可以恢复如初了。 “巡完了,回去吧。” “好。” 她一直走在前面没有再回头看他,所以不知,他一路都在后面定定望着她的背影,这突然一次的回转身,他来不及转开眼的样子撞入她的眼中,姜绾也愣了愣。 分明方才已经收束好的思绪,又如风吹散的蒲公英一般,漫天飞舞起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师的偈语 姜绾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心绪,觉得烦躁,干脆晾着他和自己,暂时不见孟迟。 她带着姜尧进城买东西,就没有叫他,只是和陈秀兰几个一起。 陈秀兰打算顺便把药材送去给蒋翠屏,免得她多来一趟,她便一早跟着她先去地里收药材了,收好了药材直接下山进城,连竹屋也没回。 等孟迟一觉醒来,屋里只剩了吴娘子一个,问清姜绾去了哪里,他有些发怔,她今日直接就走了,此前说好让他去帮着选选的也没喊他,更没想着让吴娘子给他说一声。 她是不是生气了? 吃过早饭,他也没心思去营里做事,坐在院子里帮吴娘子筛大米,想着等姜绾回来了,好好跟她说几句话。 不到晌午,李长安派了人来,说是成将军和宿老终于从京中抵达郴州,很快便会到峄城,让他做好准备一起去迎。 他不得不离开溪台山,收拾好跟来人去了郴西营,留下话给吴娘子,让她等姜绾回来了告诉她一声自己的去处,请她得空了来一趟郴西营。 成将军和宿老回来了,她公私分明得很,不会因为恼了他就拒绝他们,她一定会来的。 峄城孟家员外府,孟实正在书房外的院子里站着伺候,手里端着的是几盘吃食,书房里没传话出来,他便不能进去。 里头是老爷和几个族老,还有几个新提拔上去做事的人。 他被排除在了外头。 或是因为老爷恼了他先前隐瞒了找到公子的事,或是派人去给溪台山守山的事,如今很多事都不再让他知道了。 孟荣旌自打从溪台山回来,闭口不谈他和姜绾之间的事,把解药给了几个族老和老二,其余是一个字也不多说。 他们都以为他是拿捏住了人才得到的解药,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 他更是昨天回来连夜里就让人回岳州给轩辕家送了封信,到时候轩辕家来人,便能逼迫孟迟那小子就范,他就不信他还能违抗他这个父亲。 今日更是从三叔公那里得了个好消息。 “荣旌,我的人确实曾听过这个说法,你或可派人去慈光寺求证,若真牵涉我们孟家根基,无论如何也要把孟迟捆回来!” “莫让那个女人祸害了好好的一个苗子!” 三叔公身上痒了好几日,抓挠得每一处好皮肤,昨晚上得了解药才重新活过来,大夏天身上也穿着长袖袍子,领子高到下巴,提到姜绾眼里的气氛根本藏不住。 屋里除了孟家二爷孟荣安,其他人都一口一个正是如此,应和着三叔公。 表舅爷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吹着胡子恼怒不已,“我早就看她是个邪门的,没想道竟然还有慈光寺大师曾说过偈语,孟迟这小子太过糊涂,与她为伍定是被其迷惑,我看还是把大师请到家里来,做个法事让他早日醒悟才是正经!” 孟荣安摸着茶杯的边缘,一圈一圈地划着,没有接话,坐在上首的孟荣旌不容他这般悠闲,点他道:“二弟,几位爷叔说得在理,此事关乎我孟家在外头的声名,不可糊涂了事。” “我会亲自去慈光寺请回大师,你与孟迟那小子素来比我和他要好些,就由你去把他带回来。” “不日轩辕家到了,在峄城把他和云舒的事定了,等回到岳州,再大办也不迟。” 第三百六十二章 距离 夏至过后,姜尧进了郴西营,姜绾本来想要离开也因此继续留了下来。 只是和宿老约定好,每五日里有两日,她会留在溪台山。 成将军和宿老本该早就从京中回来,但因为陆家私铸铜币案,又被召了回去,等事情尘埃落定了,才得以返回。 回到郴州之后,处理好堆积的军务,就把姜绾和孟迟都叫到营帐里,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陆家这次元气大伤,本分老实了不少,暂时不会有精力注意她了,究其根本,还是三皇子并惠妃都在皇上那儿失了宠,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让她安心在郴州待着。 成骏雄更是拍着她的肩膀,道:“我和宿弘毅既然都在郴州,就断不会叫你受他们陆家的鸟气,你上次就该早些告诉我们,也免得你俩自己去折腾这一番,吓坏了吧。” 姜绾承了这份好意,谢过二人,成骏雄又数落孟迟,“她不知其中凶险,你竟也跟着胡闹,等要去抓人了才让人给长安传信,我还在营里的时候你也不说!要真出了大事,看你如何收场。往后再有这样莽撞的,少不得让你受一受营里的军棍!” 孟迟站在姜绾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头听训,带着姜绾直接与对方打上照面,这事的确做的不够妥当,他也心有余悸。 姜绾却没想着要他替自己挨骂,道:“将军您责错人了,是我的主意。” “当时事发突然,来不及与您通气,孟公子实则劝过了,我没有听他的意见。” 她陈诉事实,孟迟却一惊,她在人前也从未称过他孟公子,还这般冷冰冰的。 他这些日子能感觉得到,她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今日在将军营帐中还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在溪台山,她不是在草庐里看诊,就是关在屋里伺弄药材,其他时候身边总是有人围着,不是孟岚双,就是阿阮或者陈秀兰,甚至是跟着陈邵君做买卖的蒋翠屏,他连找她和缓和缓说会子话的间隙都寻不到。 此刻事情明明是一起遇上一起做的,她却将他排除在外。 孟迟丝毫不觉得她是想要替他开脱,他了解姜绾,她脸上这幅神情分明就是说她是她,他是他,不可混为一谈。 这让他不得不叹了口气。 他那天分明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她便如此拒绝和不喜他与她有关联,若是他真说了,不知是否更加直接,会把他请下山去。 饶是成骏雄一个大老粗,也觉察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姜绾那姑娘倒是与往日差不多,但她后面那个就格外沉不住气的模样,她刚才说的话他听着就觉得很是坦荡,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想过拖累别人。 那小子也不知着急些什么,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 “将军,是我陪着绾绾去的,要罚定是罚我。” 孟迟不甘沉默,虽知她那个性子,她说了的话不喜欢别人这样来回推扯,但他也顾不上了,若不然她继续这般澄清下去,他觉着自己不日就要成为跟她无关之人了。 那是断然不能够的。 这边他话音刚落,营帐有小兵来报,说是外头有一儒雅书生,前来寻孟迟。 孟迟细问身形长相,略有不解,“二叔?他怎么来了。” 姜绾听闻是孟家来找,也主动避开,告辞回医士营帐去了,孟迟本想追着去,叫成将军留了下来。 “你二叔来此何事?听说你父亲他们都来了,这里头又有些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你留下,我让人去把他领来。” 孟迟便挑了些说了,只是隐了溪台山有威力惊人的雷火弹之事,说完这些,孟荣安夜被带了进来。 刚见着孟迟,就呵呵笑着上来把他打量了一通,“你这小子,在外头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与我写封信来。” “二叔。” “岳州孟氏,孟荣安见过成将军。” 孟荣安与上首的成骏雄虚虚抱了抱拳,他身着书生袍子,却行这武夫的礼,却也不甚在意,整个人随性得很。 见过礼之后,才看向孟迟,“还知道我是你二叔?行了,收起你那点新心思,我能不知道你?想问我为何来此,是不是你父亲……嗯?” 孟迟自从亲娘过身之后,渐渐与家里其他长辈都不甚亲近,唯有这二叔,还有几分情谊。 此刻见着他毫发无伤,其实心中也是高兴的,只不过因着孟荣旌做的事从头到脚都令他不痛快,故而新生警惕罢了。 孟荣安拍拍他的肩膀,心中幽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事不怪她,是我自己的主意,为了自己的私心冒昧了,她人呢?” 他说的是姜绾,孟迟知道,但却本能地不想让孟家人再与她打照面,因着那日孟荣旌提及的轩辕二字,令他格外警惕。 “二叔,你今日来是自己要来看我,还是孟族长让你来的。” 孟迟执意不说姜绾在何处,孟荣安也没再打听,他悠然摆摆手,“你们父子间还真是别扭。” “我哪里有功夫操这许多闲心,你小子也是胆儿大了,能将大哥气成那副样子,他让我来领你回去,不日轩辕家就要抵郴州了。” “云舒那姑娘也会来,你不回去员外府,成日在外头瞎晃荡,小心你爹让更多的人来逮你,那就不是今日我一个人来这般清闲好说话了。” “他已经派人去慈光寺请了主持大师。” 听到轩辕云舒的名字,孟迟的瞳孔立即收紧,想的却不是如何能够不回去,而是千万不能让姜绾知道了,于此相比,请了慈光寺大师都显得不那么特别了,他也想不出为何孟荣旌要请慈光寺大师。 孟荣安见孟迟似是不明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家里的事他是不管的,管得多了麻烦要上身,若是这个侄子听不出来,那他也没法。 他的紧张落入成将军眼中,他捋着胡须大笑起来,“孟二爷莫不是忘记了,令侄如今在我郴西营当值,军营里不比城中府衙,可以日日都离营归家。” “还请回去告诉孟族长一声,孟迟在我这里并非游手好闲瞎晃荡,营中也事务繁忙不得清闲。还是说,堂堂岳州孟家,族长之位近日是打算易主了?这年轻一辈既准备堪此大任,是该事事都需要他到场,那也无妨,我也非不好说话的人。” 孟荣安一听,哈哈笑了起来,他来此本就是因为大哥要他来传话,他不得不来而已,孟迟回不回去是不管的,见着他有人护着,眼中竟露出欣慰神色。 “话我是带到给你了,如何做准备,你自己好好思量这些,别临阵手忙脚乱的,我走了。” 孟荣安是半刻也没多留,摆手转身掀帘,干干脆脆地出了营帐。 第三百六十三章 报信 孟荣安离开将军营帐后,到时没有跟着小兵士直接走出郴西营营门,而是目光在几顶营帐间来回扫了即便。 见着一座营帐前有位女子在忙碌,纤纤素手拂动着晾干的药材,隔着老远都能叫人鼻端仿佛萦绕着药香味。 他端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小兵催促,才动身离开。 这营中只有这一位姑娘,还跟药材打交道,他猜得出来,这就是孟迟不归家的缘由了。 端这样看着,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但之后的事他也帮不了他们什么。 “孟二爷,营门在这边,请。”兵士再次催促。 孟荣安收回目光,轻轻笑道:“好好好,我这就走。” 孟荣安离开后,孟迟也很快从成将军的营帐里小跑出来,去医士营帐找姜绾。 她与往日在营中一般,在给手上的兵士清理伤口以及敷药。 她最近新延的伤药据说效果惊人的好,用过的人都在说早晨才擦的,隔日就好了大半,是以越来越多人排着队专来试一试这伤药,医士营帐里人都比往常多了许多。 她听到孟迟的脚步声正往这里来,但没有抬头看他,专心给面前受伤的人处理伤口,她在营中用的伤药里,减量添加了灵药泉的水,治疗起伤口来见效很快,她能在短时间内治好更多的人,也能感觉得到空间中的药池泉水越来越充沛。 姜尧是新进营的小卒,每日操练的功课很重,并不能经常来找她,她私下也已经给他备好了伤药放在包袱里,不须过多挂心。 孟迟来到她身后,二叔方才过来,提了孟荣旌把轩辕家请来郴州的事,他心中很是在意,若不想让姜绾觉察,就必须得回去把前因后果都快速解决了,他站在她身后,看了一阵子,才道:“我有事要回员外府一趟,这几日山上若有事,你让岚双帮忙。也可让人来员外府找我……” 姜绾回转过身,这几日来头一次面对面与他照面,她也避了他几日,却没有完全如自己所愿,能将心中萦绕的烦闷驱散干净。 她坚定地认为是还不够隔得远,比如黑子和高猎户,远在峄城中,平日也不得常见,他们来或不来她就没有过多的感受。 他现在提出要回孟家去,她也松了口气,嗯了一声,道:“好。” 除了这一个字,她再也没说其他了,孟迟楞站着在她身后,有些失落,但想着来日方长,眼下最紧要的事还是把轩辕云舒的亲若不然要是让姜绾知晓了,哪里还有来日。 这日傍晚,从郴西营离开,孟迟便没有回溪台山,转道去了孟家员外府。 姜绾独自回了溪台山,山上众人见孟迟没回来,都觉着惊奇不已,毕竟只要没事,孟迟少有这般夜里不归的。 孟岚双第一个凑了上来,打听他的去处。 “回了孟家员外府。”姜绾对这几个字实在没什么好感,说起来也就格外有些厌恶。 孟岚双听到这几个字还有些心有余悸,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回去做什么。” 姜绾不想再说跟孟迟有关的事,只说是他家中有人来找,便回了屋去,关上门坐在窗前,努力摒弃脑子里纷杂的思绪,进入空间中折腾自己的药材去了。 孟岚双在外头见状更是不安,“不对,小绾这样肯定不对,秀兰和阿阮,你们替我看着点山上,我偷偷回去看一看。” 孟岚双回屋换了一身行头,直接奔着漆黑如墨的夜晚去了,看她回自己家还要做这幅大半,阿阮和陈秀兰互相看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孟岚双回到孟家的时候,没有走正门,攀着后院的墙就偷摸着翻进去了,值守的人往日都是孟实手底下的,她心大没多看,一进院子就撞上了人。 在后院的湖心亭中,他那闲的出屁成日饮茶品酒,赏花作画的二叔正在垂钓。 孟岚双一个脚步没刹住,让孟荣安觉察了。 他把竹竿摆在旁边的湖石上,校了校位置,才呵呵招呼她道:“小岚二,这么紧张做什么。” 见着她一身黑衣,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来,给你看二舅舅今夜钓上来的鱼。” 孟岚双翻了个白眼,一面心中后怕,又暗自侥幸,撞上二叔总归比撞上别人好些。 “谁跟您似的,钓自家池塘里的鱼,您是钓着鱼开怀了,孟实可要忙活半日把鱼重新补上。” 孟荣安不以为意,朝她招招手,“我听说你的亲事换了我的解药?要不要二舅舅谢谢你啊?” 孟岚双脸上有些臊,亲事这事她是痛快了,累得从小疼她的二叔受了罪,赶忙道了歉,但想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又赶紧把话头扯了回来。 “二舅舅,您见到大哥了么,他今天回员外府了。” “见着了。” “他回来做什么……您知不知道……”孟岚双凑近些,小声跟二舅舅打听。 她知道二舅舅的性子,不爱理会家里的俗世,她那时候被逼亲,全家除了她娘也就二舅舅没有给她施压过。 “知道啊,你也想知道啊……”孟荣安见小侄女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笑笑点了点她的鼻头,“那你先说说,帮你那位,什么来历。我看看你知道的值不值得交换吧。” “小绾?”孟岚双警惕起来,她自己和孟迟的事都无妨,但问及姜绾,她本能地回护起她来,“小绾她是一个厉害的大夫,溪台山在郴州可是有药谷的美名,你问她做什么。” 孟荣安见她如此,也不强求,走回湖心亭中给自己斟酒,“哦?当真这么好?” “你所知恐怕也未必就是全貌吧。” “你大舅舅命人去慈光寺请了方丈大师来,或与她有关,慈光寺大师佛法高深德高望重,既请了他,说明你这位小友恐怕事情不小啊……” 孟荣安边小酌边道,孟岚双听得心中一惊,虽不知前后缘由,但大舅舅要找人对付小绾,还把大哥也招了回来,她心急得不行,立刻就要回去报信,告别也没来得及翻墙就跑了。 孟荣安手里还拿着杯子,看了看身后的天镜园。 悠然叹气道:“这么急,轩辕家送姑娘来的事,我还没说呀……”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逆子与妖女 孟家员外府天镜园内,孟迟一回来就被带到了这里。 这是孟荣旌在郴州员外府住的园子。 孟迟回到员外府,进门时就发现里外伺候的人都换了一拨,就连孟实都不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溪台山守山的事牵累挨罚,他进屋便问,“孟实人呢?” 孟荣旌坐在书案后,正提笔在绘星图,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儿子眼,“你还知道回来?” “回来连句问安也不会,先惦记的竟是一个下人,我如何养了你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儿子。” “你让二叔来传的话是什么意思。”孟迟从小听了不知多少回类似这样的话,听多了只觉得可笑,他此刻想的只有退了轩辕家的亲,别的根本就懒得多理。 “自然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怎么,你二叔没给你说清楚?轩辕家的人就要来郴州,难道你不该回来老实待着等候,到时要云舒上那处去寻你?” “至于孟实,他替我去慈光寺走一趟,这与你无关。这个家还轮不到你管事,别在我面前摆着你那张臭脸。” 孟荣旌剜了一眼大儿子,鼻子里闷哼了一声,故意提及孟实的去处,想看一看这个被儿子会有什么反应,以此推断他是否知晓慈光寺方丈大师佛偈之事。 他不知老二已经将此事透露给了孟迟。 孟迟此时却只想着轩辕云舒要到郴州来的事,当面拒绝了孟荣旌要跟轩辕家联姻的安排,“我不会娶师姐,你把他们请到郴州来,也无非是方便我将这亲事退了。” “你敢!” 孟荣旌怒上心头,暴喝一声,手中的沾了墨的毛笔朝孟迟砸了过去。 在溪台山让一个小辈用几粒解药拿捏不得再插手孟岚双嫁人之事,就已足够丢人,此刻见着儿子也出言顶撞要退亲,气得脸红脖子粗,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你若是敢把轩辕家的亲事退了,我就将你逐出家门!” 毛笔擦着孟迟的脸而过啪嗒落在地上,他偏头避开,墨渍飞溅在眼尾,留下三个黑点,他抬手将墨渍抹去,“我有何不敢。” 这个家早就没有他的位置了,“用不着你逐出家门,我自会离开。” “你——你今日所言,可对得起你母亲,她当初是如何嘱咐你,你轩辕师傅又是如何教导你,我看你是全然都忘了个干净!你如何对得起他们!” 孟迟只觉得荒唐无比,他母亲和师傅,所寄予他身上的厚望,不过是他不辜负身上的天赋,好好专研天象观星之术,把孟家发扬光大,但阻拦这一切的不正是他孟荣旌? “你有何脸面提我母亲和师傅他老人家?可笑!孟族长,你这幅样子真令人作呕。” 砰! 孟荣旌气极,把手边的砚台也砸了出去,孟迟轻蔑地侧身避过,看向他父亲的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如同看一个死物。 “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不许踏出员外府一步!” 外头涌进一群家丁,朝孟迟包围过来,但无人能近他身,三五下就全都给撂倒了。 屋里动静太大,几个老头子很快赶了过来,还有孟荣安和孟荣周,众人闯进屋时,孟荣安手里还垂着一个酒壶,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懒懒地坠在了最后。 其他人则一股脑涌了上来,两两一块儿把父子两个分隔开来。 三叔公和表舅爷拉着孟迟,三叔公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就开始劝,“孟迟,你这才刚回来,怎么就惹得你父亲动这么大的气,一家子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何况他是你父亲。” “你之前在外头胡混,闹出那么大的事来,你爹都没罚你,你可莫要再惹他生气了。”三叔公不停给表舅爷使眼色。 表舅爷哼了一声,怪气道:“要不是你在外头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怎会害得家中不得安宁,这要还在岳州,免不了家法伺候,到今日你还在祠堂里跪着呢!” 三叔公接着话往下道:“好了好了,你也莫要火上添油了,我们几把老骨头不过受些罪,哪里就又是要家法伺候、又是要跪祠堂的,少说两句……” 孟迟听到两人一唱一和,嘴角浮起冷笑,“表舅爷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么,自找的罪受,怨谁?” “你——!你还敢顶撞,我看你这次流落在外头,就是跟些个旁门邪道的混迹一堆,把礼义廉耻都给忘了个干净,你爹不罚你我罚!” “拿我的鞭子来!我今日非抽他不可,为了个外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人,连长辈都敢忤逆了,我看他是反了天了!” 表舅爷脾气火爆,本来几人商议好了,进来后他和三叔公唱红脸,把孟迟给劝下来,至少留在员外府等着轩辕家到来,但一句话叫孟迟怼到心窝痛处,不顾商议好的破口大骂起来,嚷着叫人去把他的长鞭取来。 孟迟一言不发,沉着脸推开等不及鞭子送来,握起拳头直接要上来打他的表舅爷,将人推了个踉跄。 “这亲我是退定了。” “谁敢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身后传来孟荣旌压抑着的、幽幽的声音,“荣安,还不带几位叔伯下去歇着。” 孟荣周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酒壶塞给了孟荣安,经过孟迟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太冲动。” 说罢他才上前把被孟迟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们劝了出去,送他们各自回去歇着。 屋里安静了下来,孟荣旌看着背对自己的儿子,严肃道:“你今日太不像话,为了个溪台山的妖女,闹得这般出格。出去找你三叔,自去闭门思过,等轩辕家来了,再出来见客!” 孟迟冷笑不已,“过头?这不正遂了你的愿?” 从孟荣旌让族中的老人进来,又当众演了一场忤逆的大戏,他就看得再清楚不过,孟荣旌不想他在族中盖过孟星阑,观星测天的本事比不了,那就让他在族中落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如此无论如何他也翻不出浪来了。 “闭我的门就免了,你爱打爱罚,就去管教你那个丢人丢到溪台山的儿子,恕不奉陪。” 孟迟弹了弹袖口上的灰,转身要走。 “你今日要是敢出员外府的门,就等着看那个女人的下场。” 孟迟脚下一顿,只听孟荣旌继续道:“我已派人去她的家乡姜家村,你认识她这么久,可是能解释得清,她一个乡下女子,如何习得这一身奇特医术?” 第三百六十五章 法子不是没有 “这里头,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吧,嗯?” 孟荣旌突然把矛头转向了姜绾。 孟迟一听,瞬时停下了脚步。 “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便是。孟家的事与她何干。” 他目中露出威胁之意,“你要是敢动她,我让孟星阑再也进不了钦天监!” 孟迟抬眼看到孟荣旌眼中露出的神色,便知他是在试探自己,试探姜绾是否是他的软肋,可这又如何,他毫不避讳她就是他的软肋,他能护得住。 但孟荣旌的软肋,这次就不一定护得住了。孟星阑眼睛中了毒,还敢离开京城回郴州,他和他的旧账正好算一算。 孟荣旌看着怒气更胜自己的儿子,心中一片了然,这小子果然把那个姜家的女郎中看得极重。 为了她,能当着族老的面豁出去前程也不要非要退亲,哪怕知道这是他设下的套子也义无反顾地钻了,此时更是把星澜也抬出来威胁他。 但他不会容许孟迟再忤逆胡闹,既然有看中的东西,那就当乖乖遵守他提出的条件。 “你老老实实待在员外府,等云舒过来把亲事办了,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有些事我不说,你自己心中也该清楚,她不适合孟家。” 孟荣旌阴恻恻地盯着孟迟,提醒道,若他能迷途知返,他不一定非要让慈光大师的佛偈再次现世。 他从不把人逼得毫无退路,只有有退路,人才会乖乖就范,否则就该争个鱼死网破了。 孟迟紧盯着孟荣旌,拳头在袖下越握越紧。 他深知孟荣旌说得出做得到,此刻只怕已有孟家的人抵达姜家村,翻出姜绾的底细,不日就会如纷飞的雪花片般传回郴州。 他更是清楚姜绾身上有许多不能被深挖的秘密,就算是他也不知道的秘密,这些秘密若是真的落入孟荣旌手里,无疑会给姜绾招来连绵不断的灾祸。 顷刻间他就决定留在员外府,将孟荣旌派出去的人传回的消息全都截断。 他沉默的样子落入孟荣旌眼中,以为自己终于还是拿住了这个逆子。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就是他的软肋。 孟荣旌起身净手,料定孟迟不敢离府,安然道:“至于星澜,他不日就要到郴州了,眼睛的事少不得要你出力,你有功夫还是想想如何把这事办好吧。” “好了,我乏了,你出去找你三叔,让他安排你一间屋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府一步。” 孟迟没有回答,径直转身踏出了天镜园。 外头没有站着三叔,反而是二叔孟荣安在等着他。 孟迟周身散着极低的气压,眼中怒意犹盛,既然三叔不在,他也懒得去找。 就算孟实在员外府给他留有院子,他也不想去,要拦着孟宋旌的人,要传信给李长安借些人手,此外还需设法给姜绾送去消息,同时他要给她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一个合理的来历,以免日后再有人要用此做文章。 这些事全都要抓紧时间处理。 他沉着脸经过二叔孟荣安身边,既没与他问安,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孟荣安拉长音咦了一声,也没有气恼,而是跟在孟迟后面,悠闲地买着步子,道:“跟你父亲不对付,这气还要出在我头上了?” “亏我还在外头等着你,想请你去我屋里,尝尝我新得的好酒呢。” 孟迟此刻没心情跟二叔说这些漫无边际的,有些不耐烦,“二叔,我还有事,饮酒的事你找别人。” “小子,你当真不去?你可不要后悔啊。” “说不定,你担心的那些事,特别是退亲的事,我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呢?这你也不来?” 孟迟骤然停下,身后的孟荣安险些撞了上来,他转头给二叔行了个揖礼,“二叔。喝酒的事你喊我就是。” 孟荣安呵呵一笑,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孟迟随后就跟了上去。 到了孟荣安的屋里,孟迟斟了三壶酒,孟荣安喝得眼睛越来越亮,就是没提姜绾的事。 孟迟有些坐不住,开了口,“二叔,你先前说的……” “嘘——瞧你,急什么,这才刚喝舒坦,莫要扫兴。” 孟荣安打断他,又喝了几杯,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些。 孟迟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二叔在他自己的院子里,为何还这般谨慎,他转头看着院子里来来去去走动伺候的仆从,若有所思。 孟荣旌的人盯着二叔,而二叔也防着孟荣旌? 他隐约觉得自己离开孟家后,似是发生了些什么。 孟荣安咳了两声,让他看自己不要看外头,“这第一呢。”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酒,在桌子上写了“姜家村”三个字,然后又将其划了去。 随即便把桌上的痕迹都抹了,笑呵呵地看着他,点了点他,“你啊,关心则乱,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想不到?” “一棵树主要的枝干都没了,死都死了,那些旁的枝干剩的又不多,处理起来还不简单?” 孟迟呆看着桌面上一团酒渍,瞬间心平气和了。 他方才的确是关心则乱了,姜家村的人早在那场灾祸中就差不多死绝了,如今也只陈秀兰、吴娘子和高猎户他们还在姜绾身边,孟荣旌派出再多的人,也只会什么都查不到。 “这第二。你爹想要和轩辕家结亲,无非想要让孟家在他手里重新发扬光大,其实他到底看不透,当初要是入钦天监的是你而不是星阑,有没有轩辕家相助,孟家迟早回恢复荣光,他这个人,看中的东西从根本上就不对。” 孟荣安说着,自嘲地笑了笑,给自己斟了酒,当地一声和孟迟的杯子碰了一下,酒却停在嘴边没有喝下去,“若你不想和云舒成亲,也不是太难,你替星阑入了钦天监,不就成了。” “你爹他,不会让所有的助益都落在一个儿子的头上,轩辕家极看中云舒这个女儿,此次来郴州定会大张旗鼓的来,前后准备着少说也要两月有余,这中间的时日,足够你进京一趟了。” 孟迟拿着酒杯的手骤然用力,杯中的酒洒了几滴出来,替孟星阑入钦天监?原本要入钦天监的人就是他,不过是孟星阑李代桃僵,起初他的确是一心要把属于自己的夺回来,但日子久了,他渐渐有太多放不下、离不开的。 要进京,他犹豫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会离开溪台山 孟迟迟疑了,进京不是难事,但他深知自己无法让姜绾与他一同进京去,可自己独自离开郴州进京…… 他也不愿。 如今他每日就在她身边,尚没有把握能在她心中占据多一些位置,这若是离开了,无需算上数年,怕是他还未到京中,在姜绾心里已被剔除干净了吧。 就因为这个缘由,此前他没纠结多久,就放弃了进京找孟星阑讨回原属于他的一切,跟这些比起来,他更想要在溪台山那些二人共度的安稳日子。 这个退亲的法子刚从二叔嘴里说出来,他想也没多想就放弃了。 他不会离开郴州,也不会离开溪台山的。 孟荣安饶有兴味地看着孟迟,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你不想去?” “这可有意思了,我记得进钦天监是你从小就想要的,如今这是……” 他可是有意在这上面助他一臂之力的,不为什么,只因自从大哥掌管孟家以来,他已经什么也不管,每日就过得跟个悠哉但无用的仙人似的,大哥还是步步紧逼,这次把他和老三一起叫到郴州来,明里暗里不知留了多少绊子,要迫使他在几个叔爷面前显露出无能来。 尽管这么些年,他并没有想过要跟他争一争这家主之位。 帮孟迟也就是帮他自己,孟荣安只没有想到,仅大半年未见,孟迟身上竟发生了他想不通的变化。 “她就这么好?” 孟迟没回答,但是目光中的笃定已经透露了他的想法,孟荣安长叹口气,微微笑道:“你不妨再考虑考虑,她身边麻烦事不少吧,你要一直是如今这个样子,未必就能次次都护得住,何况权力这种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总好过落在别人碗里,你说呢。” “轩辕家的事我自有办法,二叔不必挂心了。” 孟迟婉拒了二叔的提议,他暂时没有离开郴州的打算,至于和轩辕家的这门亲事,等师姐人来了再说。 此前该解决的事,是姜绾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医术来历的问题。 他要立即回溪台山,找到姜绾,说服她一起去一趟郴西营找宿老。 孟迟起身告辞,孟荣安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你爹让孟实去请了慈光寺大师,这事你可知道?” 孟迟知道这事,但他并不觉得慈光大师来员外府能影响他或者姜绾什么,是以并不放在心上,“大师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不会为了私欲配合他胡来。” 孟荣安笑了,大师的确是不会胡来,可他大哥会。 “你可曾听过慈光大师关于你和那位姑娘的佛偈?” “你若执意与她一起,恐怕你父亲会利用此事,胁迫你在孟家和她之间做个选择。” 孟荣安杯中的酒没了,他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孟迟身上,“到时,你会如何选?” “既然迟早都没法选她,你还不如现在就答应了,进京去。” “我选她。” 孟迟留下三个字,没有再停留,大踏步往外走。 孟荣安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嘴角浮起淡淡自嘲,竟真有人会在唾手可得的势力和情之间选情?他原以为这个侄子是最像他的,不曾想,他和他其实不像,至少在这样的选择面前,一点也不像。 孟迟离开员外府,没人敢拦也拦不住他,但很快就有人给孟荣旌报信。 孟荣旌原本准备就寝,听说孟迟从老二的屋里出来后,就直接离开了员外府,沉着脸去了孟荣安的天星园。 偏巧孟荣安不知何时把孟荣周和几个族老都一同叫了在屋中饮酒,还是他新近在城中寻得的峄城名酒玉练春香,杯影交错间,孟荣安抬起杯子邀了过来,“大哥来得正好,一同品一品?” “孟迟那小子没口福,我看他在院中无聊,邀他来,竟一杯酒也没喝酒就走了,唉……” 孟荣旌心中有火气却也只得按捺下去,挥袖严肃道:“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 他回到天镜园,怒火遏制不住,把手下办事的人叫了进来。 “三件事。” “第一件事,让人去接应二少爷,让他加快脚程,尽快到郴州。” “第二件事,带人去换了孟实,明日就把慈光寺主持接到员外府中来。” “第三件事,飞鸽传书回岳州,请夫人亲自去一趟轩辕家,务必让他们即刻动身,下月初就赶到郴州。” 孟荣旌吩咐完了,挥手让人快去办,他是一刻也忍不了孟迟这个逆子,非要他为自己今日的选择后悔不可。 “是,老爷。” 来人迅速退出了天镜园,消失在黑夜中。 第三百六十七章 烦意 孟迟匆匆赶回溪台山,正碰上孟岚双抱着竹枕和薄被子从姜绾屋里出来。 两相撞见,孟岚双先吓了一跳,“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孟迟对她这么大反应很难理解,“我回来有何可震惊的,倒是你,大半夜的,你不在你自己屋里待着,去烦绾绾做什么。” 孟岚双被这个问题问到语塞,“我、我、我就是去跟小绾说些体己话!” 她说完抱着自己的东西闪回屋中,砰地关上了门。 孟迟对她这一惊一乍的做派摇了摇头,不作他想,上前轻轻叩姜绾的门。 姜绾已经躺下,只是还未吹灭蜡烛,孟岚双从孟家员外府回来,待在她屋里说了好阵子的话,要不是她催她回屋去,她怕是要宿在她这里。 此刻她手里刚拿了一本医术,正要翻看,门就响了。 她听到孟迟回来的动静,以及和孟岚双说话的声音,知道是他。 想起孟岚双跟她说的话,还是起身披了件衣裳,拉开了一点门缝。 “什么事?” “是我,进屋说。”孟迟无视这窄窄的一条小缝隙透出的拒绝之意,看着姜绾的眼睛道:“我有要紧话要和你说。” 姜绾皱眉,“明日?” “就现在。” 孟迟少有这般坚持,姜绾想了想,退开半步,放他进来。 孟迟闪身进屋,眼瞥到床上铺好了被子,掀开了一角,显是方才姜绾已经躺下了,立即把目光移开,不敢多看。 坐在了桌子前背对着床榻。 姜绾重新关好门,把蜡烛的烛心挑亮些,自己也坐了下来,道:“说吧。” 她已经从孟岚双口中得知了孟荣旌要请慈光寺方丈的事,曾经那几句佛偈重新回到了脑海中,那时孟迟不在意,她也不在意,但如今孟家要用这个说事,想必不会让孟迟在与她走得过近,她想,或者他就是来说这个的。 姜绾没有看孟迟,盯着跳跃的蜡烛火苗出神,心头渐渐涌上一阵烦意。 她神情变化,孟迟怎么会觉察不到,他不知孟岚双今晚回来,大说特说了一通,以为姜绾还是为着先前的事着恼于他,她不想见他他本不该夜里还来招她,但他担心她。 “绾绾,你听我说。” “你会医术的事……” 姜绾听他不是来说佛偈的事,有些意外,“医术?” 她偏头看他,不知不觉心头的烦意退了好些。 “对,医术,我是说,你从前在姜家村的时候,也没个师傅,或者你看是不是找个师傅更好些,若是有人问起来,也就能说得通了……你觉着宿老怎么样?” “只要你点头,我去跟宿老说,他老人家……” “不必如此。” 姜绾打断孟迟,刚刚才褪去的烦意又起了。 孟家若是挑剔她来历不明,不愿孟迟与她往来,哪怕她找个御医做师傅,也不会有用。 她看向孟迟,干脆直接道:“你大可直接跟他们说,我并非什么医术了得的人,不过是因缘际会手中有几张亘古传下来的方子,效用好些罢了,师承这种事没有就是没有。” “这不是我的问题。” 就跟那佛偈一样,她知道都是孟荣旌那个老头扯的鬼话,目的不过都是让孟迟离她远着些。 怕不是那个儿子不定能救得了了,这个便越发有用起来,要把他召回去。 她原本得罪孟家人,皆是因着要替孟迟出头,倘若他此时来跟她说他打算不计前嫌回家去,希望她编个像样些的身份,好再能来往,她怕控不住自己的手,直接拍死他。 姜绾拒绝,孟迟早在意料之中,她就是这般性子,旁人如何看是从不在意的,但这次不一样。 他觉察到她凉凉扫过来的目光,晓得她不高兴了,耐着性子劝她。 “绾绾,我知道你不屑与人解释,这些原也不必与人解释。只是溪台山越发有了名气,我担心日后有人借此做文章,加害于你。” “若你不愿找宿老,那不如假托个世外游医,传了秘方之后云游四海去了,这样如何?” 孟迟照顾着她的情绪,换了个法子,只是依旧坚持要给她的医术找个师承,有名气的没名气的都可以,姜绾霎时心如明镜,先前扰乱她的心头烦意也消散不见。 “有人要调查我?” 她目光愈加冷厉,不难猜到这人是谁。 “他想要什么,想要我替孟星阑治眼睛,还是想让你不要跟溪台山有瓜葛?” 姜绾只觉得可笑,姜家村除了她身边的几个,早就死干净了,查她? 孟荣旌还真是不死心,用这个逼人就范,白日做梦。 姜绾看向孟迟,他沉默不言,答案呼之欲出,“所以,是都想要?那你呢,你怎么想,你要回孟家吗?”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中杂念 姜绾脱口而出,问完之后自己也愣住了。 孟迟同样叫她突然冒出来的火气也惊住愣了一瞬,随即心中却有些欢喜起来,他看着她,脱口而出,“你在意我是否回去?” 姜绾觉着他问出的话很令她别扭,转而强调,“我的意思是,你若是决心要回孟家继承家业,我有没有师承于你无甚影响,自不必费心,你想回去回去便是。我不用你考虑。” 她把目光转开些,补了一句。 但这后补的一句,以及姜绾此刻有些气愤的神情,在孟迟看来,更能显得她的确在意此事,在意他是否要离开,他眼中也有了笑意,这笑意越来越盛。 这笑意落入姜绾眼中,令她越发不自在起来,她走开些,让自己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 孟迟目光追着姜绾,把自己的回去的事和盘托出,“他既想要用此事胁迫我回去,也想让我说服你给孟星阑治眼睛。” “不过我没答应。” “既不会回孟家,也不会救那个家伙。” 他从不知她也在意自己是否会离开溪台山回孟家,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觉着开心得很了,以往姜绾对谁都是淡淡的,只是有这样一点在乎,他就觉得自己守着是有回报的。 “所以,这就赶回来跟你商量了,绾绾,我是真的担心……” 孟迟目光越来越灼热,连带着姜绾都觉着耳根子热起来,他目光片刻不离,声音也越发的软和,好似在哄着人一般,这些都叫她很不习惯,想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随你。” “你安排就是。” 她丢下两句话,急匆匆站起来端着蜡烛就拉开屋门往外走,“我去烧些热水。” 姜绾落荒而逃,留下一屋子黑暗,和坐在黑暗里嘴角再也放不下来的孟迟。 姜绾拿着蜡烛去了灶房,取了柴放在灶前,迟迟没有把柴送进灶膛,这个时辰,烧热水她也不知要用来干什么,方才只是跟他一个屋子待着不自在,才随口说了句话出来的。 其实有没有师承来历她自己不甚在意,来找她看诊的也只求能够摆脱病痛,怎会得罪看诊的大夫,何人会查她? 至于别有居心的人,胆敢有旁的心思,出手收拾一顿就能解决,也用不着怕人查。 但方才孟迟那般软和着跟她说话,求着,眼中也确然都是担忧,她有一瞬便觉着其实遂了他的意也无妨…… 鬼使神差地就丢下话出来了。 这时身旁没人,夜风吹着她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为自己在孟迟面前沉不住气感到奇怪,这在以前,是从不会有的情况。 姜绾盯着脚边的柴出神,想要找到自己变得这般不对劲的缘由,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火生不起来?我来吧。” 是孟迟。 他不知何时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节蜡烛,轻轻放在灶台上,看起来是因着屋里太黑了,拿了跟蜡烛来点的。 他在她身后弯下腰,手从她身边过,拿起了几根柴,丢进了灶台里,姜绾目光就落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手上,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干净清朗的好看,从前她给他治伤的时候,就知道的。 突然的靠近让姜绾好不容易被风吹凉的耳根子又热了起来,她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暗怪自己大惊小怪,既然从前就知道的,现在又有什么好看的。 她转头去看他拿来的蜡烛,“屋里就有火折子。” 不必特地来这里就这她的蜡烛点他的蜡烛。 孟迟还是温和地笑着,“嗯,有。我就是想来看看,生火你在行,但做吃的或许你会需要我帮忙呢?” 他自然而然地蹲下要点火,想起什么来,起身去掀开了锅盖,发现姜绾连水都还没倒进锅里。 不由得扶额浅笑,但却没有戳破什么,拿了水瓢去舀水,“这些够了么?” 夜晚没有人声,四处都静静悄悄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酥酥沉沉的,见她不答,又问,“烧水是饿了想吃些东西吧,我下碗面给你好不好?阿阮和吴娘子应当还留了些菜在碗厨里。” 姜绾本来就没想过烧热水要做什么,此刻他提,便顺着他的话干脆点了头,“那就下一碗小些的。” 她摸了摸肚子,其实不饿。 “好,多下些也不打紧,吃不完我吃。” 孟迟直接忙活起来,翻出阿阮和吴娘子留在碗厨里的菜央子、野菌子,鸡蛋、肉和面粉,熬汤和面,做起面条来。 火把水烧开,滚出淡淡的白气,把他的身形笼罩着,叫姜绾看了觉得太不真切。 孟迟往日也时常给她做吃的,炖汤、炒肉、煮粥或是甜汤,什么都做过,但她从来没看过他给自己做这些。 每次都是她在给人看诊忙得顾不上吃饭的时候,他提着食盒就出现了,里头是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四菜一汤。 今天夜里看着孟迟就在她面前忙活着煮面,她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动,不知觉往日许多不曾出现在脑海中的情景不断地涌现出来。 她竟从没留意他每日默不做声的,都给自己做了这许多吃的,他动作很娴熟,锅里冒出的味道很香,他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 他为什么要给她做这些…… 姜绾想起那天夜里她问他的话。 那时候他没有直接回答,她以为他是委婉告诉她否定的答案,难不成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报答她,仅此而已吗。 孟迟觉察到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抬起沾了白面粉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朝她灿然一笑,“再等等,就快好了,那里有洗好的果子,可以吃着等。” 姜绾没吃果子,她这会儿不怎么饿,吃了果子一会儿就吃不下面了,她想了想,鬼使神差起身朝孟迟走去,从他身上拿了他的帕子,抬手替他把额头的汗和脸颊上沾的面粉一一擦干净。 孟迟愣住,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哪里动了一下,她就收手不擦了,她认真地给他擦着,他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她,喉头忍不住上下动了动。 “绾绾——” 第三百六十九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姜绾听到孟迟叫自己,嗯了一声,尾调上扬着,抬眸看向他。 她刚抬起头,就发觉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唇上,姜绾手一顿,瞬间回了神,收回手把帕子拍在了他胸口上,“到处都是面粉,和汗混在一起了,一会儿还得烧水冲洗,多折腾。” “自己擦干净。” 她说完转身去看锅里的面条,虽然并不能看出熟了没有,只是心突然跳得很快,根本不由多想,就自发躲开了。 孟迟身前一下空了,心心念念的身影转身去了别处,不由得懊恼自己方才为何要出声唤她,他手中拿着方才她握着给他擦汗的帕子,轻轻摩挲着。 知道姜绾并不会做吃的,他很快收拾好略微遗憾的心情,朝她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用筷子捞了捞锅里头的面,这次不敢再盯着她看了,只敢说些旁的,“还没好,闻闻有些香了,再等等。” 他此刻虽心中都是方才二人靠得极近,她给他擦汗的场景,但在她面前不敢显露半分,唯恐姜绾知道了嫌弃他心思不纯,抛下他走了。 “就快好了。” “哦,那我去把碗取来。” 姜绾从孟迟身前走开,去看锅里的面就是为了缓一缓方才二人之间的尴尬,孟迟跟了过来,她便改成去取碗。 她走到碗厨前,打开橱门取了一个碗,想了想又拿了多一个,虽然他说面是给她煮的,但锅里的面那么多,她一个人决然吃不完,默认有他一份。 磨蹭着拿了碗,转身看到站在灶台前的孟迟,姜绾脑子里也不由得想起方才她给他擦汗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灼热目光。 虽然他那个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那样赤裸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情绪她再如何从不往哪方面想也感觉得出来不对了。 那天夜里她在山上问他的话,他撒谎了。 姜绾觉察孟迟不经意流露的情绪后,很快又发现自己于此并无厌烦之意,甚至之前不时窜出来时的烦闷之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她心中一个咯噔,这比她发现孟迟的心意还叫她不可思议。 这不能吧…… 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一日对着身边的人生出这样的念头。 她也——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呢,她是大夫,他就曾是她的病人;她带着家人逃荒,他便是还有些用处的同行者;她在郴州落脚,他跟着一起只是共同对付虎视眈眈的人…… 这怎么就成了喜欢了? 什么时候成的喜欢? 姜绾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迅速掩藏了自己刚刚萌生的荒唐念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目光不偏不倚,盯着锅里的面把碗拿了过去。 等孟迟把面盛出来,她想也没想,就端回屋自己吃去了,“碗我自己会收拾的,有劳了。” 她需要时日,好好琢磨琢磨,自己方才是不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姜绾走得太快,孟迟原本等着跟她一起挨着坐下吃碗热气腾腾的面,不留神灶房里就只剩他自己了,蜡烛她这次倒是留给了他,同时还有一碗孤零零的面。 孟迟看着姜绾回屋,重新点亮了屋里的油灯,窗子上映照出她的影子,不由得看痴了,虽然没能如愿和她一起吃,但今晚的种种都已经让他足够欣喜。 他不敢操之过急,就像今晚,他就将她惊走了。 隔日是姜绾留在溪台山的日子,孟迟少见的没有跟着留下,一大早起来就赶着去了郴西营,昨天姜绾答允他,她医术师承何人的事都交给他去办,他一等天亮就赶着去找宿老了,唯有把这些事都办妥,他才能心安。 比起虚无缥缈的虚构之人,他还是觉得找宿老更妥当些,且宿老也一直很喜爱姜绾,在营中几乎也将她看做弟子一般,所有药材和医书任她取用。 而峄城中孟家员外府,孟荣旌一早也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孟星阑日夜兼程,提早抵达郴州境内,再过个两三日,就能到峄城了,二是终于请动了慈光寺的方丈大师,此刻人已经下山在前来的路上,他立即命人收拾好一处僻静的院落,到时候好招待方丈大师住下。 此前派了孟实去,他果然心已经偏向孟迟那小子,迟迟没有办好此事,孟荣旌临时换了人,这才一日功夫,就传回了好消息,孟荣旌越发对孟实不满,开始考虑着峄城的员外府,或该换个掌事人了。 至于溪台山那个女子,还有很多能够向深处挖的,他直觉那个女子身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等着慈光寺的方丈大师人到,或能为他解惑一二。 出家人不打诳语,想必能问出很多有用的来。 孟实实则一早就提前回到了员外府,几乎跟孟荣旌的人同时抵达,但他没有去见孟荣旌,而是悄无声息地去了孟荣安的天星园。 天星园里,孟荣安懒洋洋地披着宽袍在吃甜羹,连头发都未束,听着孟实汇报打听到的,孟迟曾经身受的重伤,以及如何冰天雪地里到的郴州,还有从慈光寺大师口中确认过的佛偈…… 不由得轻抿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孟迟这小子,这么大的事难怪不肯告诉家里。” “他这是打算自己把仇报了?” 孟荣安并不觉得那个佛偈对孟迟会有丝毫的约束,他要是着紧这个,就不会再待在那个女子身边了。 倒是不把孟星阑做下的事传回岳州,这事值得留意,这分明就是深知族中有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旦传回了消息,定然报不了仇。 如此看来,大哥催着孟星阑赶回来,恐怕要有一场好戏看了,孟荣安放下手中羹匙,吩咐孟实,“去,暗中增派些人,务必让星阑快些抵达峄城,再偷偷给孟迟报个信,让他知道星阑抵达峄城的准确日子。” “是。” 孟实退了出去,孟荣安脸上尽是玩味的笑意,大哥既然步步相逼,他就让这场戏,更加好看些。 第三百七十章 破格大师姐 姜绾在溪台山正带着小玥给人看诊,晌午刚到,宿老就带着江世珍和范一程来了。 三个人站在草庐外面,朝里张望,后面跟着上来的,则是孟迟。 姜绾招手让小玥过来,接替自己给人看诊,起身走出草庐。 宿老脸上笑开了花,推了江世珍和范一程两人各一把,催道:“去,叫师姐。” “师、师姐……” “师姐!” 江世珍有些吞吐,范一程倒十分爽快,叫了人就上来跟姜绾讨要东西,“师姐,咱们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你山坳里的寻骨风送我几株呗!” 姜绾被他们一人一句师姐喊得怔了一瞬,再看孟迟,明白了几分,他原是说过的,要替她找宿老做个名义上的师傅。 可这也太快了吧,这才过去几个时辰…… 姜绾没顾上范一程和江世珍,先对着宿老行了个礼,“多谢您老。” 宿老让他们二人喊她师姐,这就已经是要认她这个徒弟了,至于孟迟是怎么说服宿老的,她全然不知。 “你现在不得叫师傅?”宿老笑呵呵的,越看姜绾越是满意。 姜绾自己应下的话,总不能反悔,看了一眼孟迟,他也正看着她,刚和她对视上,耳朵尖就红了,再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热意,姜绾自己还没弄明白,那里敢接他这样的目光,立刻转向宿老,不作他想,老实喊了一身师傅。 一声师傅,把宿老乐得开花,道:“孟迟那小子来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担心他忽悠我老头子来着,这你开了口,可就都作数了啊!” “来看看我给你带的见面礼!”宿老脸上喜气洋洋的,让江世珍把后边推着的板车拉来,掀开上头盖着的粗布,上面板板正正堆了四个木箱,上头都没有盖子,里面全是药苗。 姜绾只扫了一眼,就认出全都是珍稀名株,这些药苗都是宿老平日里进山挖回来,自己小心培育的,连范一程想要他都没给,这一下给她拉来这么多! “您这是……” “哎呀,收下、收下,在你那山坳里寻个好地方,都种下去,等长好了记得给我说一声,那个世珍,一会儿你留下,帮着你师姐一块儿种啊。” 范一程对师姐这个称谓并无所谓,对着姜绾一口一个师姐喊得甜,江世珍却总有些别扭,看着她总也想不明白,女大夫世上本来就少,营里才这么一个,好好的姜大夫,怎么突然就成了师姐了,他也只开始的时候跟着范一程磕绊着喊了一次,就没再开口喊她师姐。 宿老笑眯眯的指挥范一程和江世珍推车去山坳里把药苗栽下去,他自己也优哉游哉地跟着去看了,留下孟迟和姜绾单独待着,走前还不停朝他使眼色,叫他加把劲。 孟迟恐姜绾见着了会不喜,侧身挡着了,挥手目送他们去帮姜绾栽种药材。 姜绾正想问孟迟是怎么和宿老说的,人都走了后把孟迟叫上,往药田间走去。 两人沿着田埂走了一阵,姜绾在前面开口道:“你都跟宿老说什么了?” “怎么还让我一跃成了大师姐?” 孟迟走在姜绾后面,山风从前面吹来,裹着一阵阵药草香味,领他不觉想起那天夜里,姜绾靠近他的时候,衣裳上也有这种好闻的味道,他摸了摸鼻子,听到她问,如实答道:“我照实说的,就说你遇上点麻烦,有人想用你的出身做文章,或许还想让你以后都没法给人瞧病。” “宿老听了很是不平,他自己当初就是半路出家,一路靠着自己有了今日的成就,看不得别人瞧不起没有师承的好大夫,所以,我只略提了提他就立即答应了,说本来他也极看好你,不过是因为你已经带了手艺在身上,贸然提出要收徒恐会冒犯,就搁下了。” “至于大师姐,宿老实在喜爱你和你的溪台山,不算跟着学些个方子的,他正经收且留在身边的徒弟就你们三个,便决定抓阄定,江世珍退出,范一程抓了个小的,自然你就成了大师姐了。” 孟迟说起在宿老营帐中抓阄的场面,不觉低头笑了笑,他是还没见过宿老耍赖的模样,老头一个,为了给姜绾争个大师姐的位置,连范一程和江世珍都坑。 三根草杆子,不管范一程抓了哪根,哪根都会被他偷偷掰成最短的。 姜绾没想到事情是这样顺利的,还以为会需要花好些日子的功夫,便没有一开始就阻拦他,此时事情都办好了,宿老也答应了,她是敬佩宿老的医术的,也愿承这份情,便谢他道:“谢谢啊。” “我没想到你会先办这事,有劳了。岚双不是说你爹要把慈光寺大师请回员外府吗,他说的那些话若是叫你家中人知道了,你还与我来往,他们恐会施压与你……” 她突然给孟迟道谢,还提了慈光寺的事,孟迟原本走在她身后,快两步赶上她的步子,与她并行,纠正她道:“我们之间,不必这样见外。” “你的事,我自然是放在第一的。”他说着小心偷看了她的神情反应,没等看清,自己耳朵先红了。 但目光依旧不舍得离开她的脸,说到孟荣旌和孟家,神色落寞了些,“至于我慈光寺大师那事,我爹……孟族长那个人,就算没有那些佛偈,他也会设法找其他的,逼我给孟星阑让路,不必管他。” 孟迟顺着话又说了些小时候的事,他自母亲死后,父亲续弦有了孟星阑,所遇不公之事十有八九都有那个做父亲的孟荣旌的身影,孟星阑天资不及他,因着孟荣旌的干扰,他付出了比母亲在世时更盛百倍的努力,才没让自己被他埋没,依旧在族中是远超孟星阑的存在。 若非如此,之后他或许不会有那一次山中的劫难。 这都是他事后渐渐想明白的,从前只不愿输那一口气,真正濒死一回,才看清很多东西。 姜绾从前甚少听孟迟提及孟家族中之事,今日才知他小时过得并不容易,旁人说他性子冷,她自从遇上他就从不觉得,或许是因为在孟家,他早就不是真正的他自己了。 “嗯,你小的时候,辛苦了。”姜绾不知如何宽慰人,只是抬手拍了拍孟迟的肩头,“现在都好了,你可以自己做选择不必顾虑他们了。” 孟迟肩头被姜绾温柔地拍了两下,还没感受够,她的手就垂下了,在他的手旁随着步子轻轻前后晃着,他几次想要握一握她的手,却不敢轻举妄动,听她关切的话,没忍住回道:“不如何辛苦,有时我也会去外祖家,只可惜那时候不知还有姜家村这么个地方,不然定是要去看看的……” 他想说那样就能早些认识她了,这话却叫姜绾不自然地走得快了些,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她不知孟迟怎么突然变得大胆了许多,逮着机会就想要试探自己,先前在山上她直接问他的时候,他可没敢这么说话。 第三百七十一章 接风宴 孟星阑抵达峄城的消息,孟迟刚从孟实口中得知,就准备去告诉姜绾。 姜绾人在宿老的营帐里,和江世珍以及范一程一块儿把陈邵君刚送来的药材分批处理。 如今营中人也都知道她是宿老的徒弟了,江世珍和范一程干的活儿她若在营中,也都会跟他们一起干。 今日孟迟来寻,江世珍远远看见,看向姜绾,“姜姑娘,孟兄正往这儿来,这还没到晌午,你们一会儿有其他事么……” 江世珍眉头略微皱着,孟兄最近总是在他们忙的时候来,别的不说,打扰姜绾做事岂非不该。 范一程打断他道:“你怎么不喊师姐,师傅说了,这是上天的旨意,这是咱们师姐!” “师傅还说了,师门排行,不分年龄长幼,师姐她的确在医之一道胜过我们,我都喊了,师兄你可别想躲。” 江世珍别开眼,叫她师姐,他总是开不了口,并非不愿她也做师傅的徒弟,只总觉着她分明还是那个与他一同行医救人的姑娘,她温柔可亲,大师姐……这个让人敬畏且无法逾越的人,怎么会是姜绾呢…… 一旁范一程还在喋喋不休,“怎么,你不喊师姐,难不成想做大师兄,让师姐做小师妹?” 江世珍心中仿佛有什么被击中一般,耳旁不停来回涤荡的都是“小师妹”三个字,竟然很是心浮气躁,这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急急忙忙把手中的药碾放下,往外走,“我、我不与你说,我去收晾晒的药材!” “噫,说不过我,就跑,没出息。”范一程得意地给自己鼓掌,转头见着姜绾,厚着脸皮又凑上去,甜甜喊了声大师姐,“师姐,师傅他老人家种在你山坳里的那几株药材,等过秋能收了,也分我一点儿呗。” “你分我些,我待会儿就出去忙去,绝不打扰你们。” 姜绾听着孟迟要来,扣下范一程道:“分你没有问题,等会儿不准出去,就在这里头待着。”孟迟最近说话越发大胆,她都有些发怵单独与他一室。 “好嘞,包在我身……嗯?不出去?” “嗯,不出去。” 范一程不明白了,怎么不需要出去给他们腾地方么,师傅他老人家都说了,孟兄弟和师姐有故事,让他们有点眼力见,江世珍都出去了啊,他自己留在这被师傅知道了,怕是要挨罚的吧…… 孟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范一程苦着脸,在姜绾身边捣药,巴巴地看着他,“孟兄弟,你来找师姐啊,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要不要出去说……” 范一程很为难,姜绾让他留在营帐里,师傅让他别捣乱,他除了问问他们想不想出去说话,还暗自骂了两句江世珍,早走的时候怎么不带他。 孟迟有事找姜绾,本来也想单独跟她说话,但姜绾坚持让范一程留在屋里不动,他便只好站得离她近些,弯腰凑近道:“孟星阑到峄城了。” 他声音压得低,饶是范一程没控制住悄悄竖起了耳朵也没听着。 但姜绾听得清晰,听到是要紧事,便道:“还是出去说吧。” 到了暂无人操练的校场,姜绾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孟迟,“他什么时候到的?” 孟家想要她给孟星阑治眼睛,他回来,他们一定会设法再来找自己,她需要提前做准备。 “今天,约莫在午时前后,孟实送来的消息。” 孟迟替姜绾把校场上被风吹起的旗拂开,继续说道:“他眼睛出了问题,上次人手折了大半在溪台山定不敢贸然再上山去,进城后只会去员外府,二叔差人送来了这个,今晚府中有接风宴……” 孟迟递过来两张帖子,姜绾接过来,上面竟是邀了他们两个人。 “你想去?” 姜绾看向孟迟,接风宴这种事,她不感兴趣,不过么…… 孟迟道:“我觉得与其等着他找上门,不如先去告诉他别耍花招。” 姜绾同样是这个想法,溪台山对方不敢轻易上来,但阿阮和陈秀兰她们总要下山,一味地守着不是办法,既然对方来请,事情若能在外头解决,她不会选择将其带回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去会会。” “好,我会传话给岚双,让她今夜守好山上,以防他们背后出阴招。至于赴宴,宴席上的东西……还是少碰些。”孟迟提醒,他知道孟荣旌那个人,不会当真请他们去吃吃喝喝。 姜绾点点头,“好。宴席上辨毒的事,交给我。” 至于溪台山,她并不如何担心,只要岚双看好不叫他们下山来,山上她布下的防御若孟家人想要硬闯不会得逞。 山上唯一跟她有血缘关系,或可被盯上用来要挟她的小玥,虽年龄小,但她交给她的东西并非只有治病救人,小玥布袋子里那些玩意儿,就算来十几个大人,也未必遭得住。 两人商定好之后,各自回营,姜绾回来后,江世珍和范一程都在,范一程手里拿着张帖子,正要送去给宿老。 姜绾看着眼熟,叫住了他,“什么帖子。” “哦,方才来了几个身着官服的衙差,给师傅送来了这个,师傅在后山脚挖泉水呢,我给他老人家送过去。” 官服的衙差?若不是帖子上的纹饰她刚刚才见过,这事她就不管了,“我看看。” 姜绾拿过帖子,打开来看,上面邀的是宿老今晚赴宴,果不其然地方是峄城中孟家员外府。 不过邀请的人却跟她和孟迟的不一样,不是孟荣旌,而是孟星阑自己。 用的是钦天监少监的身份,跟知府杨翰宁共同下帖邀的宿老。 姜绾看过之后把帖子还给范一程,“没事了,你去吧。” 孟家这次看样子邀了不少人,杨翰宁到场,想必包括峄城中的其他官员也全都会去,这个孟荣旌到底想做什么,姜绾起初听孟迟说起时,还觉着不过一点小事,此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等着夜里去孟家员外府一探。 与此同时,成骏雄的营帐中的长案上,也摆着一张帖子,与送给宿老的一模一样。 第三百七十二章 盲眼少监 孟家员外府的接风宴,姜绾终是见到了孟星阑。 他的位置在孟荣旌身边,目上覆着一条玄色轻纱,脸极白且瘦削,正侧耳静听几位府衙官员说话。 正在说话的是钱毓,姜绾只略留意了一会儿,发觉他说的都是些拍马屁的无用鬼话,就懒得再听了,跟着孟迟一起入座。 他们的位置,就在孟迟三叔孟荣周的后面。 坐下后,对面席位的人也在仆从引领下入座,姜绾抬眸看去,竟然是成骏雄和宿老。 姜绾和孟迟就坐在他们斜对面,四人目光相接,都有些意外。 姜绾提早知道宿老收到了邀贴,只不知他当真会来,低声些问孟迟,“他一个钦天监的少监,怎会让这么多人都卖面子前来。” 孟迟也低声回道:“应是看在三皇子的面上。” 姜绾了然,险些忘了这茬,在郴州这个地方,自然是见不到什么皇子,一个跟皇子有故交的钦天监少监,就成了香饽饽。 孟迟还在说着,“至于将军和宿老,我也不知他们为何会来。对了,你有没有看过酒菜……” 姜绾刚落座就看过了,孟荣旌不老实,饭菜和酒没有问题,但她和孟迟的杯子、筷子和勺子全都有问题,她眼神示意孟迟不要动这几样东西,孟迟了然,默默坐了回去。 桌上的饭菜是一口也没吃,酒一点也没沾。 对面落座后的成骏雄此时也收起了意外,没有再看他们二人,和宿老开始吃起了菜和酒。 他们坐得远,姜绾没法验看桌上的餐具是否和他们的一样有问题,但想着宿老既在旁边,想必不会出事,便没有再管,以免被孟荣旌的人看出来。 没一会儿,有仆从挨个坐席送来了果子,经过姜绾身边的时候,木案里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素笺。 姜绾不动声色地拿在手里,等仆从走了后打开来,上面是宿老的字迹——你们怎么来了? 姜绾把素笺递给了孟迟,原来他们二人不知道她和孟迟会来,此时,坐在孟迟旁边的孟荣周眼瞥了过来,嘴角一挑,不满地道:“你这小子,大家席上吃酒,你们怎么还私下传这个,不丢人么!” 他的声音很大,席面上瞬间就静了下来。 一直在跟钱毓说话的孟星阑脸也转了过来,他目不能视,耳朵很灵敏,很快就对准了方向,“三叔,可是在说大哥?” 孟星阑玄色轻纱的下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他此刻虽然看不见,但这大半年来没少听到孟迟的境遇,当初那样重的伤也没叫他死在那里,他真后悔没有下去给他补上一刀。 后来派来郴州的人,也都有去无回,他便知道,他暂时动不了他了,这事偃旗息鼓一阵之后,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跟孟迟再次见面。 这次换成他受了伤,而他完好无损。 孟星阑挑起来的嘴角渐渐向下弯,面色寒了起来,“大哥,好久不见。” 他远远朝孟迟举起了酒杯,席下却没有声音回应,孟迟冷眼看着席上坐在孟荣旌身边的孟星阑,目中怒火渐盛。 他置他于死地,如今就这么好好地坐在上面接受接风宴,有人敬酒、有人恭维,他们共同的父亲此刻脸上也满是荣光。 此前曾消散过的仇恨,一瞬间又全都翻涌不停,倾巢而出。 第三百七十三章 心眼小 偏偏孟星阑嘴儿欠管教,向着孟迟的方向继续道:“大哥与我直接想必有所误会,我在京中时日日都惦记着大哥,派了不少人去寻大哥。” “大哥却好生不地道,无事了也不差人告诉我一声,好叫我夜里能睡得安稳些,这双眼睛也不至拖累至此……” 孟星阑阴阳怪气的,将孟迟所经受的苦楚轻描淡写就揭了过去,还要借此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孟迟手背青筋暴起,姜绾很快感觉到孟迟情绪不对,在矮案下拉住了他的手腕。 姜绾的手心很暖,透过衣裳很快传到了孟迟的手腕上。 他这才从仇恨中恢复清明,低头看向她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良久才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孟迟的声音听着很稳定,但姜绾仍旧听得出来他平静底下的怒火。 今日除了孟家的人,还有府衙的人,不可胡来,对于孟星阑的刻意挑衅,若是上了勾,就真落入了他的圈套。 孟迟迟迟不说话,席面上气氛渐渐凝重起来,不等孟星阑再次开口,孟荣安打破了这份宁静。 “来来来,大家吃酒,他们兄弟两个许久未见,星阑不懂事了些,有什么想跟你大哥说的,等宴后再私下说便是,这时候就当举杯痛饮,吃喝自在!” 孟星阑眼睛看不见,脸又煞白,面上做什么表情都有些怪异,此刻他就笑得古怪,“二叔教训得是,是我鲁莽了。” “大哥,我敬你。” 有人出来打圆场,客人们也都知情识趣的热闹起来,替主家把这尴尬遮掩过去。 所有人举杯,唯独孟迟和姜绾未动。 本来孟星阑就将目光引向他们,此时他们没有动静,就越发突兀起来。 见着姜绾和孟迟未动,成骏雄也放下了酒杯,宿老则连酒杯也没碰过,坐在位置上面露微笑。 砰—— 一声瓷器碎裂声骤然响彻厅中。 孟荣旌看着孟迟迟迟不动酒杯,怒了。 “你这是非要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弄出名堂来吗!” “你若不想参加你弟弟的接风宴,何必前来,还带着——” 他话没说完,孟迟冷厉问道:“什么日子?” “自然是你弟弟回家的日子,他身上还带着病,你这个做大哥的……” 孟迟冷笑数声,“我并未看见什么弟弟,坐在上面的,不过是个杀人凶手。” “孟迟!” 孟荣旌怒气直冲天灵盖,一张脸都憋红了,“你以为我是谁、他又是谁!” “胡说八道,来人,大公子人来疯了,把他拉下去,关到天狼园!” 涌进来的仆从把孟迟和姜绾坐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却无人敢上来。 “你们都聋了吗!把他带下去!” 孟荣旌话音刚落,对面的宿老站了起来,他朝姜绾和孟迟走来,刚走到圈外,孟家的仆从就瞬间全都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杨翰宁等人身边的侍卫立即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所有人都看向中间的宿老。 孟荣旌沉声开口,“成将军,这是何意!” 宿老则看了姜绾一眼,呵呵笑道:“小老儿有个习性,孟族长恐怕不知。” “我这个人本事虽不大,做不了在座各位大人那样的大事,但有一点,心眼子小,看不得别个欺负我的徒儿!” 第三百七十四章 毒蜡 宿老捋着胡须,依旧笑呵呵的,仿佛在说今天宴席上的酒菜味道不错。 “孟族长莫要见怪,略施惩戒,略施惩戒。差人把他们都拖下去吧,这酒席小老儿还未吃上一口呢。” 孟荣旌面色铁青,他身边的孟星阑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听到宿老的声音,开口道:“父亲,这位可是特地给儿子请来的宿神医?” 他面上露出些许激动,挥挥袖子让手下把躺了一地的孟家仆从全拖下去,半点也无气恼之意。 “宿老先生说得对,这酒席还未吃完,不该让这些不懂轻重的坏了先生的兴致,父亲,酒凉了,让人重新给宿老先生上一壶温酒。” 孟荣旌看着宿老桌案上一点没动过的酒菜,沉着脸叫人换了。 在场的其他人才终于发现,今日接风宴,不是个可以试图攀交情的时机。 钱毓当即就起身告辞,紧跟着刘勉也说了两句场面话,跟着走了。 留下的唯有杨翰宁和张俭。 姜绾拉着孟迟坐下,他们面前的酒菜也没动过,孟荣旌让人一并换了。 顺便让人多点了许多蜡烛,把屋子里照得亮堂起来。 酒菜换好后,姜绾先碰了碰筷子,这次筷子没下药了,她用筷子挨个碰了碰所有的菜,以及酒具和酒。 这些都没事,姜绾的筷子经过案上新点的蜡烛时,空间里响起了警报声。 孟星阑竟然把毒下在了蜡烛中。 不过很不幸,这种毒药的解药她有。 曾经陆佻就用过这种毒。 姜绾取出解药在宽大的袖子下递给孟迟。 自己也含服了一粒。 顺便低声告诉孟迟,“刚才你家的人,是我药倒的。” 宿老刚才瞄她的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他在她开口之前,先认了下来,背过身的时候,还给她比划手势让她不要说话。 孟迟没有丝毫惊讶,他离她近,看见她撒药粉了,在桌案下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干得好。” 二人在底下旁若无人的来来往往,叫孟荣旌看得十分气愤,他并没有请这个女子,孟迟却我行我素将她带了过来,看样子之前投在酒具和筷子上的毒叫他们识破了,幸好他还有后手。 一旁的孟荣安自开场说过一句话之后,就再没出过声,自斟自饮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事毫不关心,唯沉浸在美酒之中。 过了一炷香时间,席面一度有几分真正接风宴的样子,场面还算融洽。 突然,坐在上首的孟星阑放下了酒杯。 听声辨位转向了成将军和宿老。 “听闻宿老乃是将军营中的圣手,战场上受再重的伤也能把人给救回来……” “不知星阑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得宿老看一看眼疾?” 此话一出,成将军和宿老再一次放下了筷子,想必这就是孟家把他们二人请来的目的。 在姜绾那儿处处碰壁,便打起有她师傅头衔的宿老的主意来。 宿老是军中医士,也受朝廷管制,只要孟星阑求了旨意来,就不得不看。 就算看不了,未免责罚,自有能看得了的徒弟出来收场。 这还要这样孟迟生怕姜绾的底细被查,通过郴西营把姜绾的来历医术补齐了,孟星阑得意地朝孟迟的方向露出微笑。 他如今是查不了姜绾,但可以利用跟姜绾有关系的宿老,“大哥,你不替我高兴么?” “遇上宿老,我的眼睛就有救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胁迫 孟星阑面上尽是挑衅之色,虽然看不见,但只要想像孟迟此刻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办法,他就觉得十分痛快,“大哥,你今日来得很好,正好可以见证我的眼睛寻得良医。” 孟迟也在此前收到了宿老的暗示,让他和姜绾不要轻举妄动,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如孟星阑所愿发脾气,冷脸子回了一句,“二弟莫要高兴太早,良医治病不治心,机缘不合扁鹊在世也束手无策。” “大哥,你咒我——?” 孟星阑没能在孟迟身上得到该有的反馈,坐不住了,瘦削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坨病态的红,眼见着他激动了起来,一旁的孟荣旌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迟,星阑他病者,你做大哥的不让着他些,如何还要说这些丧气话。” 他不动神色地看了一圈屋里的蜡烛,快要燃至三分之二处,便让左右将杨翰宁和张俭请去偏殿休息。 “来人,给杨大人张大人送去醒酒汤,务必照顾妥当,若是叫二位大人休息得不好,自去领罚。” 场上气氛有些怪异,孟荣旌又出此言,杨翰宁和张俭互相对视,知晓这是孟家有家事要处理,外人不便在场,便跟着下人去厢房休息,用些醒酒汤。 二人皆是心如明镜一般,都不急着回家,在孟家的厢房略作休憩是假,想着多待些时辰,探到这孟少监的底细是真。 孟少监的眼睛能不能治得好,就是关键。 若是能治得好,日后孟家恐会以这位年轻的少监为重,昔日最惊才绝绝的孟家大公子恐怕就要当真跌落高坛了,没有孟家的举族支持,入不了钦天监,他单打独斗顶多也就能在郴西营中混着了。 大堂厅中,接风宴的酒菜还没撤下,蜡烛渐渐烧至了一半,宿老也第三次表示孟星阑的眼睛他无能为力,孟星阑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手中捏着的琉璃酒杯啪地一声捏裂了。 “宿神医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的意思,就是少监你的眼睛老夫不会治。” 宿老不卑不亢,孟星阑呵呵笑了起来,“成将军,你营中的神医莫不是在跟我说笑吧?这是圣上亲下的手谕,由不得你们不治。” 孟星阑把一张纸用力拍在桌面上,“成将军不妨让人仔细看看,我手中这份手谕写了什么?” 成骏雄和宿老早料到孟星阑会有此招,才暗示孟迟和姜绾不要直接与他起冲突,免得他用手中手谕压人。 “少监不必多言,我也不用多看,自然上面写的都是真的,不过少监说要宿老诊治,他诊了呀。” 成骏雄站了起来,耍起了无赖,“他看过之后不是告诉你了么,他治不了。” 那手谕上无非写些务必尽全力医治之类的鬼话,他们的全力医治就是好好诊脉,然后医治不好,这有什么问题么。 “成将军和宿老这是非要跟我过不去了?”孟星阑咬牙切齿,他根本就不相信宿老只是诊了脉就说治不好的话,“宿老手下唯一的女徒弟,姜绾大夫,不是能治得好这种毒?” “你是她的师傅,怎可能治不好?” 宿老无所谓,“医这一道,师傅领进门,休息看个人,她天资聪慧,超过老夫又有何难,她能治我治不了的病,多了去了。” 宿老说着朝姜绾笑笑,让她和孟迟老实待着看戏,他和成将军来对付这孟少监。 姜绾看了看屋里不断燃烧的蜡烛,示意孟迟把解药设法拿去给宿老和成将军,孟迟信不过孟家这屋里所有的下人,亲自起身,提了酒壶去给宿老和成将军斟酒,顺便把姜绾的解毒丸给了他们。 成将军拿到药丸,立即接着举杯饮酒送进口中,他早就知道孟家会做手脚,只不知道是何事的事,服下解药之后更没有什么顾忌了,直接对孟星阑道:“少监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不如多花些精力去把下毒之人抓回来,拿到解药不就好了么。” 这话无疑在戳孟星阑的心窝子,下毒之人他捉住之后没控制好自己,直接下狠手给打死了,若不然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他们几个废话么。 “成将军偏颇了,既然能治得好,何必去辛苦寻解药?” “既然宿老无法医治,那便让你这徒弟给我治,她最好用心些,若治不好我可不能担保几位在这员外府中,能够舒坦过日子。” 孟星阑阴恻恻地勾了勾嘴角,“难道成将军和宿老就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么?你们可也莫要怪我,成将军一手长枪出神入化,我也是逼不得已,只要不动武,我保你们三日内不会有事,三日后她若是治好了我的眼睛,我便给你们解药,若不然,成将军现在就可以试试动真气。” “我这卸骨散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孟星阑请宿老治眼睛不成,便开始用毒威胁人。 成将军刚服用了姜绾让孟迟送来的解药,哪里会怕他,取了长枪绕臂三转三翻只取孟星阑的喉间。 “孟少监说的,可是这样?” 他动了武,还三两枪直接挑了孟星阑身后的侍卫,瞬息间枪头又对准了孟星阑的喉咙,“你大爷我皮糙肉厚的,战场上厮杀管了,孟少监这卸骨散怕是对我无用。” 孟星阑不可置信,想要找父亲求证,那蜡烛究竟点了没,孟荣旌也不可思议地看着成将军吧孟家几个腿脚功夫都属上乘的侍卫挑了,人竟半点事也无,非但他没事,宿老也没事。 孟迟和姜绾更加没有事。 在场的孟家人,都提前服了解药,所以不怕那淬了毒做成的蜡烛,杨翰宁和张俭在厢房喝的醒酒汤也是解药,他们身为朝廷命官也不会有事,但姜绾他们几个怎么会也安然无恙? 孟荣旌看向姜绾和宿老,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他们中的谁,把这毒药解了。 他的沉默和屋里淡淡漂浮着的浅香味,让孟星阑也明白了症结所在,蜡烛点了,香味他也闻到了,但他们却无人中毒,孟星阑鼓起了掌。 啪——啪——啪 “不知是二位哪一位,不动声色就解了我的卸骨散。” 第三百七十六章 碾压 孟星阑丝毫不顾成骏雄的长枪还指着他的喉咙,“二位有这解毒的能耐,想必定能把我双目所中之毒拔除干净。” 他脸上尽是兴奋神色,孟迟终于忍不住了,打破孟星阑这种无端幻想,“谁答应给你治眼睛了?” “治不好没听见么?” “大哥,你在说什么,宿老治不好,这不还有姜姑娘吗。” “她是宿老的徒弟,理应为她师傅分忧,宿老刚刚也看过了陛下给我的手谕,圣命不可为,大哥你莫不是以为这天底下,还有能不尊皇命之人?这跟你从地底下爬起来可不一样,阎王爷的命令或可逃,这个可不行。” 孟星阑恭恭敬敬地请出手谕,嘴角却控不住地上扬,他的眼睛本以为要再也治不好了,谁知上天眷顾他真的找到了能治的大夫,还偏偏就是孟迟身边的女人,想想孟迟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就很兴奋。 孟星澜脸上的喜色叫孟迟和成将军、宿老都沉下了脸。 他们的确不能违抗这份赋予了圣意的手谕。 “孟少监这是非要逼迫了?” 成骏雄的长枪还未收回,孟荣旌带着笑意上前,轻轻把他的枪杆推开了些,“成将军莫要跟小辈计较。” “星阑他目不能视,心中焦躁,言语多有得罪,我代他与你赔个不是,这解毒之事还需多多仰仗几位。” 成骏雄哼了声,“他给我们下卸骨散的事怎么说?孟家这接风宴还成了鸿门宴不成?我倒是要进京问问圣上,除了这份手谕,可也给了孟少监口谕,可如此随意对待朝廷的命官!” “这……”孟荣旌看出来成骏雄当真生气了,挥手要让下人拿来解药,他们的毒虽解了,但做做样子也好,“成将军说笑了,小儿顽劣,与诸位开玩笑呢。” “我没有开玩笑!” “成将军是听不明白?虽然你们解了卸骨散的毒,难道就真的以为我只会准备了这一种毒么?” 孟星阑铁定了心,要姜绾给他治眼睛,他寻了能解这种毒的大夫数月有余,眼看着自己一日日沉沦在黑暗中,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到手的机会。 “自打你们进了这屋子,坐在这桌案前,就中了我的碧灵散,它无色无味,吸入体内三日内没有解药便会暴毙,成将军,如何?” “解药就在这里,三日内,就三日,给我治眼睛,我把解药奉给诸位,若不然,三日可不够时间上京城的。” “你——!”成骏雄怒喝一声,长枪要取孟星阑脖颈,他不信命换命,换不来解药。 姜绾此时起身,施施然走上前去,压住了成将军的长枪,“将军莫急。” “不过是碧灵散,有何难的。” 她随后看向孟星阑,“这散那散的有完没完了。” 无色无味虽闻不到看不见,但空间早就在提醒她了,解药在他们你来我往的拉锯中,她刚刚完成了配制,“不用三日,今日就能解。” 姜绾手放进袖中,遮挡住双手,从空间中将药取出来,自己服下后,递给了宿老。 宿老刚刚切过自己的脉,知道却然有一种毒药盘桓体内,此刻姜绾拿出了解药,喜出望外,立即和成将军孟迟分别服用了。 姜绾冷然看着孟星阑,“还有没有别的?” 她这般无畏的样子,激怒了孟星阑,他每一种毒她都能解,这还怎么进行下去,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孟星阑咬着牙无话可说,姜绾却没打算放过他。 除了把他所能使在他们身上的毒顷刻就给他解了,将他的引以为傲的自信拿下里放在脚底下踩碎碾烂,她还给他补了一刀,“听说你想找我治眼睛?” “你就不怕眼睛没治好,别的哪里也出问题么?” “我这人不太喜欢别人强迫,治病的时候就会多往他身体里加些别的,要治的地方好不好另说,但日子生不如死是肯定的。” “你若要他们哪里疼,我变要你身上加倍的疼;你若要他们暴毙见阎王,那我便能让你一日见阎王他老人家三回,回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绾看着孟星阑如同看一团死物,孟星阑终于不再聒噪了,他从没想过她还会在他身上做手脚,她胆敢在他身上做手脚! 孟荣旌看着姜绾的眼神,有些遍体生寒,不由自主伸手护着孟星阑,“你、你不要胡来。” 他终是软了声音,“你替星阑看看眼睛,我不会让他为难几位,慈光寺的主持大师,也立即送回寺里,他曾说过的话从此不会再有人拿来说事。” 孟荣旌提起慈光寺主持,姜绾只觉的十分好笑,比孟星阑用毒还要好笑,和尚说的佛偈原本就与旁人无关,只是她和孟迟之间的事,有没有人拿来说事与她又什么干系。 “孟族长糊涂了,眼下可不是我们做买卖交易的时候,这场接风宴孟家款待不周,素不奉陪,孟迟,我们走。” 姜绾亲手灭了孟星阑想要找她看眼睛的妄想,招呼孟迟走人,成将军和宿老也随后告辞,无人都不再留下。 场上一瞬间冷了下来,只有孟荣旌还留下陪着孟星阑。 孟星阑怒不可遏,双手推翻了身前的桌案,脖子上青筋暴起,怒喝道:“滚!你们都滚!” 孟荣旌赶紧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一直不说话光是看戏还意犹未尽的孟荣安起身,攀着孟荣周的肩膀,跟着仆从往外走,今天真是精彩绝伦,得亏他提前给孟迟和那个女人送了帖子,否则还看不到这么精彩的一幕呢。 孟荣周有些讷讷的,问孟荣周,“二哥,你说要我今天夜里别说话,看就好了,我听了你的,可是怎么大哥和星阑还是没能找这人治眼睛啊,这咱们都不帮着说话,大哥会不会生气啊。” 孟荣安深深看着孟荣周,半晌笑了笑,“那你看到什么了?” 孟荣周有些局促,他也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总觉得大哥好像有些过分了,一味地迁就星阑,逼着孟迟,“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哥他……” “嘘——”孟荣安拍拍三弟,也还不算傻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连手背都不要,你我这种手足,也不过是随时可丢弃的破烂衣裳罢了,让你今晚好好看,你既然好好看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孟荣安打发走了孟荣周,唤来了孟实,“轩辕家何时到?” “回二爷,最快也要后日了。” “好,到时候,领云舒去见孟迟。” 孟荣安浅浅的笑了,这个家啊,要越乱才越好。 第三百七十七章 忠仆与旧主 姜绾和孟迟离开孟家员外府,成将军和宿老也一同离席。 出了员外府,成将军腿脚突然一软,撑着长枪险些迈不动道,骂了一句,“狗杂碎的孟星阑,天给的胆子竟还敢给老夫下毒?” 骂了人再抬头,见着除了他之外,宿老、姜绾和孟迟都没事,更是纳闷,“怎么你们都没事?” 宿老这时候才告诉他道:“一开始上菜的时候,筷子和酒具里都有毒,你没看见我都没动么。” “你个老混球,有毒你不告诉我!”亏他还吃了好几口。 “那告诉你了,你就不吃了吗。那我不吃,他俩也不会吃,没有人动筷子他们不就起疑了?那怎么还能知道他们后边想做什么啊。” 宿老一脸认真,从怀里掏了药瓶子出来,倒出药丸给成骏雄,“不是什么难解的毒,这不出来我就给你解了么。” 成骏雄认命,接过药丸塞进嘴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难怪他方才一柄长枪居然被孟荣旌那个家伙推开了,当时就好生纳闷,若非身上中了毒孟荣旌如何能推得开他的长枪。 姜绾才明白,难怪她在席面上见着宿老分明没有动筷子,却没有提醒成将军,这天底下能这般随意就用成骏雄中毒来迷惑对方的怕也没几个人吧。 她和孟迟上前要搀扶成将军,但被他推开了。 “老子不用人扶,不就是孟小儿的一点毒药么,能奈我何。” “那没有我的解毒丸,你还是走不动嘛,在孩子们面前少逞强,这药效还要阵子才起得来呢。” 宿老说着亲自上前扶成将军往前走,成将军见是宿老来扶自己,就不挣扎了,顺势还往他肩上泄力,“就该你扶,谁叫你眼睁睁看着我把那毒药吃下肚去。” 二人一路斗嘴,一路慢慢往城门口走,姜绾和孟迟跟在后面走,她想起席面上的一点怪异之处,问他道:“你二叔他在席上很安静。” 一直是孟荣旌和孟星阑两人一唱一和的,这个二叔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一般。 “嗯,二叔他一向如此,不爱理家中事,他是个只爱饮酒作画的闲人。” “那你三叔呢?” 姜绾觉得孟迟三叔今晚更加奇怪,她曾在溪台山上见过此人,绝不是今天这锯嘴葫芦模样,若说他二叔一向不理事尚能说得过去,那孟荣周那咋呼的性子跟今晚上就天差地别。 他除了刚开始说了一句话挑起孟迟和孟荣旌之间的仇恨之外,再没坑过声了。 “三叔……” “三叔他平日的确并不如今晚这般安静,他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不能消停的,今晚的确不太像他。” 经此一提,孟迟自己也觉着奇怪起来。 前边成将军和宿老此时也回过头来,问他二人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会来这孟星阑的接风宴的?” 孟迟也正有此问,“我和绾绾收到了帖子,将军你们为何会来。” 宿老和成骏雄互看一眼,取出他们的帖子递给了孟迟和姜绾。 照着来送帖子的人所说,今日孟家邀请成骏雄和宿老前来,正是因为孟迟和家中有了嫌隙,且与孟星阑兄弟之间有难解的误会,以至于待在郴西营中不肯归家,连孟星阑抵达郴州不愿相见,才想请他们二人来家中做客,从中帮忙做个说客。 如此,宿老和成将军都以为孟迟和姜绾不会去,才想着替他们走着一趟,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若是有谁想设计害俩个孩子,顺便当场就给他们解决了。 全然没想到今日孟家如此大胆,在场的还有府衙官员,毒是照下不误。 孟迟和姜绾和成将军他们稍作对峙,就发觉里头的不对来,姜绾道:“这么说来,孟实送来递帖子,孟星阑他们不知道?” 姜绾想明白过来,今天本来不会邀请她和孟迟,因为她若是在场,孟家所用之毒便不会起效用,宿老虽有解毒丸,却只能解其中之一,而孟星阑足足准备了三种毒。 “不应当,孟实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不会如此做。”孟迟初闻只是难相信,“孟实是个忠心的。” 姜绾沉吟片刻,道:“那若孟实的忠心绝无问题,那便还有另一个可能,他忠心之人未必是你父亲,即吩咐他如此做的另有其人。” “他恐怕并不如你所想,不是你父亲的人。” 成将军和宿老也觉着如此更有可能,成将军慨然道:“你母亲当初还在的时候,跟拙荆交好,那时我便记得,你家这家奴原先是在你二叔院子里扶起来做管家的,之后才跟了你父亲,会不会是你二叔授意?” 旧主所授便说得过去了,若不知孟星阑计策,多送两张帖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此可见孟实并不得孟荣旌信任。 孟迟以往只觉得二叔性子闲散,不插手族中事务,如今经姜绾和成将军提醒,也不得在心中多留了个心眼子,下回见着二叔,总要像个法子试探试探。 这事尚没有个定论,他们就走到了城门口,李长安领着人在城门口等着,见成将军被宿老搀扶这,赶紧上前来,“将军这是怎么了?” “可是孟家刁难,我找他们去!” “你个混小子还不赶紧把马车赶过来,他们也能刁难得了我?”成骏雄服下的解药渐渐起效,不用宿老扶自己,拦住了李长安,毕竟是孟迟家中事,其中还可能牵涉他长辈间的勾心斗角,不当再让更多的人掺和进去。 李长安治好作罢,安排他们都上了马车,孟迟最后一个上,李长安悄悄拉住了他的胳膊,小声与他道:“你让我留意的事收到消息,轩辕云舒提早出发,就快到郴州了。” 孟迟脚下一顿,“这么快?” 自他跟孟荣旌大闹一番离开员外府,就托李长安留意着岳州轩辕家的动静,原本预计前后有二月余的时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是你父亲让你母亲去催请的,想必是冲着你来的,你自己小心。” 第三百七十八章 轩辕家云舒 李长安推了孟迟上马车,先送他和姜绾回溪台山。 孟迟一路都在想着轩辕云舒要来郴州之事,眉头紧锁,成将军和宿老对孟星阑双目染疾之事商讨了一路,他静静听着,只不发一言。 轩辕家和孟家结亲,轩辕云舒即将来峄城,此时盘桓他心中挥之不去。 在此前,他未曾和姜绾细说轩辕家的事情,本想自己先把亲事退了,也就不必再提了。 但谁料还没等着手去办,事情就要逼到眼前来了,如今无法,预备等着轩辕家到了,在轩辕云舒与孟荣旌见面之前,他先阻一阻,将他们两家这门亲事他自己的想法与师姐说清楚,师姐一向明事理,也是心存远志之女子,未必会心甘情愿为家族献身,废去一生所学困宥于后宅之中。 师姐想必也一定会站在他这边,赞同解除这门亲事。 时隔三日,孟迟虽托了李长安留意轩辕家人何时抵达郴州,不曾想轩辕云舒并未跟随轩辕家一路同行,她径直先到了峄城,照着手中信笺上所言的地方,上了溪台山。 姜绾正好在溪台山草庐坐诊,孟迟被他二叔喊去了城中酒楼喝酒,并未在山上,姜绾稍作休息的空挡,便看到草庐外看到了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 那女子身量高挑,肤白红唇,轻微上挑的丹凤眼看着很是清冷,身着一袭月白劲衣就站在百米处看着她。 她看着身姿矫健,并非来此求医,又不急着上前,也不是家中有人病重,姜绾看到她以后,心中疑惑渐生。 “小玥,你来替我。” 姜绾喊小玥来替她,起身朝外走去。 到了那女子身前,她还未开口,对方先打量了过来,“你就是姜绾?” 姜绾不知其来意,但对方叫出了她的名字,显是有备而来,便轻点了头,“姑娘既知来此山,不妨直言来意。” “轩辕云舒。” 女子轻抬眉毛,没有说来意,而是道了自己的名字,一双丹凤眼微微眯着,仍在细细打量她。 姜绾并不认识什么轩辕云舒,对她打量的目光也不甚喜,皱了眉头,“溪台山不供人上山闲游,姑娘若无事,那边是下山的路。” 姜绾目光落在女子腰间的长鞭上,她的鞭子和孟岚双的有些相似,只颜色不同。 看到这条鞭子,她似是觉着自己对轩辕二字有些熟悉,但一时记不起来在何地听过。 “哦?不供人上山闲游,那为何孟迟久居此处连家也不回了,姜姑娘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轩辕云舒声音也同她的人一般,清冷中有股傲气,但在提及孟迟的时候,分明柔和了几分,姜绾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来她不是跟岚双有旧,恐怕是和孟迟有些关联。 姜绾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况且她这个问法,很有些声讨的意味,令她十分不舒服,“解释?那你找错人了。” “你应当找他而不是我。” 姜绾回身要走,她不愿下山站着就站着吧,她不愿招待。 “我原以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孟迟他昔日确是糊涂了,他这个人,原本就孩子心性些,一时有一时的想法,叫人难预料。” 轩辕云舒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姜绾心中的不快显要溢满,正待转身将人撵下山去,忽然听到岚双的声音。 “云舒姐姐——!” 孟岚双从远处飞奔而来,身后还有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陈秀兰和阿阮。 孟岚双到了近处,拉上了轩辕云舒的胳膊,好奇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她向她身后左看右看,“只你一个人?大哥他可知道你来了?” 孟岚双拉着轩辕云舒问个不停,还准备跟姜绾介绍一二,姜绾对此根本不感兴趣,哪知轩辕云舒却道:“岚双,我听你母亲说你在此处,正好我有事来郴州一趟,便替她来看看你。” 提到母亲,孟岚双有些急切,“我母亲她好吗,现如今是在家中还是去了庵里?” 轩辕云舒从怀里拿了一样东西给孟岚双,“你母亲她如今在家中,一起安好,嘱托你在外莫要惦记。” 孟岚双打开布包,里头是一双针脚略有些粗和不平整的鞋,拿到母亲托人送来的东西,她既是欢喜又是想哭,把鞋子紧抓着,跟轩辕云舒道:“云舒姐姐,你赶来一路辛苦了吧,走,我带你去洗洗尘!” 轩辕云舒淡淡笑着,看了一眼姜绾,“你要带我哪里去呢?这位姜姑娘恐怕不太希望在山上见着我。” 姜绾留她到此时,已是给足孟岚双面子,听她这么清清淡淡说着阴阳怪气的话,早是不耐烦了,“岚双,你若要替人接风洗尘,请去城中客栈。” 她平日极少这般严肃与孟岚双说话,叫孟岚双有些愣怔,一时反应不过来,陈秀兰和阿阮此时也已走到近旁,听着姜绾如此说,陈秀兰不由分说上前接着姜绾的话道:“这位姑娘,是岚双的朋友吧,你远道而来本该在山上给你接接风,但实在抱歉,山上不留宿外人,让岚双去城里给姑娘开间客栈,或可休息得更舒坦些。” “岚双,愣着干什么,去啊,银子回来我给你报。” 陈秀兰可不管眼前这女子面上是什么神情,只要姜绾说不同意,那就是不可以。 阿阮也帮腔道:“我们山上草药多,危险的地方也多,姑娘还是去城里住的稳妥。” “呵。”轩辕云舒眉目间闪过一丝果如其所料,“溪台山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岚双,我并非独自前来,下人们脚程慢晚一日也就到了,我自会去城中寻客栈,不必你送我,你留在这里做你的事吧。” 她仿佛只是来给孟岚双捎一双她母亲亲手做的鞋,东西送到便走,看起来并无久留之意,反而是溪台山太过小气了,“若是你大哥问起来,别告诉他我到了。” 轩辕云舒一走,孟岚双犹还是不解,问姜绾道:“小绾,运输姐姐可是惹你不快了?她平日就是这般冷冰冰的,和我大哥差不多,该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生她的气,我给你赔不是啦。” 姜绾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高兴得起来,“我还犯不着为她一个陌生人生气,你也不用赔不是,本就与你无关。” “从未外头回来想必你们也乏了,回去歇着吧。阿阮也别忙活着张罗吃的,晚些我托人从城中食楼订些饭菜,叫店伙计送来就是。” 姜绾说罢回草庐接着给人看诊去了,阿阮还在奇怪着,“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从食楼订吃的,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陈秀兰摇头,“恐怕不是,她该是就想花些银子,花多些才舒坦吧。” 孟岚双更加不懂了,“为何?银子花多了不该是心疼么?” 怎么还会舒坦。 陈秀兰对她二人的一根筋无解,拖着她们往台山走,“不懂就少问些,照着做就是了。对了,岚双,那个你叫云舒姐姐的人,是何人啊?” 她们渐渐走远了,姜绾坐在草庐给人看诊,山风拂面吹着,凉爽的气息渐渐把她方才的无名火吹散,又全神贯注给人瞧病,没得分心了,才平静了下来。 回想方才的事,才后知后觉自己不喜欢轩辕云舒,许是她提及孟迟时,有种平平淡淡但又极为熟悉的亲近,发觉这个,让姜绾心神略有不安。 她今日这是犯了什么冲么,会为这点细枝末节而心绪这般起伏不定。 轻而易举就让人挑起不耐烦来。 若是让孟迟得知,岂不要笑话她莫名其妙? 她摇摇头,这事绝不可让他知晓,轩辕云舒今日来山上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叔侄所求 峄城最大的东风酒楼,二楼的雅间内,孟迟对面坐着孟家二爷孟荣安。 “二叔,今日怎想到把我叫到这里来。” 因着上次姜绾对二叔的猜测,他对面前的孟荣安多了几分戒心,宴是赴了,但没有动桌上的任何一样酒菜。 孟荣安见状,抬抬眉毛,主动把每一样菜都吃了一点,酒也喝了几口,酒杯甚至和孟迟面前的换了过来,才爽朗大笑道:“你这是被星阑那小子吓着了么?” “连二叔的东西也不敢吃了?放心,我不是他,况且待会儿还有个人要让你见,吃吧、吃吧啊。” 孟荣安说罢,也不再理会孟迟到底吃不吃,自顾自享受起美食来,“这东风酒楼的醉月春当真天下一绝,好喝!” 孟迟见着二叔话说道这份上,也象征性地吃了几样东西,便借口不饿,不再动筷,也没喝酒,“二叔说要见的是何人?现在何处?” “不急,来了你自然就见着了。” 孟荣安慢慢吃着,自己给自己斟酒,劝不动孟迟也不再管他,“你和星阑的事,我听大哥说起一些,你可给二叔一句实话,你想如何做?” 孟迟定定看着孟荣安,“二叔不是不管族中事么,问这做什么。” 他既想要对付孟星阑,又怎会告诉另一个姓孟之人,二叔来问他这个,他当真背后与人前的样子不同,明面上什么也不管,却暗地里在插手么。 “我不管,就不能知道了么,你们兄弟二人向来是星阑在星象观测上略逊你一筹,若不是他做了手脚,你此刻也不会逗留在郴州峄城,我只是替你可惜。” “你恐怕不知,你父亲预把慈光寺大师曾断下的佛偈告知族中诸位耆老,断不会容许你和那溪台山主人继续往来,你知咱们观测星象的,最是信这天命之说,扩大了些说,若以你执迷不悟会将孟氏全族拖入深渊来压你,你待如何?” 孟迟心中某处被针刺了一样,他绝不会容许他们如此羞辱姜绾,“这些事与她无关,二叔你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无关么?你自己也知道要与她有关岂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为她着想,或许就此打住,如期和轩辕家结亲,才是上策。” “我看你对那女子用情,她却并不如你这般沉溺其中,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孟迟定定看着孟荣安,“我的事,不劳二叔费心。” 若没有遇见姜绾,他娶轩辕云舒也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总之是谁都不紧要,师姐比之其他人,尚还算熟悉些,但他在去岁寒冬频死之际,遇上了姜绾。 至此,哪怕她不能觉察回应他的情绪,他也从未后悔过留在她身边。 也没有打算与除了她之外的其他女子共度余生,哪怕他可能在她那里,连个名分都挣不来。 “不用我费心么?呵,你还真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这可不好,我还以为经此一难,你多少有些长进呢。孟迟,二叔不劝你,不过有时候妥协未必就是软弱,你要学会把握对你最有利的,韬光养晦,才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一击必中。” 孟荣安似是喝多了,面前已经空了三个酒壶,说话间,眼睛也迷离了起来。 孟迟看着他,试探道:“那二叔你呢?你想要什么。” 孟荣安垂眸掩下目中精光,噗地笑了,“我?我闲人一个,想要的从未变过,不过是一方清静之地,无人搅扰的闲暇时光罢了。” 他说着目光扫向窗外的街市,外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远处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尤显得突兀,“呵,不说这些了,你不是问要让你见谁么?人不就来了么。” 孟迟听说人到了,原本想继续试探孟荣安对孟家到底存了何种心思,只得暂放一旁,也望向窗外。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看见了那个清冷玉立的身影,腰间别着他熟悉的长鞭,正缓缓朝东风酒楼走来。 “师姐?” 似是有所感应,人群中清丽冷眸的女子也抬起了眼,与东风楼二楼窗内的孟迟目光相接。 她足尖轻点,犹如雨前蜻蜓般轻盈腾跃而起,月白衣裳长袖翩翩,仿若仙子降临,落入他们的窗户中,街市上的百姓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被这惊艳绝绝的一幕吸引得挪不动道儿,就连那卖包子的小贩,都看得递出了包子忘了拿钱。 “孟迟。” 轩辕云舒却对此间种种仿若全然不觉,对着孟迟轻轻颔首之后,转向孟荣安行礼,“二叔。” “你呀你,还是这般随心而行,也不看看这是闹市,你使轻功就这么从下边上来,路上的人都看你去了,这叫底下的人还怎么做买卖。” 轩辕云舒依旧淡淡的,仿佛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这样快些。” 她的轻功和孟迟同出一师,二人不相上下,方才那一招踏空临燕孟迟也觉得使得漂亮,但是也跟二叔所感相同,无事在闹市中使用,有些过于引人注目了。 “师姐,你何时到的峄城。” 孟迟起身去找小二,添一副碗筷,不知轩辕云舒何时来的,他竟然没有收到李长安的口信,“想必一路也乏了,二叔刚点的酒菜,有一半都不怎么动过,师姐你看着若不喜欢,再额外加些就是。” 孟迟此刻在东风酒楼突然遇上轩辕云舒,正好打算把自己的想法找机会和她说一说,出于礼节,会等对方先填饱肚子再说。 轩辕云舒也没有推拒,就近孟迟旁边的位置坐下,“孟迟,不用添菜了,这些足矣。” “二叔,我与孟迟还有些话想说,不知可否打扰二叔吃酒了。” 孟荣安笑着拿起最后一壶酒,摆手往门外走,“不打扰,只是酒我就拿走了,一会儿吃好后,让孟迟送你去客栈。” 孟荣安示意孟迟好好把握机会,仰头饮着酒潇洒离开,到了楼下,却并未出得这东风楼,一个伙计拦住了他的去路,“爷,贵客有请。” 孟荣安放下酒壶,顺着店伙计手的方向看去,一座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条玄色轻纱,被风鼓动着,不时轻轻晃动。 他走过去,不等开口,屏风后的人就笑了,“二叔好雅兴,只是为何只跟大哥来吃酒,却不叫我?” 第三百八十章 她的手中有证据 孟星阑双目看不见,面前却摆了一桌子酒菜,只不过全都没有动过。 他似笑非笑转头向着孟荣安的方向,“二叔该不会是跟大哥说我什么了吧。” 孟荣安拎着酒壶,走进了屏风后,他拉了椅子坐下,只顾喝着自己的酒,并不怎么动桌面上的菜,“怎会?” “那就好,我还以为二叔恼了我了,那日在宴席上,我原本让父亲给二叔和三叔留了解药的,不知二叔缘何没吃?” 孟星澜招来伙计,让他们把冷了的菜全撤了,上新的,饶有兴味地“看”着孟荣安,孟荣安虽知玄色轻纱下他的双目此时不能视物,却没来由被盯得起了意思烦躁。 那日大哥的确让人送来了几粒药丸,要他和老三在宴席前服用,但他早就不信任孟荣旌,又岂会用他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偷偷的没吃。 后来宴席上出了状况,还是他不动声色暗示孟实找人去他屋里把解药寻来,悄摸服下才没有露出破绽,这事大哥都不得知,不懂这瞎眼的侄子是怎么知道的。 “二叔可别怨我,我眼睛看不见,自然耳朵就灵敏些,那天孟实走动得有些频繁了,我这个人心细,二叔不要怪我,我已经让父亲把孟实送回岳州去了。” 孟荣安手中握着酒壶不禁用力些力,蓦然想起这家伙方才说他耳朵灵敏,又把手松开了,笑道:“孟实在郴州确实辛苦,回岳州也算得闲休息了。” “正是如此,二叔还没说方才在楼上,都跟大哥说了些什么。” 孟星阑侧脸向着孟荣安,细听他的动静,孟荣安打量着这个表面乖巧内里古怪的侄子,心中不由得冷笑,半晌道:“星阑你的眼睛作何打算?我看那姜家的姑娘未必肯替你好好治,你就没有想过别的法子么?” “二叔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呵,你可真是会折腾你二叔,我又不是什么名医药神,哪里会治什么眼睛。” “可二叔平日闲游四方,结交甚广,或许曾听过什么奇术呢。”孟星阑通过声音找准了孟荣安的位置,把脸转了过来,缓缓揭下了自己覆着双眼的玄色轻纱。 孟荣安顿时手中酒壶也忘了塞嘴里了,呆看着孟星阑的双目,他双目中的黑瞳仁快要消失不见,一双眼睛几乎全是眼白,看着形容可怖。 “咳咳咳。”孟荣安咳了起来。 “吓着二叔了?”孟星阑嘴角挑起,一双浑白的怪异双目更显得诡谲。 “没有。”孟荣安突然就有了个主意,这个侄子的眼睛,还真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绝佳机会,“要说这治眼的奇术,我是没有听闻过。” “不过么……”他放下手中酒壶,颇有几分认真道:“倒是有一门奇术,能给人,换一双眼睛……” 孟星阑耳朵一动,果然来了兴致,“换眼术?” “二叔怜悯,愿救星阑一命,还请将此中详情告知……” 孟荣安看着被勾起欲望的孟星阑,眼眸一瞬家绽放如春日桃花,和煦又温暖,“好说……” 于此同时,二楼的雅间内,孟迟好性地等着轩辕云舒细细把饭菜吃饱,待她终于放下筷子,跟伙计要一壶清茶,他便想切入正题。 “师姐,这次师傅可也跟着你一起来了?” 轩辕云舒用清茶润口,缓缓将其吐在一旁的钵盆里,看了孟迟一眼,“不曾,你是不愿他老人家来?” 她看得出孟迟提到父亲的时候,有些紧张。 孟迟要退亲,想跟轩辕云舒先行达成一致,再告诉师傅,以免惹他老人家起怒。 “我有些话想跟师姐说,怕师傅他老人家不答应。” “那你还是不要说了。”轩辕云舒在此前去见过那个叫姜绾的姑娘,她心中很清楚孟迟愿意留在那座山上这么久,意味着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来要成亲,那些过往,她可以统统都算作他年少无知的岁月里,侥幸揽到的一抹水中月,只要手擦干净了,便就是干净的。 孟迟一愣,没想到今日见着轩辕云舒,她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初看时的确还是不理会旁人目光的清冷模样,但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时,他竟也从一向高傲的师姐眼中,看到了一丝疲惫。 “师姐,我们的亲事,退了吧。”尽管看出轩辕云舒有些疲惫,但孟迟并不打算把事情拖下去,越是拖延,越是糟糕。 他话刚说完,轩辕云舒的杯子就掉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我说,师姐,我要退亲。” 轩辕云舒原本就雪白的脸上瞬时好似蒙了一层灰,这层灰败很快让她用冷厉的目光逼退,注视这孟迟,道:“因为姜绾?” “是。” “我不同意。” 轩辕云舒腾地站起身来,居高冷冷看着孟迟,“你知道这场亲事,对孟家和轩辕家意味着什么,你这般任性胡来,可有半分替孟家考虑?孟迟,我以为你并非限于男女情爱的荒唐之人,你今日说的这话,我当没听到。” “你也莫要再与我提了,你若执意如此,最后只会将她与你一起拖入深渊。” 轩辕云舒此次来郴州,出发前曾见过孟家罗夫人,她建议她见了孟迟之后,也收些性子,温柔小意些,男人么,都喜欢温婉乖巧的女子。 但她轩辕云舒从来不曾温柔过,更何谈温婉乖巧?她做不来那个样子,唯有用家族大义试图规劝孟迟。 曾经这个她在众多师弟之中,最看好的、也最与她相似的人。 他曾跟她一样,誓要振兴孟家,让孟家重现当初祖上的辉煌,可如今,她竟然在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这种熠然生辉的期盼,她不由得怒气上涌,有些怨怼起那个女大夫来,她究竟做了什么,让孟迟变成了如今这副令人陌生的样子! “师姐,亲,我是一定会退的,这与她无关,她并不知此事,所以……” “所以,你就为了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前程也不要了么?” 轩辕云舒啪地把一样东西拍在了桌子上,“他害你,且窃走了你少监的名头,我有确凿的证据,可助你回岳州,开孟家祠堂,问责此事,把这一切重新拨回正轨。” 她手心覆盖着的,就是能颠覆孟迟此刻命运的东西,她牢牢看着他,要如何—— 选择。 第三百八十一章 说漏嘴 孟迟看着轩辕云舒和她手底下的木盒子。 “师姐,你这是何意。” “亲事照旧,我会助你。” 轩辕云舒打开木盒子,里头是几张信纸,上面的字迹孟迟认得出来,是孟星阑的。 “写了什么。” 孟迟伸手去拿,但轩辕云舒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把东西给他,而是将木盒子盖了起来。 她略微仰头看他,意思很明显,她需要一个承诺。 孟迟手停在半空,“哦?” “师姐的东西,原是我不该动,方才多有冒犯。” 他收回手,不再看那个木盒子,“东风酒楼后面就是悦来客栈,师姐吃好直接过去就行,饭菜二叔皆已付清银两,我就不奉陪了。” 孟迟对那个木盒子里的东西虽有好奇,但若要用这个做胁迫,那不看也罢。 轩辕云舒不可置信地看着孟迟,他竟然拒绝了,“你——” “师姐,东西收好,孟星阑为了此事不择手段,莫要叫他知道你有这个。” 孟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往酒楼外走。 酒楼门外,姜绾刚把马车停下,牵着麻团准备上东风酒楼订些酒菜。 她本没打算亲自来,但正好陈秀兰有一批药材要送到陈家药行给蒋翠屏,她在山上无事且心中烦闷,便代劳了,这东风酒楼是听蒋翠屏说的,这里的厨子烧菜味道一顶一的好,她便来了。 因麻团跟着来,她便没进酒楼去,在外头招手让伙计出来,订了一桌子酒菜,让用食盒装好,送到马车上,她好拉回去。 东风酒楼的伙计接了单子,跑去后厨让厨子备菜去了,姜绾牵着麻团靠着马车等。 约莫等了二刻钟,麻团便不肯乖乖坐着,起身绕着马车来回扑腾,还拽着牵绳把姜绾往酒楼那边拖。 不多时,就看到孟迟从酒楼里出来,姜绾松开牵绳,麻团便飞一样扑了过去。 汪! 孟迟刚听到一声熟悉的狗叫,就被麻团直冲胸口撞了上来,亏他反应快定住下盘才没被它冲倒,“麻团,你又重了。” “汪!” 麻团被推了下来,不满地拱着孟迟的手,孟迟按着狗头不叫它造次,刚要看是谁把麻团领这儿来了,身后跟着下来的轩辕云舒也上前来,看了一眼麻团,道:“这是你从前那只小狗。” 她朝麻团伸手,麻团却没理会,轩辕云舒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你离开岳州那么久,它都有些不记得我了。” 孟迟随口应了几句,很快在一排马车中,看到了姜绾。 她也正看着他。 孟迟拉了麻团的牵绳,赶紧往姜绾的方向去,轩辕云舒见着,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一起跟了过去。 姜绾双手交叉抱臂靠在马车壁上,看着迎面朝自己走来的二人,她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着孟迟和轩辕云舒。 见着二人一前一后从东风酒楼里出来,她有些愣神,孟迟来到跟前了,才想起来他今日分明说的是孟荣安邀的他,从未提过还有他人。 她目光中带着疑惑,看着孟迟。 孟迟来到姜绾面前,发觉她的目光在他和身后的轩辕云舒之间各停留了一下,立即解释道:“今日是二叔做东,这位是我师姐,她恰好……” 他话没说完,轩辕云舒主动道:“姜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进城寻间客栈落脚,恰好与他们碰上,的确是二叔请客吃酒。” 这下轮着孟迟有些呆住了,轩辕云舒如何认得这是姜绾? “你们见过?” “不曾。” 姜绾说没有,但轩辕云舒点了头。 轩辕云舒见着姜绾矢口否认,轻呵了一声,“姜姑娘这是……何意?” 她目光中有些戏谑,姜绾霎时不知如何收尾,她们在山上见面其实并不愉快,她看方才他们一同走出来很是熟络的样子,想必轩辕云舒也没和孟迟提起曾见过自己,但她方才却承认了? 她有些弄不明白轩辕云舒究竟想要做什么。 “轩辕姑娘又是何意?”姜绾虽有些不自在,但对方既然发问,不答就更显得自己亏心,“今日山上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难道你独自贸然前来,不正是如此希望的么?” 姜绾毫不客气,直言点明轩辕云舒的矛盾之处,“若不然,你何不等他相邀,再来拜访?我既已如了你的愿,你偏还要在此地问我是何意,不觉得有些假惺惺了么。” “呵。”轩辕云舒万没想到姜绾在孟迟面前也没有丝毫顾忌,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凭自己想不想,她瞟了一眼孟迟,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孟迟这大半年来,竟然仅是剃头桃子——一头热而已。 “姜姑娘想必与我有些误会,今日之事算我唐突了,改日必登门拜访,孟迟既在你山上,我们少不得要常常见面的,后会有期。” 她说完,转身回了东风酒楼,径自去找伙计订客栈的房间去了。 姜绾等着轩辕云舒走了,才扫了一眼孟迟,“你不问我今日为何把她撵下山?” 她听着孟迟唤轩辕云舒师姐,也隐约猜得着他们之间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但她今日就是不喜欢轩辕云舒无端上山来说的那些话,她将他的师姐赶下山去了,连一杯水也没招待,她看着孟迟,可不知他要如何与自己掰扯此事。 孟迟此时哪里还想得着这些,方才见着姜绾和轩辕云舒说话,他心中就是一惊,轩辕云舒非但提前到了峄城,还背着他直接上山去找姜绾了,难怪她方才看着他面色不善。 此刻听到她问,他唯有小心翼翼应对,“师姐今日上山去了?” “你不留人自然是她脾气不好,惹你生气了?” 姜绾见着孟迟这样小心谨慎的模样,更是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无名火,正好东风酒楼的伙计一溜儿提了食盒出来,她便没理他,走到马车后面,掀开帘子,让人把订好的饭菜送上马车安置妥当。 孟迟见着姜绾不理他,追了过来,“可是师姐她在山上说了什么?你可莫信,她是孟荣旌请来的,可与我没有关系。” 食盒全都放好,姜绾落下马车帘子,招呼了麻团一声,上了马车调转方向,勒住缰绳看着孟迟,“有没有关系也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饭菜凉得快,我要回去了,你是走是留?” 她看他们方才一起从酒楼里出来,想必正打算去客栈落脚,若不是她出现在这里打断了,孟迟或许是要好好招待他师姐的,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要不要回去。 孟迟哪里会想要留,赶紧上了马车,主动从姜绾手中拿过缰绳替她赶马车,“绾绾,我今日真的是二叔喊来吃酒的,二叔提前走了,不然你也会见着他……” 他一路便开始从如何跟孟荣安见面,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开始事无巨细讲了起来。 姜绾沉默地听着,马车跑起来有风,吹拂在脸上,也渐渐把她吹得冷静了下来,为着自己突然发了一通无名火,她有些着恼和过意不去,久久才开口,生涩道:“对不住。” “嗯?” 孟迟还在说着自己今日干了什么,冷不防听到姜绾说了这三个字,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绾叹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认真与孟迟道了歉,“今日你师姐上山来,我不喜欢听她说话,便将她撵走了,既然山上不留人,你在城中给她找地方安顿也是应当的。所以我本不该当着你的面与她那般争执,所以,对不住。” 她满脸认真,“不然,一会儿东西送回去了,你再驾马车回去……” 孟迟手中缰绳徒然一紧,她说的其他话都没如何听得进去,只听到她说了轩辕云舒上山说了什么,喃喃道:“她……都与你说了什么?” “定亲的事?” 第三百八十二章 亲事 姜绾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突然听到孟迟提到定亲二字,也愣了一瞬。 “定亲?” 话说到这里,她如何也能猜得出来了,轩辕云舒,不但是孟迟师姐,她也是与他定亲之人。 她脑中有一丝缥缈的回忆,隐约记着孟迟的确是订了亲的,只是这许久了,他不再提,她也就渐渐的忘了,此时猜出来,只觉得自己在他和轩辕云舒之间说的话做的事,仿如一只跳梁小丑,偏还叫他二人一起看了笑话。 “原来如此。” 她的手已经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全凭一股子心口的凉意吊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恢复了最初冷若冰霜的模样,看着孟迟道:“那还真是万分对不住了,没看在你的面子上待她客气几分。”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照顾你的师姐,不必与我一起回去了。” 她说着便勒停了马车,示意孟迟下去。 孟迟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再想解释姜绾已经停下了马车,且一副完全不想再听他说话的样子,怒目请他下车。 他哪里肯这时候走,若是真走了,今日这误会不知何时才能解释得清了。 知道她气被欺瞒了,他不敢多说其他,只不停地给她解释,“绾绾,不是你以为的那般,这门亲事原本便是要退的,我这才没有多说。” “今日在东风酒楼,我已与师姐道明了想法,她……她会考虑的,你方才在酒楼外见着我们一同出来,实是巧合罢了,我预备离开酒楼回溪台山,师姐下楼要在东风酒楼的客栈落脚,仅此而已,绝无欺瞒。” 他没下马车,看着她道:“你叫我回去,可是觉着我瞒着你这事,恼了我了?”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我没将此事提前处理好,叫你一同受累了。” 孟迟只赖着不下车,好声与她求着,“你知我如今跟家中早闹翻了,岳州和员外府都回不得的,又不让我上山去,那我当真要无处可去了。” 姜绾哪里想听这些,无端生出的恼意已经令她烦不胜烦,唯有把引起这一系列反应的孟迟丢下马车,眼不见心不烦,似是这般才能让自己恢复如常。 “你没有对不住我,你们的事与我何干。你那师姐今日独自上山来,还未见你便要来看我,想必也误会了什么,你最好去解释清楚。” “她说你留在山上不肯回家,来问我要个解释?你不觉着这说法着实可笑?我有何需要对她解释的。总而言之你要退亲也只与她别处说去,他日也别提什么来拜访,我不欢迎。” 姜绾不由分说,撵了孟迟下马车,自己驾着车绝尘而去。 孟迟被留在原地,上下挥手拂开扬起的泥尘,幽叹一声,他哪里知道轩辕云舒上山问罪去了,姜绾气恼他没把事情处理干净,他也只得受着,被丢下了马车只好全靠脚力,一路施展轻功继续跟上。 他紧坠在马车后面,不快也不慢,更不能超过去,因着姜绾此时还在气头上,他想着回了溪台山,总等她气消了再与她说清楚,说一回不行,便说两回、三回…… 又想着麻团此时缩在车厢里,他被赶下车去了,这狗儿连汪也不汪一声,真是半分护主之心也无了,否则照着以往姜绾对麻团的喜爱,或许会多听他辩解几句的。 姜绾回到台山,停好马车便招呼陈秀兰和阿阮出来拿吃的。 孟岚双也一并小跑出来,三人见着风尘仆仆跟在马车后面拍打身上尘土的孟迟,都是一愣。 “大哥,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副样子。”孟岚双上前惊奇道,“今日你可知谁来了,是师……” 孟迟顾不上拍灰尘,先封住了孟岚双的嘴,“你没话说便去把马车擦洗了,把马喂了,旁的事少管些。” 随后小声在她耳边警告道:“若再提轩辕云舒,小心我送你回岳州去。” 孟岚双不知孟迟要退亲之事,懵懵懂懂的,但孟迟话中的威胁之意好在听懂了,被卡着嘴巴也说不了话,只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其实她方才就想告诉大哥来着,今日师姐上山来了,但好似与小绾不太对付,可眼下怎么看着……好似师姐跟大哥更不对付? 姜绾唤了人来提走食盒,自己便进屋去了,孟迟没回城,而是一路施展轻功跟在马车后面回来,她不是不知,但她此刻还烦着,根本不想搭理他。 一想到她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轩辕云舒以孟迟定亲之人的身份,来山上质问她为何把人留着不叫他回家去,她就难压心火。 尤其再一想到在此之前,她还因为看破了孟迟的心意而自顾自烦扰,就让她更加烦闷不已。 如今尚她自己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他竟早已定了亲,难怪他那时夜里要撒谎,到头来原来逾矩的人是她自己。 姜绾一面觉着可笑,一面觉着心中发涩,在外头的时候尚可用怒气去遮掩,此时屋中就她自己,终于避无可避地发现,她方才在酒楼门外,见着他们一同出来的时候,心中在意了。 姜绾揉着额角,给自己倒了杯凉的茶水,一口一口压下心中的燥意,既然是不该有的情绪,就应该早日收拾干净,一切都回归原本的样子,才最应当。 “姑娘,你可换好衣裳了?饭菜我们都热好了,快些出来吃些吧。” 门外传来阿阮的声音,姜绾收回思绪,却没拉开门出去。 “阿阮,你替我随意挑几样菜。我还有几味药要赶制,在屋里简单吃些就好。” 姜绾不打算出去,要在屋里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阮一向是都听她的,立即便去端吃的,门外就安静了下来。 等再有人来叩门,她也没多想,去拉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却是端着吃食的孟迟。 姜绾开了门,他立即闪身进来,她竟没看清是何种身法,他人已经在屋中,替她把饭菜摆上桌。 “阿阮说你事忙要在屋里吃,我选了几样你爱吃的,吃好了再忙,我帮你。” 他摆好了饭菜,便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也不出去,她若目光流向他一点,他便是一副认错模样,眼中只有祈求。 姜绾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此刻却不想听他再说其他,更不想让人留在屋里。 “不必了。我的事你帮不了。” “至于你的事,我从前答应帮你的,不会因此食言,大可不用为此费心。” 她把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又重新拨回了最初的时候,直言他不必枉费心思,言语和神情都犹如寒冰冷霜,叫孟迟心口如被手攥住拉扯一般。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中毒 姜绾将孟迟请出了屋门,不再想要谈论任何与轩辕云舒有关的话题,除此前应允过的事,也不打算再多管他的其他事。 “若是孟星阑那儿有变,再来寻我。” 说罢,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多余的话更是没有,连诘问也无。 孟迟呆立门前,他想过她知道之后会不高兴,却不知她会连解释也不愿听,直接一刀将他切个干净。 他和姜绾一家作伴到得今日,才在她面前与旁人有那么些微不一样,一朝被打回最初,尚不能反应过来。 忽而有人扯了扯他的裤脚,孟迟低头看去,是小玥儿。 小玥仰着脸,大眼睛里很是不解,“孟迟大哥,你同阿姐吵架了么,阿姐为何不出来跟小玥一起吃饭?” 自从姜尧去了郴西营,平日里不能回家,姜绾只要在山上,都会亲自带着小玥,今日这般从未有过,“阿姐往日吃完晚饭,还会陪我看一会儿医书再去睡觉。” 小玥眼巴巴地看着孟迟,“孟迟大哥你不要惹阿姐生气。” 孟迟不知如何回答,他此刻也悔着,唯有摸了摸小玥的头,“你阿姐她有些事要忙,小玥先去吃饭,一会儿我陪你看医书。” 小玥扁了嘴巴,“可是你又看不懂……” 她想要大力敲门把姜绾喊出来,被赶来的阿阮抱着走开了,“玥姑娘,姑娘说了还有几味药要赶出来,咱们可不兴吵她,不然天亮也做不完呢。” 小玥被阿阮带走,陈秀兰和孟岚双闻着味儿不对过来看了几次,只见姜绾闭门不出,孟迟则一直站在她门外不肯离开,气氛诡谲冷冽。 她俩不敢上前过问,趁着饭后阿阮在院子里刷洗衣裳,都搬了小马扎出来,坐在一堆,小声说起今日的不对劲来。 孟岚双先捋了一遍,忽而想到什么,拍着大腿道:“我知道了!” “今日一早我们出门前多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就不对了,是师姐!师姐来了山上,之后他们回来就这般了。” 陈秀兰早就看出来了,白了孟岚双一眼,“你才知道,你那什么师姐,说话好不客气,都上山来逞威风来了!你要是帮她,也趁早收拾东西找什么师姐去!” 孟岚双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做什么要去找师姐,师姐她平日就是这般,说话一向是谁的面子也不卖的,我可怕她。不过师姐和大哥定了亲的,她来了峄城,大哥怎么没去找她去……” “定亲?” “定亲!” 陈秀兰和阿阮都惊呆了,阿阮手中的衣裳都落进了盆子里,溅出许多水来,她们比孟岚双在这儿待得久,自然是早就看出些什么来,可谁也没听说过孟迟已经定了亲了。 阿阮气恼起来,“既然定了亲了,为何……” 陈秀兰嚯地站起来,“定了亲了就早日说清楚,可兴让人上门找麻烦么!”她看了一眼还站在姜绾屋门外的孟迟,“该!” 说着拉起阿阮,要去找孟迟理论。 孟岚双看他们如此反应,根本不知是怎么回事,见她们二人冲着孟迟去了,赶紧跟上。 陈秀兰到了姜绾屋门口,刚剜一眼孟迟,还没开口,山间传来了一阵铃音,接连不断,孟岚双神色一凛,“是有人要上山,我去看看。” 这是姜绾和她新近给溪台山布置的铃阵,若是有人试图从旁的位置上山来,就会触发响起铃音以作警示。 孟岚双飞快地朝铃音响起的方向赶去。 姜绾原本在屋中认真做着实验与分析,想要弄清楚空间中的灵药泉到底是何种成分,为何治愈和修复能力如此惊人,但丝毫没有头绪,这东西不是她从前所知的任何一种东西,正一筹莫展,听到铃音的动静,也终于打开了门,见门外站着许多人,她迅速做了安排,“阿阮带小玥进屋去,秀兰你去陪着吴娘子。” 她错身经过孟迟身边,没有与他说话,走到了院子里等待孟岚双传回消息。 孟迟也紧随其后,在她身旁等候,见着姜绾没有一句话给他,半晌忍不住还是喊了声她的名字,“绾绾……” 姜绾全神贯注留意着周围,对孟迟这声略带着小心和屈闷的叫唤自动忽略了。 “绾绾,我……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孟迟不死心地继续软磨硬泡。 姜绾依旧屏气凝神专心留心着周围状况,哪里有功夫在这种时候和他闲扯,“我此前应当说得很清楚了,若你这句话再与什么定亲、退亲有关,请你即刻下山。” 孟迟见她神情肃穆不似说假,立即就闭上了嘴,默默跟在后面。 须臾,许是孟岚双终于赶到铃阵被触发的地方,声音停下了,姜绾静静等着,默算着时间,若是再过一刻钟,孟岚双没有回来,她便要前去看看,竹屋便只能托给孟迟了,这时,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他的那些事让她烦闷不已,但倘若遇上不得不联手的时候,她也不会让自己被情绪左右。 “一刻钟,若是岚双没有回来,你留下,我过去。” 孟迟见着姜绾终于肯跟他说话了,哪怕只是一句无甚感情的行动安排,也忙点头答应。 但没等到一刻钟,孟岚双就领着一人回来了。 那人穿着郴西营的衣服,是个小兵士,姜绾从未见过他,小兵士似是被山上的动静惊着了,有些紧张地看着姜绾,“姜、姜姑娘。” “李副将命我前来请您去一趟郴西营,马已备好在山下,请速速随我启程。” 孟岚双在旁也补充道:“是郴西营的人,我对过他的腰牌了,说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上山的路,误闯了。” 姜绾看那小兵,“他找我什么事。” 为何会让一个从没来过的人来送信,李长安平日虽随意些,但遇事绝不是不谨慎的人,这么急还让个没见过的人来。 那小兵看向领他上山来的孟岚双,孟岚双嘁的一声走开了,如此就只有姜绾和孟迟在场。 那人终于说道:“营中众多兄弟中了毒,连将军和宿老也遭了暗算,副将命我速来请姜姑娘过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天外玄铁 “中毒?” 姜绾看着那小兵士,“你是说,连宿老也没能免于其外?江世珍和范一程呢?” “江大夫和范大夫已经在着手解毒,但其间不太顺利,李副将命我速来请您过去。” 小兵急得额头上不停冒汗,擦了又擦,怕姜绾不信自己,把自己身上带的阴符又拿了出来,“方才已与那位姑娘眼看过,这是李副将命我带来的,另一面阳牌在副将手中,还请您速与我前去救人。” 姜绾和李长安接触并不很多,扫了一眼阴牌,示意孟迟去确认,孟迟赶忙上前,细看过之后点了头,“是李长安的。” 他言语间也有些急切,追问那兵士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绾见着阴牌确认无误,当即不再耽误,招呼孟岚双,“岚双,我去一趟郴西营,你留在山上。小玥她们交给你,若天亮后我没回来,让小玥自去草庐坐诊。” 孟岚双站在不远处,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应了姜绾的嘱托,“好,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 姜绾向那小兵道:“马栓在何处,你带路。其他的路上再说,走。” 小兵看她也没拿药箱,刚想提醒,孟迟早已从一旁的竹屋里随意拿了一个药箱出来,赶上他们道:“走吧。” 他知道姜绾用不上这个,但人多眼杂,还是应当小心为上。 小兵士这才松了口气,“险些忘了提醒您,江大夫和范大夫解毒遇上了些麻烦,营中的药材怕是不足用。” 姜绾也很快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漏了药箱,跟小兵士确认宿老也中了毒,且江世珍和范一程束手无策之后,她便开始担心姜尧的安危,营中那么多人都出了事,不知他现下如何了,她急着去营里看看,便漏了药箱。 她从孟迟手中接过药箱,道了句多谢,三人便立即启程赶往郴西营。 路上孟迟细问了小兵营中情况,才得知,今日中毒之事,还跟轩辕云舒有关。 轩辕云舒从岳州给成将军带来了一大块天外玄铁,据说是轩辕老先生云游时偶然得之,因听闻孟迟在郴州得了郴西营诸多照顾,这才托女儿送来答谢。 这次送来的天外玄铁,除了一整块大的,还有好些略小的,足足装了两个箱子,这东西难得,制成兵器削铁如泥,将军赏了营里兄弟们共同观赏,还没等传完,就出事了。 小兵士知道的也不多,他因为入营时间不长,资历低,传看这等宝物自然排在最后,还没轮到他就出事了,所以才让他这么个新面孔速去溪台山求援。 姜绾听到这里,初时以为是这天外玄铁还带有异物辐照,若是如此则难办许多,她现有的药材并没有能针对这种情形的。 又听小兵士说派他来的因由,更加担心姜尧的安危,照这小兵所言,都是新入营的,若姜尧安然无恙,派他来溪台山岂不是更适合? 她一路担忧,眉头不禁深锁,孟迟知她心中所虑,忍不住出言宽慰,“阿尧一定会没事的,莫担心。” 姜绾仅嗯了一声,抽鞭驱马快跑,赶去溪台山。 到了溪台山,姜绾翻身下马,缰绳甩给小兵背着药箱就往营地最中间的帐子赶。 一路所见,都是捂着肚腹软软靠在一起的兵士,尚有能动弹的边端着一碗碗黑乎乎的药挨个喂过去,她扫了一圈不见姜尧,再往医士营帐看去,江世珍和范一程正忙得焦头烂额,支了口大锅在空地上熬药。 见着她来了,范一程把手中的勺子丢给了旁边的小兵,朝她跑了过来。 “师姐!你可来了!先去看看师傅和将军!” 江世珍也立即赶了过来,二人一左一右在她身边,给她细说了营里此次中毒始末,姜绾听着,除了小兵说过的那些,姜绾还注意到一件事,“你放才说,东西是轩辕家的人送来的?” “那他们为何没事。” 江世珍面露难色,看了孟迟一眼,“这……” 孟迟听了心里也是一咯噔,让一整个郴西营中毒,这可不是件小事,“师傅他老人家断不会胡来,这里头定另有蹊跷。” 江世珍有些不快,“孟公子心急替岳家作保,可也等看明了情况再说。” 他眼都泛了红,“将军和师傅可都着了道!若非信任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岂会……” “好了,多说无益,看人要紧。”姜绾拦住江世珍,“你心绪不稳,待会儿我给师傅诊脉,你替我清理干净里头的人,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再帮我一个忙,把姜尧找来。” 江世珍忍下心口怒意,他和范一程已经努力了近一个时辰,尚没有任何头绪,此刻姜绾便是最大的希望,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范一程,更我去清人!” 范一程和江世珍走了,孟迟几步追上姜绾,“绾绾,我方才不是因为师姐她……” 姜绾没功夫在此刻纠结这些是非对错,“她的事与我无关,等救醒了人,你自去解决。” 她掀开帘子进了将军营帐,孟迟被江世珍拦在外头,不得入内。 江世珍更是气急攻心,往日情分也不顾了,“孟公子该去的地方,可不是这儿!那女人就被扣在后边的营帐,你去问她究竟所求为何!” 孟迟有口难言,他并不知道师傅会让轩辕云舒送玄铁来郴西营,更不知会闯入这般祸事来。 正说着,李长安面色如纸,在丰元七搀扶下从营帐里出来,见着孟迟,什么也没说,上前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你要不要去看看人?让小七等会儿领你去。” 李长安示意他轩辕云舒就被扣在后面的营帐里,“她带来的东西出了事,在事情弄清楚且解决之前,我不可能会让她离开,若你想要见人我可以让你进去。” 孟迟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我在这儿等,万一绾绾她一会儿会用得上我。” 丰元七拿来椅子,李长安就坐着守在营帐外,“随你,不过话说在前面,若真与轩辕氏有关,你求情也无用的。” 孟迟重重嗯了一声,身后不远处,一个由兵士左右看押着出来打水的丫鬟手中一滑,木盆子掉在了地上,好不容易要到的一盆水全都洒了出去。 旁边的兵士本就没什么好脾气,见状更是直接把人推回了营帐,木盆子也没让捡,水更是没有。 丫鬟被推进营帐中,一见着里头端坐等着的人,眼泪就下来了,“姑娘……我、我见着孟公子了,可他……他不肯帮咱们啊……”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人情 营帐中端坐在木案后边的轩辕云舒抬起头,看着惊慌失措的丫鬟,目光扫过掀起但很快又被放下的帘子,“知道了。” 外头的动静一直未停过,她和轩辕家其他的人被分开关着,被扣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姑娘,您想想法子啊,不然奴婢想法子去把孟公子喊来,您好歹让他知道咱们在这儿呀,这么等下去要被冤死了!” “银霜,你方才出去打的水呢?”轩辕云舒没有接话,依旧端坐着,孟迟既然到了营里,怎么会不知道她在这里,他不来,不过是他不想来。 “姑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问水的事……”丫鬟委屈得直掉眼泪,“大老远把东西送到这里来被冤枉了,孟公子还不管……” “银霜!” 轩辕云舒勒令丫鬟不许嘟囔,她稳了稳气息,要的水没有打来,手心的伤口便不能处理,此刻已经氤红了上边帮着的帕子。 银霜住了嘴,但目光中依旧满是不忿,看见轩辕云舒的伤口,一抹眼睛,又要往外冲,“您手上还留着血,我去找人讨些药来!” “好了,不用去。”轩辕云舒把手轻轻握着背在身后,站了起来,“你方才在外面见着孟迟了?” “除了他,还有谁。” 银霜仔细回想,“除了孟公子……好像是……该是有大夫来了吧,我见着江医士和范医士都在外面,没在营帐中。” 轩辕云舒认真听着,现在外头的每一点消息对她都非常重要,“大夫……和孟迟?是她。” “姑娘,你说的是谁啊。” “银霜,替我包扎伤口。”轩辕云舒不顾伤口未清洗,直接要求包扎止血,“等会儿会有人来,你收一收眼泪,不要叫人看了轩辕家的笑话”。 轩辕云舒站直身,整理平整衣裳,默默等待着。 姜绾在将军营帐中快速检查了成将军和宿老二人,所幸的确是中了毒,不是旁的。 是人为的毒就好解决。 毒物经空间里的实验室分析,很快得出结果,是附着在玄铁表面的朱色粉末以及赭色颗粒,这二者颜色和锈迹略有些相近,不认真便看不出来,接触皮肤后会渗入其中,使人中毒倒地。 配出解药对她来说不难,但整个营地这么多人,要分辨谁中了哪一种毒,或是两种都遭了,一时半刻未能全部解决,而时间拖得越久,毒素越深便越是难除干净。 事态紧急,她凝神先给成将军和宿老解毒,宿老的毒解了,便就多了一个大夫,再解营中兵士的毒就会快些。 算起来,他们二人是最先接触玄铁的,中毒也比之其他人更深,姜绾取了些灵药泉的水让他们一并服下。 灵药泉的事暂不能叫人察觉,是以不能大范围地在营地中使用,等着成将军和宿老醒来的空隙,她在营帐里照着解毒药方,搓了很多药丸,相应的草药她空间里存的不多,都用上了才凑了一个药瓶子。 没一会儿功夫,宿老比成将军先醒了过来,发觉她在跟前,支撑着自己起身,虚弱道:“你这孩儿还是来了,我当时就知道要遭,可惜来不及嘱咐时珍和一程,算李长安不笨,知道去寻你。” “您醒了便好,毒刚解,您再躺着歇一会儿。”姜绾放下手中的药瓶,去扶宿老。 宿老不肯休息,“将军身上有旧疾,恐会被此次所中之毒勾出来,素日是我调理他的身体,还是让我来吧,你去看看长安他们。” “你刚制的解药?药制得不错,我好些了不用扶,去吧。”他缓了一阵便起身接手成将军的治疗。 姜绾坚持把了他的脉象,确认当真无事,只是还有些虚弱,才退至一旁,“那您只顾着将军就好,外面的人我来处理。” “对了,这次招致中毒的玄铁,要如何处置?”姜绾盯着那个铁疙瘩,若是没人要,她可拿了,上面还有很多毒粉,不刮下来怪可惜的。 提到这个铁疙瘩,宿老脸一臊,咳了几声,“怪我没见过新奇玩意儿,一时好奇着了道了,事后你拿走吧,将军醒来我给他说就是,你及时赶来,总该得个赏儿。” “对了,让世珍和一程两个跟着你打打下手,两个蠢蛋玩意儿,跟了我这么久连个毒也解不了,半夜还得上山去寻你,脏活苦活累活让他俩干去。” 姜绾见着宿老还有心情说打趣的话,便放下心来,刚想要走,被宿老叫住,“方才你给我俩吃的药丸再给我几粒,我一会儿摆弄完这老家伙,也看看这毒是什么玩意儿,这般厉害……” 宿宏毅大方讨药,姜绾留下几粒药丸,告辞出去了,李长安等在帘子外,里头的动静自然也听得见,见着姜绾出来,便急着要进去,被姜绾扣住了胳膊,“里面没事。” “这是你的药,服用后毒会解,但身体依旧会感觉无力,约莫需要到明日才能完全恢复。我只能给你解毒,你自己想法子恢复些力气,起来处理营中大小事务。” 她扣着他手腕的功夫,已经诊完了脉,塞了粒药在李长安手中,便在人群中寻找姜尧的身影。 李长安快速把药吞下,明白此时的确如她所言,将军病势未去,他要做的事还很多,“好。此次有劳了。” 随即便也没有休息,让丰元七扶着他,在营中奔走部署。 姜绾自营帐中出来,孟迟就一直跟在她近旁,见她四下搜寻找人,赶紧道:“阿尧我找着了,他没事。” “我领你过去。” 姜绾越过他看向江世珍,“阿尧人在何处。” 江世珍已经让范一程去把姜尧找来,忙道:“就在旁边的营帐里,他中毒轻,还能支撑着起来,一直在给中毒眼中的人喂药。” “带我过去。” 姜绾想了想,又道:“你指与我看,还是我自己去,解毒的法子有了,玄铁石上有两种毒,我把辨别的方法和对症的药写在了纸上,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处置不来,你和范一程加紧看一看,若有不明的再来问我,若是清楚明了了,这就开始救人吧。” 姜绾因着宿老说让她带一带江世珍和范一程,便把诊脉的辨证和对应的药方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交给他二人。 “你来核对药方,要用的药若是营里缺,赶紧派人去找陈邵君。” “好,我们这就去!”江世珍对半路成为自己师姐的姜绾一直有种复杂的感情,一面钦佩欣赏她医术了得,一面也有些暗中想要与她相较,但未料到她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药方子给了他俩,手中顿时觉得如捧千金。 加之营中此刻还有众多人身上毒还未解,郑重行了一礼,便迅速开始救人去了。 姜绾把药方子给了出去,便朝姜尧所在的营帐走去,途中路过一间重重人手看管的帐篷,李长安从里头押了个女子出来,正是轩辕云舒。 姜绾目光扫过她,她也正看着她,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孟迟,轩辕云舒扯了扯嘴角,笑得略有些僵硬。 “听说是你解了毒。” 姜绾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轩辕云舒清朗的声音,“他们中的毒不是我下的,我以轩辕家起誓,必会追究下毒之人。” “你今日及时解了毒,免我轩辕家身陷囹圄,算我欠你个人情。” 姜绾听着这冷冽坚定的声音,虽未回头,但步子慢了半步,轩辕家的人情于她也没什么用处,相较于此,她更想知道轩辕云舒为何会带着有毒的玄铁出现在这里。 她看向李长安,“要审玄铁的事?” “是。”李长安脸上还有怒意,手下人用粗链绑了轩辕运输队手,推搡间也不甚客气,他只当看不见,即便当着孟迟的面也未出声阻止。 “我可否在场。” 姜绾隐约觉着玄铁之事,透着一种不合理和疯狂,这种不合理和疯狂十分熟悉,令她新生警惕。 第三百八十六章 棋中子 李长安先看了一眼孟迟,再看姜绾,才道:“可以。” “不过,此事任何人求情,都不管用。” 李长安似是以为她是为了孟迟才提出要在场,姜绾只淡淡道:“那是他的事,你可以郑重提醒他。” “我半炷香后会到。” 姜绾说罢,便径直往姜尧在的营帐走去,孟迟被银霜拉住,正好也被李长安警惕地瞪着,不得跟上,“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 “孟公子,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姑娘啊,毒真不是我们……” “银霜。闭嘴。”轩辕云舒手被绑着,只能大声喝止自己的丫鬟,“放开他,没有做过的事,不必惊慌成这样。” 李长安哼了一声,“有没有问了才知道,带走。” 他看向孟迟,“话先说在前面,她害了将军和大家,我不会轻饶,你要是怕自己看不下,便不要来了。” 孟迟无奈,为何人人都觉着他会替轩辕云舒求情,他看师姐其实并不需要,他用力挣开银霜的手,“你还是去陪着师姐吧,若我没记错,师姐是独自进城的,东西是你们后面送进来的,有功夫在这里拉着我,不如仔细想一想,到底何时东西被人动过了。” 银霜只不过是个小丫鬟,看着轩辕云舒真的被拉走了,孟迟也不管,此刻心中早慌乱不已,根本听不进他的提醒。 孟迟摇头不已,“银霜,你要真想帮师姐,就好好想想我说的。” 他说罢追着姜绾的方向走了,留下银霜一人在原地跺脚。 营帐里,姜绾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了姜尧,小子黑了许多,个头又窜高了,正来回一趟趟地端着药碗,给躺在地上的兵士把药喂到嘴里。 她走上去,轻轻按下了他的手,“阿尧。” “不用喂了,一会儿江世珍他们会送对症的药来,这个药不必再喂。” 说话间,姜绾翻手给姜尧诊脉,姜尧见着她眼中骤然亮起光来,“阿姐,你可算来了,我没事,你快给他们都看看吧。” 说着他咳了起来,把一张脸咳得黑红黑红的。 姜绾收了手,好在姜尧中毒不深,咳嗽也非中毒引起,该是操练的时候着了些风,前疾未愈。 她迅速给他拿了解药,且把装了灵药泉水的水囊给了他,“吃这个,多喝些水,水囊里的水要喝完。阿姐还有事,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再回来看你。” 姜绾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受了风怎不来拿药,身上不舒服不可久拖,会渐成大病。” 她隔三差五就在营里,却不见他来取过几回药,这小子性子傲,怕是担心旁人说他有姐姐在营中庇护,故意不来的,这受风染咳可大可小,有药便无事,拖久了不肯服药岂不拖出大问题来。 “若是再如此,我便每日都去提你出来,诊脉看过再许你回去。这营中既设了医士营帐,就是将军体恤你们,不叫你们还没上过战场就折腾一身伤的,别固执。” 姜尧挠挠头,他一点小心思全给姜绾看破了,营里有些不顺耳的话,说他是因为姐姐在营中给人瞧病,他才得长官另眼相看的,他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愿他们编排姐姐,便都自己熬着也不去医士营帐拿药,怕人说他得了特殊的照顾。 “我知道了,阿姐。” “知道没用,要照我说的做。” 姜绾少有这般强势要求他,但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姜尧不同小玥,他不在她身边,顾不到的时候很多,若是他自己还这般在意旁人眼光而不顾自己的身体,日后要栽跟头。 姜尧见着姐姐有些生气,讷讷地低头应了,“阿姐你别生气,我下回肯定去。” 姜绾叹气,她知道他肯定不会来,这小子嘴巴软,心里硬,越大越是爱给自己套枷锁,同无关人等置气,日后要多来看他才是。 “好了,你记着我说的,吃了药水囊里的水也要喝完,我还有旁的事,你若想要帮忙照顾伤员,便在这里等着江世珍他们过来,但不可太过劳累,顶多一个时辰,回去休息。” 姜绾交代好姜尧后,出了营帐去找李长安。 孟迟在外头等她,方才没有进营帐里去,她出来后又立即跟上了,“绾绾,阿尧的事要不要我和李长安打个招呼?” “不用。”姜绾直接拒绝了,姜尧如今大了些,心中正是敏感的时候,若是跟李长安打招呼照顾他,他怕是要闹脾气。 “好,我听你的。” 孟迟在一旁卖好,姜绾不由得停了下来看了他几眼,想说些要他不必如此的话,但一眼便清楚地看到他清澈澄净的双眸,又闭口不言了。 又不是她的定亲之人,他都不在乎,她何必替他着急? 李长安审轩辕云舒的营帐中,架着足足八个高脚火盆,火光把营帐填得很亮,映在上面的黑影也格外清晰。 姜绾到的时候,轩辕云舒仍被绑着双手,面前放着两个打开的木箱子,一个里头是个大疙瘩,另一个里头是些碎块。 除此外,李长安的旁边还摆了一排刑具,最末尾是一个小药瓶,姜绾很熟悉,是她曾经给成将军的。 “轩辕姑娘,我劝你如实招来,否则这些东西一一招呼在你身上,我怕你细皮嫩肉的,遭不住。” 李长安拿起手边带刺的鞭子,用毛刷细细给上面涂满盐粒,东西都挺吓唬人的,但他说话却太过客气,时间也拖了这么久,一看就不是平日负责拷问的人。 姜绾进来后,轩辕云舒抬眼看向她,此前无论李长安如何逼问,她都不曾开口,此刻等到姜绾和孟迟都到了,才道:“我说了很多次,不是我。” “李副将跟着将军四处征战,必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可请仔细想想,若是我轩辕家图谋不善,何须我亲自把东西送来,随意差个下人过来,你岂能把我困在这营中?” 轩辕云舒嘴角含诮,“轩辕氏比不得别的世家大族,到得父亲这一辈,膝下并无男儿,唯有我们姐妹几个,如无意外,我便是下一任轩辕氏族长,敢问李副将,我为何要亲自把这东西送到营中来,陷我自身于囹圄?” “这背后有人动了手脚,鹬蚌相争,必有得利之人,请李副将细思。” 轩辕云舒说完,看着孟迟和姜绾,“姜姑娘,我所言你可觉着有道理?” 姜绾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到自己,她对今晚的事不知全貌,不会轻下论断,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此前稍纵即逝的一点疑惑。 “轩辕家的事,我并不知晓前情,你也不必问我,有没有道理李长安自会判断。” “我来只有些问题想问你,若你不愿也可以不回答。” 轩辕云舒饶有兴味地看着姜绾,“哦?你说。” “你送玄铁来郴西营,说是令尊所托,那么一路从岳州运至郴州,其间可有将其打开来看过,运送的人都有谁,他们如今在何处。东西到了郴州后,是你亲自接手安置,还是另有其人负责。” “呵,姜姑娘,你的问题还真多。” 轩辕云舒轻笑一声,不过她看姜绾的目光少了一丝冷意,这些问题,也正是澄清她不是下毒之人的关键,轩辕家在这次变故中,恐早就成为了旁人的棋中子。 还没等轩辕云舒回答,外头有兵士来报,附在李长安耳边说了几句,呈上了一封信,退了下去。 李长安眉头紧锁,快速扫了眼信,拍案而起,怒道:“好个钦天监少监!” “好个孟家!” 第三百八十七章 疯魔 姜绾听到钦天监少监几个字,就知道自己此前感觉的那一点不对劲,预料中了。 今日郴西营所遇之事,跟此前她和孟迟在孟星阑的接风宴上所发生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不知道这个疯子这次又要做什么。 李长安把信扔给了孟迟,压制不住怒火道:“你家出了个什么疯子!” “你别说你一点都不知道!” 孟迟飞快地扫了信,随后递给了姜绾,“我的确不知。” 一瞬间,他的脸上阴沉了下来,“他这么做是将整个孟家都弃之不顾了。” 姜绾看过信之后,也为孟星阑的疯狂咋舌,照信中所言,他可不追究他们不替他治眼睛之事,不过新访到了一种奇术——换眼术,要宿老带着他的徒弟助他。 施术者另有其人,只要借他们医术从旁襄助,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答允,便奉上解药云云。 姜绾把信折好还给李长安,李长安和孟迟二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何为换眼术?” “这人的眼睛,还能换一双?” 姜绾沉默良久,吐出了两个字,“不能。” 至少据她判断,在这个世道,不能。 “疯了不成,换眼术,他怎么不整个他奶奶的换爹术?重回他娘肚子里再造一回?”李长安暴躁地抓起头发来,为着这么个荒唐的理由,让郴西营全营上下遭了这么次毒手,简直是奇耻大辱。 “来人,把她解了,与我去见将军!”李长安指了指轩辕云舒,犹自骂骂咧咧,“还真当我们怕了他不成,这次不把他爷爷的王八孙子撅了,老子不姓李!什么操蛋玩意儿!” 他骂着骂着余光扫到孟迟,又把自己呛着,“不是说你!” “别苦大仇深了,跟我见将军去,都是你家的破烂事!” 孟迟被李长安拽走了,营帐里只有姜绾和轩辕云舒。 轩辕云舒手上的链条被解了下来,她的族人也都会被放了,她揉了揉手腕,事情转变得太快,也令她有些不得要领。 她目光停留在姜绾身上,有些意外,“姜姑娘早知是他?” “你想多了,看到那封信之前,我也只是刚开始从你这里找寻疑点。” 事情既然明了了,姜绾没有多余的话想跟轩辕云舒说,转身也准备离开,轩辕云舒叫住了她,“等等。” “你今日帮了我的忙,我自会谢你。若你有需要,我也会助你一次。但一码归一码,我和孟家的亲事……” 姜绾打断她,“那是你们的事。” 她说完就走,空留轩辕云舒一个人对着空空如也的帐篷,很有些使不上力。 不多时,银霜跑了进来,欢喜地上来抱住了轩辕云舒,“姑娘!大家都被放出来了,姑娘您真厉害!” 轩辕云舒略有些苦笑,这次还真不是她,至少不全是她自己办到的,不过也叫她警惕起来,孟家如今在郴州,似是和在岳州时,很不一样。 她初来在孟家的事上就大意了,也低估了姜绾,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银霜,你替我把此次负责看守玄铁的人都找来,我有事要问。” “此外,孟家那边若是有人来请,你替我回了,就说我尚须替父亲办事,不便相扰。” “对了,有关于溪台山……你让吴叔去打听打听……” 将军营帐里,李长安脾气上来,大骂了一通孟星阑是个疯子,成将军接连中毒,又叫这次的毒勾起旧疾,卧靠在榻上休息,嫌他吵闹,抬手道:“行了。” “这事你莫管,过几日我亲自去一趟,你就在营中把人都安顿好,不可把此事原委传出去。” 李长安登时声音小了下来,但还是不服,“凭啥不让我管,你躺你的,我去我的。” “你小子翅膀硬了不成!叫你在营里呆着就呆着,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往日教你的你都忘干净了!” 成将军激动起来,咳了几声,李长安便被宿老瞪了几眼。 只得偃旗息鼓,“不去就不去……” 孟迟在成将军榻前站着,垂着头不说话,脸上俱是羞愧和愤恨,他竟不知一个孟星阑竟能让孟荣旌纵容到如此程度,这是要把孟家也搭上才肯罢休么。 “好了,你们都别这样,他一个少监,敢做这事,想必也是穷途毕现,病急乱投医了,这事我会亲自上奏,不需要为了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至于他说的什么换眼术当个笑话听听就算了,是不是老宿?” 宿老一一收回扎在成将军身上的银针,捋这胡须沉吟片刻,“换眼术这种邪门的东西,我也确实头一次听到,你们也问过我大徒儿了,她也说不可能成,那必是少监心之急切,被人钻了空子。” “孟迟,怎么说也是你的家事,孟家若是获罪,你也脱不了身,这个时候莫要逞强斗气,回去跟你父亲提一提,人若是疯了,约束的手段就上得严厉些,也免得京中降罪下来了,还当真要用整个岳州孟氏去给他填么?” 孟迟点头应了,孟星阑此举,无疑把孟家推上了风口浪尖,成将军和宿老的意思也很明显,这次虽不直接找上门,但必不会轻饶,无非看他的面子冤有头债有主,让孟家早做准备,也好过被一个疯子拖累,丢了族人性命。 他就算再不管那父子两个死活,但孟家还有二叔,还有蓝双,还有其他人,他不能坐视他们枉丢了性命。 孟迟出了将军营帐,姜绾刚刚走到营帐门前,他见着她,心中所有的疲惫感一下就都涌了上来,觉得自己累得不行,很想要和她说会儿话。 也不顾她这时还生着他的气,不管她不肯搭理自己,拉上姜绾就往营中校场去。 他腿脚功夫好,疾掠起来速度很快,姜绾尚还没反应过来,便到了校场中。 孟迟拉着她坐在高高的比武台上,沉闷着说了孟家的事。 “绾绾,这次说不定孟家真的要给孟荣旌玩没了,不瞒你,我还挺高兴的,没了也挺好。” 他嘴上说着挺好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姜绾默默坐在他旁边,本来想要走,最终还是坐着没动,她从没问过孟迟可否甘心。 他每日在溪台山和郴西营之间来回,大部分的时间都闲得堪比野鹤,自打进了峄城之后,渐渐也不提什么复仇和夺回原属于自己东西之类的话,若不是此次孟星阑为了他那双眼,连出昏招,她都要想不起来孟迟初时从山洞中被她救出来的时候,对这个弟弟的仇恨了。 但她曾听孟岚双说过,孟迟曾是他们孟氏子侄一辈中的翘楚,是大家寄予厚望的人。这样的人,他如今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 姜绾和孟迟之间隔着两个人空位坐着,末了长叹了口气,“该去说便去好了,也算还他一场生恩。” 她此前已决定不再管他的其他事,但这么坐着,风吹着,不自觉还是开了口,说罢自己又有些懊悔,眉心蹙了起来,“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她起身想走,孟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再坐一会儿,晚些与我同去,可好?” 他求她,姜绾却抽回了手,“我没有与旁人夫婿深夜同坐的喜好。” 第三百八十八章 各自的选择 孟迟头疼不已,“我怎就是旁人夫、夫婿了……” “这门亲事我真没应,此前也是父辈口头上说的,我没跟师姐有什么,连定亲的礼都没换……” 他追着姜绾不停地车轱辘话来回倒腾,皮赖劲儿全使上了,“你不信我,我不会走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姜绾烦不胜烦,夜里静谧,他这样乱嚎四下里都叫人听了个干净,停下来一把草药塞了他的嘴,“再说这些,药哑你。” 一通闹腾,孟迟好似又回到了先前的模样,眼底笑意漫了上来,小声道:“不说便不说,你不可再因这个生我的气。” “我也很无辜啊,绾绾……” 他气息离她有些近,语气突然之间就软留下来,姜绾连退后了好些,不知人怎会有这样甩脱不掉的一种,好似牛皮一般,区别只是皮囊比牛皮好上许多,她瞪了他一眼,“再凑上来,我不客气了。” 虽还是威胁的话,但语气已不如先前冷厉,孟迟见好就收,站在原地不在闹她,他知道她介意自己和轩辕家定过亲,一定会把这事妥善解决,那时她便不能再用这个做理由,让他离远些了。 夏夜无月,郴西营里却灯火通明,四下里都点上了火把和风灯,帐篷之间走动的人很多,但都有条不紊地听安排做事,江世珍和范一程照着姜绾的方子给众人解毒,深夜里陈邵君送药的马车也接连进了营门,远离这些人多的地方,轩辕云舒身边跟着银霜,本想在清净些的的地方走一走,捋一捋自己的思绪。 却没料到看到了夜幕下追着姜绾的孟迟。 银霜也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这是孟公子?” “他、他怎么……” 银霜不敢说下去,偷看了一眼小姐,改口啐了一口,“没羞没臊!” “怎么变了个人样?”轩辕云舒却接着她先前没说完的,说了下去,“我也从未见过他这模样,确实……令人意外。” 银霜小心翼翼看轩辕云舒脸色,“姑娘,孟公子他这般行径,他不值当……” “银霜,莫要再说这些,值不值的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更适合而已。” 轩辕云舒面如冷霜,面容上的骄傲尽数碎开来,只一瞬,又重新换上了清冷,“不是谁都有资格想要怎么活,便怎么活的。” “轩辕家如今人丁稀薄,要重振我轩辕家,我只会选更适合的那个人。他从前与我一般无二,今日他有了其他的念想,为此抛却了他曾经为之努力的一切,我不会如此。” 轩辕云舒眼中渐渐坚定,她要和孟家结亲,从来不是她有多喜欢孟迟这个人,只是他最适合罢了,他喜欢谁,她不管,她只管轩辕家能借此再得一个时机,人说观星孟家,却不曾知从前的轩辕家,也有与之比肩之时…… 峄城孟家员外府,姜绾陪同孟迟到达府门外的时候,尚还未进门,就隐约听到了孟荣旌的怒吼。 下人见着孟迟回来,也不敢阻拦,领着他们往天镜园去。 天镜园外,孟荣安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孟荣安原地转个不停,和几个族老都是一副焦头烂额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星阑这孩子闯了大祸了,这……唉……” “我看还是速速修书一封,与那成将军解释清楚因由,孩子心中有疾,冲撞了这是……” “解药怎么还没问出来么,对了孟迟不是一直在成将军营中做事?快快去人把他找回来,这事少不得要他从中做个人情……” 这些先前还纷纷倨傲居长,拿着架子要逼迫孟迟就范的孟家族长,在孟星阑惹出事来之后,骤然见着孟迟站在他们面前,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都围了上来。 一个个地也开始捧起他来,反而把孟星阑贬得一无是处。 “你总算回来了,家里要遭大难了你可知?星阑太过胡来,还是得看你这个做兄长的,你在郴西营这些日子,可说得上些话?” “你快进去劝劝你父亲和星阑,无论如何先得把解药给人送去啊,那可是征战四方赫然有功的成骏雄!他早年曾得一个名号叫黑面阎王,如今退下来不上战场了,你们小一辈不晓得他那暴怒的脾气!” “对对对,幸而孟迟回来了,不然真要叫那小子把祖宗都给气活了!” 有关成骏雄,孟迟显然比他们知道得更多,这些族老若是知道先前孟星阑把一州知府也敢拖下水,怕每日都要捧着自己脑袋过日子。 “行了,别拉着他了,你们是要跟他一起进去?” 孟荣安起身,朝他们走来,“表舅爷,您几位就回自己院里好好歇着,大哥不是在着手处理了么,孟迟也回来了,不必太过担心。” “你就知道成日拎着个酒壶,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先前还想替他们父子瞒着!我看你们兄弟两个是不把孟家其他人放在眼里了!想当初,你也算是个有些灵气惊才的,怎么如今倒成了这副样子!” 孟家表舅爷脾气上来,指着孟荣安一通骂,本还想说几句,看到孟迟旁边的姜绾,突然觉着嗓子不太舒服,兀自清嗓咳了咳,哼了一声转到了旁边。 姜绾只觉得他们吵吵闹闹噪得人头疼,转头看见孟荣安一闪而过的阴郁,正觉着奇怪,孟迟拉了她躲开这些族老,往天镜园里走。 天镜园里所有的仆人都被遣走了,整个园子都听得到孟荣旌的骂声。 “哪个给你出的馊主意?换眼术?你莫不是疯了!” “你在云舒送进郴西营的箱子里下毒,这让你师傅知道了,你可知会他会如何?” “你现在就把解药给我教出来,我派人送过去,尚还可能借着你大哥的名,说几句人情,让那成骏雄不要递折子进京,否则,你以为你这般任性胡来,圣上还会偏向你?” 紧接着便是孟星阑装若癫狂的疯笑声,“爹,来不及了,哈哈哈哈,来不及了啊!” “他若是想要有命递折子,也得先答应了我换取解药,我只要治好了眼睛,便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天下祥瑞,他想要什么我便能给他什么,他为何不会……” 啪! 一声极响亮的巴掌,孟荣旌和孟星阑都没了声音。 姜绾和孟迟推门而入,孟星阑跪在地上,双目上的玄色轻纱被这一巴掌打脱,散了下来,一双浑白的浊目露在人前,只见眼白不见眼仁,看起来诡异无比。 孟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百八十九章 他更适合 姜绾和孟迟同时看到了孟星阑的眼睛。 这双眼睛此前一直用轻纱蒙着,她未料到底下是这般模样,孟星阑双目中的黑色眼仁并非消失了,而是整个眼睛都被一层白色的絮状物覆盖住,犹如爬满了厚厚的蛛网一般。 这令人惊骇的场面突然暴露出来,孟荣旌骤然一愣,迅速弯腰捡起了轻纱,慌忙要给孟星阑重新把眼睛遮起来,岂料被孟星阑挡住了他靠近的手。 “谁?” 孟星阑面向着门口的方向,侧耳听了听,“原来是大哥。” 他站起身,摸索着找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脸上的狰狞还在,就露出迫不及待的急色,“大哥可是从郴西营来的?怎样,我送的东西都收到了么?” 孟荣旌赶紧来拦不叫他继续往下说,看见姜绾竟松了口气,“你们来了正好,我原也打算让人去寻你们的。” “姜姑娘和犬子同来,想必也自郴西营来?有姜姑娘在,成将军他们想必都无事吧……” “孟族长不觉得此时说这个很可笑吗?下毒之事这又不是第一次,上一次孟族长不是也一同参与了么?多一次有何分别?惺惺作态!” 孟迟斜眼睨着孟荣旌,对一旁怪笑不停的孟星阑更是直接骂道:“你今日这般皆是咎由自取,想死自己寻个清净地了结,累及全族你万死难赎!” 孟星阑笑得更猖狂了,“大哥你还是这么天真,你放心,我死不了。” “你怒气冲冲地来,是不是他们此刻都不太好受?你是来求我的么?不用求我,答应我的要求,解药顷刻奉上。” 孟星阑舔了舔嘴唇,“你看我的眼睛,变成这样的本该是你!是我替你进了京,你如今有什么资格说我累及全族?连累他们的不是你么?” “怎么,觉着我的眼睛很可怕?”孟星阑闭上眼睛,摸上自己的眼皮,“当初若不是有我这双眼睛,孟家何来今日,就算我要他们给我陪葬,又如何?” 孟星阑说话颠三倒四,俨然有些疯魔了,门还敞着,天镜园的院子里,孟荣安领着几个族老正好赶来,听到这些话,不顾孟荣安阻拦,全都冲了进来,“孟荣旌!这是怎么回事!”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要修书回岳州,这族长之位,我看你这一脉也坐得够久了!开祠堂,我要求开祠堂!” “三叔公,各位稍安勿躁,星阑他胡说的,他病了,事情我会妥当解决,各位先回院子里等着,我一定会解决此事。” 孟荣旌满头是汗,看着跟在几位族老后面,眼底暗透着笑意的孟荣安,他压着怒气道:“荣安!还不快带叔伯们回去好好歇着!” “大哥,我拦了,没拦住。”孟荣安目光停留在孟星阑身上,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各位叔伯,当下紧要的还是妥善把事情了了,不如先回园中等候,相信大哥一定会拿出叫各位满意的法子来。” 孟荣旌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是是,各位叔伯容我多些时日,你们看,孟迟不是回来了么?我正要跟他商议此事,所以还请各位莫要心急,别把星阑的话放在心上才是。” 孟荣旌抹着汗,把骂骂咧咧的几位族老送了出去,回到屋中时,顺便带人进来,要把孟星阑绑起来。 “来人,速把二少爷送回房中,看牢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出来,也不许他见任何人。” 孟星阑带来的人今日不知为何不在,他也没有挣扎,任由人把他绑了起来,“爹,你绑了我,如何有解药呢?” 他说着便开始笑起来,声音听着骇人得很,“爹,你糊涂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孟家,你不帮我难道要信大哥么?” 孟荣旌没了耐心,“快带二少爷走。我就是上次信了你的鬼话,险些让你酿出大祸!” “你让一二人中毒以此做要挟,和你让一整个军营的人都中毒,这岂是一码事?圣上或会因他功高震主对你此前行径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何会容许你动一整个郴西营?你这与谋反有何异?” 孟荣旌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抓着孟迟的袖子要求道:“你既回家来了,这事便不能不管,你且说如今郴西营中是何景象,解药的事若现下送去,你可有几分把握能从中斡旋……” 孟迟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看着孟荣旌,一字一句问道:“父亲,为何当初会包庇于他。” 这是他这许多次以来,头一次喊了父亲二字,孟荣旌先是一愣,随后目光有些躲闪,但孟迟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此刻有事相求也不能不答,只得道:“你……你天赋在星阑之上不假,但是若论进京入钦天监,他比你更适合……” 孟迟呵地笑了一声,目光骤然暗淡了下来,“这个问题我想过了很多次。或许是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你不得不保下另一个;又或者,你一直就更偏向他,觉得他才配做你的儿子;甚至我还想过,是罗夫人以命相逼……” “但你刚刚,说的是……更适合?” 更适合,所以他就可以随意地死在冰天雪地里,给孟星阑让路? 孟迟甩开孟荣旌的手,在袖子上拂了拂,只觉得自己万分可笑,嫌恶地推开孟荣旌,“孟族长莫要说笑,我已是一个死人,为何要管你儿子的事?” “你!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孟家……” “孟族长要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孟家遭难,就趁早把罪魁祸首交由知府定罪。” “你疯了!他是你弟弟!” 孟荣旌瞪大浑浊的一双老目,“你莫要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送他去知府,岂不是要送他去死?” “呵,孟少监既敢做,何惧死?”孟迟看着这一对父子,觉着荒唐又可笑,“你们父慈子孝,感天动地,却要别人拿命陪你们玩儿,三叔公说得对,你这族长之位是该挪挪了。” 孟荣旌气急,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弯下腰,撑着一旁的椅子,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孟迟。 一旁的孟星阑一直侧耳听着,此刻更兴奋了,“大哥,如此说来,他们现下都倒下了,可是也不是?哈哈哈哈哈,我要加一个条件,你求我。” “你跪下来求我,且他们答应我的条件,我便让你用解药去救人。” 孟迟看着张狂兴奋的孟星阑,叹了口气,看够了热闹,该戳破他的梦了,“你剩下的时间,少琢磨些荒唐之事,多想想如何回京解释吧。” “将军他们并不需要你的解药。” 孟星阑终于感觉到意思不对劲,“你……” “你为何不急?不求我?”他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孟荣旌却感觉一口气缓了上来,面露喜色,看着姜绾道:“姜姑娘,可是你解了毒?” “不可能!”孟星阑大怒,“她怎么可能解得了这次的毒!” 他耗费了多少人和金钱寻来的毒,怎么可能这么凑巧,每次这个女人都能解? 第三百九十章 不破不立 孟星阑震惊之余,满脸不可置信,“她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可能什么毒都能解。” 姜绾此前没怎么说话,她这次陪同孟迟回孟家员外府,是宿老所托。 宿老说他要留下照顾成将军,江世珍和范一程留下照顾营中将士,她劳苦功高,领个轻松的活儿,替他送回一封信给员外府里的孟少监。 所以她来了。 此刻见着孟星阑因好不容易下的毒又被她解了而受刺激,总不好再不说话,便道:“我解了。” 三个字,让孟星阑看不见的眼睛也睁大了,孟家仆人还没来得及绑住他,他挥舞着双手,摸到了杯子和茶壶就朝姜绾的方向砸了过来,“不可能!这次的毒,就算是御医来,不费个十天半月,也未必有头绪能解!” 茶杯和茶壶照着姜绾门面飞来,孟迟一一替她拦下,瓷器摔裂在地上,砰地一声炸开了花一般往四处散落。 姜绾清冷的声音就在这破碎声中,击中了孟星阑,“很难吗?” 孟星阑面露怀疑,瞧着有一丝松动了,但很快又笃定道:“你觉得我会信?拖延这点时间,与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姜绾不再多说,从怀中取出宿老的信,隔空扔了过去,扔完了之后,才道:“哦,忘了你看不见。” “什么东西?”孟星阑抬手接住,交给身边的人,“念。” “信……信上说……” “快念!” “是是是,信上说‘黄口小儿,小小把戏能奈我何,痴心妄想着实可笑’……”孟家的仆从忐忑念完,把信放回桌面上,急急后退,生怕被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抓住,平白挨一顿打。 孟星阑听完怒色上头,把信一把抓成了团,再震成碎片,偏孟迟在一旁还出言相激。 “对绾绾来说,你的毒不过是小儿玩闹一般,根本就不需要一个时辰,何来十天半月。” 孟迟踢散姜绾脚边的碎瓷,怕她扎了脚,一边清理干净她附近的碎瓷,一面不放过任何机会刺激孟星阑。 “你以为你能胁迫得了谁?” 孟星阑恼羞成怒,推翻了身前的桌子,“你!” “你为何每每与我最对!上次是你,这次又是你!” 孟星阑情绪不稳,一双白目怒极渗血,从眼角流了下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他越来越癫狂,孟荣旌顾不得别的,上前亲自缚住孟星阑双臂,朝下人喊道:“药!快拿药来!” 孟星阑还在发疯,朝着姜绾大喊,“是不是他?他给你多少好处,我给你三倍,你以后跟我做事,我保你荣华富贵享不尽……” 最后的话没能说完,孟荣旌下了狠手,把他劈晕了,下人取来药盒子,他倒出一粒喂给孟星阑服下,一番动作耗费了许多力气,整个人疲惫不已,挥手让人把孟星阑送下去,才抬眼看向孟迟和姜绾。 “星阑的病无法根治,那药也只能让他安睡,不至疯癫。他今日成了这副样子,我难辞其咎,不能不管他。” “你是他兄长,有些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不要再追究了。” 孟荣旌面露疲态,但方才听姜绾和孟迟说郴西营中的毒解了,他心头松快了些,觉着孟家没事了,挥手道:“你们先回吧,容我缓缓。过几日云舒上家里来,我会派人给你捎信,你总该见见她,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姜绾此前只是知道孟迟和家中有些不对付,除了孟星阑的缘由外,其他并不清楚,此时见着孟荣旌前后不过几刻钟便对孟迟有如此大的差别,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孟迟却对此毫无意外,心死一般,冷然道:“孟族长是该好好缓缓,毕竟过得些时日,亲自送儿子上京受罚是个辛苦活儿。” 孟荣旌抬头,“你说什么?” “郴西营中……不是、无事了么?” “他借轩辕氏之手在郴西营投毒在前,绾绾解毒在后,孟族长何来无事之说?难道解了毒,他下毒的事就烟消云散没发生么?” “你若还记得自己是一族之长,就知该如何做,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孟迟说罢,不想再在这屋里多待一刻,多看孟荣旌的脸一瞬都叫他难以忍受,他拉上姜绾,转身离开了天镜园,出了孟家员外府。 一路二人走着,孟迟不再说话,姜绾也默默走在一旁不言语,今日见着他家中父子不似父子,兄弟不似兄弟的场面,她想出言宽慰,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还是选择了提醒他,“若是成将军决定追究孟家,你也是孟家人,届时你可有脱身之法。” 孟迟因着她这一点小小的关心,心情好了些许,“他不至于为了一个孟星阑,让整个孟氏为其陪葬,不过是难抉择些,不是抉择不了。” “倘若真的脱不了身,他也必会死在我前面。” 孟迟说这话时分明笑着,姜绾却觉着他心中凉意都要透出来了,“或许成将军会将你从中摘出来。” “或许吧。” 孟迟淡淡笑了,不再谈论这些,他问了她别的事,“方才你见着孟星阑的眼睛,可知那是什么毒?” “他此前虽然心狠,但尚没有这般疯狂……” 姜绾知其所虑,“没能仔细查看,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毒,不过看他状态,这种毒应该已经影响他的心性,做出多疯魔的事都不足为奇。” “对了,说到这个,有一处我觉得奇怪。孟星阑从京中回来的时候,分明带了人手,今日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孟迟也留意到了,但他也不知员外府中发生了什么,“是不对经,等我问过二叔。” 孟家员外府中,孟荣安的天星园里,他手中此刻没有那从不离身的酒壶,面前是三个回来复命之人。 “回禀大人,属下已照您吩咐,去请鬼手医圣,不日人便会抵达峄城。此外,百名秀目童子还差二十便已足数,今已安置在城西郊外别院。不知……不知孟大人他今日可安康?” 孟荣安看着身前孟星阑拨给他使唤的人,面上淡淡的,道:“他很好,你们动作越快,他越好。” “既然事情都顺利,就下去吧。没有什么意外不必来此见我。” “是。” 来人退下后,孟荣安捻起一只茶杯,招来仆人,听他说了天镜园后面发生的事,啧了一声,“毒解了啊?” “孟迟的那位小友太过能干了些,这可真是不太妙。” “这个家,早就从里到外破败不堪,腐朽难接,不破不立啊……” “既然如此,那就再帮帮大哥好了。” 他朝仆人招手,在他耳边小声吩咐着…… 第三百九十一章 未必是良择 孟家员外府天镜园,孟迟和姜绾才离开没有半个时辰,孟荣旌还坐在书案后头头疼着如何善后孟星阑惹出来的麻烦,几个族老又一齐找了过来。 才进门,急脾气的三叔公就等不住了,左右看看园中没有孟迟的身影,就冲孟荣旌发起火来。 “孟迟人呢?你怎么连自己儿子都留不住,如今还不好好将他拉拢回来,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家族蒙难?” “哼,我当初就不赞同你让那个疯子顶替孟迟,你偏说他才华虽不及,但更合适在京中周旋,能保孟氏昌盛,如今呢?” “我看你这样下去,迟早要把事情全都搞砸了,我们几位方才已经修书送回岳州,若是三日后你无法解决你儿子惹出来的事,这族长我们看该换人了!” 表舅爷和大伯公虽不发话,但俨然都站在三叔公这头,对孟荣旌施压。 孟荣旌原本就烦着,此刻听他们说这些,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奈何孟星阑此次惹了个大窟窿,他不得不服了软,“几位叔伯,听我说一句,星阑这事我已经和孟迟商量好了,他不会不管的,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轩辕家不是也已抵峄城了么,过几日我打算叫云舒那孩子来员外府,几位叔伯少不得要坐镇。这几日且好好休息,莫要劳心受累,我既蒙大家信任做了族长,凡事必会以族中利益为,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孟荣旌好说歹说,再次送走了几位族老,拖着疲惫的步子去看孟星阑,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睡得很沉,孟荣旌只是在窗外看了他一阵,便转身离开了。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处理,刚刚和几位族老承诺了孟迟会管此事,但他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前脚走的时候,才言明不会出手,这个窟窿要如何去填,还得他去想办法。 孟荣旌离开天镜园,命人找来了孟荣周,带着他一起出了员外府。 孟荣安在自己园子里,听说孟荣旌把老三叫走了,略有些满意,赏了去几位叔伯园中传话的仆人几两碎银。 他自己收拾收拾,也打算出门,去轩辕云舒落脚的客栈,要与这未来的轩辕家主事人见上一面。 轩辕云舒自从孟星阑一封叫嚣的信送到郴西营,就自动洗脱了给成将军下毒的嫌疑,她回到客栈后,立即召集了所有随从,一番询问之下,更加无可辩驳,的确是孟家人做的手脚。 轩辕云舒沉默地坐在客栈的房中,银霜送了茶上来,见着她枯坐在桌前,倒了杯暖茶送到她手中,“姑娘,您还在想孟家二公子的事么?” 银霜气道:“这个二公子也太过胡来了,险些就把咱们害惨了。幸好您当初选的是大公子,姑娘,这次的事您打算去信告诉老爷么?” 轩辕云舒手中握着暖茶,轻轻转着杯子,“银霜,你吩咐下去,这次的事不许任何人传回岳州,父亲那边我会亲自与他说明。” “至于孟迟……” 她来岳州之前,一度认为他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选择,但这次来郴州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孟家。 孟迟喜欢别的女子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今的孟家已然有种让她捉摸不透的疯狂。 “今日孟家有人来请吗?” “有人送来了帖子,是孟族长邀您过几日去园中赴宴。” “好,你替我回话,到时我会准时到访。要给孟家带去的礼也重新整理一遍,单独给孟迟的取出来,只带给几位长辈的。” 轩辕云舒细想了想,“对了,我的庚帖暂时不要送到孟家去。” “姑娘?” 银霜很意外,“是因为那个姓姜的姑娘么?可是您这次来,就是要跟孟家互换庚帖定下亲事的呀。” 轩辕云舒摇头,“不必打听这些,照我说的做。”她若想要跟孟家结亲,不会在意孟迟喜欢一个姜姑娘,还是两个柳姑娘,庚帖的事暂缓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若是孟家的确出了问题,那么…… 门外有客栈小二敲门,打断了轩辕云舒的思绪,“轩辕姑娘,外头有人找您,说是孟家的二叔,您若是方便可下楼去见,那位客观已点好了一桌酒菜。” “好。我知道了。” 轩辕云舒起身让银霜替她梳洗更衣,去见孟荣安。 东风酒楼外的道上,孟迟和姜绾正好路过,二人从孟家离开后,孟迟说自己心情不好,硬是拉着姜绾同他一起,吃了一条街。 选的最后一家铺子,就在东风酒楼外的煎饼摊子。 热气腾腾的油锅呲溜呲溜响,煎饼摊的老夫妻熟练地一个和面摊饼,一个下锅把饼煎得焦香酥脆。 孟迟从隔壁摊子要了两碗豆浆,坐到姜绾对面等煎饼上桌。 姜绾看着跟前的豆浆,听着煎饼在油锅里滋滋作响,对着孟迟道:“你确定这是最后一摊了吧。” 这一路她已吃得有些撑了,手里还拿了好几个油纸包、荷叶包,是她吃不下只得带回去给小玥的。 “嗯,吃了这家煎饼,我们就回去。” 孟迟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日闲散的模样,仿佛方才她和他从未去过孟家,没有那些愤怒和争执。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煎饼送上桌,姜绾没有动,让摊主替她包起来,对着吃得喷香的孟迟继续道:“孟星阑的眼睛不会治得好了,你有无打算重回……” “没有。”煎饼很烫,孟迟也不知是叫饼子烫着了,还是她的话烫着了,“回去做什么,我早想通了,那些虚名都是孟家的老头子们想要,我从前无所谓,他们想要可以替他们要,但现在我不想要,他们待我也不怎的,爱找谁折腾就找谁折腾去。” “实在不行让孟荣旌找二叔去,二叔曾经也是他们那一辈中的翘楚,不过后来不知遇了什么事,整个人都闲了下来,再不理事了。” 孟迟吃着热乎乎的煎饼,见姜绾只不吃,正想让她也尝尝,就看见轩辕云舒的丫鬟银霜从客栈里出来,随后是轩辕云舒和孟荣安。 “二叔?” 姜绾循声看去,的确是轩辕云舒正送孟荣安出来,二人在客栈门外站着,正在说着什么。 第三百九十二章 当真无处可去 孟迟也很快看到轩辕云舒也在,下意识就去看姜绾的反应,“二叔来此,想必是……” 姜绾见着他又着急要解释,不太想听,只淡然道:“我不关心这个,不必说与我知晓。” 她曾也有一度为此有些烦扰,但很快便整理好了自身情绪,她到这个地方来,无论是谈情爱还是论婚嫁,本就极难与任何人达成一致的,若要她把时间耗费在跟另一个女子争谁的爱、夺谁的心上,那还是罢了。 她宁可独自一人,也不耗费自己的时间与人争这个。 “况且你我交情归交情,我并不会干涉你娶妻生子,以后你和轩辕家的事不用告诉我了。” 孟迟一愣,昨晚到今日,他分明已经感觉姜绾缓和了不少,哪知她是往这个方向缓和去了,他哪里是想要这种交情。 “那你可信我不会答应那门亲事……” 孟迟不管姜绾如何说她不要知道,只管剖心明志,但话没说完,孟荣安也发现了他们在此处,和轩辕云舒指了指他们的方向。 很快那两人便朝他们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孟荣安道:“怎么在此处吃饼子,东风酒楼里酒菜不合口味?” 轩辕云舒的目光也落在姜绾和孟迟身上,“二叔恐不知,孟迟他从前就喜欢窜街走巷找些风味小吃,以前我爹带着我们师姐弟几个云游时,他便时常混进小城镇中,为的都是这里的煎饼、那里的酥酪。” 轩辕云舒这般说着,脸上有一丝颇无奈的笑意,转向姜绾时又正色了几分,“不过我却不知姜姑娘原也喜欢这些。” 孟荣安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几次,也不知想的什么,“你们年轻人自有话聊,我老人家就不叫你们拘束了,下回见。” 他把他们三个凑了一块儿,自己倒是先走了,留下三人相顾无言,其实是孟迟看着姜绾,轩辕云舒也看着姜绾,姜绾一个人看着他俩。 她有些拿不准他们都看自己是何意,遂起身道:“你们有事?” “那我也先告辞,你们随意。” 姜绾拎上自己的东西便打算出城回山,孟迟赶紧跟着起身,与轩辕云舒告辞后追着姜绾去了。 “师姐多保重。” 轩辕云舒看着很快消失在视野中的姜绾,耳旁都是孟迟二叔方才在酒楼里告诉自己的那些话。 关于孟迟曾如何被孟星阑险些害了命,姜绾又如何救了他,他如今跟在姜绾身边多半也是因这份救命的恩情。 孟荣安为何来告诉她这些,她心如明镜,不过是想她放弃和孟迟的这门亲事,但她也很早就明白,她要与孟家结亲,并非源自什么情爱,她此时犹豫也与孟迟喜欢上旁人无关,不过是因着孟星阑闹出的动静,生了些警惕。 孟家如今是什么样,她还要多看看再说。 轩辕云舒再也看不到走远的二人了,才低下头看着油腻腻的木桌上,剩下没吃完的饼子,皱起眉头露出不解,“竟是也喜欢这个?” 她朝身后的银霜招招手,“去把备好的礼换了,换些……糕饼酥酪之类的,还有果脯蜜饯……嗯,诸如这样的,多备些风味吃食。” 银霜嘟起了嘴,不满道:“姑娘,她都要把大公子的魂儿勾走了,你还要备下礼去见她?” “往后不许再这样口无遮拦,否则你便回岳州去,我身边不需要你伺候。”轩辕云舒斥责了银霜,看她被训斥了的委屈模样,又有些无奈,这丫头也算自小就跟着她,却时常总是计较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银霜,孟家的事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亲事还未最终定下,你莫要再先入为主将孟迟看做我们轩辕家的人了。” “且我要去溪台山拜访,是因她或许于轩辕家有利,你替我备好东西,到时候就不必跟着我去了。” 银霜不敢违逆,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另一边孟荣安回到孟家员外府,随意叫住了一个下人,“大老爷人可在天镜园?” “回二爷,老爷和三爷出府去了,还未归。”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孟荣安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往自己的天星园走去。 溪台山上,姜绾回到竹屋,把带回来的大包小包油纸包荷叶包一股脑全都给了小玥,“拿去吃吧。” 小玥高兴得原地直蹦跶,“麻团!走,咱们吃好吃的去!谢谢阿姐!” 姜绾看着兴高采烈跑开的小玥,心情颇佳,晚饭总归是吃不下了,便让阿阮不必准备她的,收拾一些药准备去营里看看姜尧。 孟迟自是一路随行,姜绾看着孟迟,他总是这样跟着她,好似没有其他事要做,从前也便罢了,时至今日孟家自己都乱得一锅粥,他却还是这般,她忍不住便问他,“你家中事,当真不管了么。” “虽然你父亲弟弟都很荒唐,但我看你待你二叔还有岚双也有情谊,若是全然不管,他们也难免会被卷入其中。” 姜绾本意在提醒,却听孟迟道:“如今孟家还是那人说了算,他并不会当真听我的,或许此时还在想办法如何把他心爱的小儿子救回来。” “并非我不管他们,而是如今他们希望我回去只是因为知道我一定不会回去,你信不信我若当真回去了,他们反而警惕起来,生怕我因之前的事心怀愤恨,视我如蛇蝎。” 说到这个,孟迟脸上显出几分苦涩,“至于二叔和岚双,倘若真的孟家遭了难,我会将他二人保下,姑姑她人已半出家,也不会被殃及……” 姜绾听孟迟这么说,提醒道:“那你自己呢?你怎知不会被他们牵累。” 他说的这些,前提都是他能置身事外,但不管他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怨,在旁人看来总归是都姓孟的。 她说这些的时候,微微蹙了眉心,眼中流露出担忧神色连自己也未知。 孟迟却因这透出的微末关心而眉目舒展,眼底透出喜色。 “我自有不被牵连的法子,不过如今我可当真是无处可去,孟家回不去,营里孟星阑的事未解决前我也没脸住下,你可别动不动就让我离开溪台山了。” 孟迟只有说起这个,才有些许忧色浮上眉间,人也朝她好似跟孟家的危难比起来,她把他撵下山更为紧要。 姜绾颇有些无奈,她带着阿阮、姜尧和小玥初到郴州的时候,也托孟迟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所以之后他要住上溪台山,她也随他所愿。 此前没有轩辕云舒,自然随意他住多久都无妨,但如今不同以往,她自是要提前与他说清楚,“你要住无妨,若是因此坏了你的姻缘,我概不为此负责。” 孟迟心满意足,眼下她答应了不叫他下山去,就已很好了,至于其他,日久方见人心。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喜之事 自姜绾上次去看了姜尧回来,便没再进营中去,因着宿老托她给成将军寻一味治骨痛的药材,正巧溪台山也没有,且是味不常用的药材,峄城中也少有药铺有售,而宿老需要的量还不少,她要动身出去寻。 她和陈邵君打听过,峄城往北上靠近东德县的鹿儿庄或许会有,如今已近此种药材收采的尾声,因为量不大,无人种植,得自己上山去寻。 鹿儿庄离溪台山近千里,去一趟要四五日时间,再寻草药回来,估摸着也要近十日才能回,姜绾留足十来日的治咳疾的药材给姜尧,打算和陈邵君采买药材的队伍一并动身去鹿儿庄走一趟。 十日不长不短,但孟家的事就在眼前,孟迟不便离开峄城,只能亲自送姜绾动身离开。 溪台山山脚下,孟岚双牵着麻团先给姜绾送上了阿阮和陈秀兰准备好的篓子,里头装了足够四五日吃的干粮,“小绾,你放心,山上交给我,定给你看好了。” 孟家的事,孟迟没有全都告诉孟岚双,孟家也无暇旁顾她,她日日在山上待得倒是清闲自在。 孟迟最后送别,看着不怎么开心,“来回恐要十几日,陈公子既然知道哪里有,托他带回也无妨的,你何须劳累这一趟。” 姜绾要去自然是这味药材溪台山没有,想去取几株活苗回来,托人去不必自己亲自挑选来的仔细,“宿老托我的事,我自然要亲自去。这十几日你家中事若是有变,我不在便帮不上忙,若需要医士,你可去找江世珍和范一程。” 姜绾曾经承诺过会在此事上帮他,暂时离开也提前替他交代好了,“我留了很多药,他们二人会处理妥当,顶多十二日我也就回了。” “好,不必挂念我,那些事你回来的时候应当都处理完了。路上莫要太过操劳,陈公子带的人多,有事让他安排人手去干,趁空多多休息。” 孟迟目送他们离开,马车驶得远了,还能看见他站在原地,面朝着他们走的方向。 此次同行的还有蒋翠屏,姜绾还带上了小玥儿,两人一起占了一边窗子,看着外边,蒋翠屏打趣姜绾道:“孟公子这般担心,何不与我们同去?” 小玥一本正经地给蒋翠屏解释道:“孟迟大哥哥他昨日就想跟着我们一起去的,不过阿姐说了他家中事不能耽误,让他留下。” “而且我答应他了,会照顾好阿姐的。” 小玥拍着胸脯满脸骄傲,说得这次不是姜绾带上她,而是她要去照顾姜绾似的。 蒋翠屏眉毛一抬,“他还托你个小不点照顾人呀,是没想着我也会去吧。”说着掩嘴,笑着看姜绾和陈邵君,“孟公子白操心了。” 陈邵君咳了咳,得知姜绾要去鹿儿庄,为着让人不多心也让她自在,他的确是临时叫上蒋翠屏的。 “等路过峄城外,还有一辆马车等着,到时候我换到那一辆去,你们也能宽松舒坦些。” 姜绾道了句,“给你添麻烦了。” 到了峄城郊外,孟家的车队在等着,陈邵君换到了其他马车上,姜绾乘的这辆便宽松了好些,她招小玥回来坐好,开始嘱咐她。 “这次带你一起去,一是在山上待久了,有机会该让你也出去走走,二是这次要去的鹿儿庄,是郴州境内有名的种植药材之地,你除了溪台山还没见过别的地方的药材,别人如何种如何收如何晒如何用,可都要认真看。” 她言下之意要小玥不要把重心放在她身上,车马慢出门不易,要好好珍惜每一次外出学习的机会。 蒋翠屏比小玥还要先受不了她这正经模样,“哎哟,我看小玥还小嘛,这一趟玩得开心就很好,你少说些让她开心不起来的话。” 姜绾只得解释道:“小玥如今已经开始给人诊脉看病,这些事都是她应当做的,若想要开心玩耍,她不做大夫才成。” 蒋翠屏惊奇道:“小玥竟都能给人瞧病了?这么厉害呢,我家星衡如今都还在家中待着,自从离开孟家之后,给他找了几次事做,都做得不长久。” 她叹了口气,“想给他寻个稳当的活儿干,简直比做买卖还难。” 小玥听得夸奖,笑眯眯地朝姜绾靠了过去,挨在她胳膊上。 许久不曾听说蒋星衡的事,姜绾也多问了他几句,“那他如今只是待在家中?”她记得那个小少年,并非这般懒怠模样。 蒋翠屏叹道:“谁说不是,我看他是还惦记着在孟家的日子,本想着过些日子实在不能成,还去托托孟兄弟,看能否把这小子带在身边的,我也不求他能出人头地,一个男人总归能养活他自个才是。” “你说,孟兄弟会不会觉着我们太过冒昧?” 蒋翠屏顺话便跟姜绾打听起来,姜绾不好替孟迟回答,“他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你可先去问问,成不成都无碍的。” 蒋翠屏却只不信,“说得这般生分,方才他在山脚下送的难道不是你,是我和陈公子?” 见着姜绾不答,蒋翠屏原本只是打趣,却也开始觉得奇怪起来。 “你们一路经过这么多事,怎的突然这么说,我看孟公子他待你很不错,你待他也有情有义,这话从何说起。” 姜绾原本不想多言,但这些事她在溪台山时不可能会告诉阿阮或者陈秀兰,更不会和孟岚双提及,一直是自己烦闷,自己决断,此时听蒋翠屏问,她和她不算十分熟稔,此时却反而似是能说上一说。 “他定过亲。”姜绾迟疑了一瞬,但开了口,后面的话便很顺口地出来了。 “那女子是他师姐,看着也满意这门亲事,他虽说要去退亲,但这次退了又如何,我看很多世家公子,除了正室,还会有侧室、有姨娘,虽不一定都是自己所喜,哪怕是碍于两族交好而将人收下,我也是不喜的,不如早早就止步于此,做朋友也挺好的。” 蒋翠屏听了,先是沉默了一阵,她自己就是从罗家出来的,对这些太熟悉不过了,但很快她便把昔日不快抛走了,宽慰姜绾道:“你自己方才还说让我先去问问,成不成都无碍呢,你可也问过他于此事如何看吗?” “虽说大户人家的确少不了这些往来,女子在其间也是无辜,但我看孟公子不像是会受长辈摆布之人,也并非放不下族中金尊玉贵的好日子,你看他都跟着你在山上住了这许久了,这样的人只要他不愿,谁能束缚得了他去,他又不在意那些体面日子。” “你总不会问也不问,就兀自把人划拨到此类中去了吧……” 姜绾初听蒋翠屏此言,只没多想,车马行至半路,突然觉着也有几分道理,她不曾问过孟迟如何看,只是因为她不喜,便认定他会和其他人一样…… 或许,等她从鹿儿庄回去了,就认真问他一次。 陈邵君的车马队行路经验丰富,马车夫赶车也一路平稳,此时突然急急刹住马车,一声高扬的马儿嘶鸣,小玥儿和蒋翠屏险些都撞到前面的车壁。 姜绾立即回过神,扶好她二人,探身出去看。 “发生了何事!” “姜姑娘,对不住,有人突然冲了过来,这才……” 姜绾往地上一看,马蹄前滚进来一个人,却是孟迟三叔。 孟荣周。 第三百九十四章 替罪 孟荣周突然闯入,且周身有伤跌在马蹄前无法起身,姜绾下马车查看,前面陈邵君的马车也停了下来,他人也正往这处赶来。 姜绾命人把孟荣周扶起来,靠在马车轱辘上。 “怎么回事?”陈邵君到了跟前,问赶车的马车夫。 “东家,这人突然闯了过来,我马上勒着马停了下来,不是我把他撞成这样的。” 陈邵君点头,让马车夫站到一边,见着姜绾找了人来给那人包扎,用的还是她自己的药,便问道:“你与此人认识?” 姜绾嗯了一声,因着人多没有说其他,陈邵君觉出异样,道:“不如把人抬上我的马车去吧。” “不用,等人醒了问两句话就让他走。” 姜绾给他用药找人替他包扎,皆因孟荣周此时出现在此处太过不合常理,孟家疯了一个孟星阑,什么事都做得出,她要知道这疯子又在折腾些什么,若是与孟迟有关,还要借陈邵君的人手去给他提个醒。 她的伤药起效很快,孟荣周醒转过来。 他环顾四周,见着姜绾先是一愣,后看见还有陌生人在,又立即警惕起来。 姜绾到不知这个莽子还有警惕的时候,越发肯定他这一身伤来得不简单。 “你伤怎么来的。” 孟荣周不言语,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要走,“跟你没关系!” 陈邵君早已命下人散开,蒋翠屏也陪着小玥在马车里带着,只有他和姜绾在,见人要走,伸手拦了。 “你如今这副模样走不出二里地,伤你的人倘若在前头等着……” 孟荣周果然停了下来,紧张地吞咽一口口水,四下扫视起来。 “既然要埋伏,自然不会轻易叫你看见。”陈邵君继续说道,“我们也不会在此久留,你保重。” 他说完不再拦着,孟荣周却是不走了。 “你,让他拨一波人送我回去。” 他看着姜绾。 姜绾自是无视这等无礼的要求,她问的话尚没有满意的答复,任何要求都免谈。 陈邵君很懂得配合,此时道:“你要想她同意出手相助,至少给点诚意?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出手帮你。” 说着挥手命人整肃车队预备启程,似是当真要留下孟荣周一人在此。 孟荣周一言不发,直盯着姜绾看,“我到底是孟迟三叔!” 姜绾没理他,转身上了马车,留下一句话,“那又如何。我又不是孟迟,你并非我的三叔。” 姜绾放下马车帘子,车队悠悠启程,速度渐快,把孟荣周抛在了后面。 “你——” 偌大的车队一走,孟荣周突然觉着四周光秃秃冷嗖嗖起来,想起什么似的,瘸着脚追了上去,只是跟着却也不叫他们停下来。 “阿姐,那个人在后面追我们的马车。”小玥趴在车窗看着后面。 姜绾闭目等待着,陈邵君该是特地嘱咐过,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正好将孟荣周抛下又不至于另他无法追赶。 她等着他受不了松口。 却不知这次孟荣周铁了心一般,只追在后面如何也不开口。 这么跛足追了半柱香,外头突然响起破空声,小玥趴着窗惊叫起来,“阿姐!他被箭射中了!” 姜绾皱眉拉开马车帘子,只见孟荣周腿肚子中箭,控不住身体向前扑倒,一支箭紧擦着他的头皮而过。 他惊慌间看着她的方向伸长了胳膊,张口要说什么。 陈邵君在前面也很快察觉到出了事,迅速让人停下马车开始护卫。 姜绾把小玥塞给蒋翠屏,“帮我看着她,你们都别下马车。” 她说着迅速跃出马车,手持三棱刺警惕地扫过四周,陈邵君已命人快速地将所有马车围成了圈,无武力的人和姜绾她们的马车都在当圈中。 队中的护卫则在外守护,有人去拖了孟荣周回来,从马车底下把他塞了进来。 姜绾见陈邵君安排得当,外头也无打斗声,收了三棱刺,去看孟荣周。 孟荣周小腿中一箭,贯穿而出,疼得满头是汗,大口哈着气,是进气多过吐气,急促得很。 “你、你、你不能……不能……见死不……” 姜绾没说话,孟荣周小腿流的血把半只裤腿都染湿了,疼痛让他止不住颤抖,抖动间不停摩擦着腿上的箭,血流的更快了。 他见她只是静静看着,眼中冷漠得很,心终于慌起来。 “我、我不想死……还不能、不能死……你、你救……我说……” 姜绾这才蹲下来,先把他小腿上贯穿箭的箭尾折断,洒上了一点伤药,就停下了。 “暂时死不了,不过箭上有毒,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先说,说好了我保你不死。” 孟荣周一顿,“你、你疯……疯子……” 很快他就知道姜绾没疯,她当真在等,还在他面前点了一炷香。 “一炷香点完,你也不用开口,开不了,我也不用救你,救不活。” 此刻,外头叮叮当当响起了箭簇被打掉的声音,只有零星几只钉在了马车壁的板子上,看来陈邵君的护卫武力不错,姜绾便耐心等着孟荣周。 孟荣周等不得,他怕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一咬牙,“害我…的人、是、是星阑……” “还有……大哥……”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中唾沫,“大哥……让我、给他儿子顶罪……我不答应……” “顶罪?为何找你。” 姜绾不意外孟荣旌会做得出这样的事,为了孟星阑,他连孟迟的命都可以不顾,赔上一个兄弟又算什么。 孟荣周看着姜绾,想要扯开嘴角笑,但太疼了办不到,面容变得狰狞起来,“找我……自然、是、是因为可以……嫁祸给孟迟……我和他、不对付,看、看着真……” “大哥……大哥说、说孟迟有恃无恐……必然有、有法子脱身……若不这般……全家都……都要遭难……” 姜绾越听眉头越皱得紧,孟荣旌算盘最后还是打在了孟迟头上,孟迟不答应他的事,他就变着法儿地要他答应,亏他想得出这种法子。 “你不答应,也不至于把你弄成这样。”姜绾示意孟荣周继续说,这里头她不信没有孟星阑的手笔,箭簇上下毒这种事,不就是孟星阑最爱使的招么。 提到身上的伤,孟荣周迟疑了,但看着眼前不断燃烧的香,和好脾气等着的姜绾,他一咬牙,心一横继续往下说。 “我和大哥……分开之后……去了城西别院,见着了……” 孟荣周声音低了下去,姜绾离得近,只有她听见了,却是听到了令她震惊万分的事情。 说说停停,香快要点完时总算磕磕绊绊讲完了,孟荣周头一歪晕了过去。 姜绾信守承诺,开始着手给他解毒,并处理腿上的伤口,正好此时外头叮咚做响,留在圈里的人也都紧张害怕聚在一处,没人来看她如何做。 她借着空间里的药和工具,很快把孟荣周腿划开,取出了卡在里头的箭,清创缝合包扎好后补了一只针剂,就没再动他。 外头的动静此时都已经消失,相比拖了这么久时日,那些人以为孟容周已死。 陈邵君领着人回来了,姜绾看向他,“这个人得托给你,帮我个忙。” 第三百九十五章 她的喜好 “你说。” 陈邵君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个人留在我这里没问题,药我也能去帮你取回来,除此外,还有其他的么?” 姜绾想托他的事也就这两样,陈邵君带着护卫,且那些人以为孟荣周已死,他留在陈邵君的车马队中更隐蔽。 “此人日后于我还有用处,这趟麻烦你了,回去再谢你。” 姜绾招呼小玥下马车,她须得赶回溪台山去,蒋翠屏抱着小玥,见姜绾独自一人赶回去,担心道:“不如让小玥跟着我吧。” “你不是说想让她出去看看么,我替你带她去,你这路上万一遇事,一个人还好应对,若是带上她岂不要分心?” 姜绾迟疑了,蒋翠屏说的不无道理,但她没让小玥跟着旁人过,这一分别少说也要十来日…… 小玥瞧着姜绾犹豫,主动道:“阿姐不用担心我,我很乖。” “我跟着大家不会乱跑,等阿姐你来接我。” 小玥待在蒋翠屏怀里,挥着小手跟她道别,姜绾虽心有不忍,但为着小玥安全,应当选择让她留下。 “小玥乖,这一趟跟着蒋家姐姐和陈公子去,不可自己往山里跑,要听安排随着大家行事,记住了么?” 小玥认真地点点头,她也从来没有单独跟着外人走,努力让自己看着不那么紧张,想要姜绾放心。 姜绾摸摸她的头,“好了,我要返程了,你们也快些走吧。” 陈邵君命人把手上的孟荣周抬上他乘坐的马车,他换到后面的马车和蒋翠屏小玥一起,如此也好照应让姜绾放心。 “你回去可需要人手?” “用不上,你带着吧。”姜绾把孟荣周的药留给陈邵君,把自己的行囊取出来,只要了一匹马就独自返回。 这次出城还没走远,她骑着马很快就回了峄城,路上倒是没有遇上袭击孟荣周的人,但在峄城城门外等着进城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寻常白日只有十来人值守的城门口,今日多了近一倍的人,城墙上还张贴了什么,有很多百姓围着看。 她牵着马走上前去,只见城墙上张贴着一张悬赏告示,上面画的人分明就是孟荣周。 告示上写明孟荣周系投毒郴西营的嫌犯,若提供线索寻到人赏银十两,抓住人送往衙门赏银二十两,一排贴着三张白纸,其他都是些江洋大盗或者山匪杀人潜逃的,孟荣周的赏银与2那个江洋大盗一样多。 姜绾看了几眼,牵着马退了出来,本打算进城后换了东城门出,回溪台山更近些,但相比此时城里正搜捕着,她不确定追袭孟荣周的人是否看见过她,若是见过,此时看到她返回城中必会起疑,所以她没有进城门。 绕着城外的山路,她多花了三刻钟才回到溪台山,孟岚双正牵着麻团百无聊赖的巡山,见着天还没黑就去而复返的姜绾,瞪大了眼睛。 “小绾!你怎么回来了?” 她探过头来看,“小玥呢?” 姜绾翻身下马,把缰绳给了孟岚双,“帮我把马牵回去,给它添些草和水,你大哥呢?” 孟岚双接过缰绳,手上的牵绳一松,麻团就衔着自己的牵绳跑到姜绾跟前去了。 “大哥……应当在草庐那儿吧……”孟岚双认真想了想,“你们走后他是去了哪儿,不过小绾你这怎么突然回来了?” “晚些再说这个,我去找你大哥,马是陈家药行的,帮我拴好些。” 姜绾因孟家的举动有些着急,转身往草庐方向赶去,麻团也跟在后面,一路狂奔。 因着她和小玥都离开了溪台山,草庐外并没有人来排队看诊,姜绾赶到的时候,只见着草庐中有两道身影,一坐着一站着,皆是女子。 她突然停下来,麻团跟在后面撒欢跑,一下撞在她腿肚子上,呜呜咽咽地甩着大狗头,汪汪叫了两声,草庐里的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竟然是轩辕云舒和她的丫鬟。 姜绾不知她们如何上来的,但此时没工夫跟他计较,等会儿遇上孟岚双让她把人请走就是,既然孟迟不在这里,她转身便要走。 不曾想轩辕云舒却从草庐里走出来叫住了她,“姜姑娘,请留步。” 姜绾停下脚步回头,“轩辕姑娘来山上有何事,我记得说过这里不欢迎你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姑娘大老远提着东西来探望你,还等了这么久,你竟这般无礼。”轩辕云舒身边的银霜不满姜绾的态度,从鼻子里连哼了好几声。 姜绾瞥了一眼草庐桌上放着的几个方盒子,“溪台山不兴收礼,请带回。” “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么?”轩辕云舒阻止了丫鬟不让她再说话,期待地看着姜绾。 姜绾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眼下有事,请你们自行……下山去……诶?” 她话还没说完,被轩辕云舒直接拉进了草庐里,“先看看。” 姜绾站在桌子前,深深皱起了眉头,轩辕云舒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很不适应,但要对两个此番没有招惹她的女子出手,她也出不了,不胜其烦地快速掀开方盒的盖子,想要快些了事好走。 方盒子的盖子被掀开来,是个九宫格的食盒,里头没个方格里都是一样小吃食,龙须酥、做成花朵样子的甜糕、酥酪……甚至还有蜜饯果脯…… 姜绾不解地抬头,正撞上轩辕云舒满含期待的眼神,一时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你尝尝?” 轩辕云舒从方盒的一边取下了银质的筷子,递了过来。 姜绾无奈退后两步,回绝道:“轩辕姑娘,我不知你几日带着个上山来是何意,山上不留外人还请你们即刻下山,我有事不奉陪了。” 她说完闪身就走,本来想发的脾气因着那一大盒不重样的吃食也发不出了,只不知道这主仆二人打的什么主意,提着好吃的来看她?这般奇怪的举动她会吃才怪了。 看着姜绾跟孟迟的那只大狗一起瞬间没影了,轩辕云舒默然把银筷子收进了食盒里,重新把盖子盖上,兀自说了一句,“不喜欢啊……” 银霜看不下去,“姑娘,她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您偏还要来,这可好咱们还得叫人撵下山一回。” 轩辕云舒摇头,“银霜,你再找人打听打听,她喜欢什么东西。” 姜绾离开草庐,径直往竹屋去,多半孟迟会在那里,方才遇上轩辕云舒的事虽然不同寻常,但她很快也便将此抛在脑后。 第三百九十六章 隐忧 姜绾赶回竹屋,孟迟果然在这里。 “绾绾?” 他放下手里的竹笸,惊奇地转过身来,竹笸里是姜绾的药材,院子中的架子上,已经摆了好几排了,他在帮她晾晒药材。 “你怎么回来了,小玥呢?” 见着姜绾独自一个人,小玥也没跟着,孟迟立即就想到发生意外之事,“可是发生了什么。” 姜绾给麻团拿了些吃的,让它到院子里吃去,上前拉着孟迟往后院去,“你不在草庐,怎么在这里。” 两边赶路花了不少时间。 “哦,师姐来了,我避嫌。” “避……” 姜绾万没想到是这个说法,见着他一本正经又不像胡说八道的模样,“你避哪门子的嫌。” “你不在家,我自然不会私下见她,你见着师姐了?她来做什么。” 孟迟突如其来的直白,叫姜绾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到:“这个晚些再另说,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二人到了后院,这里僻静且没人,姜绾把路上遇到孟荣周的事说了,以及孟荣周最后告诉她的那件事,也一并告知孟迟。 “据你三叔所言,孟家城西的别院里,孟星阑关押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近百名童子,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也在那里,他说不出来他们在做什么,但因为看见了这个险些丧命,你我都知道他执迷换眼术的事,联想其间,那些个童子……” 孟迟也警觉起来,“你说他困着这些人,是想取他们的眼睛?” “这个疯子!” “不排除这种可能,还有,你三叔说你父亲想把投毒郴西营的罪通过他最终嫁祸在你身上,我回来的时候,城门口已经贴上了告示,悬赏你三叔。” “此事你作何打算。” 孟迟不觉冷笑,“还真像是那对父子能做出来的事!” “这事我会去营中找将军解决,你在山上等我消息。” 姜绾拉住他,“那那些孩子……” 谁也不知孟星阑那个疯子什么时候就要取人眼睛,她是大夫最清楚不过,在这样的条件下生生剜出人眼无异于取人性命,若孟荣周说的属实,那么多孩子命悬一线,如若放任不管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亲自去把他们全都解救出来,放心。” “可需要我相助?” “你在溪台山好好休息,我处理干净后就会回来,也别告诉岚双,让她在山上好好待着。” 孟迟不想让孟家这种疯癫的事污了姜绾的眼,去城西别院断了孟星阑的念想,还不知会出什么变数,他也怕她因此受伤。 姜绾目送孟迟离开竹屋,他没有开口要她帮忙,她却不禁开始担心,此前他们离开孟家员外府,孟荣旌分明已经把孟星阑看住了,不知他是怎么又被放了出来,连孟荣周的命都要取,孟迟此行也必然凶险。 她想了想,把行囊放回屋中,也准备动身前往郴西营。 姜绾出了屋门,正好孟岚双回来,手里去没有马,溪台山养的马也不在马厩,该是陈秀兰套了马车使唤走了,她急道:“岚双,马呢?” 孟岚双眨巴眨巴眼睛,“回来的路上见了孟迟,他借走了,怎么你们没见着么?” 她有些心虚,她回来的路上还看见师姐了,师姐是和孟迟一起走的,她不知该不该告诉姜绾,思量再三还是决定隐瞒了,她没怎么骗过人,目光有些躲闪。 姜绾却没觉察出来,以为她是怕自己怪罪把马借出去了,便道:“无事,马的事随他,我去一趟郴西营,这几日辛苦你照看山上。” 她说着便赶着下山去。 孟迟有马,脚程要快她许多,等姜绾赶到郴西营的时候,便从江世珍口中得知,孟迟已经跟李长安领了一队人往峄城方向去了。 姜绾想从营中借一匹马去追,将军营帐中来了一个小兵士,急冲冲地让江世珍和范一程快去,说是宿老急招。 他二人朝姜绾看来,范一程更是目露庆幸,“大师姐,幸而你回来了,你今日走后,将军情况不太妙,师傅一人守了这几日已有些体力不支,我和师兄担惊受怕得很……” 江世珍也道:“走,一起去看看,师傅若不是事出紧急,不会招我们二人都去。正好你也在,我们也能心中安定些。” 姜绾一时便走不成了,成将军这儿需要医士,她只能跟着江世珍和范一程先去将军营帐。 营帐里,宿老周身都是疲惫正守在成骏雄榻前,成骏雄闭目躺在榻上,若是忽略蜡黄的面色,看着很是安详。 见着姜绾也来了,宿老有些着急,“你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那药材不可能这般快就取回来,姜绾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取药材之事出了问题。 “药材陈公子带着人继续赶去取了,我回来报信的。将军他如何了?” 姜绾说的报信的事,他们都知道,孟迟一到营中就找了李长安,听说了孟家的打算李长安气得够呛,当时就点了人跟孟迟即刻出发。 “那一家子的确荒唐,让长安去解决就是,另外参孟少监的奏折,将军他醒着的时候早已写好命人送进京去了,他们此时折腾这些出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宿老也愤然不平,不过此刻他显然更担心的是成将军,“将军他此前旧疾被勾起,原本我已经用金针压了下去,但缺那一味药便有些棘手,如今既然陈公子已经去取药了,那便好好等吧。” “叫你们来,是我须几个帮手,我准备用药浴提将军拖延些时间,世珍和一程你们来帮忙,一会儿药汤准备好了就把将军扶进去。小绾你帮我一起把药切了。” 宿老几宿没睡了,看着疲惫不堪,姜绾问他拿了药方,看过之后便道:“这事交给我们三个,宿老您须得回去歇会儿,您是大夫,最清楚不过身子不能这么硬熬着。” 江世珍和范一程也催着宿老回去,宿老只摇头不肯,“你们不比我熟悉他的病,我就在这帐中寻个板子躺躺,若是有什么不对,你们即刻叫醒我,不得耽误,知道了吗。” 江世珍还想再劝,姜绾拦着了,对宿老道:“好,我们都记着呢。” 宿老这才慢悠悠地转身,去平日守着成将军时用的板子上随便躺了,不多时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身体已然累及,姜绾问营帐外的兵士拿了一张毯子,给宿老盖上。 “就让师傅他老人家好好歇着,咱们这就开始吧。” 她示意江世珍和范一程赶紧干活,他们二人主动把切药配药汤的活儿也揽了,姜绾便去榻前看成骏雄。 她轻轻搭了成骏雄的脉,片刻之后叹了口气,果然如宿老所言,这几次接连中毒,勾起了他体中旧疾,这个平日里爽朗豪迈的老将军,就要被突发的旧疾打倒了。 宿老的方子没有问题,只不过那味药材就算到了,也得是慢慢将养的过程,但成骏雄此时俨然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即便有了药,将养身体的速度远比不过他体内旧疾肆虐的速度。 宿老想必也渐渐发现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所以才试着换一种法子。 姜绾看着静静躺着的成骏雄,若不是今日回到郴西营来,她还不知道事情演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以为有宿老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进展。 不过现在也不迟,她并非没有法子救人,此前人不在跟前不能贸然出手,如今反而是个好时机。 成骏雄身体康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帮了孟迟,姜绾十分清楚,孟迟如今能仰仗的不过都是这位老将军的支持,否则仅凭他一己之力,要与整个孟氏抗衡,无疑是螳臂当车。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养家花用 姜绾决心要帮一帮成骏雄,她从空间里取出灵药泉水换到了他营帐中的壶子里,再倒了一杯出来慢慢喂他喝了。 灵泉药水有助人修复身体,在刚开始解毒的时候,她就给成骏雄和宿老都服过一些灵药泉水,若不然恐怕也撑不到这个时候。 哪怕灵药泉水在空间外使用效果要慢些,但只要能把成骏雄的身体撑住,等宿老要的药取回来了,再用药养着定能日渐康复,如此她喂灵药泉水的事也无人会知晓。 姜绾放好杯子,不多时江世珍和范一程快速准备好了一整桶汤药,命人把浴桶抬了进来,姜绾便避出营帐外头去了。 她站在外头等着,在这里能更快收到孟迟传回的消息,她答应宿老醒来前都会在这里守着,不便离营,也不知孟迟那边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她正怔怔朝营门口的哨楼塔看,脑子里不时浮现蒋翠屏宽慰她的话语,原本是想着回来后再问一问孟迟的,如今又要延后了,总要把孟家的事了了再说,她如此想着,无端竟觉着松了口气。 “阿姐。” 一声叫唤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是姜尧赶了来。 他似是刚刚操练结束,身上是刚换的干净衣裳,束起来的头发尾还是湿着的,一缕一缕的贴在脖子上 姜绾看了不由得皱眉,“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了,这样要生出病来。” 姜尧露出傻呵呵的笑,“不碍事,我身上气大,一会儿就干了。” “阿姐,将军他怎么样了,我听江大哥他们说你去给将军取药了,是拿到药了吗,我这会子无事,来给你帮把手。” 姜绾问一旁的兵士拿了干的布巾,丢给姜尧,“先把你自己照管好了。” “不擦干了,过会儿再出一身汗,病就来了,不可仗着年纪轻就胡来……” 她一面看着他擦,一面嘱咐,说得姜尧越发不好意思,“阿姐,我自己晓得的。” 姜绾见他闹了个大红脸,便收了声不再说什么,这孩子长大了些,当着许多人的面说他,竟会觉着不好意思了,姜绾原本不觉着时间如何快,每每这种时候,便总会恍惚起来。 “好,你知道便好。”姜绾淡然笑笑,不再念他,“将军这里有江世珍他们帮手,你有了空闲就好好休息,拿给你的药可有按时吃?” 姜尧嗯了一声,迅速扫了一眼营帐门口的两个守卫,“都吃着呢,阿姐,你来。” 他把姜绾拉到了营帐后边,姜绾问他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给。”左右无人,姜尧从里衣摸出了一个布包,塞进了姜绾手里,“阿姐你带回去,和小玥买些喜欢的东西,簪子头花什么的都成。” 姜绾手中一沉,布包里不用看也摸得出来是一吊钱,用绳子串好的。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溪台山上并不缺银子,不过姜尧离家久了,他该是不清楚,姜绾正要与他说,他先开了口,“营里发的,我吃住都在这儿用不上,阿姐你带着小玥在外头花用多,我……我又没法照顾你们,钱你都拿去。” “山上来人看诊阿姐你每日可少接些,往后我每月都给你拿钱,我听伍长说了,往后每月都会有的,若是上了战场还额外多得些,” 姜绾看着说着兴奋起来的姜尧,心头渐起暖意,捏了捏手中的布包,“家里的花用你不用费心,山上种的草药卖出去就足够了,簪子头花什么的我也不喜欢,戴着累赘。这些我拿回去都给你攒起来,日后你要用时来找我拿便是。” 姜尧急起来,“我没什么要用的时候,阿姐你别舍不得,我下月还会有的,以后我还会有更多!” 姜绾看着迫切想要担起养家责任的弟弟,虽然山上当真不缺银子,这家也不用他来养,还是道了声好,不再提别的。 “那你的这些钱我就带回去了。” 回去后还是会找个箱子给他收起来,就跟小玥看诊得的银子一样,她也给她用一个箱子收着。 “嗯。”姜尧见着姜绾拿了钱,总算是舒心了,还待说几句,范一程从前面循声绕过来寻人。 “大师姐,快跟我去,师傅给的药汤方子好像有些不对啊,将军他脸白如纸,出汗跟下雨似的,这么淌下去人不得淌干了?” 姜绾跟弟弟道别,跟着范一程赶紧去看成将军,进营帐前突然问了范一程一句,“如今营里给兵士们每月都发铜钱?” “发呀,不过也不多就是了,从小兵起到伍长、什长、百夫长……到都尉,再往上全都发,两三百文起,上头多些,兵士少些,怎么了?” 姜绾摇头,“没什么,先去看将军吧。” 若一般小兵士只发两三百文,那姜尧进营尚不久,这一吊钱他是哪里得来的,姜绾留了个心,等此间事了再来问他。 进了将军营帐后,江世珍还在守着成骏雄,二人并没有把宿老喊起来。 姜绾上前看了看,成骏雄着里衣泡在药汤中,浴桶中的水温适合,药也都没有问题,她诊了脉后道:“无妨,你们也一定诊过脉了,脉象没问题。” 如今这样是她喂下的灵药泉水在宿老药汤的催发下效用加快了,“你们替他把衣裳都除了,药汤可以再烫些,泡够时辰汗反而会收住,到时面色也会红润些。” 姜绾说罢,江世珍也点头道:“我也是如此看,不过一程他心中没地,便想着让你也来看看。” 范一程见着他们二人都是同样看法,心中安定了些,“我跟师傅时间不长,将军这事非同小可,大师姐你可别出去了,你看着没问题我才不怕。” 江世珍啐了他一口,推他去干活,“没出息,没听姜绾说要给将军褪干净衣裳么,这事你我做就是。” “你!你怎么不喊师姐!” 江世珍等了范一程一眼,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我……” “叫什么都无妨,先做事吧,你们守着里头,我去看看师傅,对了,可以多喂将军些水。” 姜绾示意他们用桌上放着的壶子中的水,便转身去看宿老,随后打算出去找人去问问,孟迟和李长安传回什么消息没有。 这都快太阳落山了,也不知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螳螂捕蝉 姜绾去看了宿老,他只是太过劳累,睡得沉了些,便也没有叫醒他。 于是她便出了营帐,在营中寻到了丰元七。 丰元七正帮着伙房挑水回来,光着膀子把水倒进缸中,见着姜绾找来,有些不好意思,快速地闪身躲进了一旁的营帐里,穿好了衣裳才出来见她。 “姜姐姐,你、你怎么来了。” 姜绾等他穿好衣裳出来,才问道:“你们李副将,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丰元七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回道:“尚还没有呢,孟公子那边也没有消息。不过姜姐姐你不必担心,李大哥他带去的都是精锐人手,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了,对了,你不是在帮着宿爷爷看顾将军么,你安心忙着,若是有人送消息回来了,我会立即就去寻你的。” 丰元七给姜绾保证。 “好,那便有劳你了。”姜绾退开些,正准备回将军营帐去,还没走两步,就有李长安的人飞奔回营,一路往守备营帐跑去。 丰元七一见着阵势,撂下水桶立即赶了过去,姜绾不能进守备营帐,便在外面等着,不多时,守备李越出来点了二十来个兵士,领着就要出营去,丰元七从悄悄从队列里出来,给姜绾透了个信。 “姜姐姐,孟家那边不太妙,李大哥带的人手不够,我们还得赶去,你要不要也去?” 姜绾二话没说直接点了头,“一同去看看。” “那将军那边……” “我去交代一声,随后赶上你们。” 姜绾谢过丰元七,速度回了将军营帐,江世珍和范一程都守在药桶旁,范一程手里拿着杯子正喂壶里的水给成骏雄,姜绾突然进来二人都吓了一跳。 江世珍立即起身把棉布巾子遮在木桶上,“将军果然如你所言,脉象越来越稳定了,这里我和一程看着没问题,姜、师姐你休息便好。” 姜绾嗯了一声,“如此正好。我有事要出营,将军看着稳定了许多,晚些师傅当也起来了,辛苦你们了。” 她简单交代后就追着丰元七他们去了。 范一程有些古怪地看着江世珍,“师兄,你遮着将军做什么,你遮这样好,师姐怎么看?” 江世珍想也没想就反驳,“她……她……你别忘了她是女子,这岂不是冒犯了她。”他和范一程早照着姜绾说的,把将军的衣裳都褪了,才继续泡药汤的。 范一程盯着桶里浓稠的汤药看了几回,才道:“且不说这也看不见什么,就算看见了又如何啊,师姐她是大夫,望闻问切,看都不看怎么给病人治病……” 江世珍忍不住敲了范一程脑瓜子一记,“我当然知她是大夫,从前她一个人自然是无法避免,但如今不是还有我们么,这不方便的时候你就不能替她看了?” 范一程捂着脑门,说他不过只得哦了一声,但总觉得好像没道理,又好像有些道理…… 姜绾出到营门外,有丰元七留给她的一匹马,她策马急行很快就赶上了他们,丰元七见她赶来了,特地落后了几步与她并行,“姜姐姐,我方才打听,说是去城西一处庄子上,里头出了大事了,连官府都派了人去了。” 丰元七说着有些担心,“也不知李大哥怎样了,他传信回来说人手不够,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姜绾听到是城西的庄子,就想到了孟家的别院,如此说来,孟星阑囚着的孩子们是该都救出来了? “人手不够应当不是受伤的缘故,先赶路吧。” 或许是救出来的人太多,要一一妥善安置而人手不够,姜绾不担心他们会有人受伤,孟星阑的人顶多是些暗卫,就算手上有些功夫,也不会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李长安他们的对手。 她担忧的是孟星阑事发,还叫官府的人知道了,如此会不会牵累孟迟,也不知这里头的消息是怎么传到官府去的。 难怪只是去别院捉个孟星阑,把孩子都放了这件事,他们耽误了这么久。 她跟着郴西营的人顺利进了城,穿城而过迅速往城西郊外的孟家别院赶去。 骑着马他们很快就到了地方,刚到就看见孟家西郊的庄子外面围了一圈官府的人,全都是拿着长枪和弓箭的府兵。 杨翰宁和张俭亲自领着府兵前来,此刻骑着马和庄子里的人僵持着,庄子里是李长安的人,他派了人守着庄子门口不让张俭的人进去,但他们也出不来。 姜绾他们赶到的时候,跟在杨翰宁和张俭身后的的刘勉率先上前来,“这不是李守备么?你这是……” 李越命身后的人都停下,看眼前这场面就知道李长安他们是螳螂捕蝉,叫府衙的人赶来包圆了,“刘大人,杨大人、张大人,不知几位领着这许多府兵前来,有何贵干?” “李守备为何前来,可也没有提前说与我们知道。”张俭骑在马上,哼了一声。 “我和杨大人收到消息,这里头有被困的无辜百姓,人数近百名,恐有人在里头为非作歹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张大人哪里得的消息,这里是我一位故交好友家中别院,里头怎么会有这种事,张大人不是听错了吧。” “况且我们营中兄弟来此做客,被你们围在了里面,这是什么新鲜说法?照着张大人的意思,为非作歹的莫非是我们郴西营?” 张俭被呛得脸一黑,抱拳道:“不敢。是与不是进去一看便知,哪里是李副将这般堵着门不让人进的,守备既然到了不如劝劝你家副将,让我和杨大人进去的为好。” 姜绾没耐烦他们在前面你来我往的互呛,官府的人来得蹊跷,里面的人出不来,她下了马隐入了旁边的巷子,本想寻个缺口翻墙进去,但是张俭带足了人手,把别院为了个水泄不通。 姜绾找不到地方翻墙,正愁眉不展,丰元七不知何时跟在她后面也一道过来了,他轻轻点了点姜绾的肩膀,“姜姐姐,我有法子进去。”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时机 姜绾险些没抑制住把他过肩摔的本能反应,道:“轻功练得不错,不过李长安没告诉你,这样突然出现在人身后,是很危险的吗。” 丰元七嘿嘿笑了,“嗯,轻功是孟大哥教我的,我很努力在练。” 姜绾叹了口气,“好了,说吧,进去的法子。” 丰元七指了指别院后面的一处湖泊。 “那里,有一处活水从地下引入别院中的荷花池,先前营里报信的兄弟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去,不过在荷花池地下有活门,不知道池边有没有人,若是没人帮咱们开,就有些麻烦……” 丰元七还没说完,姜绾已经开始动身往湖泊走去,“好,就从那里进。你会不会水,水性如何?” “如若不会,就在岸上等我。” “会!我、我水性还不错。” 姜绾到了湖边,让丰元七在前面领路,两人一起扎进湖中,潜入孟家城西别院。 湖中水很凉,姜绾跟着丰元七向前游了半炷香功夫,到达了荷花池活水引入的地下口,这里用铁铸的栅格封上了,朝里的方向挂了一把锁。 丰元七试着往池边看,上头似是有人影,但在水底也无法呼喊,姜绾上前来,把他拨到身后,用他腰间的匕首直接把锁撬脱了,带着丰元七向上游去。 荷花池边有一处半亭,半亭外是一条十字路蜿蜒向着院门而去,此处站了许多人,姜绾和丰元七从池水中哗啦一声破水而出的时候动静不小,一排过去的人全都回头朝池中看了过来。 最前头站着李长安和孟迟,二人同时一惊,疾速往池边赶来,李长安拎起了丰元七,孟迟伸手要拉姜绾上来,却被推开了。 “你小子怎么来的?谁让你从这里头来的?地下带锁了你不知道么?你还带着人来,要死下头看我不……” 李长安揪着丰元七像拎一只小鸡,站在岸边就开始教训起来。 姜绾上岸后,孟迟立即拖了自己的外袍把她罩住,整个人杵她面前把人挡了个严严实实,顾不得问她怎么来了,见着她头发丝在淌水就急得不行,“先去把衣裳换了,走。” 姜绾没答应,朝李长安道:“是我要他带路的,池底的锁我砸坏了,记得找个人修一修。” 李长安正教训着人,闻言只得住了口,碍于孟迟在也不好朝姜绾发火,只得扭头道:“这不添乱么!” 李长安如今带人被官府的人堵在孟家别院中,心急气躁,刚说完又提了一脚旁边的假山石,给姜绾拱了拱手,“多有得罪。” 姜绾不计较,道:“无妨,李副将稍安勿躁。将军在营中安好,宿老调整了新的方子,如今江世珍和范一程在守着,相信很快会醒来。” 李长安听到这个,神色松弛了些,但想到这园子里的麻烦事,又皱起了眉头,姜绾立即捕捉到了,他们拦着们不让官府的人进来,李长安又是这副着急模样,她多少猜得出来些,那些被孟星阑掳来的孩子应当是出事了。 “那些孩子没救回来?”她看向孟迟。 孟迟神色肃然,却还是记挂姜绾一身湿透,“你先跟我去把衣裳换了,到屋里我再和你说这里的事。” 姜绾不忘叫上丰元七一起,怕自己走了李长安责骂他,丰元七抬头看李长安,挨了一记暴栗但得了准许跟着姜绾走。 孟迟安排了其他人带丰元七去换衣裳,亲自领着姜绾去了一处干净的小院子,他找来了一身干净衣裳放在屋里,“我在外头等你。” 他出去时关上了门,姜绾迅速换好了衣裳,把头发擦了半干,重新拢在脑后松松地用绳子扎好,就开门出去,外面孟迟已经烧好了一壶热茶。 “这里没有别的,先喝点热茶暖暖。” 他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姜绾接过,茶热得刚刚好,不烫嘴但一杯下肚周身都暖和起来,她喝了一杯就不让他再倒,“先说说你这里的事。” “杨翰宁他们怎么得的消息?” “尚不得知,我们带来的人没有问题,刚堵了孟星阑在屋里,还没来得及把人转移出去,他们就来了。” 孟迟回忆这事,在姜绾他们没来之前,他和李长安已经觉得蹊跷,但闭门筛了一遍,自己的人没问题,现在还没能出去,查不到是谁漏了风声。 姜绾接着问,“孟星阑人呢,那些孩子都还在吗。” 孟迟放下手中暖壶,抬眼看她,“你不该来的……” 姜绾没理他,“所以,他实施了换眼术?死了多少人?” 孟迟一愣,她全都猜着了,这事情棘手就在这里,他和李长安本是来擒孟星阑的,但一起被杨翰宁的人堵在了里面,要是让杨翰宁的人进来搜,看到了园子里的场景,根本说不清他们到底是来擒人的,还是来护卫的。 何况孟荣旌还有心思有意嫁祸,如此更是难澄清了。 “那带我去看。”姜绾见他不答,便提出要去看,刚往前走了两步,被孟迟长臂拦住拉了回来。 他扣着她的手腕,一手压着她的肩头,“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姜绾险些因惯性撞进他怀中,险险控住自己刚要问他干什么,听到这话,哪里有不明白的。 他不想牵累她。 “现在外头围满了杨翰宁的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从湖中潜进来?” “少说这些没用的,带我去见孟星阑。我有办法。” 孟迟手一顿,却没有松开。 见他还在迟疑,姜绾干脆直接撂了底牌,“你三叔还在我手里,孟荣旌不是想让他做局嫁祸吗,孟星阑也想取他性命,他如今是最好的人证。” “现在去把孟星阑的烂摊子点个数,然后开门,让杨翰宁的人进来。” “不管他是自己要来,还是背后有人要他来,把犯事的人交出去让他审,我们抓紧时间摘干净你和李长安。” 姜绾看着孟迟,“一直守着孟家别院与杨翰宁对抗下去,不是办法。” “时间紧迫,你快些决定。” 第四百章 清理门户 孟迟改扣着她的手腕为把她的手握在掌中,“三叔他人在哪里。” “人给我,你不要插手这事了。” “听我的。” 姜绾眉头一皱,“你想好了?” “嗯。”孟迟拉着她往外走,“别院里书房有一处密室,我给你准备水和干粮,你告诉我三叔人在那里,等外头没人了你在出来。” 他想要把她藏在别院中,等杨翰宁、李长安以及孟家的人全都走了,再让姜绾自行离开,“在里面多等三两日,别心急,或者我处理好外面的事,来接你。” 姜绾将他往回拽,“我不躲。” “绾绾,你听我的。你方才说的法子不一定能成,若是不能,你难道不管小玥也不管阿阮他们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姜绾看着孟迟,“人证都在,有什么不能成的?” “带我去看孟星阑。” 她再三提出要去看这个疯子搅和出来的烂摊子,但孟迟迟迟不动身,这让姜绾越发觉得这里头还有事,他没告诉她。 孟迟神色一凛,不等他说话,不远处荷花池边传来了李长安暴怒的声音。 “他爷爷的王八龟孙子!姑娘我给你说了那么多你是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姜绾朝孟迟投去疑惑眼神,孟迟知道瞒不住,更怕自己没说她一会儿更恼,只得如实道:“是师姐。” “轩辕云舒?”姜绾更加疑惑,放开孟迟往荷花池方向走,“她为何在此处。” 她边走边问孟迟,“这别院里还有什么旁的人。” “没了,师姐她是为了孟星阑的事来的,绾绾你不用理会,我方才跟你说的……” “我不答应。” 姜绾甩下他,自行赶去了荷花池边,果然见着了轩辕云舒。 她正与李长安争吵着什么,除了方才李长安暴怒的一声,二人如今都压着脾气说话,但看得出来各有各的气,都在憋着免得撒对方脸上。 姜绾出现的时候,轩辕云舒原本背对着她,或是从李长安迟疑的目光中觉察到了,回过头来目光与她撞上。 不久前她们才在溪台山见过面,没想到此刻居然在孟家别院还能碰上,姜绾看向轩辕云舒,敏锐地发现她的裙摆、鞋边甚至往上些,腰间、袖子口都有飞溅的血渍。 “姜姑娘,你怎么在此处。”轩辕云舒看向她,发觉她正看着她身上的血迹,不在意地笑笑,轻描淡写道,“哦,我是来清理门户的。” “姜姑娘,你是来……” 姜绾一愣,清理门户?清理谁? 她身后孟迟轻咳了一声,小声与她道:“师傅是师姐的父亲,孟星阑也是他的徒弟。” “师姐她跟着一起来的,我们去放了那些孩子,师姐便比我们先找到了孟星阑,在杨翰宁的人来之前已押出去了。” 姜绾总算知道他们为何在这里僵持着不能出去了,孟星阑竟然落入了轩辕云舒手里,眼下根本没有能交出去抵罪的人…… 只听李长安耐不住性子了,直接逼迫轩辕云舒,“轩辕姑娘,我劝你还是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们都出不了这院子!” 轩辕云舒只淡淡的,“交不出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人我已经清理门户了,清理,懂么?” “你——”李长安手握长刀柄,抽出来一寸又狠狠底砸了回去,“谁准你私自处刑的!” “你少冲我大吼大叫,我依门规办事,你出不去是你的事,你不是什么营的副将么,外头那个知府里的不能算你同僚?你怕什么。” “要我们郴西营给那个王八填坑,想都别想!” 姜绾听了这一会儿,约莫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深看了轩辕云舒一眼,“轩辕姑娘亲自清理的门户?” “自然是。”轩辕云舒跟李长安互不相让,还能空出神来回姜绾一句,“听说姜姑娘你把荷花池底的锁砸了,砸得好。” “来人,把荷花池围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长安紧盯轩辕云舒,他们人多自然是无法全都走池中出去,但这个轩辕家的疯女人一个人想潜出去太容易了,孟星阑没了,这个女人要是也走脱了,这个烂摊子就真拦手里了。 姜绾没有再理会他们,转身拉着孟迟就走,“园中可还有什么隐蔽之处,多派些人搜一搜,把孟星阑搜出来。” 她身后一道精光追了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轩辕云舒。 “姜姑娘这么执着?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惜了,我可没有弄脏孟家的地方,人是在外面处理干净的,我只是好心回来告诉他们一声,不料反被狗咬了一口。” “你——” 李长安屡屡在轩辕云舒手手中吃亏,气的不行,却也无法直接与她动手,“老子不打女人!” 外面杨翰宁的人还在死守着,但张俭已经不耐烦了,扬言他们再不出来,便要放箭。 “李副将得罪了!” “你敢!” 眼见着外面李长安的守备也跟张俭你来我往地争个不停,姜绾拉上孟迟直接走开,“孟星阑应当没死,多半也没出去,快找。” “你如何得知?” “轩辕云舒说亲自清理了孟星阑,但她身上沾的血不够一个人死,半死也不够。若是用绳索绞,她双手虎口皆无勒痕,若是逼他服毒……她性子要强,平日应是看不上用毒这种手段,以此为不齿。” 孟迟十分震惊,“你怎么知道……”知道轩辕云舒是什么性子。 “至于人为什么没弄出去,还在这园子里,因为我猜她没那么好心,还会回来告诉你们人是她带走的。” “或者她也等着你们和官府的人周旋去了,包围的人撤离之后,再带着人离开。你们身在其中太过心急,没有留意她言行中的破绽。” 孟迟冷静下来,细算了轩辕云舒和他们一起到这里的时间以及府衙的人抵达的时间,这其间的差值一估摸,姜绾说的就更有道理了。 “只是,师姐为何会帮他?” 姜绾沉吟片刻道:“这就要问她了。” 第四百一章 暗室 姜绾说完,孟迟很快便召集了人手,在孟家别院中搜寻孟星阑。 这处别院平日空置着,只得一个老管家看守,孟星阑征用后把老管家也换成了他自己的人,他们来了之后把孟星阑的人悉数拿了,眼下能用的人都是李长安带来的。 还有些隐蔽的暗室,孟迟便带着姜绾亲自去。 “原本这些暗室不必搜,但依你方才所说,还是去看看的好。” 孟迟也开始怀疑,这里面有孟家人暗中做手脚,否则轩辕云舒一个外人,如何得知孟家内事,他未与她透露只言片语,她到了别院迅速做出反应和应对不奇怪,但能准确地锁定孟星阑,的确不对劲。 等别院的事了了,一定要把这个隐藏至深的人找出来。 李长安的人四下搜寻,姜绾和孟迟挨个暗室找了过去,直至剩下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暗室在后院北角地下,孟迟掀开入口的盖子,里面蛛网密布,涌出一股呛人的尘味,一束光打下去能看见地上积着厚厚的灰。 下到暗室中,一道蜿蜒的拖拽痕迹和一串重叠的脚印从入口延伸到黑暗那头。 “小心些。”孟迟拉住姜绾,单手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壁上的油灯,“这里原是一处辟火的藏室,往里还有很深,也许久没人来了。” 姜绾盯着地上的痕迹看,这处暗室很深,一盏油灯照不到头,孟迟还在接着点其他的,她突然拉住了他,“里面还有其他人。” 孟迟点亮了四盏油灯,此时也觉出不对,停了手,“地上的脚印不对。” “嗯。”姜绾想到他前面去,走两步发现他还拉着她的手,她余光扫了他一眼,示意他松开。 孟迟却把姜绾拉到了自己身后,“在这等我。” 随后他迅速往前掠去,姜绾取出三棱刺,很快也追了上去,进入黑暗中。 她很快适应了暗色,分辨出前面有三道身影,站着的是孟迟,另外两个…… 另外两个都在地上,一个缩着,一个瘫着。 缩着的那个看着是个娇小的女子,瘫着的那个么…… 看身形多半就是孟星阑了。 姜绾松了口气,孟迟也很快点亮了其他的油灯,暗室里一下就亮了起来,地上缩着的那个人很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些,还发出了小声的啜泣。 这不是轩辕云舒身边的那个丫鬟? 姜绾瞬间就懂孟迟为什么方才站着不动了,他还没做什么,对面这个就已经吓得不行了,再看旁边瘫着的,果然是孟星阑。 他脚筋被人挑了,手被绑着,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睁着一双白目看着上面,他们没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吓这小丫鬟了,把人吓得要哭。 “孟……公子……” 银霜抱着双臂,看样子想哭又拼命忍了回去。 姜绾走上前,伸手要扶她起来,她反抱自己抱得更紧了。 “你自己起得来?”姜绾奇道。 “起、起不来……” 银霜抖着嘴唇,最后还是把手给了姜绾,姜绾没问她为什么在这里,轩辕云舒做事她有些看不明,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 “银霜,你为何在此处。” 孟迟已经提起地上的孟星阑,开始熄灭壁上的油灯,等着姜绾一起出去。 “我……孟公子……姑娘她……” “好了,出去再说。” 孟迟看银霜怕成这样,只得先等出去了再问。 他拎着孟星阑,姜绾带着银霜,出了暗室。 从黑暗中骤然到了地上,银霜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睛,不见轩辕云舒在上面,她有些着急,“姑娘呢?孟公子,不是姑娘她……” “不是,是我找到你们的,你为何跟他在地下还没回答我。” 孟迟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银霜,“你现在不说,待会儿就自己去跟官府的人解释。” 他只等了她一盏茶,见银霜只是咬着嘴不说话,就招来人把她带下去,“看着胆子小,却是个护主的。” 姜绾只看着他手中提着的孟星阑,这家伙脸上一直带着诡异的笑,从地下出来了也一言不发,姜绾蹲下扣住了他的脉。 “怎么了?”孟迟条件反射想把孟星阑拉开离她远些,待看清她在把脉,才停下问道。 “被封了穴道,找个屋子进去说,顺便我想看看那些孩子。” 姜绾起身,不容他拒绝,催道:“跟外面的人僵持久了他们不一定还有耐心等下去,别耽误了,再让人给李长安传话,就说人我们找着了,还有你三叔的事。” “此时你再说让我走之类的话,日后就别回溪台山了。” 孟迟拿她没办法,他只是怕连累了她,哪里要不回去了。 “带你去。” 他妥协,此时孟星阑已经控制在他们自己手中,又有三叔做认证,别院中发生的事总归能辩得清,确认不会牵累她,他也就愿意顺她的意。 “不过……那里面不太好,你若是不适万不要强撑着。” 姜绾心沉了沉,“好。” 孟迟让她等等,叫了个人来,把自己这边的情形说了一遍,让人给李长安去传话,都交代清楚了,才向她走来。 “走吧。” 他手里还拽着孟星阑的后领子,“他也该去看看自己造的孽。” 姜绾此时已猜到那些被孟星阑掳来的孩子恐怕境况不太妙,但当她跟着孟迟去到安置这些人的地方,还是震惊住了。 一间封了窗户的屋子,当中放着两张狭窄仅容得下一人的板床,其中一张上面还有铁链和铁环,分别用于固定人的身体和手脚、脖子。 两张床的中间,支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是一个铁盘子,里头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形状怪异且令人不适,上面还有黑红粘稠的血块。 木板床上、桌上和地上,也到处都是血迹,一道道触目惊心,满屋子的血腥味甚至引来了无数苍蝇覆在上面,黑红一片,就算人走近了,也不散开。 姜绾鼻端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目光扫了一圈屋子,停在了一处角落,那里挤满了孩子,有近三四十个,一个个衣衫褴褛,眼中满是惊恐,看见孟迟手中拖着的孟星阑,不知谁先发出了一声惊叫,其他人却没有跟着叫起来,而是麻木而迅速地把叫出声的人嘴巴捂得死死地,齐刷刷紧张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他们。 姜绾忍住不适,道:“其他人呢。” 孟迟把孟星阑往中间一扔,指了指侧旁的一个书架,“后面有暗门。” 姜绾正欲走过去,暗门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有什么剧烈地撞击在上面,接连不断的震动使得靠在上边的书架都开始晃动起来。 第四百二章 换眼 “怎么回事?” 姜绾说着要去看,孟迟先她一步,推开书架,一脚踹开了门,里面一个人向后跌得人仰马翻。 见门开有光亮,那人四肢触底快速地爬了出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吧,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孟迟一脚又把那人踹了回去,“原是你捣鬼。” “聒噪。” 姜绾不认识此人,见着他也被关在里头,刚想问,孟迟便道:“他就是孟星阑找来换眼的江湖骗子。” “你不是能换眼吗,耳朵不能换?怎么不给你自己换个耳朵?” 姜绾这才发现,此人左耳有缺,左脸过去只有几个肉桩,再看他一身血污,手上尤其多,干透了之后结成一片片的。 “他……” “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取了十五双眼睛,却还要继续,被李长安一脚踹倒在地,撞翻了屋里的一尊鼎,鼎中还有近二十双眼睛……” 姜绾听得震惊,“那些孩子……” “都死了,他跟孟星阑说将这些下品人目置于鼎中四十九日,取其中沉淀的精血开刃,再挖取最后准备的上品人目,就能换给他一双能窥天机沟通阴阳的眼睛……荒诞至极!” 孟迟说着气愤不过,把刚爬起来跪地求饶的人又几脚踹了回去,那人抱头哀嚎,翻来滚去比蝇蛆还不如。 “公子、姑娘,你们都是真真谪仙一样的人物,就饶了我吧,我不过是来给人治眼睛的,我、我真没取他们性命,我还给他们用了药的……再说这些、这些人也不是我找来的啊……” 姜绾见过外面桌上的工具,那些东西用来生剜人的眼睛,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来了也救不回来,“你既行医,不知如此会令他们染上脓疮,必死无疑?” “你这换眼术的名头如何传出去的,你当真给人换过眼?若不说实话,我把你眼剜了。” 那人抬眼看见姜绾手中的三棱刺,寒芒带刺光是看眼睛就觉着疼了起来,老实抖着道:“姑娘饶命……不、不曾换过……行医治病得有个扬名在外的典故……我、我编的……” 姜绾怒极,双刺下扎直接将他的手钉在了地上。 “你这双手也配行医,废了算了。” “啊——!” 那人直接痛晕了过去。 孟星阑在外间被这声高喊一刺激,突然打了个机灵,挣开了双手上绑着的绳子,撑着身体往这边爬了过来,他鼻子不时抽抽,嗅着血腥味找到了位置,经过姜绾和孟迟身边时,仿佛没感觉到他们一般,直接朝着屋中倒翻的一尊鼎爬了过去。 那尊被扔在角落的鼎,该就是孟迟所言,用来装那几十双眼睛的东西。 孟星阑朝它爬去,激动地用手推开了盖子,屋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郁起来,还带着一股腥臭的腐味。 姜绾皱眉,孟迟从怀中取了一方帕子,替她从前遮住鼻子,绕道耳后系上,“若不你到外头等我。” 姜绾只定定看着孟星阑,他推开了盖子,一双手在滚落出来的眼睛中扒来扒去,摸了一会儿,捡了双眼睛就往自己眼皮子上按。 “眼睛,我的眼睛……呵呵呵呵……我的眼睛……” 他松开手,眼珠子滚落下去,又重新去捡另一双往自己脸上装,没一会儿脸上就满是腥臭和血污,行止怪诞犹如疯癫。 孟迟怕他吓着姜绾,上前一掌把人劈晕了丢在地上,任其躺在一堆腐烂的臭肉和眼睛上面。 “疯子。” 姜绾看着疯癫的孟星阑,对孟迟道:“方才我诊过他的脉,毒已入脑髓,无药可治,人也会越来越疯下去。”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当初险些害死你,如今只是疯了有些便宜他了。” “你方才说找个地方,就是想说这个?” 孟迟回头看她,一时也不管什么孟星阑了,疯了便疯了,便宜就便宜,都不如发现她把他的事记挂在心上叫他心中一颤,片刻也不等就想跟她确认,“你想帮我把仇报了?” “嗯。”姜绾只看着地上的孟星阑,如何算也是有血缘的,孟迟若是下不去手,她可以代劳。 “李长安会把他交给官府的人,到时候押进了牢中你想动手怕是不容易,机会不易,你好好想想。你若不恨他,就当我没说。” 孟迟只因她这一番话,就无所谓什么报不报仇了,他不会为此让姜绾手上染孟星阑的脏血,他会亲自处理孟星阑。 “暂且不管他,能否帮我看个孩子?不知是惊吓住了还是如何,还活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姜绾移开眼,他说暂不管,她就真的不管了,道:“好。人在哪儿。” 孟迟把姜绾往里带了带,在更暗的地方,还有四十左右的孩子蹲在地上,紧紧缩在一起,其中另有十几个眼窝空空的,奄奄一息躺在一旁。 姜绾见了只觉得心口一窒,快速上前先去看那十几个躺着的,其他孩子纷纷让开了一条道,但每一张脸上都是麻木空洞的神情。 姜绾顾不得许多,亲自把这十几个孩子挨个抱到屏风后头,从空间中取出工具和药物快速替他们清创和注射抗感染的针剂,又取了灵药泉水喂给他们喝下,她没办法给他们再长一双眼睛出来,只能设法保住他们的命。 她还用上了灵药泉水,只希望这十几个孩子能多活下来几个。 看着这躺了一地的伤残,皆是虚弱得连疼也喊不出的半大孩童,一个个脸上还存着惊恐和不安,方才她给他们医治的时候,有一个孩子还偷偷攥住了她的袖口,把紧紧握在手心的一小块碎玉渣给了她。 姜绾只觉得心中发沉得厉害,她知道孟迟就在屏风等她,“这些孩子什么来历,都问清了吗。” “之后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问了一些,不过大部分都已惊吓过度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之后或许官府接手,会询问清楚后把他们送还回乡。” 姜绾沉默了一阵,抬了抬音量,“若是有想不出自己家乡何处的,或是送回去寻不到亲人的,到时你替我跟官府说一声,可让他们来溪台山,我需要一批捣药的童子。” 其他完好的孩子还好,这十几个失去双目的若能活下来,她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会否有愿意接纳他们的亲人,若是不愿,也算给他们个落脚之地吧。 她故意抬了音量,也是让这些孩子也自己记着,若是无处可去了,能上哪里去。 孟迟知道姜绾于心不忍,也承诺她道:“嗯,到时他们的安置我会亲自盯着。” “绾绾,里面都处理好了吗?若是可以,能否帮我看看这个孩子。” 姜绾从屏风后走出来,只见孟迟身后背着一个周身都是血的孩子。 第四百三章 血孩子 姜绾走过去,从孟迟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着急,她打量那孩子,他身上血渍比其他人都多,腥臭难当,一双黑漆漆的瞳仁仿佛木偶一般一动也不动,没有丁点儿光彩,再配上木然的神情,若不是还有呼吸,和木偶没有什么两样。 她示意孟迟把这孩子放下来,一番细查发现这孩子身上的血迹不是他自己的,他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伤口,比起其他的孩子或多或少的伤痕或淤青,他完好无损。 脉象也没有丝毫问题。 “他怎样了?”孟迟站在一旁安静等着,见她收手了才问。 姜绾看了他一眼,“你认得这孩子?” 她看他对这个孩子和其他的都有些不同。 “嗯,他是我们孟家的弟子。”孟迟翻开这孩子的领子,里面绣了一颗小小的星星,但已经被血渍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师姐认出来的,我离开岳州有些日子了,这孩子是孟家同龄的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他在观星上的天赋远超其他孩子,很有灵气。” 姜绾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这一分灵气让他被孟星阑选中,要用他的眼睛吗? 这就是那个江湖骗子说的上品? 难怪他周身一点伤也没有,在这个魔窟里受到了完好的呵护,呵护的是他那双被孟星阑看上的眼睛吧。 “他身上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也没受什么伤。” 姜绾如实相告。 “那为何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孟迟不解,同时伸手在孩子面前晃了晃,“找到他的时候就这样,刀子到眼前了也没有丝毫反应,像个木头。” “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有问题的是这儿。”姜绾指了指心口,“受到了惊吓,极端恐惧之后封闭了自己,换个地方慢慢养着吧。你打算如何?送他回孟家?” 提到孟家二字,那孩子瞳仁略微缩了缩,眨了眨眼,姜绾一直看着他没有错过这细微的反应,叹口气道:“恐怕不能,那个地方他去不了。” 孟迟也点了点头,“他是在岳州被捉来的,这孩子没有父母,是他师傅领大的,他师傅亲手把他给了孟星阑。” “他……或者托给师姐带回去给师傅。”孟迟有些惋惜,“若不出意外,以他的资质,到了年底师傅照往年常例去孟家挑选入室弟子的时候,他也会被选上。” “有个去处就好。” 姜绾也没再说什么,她出了屋门,孟迟也去找人给李长安递话,说人找着了。 不多时,李长安就领着人和轩辕云舒一起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官府的人,此前双方对峙时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守备李越跟在李长安后面,脸上犹有不忿,低着头不在看着张俭他们。 看来李长安收到孟迟的传话,很快就跟府衙的人达成了一致,杨翰宁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朝她轻轻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张俭的人迅速进去把孟星阑和那声称自己会换眼术的家伙都绑了出来,另有府兵把已经死了的孩子用席子盖着放在担子上逐一抬了出去。 剩下的活着的也都归拢一处,有人看守,统统都要领回去过堂审问。 那个一身是血的呆木孩子也一样,被人牵着走了。 张俭领队先走,杨翰宁和刘勉留下来,领着剩下的人在现场逐一查看是否还有遗漏。 那间屋子太过腥臭,刘勉几次出来透气,脸上一片灰白,见着姜绾他们还没走,朝她走了过来。 “姜姑娘,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唉……真真是惨啊……” 刘勉一感慨起来没个完,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进屋去了,李越在附近见着了,嘴一挑上来勾着刘勉的肩膀,“刘大人!怎么在此处,杨大人身边可不能没有你,走,咱们一起进去看看。” 说着不顾人连声说不,把脸白得不像样的刘勉又拖进了屋里去。 姜绾耳朵清净了。 离她不远的地方,孟迟正和轩辕云舒问着什么,她没有去听,但孟迟突然被李长安叫走,轩辕云舒竟朝她走了过来。 “姜姑娘,方才人多没能跟你说上几句话你便走了。” 姜绾抬眼看她,“你有何事。” “没什么,你不喜欢那些吃食,那方才地底下的人觉着如何?” “或许下次我能有荣幸上你的溪台山?” 姜绾看着气定神闲的轩辕云舒,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孟星阑是轩辕云舒特地留给她的,“你想要什么。” “呵,姜姑娘果然是个爽快人,那咱们下次山上见?” 她来意明确,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 但姜绾却不想跟轩辕云舒有过多的交集,“不必,就在这里说。” 她初见轩辕云舒时不太喜欢她,当然到现在也没有多喜欢,自然不愿意她到山上来,她不想接待,也不想听她劝自己去做些什么。 “这里?”轩辕云舒似是没想到自己还是被拒绝了,略略转头看了孟迟一眼,“因为师弟?呵,真是无趣。不过你今后可以放心了,亲事我答应退。” 轩辕云舒言语间不像说谎,也没有丝毫难过,仿佛她退的不是亲,只是一个什么东西,而她先前所表现出来的并非如此,姜绾只能认为是她找到了比孟迟更有助于达成她目的的人、或者方式。 轩辕云舒不介意姜绾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她,朝她笑笑道:“我有时觉得我们有些相像,私以为若是合作会很愉快。你不想与我一起进京么?就只想一辈子待在这郴州,守着一座山头?” 姜绾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依旧拒绝了,“你不必再来山上。” “你说的我不感兴趣。” 轩辕云舒近来突然反转性子,几次示好她并非看不懂,也有几分猜得出来她的拉拢之意,虽然不明她想要做什么,但她跟她不像。 “真是不近人情。”轩辕云舒见着孟迟已经多次往这里看,并且丢下李长安要往这里来了,迅速道:“你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下次我们再说。” “你既已有人相助,何须如此。”姜绾 “呵。”轩辕云舒大淡淡一笑,“你知道了?” “算了,下次再谈罢。”轩辕云舒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遮住里面衣衫上的血迹,她身边的银霜仔细替她整理好,不时偷看姜绾,见着她没有把地窖里她吓哭的事说出来,偷偷的舒了一口气,催道:“姑娘,咱们快些走吧,一会儿那些官府的人该又来催了。” 她们主仆二人一齐走了,孟迟也赶了过来,“师姐方才跟你说了什么?” 第四百四章 见死不救 孟迟发觉轩辕云舒来找姜绾之后,立即让李长安等着,赶了过来,“如她说了什么,你……” “没说什么。”他语气中略有些紧张,姜绾听出来了,“只是说些要来山上拜访的话,我回绝了。” 孟迟说了句无妨,转而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师姐方才她同意退亲的事了。” “嗯,说退便退了,你没想过她找到了更适合的跳板?”姜绾瞥了他一眼,被人嫌了还这般期待,“你不回孟家,损失有些大。” 孟迟一呆,哪里有她说的这样简单。 “这次事了了,或许你可以回去看看。”姜绾知道他的本事,如今在外闲晃荡着,属实有些浪费,只有回孟家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才会重新回到他手里。 孟迟方才就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她说这个,眼中的期待都没了,“不回。” 不回?姜绾转头看他,难不成要一直待在溪台山上么,“孟星阑已经翻不起浪,如今正是好时机,你……” “我另有打算。你说方才师姐没说什么,但她跟我的你定然没有想到。” 孟迟觉察到姜绾要提下山的事,强行把话题转往别处,“我问了师姐如何得知孟星阑的事,你猜是何人给她透的信?” 不等姜绾回答,孟迟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把轩辕云舒跟他说的全都对着姜绾和盘托出了。 给轩辕云舒透露孟星阑行径和城西别院的人,竟然是孟荣周。 这个孟迟之前一直说他无欲无求不管族中事的二叔,他果然不是表面上那边万事不争,这次借着轩辕云舒的手惩戒孟星阑,他到底图的什么…… 姜绾还在想着,就听到孟迟还在继续说着什么。 “就是这些了,我可绝无隐瞒。” 他竖起三指与她保证,姜绾给他一根一根按了回去,“没问你这个。” “没问也要说,且今后任何事都绝不瞒你。” 孟迟目光灼灼,话赶着话开始试探,姜绾有些不能习惯,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在了前面,身后跟着孟迟,官府的人没有来找她问话,也无人拦她,她径直走出了孟家的别院。 别院外早没了轩辕云舒的身影,但孟荣周竟然等在外头,见着二人出来,他朝他们招了招手。 姜绾让了位置给他们叔侄间说话。 孟迟收了收心,正色向孟荣周行了个礼,“二叔收到消息了?” 他审视着孟荣周,孟荣周也看着他,“嗯,收到了。” “二叔收到了消息不来救人,就不怕孟族长怪罪?”孟迟得知是二叔把事情透给的轩辕云舒,如今再看他只觉得有些看不懂。 “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出了这么大的事,谁来不一样?且你说的什么话,他是你爹,成日孟族长孟族长的,你是真不怕他拿了家法罚你啊。” 孟荣周如同往日一样随意训了几句,见孟迟依旧盯着他看,挥手道:“不说旁的,你和轩辕家的事总得谢我吧,云舒答应跟你退亲,是我告诉她你如今志不在此,孟家即便没有了孟星阑,恐也不会再重新选择你。” 孟荣周脸上带着几分玩笑之意,问道:“你该不会介意吧,我把慈光寺大师的佛偈也告诉她了。” 孟容周快速地扫了一眼姜绾,接着道:“你……好自为之,也该知道族里的老人不会冒险,你先前做的选择,若是后悔了……” “多谢二叔,我不介意。” 孟迟没等他说完,低头拱手,随后再无二话,拉上姜绾离开了这里。 他送她到外面,把马牵过来给她,“你先回去,我还要跟长安留在这里,等官府问完了话就回。” 姜绾奇怪自己为何不用留下,孟迟笑道:“你还想跟他们周旋不成?原本是要留的,不过是我托长安去说了,他们想要的并不做在你这儿,若是让你松快些,他想要的我也不会吝啬相告。” “早些回去歇着,等我回去。” “好。别忘记催他们先安置那些孩子。”姜绾本也只是来帮忙,既已收尾,剩下的事是孟家和官府的事,她也不会继续留下插手。 “记着了,路上可小心。” 孟迟原本要扶她上马,姜绾自己上去了,他便替她打马,给她挑的还是匹最温顺的马,即便她并不需要如此的特殊照顾,他也久久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骑着马走远。 他身后,轩辕云舒也没离开,正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跟孟荣周汇合,二人都在看着前面的孟迟送姜绾上马。 轩辕云舒看了一阵,便问孟荣周,“二叔何时安排进京的事。” 孟荣周还是一副闲散无事的模样,“不着急,总要先把家中安定了再说,你若是闲得无趣,可在峄城四处逛逛,这里还是有些风趣的。” 轩辕云舒抱臂转身,“二叔说话算话就好,我只不过想提醒您,贵人一般都没什么好耐性,二叔还是加快些手脚,好不容易攀上的枝儿,莫要让人久等了心烦,给你折了。” 孟荣周呵呵笑了起来,“没大没小的丫头,竟也训起我来了。你放心,我有数——” 他说着提起酒壶喝了口酒,慢慢往孟家别院里走,轩辕云舒等了一会儿,也重新回了别院。 孟迟刚好转身,身后已没有了二叔孟荣周的身影,他正要回别院,对面疾速驶来一辆马车,还没停稳,里头的人就急着要下来,险些跌倒。 那人一经站稳就推开了过来扶的下人,见到孟迟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怒喝。 “你!你这个逆子!” “你尚还有心在外头闲晃荡,你弟弟命都要丢了!你竟见死不救!你不救他便罢,也不往家里传个信,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孟荣旌声音拔得高了,话到尾音引来一阵咳嗽,指着孟迟的手不停地抖着。 “他犯了杀人的罪名,自当偿命。孟族长有功夫在这里与我闲话,不如进去见你儿子最后一面。” 孟迟丢下话,连看也懒得多看他父亲一眼,丢下话就走了。 “你——!”孟荣旌被气得不行,但记挂着孟星阑,也只得快步往别院里赶,身边跟着的随从是跟了多年的,扶着他向前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老爷,小的多嘴,您和大公子到底是父子,原当更亲近些的……” 孟荣旌眼中一痛,他如何不知随从的意思,眼看孟星阑是难保了,也不知事情为何突然成了收不了场的样子,若是真保不住,他便只剩下孟迟这一个儿子了…… 孟荣旌眼神闪了闪,又往两旁看了看,这次总算没见到那个姓姜的古怪女子,“罢罢罢,等晚些你去喊他回家,就说家里备了饭。” “让他和云舒一起回来,我有话说……” 第四百五章 逐出家门 孟家员外府,孟荣旌从别院回来后,下人已经备好了一桌饭菜,他独自坐在首位,等到饭菜凉了,却没有人来。 他不免有些恼怒,招了随从来问。 “你给他们都说了?” “回老爷,都给说了。大公子和轩辕姑娘都是小的亲自去的。” 孟荣旌沉默了一阵,掌覆双目揉了揉额角,“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老爷。小的让人把饭菜再热热?许是衙门里要问的多,耽误了。” 今日别院的事,孟荣旌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已是尾声,官府要把在场的人都叫去问话,孟星阑收监且不予探视,他只能回家等消息,但别院里浓重的血腥气他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也知道这事不好善了,再打听了些白日别院外的动静,又是郴西营又是府兵的,他心里是一阵打鼓。 “不必了,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是,老爷。” 随从见他发愁,从旁相劝,“老爷莫担心,小的打听过了,今日官府的人围的是水泄不通,大公子请了郴西营的李副将在院里撑了许久才开的,定不会不管。” 孟荣旌长叹口气,“但愿吧……” “孟迟这孩子,心头还是软的,先前我是不是逼他太过了?” 不等随从回答,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二爷回来了。 孟荣旌打起精神,命人把饭菜热了,“二弟和他们一起,这是都回来了。” 他起身去门外迎,但进来天镜园的只有孟荣安一人。 孟荣旌往孟荣安身后打量,“二弟,怎么……只你一人?” 孟荣安手中破天荒的没有提着酒壶,双手收拢在宽袖中,看着孟荣旌笑了小,故意道:“大哥想等谁?我才从衙门会来,见着你这园中灯火通明的,这才过来看看。” “孟迟呢?还有云舒,他俩怎么不与你一起回来?”孟荣旌有些起疑,对着孟荣安有些不满,“你可是跟他们说了什么。” 孟荣安依旧一副闲散模样,听到这话笑意更浓了,“大哥说谁?孟迟?上次他不就叫大哥气走了么,至于云舒,对了,大哥你还不知道吧,他们二人的亲事不作数了,轩辕家答应了退亲。” “什么!”孟荣旌瞪大了眼睛,“荒唐!谁允许他们自作主张!来人,去把孟迟给我拎回来!”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让他滚回来给我说清楚……” “大哥,我劝你三思,如今星阑的事着实不太妙,你此时如今逼迫他,他更不会替星阑周旋。” “我从府衙回来,可是听说他和郴西营的李副将今日去别院,是助云舒清理门户的呢。” 孟荣安戏谑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孟荣旌,三两句话看着都是在给他出主意,却不经意间把两件最捅他心窝子的事全都点了出来。 长子忤逆,二子犯事。 偏偏长子是搭救二子的关键,兄弟俩之间却结了死仇,官府不要人死孟迟也要孟星阑活不了。 孟荣旌从来不肯承认的事就这样被孟荣安当着下人的面说了出来,捂着胸口一口气提不上来,而孟荣安尤嫌不够,并不打算停下来,继续道:“大哥,孟迟让我转告你,星阑的事是他咎由自取,别白费力气了。大哥,你可知道星阑为了他的眼睛,找来的那些孩子里面,有一个是孟家的弟子?” “这事族中已传开了,岳州的信不日或许就会送到你手上,你不如想想这事该如何圆过去?” 孟荣旌越听越是心惊,“你、你怎会知道这些?”这些事他都还不知道,也无人来告诉他。 “岳州是怎么收到消息的?” 孟荣旌越看孟荣安越觉得陌生,今日才事发,岳州如何得知,孟荣安又是如何知道岳州已收到了消息,他定定看着他,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火在烧,“是你——?” 他指着孟荣安,指尖都忍不住在颤抖,“这么多年了,你果然没忘记当初的事,竟然是你?” “是你,你把星阑放了出去,你——” 孟荣旌话没说完,孟迟突然出现在天镜园门口,他身后是钱毓和一排近二十人的官差,因着孟星阑犯了案子,钱毓领人回来搜查他的屋子。 孟荣安见人进来,换作吃惊模样,“大哥,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此时孟荣旌哪里还有功夫听孟荣安说了什么,看着孟迟以及闯进来的官差,“孟迟,这是怎么回事!” 钱毓主动上前,“孟族长,本官奉命查案,多有叨扰。” 因着孟星阑离京之后,径直来的郴州,入了峄城后一直住在天镜园,钱毓是领了杨翰宁的令彻查此案,跟着孟迟同路来的。 钱毓匆匆打了招呼,便命人开始搜园,且下令所有跟孟星阑有关的物件全都封箱带走,他自己也随便选了间屋子进去翻找。 孟荣旌看着这突然冲进家里来的官差,不由分说就开始搜园,只觉得是孟迟把人领来的,还纵容这些人在家中胡来,一口气顺不上来,险些栽倒在地。 他的随从去嘱咐下人热饭菜,突然见着大批官差闯入园中,正慌忙来找他,正将他扶了个正,才没倒下去。 “老爷——” “你——你给我滚出去!”孟荣旌挥开随从搀扶的手,怒喝一声,又连声被自己呛咳起来。 孟迟没动,他知道孟荣旌误以为官府的人是他领来的,却不想解释,反正孟星阑这事他的确插手了,插手让他更顺利地进了大牢。 “我说完了自然会走。” 孟迟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仍在了孟荣旌的面前,“我和轩辕家的亲事今已作废,这是当初你送去的玉珏,悉已奉还。此后我的事无须孟族长插手。” “若孟族长管不住自己的手,不妨多看看这玉珏醒醒神。” 玉珏摔裂在孟荣旌脚边,随从见了慌忙蹲下身去捡,孟荣旌此时怒气攻心,一把推开了随从,看也不看地上的玉珏,径直踩了过去,他走到孟迟面前,一双浊目死死盯着他,“你可知你今日所言意味着什么?你当真以为星阑出了事,我便非你不可?” “就凭你今日所言,我便能将你逐出孟家!” “从此往后,你不可打着我孟家名号行事,也不准再用这一身从孟家习得的本事!” 他盯着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你从孟家所得的一切,全都不属于你,你连你弟弟都不肯放过,还想威吓于我,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今日都是谁给的!” 孟荣旌恶狠狠盯着孟迟,等着他妥协。 孟迟对着盛怒的孟荣旌,丝毫没有退半步,也没有要妥协,只垂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 第四百六章 惟愿 孟迟没有丝毫犹豫,一声好反而叫孟荣旌怔住了。 “你说什么?”他问。 孟迟却没有再说更多,他今日来要说的已经都说清了,至于孟荣旌是什么反应,他压根不会管。 他转身就朝外走。 孟荣旌此时才回过神来,想起随从劝他的话和今日自己备下一桌酒菜的本意。 他是想着好好给两个孩子劝和,让他们遵照原先定好的早日把亲事办了,也打算跟孟迟好好叙叙父子情,让他念在他总归是父亲的情分上,帮孟星阑这一回。 他甚至想好了劝孟迟的话,“星阑的眼睛毁了,他今后是不能再跟你争什么,你是兄长,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明明想好的话,为何人到了跟前,就说了别的呢。 孟荣旌抬眼,天镜园已经没有了孟迟的影子,他僵硬地转头,见着在一旁看好戏的孟荣安,突然醒转过来什么,“他不听话,是不是也是你教唆?” 孟荣安只觉得今夜心情十分畅快,虽如此畅快,但别个的功劳他是不抢的,“大哥自己的儿子却不了解,孟迟他跟星阑可不同,他不是谁来教唆两句都行的人,今日种种,大哥就不曾想过自身都做过什么,对谁不起么。” 孟荣安也看向天镜园外面,他站的位置看得更清楚些,孟迟已经迫不及待地离了孟家员外府,自从来了郴州,他是越来越喜欢这里了,也喜欢那个山上的姜家丫头,若不是她,要把孟迟逐出孟家怕是还没有那么容易。 孟迟出了城,一身轻快地往溪台山赶。 溪台山的草庐外,姜绾在此处等着,这里是上山的必经之地,去竹屋也要经过此处去往台山,吃过晚饭她便来此等着了。 跟孟迟城中分别后,她就想好了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今日孟星阑被府衙的人带走,也算此事暂告段落,之后如何并不全由孟家左右,她答应过帮忙的事做完了。 既是如此,她便想着今晚就问问他蒋翠屏提醒的那件事。 但在这里疯了一晚上了,她还是没想好如何开口。 姜绾走出草庐,把挂在草庐外竹竿上的灯笼取下,想要换一只蜡烛,看天色已近亥时二刻,却还不见人回来。 她取出即将燃尽的蜡烛,换了一只新的点上,重新把灯笼挂上去后,不由得往山下看去。 漆黑的山外看不见什么,只有不时从草间飞起的萤虫闪着一点一点的光芒,除此外便只余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蓦然这缓缓的沙沙声中掺了些劲风声,是踏空飞掠的疾驰带动的风声。 她很熟悉这声音。 姜绾原本平静的心跳也跟着这越来越近的劲风声一点一点变得快了起来。 果不其然,半盏茶功夫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暗夜中。 姜绾站在昏黄的光晕里,看着他从黑夜中踏入她所在的亮光中,轻轻缓了口气。 “怎在这里等着?” 孟迟从山脚开始便瞧见了这处的亮光,他几乎是尽了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只是想快些看到她。 但此刻真的看到她了,她还在草庐前点了灯笼等他,他又收起了自己的急切,小心地不敢叫她看出来,恐她不喜。 姜绾如何看不出来他正压着疾行过后的劲力,他裤脚都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 她想着说些什么先缓缓,做个过度,便问他,“你从府衙出来,可回去过了?” “嗯。去了一趟,把师姐退回来的玉珏还回去了……” 孟迟面上带着笑意,把在孟家员外府发生的事情跟姜绾说了,半点也没有隐瞒,听到孟荣旌把孟迟赶出了孟家,并不许他再用孟家身份带来的一切,姜绾蹙起了眉心。 “退亲归退亲,怎会被撵出去了?”她目露关切,替他不平,“就算他是孟家的族长,这事也不由他一人说了算,你家不是还有其他族老在峄城么,你没有找他们去?” 毕竟孟星阑已经不可能再回京中做他的少监,他从孟迟这里夺走的,应当归还给他。 孟迟却不甚在意,他只看着姜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不回去便不回去了,耳朵根子还清静些。” 他抬手碰上她紧蹙的眉心,忍不住轻轻替她抚平,觉出她在为他忧心,那些因孟荣旌而起的种种愠怒都尽数消散了,只觉得心如这夜晚被风拂乱的草叶一般,全都倒向了她。 “何况若是继续留在孟家,没了轩辕家的亲事,他还会张罗别的,更还有旁的桩桩件件都等着,若不照办还是同样结果,孟星阑愿意做这傀儡,我可不奉陪。” 姜绾眉心是孟迟缓慢轻移的指腹,温温热热的,他在替她抚平皱起来的眉头。 他此刻站得离她有些近,说话间声音与气息都将她合围起来一般,团团的叫人不知往那边退开才能消解耳根的热意。 她听他说话分明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却因惦记着要问他的事,他说的话全都叫风吹走了似的全都没有过了心。 脱口竟问他,“如若你日后成了亲,却还要因为族中大事,须得接纳旁的女子,你待如何?” “嗯?” 孟迟正贪婪指上的盈润,却又不敢停留过久,不舍地收回自己的手,突然听到她问这个,反应过来后竟自笑了。 他这笑也是轻轻勾了唇角,她从不关心这些的,今天竟会问这个,如何不另他惊讶。 惊讶又惊喜。 这份欣喜尚不够仔细揣摩,怕她不耐烦,却忙回她道:“断不会有诸如此般的事。” “你忘了我如今已被逐出去了,谁能来做这个主?就算这天底下最紧要的事摆在面前了,我也断不会辜负心爱之人。” 他说得极认真,微微低下头不错眼地直视着她的双眸,好似在做保证一般。 姜绾一时想避开他灼灼的凝视,但也最后控住了,这次没有和以往一样闪躲,“你怎知其他女子就不是心爱之人了。” 孟迟目光柔和下来,把紧张得微微出汗的手背到了身后,他隐约觉出她今晚不是无端来问他这些,但不敢深想。 唯恐自己想多了唐突冒犯又叫她恼了不搭理他。 但她问的话是须答的,答的是他自遇上她之后,一直放在心间不敢轻言的一句话。 “没有旁的女子。” “此生此世,惟愿为一人,青丝变白头……” 第四百七章 草庐定情 孟迟说到这里,目光停留在姜绾身上,温柔且灼灼。 姜绾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就说了这样一番话,略有些诧异地抬头就撞进了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中。 他站在她面前,目光不移地看着她,一双星目中倒影满当当全是她,似是等着她接着他方才的话往下说。 “嗯……” 但姜绾一时没想好接着再说些什么,也没料到他竟是这么想的,本以为他会说些男子当以大局为重的赖话,兼之既是共荣共损的枕旁人理应理解,不可善妒之类的瞎话。 本以为他说了这些之后,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将他划拨得远些,心中再不必起波澜了。 可他却说他觉着此世只守着一人便足矣。 令她早先压制着的情绪犹如破土而出的芽儿,舒展开来,肆意疯长。 姜绾敏锐的觉到了这份悸动,她吃惊至极,她静静地看着孟迟,想要确认这种心不由主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自己在这世间终是太过孤寂了。 孟迟因她久久无话,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试探着道:“那……那你觉着不当如此么?” 他母亲早亡,父亲续娶,岳州老家中父亲的姨娘也有三四,从小冷眼旁观孟星阑的母亲罗夫人跟这些姨娘之间你来我往的争风吃醋,整出不少事端,以至于孟荣旌年过半百,除了他和孟星阑,再没多的一儿半女。 小时他便认为,若是母亲没有亡故,父亲也没有这些姨娘,就会少了许多争端,家也就是家了。 这种想法是从小就种在了心里头的,他没有跟谁说过,因为说了也鲜少有人认同。 在岳州孟家,成了家的男子,无一没有侍妾的,只是多几个少几个,就连嫁了人的姑姑,若需要也会和离换夫婿,无人与他一般想法。 也确实如姜绾所言,他们有些是家族利益为重,有些是回眸落情风流,总之都各有各自的缘由。 但这些都非他所愿,他曾经想着攀到那高处,其一便是想要日后这些族人无一能置喙插手他宅中后院之事。 彼时他还没想过脱离孟家,也没对他父亲失望至极。 姜绾听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反问自己,摇头赞同道:“理当如此。你方才说的,我也觉着很好。” 她先前就不觉着他讨嫌,不时也有些触动,如今更是顺眼了许多,虽一时不能分辨是哪种情绪左右了自己,但总归他这番话是讨她欢喜的。 “不过你单为着这个从族中脱出来,不觉有些可惜了么。” “且不可用观天象的本事也太过苛责了些……” 她心情好,关切了几句,说着话脸上就扬起了笑,弯眉弯眼,嘴角微翘,眸光晶亮仿佛天上星辰落于凡间。 孟迟也不禁心内欢喜,后边的都没怎么听得着,耳边只重复响着最前面那句。 姜绾说她觉着他很好…… 他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她,一颗心控制不住快速地跳起来,且越跳越快。 看着日日惦念的人近在咫尺,更是忍不住朝她又走了一步,想要站得更近一些。 再近一些。 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 她深夜等在此处,特来问他这样的问题,又万分地赞同他,如何能不叫他胡思乱想。 而不管他往哪儿想,最后都停在了眼前的人身上,她还在说着什么,眼眸是这样亮,一张一合的唇瓣看起来也莹润柔软…… 姜绾说着话,人就越来越近了,昏黄的烛光透过灯笼从上面笼罩下来,能看见他鸦羽一般的长睫渡上了一层灿金的晕彩。 周遭的风仿佛都停了下来,山蛙的鸣叫也拖得漫长,他微俯下身,落在他肩上的光芒又倾斜流转到她的发梢上。 本来二人间就那么一两步,他这么着很快就离她半指不到了。 可他却停了下来,他停下来贪婪又灼灼地看着她,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某处,她看得到他线条清晰明畅的下颌,喉结上下动了动。 但他却停在了这里,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流连,却装作认真在听她说话。 姜绾一颗心咚咚咚地快速跳起来,只觉得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心率归于平静。 她忽然朝他道:“你头上落了东西,低下来些。” “嗯?” 孟迟好不容易克制住了自己,只是贪婪地想要这般近地将她看得更清楚些,好把早就印在心中的一切再深深篆刻一回。 他原该自己动手去拂,却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低下来些。 弯下腰至与她差不多高。 姜绾想也没想,半垫起脚,双手搭上他的肩,仰头在他眉上轻落一吻。 她只点了这一下,却顷刻破了他的防线,她落下脚跟的时候,突然腰上一紧,被拉进了他怀中,唇也轻滑而落,划过了他的唇边。 此时便成了他不肯让她轻易走了,他扣着她不许她亲了就退,更不许离远半分,几乎将她整个都收进怀中却还觉得不够近。 山间的风拂过他们身旁,却也惊扰不了半分,他开始不满于她蜻蜓点水般的试探,诱着领着叫她与他一同陷入这深渊。 不知许久,姜绾觉着脑子里仍旧一片浆糊,并没因此心澄明镜,也没有降下心率,反而越跳越快了,试图推开他些,还用了几分劲力,却被他化解卸了去,进而攫取更多。 仿佛不能知足一般。 “唔。” 她被吻得唇边溢出一声轻吟,更加走不脱,顷刻间被拉入更沉溺的亲昵。 直至草庐外的山径传来了脚步声。 姜绾瞬间冷静了下来,孟迟也回了神,他迅速将她移至身后,挡了个严实。 “谁!” 他眉目骤冷,唯有在他身后的姜绾,还能看见他耳根子的红晕。 此刻他松开了她的人,却没放开她的手,十指交缠,不许她站到一旁去。 姜绾有些惊讶,他功夫不是不如她么,她自问因是自己主动,方才推开他时是收了些怕伤着人,但现下也挣脱不开是怎么回事。 她趁着孟迟戒备前面,偷偷试了又试,当真脱不开。 而孟迟终于是发觉了她的小动作,顷刻她就能挣得开了。 姜绾心一沉,难不成他此前都是假装弱于她,诓她不成。 第四百八章 什么也没看见 不等姜绾问这事,黑暗里走出来一人一狗。 是巡山的孟岚双和麻团。 她刚巡完了台山,从山脚又绕着巡溪山,在山脚上来一点点儿见着草庐有光亮,急着冲上来看。 还差一个拐弯就到了,被人喝了一声,正想骂哪个不长眼的,就看到是孟迟和姜绾。 孟岚双努力瞪大双眼,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倒腾个几遍。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俩怎么还在这里,干啥?看病啊?” 孟迟干咳了两声,撵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知道夜深了还不快些回去歇着。” “我?”孟岚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道,“我巡山啊!这是我的活儿啊!” “孟迟你才有问题吧,今天火急火燎地抢了我的马就跑,我问你,你上哪儿去了,我的马呢?你刚才在这干什么呢?一看你就没干好事,你不说是吧,不说我问小绾!” “小绾,你可不能向着他,你说,他是不是夜里上外头惹事回来,偏拉着你给他擦屁股呢!等我给你收拾他——” 孟岚双抽鞭就上,没挨着边儿就被孟迟扭住送回了山道上,“既是巡山,还不快去,这么大地方你都巡完了?这里不用你巡,赶紧走。” 孟迟推着孟岚双直送出去到下个岔路口,亲手把她塞远了才返回来。 却见麻团悠哉悠哉地趴在姜绾脚边,挨着她讨顺毛。 姜绾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麻团,把它窜进山里沾在毛上的苍耳摘了,指为梳把毛理顺,一人一狗看着都没惦记着他。 可他惦记着姜绾,身上还余留着她的气息,以及……以及方才她给他的回应。 孟迟看着姜绾,耳朵更红了,他迫不及待要跟她确认,她方才的确是回应了他的,不能抵赖。 “麻团,去,跟岚双巡山去。” 他想要如同方才那样,这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现在去也追不上了,我带麻团回去也一样。” 姜绾拍掉手上的狗毛,起身拉着麻团要走,方才的事被打断,她也终于寻回了清明,对那鬼使神差的眉上一吻有些心虚,本想一走了之。 皆因为怕他回去后不顾一切追问她,这才等在这里。 好在等了这一会儿,算是让她捋清了,她并不反感他亲近。 可有些话必得先说明。 “这就回去了么……”孟迟显然有些不愿,他还想再多待一会儿,“不如等会儿再一起领它回去。” 他走近她,一双熠熠闪着光的眸子垂下看她,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了过来。 “方才的事……我明日就回西石村,去后山给徐姨上坟,告诉她我们……” “你暂且不必去。”姜绾头疼,他就是想说的这个。 “嗯?” 孟迟不能信她拒绝了,“不必去?” 他骤然紧张起来,方才明明她已经给了他回应的。 “那何时去。”他此刻离她近,她身上好闻的药草香味引着他,不由自主又低头想一亲芳泽,尝过甜头哪能再如从前控得住,上瘾了一样。 姜绾却往旁侧让了让,叫他落了空,还背过手去推他揽在腰间的手。 孟迟心一凉,哪里会肯放手,当即就收紧了,“你不是说如我一般想的?” 此刻他的一心人却似乎要赖账。 姜绾又试了试,果然挣不开,她略仰头看着他,这回确定无误了。 “先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她挣他不开,他立即就发现了她方才是故意试他的,此刻再收了劲力就显得太过刻意。 且他也有些舍不得放开,干脆弯下身子把头搁在她肩窝上,拢着她靠近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提醒她,方才她可是回应了的。 如今不管怎样可不能赖过去不认。 “我原先的功夫因伤损了,不是你治好我的么,后来就慢慢恢复了。” 他闻着她发间的清香,试图给她解释,“现下恢复有九成了。” “何时的事情。”姜绾追问。 孟迟叹了口气,却是把人收得更紧,总觉得她现在追究,是存了要抵赖的心思。 就算方才她是被这山间的暖风氤着心,一时冲动了,他也不许她反悔的。 便格外认真地解释起来。 “不久前,我原想着待完全恢复了再与你说的,并非有意瞒着。若是恢复到九成就无进展了呢,累你一起担心,还费力为我想法子。” 实则他恢复至此已有段时日了,知她护短怜弱,瞒着的确就是想待在溪台山不走。 孟迟下巴还搁在她肩窝上,磨了磨,“我可全都说了,不许因这个耍赖。我明日就去西石村。” “你不答应,我去了西石村,再去营里找二弟。” “二弟?” 姜绾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姜尧,方才的解释勉强可算说得通,但这顺杆而上的称呼她就不得不明着跟他说清了。 她是引他亲了她,但这就二弟了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她的迟疑一点不落地被他捕捉到了,孟迟的心更加悬了起来。 他怎么越来越觉得她要抵赖啊。 不行。 寻求确认般,他直起腰身先是看了看她,随后低下头重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方才的事,不许反悔。” 他郑重声明。 姜绾噗地一笑,“谁反悔了。” 仔细想过后,方才他亲近她的时候,她并不反感,甚至也沉溺其中,既想明白了这个,她也不是矫情的人。 “只是你这也太快了些。” “那你说需要多长时日……” “总要有段相处的时日,万一换了身份相处发现不适合呢,所以你不必大张旗鼓叫人都知道了,若不然再想退回原来……唔……” 孟迟不等她说完,把她越说越过分的话全堵了回去,哪里不合适,她又想退回哪里去。 断无可能。 他觉得哪里都合适,好不容易到了现下,唯有向前的,不存在退回去。 他初时气恼她说这番话,扣着她力气大了些,也没容许她换口气,待想起来她的脾气,才松缓了些,怕她恼了他,用手在她的后背轻抚着,却沉溺在她的反攻里。 草庐外麻团原本趴着守着他俩,突然起身向前看了看,随后汪了一声,但无人理会。 麻团只好向前走去,在山道上果然卡住了返回的孟岚双。 孟岚双嘀嘀咕咕地往回走,她方才不小心落下了麻团,一个人巡山可无聊,麻团是个好伴当。 她走着走着,麻团竟然在前面等着她,再一抬头,就见着两个人。 啪嗒,孟岚双手里的长鞭落地。 捂眼漏风,“我、我、我什么都没瞧见啊……” 第四百九章 终是疯了 陈邵君和蒋翠屏从鹿儿庄返回,把药材送去郴西营后,亲自把小玥送了回来,一同送到溪台山的还有孟迟三叔孟荣周。 孟荣周腿上的伤还没好全,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总算是性命无忧,人看着反而还胖了一圈,这一路除了夜宿客栈,陈邵君就没让他下过马车,入了客栈也派人看着闭门不出,养得白了好些。 除此外,还多亏了姜绾留给他的药,保住了他的命且没让他遭大罪,他再在溪台山见到她,已全然撑不起先前的傲慢,更不敢再出言不逊。 甚至见着她在草庐坐着给人看诊,还想上前说几句恭维的话,再讨几副她当时留给他的药。 那些药堪堪够用到他伤势稳定,后来陈家药行给的就没那么好用和舒坦了。 但不等他走近,就被孟迟拦下来,直接带下了山。 “怎不在山上安排个屋子给我,我这腿不方便,去哪里都不利索,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的……” 孟迟没回答也没理会,非但屋子没有,他还通知了李长安过来把人领走。 李长安正等着这个人证,收到消息,没到傍晚就带着人套了马车赶过来。 孟迟把孟荣周推上马车,对李长安道:“直接送去州府。” “去、去哪儿?”孟荣周呆住了,但李长安安排了人一起坐在马车里,左右一个看着他,想下来也下不了。 “孟叔,衙门里有一桩公案,得你跟我去一趟,将他了了。”李长安骑在马上,随意答了孟荣周,再戏谑地看着孟迟,这几日孟迟的变化全然落入他眼中,单说每次去郴西营,都要在医士营帐里待半日,有事无事都要去给人打下手。 今日见他总算没有待在姜绾身边了,笑他道:“怎么,把证人送去给杨大人这种事你都舍不得下山去做了?还得我来一趟去送。” “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逍遥自在不好么,非要把自己落人手里叫人拿捏。” 孟迟懒得搭理他,抽了他的马一鞭子,催他快走,“速去速回,顺道给我带一条鱼回来,我要炖鱼汤。” 李长安呲了一声,不置可否,什么鱼汤,铁定又是给姜绾炖的,他是一点儿也不能理解,怎会有人日日给别个做吃的,还乐此不疲的。 换了他,宁肯与人上校场去较量时让个十七八招的,也不折腾这个。 孟荣周被带下了山,坐在马车里欲言又止,旁边坐着两个穿甲胄带长刀的,他不敢多动弹,等到他实在忍不住掀开马车帘子想找孟迟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离开溪台山脚上了官道,正往峄城方向去。 孟迟竟然真的没跟来,只有那个姓李的副将在。 李长安见着孟荣周探头出来打量一圈,又缩了回去,打马上前,道:“孟叔可是有事?若要解手我可得派人与你同去。” 孟荣周悻悻地摆手,“不去。” 过了一会儿又探头出来,道:“孟迟可有跟你说从府衙出来,还回溪台山去?” 李长安好笑道:“孟叔你有家不回,去别个家里做什么。” 孟荣周语塞,又有些不满,他以为孟迟做为小辈,无论如何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会留他在溪台山多待几日,至少将养好身体再说。 毕竟这里漫山遍野的药材,还有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 哪知他不提,他也全然没有这个打算。 孟荣周看着马车窗外越远越小的溪台山,回想自己上山后的待遇,对比孟迟那小子对姜家那姑娘的悉心,有总老大家这个儿子是白养了的感觉。 等到李长安的人再一次送消息上山来,已是天黑之后。 姜绾在抽查小玥儿离开山上这些日子有没有落下功课,孟迟在院子里接了李长安命人捎来的信,就又重新回到了她屋里来。 姜绾便让小玥自己拿着医书回屋去看,她上前问孟迟,“进展如何了?” 孟迟看罢信顺手就递给了她,“有三叔做证,他原本想要把孟星阑给郴西营投毒之事嫁祸于我也做不成了。” 姜绾知他说的是孟荣旌,点点头拿起信看了起来。 “孟星阑的案子结的很快,待杨知州着人整理好案件始末,就会呈送进京,再有成将军先前递的折子,他们休想再翻起浪来。” 孟迟缓缓说着,语气平淡似是再说别家事一般,但眼底的情绪却隐隐含着一抹寥落。 姜绾看完了信,信上说孟荣周作为人证,在公堂上见到孟荣旌还试图给孟星阑脱罪,一受刺激是半分面子也不给,把孟星阑所做之事添油加醋大肆说了一番,气得孟荣旌直接倒在了公堂上。 信上还说孟星阑在牢中过得很是凄惨,他人疯了,钱毓为了问出想要的答案,把他用铁链绑了,塞进那口从孟家别院抬出来的鼎里,和那堆腐烂的人眼坐在一起,不准睡觉。 没几天人就疯了,牢里的饭菜撒得一地都是,人却坐在鼎中捞腐烂的肉泥吃,那场面和气味,负责看守的狱卒领李长安进去看时,全都吐了。 姜绾摸过孟星阑的脉象,知道他这副样子是所中之毒导致,就算没有钱毓刺激也是迟早的事。 这人落了个疯癫的下场,还是便宜他了。 孟家要一个废了的疯子也无用,这次无论孟荣旌如何奔波,也无法保下孟星阑,孟家其他宗族耆老只会选择让他承担他自己导致的恶果,与他切割干净从而保住孟家。 只是没叫他清醒着承受这一切,姜绾还是觉得报应得轻了。 但比起这些个,她更担心孟迟。 他从小长大的孟家,如今成了这副样子,这里头还有他的推波助澜。 他报了仇解了很,却也彻底没了家。 她方才是看见了他眼底的苍然的。 姜绾轻拍他手背,而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事情到得如此地步,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期间无数次有回头的机会,他们都毅然选了最差劲的那条路,造成现今恶果,或早或晚而已。” 姜绾很少宽慰人,没有那许多话来劝解,但仅这寥寥数语也叫孟迟心生暖意。 哪怕岳州族中都在骂他,怨他不肯息事宁人,不肯念手足之情出手救人都无妨了。 姜绾宽慰了人之后,又提醒他道:“这些事你一直瞒着岚双也不对,她也是孟家人,理应知晓这些事,找个机会告诉她吧。” 孟迟反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好。” 他先前不告诉孟岚双,大半是觉着她人不大,不想她左右为难。 此时事已定,左右不用为难了,说与她知道也无妨。 孟迟当日夜里便把孟岚双单独叫到屋里,把孟家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给她知道。 孟岚双原本一直无忧无虑地待在溪台山上,唯一的烦恼不过是夜里巡山时,撞破草庐中孟迟和姜绾的事,被孟迟逮住警告了一轮,不许她把看到的说出去,突然之间得知这些,先是震惊,随即替孟迟不平,抽了鞭子出来跳着就要下山进城去给他讨公道。 孟迟忙拦着人,拽着一不留神就要往天上窜的孟岚双是一顿好劝。 劝着劝着自己却笑了出来。 心中沉荷顿减快消。 孟岚双不解,依旧气得牙痒痒,“你笑啥啊!他们这般过分你还笑得出来!” 孟迟看着姜绾窗上剪影,“我已从那处泥淖里出来了,犯不着再为它继续脏了自己的脚。” “如今只想好好过我的逍遥日子,旁的可都别来沾边了。” 第四百十章 伍长 孟岚双自打知道了族里的龌龊事,时常有些发闷。 也不漫山遍野领着小玥和麻团胡闹折腾了,得了空闲就坐在屋顶上呆坐吹风。 但也只维持了三两日,又没心没肺地下来满地跑了。 用她的话说,她想通了。 孟迟这个被坑害得惨的都能放下,她就算再担忧,再觉得从小长大待的地方堪比魔窟令人如芒在背,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在屋顶待了几天,她想到了法子,拍着桌子大声宣告,大不了学孟迟跟家里一刀两断,再卷铺盖上山来! 于是改为日日趴姜绾窗台,央求若有这一日,务必要收留她。 被阿阮和陈秀兰听了去,笑话她把好端端治病救人的溪台山说得像是落草为寇一般。 孟迟也彻底摆脱了孟家的桎梏,从身到心都透着畅快。 在山上时,夜里三不五时就磨着姜绾上草庐相会,她捣药他就观星,她累了他就让她靠着,哪怕是就陪她干整晚上的活儿,只要是一同待着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而白日,就不时盯着孟岚双,不许她把夜里巡山看到的讲出去,把孟岚双憋得眼睛都红了。 即便孟岚双被孟迟勒令不能把看到的往外说,但阿阮和陈秀兰、吴娘子也还是都看出来了,就连才回到溪台山的小玥儿都懂得,孟大哥和她阿姐变得要好了。 不管阿姐去哪里,孟大哥总是要跟着一起去,比如阿姐在草庐看诊,他就总是在草庐后的坡子上躺着晒太阳,若是去台山的林子里就连麻团也不带,每当这时,麻团便被安排跟岚双姐姐一起,坐在院里发呆。 自孟星阑的案子过了堂之后,孟荣旌遣人来过溪台山几回,但都叫孟迟撵了回去,不管是来做说客让他回去的,还是求情要他捞人的,一概不管。 这几日,姜绾手上堆积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空了功夫出来,便开始着手去查姜尧那一吊钱的事。 这事因着还不知深浅,她没托给任何人。 担心姜尧年轻气盛压不住脾气打草惊蛇,她也没急着去问他。 她是信这个弟弟心善纯良,不会做些偷鸡摸狗或出卖同袍的事,只怕是叫人装了套子还不自知。 她在营里活动做事的时候,便有意开始留意姜尧的伍长,去给宿老帮手调养将军身体的时候,偶尔也跟营中的兵士问几句此人。 姜尧的伍长姓赵,没进郴西营时在老家鹿角庄磨坊里给人干活,家里祖辈都干这个,他有把子好力气,这才在征召时碰运气进了营。 此人在家中行三,庄子里的人叫他赵三。 进了营,后来当了伍长,兵士们便都叫他赵三哥,本名叫的人却少了。 姜绾还是在帮成将军整理架上名册时翻到了他的名字。 赵经亘。 她看他这个名字,很不像是庄子世代干苦活儿的人家兴起的名字。 她默默记了下来,只让陈邵君出去倒腾药材的时候,再经过这鹿角庄时,替她打听打听。 另一方面,她自己在营中则借着入秋祛疾,在营中各个地方点药烟熏蒸的时候,格外留意这个赵经亘。 如此耗费了些时日,也算看出了些端倪来。 第四百十一章 端倪 姜绾发现这个叫赵经亘的伍长,身上的奇怪的地方还真不少。 他进郴西营也有七八年了,但一直是个伍长,从没往上提过。 她私下和来医士营帐看旧伤的老兵旁敲侧击地打听,早年将军还领兵出征的时候,这个赵经亘每次有立战功的机会决不往前站,同批的人都笑话他胆子小。 但他也没旁的错处,顶多不够勇猛,这样的人在哪个营里都有,所以大家顶多笑话几句。 后来出征少了,成骏雄领着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老兵戊守边关,不愿意留下的人便发放盘缠回家去,要说他真的胆小,这个时候却没选择领盘缠回家继续做个磨倌,选了留了下来,众人这才没再笑话他。 戊守边关那几年,天下太平无战事,没什么丢命的危险,平日里剿些劫道山匪就算是大事件了,这对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士来说是十分简单的事,但赵经亘依旧没挣上什么功劳。 他一直在伍长的位置待着,几年来成骏雄也不戊守边关了,被调至郴州,在峄城外安营扎寨守着一方水土。 在这里想要立功就更无关性命了,郴州地方富庶百姓生活安定,最危险的不过也就是成群结队地擒几个侥幸从城中逃窜出来的飞贼,但手底下的人都换了几波了,做了什长、百夫长的都有,他还是个伍长。 姜绾不信如此无志的人当初有机会领了盘缠回家,会不想着回去娶个媳妇生个娃儿好好过后半生,而是一辈子待在营里待在伍长的位置上到死。 除非做这个伍长,比他回去鹿角庄磨坊打长工,能有更好的日子可过。 但显然不是如此,且不说银子的事,这营里头除去老的小的,中间这些还没哪个不想着早日回家去,好娶个婆姨生个孩子的。 而赵经亘正当壮年。 还有奇怪的一个地方便是,他手下的四人,除了姜尧,另外三个都是前些年陆续进营来的老人了,从三年前起这三人也没再向上动过。 若不是年初时候,原本的第四人突发恶疾没了,姜尧也补不到赵经亘的手底下来。 这次要不是姜尧把这一吊钱全都拿给了她,营中竟无一人知晓一个小小的伍长,能给手底下的人发出高于营中下发的饷银。 多出来的这些,从何而来。 姜绾旁敲侧击问了些赵经亘的事,很快就有人觉察到了。 丰元七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没往这上头想,因为她虽然打听了,但实则大多时候是就这旁人的话顺带提了一句,很多都是兵士们东拉西扯的时候,她拼凑出来的。 她并没有特地过多地去问起这个人。 这孩子也没瞒着她,趁着她身旁无人,便直言要给她帮忙。 “姜姐姐,你打听赵三哥可是有事?我能帮你,你还想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就是。” 丰元七看着有些激动,非要帮这个忙不可,姜绾自问打听的时候从不引人注目,也是闲聊时偶尔问个几句,不知他怎么就觉出来了,旁人都未察觉的。 丰元七有些不好意思,“旁人我不知,但我一直记着当初你帮我和小五呢,就格外留意些姜姐姐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地方,你从不打听营里的人,我也是偶然听到你问赵三哥的事,是不是阿尧哥哥在他手底下做事,你担心他?” 姜绾嗯了一声,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但也不能真的把为何打听赵经亘说出来,“只是闲时多问了几句,不是什么要紧的,不用替我打听了。” 她没要丰元七帮忙,担心赵经亘察觉。 “哦,这样啊,那好吧,若是你有旁的需要人帮手,只管来找我就是。”丰元七挠挠头,给她鞠了一躬很快就跑走了。 姜绾刚看着丰元七离开,正想着自己近来是不是该暂停打听姜尧的伍长,免得对方觉察了,若是他手中真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一定会比常人更加警觉。 此时江世珍突然也来找她,还给了她一卷竹册。 姜绾一看那竹册便觉不妙,这东西她在成将军营帐里见过,正是营里每个兵士将领从入营到离营之间的名录,里头记着他们在成骏雄麾下事所经历的大小事以及领过的饷银。 这个她早就在前几日看过了。 一旁江世珍还在说着话,“我听你跟人打听姜尧的伍长,喏,这是他的名录,我从将军那儿要来的,你随便看。” 姜绾有些头大,她本来就不想大张旗鼓地做这件事,丰元七注意到就算了,江世珍又是怎么发现的。 “我只是听说他是阿尧的伍长,闲时多问了几句,并不想知道这些,这个名录怎么说也是营里存的东西,还是不看了,多谢你。” 她佯装不在意,把东西还给了江世珍,同时余光撇到营帐侧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江世珍有些局促,接过她递回来的名录,“原是如此,我还以为你打听他有旁的事,既然如此,我就还回去了。” 他匆匆来匆匆走,姜绾心思都在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上,也没去管他,她来到营帐侧面,早时刚下过雨,这里还有些泥泞,果然有个地方草叶被踩扁了,前后都有新鲜的脚印,但离远了营帐就追不到了,到处都是新的旧的脚印。 姜绾蹲下身,仔细看过那处被踩扁的草叶,不动神色地离开了。 她回到营帐没多久,就把给成将军准备好的药送过去,宿老一直在将军营帐中照顾着,药是她和范一程他们熬好了送去。 孟迟和李长安也在,正说着孟星阑的事,她进来把药碗放在了成骏雄前面的桌案上。 他们停下正说的,李长安催成将军快把药喝了,“这事如今也还急不来,总归是知道他脱不了罪就是,您快些把药喝了,宿老还等着扎针呢。” 成骏雄大口把药喝完,又谢姜绾,“你们几个跟着你师傅,为了我这把老骨头这次都辛苦了。” “我都听说了,当时老家伙他自己也遭不住,还是你们几个轮流守着的,我这才好得起来,若不然就该去阎王殿报道了,你说,想要什么,只要不是皇帝他老人家的袍子,我都想法子去给你弄来。” 宿老正好也拎着针包进来了,听见这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他那两个留在身边的小徒什么能耐他最清楚,若不是有姜绾在,成骏雄身体好不了这么快。 他醒来后诊脉就发现了,成骏雄身体里蓬勃的生机远不是他那副药浴能办到的,后来陈家的人送来了他要的药,也因着这延绵不断的生机激发了好几倍的药效。 虽不知姜绾是如何做到的,但他肯定就是这女娃的功劳。 成骏雄见姜绾摇头说不要,哈哈大笑起来,“老家伙人就在这,我要是答应你不给,他可不答应,每天就在我耳旁聒噪了要我一定给你个大的好处,如何能不要?” “对了,你最近是不是打听赵老三那家伙?他是个伍长对吧,你弟弟是不是在他手底下呢,不然我也给你弟弟提个伍长做做?” 姜绾一听这个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该是江世珍来讨要名录跟成骏雄说的,她暗道要遭,赵经亘怕是也要警觉了。 第四百十二章 试探 姜绾婉言谢绝了成骏雄的好意,只道姜尧年纪轻,还需多历练,又随意要了双峨眉刺做赏,才把事情带过去了。 她退出了营帐回医士营帐去,峨眉刺和玄铁都有人装好送了来。 一口大箱子是整块的玄铁,两口小箱子是玄铁碎块,木匣子里是峨眉刺,还有几个盒子里装着陈邵君特地送给成将军的名贵药材。 整齐地堆放在营帐外头。 姜绾逐一打开来,用鹅毛轻轻扫下玄铁上的毒粉,包在帕子里收进袖口送进了空间里。 范一程怵这些险把他们全撂倒的铁疙瘩,远远瞄了一眼就跟江世珍去看那些名贵药材去了。 姜绾只是想要玄铁上的毒药,一点不剩的全扫下来后,就跟峨眉刺一起盖上盖子,推进了营帐里,放在角落堆着。 至于那些名贵药材,见着范一程和江世珍喜欢,就都给了他们。 范一程激动得嚷嚷着要给姜绾做三月的苦力活儿,江世珍珍之又重地仔细都收了起来。 姜绾把东西存放妥当,就出了营帐,孟迟在外面等着她,还给她带了吃的。 他特地去火头军那儿借了锅灶,做的酒蒸鸡。 “有几个兵士早晨换岗的时候在后山脚捉的山鸡,我买了用宿老藏的酒蒸了,你尝尝。” 他一面打开食盒给她盛,一面问起她打听人的事,“你问阿尧的伍长做什么。” 旁人听说只是随口打听便过去了,但他是不信的,他知道她从没多的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姜绾正想说明她发觉的不对劲的地方,突然眼前多了个身影。 “姜姑娘,我这胳膊上被划了一口子,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拿些药抹抹。” 姜绾听到这个声音有些诧异,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哦,这是利刃划的吧,不是什么严重的,去里面找范医士拿药就是。” 她语气淡淡,与平日里并无二致,尽管已经看出那道伤口是他左手持刀,自己划在右胳膊上的。 那人又停留了一小会儿,问了些其他病症用什么药,姜绾都答了,叫他去找范一程。 “好好好,看我这粗人,姜姑娘用饭呢,还问这些,我这就去找范医士去。”那人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抱拳行了个礼就走了,姜绾扫了一眼他的鞋子,上面沾了些泥,也人为蹭去好些,但边缘还粘了一点草叶没刮掉。 那是她营帐侧面的草叶子,是一种山里没有的小草药,她早前随意撒的种子,平日里也没管过,长得很像野草似的,但营里别处却是没有。 孟迟见着她看那人,有些疑惑,“他是……” “赵经亘。” 姜绾平静地说出这个名字,这个赵经亘果然起了疑心,今日非但来营帐外头偷听,方才更是直接走到她面前来试探,看她是否真是随口问问的。 若她表现与平时有差,多半这家伙就真要觉出什么来了。 他心虚地来试探她,更让姜绾猜出他问题不小,否则何须如此紧张。 “阿尧的伍长?” 孟迟也反应过来,姜绾明明就在留意着这个人,但方才却没有表露出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有问题?” 姜绾摇头,“有一些,还不曾完全明了。他……” 她把姜尧领了一吊钱饷银的事告诉了孟迟。 孟迟听罢同样心惊,“你怎不早说。” “现在也不迟。先前你家的事不还在紧要时候,得赶着处理么。如今时机正好。” 孟迟也看着医士营帐方向,赵经亘问了姜绾之后,已经进去了领药了,“给了阿尧一吊钱么……这还真是大方啊……” “放心,这事我来办,阿尧初来乍到,给人诓了也非是他的问题,我现在便先去把阿尧叫出来,仔细问问清楚,再去找李长安。” 姜绾摇头,“尚不知他藏了何事,先等等。” 若不能掌握真相和实质证据,问姜尧再多也白搭,平白让对方觉察出来,还有可能直接把屎盆子扣在姜尧头上,反而不好。 “等等我把他隐瞒的事翻出来再说。” 姜绾也看着医士营帐的方向,赵经亘从里头出来,还跟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才带着药瓶子离开。 “如此也好,我这几日可以留在营中,替你盯牢他。”孟迟主动道,“方才他既然来试探,想必会对你的行止都格外留意些,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好,那就辛苦你了,若是他有异动,记得差个人来知会我一声。”姜绾认同他这种说法,她又想了想道:“他在营中七八年了,从没露馅,想必是个谨慎的人,看着他的同时也多留意他手底下另外三个。” “放心交给我。” 孟迟把碗重新递给她,“这些事我会安排妥当的,你回溪台山等消息就是。” “还有,不必与我这么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不可再说辛苦我了这样的话。” 他伸手仔细替她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对她的见外有些不满,明明不是外人,他替她做这些本就是应当的。 “好,下次我注意。” 姜绾吃着酒蒸鸡,味道很不错,她向来对吃的没什么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自从孟迟总给她弄这些吃食,都把口味养得挑剔了好些,他辛苦弄吃的,平日也没啥叫人为难的要求,今日这种小小的不满,自然要尽量都满足,先前他就说过她待他总还是如以前那边客气,今日一时想着姜尧的事,她就给忘了。 郴西营校场,刚刚结束了半日的操练,兵士们都去伙房领了晌午的吃食,有些席地而坐就吃了,有些拿着回营帐去再用。 姜尧和三个人坐在一起,就在校场旁的土坡子上坐着吃了,他们都是同个伍长手下的兵,他年纪最小进营最晚,几口把馍馍塞进嘴里,站起来就要去给大家打喝的水。 “都在呢,今日晌午的馍馍怪硬的,罗勇那家伙新收的徒弟做饭真难吃,给,我替你们带了水。” 赵经亘把手里的水囊递给了他们,坐下后从怀里掏出了药瓶子,弹开塞子给自己抹药。 姜尧见状,忙上前要给他帮忙,伍长手受了伤还给他们打了水回来,他心里过意不去。 赵经亘也没客气,让姜尧替他上药包扎,顺口就问道:“我今日去医士营帐还见着你大姐了。” “她还跟我问起你来,说你上次给家里捎的银子够用了,在营里不要太拼命。” 赵经亘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尧。 姜尧哦了一声,点点头,“我阿姐她向来担心我,上次我给她银子她还不要来着。” 赵经亘面色一沉,“你都给她了?” “是呀,我在营里也用不上。”姜尧不以为意,一面包扎一面答道。 赵经亘和其他三人交换了眼神,皮笑肉不笑地对姜尧道:“那也不怪她,她一个女子在家平日的确用不了这么多,我不是跟你说了银子留着娶媳妇,自己攒着?” 第四百十三章 阿姐不是那样的人 姜尧一愣,想也没想就道:“我阿姐拿着也是一样的啊,娶媳妇的事我还没打算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赵经亘看着跟前的新兵小伙儿,干笑两声,“自然,我不是说你不能给她。只是你给一些够她家用就行,说到底你们只是姐弟,日后她要是出嫁了,你这些银钱难不成要白白便宜了别家么,你年纪小有些事不经想,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你不是还有个妹子?不是我说你,你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若干年后,你大姐嫁了人,妹妹由你拉扯大,这不也得花银子,你自己的事还没个着落,所以才劝你银子得留自己手里才稳妥。” 赵经亘说到后面,就差没直接讲,姜尧把银子给了他姐姐,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事。 姜尧诧异道:“伍长你可误会了,我阿姐是很好的人,此前我们家遭了天灾逃难来郴州,都是她一路照应着我们,就算阿姐她日后成亲嫁人了,也该我给她备下嫁妆。若未让阿姐和小妹都过上好日子,我是不会考虑自己的事的。” 赵经亘见姜尧信誓旦旦的模样,没再说什么,只打了个哈哈,“你们姐弟兄妹之间感情好,也是应当的,应当的。” 但却给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 晌午用过饭后,若无特殊便不会安排操练了,各人做各人的事去,要值守的就去值守,没有轮到班次也无其他事派下来的,就可自行安排,赵经亘给其他三人使了眼色之后,几人便纷纷找借口离开了,剩下姜尧一人,他也没什么事做,就打算去医士营帐给姜绾帮忙,做些使力气的活儿。 也没注意到除了他之外,其他四人又聚在了一起。 “大哥,这小子是不是喂不熟?” 其中一个左边眼角至耳朵根有胎记的人问道,另一个瘦子也跟着应和,“那是肯定的,否则大哥为何专程跟他说这许多,这小子我早看着不是跟咱们一心的,不行的话就——” 第三个年纪比他们都轻些,是个胖子,平日铺盖都是他挨着姜尧,挠着头道:“不能吧,我看小姜兄弟人很实在啊,他上次领了一吊钱还很高兴来着,说以后都要好好表现啊,而且我觉着他人挺好的,每天都帮我抬水呢。” 赵经亘扫了三人一轮,“行了,都少说两句,我把你们叫来,就是给你们都说一声,最近我们那事都停了,疤子你手上没出完的东西也都收着别往外放了,瘦子也别扒拉了,最紧要的事是胖子你,让你看着那小子不是让你越看越顺眼的,上回要不是你没看住叫他提前进来了,那一吊钱也不用分他了。” “他初进营来分到我们这儿,总共才没多久,你们都不要掉以轻心了,他那在宿老手底下做事的姐姐,可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都记着我说的了么!” “我记着呢大哥,放心吧,绝出不了差错。”眼角带胎记的那人拍着胸脯保证,“东西保准处理得妥妥的。” 赵经亘点了点头,“疤子你跟了我最久,你办事我是放心的,瘦子和胖子你俩可都记这些,别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咱们吃的是长久饭,不在这几日十几日的功夫上计较,都给我刻心上去。” 瘦子眼珠转了转,脸上堆笑,“那是,听大哥你的。” “我也记着了。”胖子从袖子里摸了一个私藏的肉包子,啃了起来,营里的饭菜油水太淡,他总是饿,还得是外头买的大肉包子才行。 一连十几日过去,姜绾没收到孟迟传来的任何有关赵经亘的消息,他好像突然就沉寂下来了一般,规矩得不像个营里的老兵士,就连上后山捉只野兔射只山鸡打打牙祭这样的事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 但越是如此,姜绾就越是疑心,这样老实的人更不可能有法子弄到那么多铜钱了,除非他可以隐瞒了。 到了第十二日夜里,依旧没有什么消息,这日白天姜尧就说了将军准他们这批新入营的隔天回家探亲,能在家里待两日,阿阮和陈秀兰忙不迭地给腾出的屋子打扫干净,都等着他回来。 翌日一早人到的时候,包袱刚放下,姜绾就把人叫进屋里来了。 一直等下去不是办法,赵经亘就像王八沉进了水底一样,连头也不冒,拖久了反而不好,她只好试着从姜尧这儿问问,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觉出什么不对来。 “阿姐你说伍长?” 姜尧还想着好不容易能回来,要给家里多干些活儿,撸高了袖子要去砍柴,不知姜绾为何专程把他叫回来问这个。 “我是问你上次你们那一吊钱的月例,他可有什么说头没有,我见着其他人没你们这么多。” 姜绾看姜尧这个样子,估摸着是什么也没留意到,否则又怎么会心安理得地把钱给家里用。 “你问这个啊,我当时也问了,伍长说是我们几个平日给营里干的活儿最多,这些都是辛苦卖力得的。” 姜尧摸着后脑勺,“而且伍长后来也说了,不定每月都有这个数。” “干活最多?”姜绾看着姜尧,眼睁睁看着他一根手指一个活儿,连着来回了两遍才把他平日操练之余干的活儿给说全了。 敢情赵经亘说的干活多,是姜尧一个人干的多吧。 “他还说了什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能拿这么多钱的。” “我原先也不知道,哪里有活儿我就瞧见了就去干了,都没想这么些,发月例那天我冲了凉回来,见着伍长他们在帐里分钱,才知道的。” 姜绾嗯了一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也别忙了去歇着吧。柴平日都有专人砍了送来,不用你去砍。” “行,那我去挑水。对了阿姐,怎么不见孟大哥啊。”姜尧往屋外走着,张望院子不见孟迟。 孟迟因着要盯着赵经亘,一连十多天都没回溪台山来,姜绾只能告诉他,“他在营里有事这段时日不回来,挑水的事你也不用管,水缸都是满的,实在不想歇着,就领小玥出去山里转转吧。” 姜尧在竹屋转了一圈,果然没什么费力气的活儿需要他干的,应了一声好,就领小玥出去了。 姜绾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草庐坐诊,但心中一直惦记着姜尧方才所说的事情。 越发觉得赵经亘分姜尧那一吊钱,全是因为他们分钱的那天夜里,姜尧提前回来撞见了,不得不分他的,还编了个干活儿最多的由头来诓他,也就着小子心思单纯,真信了。 她想了想,赵经亘既然要藏在泥底不出来,就不怪她搅搅他的浑水,惊一惊他这只老王八了。 第四百十四章 逮住一只鼠 不等姜绾设计好如何让赵经亘露出马脚,两日后姜尧回营的日子,孟迟就传来了消息。 不过不是赵经亘的消息,而是他手底下的老兵士,一个瘦子,借着跟火头军罗勇一起进城采买,帮着搬抬的功夫,在集市上出手了一个布包的兵器,被孟迟逮了个正着。 人还没送回营去,先押来了溪台山。 姜绾刚从草庐回来,孟迟就提着人上山来了,捆得跟个粽子似的丢在了竹屋的院子里。 那人嘴也给堵上了,鞥鞥啊啊的一路哼唧,孟迟刚把他嘴里的破布团拿出来,就忙不迭地求他放过自己。 “孟兄弟,我、我、我鬼迷心窍了,这事是千不该万不该,银子你拿走,就放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待看见姜绾从竹屋里出来,他登时就收了声儿了,呆愣在原地。 “不、不是,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孟兄弟,怎么连姜姑娘也来了。”瘦子神色开始慌张起来,想起赵经亘提醒的事,紧张地舔了舔嘴角。 姜绾住在溪台山的事,营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瘦子显然就不知这里就是她的地方,她走进了,从孟迟手里接过一个布包,打开来看。 她把里面的东西当着瘦子的面都倒了出来,丁零当啷一阵响,落在地上的事各式兵器,大刀长枪弓箭,还有一对她曾见过的峨眉刺。 看着像是成将军给她的那一对,她记得是放在匣子里,就搁在营里医士营帐的角落,此时却在这个瘦子的布袋里。 姜绾挨个把这些兵器捡起来看了看,最后把峨眉刺在瘦子面前亮了亮,开了刃的尖端划过瘦子眼前,把他额前垂下的几缕头发都割断了,飘飘荡荡落在他的衣摆上。 瘦子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姜、姜姑娘好手法……” “叫什么。”姜绾擦拭干净峨眉刺,冷冰冰地问道。 “瘦、瘦子……” “名字。” “杨、杨金顺……” “这峨眉刺还挺快,哪儿来的。”姜绾看着他,峨眉刺就直接挨着他撑在地上的手扎在泥底里。 瘦子额头冷汗不断,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绾提示他道:“看样子你不知道?要不把你们伍长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叫来,一起回忆回忆?” 瘦子的磕巴一下就好了,慌张道:“不、不不不,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这是我在医士营帐里顺手拿的,想着你们也用不上……” “你怎知我用不上?不问自取便是偷,不要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那其他这些呢,也都用不上了?” 姜绾戏谑地把其他的兵器挨个在他面前过一遍,一直不知道这伙人的钱是哪里来的,这次算是拽着了跟线头,偷卖营中兵器,胆子可真是不小。 姜绾抬眸看向孟迟,“是只捉了他一个,还是对家也拿下了?” “都跑不了,另一个陈邵君派人帮忙看着,等问完了这个,那个也差不多撂了,等着他送消息来就是。” 孟迟跟姜绾使了个眼色,实则陈邵君只负责帮忙看押那人,要审问,一会儿还得他们亲自去。 姜绾会意,点头道:“好。” 她又看那瘦子,“跟你交易那人想必也不是头一回了吧,营里的东西往外倒,晾你们也不敢常换买家,要等他先说了,你犯的事可没得商量,说与不说你自己想想。” 瘦子一听这个更紧张了,对着姜绾忙不迭连声道:“姜姑娘,我当真是头一回出来卖这东西,要不是家里老娘病倒了需要钱看大夫……我也是没办法啊,您不用问那老刘头,东西是我拿给他的,我下回真不敢了。” “照你所言,这是次头一次把东西送出来?”姜绾瞥了他一眼。 “是是是,头一回。” “那先前呢,不是你是谁。” “先前那都是……” 瘦子嘴快,脱口说了一半的话登时就回过神来,一张脸灰白灰白的,低下头紧闭着双眼,无论他们再说什么,也不张口了。 姜绾看着这个瘦子是不打算把赵经亘招出来,一副要自己担着的模样,也起身不再问他。 要他张口说实话不是难事,哪怕他再不情愿,再想要一个人扛了她也有的是法子,但人若是留在手里久了不回营,赵经亘就会知道出事了,所以她打算先趁着天还没黑,去陈邵君那儿把另一个审了,两个人的证词到手,事情解决起来就要省力得多。 “人带上,我们去陈家药行。” 姜绾说罢立即就去牵马套马车,孟迟把人提上,扔进马车里,两人驾着马车一起进城去。 城里的最大的一家陈记药行,陈邵君在后院的书房里盘着账本,姜绾和孟迟拖着个五花大绑的人直接出现的时候,他手一抖,险些把算盘珠子多拨了两颗。 好在一旁的蒋翠屏和账房先生也都计着数,这才没乱了。 “你们就这么把人招摇过市地提过来?” 陈邵君看着五花大绑的男子,有些头大,吩咐身旁的管家赶紧去把守着院门,若有人登门拜访就得都拦在外头,约个别的日子。 账房先生也抱着账本速速离开,蒋翠屏惦记着给弟弟的事,瞅准机会趁着姜绾也在,问了孟迟能不能带着她家星衡继续学本事,孟迟听了直言相告他如今已没了孟家的身份,若是她不嫌可让星衡去溪台山找他。 蒋翠屏哪里挑这个,只要有个地方能让她弟弟好好待着不惹事就心满意足了,得了话道了谢,看出他们有事相商,也就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他们几个,陈邵君帮忙留下看着杨金顺,他俩亲自去会会那个买了郴西营倒卖出来的兵器的家伙。 陈邵君把人单独关在了一处空屋里,姜绾和孟迟到了地方,外面守着的家丁打开门上的锁链后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进屋后,姜绾打量着面前双手拢在袖子里,不慎在意的八字小胡子,问他道:“你可认得瘦子,杨金顺?” 八字小胡子哼了一声,也瞥了她一眼,“你谁啊?” “你和这人凭什么把我关起来,识相的就快放出去,免得我上衙门告你们去!” 第四百十五章 牵扯 “也不打听打听我邬二爷是干什么的,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姜绾把一双峨眉刺丢在小胡子面前,打断他的叫嚣,“这东西认得吗。” 小胡子瞥了一眼,抬高了声音,“峨眉刺啊,怎了,外头铁匠铺子里给银子就能做,你没见过啊?” 小胡子得意地上下扫视姜绾,见她不说话,更得意了几分,哼道:“别随便拿个什么东西就来我面前装腔作势,这大街上的买东西怎么了?” 姜绾对小胡子的叫嚣视而不见,继续盘问,“铁匠铺子给银子就能做,为何要跟杨金顺买?除了他,你还跟谁拿过这样的东西。” “哟呵!你这小娘子说话真是好笑,谁家东西好我和谁买呗,你管我呢。” 小胡子看这二人面嫩皮白的,一个塞一个的水灵,还不如前头在门外守着的家丁看着凶悍,索性摆出一副赖皮模样。 孟迟走上前,蹲下来拿起小胡子的手腕,咔哒向后一折,“邬老二?回答她的问题,不要扯其他的。” “啊——!” “松、松、松手,有话好说、好好说!” 邬二没想到这个看着比姑娘还美几分的男人面皮生嫩,人不生嫩,上来二话不说也不打个商量地就动手,觉得手腕都要给掰折了。 姜绾见着小胡子一味只是耍赖呈口舌之快,也没了耐性,孟迟折了小胡子手腕,她上前把人胳膊卸了,“你真买铁匠打的自然不会有人管,你看看这峨眉刺,这上面的印记眼熟吗?你从杨金顺手里拿的每一个兵器都有,他既然没有磋掉再给你,想必你要验过货才肯付清谈好的价钱。若再不说实话,你是打算替杨金顺去死?” 邬二两条胳膊像软面条一样吊在胸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怎么一个比一个野蛮,还不如方才那男的来问,好歹没把他手腕掰折了。 “姑、姑奶奶,你也容人有说话的功夫啊。”他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胳膊疼得脸上汗珠连滚而下,“天、天杀的王八羔瘦子,他当真把事都推到我头上来了?” “我冤枉……冤枉啊,我是头一次跟他拿东西,先前那都是疤子来的,我可没有让他们去把东西偷出来卖给我,是他们自己寻到我要把东西出给我,我也不过是转个手,买进来卖出去……” 邬二这样的人,欺软怕硬最是会见风使舵的,先前瞧着二人看着不像是会折磨人的,是一点话头也不漏,如今胳膊叫人卸了,才苦兮兮一张脸,把原委都说了。 姜绾和孟迟听罢交换了眼神,原以为从这个邬二口中个,可以拿到赵经亘偷卖营中兵器的证据,谁知这个狡猾的家伙都是让手底下一个叫疤子的人出来,他自己并不直接和邬二见面。 姜绾看看天色,道:“若是太晚见不到杨金顺人,恐赵三会起疑。” “确实如此,我看跟陈公子要一辆马车,把他二人都带回营去,到时只说李长安有事把杨金顺叫去了,在把疤子也提出来问话。” 孟迟沉吟道:“既然已经捉了杨金顺,这事就要速战速决,若从疤子口中也不能拿到赵经亘指使他们盗卖营中兵器的证据,这次说不定真要给他躲过去了。” “嗯,就照你说的办。”姜绾赞同,“到时把阿尧也一同叫来,能拖延一阵不叫赵经亘起疑。” 若只找瘦子和疤子,两个人一个负责偷窃一个负责销赃,怕是赵经亘也要跟着一起来了。 二人商量好,孟迟负责跟李长安解释其中缘由,事到如今,姜绾手里至少有三个证人,为防着赵经亘狗急跳墙陷害姜尧,打算提前把事情跟李长安或成将军揭发。 两人跟陈邵君借了一辆马车和马车夫,把杨金顺和邬二捆做一堆,都塞上嘴巴带回郴西营。 借着陈记药行作掩护,直接把人悄悄带回了营。 李长安刚从校场回来,把长刀放好,刚脱去汗湿的衣服,待擦干身上的汗就去冲凉,冷不丁孟迟提着两个人就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姜绾。 李长安迅速把衣裳又穿了回去,“你们这是干什么。” 孟迟把两个绑成粽子的家伙丢在李长安脚边,又把营帐的帘子下了,遮得严严实实的,把李长安的袍子甩给他,“你营中都出了窃贼了,还有心思去冲凉?” “你说什么?”李长安敏锐地看了过来,“窃贼?在哪儿。” 孟迟踢了踢地上的两个,“你自己看吧。” 说着把杨金顺从营里偷出去的兵器丁零当啷地都倒在了地上。 李长安脸色一沉…… 很快脸上有块胎记的兵士和姜尧就被叫出了营帐,还有其他总共十二人列队站在草地上。 疤子不动声色地扫了一遍所有人,发现除了他和新来的姜尧,还有其他伍长手底下的人也一并被抽调去做事,稍稍有些松懈,但依旧有些忐忑。 姜尧挠着头问他,“疤子哥,这是让我们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新来的,我问你,今天瘦子出去的时候你碰上了?他说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姜尧回忆道:“我早上回营的时候见着杨大哥跟伙房的罗勇他们一道出去的,说是去帮忙。刚才李守备不是说了伙房的人都被调去了么,想必杨大哥跟他们一起被叫走了才没回来。” 姜尧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平日他也经常被抽调去给营里干活,但看疤子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很是奇怪,“疤子哥,你怎么了?” “没事,伍长去冲凉了还没回来,我去给他留个信,你一会儿跟领队的说一声,就说我晚点到。” 疤子说着要离开队伍往回走,但被人拦了下来,“快些的,别磨蹭了,等会儿上头怪罪下来你担得起么!” 疤子没法,只能想着先到了地方,再托人去给赵经亘传个话,若是无事也就罢,要是情况不对,也好叫他早做准备。 一行人走着走着,途径李长安营帐的时候,李越示意手下把走在最后的姜尧和疤子直接带进了李长安的营帐,其他人则继续往前走。 第四百十六章 闻风而逃 姜尧还不知自己和疤子为何单独被带进了营帐,营帐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领路的人把他们推进来就走了。 先前他也常去给营里其他地方干活,可从未遇上这样的情况,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身边入营多年的疤子。 忍不住问道:“疤子哥,我们怎么不跟大家一起?” 疤子觉察出了不对劲,他后退了一步,警惕扫了一圈营帐,找了个什么借口道:“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待会儿有人来你替我说一声,就说我去解手了。” 疤子说完转身就急着要往外走,正逢李长安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一挥,身后的人把疤子又推了回去。 他后面是孟迟和姜绾。 “阿姐?”姜尧见到姜绾吃惊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他今日刚从溪台山离开,今日明明不是阿姐来营的日子,这还没过天阿姐就赶来了,难不成是山上出事了? “阿姐——” 姜绾朝弟弟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李长安的人把疤子押着,迅速用绳子捆了起来,为免他胡乱喊叫惊动他人,给他嘴里塞了一颗麻核。 姜尧被突然发生的变化惊住,看到疤子被捆了,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来回看姜绾和孟迟,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姜绾示意他稍安勿躁,上前把营帐中间的一口大箱子踢翻,盖子打开,里面滚出两个人来,是被绑着的杨金顺和邬二。 两人嘴都塞住了,吚吚呜呜的说不出话来,看到疤子被绑了坐在地上,都是脸色瞬间灰败了下来。 疤子看到杨金顺,再看邬二,什么都明白了。 他抬头看着坐在椅子里的李长安,一发狠想要咬自己的舌头,但被嘴里的麻核卡着没有得逞。 一旁的姜尧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再怎么不敢相信,也知道是他们这个五人小队出了问题,当即也单膝跪了下来,等着人也来绑自己。 姜绾上前将他拉起,“与你无干的事,待会儿问什么答什么就是。” 人都逮住了,紧接着便要开始审问,姜尧因也在赵经亘手下,得留在营帐里等着问话。 姜绾和孟迟则要上外头等着,李长安亲自送他们出去。 孟迟知道姜绾担心姜尧,忍不住提醒李长安,“阿尧他不知情,你一会儿莫要把他算进去了。” 李长安推他道:“如何审问我比你清楚,上外头等着去,不要给我添乱。” “若真叫这伙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偷了营里的东西去卖,我这副将不做也罢!” 李长安气得眼睛都红了,瞥过同样看过来的姜绾,一愣,咳了咳。 他视成骏雄如父,她曾救了成骏雄,他收了几分怒气,认真向她解释道:“留下姜尧是为着问清实情,若他当真没有参与其中,我与你保证绝不会冤枉了他去。” “至于他经手的那些‘饷银’,你们也赶紧回去全数都找齐,到时候少不得要上缴才算事了。” 后一句是李长安郑重嘱咐的,姜绾记下了,“好。我在这儿等,那一吊钱分毫未动,随时能取来。” 没来得及跟姜尧多交代几句,她有些担心,想要在营帐外头等着,若有什么变数她能帮得上手,便想着让孟迟走一趟回去拿那一吊钱。 “我担心阿尧,不然你回去一趟取那一吊钱?” “嗯?”孟迟看了看营帐又看了看姜绾,她不走他怎么会走,“取东西的事简单,我找人去给岚双递个口信。” “我也留下,多一个人更稳妥些。” 孟迟说着找了个小兵去溪台山送口信给孟岚双,又回来陪着姜绾。 “不用太担心,阿尧既是不知情,又看见了他们分赃,作证讲清楚就无事了。”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手指都收在掌心,“今日出来到现在还没吃呢,饿了么?我去罗勇那儿看看有些什么,给你煮碗面?” 姜绾听出来他关心自己,也回握了握孟迟的手,但摇头道:“待会儿再吃,我不太饿,若是你饿了不必陪我等着。” 她记挂姜尧,但没理由要孟迟一块儿不吃东西也等着。 但看他没打算独自去吃东西,才又改口道:“若不然你去请他们热一热营里上一顿吃的馍馍或是窝头,随便一样就行。” “好,那你回医士营帐等我,别站这儿吹风。里面问完了长安会派人来说一声的。” 姜绾全数都答应了,他才终是走了。 但她依旧留在了外头没有走开。 李长安审人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有他身边的卫兵从里面出来,迅速往远处的营帐跑去。 姜绾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是姜尧住的营帐。 很快一个胖子从里面被带了出来,但没见着赵经亘被一同带出。 姜绾看着他们分散开来去找人,不多时有一人快速跑回了李长安的营帐。 她立即就猜到,赵经亘没逮着,跑了。 果不其然,孟迟刚用荷叶包了几个破开塞夹了烤肉的馍馍回来,李长安就掀开帘子出来。 “赵经亘那厮,不知何时收到风声,竟自跑了!” 他匆匆跟他们说了一句,就立即召集人手出营去追。 姜绾接过孟迟给他的馍馍,咬了一口就道:“走,去看看。” 姜尧也刚好被人送了出来,见着姜绾忙道:“阿姐,我也去。” 他方才在营帐里已是什么都知道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兴高采烈给阿姐的那一吊钱竟然是脏钱,也没想到自己一心敬仰的前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伍长他为何要这么做,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此时孟岚双也赶了来,但手上却没有那一吊钱,她随手从腰间摸了一锭银子出来要给姜绾,“我来到半路上了,遇到你们让来送口信的人,回去取来不及你先用这个顶上!” 孟迟见她神色不安,还主动跑到这里来寻他们,怕是溪台山有事,赶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孟岚双缓了口气,才朝他二人道:“府衙来人了,就在山脚下,我没让他们上去。” “现下师姐帮忙看着,我料想你们此时还不回来该是在营里,就赶来了。” “若是营里无事了,可快些回去看看。” 孟岚双神色间有些焦急,姜绾听说府衙来人,且轩辕云舒也来了,正觉奇怪,“可说了是为着什么事来的?” 第四百十七章 秘密 事赶事全都凑在了一起。 一边事涉姜尧,一边是府衙派人来了溪台山,那边都不能耽误。 姜绾微蹙眉心,尤其听到说现下是轩辕云舒替她看着山门,更觉怪异,府衙来人她稍稍想想便猜到或许是先前的那些从孟家别院救出来的孩子,寻不到亲人愿意照顾,给她送来了几个,但轩辕云舒又上山来她着实猜不透,明明已经跟她说清楚了,不必再来的。 “可是府衙送了几个孩子来。”她略过轩辕云舒不谈,只问孟岚双孩子的事。 孟岚双连连点头,“不是几个,有十六个。” 孟岚双虽着急溪台山上的事,但方才入营开始就觉出气氛有些不对,此时反应过来应当是出了什么事,怕是姜绾和孟迟不能全都跟她回去,便道:“小绾,不然你和大哥留一个人在营里,一个跟我回去看看?” 姜绾听闻十六个,停了下来,和孟岚双确认,“十六个?” 先前她的确曾说过,若是他们无处可去,可来溪台山,但没想到所有眼睛没了的孩子都被送了来,甚至还多了一个,竟是无一人能接受这些受了伤再也无法正常生活的孩子,哪怕是他们的家人。 她叹了口气,略沉吟就做了安排,“我和阿尧留在营里,孟迟你替我回溪台山一趟,先把这些孩子暂时安置在草庐,里面的架子都挪到西边去,腾出些地方挤挤。” “岚双你回去后跟秀兰说一声,让她找些工匠来,在溪山东头空着的那块药田旁搭些竹屋,后面给这些孩子们住,记得提醒工匠们不要把竹屋抬高,他们看不见上下台阶不方便。” “剩下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两边的事都不能耽搁,但营中的事跟阿尧有关,她必要留下来亲自解决。 孟迟有些犹豫,他记得方才岚双提过轩辕云舒也在,“绾绾,不然还是我留在营里吧。”他有些担心又叫她误会了,主动避嫌。 姜绾识破他的小心思,有些无奈,她压根没往这方向去想,提醒他道:“人未必就是冲着你来的,就照方才说的来吧。阿尧的事我速速解决,很快就回。” 孟迟无法,只得听了她的,跟孟岚双先回了溪台山。 姜绾叫上姜尧,先去了他们平日歇着的营帐。 营帐里乍眼看很干净整齐,只有胖子的铺盖没叠起来,想来人被带走时应当还在榻上睡觉。 姜绾走了一圈,不时蹲下身查看,又问姜尧些平日他们各自的生活习惯。 很快就在赵经亘的榻旁发现了一些东西。 她从帕子隔着手,从地上捡起了一些碎屑,看样子是纸烧过的灰烬,但姜尧说这几日他们并没有人在营帐里烧过什么纸。 赵经亘明明走得匆忙,却还要浪费时间把东西烧毁,这事蹊跷,她把灰烬包在帕子里,准备拿回去给李长安。 但除了这个,她里外搜了两三遍,再没有其他了。 赵经亘非但自己的东西收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还把营帐中也收整了一回,除了其他人的床榻没动,看得出来营帐里的桌椅板凳等都被调整过。 姜绾相对比其他人,发现赵经亘的东西仿佛不多且及易收拾完,从他察觉出来不对,到他带着东西出营,短短时间竟然能收拾得这般稳妥,这看着没留下什么,却就是最大的问题。 赵经亘这么些年来随时准备着走人。 且他背了包袱出营都没被拦下,可见东西都做了伪装,且伪装得很好,这不是临时得知自己要逃命的人能做到的,他当真是一点慌乱的迹象都没有,除了这一点落下的灰烬。 若他真是这样心思细敏又临阵不乱的人,在营中七八年了,又怎会只是一个伍长。 姜绾细想越发觉得这个赵经亘的问题恐怕绝非只是盗卖些兵器,他身上恐怕还有其他的秘密。 “阿尧,平日赵经亘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么个在营中寂寂无名的人,除了跟他同营的几个兵士,怕是无人会留意他了,另外三个怕是不会开口,她只有寄希望于姜尧能回想起来些什么蛛丝马迹。 姜尧也从先前的愤慨中渐渐冷静了下来,跟着姜绾在营帐中搜查了一遍,他也就想了一遍每日在这营帐中跟个人相处的细节。 此时听到姜绾问他,便走到赵经亘的榻旁,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这张赵经亘平日歇息的铺上,突然道:“有!” “阿姐,赵三哥他平日操练回来,都喜欢坐在这个位置,看着那个地方发呆。” “这里?”姜绾走过去,在姜尧说的地方坐了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是,不过不对啊,这里原来有一副木架,怎么挪到那边去了。”姜尧说着,走到营帐帘子旁的木架旁,要把它拖回原处。 “架子?”姜绾走上前,帮他一起把木架子抬起来,放回姜尧所说的位置上。 “对,这是平日操练后挂身甲还有护心镜用的,伍长有上头配发的铁甲和护心镜,我们就是用的藤甲和护心镜。操练结束大家都一身臭汗,挂起来晾晾去去味再收起来。”姜尧把架子搬回原来的地方放好,拍掉手上的灰解释道,“谁把它放那边去了,还是放这里方便些。” 他习惯了东西放在这里,没有觉出什么不对来。 但姜绾看了看木架子和赵经亘床榻的距离,所有所思。 “护心镜?是这个吗?”姜绾从姜尧的榻上把他的护心镜取了过来,挂在了架子上,再退回赵经亘的榻上,坐下来盯着那个木架子看了一会儿。 只见护心镜挂在那个位置,坐在赵经亘的床榻上恰好能从上边看到映照出来的一处营帐。 那是成骏雄的营帐。 虽然远些,小些,但目力好的人还是能看得十分清楚。 她又指挥着姜尧把护心镜挨个挪到其他人平日放的地方,这下就更有意思了,一个架子若是挂上他们五人的护心镜,几乎能将营中几个重要人物的营帐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李长安的。 “走,去见李长安。” 姜绾叫上姜尧,立即去见李长安,这些发现她不做论断,把证据全都交给他,让他自行判断。 姜尧也不敢马虎,先前也只以为赵经亘只是盗卖营中兵器,但方才跟阿姐在营帐里的发现,着实下了他一大跳。 第四百十八章 细作 李长安刚刚领着人搜了一圈郴西营和附近的山林,没有找到赵经亘的人。 守着营门的人说前半个时辰,赵经亘拿了他的令牌出营去了,说是去替将军追陈家药行的马车,要取几味要紧的药,宿老急用的。 近来成骏雄身子不适,营中上下人人都知道,他们也就没有起疑,把人放了出去。 李长安坐在营帐中快要按捺不住怒气,他压根就没有给过赵经亘什么令牌,非但指使了手下的人盗卖营中兵器,这东西他都敢作假,可见胆大妄为! “传我令,继续派人加大搜寻范围,务必把人带回来,生死不论。另把那三人提上来!” 李长安压着怒意吩咐下去,他还没把这事禀报成将军,盗卖兵器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成将军还未痊愈,只要把人抓回来以儆效尤,不须打扰成将军养伤,只是太过气氛被一个小小伍长欺瞒了这么久,且还叫人偷制了他的令牌。 此时,姜绾正带着姜尧找到李长安,听到他说的话,阻拦了下来。 “等等,你先看过这个。” 姜绾把包着灰烬的帕子递给李长安,又把在营帐中发现的事如实相告。 李长安心一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前两步,“所言非虚?” 姜绾点点头,一旁姜尧也单膝跪下,垂着头把平日所见说了一遍。 李长安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敢耽误,当即亲自带着人手,且把杨金顺、胖子和疤子三人全都绑了带上,亲自去姜尧他们营帐验看。 一盏茶功夫后,李长安铁青着一张脸回来,看着该是找到了更多的证据,且都指向赵经亘是个细作。 姜绾和姜尧仍然在他营帐中等着,他让姜尧跟他走,去一趟成将军那里,姜尧立即起身跟着去了。 李长安想了想,又回头跟姜绾说道:“还请姜姑娘去跟江世珍和范一程说一声,让他们来一趟,若是将军起了火气,宿老也好多个帮手。” 他原本不想把事情让成将军去烦心,此时却是不说也不能了,赵经亘所做之事越是深挖,越是指向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细作! 姜绾今日也奔波了许久,他不好留人,便只叫了江世珍两个。 一旁的杨金顺三人更是吓得面色发白,起先都只以为是卖了些兵器的事,谁知竟扯出了细作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三人怎能不慌乱。 胖子平日跟姜尧走得更为近一些,此刻见着李副将对姜尧的阿姐很是客气,扑腾一声就跪了下来,抱着姜尧的腿就求,“小姜兄弟,我平日待你可好?你可要帮帮我啊,我真不知、真不知伍长他……他做了细作啊,你救我,救我!你让你大姐替我说几句话啊!” 姜尧弯腰去掰胖子的手,平日胖子的确常跟他打交道,但从李长安审问他们几个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胖子跟着他都是赵经亘交代的,要盯着他不能让他坏事的,哪里又真的是有心照顾他一个新进来的小兵士。 亏他先前还感激胖子,给胖子专门带过阿姐调制的药膏。 胖子发现姜绾能在李长安面前说上话,其他几个也很快醒过神来,疤子尚还有几分气性,没有哀求什么,麻木的一张脸上唯有眼睛透着一丝慌乱,杨金顺则恨不能直接去抱姜绾的腿乞求,“小姜兄弟,看在我平日也替你说过几回话的份上,你和你姐姐……” 姜绾看这二人缠上了姜尧,上前把人踢开,将弟弟拉到身后,“原以为你们几个既拿着这份银子,好歹生了个对得起干这事的胆子。” “姜姑娘,我求您,您看在我家还有个病了的老娘份上,帮我这一回,您想要多少银子,我都给。” 杨金顺怕掉脑袋,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姜尧被姜绾护着,有些面热,见着瘦子缠上他阿姐了,赶忙从她身后出来,“胖子、瘦子,这事副将和将军自有定夺,与我阿姐无关,她不能也不会左右些什么,你们不要胡乱攀扯。” 姜尧带着维护之意,把姜绾挡在了身后,李长安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命人直接把那三个拖出去,招手让姜尧也跟上。 “阿姐,我跟李副将去一趟,你不必挂心我,回溪台山去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吧。” 姜尧跟着李长安走前,还不忘让姜绾不要担心他,去处理山上的事情要紧。 姜绾看着姜尧为了不让她担心,刻意扬起的微笑,也回了他一个浅笑,“山上的事都安排好了,不打紧。” “你去吧,我去那边给范一程他们换换手,等你出来了跟我说一声就好。” 她原本是打算叫上范一程和江世珍后一同前去的,但方才发觉姜尧已能独自担事,且还反过来护着她了,她一下就明白过来,不应当再像从前那般事事都护着他,替他去解决了。 姜尧已经长大,若她还是把他当个孩子,只会拖慢他成长的速度。 姜尧应了一声好,忙跟着李长安他们去了。 姜绾也转身去了医士营帐,转告范一程和江世珍李长安的安排,他俩原本已经歇下,听闻出了这样大的事,一骨碌全都爬了起来,快速拿上药箱就走。 范一程冲在前面,江世珍临出去了,又折返回来,跟姜绾说道:“你弟弟也被叫去问话了?你放心,我……我们都会照看他的。” 姜绾没想到他会来说这个,微微点头,“有劳。” 她自己不便去,有人看这些也能更放心。 江世珍难得能帮上她的忙,得了准允般,郑重地去了,姜绾在营帐里没什么事做,就把他们白日没做完的一些活儿归整归整,随手挑几样方子把药配置出来打发时间。 成骏雄的营帐就在医士营帐斜对面,她没有把门帘子垂下,能看得到那里进进出出许多将士,营里出了细作,还是个七八年前就进来跟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士,在郴西营里犹如丢进了一枚雷火弹,掀起轩然大波。 但到此时人还没有找到,甚至不知他是哪里的细作,都收集了些什么送出去,营中还有没有其他遗留的同伙,李长安此前放出的生死不论的命令,也要收回,须得抓回活口。 一直到夜里,营中点起了火把,照得灯火通明,从上到下都要盘查。 姜绾在医士营帐中等到明月高挂,也不见姜尧回来。 第四百十九章 买命钱 姜绾久等不见姜尧出来,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营帐外头去看。 先前外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现下都安静了下来,也没有那么多火把插着了,只不停有列队的兵士来回走动巡逻,细看就知比起往日要多个几队。 不等她出去找人询问,江世珍匆匆从将军营帐中出来,见着她站在那儿等,赶紧朝她小跑着过来。 “给,我方才拿的饼子,都还热着,你该还没吃东西吧,趁热吃。”他说着把手里的饼子递给她。 姜绾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后放回桌上,谢过他后道:“我吃过了,还不太饿,现下是什么情况,阿尧还在那里面么。” 她好像也没看见杨金顺他们出来,便想问问是不是还在问话。 江世珍原以为她一直在营中没有回家,担心她一直没吃东西,特地拿了饼子出来,“吃过了么,那就好。现在全营上下都因这事在搜查,就连伙头军也不例外,一时半会儿也没旁的可吃。” 姜绾想问姜尧的事,往外面张望了两眼,江世珍看见了,立即接着道:“对了,你不必担心姜尧,将军很快就问完了话,他自告奋勇跟着队伍出去捉人去了,跟着的是李守备那队。” 姜尧跟着队伍找赵经亘去了? 姜绾一直留意着外头动静,竟都没发现,这小子一定是怕她拦他不让去,偷摸躲着走的。 她叹了口气,跟着队伍走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她虽挂心但不会干涉他去做已经决定好的事,顶多受伤回来了再治就是。 面前的江世珍还在说着什么,姜绾回过神,听到他在说另外三个人。 “那三个也是被瞒在鼓里,别说他们了,我们可都全给这赵三骗了。他带着他们几个盗卖营中的兵器,一开始不是偷的,是平日里用损了的偷偷拿出去卖了。赵三是伍长,跟管兵器的说自己和手下人的刀用劈了、断了,本来领新的要用旧的去换,但他在营中时间长了,十次有那么三两次缺的,也给他换了,就这么带着疤子上了路,后来瘦子、胖子也成了他的人,瘦子手脚麻利才开始偷些废弃的刀和枪。” “这几个一直以为就是卖些营里的旧兵器,没想到赵三把营里的种种收集好了,塞在刀柄、枪柄里头,借着疤子倒手的功夫就送出去了。那个叫邬二的,也不知情,他收了疤子带出来的刀和枪,转手卖给各式各样的人,也不知谁是接头的。” “将军和副将们都觉着,营里出去的刀枪赵三磋去上头的印记,反而成了个记号,他的上家见着这样的的兵器就让人卖走,拿到里面藏的消息。如此,除了他们自己,旁人是丝毫未觉的,哪怕抓住了,顶天了也就是盗卖兵器,军棍伺候再撵出去,查不到细作这上头来。” “那三个以为拿的是凭本事挣的‘饷银’,却不知都是买命钱。这次要不是姜尧和你,还不能把这事翻出来,几个副将、守备、百夫长都自领军棍去了。” “就是将军好不容易养好些身体,气得吐了口好大的血,师傅他老人家把压箱底的救命丸都拿出来了,现下营里营外全都交给李副将操持了……” 江世珍给她说了这么些,又要转回去和范一程一道给宿老打下手照顾成将军。 “你若是累了困了,又不想回去,那边红漆木的箱子里还有套干净的被褥和草席,可、可把我的换下来,你躺会儿。” 他说着,耳廓渐渐爬上了红晕,但很快就转身离开,没给姜绾机会发觉。 姜绾平日不住在营里,这里也没有她的床榻和草席,本已打算随便做些事情等姜尧回来再走,若是累了也就坐在桌前对付一阵,没想到江世珍还会注意到这个。 但姜尧人还没回来,她也不能当真安稳地去休息,索性就没有动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依旧做事去。 直到明月西沉了,守备李越先领着人马归来,他们这支走的是南边的方向,直追到了南边横隔着的渝江,也没有找到人。 但除了没有赵经亘,队伍中也没有姜尧,姜绾心一沉,这小子八成借着出去的机会,独自去找赵经亘了。 姜尧如此莽撞是姜绾没有想到的,擅自脱离队伍独自行动,她信他认为他是去找人的,别个不信的,岂不是也能说他是去通风报信的呢? 如此若是赵经亘最后抓不回来,姜尧便是有口也难说得清了。 她心中着急,但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如今唯有出去找到姜尧,再把赵经亘也捉回来。 在此之前,她还需要有人在营中替姜尧遮掩,孟迟如今不在,只能去找了江世珍和范一程。 两人刚刚从成骏雄营帐里出来,都揉着肩膀锤着胳膊,范一程见着姜绾还么回去,很是吃惊,江世珍则偷偷扫了一眼营帐里,见木箱子和床榻都未动,眼底浮现一抹心疼。 姜绾拉着他俩就把姜尧的事说了,请他俩帮忙遮掩一二。 范一程二话不说拍着胸脯就应了,“师姐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去说姜兄弟替我们随你回溪台山取药去了。” 江世珍还多想了些,略有些担忧地问,“可你一个人到哪里去找他,不然我随你一起去,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姜绾拖他们给姜尧遮掩,已觉着让人冒险,如何也不会答应江世珍同去,“我知道阿尧他的行事习惯,找他不难,只是累你们替他遮掩,还请尽量多拖一两个时辰。” 江世珍还想再说什么,叫范一程拉住了,“师兄,时间不等人,你可别耽误了,让大师姐快些去要紧。” “师姐你去,我和师兄在营里替你兜着,再不济还有师傅呢,你放心赶紧去。” 姜绾交代好了营里这头,才动身悄无声息地翻出营去。 李越带着大队人马出营,往南留了马蹄印和脚印,姜绾就顺着这些痕迹一路寻了过去。 起初痕迹集中且明显,到了几个岔路口,就开始分散且往不同的南方延伸而去。 她细细留意着,总算在一条道上看到了一个细小但熟悉的印记。 那是姜尧留给她的。 第四百二十章 追踪 姜绾找到这个印记的时候,心头一松。 算这小子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还知道给她留个记号。 这是从前在姜家村的时候,二人上山打猎时用过的,她顺着记号的方向一路找了下去,天刚蒙蒙亮,这地方无甚人烟,安安静静的很快就听到了路旁的林子里传来了隐约的打斗声。 姜绾顺着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迅速赶了过去。 从她的位置进入林中,没有一条小茎,隔个几步有被踩踏下来的植物倒伏着,或是被匕首砍断的枝丫,应当是姜尧进去的时候才劈踩出来的。 她就顺着这个一直往林子深处去。 外头天刚蒙蒙亮,林子里还黑着,她出营的时候没拿火把,越是往里就越暗,为着看清姜尧踩踏的痕迹,在林子里更是走不快,不时还会踩到枯树枝还影响她听声音辨别方向,且往深处走了,反而听着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使得她担心不已,生怕姜尧不是对手,让人给往死里打而无还手之力。 于是只得从空间里拿出来一只照明棒,探亮了路飞速往里赶。 林子在外边看着不大,但往里走却还挺深,姜绾有了照明的东西,脚下避开了很多磕绊,侧耳听着声音更真切了。 待她顺着林子里的痕迹最后拐了一道弯儿,终于看到了前头有火把的亮光。 姜绾迅速收起照明棒,换了三棱刺在手,几个腾跃就到了光亮里。 她一眼就看到了姜尧,小子浑身是伤,嘴角都破了肿了,两只眼睛也肿得没法看,握着拳头的手更是血迹斑斑,伤口还在不断冒着血,他握着拳垂着手,血就顺着指缝滴答落在被碾得细碎的草叶上,头发也散了好几处,像个鸡窝。 领口扯开了,脖子至胸口往下赫然一道一指半还长的红痕,皮都翻卷开来。 “阿尧!” 姜绾心惊,脱口就喊了一声,再冷静下来看时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 躺着一个比姜尧更惨烈,脸肿的都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人。 她收起三棱刺迅速朝姜尧身边去,他吃力地睁大眼睛,仿佛终于看清是她,扯了嘴角想笑,但扯不起来,只喊了她一声,“阿姐,你可算来了。” 人就向前倒下,姜绾连忙伸手把姜尧架住,他重重倒在她肩头,长长出了口气,“阿姐,我逮到他了。” “他……骗了我,我……我逮到他了……” 姜绾心疼地扶着姜尧就地坐下,“好,你逮着他了,他现下再逃不了了,你等着,阿姐给你治伤。” “绑、绑上,别……跑了。”姜尧奋力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人,姜绾拉住他的手放了回去,叫他不许乱动,把人扶着躺在草地上,为了让姜尧安心,起身用赵经亘的鞶带把他手脚绑上,才回头处理姜尧身上的伤口。 姜尧虽把人逮着了,但自己也被打得够呛,一双眼睛肿得睁不开,干脆闭着,姜绾让他休息,他就当真睡了过去,姜绾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他身上的伤处理好,手中有的最好的伤药、止疼药全都给他用上,等她把他收拾妥当了,人都没有醒来,看着是疲惫至极。 姜绾有些心疼,不忍叫醒他,但营里还让范一程他们拖着,没法多躺会儿,包扎好伤口后只让姜尧休息了半炷香的功夫,就轻轻把他拍醒了。 姜尧醒来看到自己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甚至都不怎么觉着疼了,立即就跳了起来,要去拖地上的赵经亘,“阿姐,我出来许久了,咱们得快些回营去。” 他是偷摸着离开队伍自己走的,此刻想起来才有些后怕,若是因为不守规矩被逐出营去,就丢死人了。 姜绾让他把赵经亘放下,她来扛着走,“是该早点回去,你这次太过鲁莽了,若是我没找来,你当如何?” 姜尧被数落了,吸吸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可能让姜绾扛人,伸手要把人扒拉下来,但都被姜绾挡了回去。 “身上不疼了不意味着你伤好了,不想我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再流血,就少胡来。去,走前面去,现在就回营。” 姜尧老老实实地走在前面开路,赵经亘身形不小,姜绾只能半扛半拖把他往外带,两人又走了许久,才出了林子。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官道上开始有要进城的农人赶着牛车、马车、驴车经过,见着姜绾一个女子并两个伤得不轻的男子走在路上,都吓得抽打牛马驴快快过去,姜绾想拦一个牛车顺一程路都没法。 等她带着姜尧和赵经亘赶回郴西营,三个人都有些狼狈不堪,好在江世珍久等她不归,担心地套了辆马车出来要去寻,离营门口二里地的时候就遇上了。 “姜绾,姜、姜尧兄弟!”江世珍情急之下直接喊了她的名字,紧接着又喊了姜尧,丢下马鞭赶紧跳下车赶了过来,眼底都是担忧和挂念。 “快上马车。”江世珍赶到姜绾姐弟面前,立即从姜绾手中把碍事的赵经亘先接过手,把人丢上马车,正想回过头去找姜绾,一匹马扬着风疾驰而过,等他挥散扬起的泥尘,才看到马上下来的人已经把姜绾扶上了马。 “孟兄……” 江世珍看着来人,有些恍惚,不知孟迟是何时赶来的。 孟迟勒紧缰绳,让马调转了个方向,他怀中环着姜绾,让她靠在他胸前,正跟她说话,“我在竹屋久等不见你回来,就出来寻你了。” 姜绾一夜未眠,难免有些疲惫,声音低低的,问他,“送来的孩子都安排妥当了?” “嗯,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你靠着我歇会儿,我送你回去。” 姜绾的确需要恢复体力,只说了要去郴西营,就直接闭上眼靠着孟迟小憩。 孟迟朝江世珍道:“我先带绾绾回去,阿尧和马车里那个就有劳江兄了。” 姜绾到了此刻放松下来,脸上才略显了些疲累,此前她一直控制得很好,就连姜尧一路也没看出来,孟迟带着姜绾先走了,江世珍在原地呆呆看着,直到姜尧走了过来轻轻喊了他一声,“江大夫?是阿姐让你来接我们的么,我们现在回去么?” 江世珍回过神,忙收回目光,让姜尧也到马车里去,调转马车头,带着他们也赶回营地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赏 回到郴西营,姜绾借着范一程的铺位小憩了一个时辰。 等她醒来,孟迟正好端了吃食进来,一盅炖好的鸽汤和一碗白米饭,“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宿老已让来取要的人都上他哪儿去了,你可放心的睡。” 姜绾听说宿老亲自交代这些事,想来成将军那里应当无碍了,便问道:“阿尧呢,赵经亘交给李长安了吗?” 孟迟把吃的给她放在圆桌上,布好筷子和勺子,又要去扶她起来,“知道你惦记这个,来的时候顺便去问了,李长安带着几个人正审着呢,阿尧他未经允许擅自离队,此刻正罚着在校场上扎马步,不过有功有过,等李长安那边审完了人,该领的罚领了,该赏的也就下来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姜绾推开孟迟来扶的手,“不过是一夜没合眼,哪里就弱的要人扶了,我自己起来。” 听说姜尧只是罚了扎马步,显然就是李越偏袒做做样子的,也就放下心来,坐到桌前开始吃东西,一直为姜尧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胃口也就好起来,吃饭喝汤都觉得香,很快就都吃干净了。 汤刚喝完,江世珍也来了,他停在营帐外头,没掀帘子先喊了她几声,姜绾正要起身过去,孟迟人离得近,直接就打起了帘子。 “江大夫,有事?” 江世珍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里面放着几个白面馒头,碗底还搁了两个鸡蛋,撞见孟迟在营帐里,他眼睛都瞪大了,快速扫到坐在桌旁的姜绾,见着她端正坐着,目光闪了闪,才答了孟迟的话,“我、我给姜……师姐送些吃的来。” 他说完匆匆进来,把大海碗放在了桌上,又瞧见桌上已经空了的碗,反应过来她早已吃过了,有些磕绊道:“我去伙房寻些吃的,看见有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就给你也拿了,不知道孟兄也准备了吃的……” 他专程送吃的来,也是有心了,何况和范一程两人还帮她遮掩拖延了时间,让她去找到了姜尧,姜绾忙接话道:“有劳了,晚些我饿了再吃。” 江世珍听了神色一松,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馒头下还有两个蛋……” 他话没说完,范一程也冲了进来,到了桌边就坐下,看到一碗吃的就伸手掏到自己跟前,“太好了,我都要饿死了!” 他一口馒头一口蛋,吃得很香,“白面馒头!还有煎蛋,我刚去伙房都没抢的着,怎么,今日晌午是吃这个么,罗勇那家伙终于放弃他那些窝头和馍馍了么,这也太香了……” 江世珍刚刚哎了一声,没能拦下,东西已经进了范一程的肚子,又有一道目光从旁射了过来,他余光撇到孟迟正探究地看着这般,忙道:“我去得早,还能拿着几个,你吃吧……多吃些。” 实则白面馒头和俩鸡蛋,都是他用自己做的药跟罗勇换的,晌午营里的饭食还是馍馍和窝头,还有些菜汤。 范一程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填饱了肚子,才说明了来意,“大师姐,你可休息好了?李副将让我来喊你过去,你弟弟也去了。” 姜绾立即问道:“是赵经亘的事?审完了?” 范一程点头,“都问完了,人受了伤晕过去几回,我也是在那里守着,不叫人死了,李副将问完了话,人押下去看着了,一会儿该是要赏你弟弟呢。” “大师姐你快去吧,这里我和师兄替你收拾。” 江世珍刚刚站起来准备同去,叫范一程给拉住了,“大师姐,你和孟兄快去看看吧。” 姜绾谢过范一程来报信,和孟迟一道往李长安的营帐去。 他们二人离开后,范一程才松开江世珍的胳膊,江世珍有些不快,“你拉着我做什么。” “师傅让我拉的啊。” “师……师傅?他为何要你拉着我。” 范一程挠挠头,不知江世珍为何不高兴了,“我也不知道哇,师傅说拉着就行。对了师兄,今日罗勇当真做了白面馒头和煎鸡蛋啊?我昨儿还当面抱怨他要清汤寡水饿死我,今天他就做了这个,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世珍没理范一程,呆呆的坐在板凳上,抬眼就看到宿老从成将军的营帐里出来,隔空虚点了点他,就也往李长安的营帐去了。 李长安营帐里,营里大小武将都来了,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些伤,因着赵经亘的事自上到下都被罚了一轮,有些罚得重些,有些罚得没那么重,列了两排坐在两旁安静无声,各个都神情严肃。 姜绾和孟迟刚到,姜尧就跟着李越后面也进来了,姜绾朝他看去,他显是刚从校场下来,衣裳都叫汗水湿透了,头发也叫汗打湿,她关切地喊了一声,“阿尧。” 姜尧朝她看过来,因着李越等人也在,并没有露出什么神情,比起往日更是严肃了几分,只在给李长安行过礼预备起身时,偷偷给了她一个不必担心他的眼神。 姜绾刚醒的时候就听孟迟提前说过,这回不会重罚姜尧,她担心的只是他刚和赵经亘打了一架受了伤,又蹲了这么久的马步,身上的伤口有没有崩裂开来。 再一会儿,宿老也来了,他代成骏雄传话给李长安,附耳交代完毕,也给了姜绾一个放心的眼神。 人都到齐,李长安开口道:“这次营里出了细作,还是藏了这么多年的细作,叫人在眼皮子地下藏了这么久,在座诸位包括我都有责任,此前该罚的不必将军说,大家都自个儿去领了罚,眼下又把各位叫来,便要说一说该如何赏。” 此话一处,底下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一处,都看着李越和他身后的姜尧。 “姜尧,你上前来。” 李长安点了名,姜尧从李越身后站出来,躬身行礼。 李长安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缓缓道:“姜尧,新入营的兵,在赵经亘手底下待了不到半年,发现细作的蛛丝马迹且将其捉拿回营,着将军令,提拔为什长。” “归,王承福手下,原张笠、武义、吕文三人手下未参与赵经亘偷盗分赃之事的兵士,拨到姜尧手下……” 李长安话还没说完,坐着的一位武将直接起了身,反对道:“我不赞成,我要去见将军。”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少年斥候 所有人都朝那武将看了过去。 李长安停了下来,眼风扫了那人一眼,道:“王承福,你有何意见?” 姜绾也朝那人看去,是个精瘦的中年武将,个头不高但其人一副黑面膛粗胳膊粗腿看着孔武有力,此刻瞪大了小眼睛,手一挥朝李长安抱怨道:“你爱怎么赏是你的事,只不要塞到我这里来!” 他目光掠过姜绾姐弟,“我手底下可带不动这样的。” 他嗓门粗粝且音量大,听得出来十分不屑。 姜绾面色微变,正想出声询问这人是什么意思,孟迟轻轻拉住了她,压低声音道:“王承福,百夫长。此次翻出来不下十个曾在赵经亘手下待过,后来升上去的什长,都曾得过赵经亘‘饷银’的好处,但无一人上报,其中有三个就是王承福手下。” “他这次被罚得不轻,怨气不小,借题发挥呢。” 姜绾听他这么一说,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管他借题发挥还是借人发疯,跟姜尧何干。 “交给李长安,且相信阿尧。他能自己处理。” 孟迟再劝,姜绾才渐渐地稳下心来,只还看着其他几个面有不虞且还未说话的武将,若都如这王承福一般一门心思针对姜尧,那这什长不做也罢,溪台山又不是养不了一个姜尧,何须受这种窝囊气。 姜尧身上的汗浸透伤口,有些刺疼得厉害,但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不管别的武将说了什么,李长安没有叫起来,他就没有动。 而李长安正饶有兴味的看着王承福,“哦?王承福,那你手底下带得动什么样的?嗯?” 他拍案而起,“赏罚皆是将军定夺,你若有不满,自是可以去见将军,顺带跟将军说一说你之前是如何管好手下的什长,来个知情不报的!” 提到这个,王承福有些发蔫,但莽夫脾气暴得很,是一点也不服,被李长安激着问了几句,就撂了心头的想法。 “我失察让人钻了空子,这罚我认!” “但这个人我不留,我要留了他,还怎么叫手底下的人安心待着?” 王承福话说完,李长安皱起了眉头,扫了一圈在场的武将,“诸位在座的百夫长也都和王承福一般想法?” 场上一时无人答话,有几人更是直接别开了脸,虽未说是,但也无疑就是了。 在营里隐藏身份的七八年赵经亘让入营不到半年的姜尧看出了端倪,这虽是大功一件,但谁又敢说自己在营中一点行差踏错都没有,都怕他因此次揭发上官得了提拔,往后更是要处处死盯死咬着不放,较真起来岂不人人自危。 王承福更是又补了一句,“且还是反了他的伍长提拔上来的,这日后难说得很。” 姜尧单膝跪着没有抬头,但身后的静默和王承福的话还是让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李长安见状,怒上心头正要发作,李越抱拳道:“副将莫恼,属下愿收下姜尧。” 他说完又问还跪在地上的姜尧,“姜小兄弟,你可愿到我手下当个斥候?” “副将,我看他这次能找到赵经亘的人,就很有些根骨,适合上我这儿来,再调教个一两年定会更出色。” 李长安刚要否决,李越又道:“副将不如问问姜尧自己的想法。” 李长安这才看向姜尧,“姜尧,李守备说的你有何想法?将军原定提拔你做个什长,但跟了李越,可是换了个地方还是从兵丁做起,你可想好了再答。” “属下愿意跟着李守备。” 姜尧话一出口,李越眉开眼笑,其他武将则大部分松了口气,李长安沉着脸,但姜尧已经答应,便也只好尊他的意愿定下此事,又额外赏了些银钱做补偿,就让他跟着李越走了。 李越领着姜尧出了营帐,特地留他跟姜绾说会儿话,让他晚些把自己的行囊带齐了去找他,再给他安排营帐。 姜绾见着姜尧跟着李越走了,也无心听李长安跟手底下的人说如何处置赵经亘的事,出去寻姜尧去了。 她刚出营帐,就见着姜尧在外头等着,上前拉上他去了医士营帐,营帐里只有范一程,帮着看了姜尧的伤口。 “不愧是师姐处理过的伤口,这扎了半天马步也没有一处裂开的,我给小姜兄弟拿几瓶药,过三日后拆了绷带,每日自己涂抹上去就行。” 范一程把药配好给了姜尧,就被孟迟寻个由头叫了出去,把地方留给了他们姐弟两个说话。 营帐里没有别人,姜绾才看着姜尧轻声问道:“去跟李越做斥候,是你想要的么?” “若是不愿,我们可以回……” 姜尧重重点头,抢着道:“阿姐,我愿意的,你别多想。他们方才在营帐里说的话我都明白,我不是因着他们这么说才答应去李守备手下的,我想过了,李副将就是斥候出身,要是也能如他习得一身本事,我是极愿意的。” 姜尧快速地解释着,不知是在宽她的心还是他自己的心。 姜绾先前在营帐里早就发现他落寞的眼神,但此刻选择了没有拆穿他,“好,你既然已经做好了选择,那去试试也无妨。” “阿姐只想告诉你,若是哪一日在这里觉着没意思了,就回溪台山来,家里不缺你一口吃的。” 姜绾想要如以前般伸手摸摸姜尧的头,手伸出一半还是改做了拍他的肩膀,“你如今真是长大了,事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过下一次再做什么决定之前,可要多冷静些,莫要冲动了。” 姜尧知道姜绾说的是他独自去追赵经亘的事,且她这么说就是不生气了,裂开嘴笑了,还解了领口的扣子拉开衣襟给她看,“阿姐,你给我的这个,我一直都穿着的,不会有事的。” “我就是行至半路突然想起来赵经亘曾经说过的一些事,觉着我定能找得着他,但李守备又需要收队回营了,我没有实质的证据能说服他跟我一道去,就只好自己去了……” 姜尧说起他如何从那几件事推断出发赵经亘的去向,一扫先前的失落,又眉飞色舞起来。 姜绾看着他意气洋洋的模样,便也不计较方才那些不快,或许李越的看法也不错,阿尧他的确有做斥候的潜质,只要他愿意的,那便去试试也无妨。 她听姜尧说了会子话,见他未被王承福之流影响,才放下心来,惦记着溪台山的事,额外留了些各式保命的药给姜尧,就跟他道别出营回山。 第四百二十三章 留下做药童 姜绾和孟迟马不停蹄地赶回溪台山,才到山脚就看到阿阮带着小玥在山脚下翘首等着。 到得近处,小玥撒开腿就跑了上来,“阿姐!阿姐回来了!” 姜绾下马接住跳到怀里来的小玥,“怎么不在山上待着,来这里等着。” 小玥窝在姜绾怀里,手一伸指着阿阮身后,“是那个小哥哥,他不肯待在山上。” 姜绾这才留意到阿阮身后还有一个半大孩子,因着一直不出声也不出来,她都没注意到。 这孩子不就是上次在孟家别院,孟迟说的那个孟家弟子么? 她还没把小玥放下来,那孩子从阿阮身后探出头来,见着她立即就往她的方向疾步走来,越过孟迟直接就到了她跟前,一句话也没有就站到她身后去,拉住了她的衣角。 姜绾惊讶地回头看他,那孩子忙又低下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但攥她的衣角攥得更紧了,她向前一步他也忙跟着一步,是半步也不离。 不等姜绾问清缘由,阿阮便道:“这孩子是跟其他人一块儿送来的,只他一个样样都好的,但不肯跟轩辕家的人走,只跟着孟大哥。” 跟着孟迟不奇怪,原本这就是他们孟家的弟子,但眼下怎么跟着她了,姜绾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孩子,那孩子也正抬头看她,对视了不到瞬息,他就低下头了,依旧不开口说话。 孟迟走过来要把那孩子牵走,但这回他竟连孟迟也不跟了,就紧攥着姜绾的衣摆跟在她后边。 姜绾怀里的小玥也探出头来,看着那孩子,咯咯咯笑道:“我知道!小哥哥他想跟着阿姐,留在咱们溪台山!” 小玥说完,那孩子眼中亮了亮,小心翼翼地仰头看着姜绾,似是在请求她同意。 “这孩子叫孟文元,原本是托师姐带回去给师傅的,但自打从孟家别院找到他开始,他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绾绾你给看看?” 姜绾此时也留意到这孩子从见面开始,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拿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直愣愣地看着人。 “先上山,到草庐里再看。” 姜绾说着放下小玥,拉着她的手往山上走,那孩子还跟在她后面,松开了她的衣摆,偷偷地学着小玥的样子,去拉了她另一只手。 姜绾有些惊讶地低头,只看到孟文元紧紧抿着的嘴巴还有微微皱起来的眉毛。 小小年纪的孩子,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一般。 到了草庐,陈秀兰和孟岚双都在,轩辕云舒带着丫鬟银霜竟然也在。 姜绾刚到,孟岚双和陈秀兰就围上前来,二人都不知郴西营中发生的事,只知道她是因为姜尧逗留在营中一晚,陈秀兰先问了姜尧是否安好,得知事情已经解决,才说了溪台山上这些被送来的孩子的事。 “你让岚双带回来的话,我已都安排人去做了,溪山东面那处的竹屋四日后就能用了,这几日他们就暂且在草庐里挤一挤,地上潮,我让人垫上板子再铺的草席,夜里也能睡得舒坦些,因着他们在这里歇着,你看这几日可要暂停接诊?” 姜绾摆手说了句无妨,“他们眼睛看不见,在外边没法讨生活,我原本让他们到山上来就是打算叫他们靠鼻子和手辨别草药,在山上做个药童,早些适应也好。” “等会儿我进去看看,官府送他们过来你们可有看过,有人伤口恶化么?” 孟岚双听说姜绾留下这些没了眼睛的孩子,还打算叫他们本事,激动起来,“如此好,如此甚好!我来帮你,你需要人手只管使唤我。” 她说着伸手想摸摸孟文元的头,不料被躲开了,只得收回手叹道:“这文元竟连我也不认得了。” 孟文元躲到姜绾身后去,依旧拉着她的手不放,陈秀兰看了也觉得惊讶,“这小兄弟自上山来是谁也不让近身的,今日倒是跟你亲近。” 再说姜绾要留盲童们下来做药童的事,陈秀兰也觉着好,先前这么多孩子被送到山上来,她看着他们茫然无措的脸也都很心疼,起先是担心养着这么多人不容易最后还得找个地方一一送走,眼下好了,他们要是能干活也就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陈秀兰松了口气,“都好,没人伤口恶化,连衙门里的差爷都觉着神了,先前他们带走的时候都说怕是要不好,但没想到竟然全都安然活了下来,也都是些可怜孩子,要是还因此丢了性命,老天真是不开眼了……” 陈秀兰絮絮叨叨地在前面领路,姜绾要跟着一起进草庐,目光扫过一直站在旁边等着的轩辕云舒,主仆两个都静静等着,也没上前插话,特别是银霜,跟以往咋呼的模样很是不同,她停下脚步,“你们有事?” 孟岚双先前来传话的时候说过,她们是跟着刘勉一起来的,官府的人早走了,这主仆二人还在山上逗留了一晚,看样子是来寻她的了。 “借一步说话?” 轩辕云舒微微笑道。 姜绾看了一眼草庐,“恐怕不是很有空闲,就在这里说吧。” 关于轩辕云舒,她没什么事是不能让山上的人知道的。 “那也好。”轩辕云舒目光略停留在孟文元身上,她朝他招招手,但是孟文元就好似没看到一般,跟在姜绾身后一动也不动。 “这孩子我原本是要带走的,不过眼下看起来他是要留在这儿了,他这副样子恐怕是惊了神了,我准备要进京,一路若是寻到什么对症的药,会托人送到你这里来。” 轩辕云舒说到这里,略作停顿,话锋突然一转,问姜绾道:“你当真不想跟我一起去京中看看?” “你若有意,我可替你寻人照看溪台山,你妹妹也能一起带上,一应吃住全由我轩辕家安排。” 轩辕云舒这一番话出口,把走在前面的陈秀兰和孟岚双都震惊得停了下来,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们,就连孟迟也顿住了脚步。 陈秀兰忍不住偷偷拉着孟岚双道:“怎么,你这师姐,她竟不是为着孟大哥来的?” 孟岚双也心内震撼,她原以为是为着大哥来的啊,“这、这眼下看着……不是吧?师姐她……这是放弃大哥,看中小绾了?” 二人交头接耳,声音也没顾得上压低放小些,孟迟距她们不过十来步,是听得清清楚楚,叹着气上前把姜绾拉向自己,“就不麻烦师姐了,绾绾若是想进京,我们会自己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进京 姜绾还没回答,孟迟就直接回绝了,他护着姜绾的样子还遭了一记银霜的白眼。 轩辕云舒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确定?” “我听你二叔说,你如今已经被逐出孟家了,你以后靠什么带她进京?况且我问的是她,又不是你,你上一边儿去。” 轩辕云舒如今和孟迟虽不再是定了亲的关系,但追根究底还是他和孟岚双的师姐,眼神犀利示意孟迟退开些,莫要在面前拦着。 孟迟带着些许无奈,但要他退开让轩辕云舒单独和姜绾说话他是不答应的。 轩辕云舒显然是存了心思想把姜绾拐走不说,还意图离间,让她撇下他独自走了。 他半步也未退,且道:“不管绾绾她想去哪里,我自是都能与她同去,师姐你当着我的面就要把人忽悠走,不太合适吧。” 他也没说谎,即便离了孟家,他还有外祖家留给他的田地和祖屋,挣些银钱过日子还是不愁的。 “我可没忽悠她,只是觉着她留在郴州太过可惜了,若是跟我轩辕家合作,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轩辕云舒看着姜绾,“我不听他说的,只问你要不要去。” 姜绾早前回绝过轩辕云舒的邀请,到如今还是一样的想法。 只不过她三番两次来请她,她也着实对轩辕云舒开始有些好奇起来。 她在此间遇到的女子,除了陈秀兰和阿阮这样历经死亡的之外,大多数并不如此洒脱,分明没多久之前,轩辕云舒还因为孟迟的缘由,跟她有些龃龉,退亲之后却丝毫没有再把这个放在心上。 就算轩辕云舒对孟迟并无男女之情,只是想借他做个跳板,但说揭过就揭过没有丁点儿扭捏记恨的,还是少见。 也不知这个姑娘到底心存了什么样的大事要做,旁的统统都能快速予此让路。 “我暂时没有离开郴州的想法,你说的京中或许有万千机会,但非是人人都心驰神往的。” 姜绾实话实说,比起与人争抢厮杀,她其实更想试试安宁和随性的活着,前者她上一辈子过够了,后者如今就摆在眼前。 只要不冒犯到她跟前来,她是更愿意安静的种种草药,看看诊,如此过下去。 轩辕云舒有些惋惜,“我是诚心想邀你同行,你不愿也罢。若哪一日你过够了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再来京中找我罢。” “且再说吧。” 姜绾拒绝了轩辕云舒之后,就留下他们师姐弟、师姐妹说话,带着小玥和孟文元去草庐里。 “可惜了……” 轩辕云舒看着姜绾的背影,说到此处,瞄了一眼孟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也不知你如今这样有什么好的,什么都没守住,还能让人为你留下。” 孟迟笑笑没接这话,他心里清楚得很,姜绾留在郴州只是因为她想留在郴州,非因是他,反而还是他因着她在郴州,而选择留在此处。 轩辕云舒见着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你也别犯傻,听了什么不许用孟家所学的鬼话。” “你那全是孟家所学么?轩辕家教予你的可从没说过不许你用,你要是冥顽不灵非要怄着这口气,就当我没说,自去找你师父听训。” 轩辕云舒瞪了一眼孟迟,有些凶,说话像在教训人,但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孟迟眉毛一挑,“这也是二叔与你说的?” 怎的连这也说。 “你莫管谁说的,我也是看在她的面上好心提醒你一二,免得你这般无用,平白耽误了人。” 孟迟无奈,只得拱手道:“师姐所言,我记下了。” “你就不问我跟谁一道进京?”轩辕云舒目光淡淡,突然问了一句。 孟迟一愣,但很快便道:“师姐的事,怎该我过问。” 轩辕云舒依旧淡淡的,挥手让孟迟和孟岚双都走,“也罢,日后你若是想知道了,只记得我今日与你提过的。” 她要往山下走,孟岚双正窃喜师姐似是忘了她,没挨着训,轩辕云舒突然回头,手指虚点了她,“岚双你在外游历也有阵子了吧,这次时日赶得急没考校你本事拉没拉。你可切莫成日惦记着玩耍,学的本事都生疏了!” 孟岚双连连点头道是,硬着头皮要送轩辕云舒下山。 轩辕云舒不要她送,她这才如蒙大赦溜了回去。 下山路上,银霜忍不住问轩辕云舒,“姑娘,您怎么不告诉孟公子,孟家二叔要与我们一道进京去。” 轩辕云舒半晌才道:“他既不想知,在此处过安稳日子也好。” “可是姑娘,您当真要如此么,奴婢觉着孟家二叔抢了孟公子在孟家的……” “银霜。” 轩辕云舒打断银霜,“就要动身进京,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没有谁抢了谁的,他自己不想要,总会有想要的人。若不是他自己放弃了,我也不会忤逆阿爹,把亲事退了。” “此次进京,我们是搭了孟家二叔的东风,如此无礼的话你记着以后切莫再说。” “是,我记着了姑娘……” 主仆二人下山走远,孟迟早已跟进了草庐,去找姜绾。 见着她挨个看了那十几个盲童,正给他们分发药丸,他提了水壶和碗上前帮忙。 “他们都怎样了?” “都无大碍了,伤势恢复得还成,修养段时日就能开始学着分辨药材了。” 姜绾每给一个孩子手里放药丸,孟迟就给一个孩子手里放碗倒好的水,所有孩子都安安静静的,乖乖把药吃了。 就连孟文元也终于放开了姜绾的衣角,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任小玥在一旁如何逗他,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不说话。 给每个孩子都发完了药,姜绾要去看看新盖的竹屋进展如何,孟迟也一道要去。 他总觉着姜绾对这些孩子都更上心些,方才她都大意地留下他单独和旁的女子一起说话了,她这般放心他有些觉着不对味儿。 追着她到了外面无人处,才道:“绾绾,我和旁的女子单独说话,你不在意?” 再如何说,他才刚刚退亲啊,孟迟心有不安。 姜绾瞥了他一眼,“那也不是旁的女子,是你师姐不是么。” 而且这师姐已显然早就摆明了,对他本人无甚兴趣啊,与他定亲也只是看中了他曾在孟家的身份,没了这个,她扭头就走了…… “且你师姐是个只求利益,不求情谊的。” 姜绾自觉说得十分在理,但不知为何旁边的孟迟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是么……” 孟迟不太能高兴得起来,在这件事上姜绾竟然跟他认真的讲道理,二人已如此亲近了,可是她对他从不会如旁的女子那般拈酸吃醋。 她…她太大方了,这种时候竟还能冷静的分析轩辕云舒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这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 约好了 自从官府把盲童送来,他们在溪台山草庐住着,许多来这儿求诊的人都知道了山上收留了这些可怜孩子的事儿。 有心善的人家可怜这些孩子,偶尔给带些吃的,还有乡绅家中宽裕,想要积善行德,有意选几个乖顺伶俐的带回家去抚养的,姜绾全都回绝了。 她给这些失了眼的孩子们都说了,在溪台山认认真真学一门识草药、辨草药、制草药的本事,哪怕看不见,日后也能靠这个挣口饭吃,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就能活着。 许是因着她救过他们,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听,再有人来问这些孩子要不要跟着走,竟全都是摇头的。 姜绾待在溪台山的日子,就会匀出来半日的时间,耐心地带着他们用鼻子细细嗅草药的味道、用手指慢慢抚草药的触感,闻出差别了,摸出不同了,才开始讲解每种药材的如何不靠眼睛来辨认,需要如何炮制,又都有些什么效用。 这些孩子们都十分懂事且珍惜这个机会,爱听她细说草药与草药的不同,每次都认认真真地跟着她学。 每每此时,所有这些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孟文元也会在一旁蹲着听,他仍旧不开口说话,但姜绾说过的每一种药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不授课的时候,还会跟着小玥一起跑进山里,找到姜绾说过的草药就拿回来放在她草庐里的桌子上。 待新的竹屋搭好了,挑了个晴朗干爽的好日子,陈秀兰和阿阮领着着十几个孩子从草庐转移到溪山东面的平地去。 孟文元也跟着从草庐搬到了新的竹屋处安置。 所有的孩子中,只有他一个还能看见,他跑去和药农借了一个板车,把其他人的草席和铺盖都放在上面,非要自己推着走,阿阮和陈秀兰要帮忙也不答应,东西也不算重就由着他去了。 药农在田间用的板车不大,他们的东西全都放在上面,堆得高高的,孟文元为着不让东西倒下来,推得慢,等送到新竹屋的院子里,正好碰上姜绾和孟迟在院子里搭几个晾药材用的竹架子,见着孟文元大汗淋漓地来回跑,孟迟叫住他,“文元,岚双说你最近好了些,每日功课别拉了。” 孟文元听见了,丢下板车,转身就跑,陈秀兰和阿阮收拾好了屋子里头,出来见着东西不见人,都奇了,“文元方才不是在这儿么?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姜绾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孟文元跑走的方向,记得孟迟说过孟文元先前在孟家,是个好苗子,在山上修养了这几日,她早就看出他如今身体没什么毛病,不开口说话纯粹就是他不愿意。 “文元这孩子,每次提这个就跑。”孟迟无奈摇头。 “随他吧,急不来。”姜绾知道这是心病,劝孟迟不要心急,“先进去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她拉着他进竹屋。 竹屋里,吴娘子早已经置办好了枕头被褥以及换洗的衣物,还细心地在每件衣裳上用凸绣绣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让他们用手摸就能找到自己的衣裳。 吴娘子还给每个孩子都备了覆面遮眼的巾子,白日的时候绑上,来溪台山的人见着了便不会发出被吓到的惊呼,孩子们也能心中好受些。 竹屋按着东西厢房并堂屋的布置,大小差不多并排搭了三间,但为了方便他们行动,特地没有从中分隔开来,而是打通成了一个大屋子,睡觉的地方在两边,吃饭的地方在中间。 屋里布置十分简单,除了睡觉的床和吃饭的桌子,再加几排放置衣物的架子就没有其他了。 因为东西少而简单,陈秀兰和阿阮很快就帮着收拾妥当了,正挨个教这些盲童如何找到自己睡觉的地方和放着换洗衣物的地方。 就连床和架子上都让木工刻上字,方便他们用手触摸着寻找到自己的东西。 屋里屋外全都不设门槛和阶梯,进出都是平地,屋子外面是一个平整的大院子,换了地方后,姜绾就在这里教他们如何分辨药材、切药和捣药。 孟迟看了只不言语,姜绾问他怎么看,“可是还有哪里不妥当的?” 孟迟不说话,被问得多了只好道:“哪里还有不妥当的,连门槛和台阶你都替他们想到了。” 他指了指自己,因着安排这些盲童,溪台山上下忙活了好些日子,他都没什么单独能跟姜绾待一块儿的机会,在这么下去,他都觉着她要跟他生疏了。 “哪日有空了,也替我把个脉。” “哪里不舒服?”姜绾略有些吃惊,每天都没听着他说哪里不好,抓了他的手来当场就要把脉。 她扣着他的手腕,几个呼吸下来指尖下的脉象从平稳到急速,她手指停留的地方也渐渐有些发热,姜绾猛一抬头,就见着孟迟低头看她,眼里渐生炽灼。 她抛了他的手走了,他追上来不依不饶,“如何,可要服药?” 姜绾被他缠得好笑,迅速开了药方子,“莲子煲个清心汤,无事多喝些。” 两人玩笑,陈秀兰和阿阮路过只当没看到,低头速速走过,小玥拉着跑走的孟文元又回来,蹲着从竹篱笆的镂空里往院子里看,“我阿姐和孟大哥可要好着,孟大哥会做许多好吃的饭菜,平日还会给我带糖糕吃,文元哥哥,你日后下山了还回来看我吗。” 孟文元手撑着膝盖,半弯着腰站在小玥身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玥半天听不到人回答,回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孟文元当着她的面再次重重地点了头,小玥才绽开笑脸,大眼睛扑闪着伸出小手,竖起一根小尾指,“那咱们拉钩钩。” 孟文元迟疑着看着小玥圆嘟嘟的手指,他不伸手,小玥就僵持着不收手,最后还把手指直接怼到了他的鼻尖去,孟文元来到山上后,不甚喜欢别人靠近他,除了姜绾,就只有小玥能这样,半晌他迟疑地才伸出自己的手,学着她的样子竖起尾指来。 小玥高兴地小指一弯,勾上孟文元的小指,开心得不行,咯咯咯地笑起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若非他不可 姜绾把盲童们都迁至新建的竹屋后,起初这十几个孩子都还不适应,常常互相撞到或是磕到桌子,孟文元和他们住在一起,扶得了这个顾不上那个。 姜绾撞见了,立即给他们都配了竹制的盲杖,又让孟岚双每日都来训练他们的平衡能力。 可突然失明让他们连路都走不好,重新适应也是个辛苦的过程,磕碰反而比以前很更多了。 但这些盲童无一人哭鼻子叫屈或是发脾气,反而一声不吭地不吵不闹,不管是姜绾还是孟岚双来教他们东西,个个都认认真真学,让孟岚双这个大咧咧的姑娘常常教着练着就红了眼眶。 夜里陈秀兰跟阿阮统一领着这些孩子们安排冲凉的时候,发现不是这里有个磕伤,就是哪里有淤青的,问了还个个都说不打紧,不疼。 小孩子藏不住心思,问得多了,脸上偶尔就会露出害怕被赶走的小心翼翼,更加不叫疼不喊累了,把阿阮心疼得不行。 阿阮心疼这些受苦的孩子,五日就得有三日在姜绾面前念叨着。 “姑娘,这要不歇两三日呢,都是些半大的孩子,遭的罪已经太多了……” 姜绾如何不知,只不过这些事是他们适应日后生活必须经受的,劝阿阮也说给他们听,“早一日能自己走得稳了,想去哪里、做什么都能靠自己了。” 这些孩子也都明白,若是不能快速适应下来,日后又能指望谁照顾他们一辈子呢。 所以他们互相搀扶着、碰撞着、鼓励着,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在竹屋的生活。 这期间,孟文元依旧不开口说话,只是每日天亮就等在溪山和台山的山坳口,姜绾出现就整日都跟着姜绾,若是姜绾去了郴西营,他就跟着小玥。 哪怕是孟迟都无法把他从姜绾或是小玥身边叫走。 小文元除了不开口说话,和盲童住在一起没有丝毫闹腾,甚至比他们还要安静,安静到若是不去注意,经常会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有在姜绾来教盲童用手去触摸辨认药材的时候,他才稍稍有些存在感,会从最角落里或是姜绾身后出来,在一旁认真地看。 很快孟迟就发现,原本孟家这个多人看好的苗子,竟然出了问题。 起初他是看盲童们都如此发奋努力了,便想着带孟文元也好好温习在孟家时的功课,加上蒋翠屏把蒋星衡送来了,正好两个做个伴。 哪知竟叫他发现孟文元连观星都不会了。 孟迟夜里强行把他领到了台山的山顶上,一连问了好几个星象的问题,孟文元都是苍白、茫然着一张脸,半个字也没有。 到得最后,孟迟干脆指着最明显的北斗星问他,“你只说,那是什么?” 孟文元依旧干睁着眼睛不说话。 孟迟无奈,他不愿张口说话就取了张白纸让他写下来,可他也写不出来。 孟迟看他这般反应,渐渐觉着不妙,孟家人还有连北斗星都不识得的? 他试了好几回,到得最后,孟文元开始极其排斥他带他观星。 每当这个时候都低着头闭着眼,手指将掌心都抠出血痕来,全身都在无声地抗拒着。 孟迟无法,终是在一天夜里把孟文元从溪山竹屋提出来,带着他去见姜绾。 姜绾正在检查小玥的功课,小玥背着医书上的方子,看见外头院子里的孟文元,放下书本惊喜地朝窗户外喊了一声,“文元哥哥!” 姜绾回过头,才从窗户里看到孟迟拉着孟文元,在外头似是等着她。 “小玥,好好温书,这十个方子今夜背不熟可不能睡觉,你好好背,我出去看看。” 姜绾点了点小玥的额头,让她专心,而后把窗户关了,免得这小丫头总是分心往外头张望,才出门去到院子里。 “怎么了?” “大半夜地把他带来,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姜绾弯下身仔细看过孟文元,“还是很先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你带他来是……” 孟迟便把这段时间孟文元的表现说了一番,“他这是怎么了,既没哑也不开口说话,观星测风那些本事更是好像全都忘了,我带他上山顶去,这小子还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孟迟看上去万分无奈,又拿孟文元没什么法子,只咬牙切齿的说着他令人费解懊恼的事。 孟文元则一直低着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但肩膀不停微微颤抖着。 姜绾拉起他的手,看上头被抠得都是血痕,取了药一点点给他清理干净抹上药用纱布包好,觉着他平复好些不再抖了,才问他。 “你不喜欢?” 孟文元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她,抿着嘴不吭声,但是破天荒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姜绾继续问,“若是不再需要做这件事呢?” 孟文元双眼骤然闪过一丝希冀和祈求,但很快又失落下去。 孟迟在一旁看着孟文元的反应,虽不多,但和其他人试图与他交流比起来,已经是句句有回应了。 他问这小子话,这小子都是没听到一般。 姜绾起身,正好小玥已经支开了窗户喊她,“阿姐,我背完啦,我可以玩会儿再睡么。” 她又朝孟文元招手,“文元哥哥,快过来,我给你看我箱子里的宝贝!” 孟文元站在原地没动,先抬眼看了姜绾,姜绾正好有话想跟孟迟说,便点头允了,“去吧。” 孟文元得了姜绾的准许,侧着脸朝孟迟快速弯了弯腰,就快步进屋里找小玥去了。 姜绾示意孟迟看孟文元的行止,“他没什么问题,知道进屋玩要问过我,也知道离开这里要跟你行个礼。” “虽然不说话,也有些做得不太妥当,但他心里对这自己想做和不想做的事都十分清楚。孟迟,你说的那些他不是忘了,是从心底就在抵触。” 孟迟苦笑,“我何尝不知他有意逃避,只是他能逃到几时?” “若是他不能快些恢复,就赶不上跟着孟家那几个老头子回岳州了。我去打听了,顶多三日,他们就要动身了。” “他一直跟着我留在山上不是办法,我连个正式的孟家师承都没法给他,他应当回岳州去找他的师傅,或是给师姐修书一封,去轩辕家也好。” 姜绾听到原来是因着这个,便劝他道:“你急着送他回孟家学艺,那孟家非他不可么?若不是如此,或者多给他些时日。” “有些事情不是人人都能淡忘去,若是他此生就是无法忘记在别院里见着的一切,这辈子不观星了,又如何呢?” 姜绾看着窗户里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翻箱子的身影,继续道:“他如今也不大,遭此厄难也仅是封闭了自己,没想过害别人。不肯再施展孟家所学的本事,或许也是决心不再用这害了人也害了他的技艺,明明是孟星阑对这些孩子做了恶事,却让他心生愧疚……若是孟家不是非他不可,那就放过他吧。” 姜绾说着,还提到了那些盲童,“你可知先前有人要行善事,选几个孩子带回去抚养,我没答应。” “知道,你还跟他们说了一番早日靠自己的大道理,到了孟文元这儿,怎就换了个说法了。” “我没换,给那些孩子说过的话,我也给孟文元说过,只不过那些孩子选择了咬牙挺过去,但孟文元选了逃开那些他厌恶的东西。我从没要求他们一定要如何选择,是他们自己的心,有不同的去向。所以,若不是孟家少了他这一个就不行,给足他时间也未尝不可。” 姜绾说得认真,孟迟神色一顿,他从没想过孟文元是因着这个而躲避跟孟家的一切,“所以……他坚持要留在溪台山,是为了那些盲童?” 他蓦然想起,每当姜绾教授如何辨别草药、什么草药医治什么病痛的时候,这小子在一旁都听得极其认真,空闲下来也是抱着姜绾架子上厚厚的一本本医书看得入迷,对医术如此痴迷,却是再也不肯用一丁点儿孟家所学的观星之术。 “或许吧。”姜绾点点头,跟孟迟一同靠在树下看着屋里的小玥和孟文元,“但他心里也该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医书,能教会人给他人重新生出一双眼睛来……” 二人说话声音很轻,没有打扰到屋里两个孩子,也唯有在跟小玥待着的时候,姜绾能在孟文元的脸上,看到些许松快。 第四百二十七章 消息 转眼秋末,溪台山上的药材收获颇丰,陈邵君遣人来把收好晾晒好的药材运送出去,蒋翠屏因着蒋星衡在溪台山上跟着孟迟,便把这活儿揽了下来,每日来运药材顺道看看她弟弟,也给姜绾带些外头的消息。 这日,姜绾在溪山竹屋教盲童制药,蒋翠屏来的时候,她刚好做完了讲解,让他们自己尝试着去做,蒋翠屏近来上山,等着人打包药材的间隙,去看过了蒋星衡之后,都会自带茶点来找她。 今日把酸甜可口的梅子糕放在了桌上,就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山上这些盲童如今是在外头传出名声了,多说是天上的老君的药童投胎转世,因着仙骨洗受凡尘才丢了眼睛的,我每次听了都得忍着不去为你分辩,难为了你跟这些孩子了。” “不必为了这些闲言与人争辩,这些对于旁人或不是什么好事,让人心生浮躁,但他们却是需要的。有人传药材就卖得好,他们拿到了银钱就能底气足些。” 至于浮躁,更是不会有,这些经历了磨难的孩子,哪怕是听到了些微传言,也只会惶恐不安,先前他们就是因为得了夸赞眼睛长得好、水灵,才遭了难。 蒋翠屏和陈邵君都知道她收留且教这些孩子的事,外头传言传得这般神乎其神,姜绾总觉着少不了他们二人的功劳,但两人都不承认,她也就懒得过问。 “都知道溪台山的盲童药材炮制得好,运出去都是抢着要,陈家药行的门槛都要磨平了。当初你收留他们,也算是行了件好事,如今有好报了。” 蒋翠屏这话倒是没有夸大其词,姜绾对这些盲童制出来的药材都会严格筛选,只有上品才会放出去给陈邵君,品貌一般但不影响效用的,都用来改制成了药丸。 其间练习时候做毁的药材更是不计其数,才有了今日他们在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制药手艺。 “对了,你在郴西营里可听说了,最近西北边不太太平啊。”蒋翠屏吃着糕点,挨近过来小声道,“我们的药材往那边送的,早两个月就开始供不应求了,最近从那边回来的人说边境常有些戎狄频频来挑衅,紧接着这几个月药材怕是还得往上涨上一番,你山上能采的可快些都采了。” 姜绾听她这话锋,怎像是西北边要有异动且情势不太妙的样子,她在郴西营中不如何关注这些,也不会特地去打听,是从没听说过。 “西北边……是谁守着?” 蒋翠屏放下糕点,清了清嗓子,继续压低着声音说话,“你当真不知?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此前就在西北历练,不过有消息称人就要护送回到京了,那边现下是几个副将顶着。后头再派谁去就不得而知了。” 姜绾微微一顿,如此看来,果然是不太妙,若不然一个顶好的立功机会,两个皇子不会都舍得放手回京。 “既如此,我让人把药材整理好,这几日你都可以来取。” 姜绾没多打听,蒋翠屏也没再多说,主要的意思传到即可,蒋翠屏转身从身后拿了样东西出来,搁在桌上给她。 “喏,看看这个,故人大老远托人送回来的,说是感念当初的赠书之情。” 姜绾打开层层包裹着的软布,里头是个木头匣子,匣子里是一副金针,针是好针,但敌不过那招摇惹眼的针包,用了金线并银丝合着深紫浅紫的丝线,在软罗上绣了紫鸾雀纹的花样,看着风骚至极。 姜绾拈了几根金针出来,对着光细看过,又一一放了回去,“针不错,你说的故人是……” 她没什么在远方的故人,实在想不出来会是谁。 蒋翠屏神秘一笑,“你当真不记得了?要不是有事耽搁了,陈邵君原本要亲自来送的,他亲自嘱咐他表兄,务必亲手交到你手中。” 姜绾这才想起一个人来,“公冶安?他不是在峄城府衙里做事么。”她的确给他赠过书,但他算的哪门子远方的故人,既不远,也无故。 “可不就是他,你呀,还以为他在郴州呢,他早进京去了,如今在刑部任了正身,当初他家里不同意他投身做仵作,如今闯荡出名堂来了,也不叫他回来了,他说若不是当初你的鼓励,他或许难走到这一步。” “喏,这就是特地寻来谢你的,他听闻你平日里不爱簪子珠翠的,托人找来一副太医署前任太医令致仕后留下的金针,物尽其用也算应景。” 姜绾脑子里渐渐勾勒出公冶安的模样,只是有些模糊了,没想到他如今也进京去了,且还惦记着她当初送他几册书的事,他记恩,她也不矫情。 这副金针也不错,除了这针包有些太过花里胡哨,她原本用着的才送了小玥,正好这副就补上了。东西收下她回屋取了副放大镜,把边框拆了,只留镜片装在匣子里托蒋翠屏带回去。 “公冶公子平步青云是他自己勤奋,东西我收到了,辛苦你替我回个礼,东西粗陋,公冶公子用木头做个框子嵌上去,平日追索蛛丝马迹用得上。” 蒋翠屏经姜绾同意打开看了看,咋舌道:“这还粗陋?这么透还能把东西放大了瞧的玩意儿,我只在罗家曾见过茶杯底儿那么大的一块,是用水晶磨的,是他们特地寻来送人的,你这块这么大还这么透,沉甸甸的,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你觉着这不值钱,该不是别个来求你治病抵给你的吧,公冶安要是拿到手了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 蒋翠屏如此说,姜绾也没多做解释,反正东西送出去,收到的人能用得上就好,或许还能帮公冶安多破几个案子,多还几个公道,而她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处。 蒋翠屏离开后,姜绾做事就总有些出神,总想着蒋翠屏说的西北不太平的事,给盲童们讲解草药的时候也有些分神,便干脆让他们继续练习炮制药材。 孟文元一直待在她附近,很快察觉她心不在焉,拉来了小玥,小玥又喊来了孟迟。 姜绾也不知为何突然在意这个,先前刚听说的时候分明没觉着如何,当着孟迟的面更是说不出口,这些与她分明就没有多少关系,面对他的关心,她只是微微笑道:“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有些困倦,休息好就好了。” 岂料她才如此说,事情就突然起了变化,李长安让人传来口信,让孟迟速回营一趟,还同时代宿老传话来寻姜绾,二人收到消息,互看了一眼,即刻一同下山赶往郴西营。 第四百二十八章 战诏 到了郴西营,姜绾才知道成骏雄收到了京中下的征召。 命他领兵前去西北边境邵州永定城,肃清闹出动静来的戎狄。 李长安在帐子里发愁,姜绾和孟迟进到营帐中,他正在跟宿老询问成将军的身体状况。 “将军的身体还需将养,比先前是好了许多,但要上战场须得我跟着,我顾着他就顾不上你们,得把世珍和一程也带上。” 宿老如实相告,见着姜绾来了,忙把她叫到跟前来,“听说你收了一批盲童在山上,教他们辨别药材?这是件好事,等这次从西北回来了,我也上你那儿去,教他们针灸之术可好?” 姜绾听了几句宿老给李长安的回话,此时更关心他们说的出征西北之事。 “溪台山您何时想来都能来,只是方才所说的出征西北,怎会让成将军去?”她记得因着孟星阑的事,李长安是呈过折子上去,表明成将军是中毒勾起旧疾了的,怎么还会让他领军前去西北。 她想起蒋翠屏说的,西北刚刚调回了两位皇子,可见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不说郴州距西北边境千里迢迢,根本不适合将养身体的人长途跋涉,就算有宿老跟着一路随性照顾,能保他安然抵达西北边境,也难以支撑他领兵上阵啊。 “这正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李长安听罢宿老说的,沉吟片刻,“我打算代替将军去西北,将军留在郴州养伤。” 宿老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大了,“你小子是觉得脑袋长脖子上长得太牢?这是你说代替就代替的?” “圣旨从京中送到这儿,就没有你说你去了他成骏雄就不必去的说法!他就是躺在担架上,抬也得抬这去,否则你可知抗旨不遵的后果?你别瞎折腾,成骏雄他不会答应你的。” 宿老要拦李长安,但显然李长安不是个听话的,他都敢直接跃过圣旨,打算自己代替成骏雄领兵上战场了,宿老说的话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我找你们来,就是问一声,我带人走了,他俩能不能上你山上去,等我回来了再出来。” 李长安跃过孟迟,看向姜绾,要她帮忙藏人。 宿老听这话,急了,“你小子真是听不进去啊?这岂非儿戏,抗旨不遵你可知是什么罪?非要成骏雄那老小子提着长枪过来是吧,好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他提留起来。” 宿老经过姜绾身边,又要求她,“不许听他的,胡来我可要生气。” 他说罢气呼呼地要走,被李长安命人直接拦了下来,“宿老,对不住了,我主意已定,也跟营里的弟兄们商量好了。” “圣旨已下,他们根本就不顾及将军的性命,横竖都是死,我们又何必默守陈规,您放心,此次前去西北边境我会备下空马车,行至大半会再次放出将军身体不适的消息,到了地方速战速决,西北督军是成将军义子,有他相助绝无人反应过来将军还在郴州。” 李长安把自己的计划粗略说了,怕宿老不答应,走上前来,趁其不备出手把人劈晕了,交给姜绾,“能不能帮这个忙?” 这非小事,若是叫人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姜绾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她要知道李长安的计划是否足够周密,若他只是一时意气,她不会让溪台山跟着他冒险。 孟迟也没想到李长安连夜把他们叫来,丢过来的就是这么个令人难以消化的事情,“你做这事将军他不会答应。” 圣旨既然送到了营里,成骏雄就没有道理不知道,李长安的主意连成骏雄那关都过不了。 “那你说如何办?将军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他们这个时候让他去西北,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明明上次才递过的折子,将军中毒未愈的消息他们全都知道,那你说下这个圣旨又是何……” 孟迟直接卡了李长安的脖子,把他后边的话都给掐了,“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是打算说完即刻就自刎谢罪么?” “我们这么多人都还在这里,你疯了不成,你疯了我还没打算给你陪葬啊。”他知道李长安视成将军如父,是实在太过气愤了才会这般冲动。 “你既然要替将军去,上折子明说不就好了,就算你猜对了,就是没打算放过将军,但也不至于配上西北边境的重镇永定城吧。长安,你冷静些。” 李长安挣开孟迟并不十分用力的手,脱了禁锢揉了揉脖子,“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了。你以为我没有递过折子请求换帅?” “折子被打了回来,不允。” 李长安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且还要我们十日后就出发,十日,将军如何能去得了,我不代他去,他就算有宿老看护到了邵州,也会死在战场上,他的性子你不知道?” “总之我意已决,其他几个跟了将军多年的副将也都跟我一般意思,你若是不能帮忙,就当今晚我没叫你们来过,你们回去不要漏了口风。” 李长安如此说,孟迟又怎会当真不管,他是没想到这次战诏下得这样急,又没有回旋的余地,哪怕要让永定城守不住,西北再乱上一阵,也要借机除掉成骏雄? 他有些摸不透到底是谁的意思,且短时内暂时也无法得知,只能劝李长安不要冲动,“你既然知道对方是冲着将军来的,且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你还如此按捺不住,岂不是把把柄送到人手里去,到时都用不上西北戎狄,在郴州就能直接把整个营都赐死了事。” 李长安拍了桌子,“整个郴西营,没有卖主求荣的走狗!” 姜绾忍不住泼了李长安冷水,“你忘了赵经亘了……” 李长安语塞,郴西营并非什么密不透风的墙,除了跟了成骏雄好多年的几个老部下,他又能保证得了每一个兵丁都没有问题么? 他不能。 李长安捏碎了桌角,“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我看不如……” “不如再议一议。”这次换姜绾不让李长安把那些惊人的话往外倒,阿尧也在营中,帮忙她是会帮忙的,只不过并非照着李长安想要的那种不要命的帮法。 “绾绾说得有道理。”孟迟立即站在姜绾这边,“你赶紧的,让你的人把宿老抬到榻上放着,咱们有事好商量!” 第四百二十九章 猜测 深夜,姜绾和孟迟留在李长安的营帐,听他细说了他原本的计划。 听罢之后她只能感慨,李长安在拿到要成骏雄出征的诏书后,果然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唯一保持住的理智都用来把他们叫过来了,幸亏他没有直接悄悄一夜领着全营走光。 “照你的办法,恐怕还没进邵州就露馅了。” 也不看这一路有多少关卡,随便一处没留神暴露了,就是极大的麻烦。 李长安不死心,“不会,我们一路轻易不会入城镇,若是绕不过去非要进城,将军的鱼符在我手上,只要称病让他们见不着人就行了,大不了我一路备个空马车,将军又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西北情况危急军情不得耽误,晾谁也没这个胆量非要留人。” “不行,你也不想想,既然有人不顾将军性命也要让他去西北,这一路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就等着纠出错来,怎会轻易让你躲过去,一辆空马车,亏你想得出来,我还是哪句话,你就是亲手将把柄往人手上塞,不要都不行。”孟迟被李长安气坏,直接否决了他的想法。 “你要是不怕有人拿住这个参将军一个抗旨不尊,你就去!” 李长安哼了一声,别开头,“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难道就要照着他们说的去做,让将军以身犯险?我做不到,其他将士也不会答应的。” “句句你都要反驳,你有更好的法子?” 孟迟顿住,半晌道:“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玉夫人是不是与安平长公主交好?安平长公主得太后疼爱,也与圣上亲近,先皇的几位公主都去和亲了,只有安平长公主一直留在京城,若是让玉夫人去……” “去找安平长公主?”李长安嘴角一挑,讥诮道:“你当玉夫人为何独自留在京城撑着偌大的将军府?将军连个孩子也没有,唯一在乎的也就只有玉夫人,这些年跟夫人聚少离多,你以为是他们远一点?看着交好的不过是握在手里的把柄罢了,要是有用,诏书就不会送来郴州了。” 二人都沉默了,姜绾听了一些,他们俩都太过担心成骏雄的身体,又对诏书心生不满,不过是一个直接显露了出来,一个按捺在心里罢了,说到底都是关心则乱。 “或者可以让成将军去西北。” 姜绾才说了这一句,李长安就瞪了过来,“他身体不宜带兵打仗。” 姜绾无奈,“我没说让他带兵打仗啊,我说的是他可以去西北。” “宿老不是说了么,他若跟着照应,能到得了,只不过你要另外带上别的军医同行,他顾不了两头,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姜绾见李长安还没反应过来,让他屏退左右,干脆直接道:“你别一心扑在诏书上,拘泥在文字上做什么。不是只有去打还是不去打这一条路。他可以去,然后你打。” “你不是能代替他上战场么?这不是有十日的时间差么?” “你,点上你要带的人,两日后走前面,晚上个七八日,我和宿老带上将军启程,一路上我们正常走,你赶快些,到了那里速战速决,等我们到了战事接近尾声,不行么?” 李长安沉默了,半晌不做声,孟迟推了他一把,“怎么不答,不行么?” 李长安没按住嘴角,扬了起来,“行。” “你们当大夫的脑子还挺好使,我怎就没想到,我这就去安排。” 李长安丢下姜绾和孟迟,忙不迭地安排去了,姜绾揉了揉额角有些困倦,孟迟见状,立即绕道她身后,给她接着揉,“可是困了,都是李长安,自己糊涂还把我们拖着来这儿听他吵闹。” “回头让他把赢了得的赏赐都拿出来,不要跟他客气。” 姜绾摇头不语,李长安那里是糊涂,他就是又急又怒才一头莽着往前冲,换成别人他岂能不如平常冷静,还用得着她来出这个主意。 “我不累,你去跟李长安他们一起商议做些准备吧,到时候你不跟着他们一起先走?” 姜绾觉察出孟迟内心的想法,干脆替他说了出来,“你记成将军曾于你有难时相助,也放不下李长安这个状态上战场,还是跟着去吧,且阿尧他入营才不到半年,你在我总能放心些。” 孟迟手一顿,他的确是想去的,只不过有些放心不下她,去西北很远,要分开很久。 听她主动提出来了,有些迟疑,“我……我若是去了,你在溪台山……” “我也去。”姜绾微微仰头,握住他停在她额角的手,“我会陪着宿老一起,走在后面。” “这一趟我和宿老同去,把握更大些。” 姜绾从给李长安出这个主意开始,就做了如此打算,“我既是营中军医,应当要去的。” 孟迟想也没想就不赞同,“不行。” 他将姜绾拉起来,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去西北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若是担心阿尧,我会替你照看他。绾绾,你留在郴州等我回来。” 看劝她不动,他又摆出小玥和阿阮他们,“你若是不在,小玥和阿阮他们怎么办?还有那些孩子。” 姜绾知道孟迟是担心她路上遇到危险,但她心中隐隐觉着她留在郴州才是最大的危险,这种猜测目前没有实证,只是她一直以来觉察危险的一种本能,她试着跟孟迟解释,“不知你能不能明白。” “我总觉得这次成将军被诏令调去西北,不仅仅是针对他。” “若真是你们的圣上想要他的命,实在太过简单,更有兵不血刃的办法,比如把他调回京中卸了他的兵权再降其他的罪责,远比给他一拨人马,放他去西北来得稳妥。” “但你们圣上为何要这样做?我都能看出成将军许是有意解甲归田,他在郴州这么些年并没有大肆屯兵,郴西营除了几个跟了他多年的老部将忠心耿耿,也并非密不透风,他在郴州的动向上头并不是不知道,他不是什么威胁。你们的圣上实在没有必要拿他的命,一个没有拥兵自重,又中毒身体抱恙的老将军的命要来做什么呢?” “所以,想要调他离开郴州的另有其人,成将军在郴州,近来护着的,不就是你我?他走了,暴露在此地的,也就是你我。” “我只是隐约有些觉得,这动静略有些熟悉……可我眼下也没有什么证据,若真叫我猜着了,我跟着一起走不在此处,溪台山反而安全,若没猜着,那我离开郴州,对溪台山就更不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 第四百三十章 营中军医 “所以,我打算跟着宿老一起,护送成将军去西北,如此也更稳妥些。” 姜绾认认真真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孟迟。 此前无论何事她都是做好决定就去干,从不多与人解释,但方才看着他眼中的担心,她还是尝试着跟他说了,只不知道他会否能同她想到一处去。 姜绾说完,孟迟沉默了良久,他细想她说的每一句话,最后叹息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只不过去西北还是太远了,且还是为着战事去的……” “我知道,远不打紧,且我不懂行军打仗,不会往前凑,只是跟着宿老一起保成将军安然到邵州。” 姜绾很清楚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她擅医、也能轻松与十几人打上一场不吃亏,但这些和两军对阵比起来,不是一回事。 她和郴西营的兵丁没有一起训练过,更和营里的将领没有默契,贸然出现在战场上不是帮忙反而容易坏事。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这跟以往我们遇到的事情不一样,我不会贸然独自行动的。”她安他的心,却也有一样没有告诉他。 此次这般若真是算计他们来的,这种敌在暗她在明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随宿老一起送成将军去西北,除了她离开让溪台山更安全这一点,另外的打算就是趁着这个时机把这个幕后之人揪出来,在外头就将这个问题解决,也免得溪台山上的日子过得不安宁。 “回去后,我就把溪台山托给岚双她们照看,再请陈邵君和蒋翠屏平日里相助一二,如此就算我不在,溪台山也不会有危险,可好?” 她问他如此可好,孟迟却知道不管他答应与否,她早已前后都想好了,何况对于李长安来说,多了她护送,成将军一路会得到更加妥善的照顾,他也必会答应。 所以有没有他答应,她此行都去定了。 孟迟有些无奈,但这无奈很快又被姜绾抚平了。 毕竟她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安排,愿意耐着性子问他如此可好,他还是有些开心,他不能强求万事都作主惯了的姜绾事事都听他的意见,她以前甚至什么事也不会告诉他,直接做了再返回头问他还在等什么,如今和以往比起来,他能感觉到她已经待他不同了。 孟迟轻叹道:“你想好了的事,我几时会不同意了?” “只不过此行的确危险,我若不在你身边,多听听将军和宿老的意见,遇事不要自己一个人往前冲,若是遇到有人来试探或是挑衅,不要贸然出手,一切以平安到达邵州为要……” 孟迟一件一件细细的交代,把他能想到的都说了,见她频频点头,全都答应了,最后才道:“还有一件紧要的,若是证实了你的猜测,到时你肯定想要把人拎出来教训一顿,这事暂时缓一缓,等我回来商量,可以么?” 姜绾头点了一半,抬眼看他道:“你怎知道?” 她方才没提,就是觉着他会拦着,毕竟对方无论如何看都是个不该招惹的麻烦。 “你想什么我怎会不知,绾绾,事情要解决总会有不需要你以身试险的法子,相信我。” 他站在她面前,低头温声劝着,怕她不答应,格外的软声软语。 姜绾本不那么赞同,也叫他磨得应了。 她应了的事就会做到,孟迟这才放心地去找李长安商议提前出征之事。 姜绾也就回了溪台山,跟孟岚双她们不能直言郴西营的计划和出征西北的军机,只说要和宿老一起送成骏雄北上调养。 在院子里拉着孟文元玩耍的小玥听到了,上前来拉着姜绾的手左摇右摇,“阿姐去得远么,也带小玥去吧,还有文元哥哥,带我们俩去吧——” 姜绾看着小玥兴奋得冒光的眼睛,叹道:“可不是去玩耍的。” “远,可比先前姜家村来郴州还要远。小玥听话,留在溪台山等我回来。我不在家,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是要来问你的,你可不能跟着我也走了。” 姜绾想让小玥留下,就胡乱扯了个盲童习医要她解惑的由头,小玥不能去了,扁着嘴跑开,孟文元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就追着找小玥去了。 小玥和孟文元两个孩子不在跟前,阿阮忍不住担心道:“姑娘,怎么突然就要出远门了,这天儿快要凉下来了,那不能让江大夫和范大夫去么。” 姜绾耐心道:“他们有旁的要紧事,天凉了不要紧,有马车呢,多带些衣裳就好。” 阿阮听了,立即起身回屋去帮姜绾收拾箱笼。 孟岚双心大胆儿也大,拍着胸脯道:“小绾你放心去,不就是几个月么,我绝对能看好溪台山等她回来。” 陈秀兰也跟着道:“往北边去什么地儿?竟然要花这么多的日子才到得了么,是要用着什么药调养,我们溪台山没有么?” “我这儿问题倒不大,何况还有陈公子和蒋娘子搭把手,种药材卖药材的事我能做得好,这个你也不用担心。” 姜绾听了渐渐放心,原本担心事情不能透露,扯的理由会让她们不乐意,觉着她丢下一个山头让她们照管着,自己忙别的去了,没想到她们都爽快的答应了。 “我会尽快回来了的,辛苦你们。多费心了。”姜绾真心道谢。 孟岚双和陈秀兰都没有问题,只有阿阮听说这一去少说要好几个月,多了大半年不止,收拾好了东西出来便一心想要跟着姜绾同去,路上好照顾她吃喝,被姜绾婉言拒绝了。 她把小玥和孟文元托给了阿阮,还有山上的盲童,她不在溪台山的时候,需要得阿阮每日早上天亮了去唤他们起来,傍晚夜幕降临了去喊他们收工。 如此才把阿阮劝得留在了山上。 溪台山上安排好了,姜绾又动身去了陈家药行,一样的说辞给了陈邵君和蒋翠屏,托他们平日里多照看着些陈秀兰他们,陈邵君和蒋翠屏也欣然应允。 陈邵君送她出门的时候,才趁着周围无人问了她一句,“可是因着成将军要亲自挂帅去西北的事?” 姜绾点了点头,先前蒋翠屏就曾提到过西北的事,所以陈邵君知道这个她并不惊奇。 “是。我是营中军医,理应跟着去的。” “嗯,小安来的信略有提及,如此那我可要多备着些草药了,说不定明日李副将就会派人来提。行了,这事我知道,你去吧,郴州这里我帮你看着。” 姜绾谢过陈邵君,如此里外都安排好了。 她回到竹屋,一刻功夫也没耽搁,挑拣了好些伤药装在药瓶里,从空间里取了一副小巧的望远镜出来,把外壳去了,改成了竹筒做壳子的,试了试能用,就都收在布包里,准备等天亮了就带去营里给姜尧。 第四百三十一章 粮草先行 隔日一早,姜绾原本要去郴西营,但小玥突然病了一场,她便只好让孟迟把东西捎去,留下来照看小玥。 小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额头烫得惊人,阿阮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都怪我,昨儿晚上玥姑娘就说有些头发昏的,我以为就是傍晚跟着文元哥儿进山里着了风了,喂了姜汤就让她躺着了,谁知早上就热起来了。” 姜绾给小玥诊过脉,安抚阿阮道:“不打紧,的确是着了凉引起的,姜汤喝得很及时,待会儿吃过药睡会儿,三五日就好了的。” 她宽慰了阿阮,让她不必担心,且去准备些清淡的食物,阿阮出去了,姜绾喂了药后敲了敲小玥的脑门。 小姑娘被敲疼了,睁开眼睛扁了嘴拉长了声音道:“阿姐,我头疼,你还敲我——” 姜绾细心给她把被子掖好,“阿阮什么都不懂,都知道给你着了凉给你煮姜汤喝,你能看诊能开方的,还不知道给自己找药吃?夜里不吃,早上起来了也不吃,非等到躺着起不来了,让我来给你喂?” 小玥扁着的嘴巴抿了起来,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姜绾的手,“可是阿姐我病了呀,阿姐你今日在山上陪我么?” 小玥说着,孟文元来了,手里拿了一个小罐子,低着头去到床边,扒开盖子从里边取了一颗饴糖出来,放进小玥嘴里,然后站在一旁也不敢看姜绾眼睛。 小玥嘴里含着饴糖,眼睛都甜得眯了起来,“谢谢文元哥哥,我的药不苦,你不要怕哦。” 孟文元来了,姜绾便站了起来,嘱咐小玥不可光顾着玩耍,说会儿话就好好躺着休息,自己便出屋去了。 小玥看姜绾关上门走了,立即从被子里爬出来,拉上孟文元的手,偷偷推开窗户一条窄缝,见着姜绾走远了些,才道:“文元哥哥,咱们快些!” “不然阿姐一会儿可要回来啦,我要带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等等我装好了就帮我带出去,别漏了也别弄错了。” 孟文元站在窗前看着小玥忙碌,虽一句话也没说,但眼中却是温和极了。 小玥翻来覆去的把东西放进去又拿出来,好一会儿才整理好一个小包袱,交给孟文元。 “可别叫阿姐发现了,也别叫孟大哥和我大哥知道。我好不容易病了才能在家里躲着收拾的,不然得去草庐里坐着,就没空收拾,也不能守着阿姐几时出发了,阿姐她肯定想要偷偷地走,那样我可就要赶不上啦。” 小玥千叮咛万嘱咐,又从窗户偷看了没人在院子里,让孟文元赶紧把她的东西带出去,然后才躺会床上去。 孟文元抱着小玥给他的东西,又去阿阮哪里要了点吃的装在篮子里,提上去郴西营找孟迟。 孟迟刚好把姜绾捎给姜尧的东西给了李越,就收到一篮子吃的,且还是不爱搭理人的孟文元送来的,纳闷得很,“是绾绾让你送来的?” 孟文元点点头,跑开了,孟迟只以为是姜绾要这孩子多与外头的人接触,好治他这不张口说话的毛病,见着他在营里跑找了个人跟着也就没理他,再加上他跟李长安还有事商议,更顾不上管他,只嘱咐了让早点回去就进了营帐里。 孟文元在郴西营也不干什么,找了个地方蹲着就出神了,跟着他的人见他如此,又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就在一旁找了事做,毕竟营里过几日就要出发往西北去,事情多得干不完。 孟文元等着无人注意他了,才起身往前面的一辆装着药箱的马车走去,他把小玥那个不起眼的小包裹随便车上一塞,回原地继续蹲着发呆,过会儿就出营回家去了。 过了两日,李长安整肃队伍,以押送粮草的名义,率先启程。 浩浩荡荡的人马护送着满当当的粮食和干草、以及药材,天不亮就走了,大队人马愣是静悄悄的就离开,连杨翰宁和张俭都是天亮了才收到消息,他们在城中筹备的粮草也只能留给几日后出发的成骏雄再一起带走。 二人没见着成骏雄,只在校场外远远看了看,见着还有兵丁在操练,也就先行回城去了。 营中的队伍也提前做了调整,跟着押送粮草的都是精锐,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和一些老兵则安排留在后面,跟着成将军八日后再出发,至于朝廷拨的人马,则跟着各自的将领自行出发,到了邵州再行汇合,如此也给他隐下成骏雄的行踪提供了便利。 孟迟是要随着李长安一起走的,走前特地回了一趟西石村,把哪里的田产地契全都装在箱笼里带回了溪台山,交给姜绾,非说是怕此行有危险,要托放在她这里。 姜绾奇道:“我也要去西北啊,若是你此行有危险,我也大差不差,到时溪台山都不一定顾得上,哪里还能替你保管这个。”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胡来,保重自身为要。若是前方战事稳定,李长安那儿不需要我了,我回尽快回头找你的。” 孟迟千叮万嘱,还是非要把田契地契都留在她屋里,就为了要她记得一路上不要意气用事,惹得姜绾哭笑不得。 最后全都答应了下来,送他出门。 孟迟随李长安走后,阿阮和陈秀兰便着紧给姜绾准备路上要带的衣物,照着最长的大半年算,就要跨过冬日了,春夏秋冬的衣裳全都备起来,再加上些路上吃的干粮——风干的肉和腌菜之类的,都不算姜绾自己的药材和工具,就整出了两大箱子。 本就是轻装上阵,吃住都是营里负责,姜绾只好自己再收拾一次,把干粮取了,衣裳也去了大半,在外头也不能如在家里这般讲究,一日换个几套的,带这么多反而累赘。 最后收拾出来不过一口小木箱就够了,阿阮看了觉着路上艰辛还如此委屈只能带一口小木箱,眼眶都急红了,但拗不过姜绾坚持,且说了成将军出行自有人照顾吃住,连带着她那份都算在内的,又好歹带了几挂肉干,才叫阿阮放下心来。 姜绾带的这一口小箱子也只是做做样子,毕竟空间里有足够她使用的各种用品,这次出行西北,若是顺利,她还是最希望能把隐在背后觊觎溪台山的人找出来。 她这几日细想过后变了想法,原本怀疑过曾有过节的三皇子,如今越发觉得不是,因着自从陆家出事后对方已经消停了很长时间,如今自身难保,还没有脱陷于其他皇子趁机给他设下的绊子中,又如何能腾的出手来再瞎搅和。 但除了三皇子,她又想不到还有谁会介意远在郴州的溪台山和她。 这些都唯有等出发后,用自身把对方引出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家书和奇怪的箱子 李长安率队先走后,按计划还有七日左右成骏雄才会出发,姜绾又在家中待了四五日,守着小玥好全了才动身去营里,跟大家一起做出发前的准备。 她前脚刚走,后脚小玥就犯了愁,拉着孟文元在屋里唉声叹气的。 “阿姐的药也好得太快了吧,这才几日我就好了。” “听说成伯伯还有二三日才走呢,这可怎么办,阿姐去营里不待家里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呀,这样我都要赶不上啦。” 小玥撑着头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说来说去也不会有孟文元的回应,自己说得无聊了,一回头就看到孟文元正在桌上写着什么。 小玥咦了一声,噔噔噔跑过去凑上前看,一看不要紧,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孟文元在纸上提笔写了一封信,信是留给阿阮她们的,信上说思量到最后还是打算把小玥和孟文元二人一同带着北上,可落款处他写的是姜绾的名字,通篇字迹也同姜绾一般无二。 小玥看得惊奇,长大了嘴巴,“文元哥哥,你怎么会写阿姐的字……” 她的惊奇很快被一闪而过的念头打断,扑闪着大眼睛道:“啊,我知道了!你是说把信留在屋里给阿阮,然后我们现在就去找阿姐?” 小玥拍起手来,赞同得不能再赞同了,“你等着,我去灶房装些吃的,咱们偷偷去了,躲在他们的大箱子里,等阿姐发现我们的时候,已经在半路上啦!可无论如何也得带着我们一起去啦。” 孟文元点了点头,看着小玥开心的转圈圈,他也心情甚好,把信折好放在桌上,摸了摸小玥的脑袋,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院子里只有麻团守着,其他人都干活去了,麻团见着他俩出来,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跟了上去。 等小玥和孟文元从灶房扫了一圈出来的时候,额外给麻团一块骨头,麻团就咬着骨头回屋里啃去了,他俩就背着一小袋吃的和水囊,偷偷溜出了门。 姜绾最后几日一直在郴西营中跟宿老一同准备路上要备的药材,直到今日准备出发,药材装了三个大箱子,堆在马车上。 李长安留下的人里,除了负责他们一路安全的兵丁,还有两个火头军,吃食粮草就都由他们去准备,不必她和宿老费心,他们只要备好成骏雄一路需要用的药即可。 成骏雄原本是不答应李长安代他出征的,奈何他身体养了这许久,还是连自己的长枪都不大挥得动,起身走上几十步就要喘得厉害,压根不能上阵,无奈只能允了。 但他又一直忧心李长安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多留了几个擅骑且跑得快的兵丁,打算用来传信,且要李长安在路上时每隔五日要把所遇情形书信送来给他,到了邵州后则要每三日送一趟书信。 李长安为了他能安心养病,也全都答应了。 姜绾和宿老收拾好了路上要用的草药,时不时还要宽慰成将军,免得他心事重重的更加难恢复得好了。 今日准备出发前,宿老从姜绾手里接过熬好的药,亲自端给了成骏雄,“你总担心着也不是事,人都走远了,你与其总担心长安,还不如安心养着身子,成日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于将养无益。“ “这回是我跟姜绾一路照顾你,这丫头的医术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还不到邵州你就能大好了,到时候再赶上长安他们不就成了?” 成骏雄听到还有这种可能,提起精气神一口气把药碗喝干了,招呼姜绾道:“姜家丫头你来,扎针还是什么别的,只管招呼,不要客气。” 姜绾收到宿老使的眼色,帮着他劝成骏雄,“将军莫急,调养身体欲速则不达,且您不可太过忧思忧虑,才有可能早日康复。” 成骏雄叹了口气,瞪着眼睛看着一老一少统一口径,又拿他们师徒两个无甚法子,眉头都要能挤死路过的苍蝇,“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们俩莫要合起伙来诓我。” “长安跟在我身边多年,我比他还要了解他那个性子,他不适合做主帅,他做事太冲动!”说着又叹起来,“拿纸笔来,我要给齐金易写信,让他看着点长安……” 成将军说的齐金易,姜绾在营里这几天听到了好几次,是成骏雄那个在邵州为督军的义子,他要给他写信,被宿老拦了下来,理由就是现今事情未定,不可轻易把计划透了出去,一路上多少眼睛盯着,不要给李长安招惹麻烦。 一切等近了邵州再说。 东西很快收拾好了,队伍也集结整齐,宿老和姜绾扶着成骏雄上了马车,即刻出发往北走。 队伍刚要开拔,正好李长安第一次遣人送了信回来,成骏雄忙从送信回来的兵丁手里接过信封,靠在马车里看了起来。 那送信的兵丁却没退开,另从怀里取了一封信交给姜绾。 “给我的?”姜绾还以为是孟迟托人送的信,打开来看却发现是姜尧。 这小子自己偷偷跟着李长安走在前面去了,直到过了好几日走远了才敢托人送信回来告诉她,姜绾看了之后无奈摇头,她早就料到姜尧会混在李长安的队里,想要上前线去。 她还给他提早准备了东西,这几日在营中没见着他就更确定他已经跟着先锋部队走了。 此时收到他写来道歉的信,信一看就是离营前提早写的,拖着等到走远了才让人送来,他怕她不让他去,信上还说让她和小玥在溪台山等着他立功回来,要把得的赏赐全都给她们之类。 姜绾默默看完了歉意满满,又意气昂扬的信,折起来收进袖子里什么也没说,想着这小子是越发胆大了,又惦记着拿到她给的东西后,他会不会用…… 营中兵丁将士赶路和普通百姓出行不同,行进速度很快,她看信和想着事情的功夫,很快就出了峄城的范围,太阳落山前,又跃过了一处矮山丘,他们避开了路上的城镇走,基本不仅任何一座城,在一处有水的山脚背风处,成骏雄对照着舆图下令原地休整,吃过干粮后把水囊水桶都灌满再赶路。 姜绾下了马车,这种临时的休整不会架锅起火烧饭,每个兵丁和将领都是就着水囊里的水咽干粮。 她也领到了一块硬邦邦的馍馍,随意啃了两口,喝了点水,就又上马车开始赶路了。 接连几日,除了给成骏雄熬药的时候和夜里睡觉的时候,其他时候都是如此赶路,姜绾偶尔骑马大部分时间在马车里,终是觉着无聊,下来跟着照看粮草和行李的伙头兵一起走着。 他们步履匆匆,出了郴州地界,姜绾正觉得秋风飒爽,突然身旁放着行李的马车上,传来了咚——的一声。 紧接着又是几下咚、咚、咚。 好似什么东西撞在了马车上的大箱子上,姜绾疑惑地看过去. 赶着马车的火头军罗勇也听见了,见她打量马车上,扯了个笑道::“该是里头的东西没放好,松动了,一会儿休整的时候我打开来看看。” 姜绾却觉得不对劲,她细看才发现,马车上多了两口大箱子。 “这两口箱子是谁放上去的?” 她这么一说,罗勇也发现了,问道:“不是你和宿老的东西么?” 姜绾摇头,她只有一口小木箱,宿老的箱子也在前边隔着,这两口大箱子就是多出来的。 正说着,木箱又轻轻的咚了一声。 姜绾立即让罗勇把马车停下,让人把多出来的两口箱子抬了下来,这一抬就发现问题了,两口箱子都是重量不太均匀,看着不像是装满了的样子,他们行军的时候绝不会这样浪费地方。 姜绾选了一个箱子要亲自打开,罗勇则走向了另一个,两人交换了眼神,同时用大刀劈开了木箱上的锁。 两声巨大的响声过后,箱子同时被打开来。 里头竟然是两个孩子! 第四百三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本事 姜绾和罗勇面面相觑。 大箱子里,各躺着一个娃儿。 睡着还在打呼的是小玥,另一个坐起来一声不吭的是孟文元。 姜绾一把将姜玥提了起来,吧唧一声,小玥身上还漏下个大布袋,落在箱子里,里头的肉干跌出来一半,小玥挣开迷蒙的眼睛,一看见姜绾先是霎时瞪大了眼睛,随后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发现孟文元也被提出来了,一圈穿着藤甲的兵丁正围着他们。 “阿姐……嘿嘿嘿,阿姐……是我呀……” 姜绾头疼地把小玥拎上了马车,孟文元也被送了进来,成骏雄正半躺着靠在马车里,宿老在给他针灸,突然营里多了两个娃娃,他也惊讶得坐了起来。 “这是哪儿来的?” 姜绾叹了口气,两个孩子显然是因着她才藏在箱子里的,给众人惹了麻烦她先道了歉,才道:“小玥是我妹妹,这孩子贸然混进营里来,待到了最近的大城镇,我领他们俩进城去,寻个陈家药行寄在那儿,再给峄城那边去封信,让人来把他们接回去。” 总之是不能让这两个孩子一同北上,这一趟会有什么变数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带着他们两个去冒险。 “阿姐呀!我不要回去,我要跟你和成伯伯一起去北边儿玩儿!”小玥不肯答应,摇着她的手撒娇。 “小玥,我们去北边不是去玩儿的,你若是想去日后阿姐再带你去,听话,去陈家药行等着人来接你们。” 姜绾按住小玥不停摇她的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许胡闹。” 一旁的孟文元头低低的,依旧不张口说话,但小玥说到不回去的时候,他低着头点了两下头,小玥见着有人支持了,扒着马车的窗口不放,“我不要回去。” 姜绾要给这俩小家伙气笑了,偷偷藏在木箱里跟到这儿来不说,还不肯会郴州去。 “没得商量,到了地方就跟我去陈家药行。” 她直接掐灭了小玥的幻想,也不知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在木箱子里待了这么多天的,她分别给二人诊了脉,竟也奇迹的没有什么问题。 一旁坐着的成骏雄见她教训完了小娃儿,来了兴致,问他俩道:“你们是怎么到箱子里去的?这几日如何吃东西喝水,还有你们尿急了可怎么办?” 问到这个,两个孩子都沉默了,小玥也不敢偷看姜绾,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怎么,还有不能说的,嗯?”成骏雄觉着有趣,还从没有人这么大胆,敢私自闯进他营里来,这两个小孩儿非但闯进来了,还藏着没人发现,跟着他们走了这一路。 正说着,外头负责一路行军领队的一名副将把木箱子送了过来,还带来了一个小兵。 成骏雄干脆命全军原地休息两刻钟,下来看了那两个藏了娃儿的木箱子。 木箱子里除了些食物的碎屑残渣,没有什么臭味,可见两个孩子没有尿在里头,副将抱拳道:“将军,属下勘察过了,两口木箱其中一个的锁有问题,被动了手脚。这是负责看守箱子的王辉,不知什么时候让两个孩子钻了进去,看守不力还请将军责罚。” 成骏雄大手挥了挥,跟副将道:“你的人,你自己罚。” “是!” 副将把兵丁带了下去,那人垂头丧气的被拉走,小玥在马车上看见了,赶忙跳了下来,跑到成骏雄身旁,拉着他的手摇了起来,“成伯伯,你不要杀了他,是我让文元哥哥带我偷偷溜进来的,我们没干坏事……” 成骏雄手上多了一个小女娃,摇来摇去的晃得他头晕,宿老赶忙来把小丫头的手解开,“哎——你叫小玥是吧?可不兴这么摇晃你成伯伯,他身子骨不行,可摇不得。” “老家伙,你说谁身子骨不行,可不能在娃儿面前胡说八道。”成骏雄瞪起了眼睛,换到看向小玥的时候,却变了副面孔,笑眯眯道:“我不杀他,不过他自己的事情做不好,是要领罚的。” “那你说说看,你们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 成骏雄饶有兴致地指了指木箱子,姜绾方才也去看过,小玥躲着的那个箱子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孟文元藏身的那个。 锁头处被动了手脚,这口箱子的锁扣略长一些,在外头上了锁后还能撑开半个拳头大小的缝隙,想必这孩子就是夜里趁着人都睡了,值守的人不在附近时,借着这个缝隙从里面开了锁,自己出来后再把小玥也放出来。 两人快速解决了吃喝拉撒之后,再重新钻回去。 小玥听说成骏雄不会杀了那个看守行李的人之后,一五一十地把她和孟文元是如何给家里留了信,偷偷跑到营里找了两口这样的箱子放在马车上个,躺在里头一路跟到了这里的。 果然小玥所言跟姜绾猜测的一般无二,但听到孟文元还模仿了她的笔记给阿阮留了信的时候,她忍不住敲了两个孩子的脑瓜子。 当即叫孟文元写下字,当真跟她的很像,孟文元还会模仿孟迟的字,孟岚双的字…… 姜绾头疼起来。 这孩子从前在孟家都学了些什么啊。 “阿阮识字不多,我要给她留话也该给岚双写信,再托岚双告诉她……”姜绾话出口就发觉不对,咳了咳,继续敲俩孩子的脑瓜仁,“你们两个真是胆大,连我的笔迹也敢假冒了?哪知手写的,伸出来。” 孟文元伸出右手挨了姜绾三下小棍子,不很重,她看着不大的孟文元,道:“不管你原本跟谁学的这手,但日后可记着了,你的本事能用来做许多事,但不包括欺瞒关心你的人,若是阿阮她们日后知道了,该给你吓得够呛,记着了?” 孟文元点点头,一双眼看着姜绾,亮晶晶的,她生气了他很是自责,收回被打了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去摸了摸姜绾的手背,相叫她不要生气,摇手表示自己以后不再如此做了。 那边成骏雄也等不及了,叫人把那口木箱子留下,让孟文元钻进去现场演示了一遍他是如何在里头把锁打开的。 待看清他真能做到,箱子和锁困不住他,成骏雄才摸着胡子笑哈哈,“好、好、好,好啊,这个娃儿不错,长安肯定会喜欢,带去给他瞧瞧。” 姜绾警觉不妙,这怎么突然成骏雄竟夸起孟文元来,还要把他带去给李长安? 见着姜绾面色微变,成骏雄转而问她道:“这是你妹妹,这个……是你另一个弟弟?我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的,若是你不愿意,那不能成的嘛,不过这俩孩子也甚有趣,就先带着吧,若是你不能放心,等到了下个大点儿的地方,再照你说的办。” 姜绾看成骏雄虽是如此说,但心中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孟文元这孩子是孟家的弟子,只是暂时跟着她,她无法替他答应下来,想着还是等到了下个大些的城镇,找到陈家药行的铺子,把人送回去为好。 第四百三十四章 阳平城遇故人 自从小玥和孟文元被发现,就从木箱子里转到了马车里。 姜绾和宿老换成骑马,让他们两个小的和成骏雄一起坐马车。 有两个娃儿陪着,一个沉默一个活泼,小玥鬼主意鬼点子又多,常常折腾得孟文元一头是汗,引得成骏雄哈哈大笑,原本无趣且闷得不行的行军赶路,多少有了些生气,让成骏雄每日里心情大好,身体倒是恢复得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离开郴州后的十来日,一路无事,除了赶路还是赶路,长久下来自是十分辛苦,小玥从初时的兴致昂扬也变得无精打采了,马车外边除了路就是山,领路的副将遵照成骏雄的命令,连个村子和城镇都不入,停下来休憩的时候也是不准许私自行动,进山探险和下河游泳都是不准许的,是以十分无聊。 倒是孟文元一直安稳而沉默地待着,也肯听姜绾的话,守着小玥再不许她乱跑胡来。 等过了南北地界,开始进入大周北边的时候,秋后的高远和苍茫就越发浓烈起来。 满山的树不再是绿的,风也渐渐由凉爽变得带了些许寒意,下一个大的城池在禹洲的阳平城,姜绾打算入城去找找看是否有陈家的药行,能把两个孩子留下让陈邵君的人送回峄城去。 顺便给小玥和孟文元备一身厚些的衣裳,两个小家伙出来的时候,愣是连多的衣裳也没带,随身的布包里塞的都是吃的肉干,阿阮做的锅巴干倒是也带了不少。 但还没到阳平城,就都给他俩吃了个干净,行军的干粮他们吃不惯,有时姜绾夜里便从空间里取些午餐肉罐头出来,开了倒在碗里,把他俩叫起来多少补充些营养。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阳平城。 阳平城在禹洲的东边,是禹洲乃至邵州最大的一座城,在禹洲的东面,是附近几个州要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地。 大军在离城五十里扎营休整,成骏雄让姜绾送两个孩子进城,他们休整两日后再出发,让她也有时间在城里安顿好两个孩子,不至于太仓促。 姜绾知道成骏雄一直着急着养好身子赶上李长安,到了禹洲依旧不进平阳城,没想到还愿意在这里等两日,留足时间让她安顿小玥和孟文元。 她谢过成骏雄,带着不情愿的小玥和沉默的孟文元下了马车,跟营里借了一匹马,带上两个孩子进城。 与她一同进城的还有火头军罗勇。 大军行进到此地,之前一直吃的都是干粮,罗勇早早就禀报过成骏雄,到能进城的时候让他去买些整鸡、猪腿、羊腿回来,也好给大家伙儿改善改善伙食,正好姜绾要进平阳城,他请示过成骏雄后就随她一起,各骑了一匹马进城去。 因着成骏雄不想惊动平阳城的官员,让罗勇卸了藤甲,换了身布衣,又给他和姜绾拿了提前准备好的路引,让他们进城时用,如此就不必暴露成将军领军路过这里。 到了城门外,罗勇下马拿着路引去给城门口值守的兵丁看,二人顺利进了城,找了个马行把马寄放在里面吃草,就分头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姜绾领着小玥和孟文元,先去了成衣铺,给两个孩子各定了身衣裳,平阳城的成衣铺子与峄城的很不同个,这里靠近京城,有许多款式新鲜的衣裳不说,寻常的布衣都大大小小做了好几身存着,若是不挑布料和颜色,大小合适了付了钱便能穿走,不必等几日再来取。 姜绾给小玥和孟文元各选了一身衣裳,看着布料还成,穿着避风暖和,干净整洁就好,颜色是不如何挑的,出了成衣铺子便一路跟人打听平阳城内有没有陈家的药行。 陈邵君药材买卖做得大,出了郴州,早就在其他州也都有了据点,很快姜绾就问到了地方。 小玥撅着嘴巴磨蹭着不肯走,姜绾不容她闹腾,把人提着就往陈家药行在的桐花巷赶。 孟文元一路都不如何说话,小玥想去找姜绾他就帮她,姜绾让他回去他就老实回去,甚至姜绾发了话之后,小玥的话也不管用了。 但此刻见着小玥被提起来,他还是偷偷拉住姜绾,蹲下来把小玥背上,再跟着她走。 小玥伏在孟文元背上,红着眼睛看姜绾,把姜绾看得心中不忍,若这趟不是去西北她会同意小玥跟着她,但此次显然是不行。 走过了几条街巷,终是到了桐花巷,陈家药行就在桐花巷中间最大的两间铺子。 姜绾顺利找到了地方,她身上有最初陈邵君和溪台山合伙做药材买卖时给的木腰牌,可以用作凭证,药行里的伙计认出腰牌后,就让姜绾进了药行的后院奉上茶和糕点,在平阳管事的掌柜也很快赶了过来。 平阳城陈家药行的掌柜是个年轻人,穿着玄青长袍,带着两个伙计和两个丫鬟就来了,见着姜绾并不认识,还领了两个孩子,一愣怔,但还是恭敬道:“姑娘……如何称呼?”说着让丫鬟把手里捧着的匣子放在姜绾面前的桌上。 姜绾看了一眼来的人,那两个丫鬟手里各自捧了精致的黑檀匣子,大小约莫就是平常铺子里用来装银子的,这掌柜的看了她给的腰牌,莫不是以为她是来借银子的。 她怕对方误会,简单说了自己来自郴州,要北上另有要事,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希望拖他们送回郴州交给陈邵君。 年轻的掌柜听罢还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让人把匣子移到旁边去免得唐突,随即又换了新鲜的果子和甜酪上来,“原来如此,在下姓黄,在这里替东家管着铺子,送两位小少爷小小姐回郴州不难,正好明日就有运送药材的马车队要去郴州。” “姑娘若是不放心,我让这两个丫鬟一路跟着,也能照顾得妥帖些。” “如此甚好,辛苦黄掌柜了。”姜绾没什么意见,若是有人跟着照料就更好了,小玥这个鬼灵精怪,没人看着还真说不好会闹出事来。 黄掌柜连声道不辛苦,“姜姑娘客气了,若是不忙着走,不如在这儿歇一两日,我让人去准备房间,也好给姑娘备些路上的吃食细软,这一路往北去可是越来越冷的,姑娘行李单薄,这般前往会得受罪了。” 姜绾不知陈邵君给她的腰牌还有这么多用处,能拿银子使,还能让他们把行李盘缠备妥当。 “我有人同行,只是未进城来,吃食细软就不必备了,安顿好他们我就得离开。” 她正说着,外头有人来寻黄掌柜,附耳说了几句,黄掌柜就朝姜绾拱拱手,道:“如此就听姜姑娘的。对了,方才下人来报,正好东家的表弟公冶公子来了,姑娘可识得他?要不要见一见?” 姜绾一听是公冶安,也有些惊奇,“公冶安?” “正是。” “他不是在京城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 芙蕖鸾雀腰牌 姜绾记得蒋翠屏才同她说过,公冶安在京中刑部,此时来了禹洲阳平城,难不成这里有什么案件不成。 想到此处,她停下了没有再多问,若是真涉及什么案件,别个也不好同她明说,“公冶公子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黄掌柜见着姜绾婉拒,也没有再坚持,只道:“去郴州的行程安排在明日,姜姑娘不妨留下容黄某招待一二。且正是祭月节,夜里城中热闹,还有拜月神娘娘,姜姑娘可带二位小公子小小姐去看看,也算有趣。” 姜绾本要拒绝,一低头看到小玥期盼的目光和还扁着的嘴巴,就心软了,她要把小玥送回去,却不能亲自陪着,要这么一个小姑娘跟着生人同行,只有个不说话的孟文元一起,想着心中都有些发涩。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玥的头,“想去?” “嗯!”小玥猛地点头,眼里憋不住都要泛出泪花来,“阿姐,明日我不能留下跟着你么……” “小玥,这次你本就不该带着文元跑出来。今晚上阿姐带你们去看拜月神娘娘,明日就跟着马车回郴州去,好吗?” 小玥扁着嘴巴点了点头,“好吧……”她虽然不想回去,但阿姐不答应,她就不能留下。 姜绾刚刚安抚好小玥,外头有人往这里来,她抬头看去,竟是许久未见的公冶安。 他看起来黑了些也瘦了些,但那双眼睛还是如以前一样,澄澈无杂。 不等姜绾和他打招呼,他先笑着进来了,“姜姑娘!我听药行的伙计说郴州有人来了,还拿的是表兄的芙蕖鸾雀牌,就猜着会是你,果然真是你!” 公冶安进来后,黄掌柜立即让人上了茶水,站在一旁候着,公冶安坐下后,又跟姜绾道:“你不知,这芙蕖牌表兄从不轻易给人的,也就我得了一块,你那个还有鸾雀,在随便哪一家陈家药行、盐行、米行和布行……只要是表兄手下有的买卖,都可以凭着它让里头的掌柜伙计给你行方便的。” 姜绾还不知手中陈邵君给的牌子能有这般作用,原本还以为只是个身份识别用的,难怪黄掌柜看到牌子二话没问直接带着人就送银子来了。 “不知竟是这般重要的东西……” 公冶安误以为自己所言让姜绾觉着不该拿这个牌子,忙道:“姜姑娘莫要误会,就算没有这个芙蕖鸾鸟牌,表兄也会交代下去,遇着你来要尽可能提供方便的,牌子不过是方便他们认人。” “且我听表兄提过,溪台山出的药材如今已占了药行上品珍品药材的半数以上,比起这个他不过是让下人们行些方便,应当的。” 公冶安一番解释,旁边的黄掌柜也忙不迭点头,“确是如此,东家交代过的,我们除了认这个牌子,各处也都有姑娘画像,不会认错。” 姜绾是越听越惊奇,一个特殊的木牌也就罢了,怎还会有她的画像,陈邵君也太过甚了。 她试探道:“那你们可也有蒋娘子画像?” “蒋娘子偶尔也会去各处押送药材,我们都认得她,就没有画像,或许远些地方的药行会有。” “原是如此。” 听黄掌柜如此说,姜绾才放下疑虑,没再多想。 陈邵君做事或许就是喜欢如此方方面面都周到,她就当是他对合作伙伴的谢意收下了,反正她平日无事也甚少来陈家药行寻人帮忙。 闲聊过后,姜绾又谢公冶安托人送给她金针,一说这个,公冶安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直接起身就给姜绾弯腰作了个长揖。 “比起姜姑娘让表兄送来的察镜,多少副金针也不未过,这东西刑部有四个,却都不如姜姑娘给的照着看得清楚,有这个可是给我帮了不少忙了。” 公冶安谢得心诚,听说姜绾夜里要陪着小玥去看拜月神娘娘,便让黄掌柜也备下他的晚饭,一同用饭后打算陪着姜绾一块儿去,小玥爱热闹,公冶安又答应到时候给她买糯米圆饼和莲花灯,后来后还带她在院子里祭月,小玥才总算暂时忘记明日要被送回郴州去,高兴起来。 姜绾便以为公冶安来平阳城是得了空闲,见着小玥高兴,也就没有推辞。 平阳祭月节十分热闹,太阳落山后天还没黑,街道上就陆续有摊贩出来布置自己的摊位了,最热闹的位置还是城中才搭起来的大戏台,说是夜里拜过月神娘娘之后,城中三家最大的花楼会带着各自的花魁娘子同台比试舞技,是以早早就有人出来占位置了。 等到天黑透,姜绾领着小玥和孟文元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法再靠近大戏台了。 左右小玥对吃的糕点和花灯更感兴趣,姜绾也就没往那个方向挤,陪着小玥逛逛糕点甜酪,买几个花灯和泥人,她就高兴得不得了。 姜绾见着孟文元只是跟在身边走,也没多看一眼旁的摊子,问了他几次想要什么,他都摇头,一副不要她花银子的模样。 最后却跟公冶安要了一对小玥喜欢的不倒翁娃娃,拿到手就给小玥分了一个,叫姜绾哭笑不得。 从街头走到街尾,除了大戏台没能挤进去瞧一眼,姜绾领着小玥几乎把每个摊子都逛了一遍,小玥最后累得走不动道儿,趴在公冶安背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孟文元给她抱着一堆买到的泥人和花灯。 三个人往回走,刚到桐花巷的巷子口,喧闹的声音远在身后,就看到陈家药行门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 姜绾有些警惕,但公冶安看见了却大步朝马车走了过去。 见他似是认得对方,姜绾才跟了上去,从他背上把小玥抱了下来,公冶安歉然地朝姜绾道:“姜姑娘对不住,这是我们刑部的马车,本来说要陪你们夜里祭月的,眼下怕是不行了。” 姜绾抱着小玥,小玥趴在在她肩头都没醒,“不要紧,小玥也已经睡着了,不必陪着的。” 她示意公冶安去忙,公冶安再三致歉后才上了马车,赶马车的是个衙役,正调转马车。 姜绾耳力好,听到马车里有人说了一句,“人逮到了,逃到城外去了,还伤了几个百姓,幸亏路过的壮士把人擒了送回来,不过……那壮士手太重了些,人已经没了,大人正等着您去验一验呢。” 她以为不过是些寻常的逃犯在外头伤了人,却在下一秒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壮汉姓罗名勇,大人让您一会儿留意看看,人是不是真是他打死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瞒不住 骤然听到罗勇的名字,姜绾吃了一惊。 罗勇今日跟她一起进城,这时候难道不是该买好了整鸡猪腿羊腿回去了么,怎么会在路边打死一个逃犯? 且听他们在马车里说的,罗勇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应当还是用着进城时的那份路引上的信息。 姜绾忙把小玥和孟文元送进陈家药行,黄掌柜给她安排了一间带暖阁的屋子,卧房里一张大床,暖阁还有一张略小的罗汉榻,刚好能让两个孩子各睡一个地方,若是她留下过夜,可以跟小玥一起宿在大床上。 她把小玥放到床上,让孟文元守着,“文元,你帮我看这些小玥,若是夜里她醒来就告诉她我很快会回来,明日定会亲自送她上马车。” “若是晚些她睡得沉,你就把门窗都关好,也歇着去,我回来了会来找你们的。” 孟文元把小玥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认真听姜绾嘱咐,点了点头,搬了张椅子坐在小玥床前,坐着守。 姜绾揉揉他的发顶,“不需要这样坐着不动,等我出去了,你关好门窗就去暖锅的罗汉榻上歇着吧,暖阁和卧房很近,小玥若是醒来能听得见的。” 孟文元又听话的换了地方,坐到暖阁的罗汉榻上去,一双漆黑的眼睛朝姜绾看过来。 自从上次把小玥偷偷带上郴西营的马车,让姜绾生气了一回,之后他都十分听话,不管她说什么都照办,做好后就这般睁着大眼睛看着她,看起来很是无辜。 这让姜绾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是在用这种方式让她不要再生气? 想起孟迟说过孟文元想要留在溪台山的话,她本该好好给这个心思细敏的孩子好好说一说,但眼下还有罗勇的事要去弄清楚,她只得匆匆拍了拍他的肩,打算等回来了再好好跟他说说这事。 她并不会因为一时生气,就贸然把他赶走,不需要他如此小心翼翼。 姜绾拍了拍孟文元,转身出了门,孟文元立即从罗汉榻上下来,上前关好门窗,然后照着姜绾说的退回罗汉踏上,抱膝坐在上头,只看向门的方向,似是随时等着门外有熟悉的声音和动静,他呆呆坐着,很安静,屋里除了偶尔爆响的烛心噼啪声,就只有小玥均匀的呼吸声…… 姜绾离开陈家药行后,寻了个高些的阁楼,上了二楼的屋顶飞檐,很快就找到了公冶安乘坐的马车,记住马车的方向她快速跃下,朝着那个方向赶去。 但她还是去得晚了,勤奋认真的公冶安丝毫没有耽误一丁点儿功夫,离开陈家药行后直奔目的地,中途片刻也没有停留还加了速。 审人的地方并不在阳平城的府衙大堂,而是在二堂侧旁一道小门进去的院子里。 等姜绾到的时候,小门敞开着,公冶安已经和罗勇面面相觑了。 二人在郴州曾见过,公冶安记性好一眼就看出了罗勇是成将军营里的人,罗勇也额头冒汗,张口闭口几次,最后才试着给公冶安使了个颜色,喊了一声,“官爷?” 公冶安再三核对手中罗勇画押了的口供,有些摸不着头脑,对面又突然喊了他一声官爷,公冶安眉心一皱,“你不是——” 说时迟那时快,姜绾走了进去,拉住公冶安,对着罗勇喊了声,“罗大哥!” 罗勇见着姜绾跟公冶安站在一处,松了口气,忙道:“姜家妹子,你怎么也还在城里?我路上遇了些事,跟着几个官爷来这里,该说的都说了,可就是不让人能走哇……” 姜绾会意,但公冶安身旁还有其他人,她也不能与他明说,唯有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 公冶安一凛,不敢偏头看姜绾,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壮汉,分明就是郴西营里的兵丁,他在郴州溪台山上见过的,郴西营的兵丁出现在平阳城,联想到朝堂上传的成将军被一道圣旨派去了西北的事。 他很快就想到了他们如今说不定正经过禹洲,且就在阳平城附近休整,可既然如此,为何阳平城官府的人连个风声也不知? 公冶安疑惑地看向姜绾,刚好收到她给他使的眼色,他一向不会撒谎,但看出了她要他不要说穿,只能红着脸低着头去反复翻看那口供。 “公冶正身,能开始了么?”官府的衙役请示公冶安,示意他停放尸首的屋子里已经收拾妥当了。 公冶安红着脸低着头,还好夜色幽暗看不真,犹豫再三才做了个决定,他朝官府的衙役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她对检验命案尸首也有独门秘方,是来助我的。” “一会儿我和她先进去看看,还请几位在外头稍后。” 官府的衙役听说不需要他们进去一起看检查死人,都松了口气,原本就巴不得有人替了他们,此时对姜绾更是恭敬得很,“辛苦二位,我们就在外头等着,若是有需要,只管使唤。” 公冶安不擅说谎,当即就拉着姜绾躲进了屋里去。 外头的衙役看了他们几眼,一个道:“啧啧啧,没想到传的神乎其神的公冶正身,还有这种癖好,检验尸首还要带个娘儿们。” 另一个也应和道:“可开了眼界不是?这京城来的总比你我会的花样多,看吧,一会儿那姑娘不得给吓哭出来,一会儿少不得还得咱们进去收拾。” 二人又是凑近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罗勇在一旁听他们编排姜绾,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极力忍了下来,此时更重要的是不惊动阳平城的官,就为着这个,副将才把脸生的他派来,他不可在这露了马脚。 屋子里,一张木头窄床上躺着个尸首,一张脸被打的血肉模糊,肩头到腹部还有深深的一道伤痕。 公冶安顾不上看床上躺着的那个,抓着姜绾的手腕就跟她确认成骏雄是否在阳平城。 姜绾知道此时定瞒他不过了,点了点头,“公冶公子,还请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将军他……” 二人话没说完,外头又起了动静,听着声儿是来了一拨人,还有衙差高扬的通报声—— “知府大人到——!” 公冶安抓着姜绾的手一紧,“糟了。” 他看向姜绾,“罗勇还在外头,这下是瞒不住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重新任用的知州大人 公冶安说话间,姜绾已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走到窗前,推开一点窗户往外头看了看。 “吴林?” 面对她的惊讶,公冶安也有几分焦灼起来,“正是吴大人,姜姑娘,这里是府衙二堂院内,这回真要瞒不住了,吴大人是见过那罗勇的。” 姜绾点头,吴林来了罗勇的确装不下去了,她见着罗勇面色凝重,哪怕把罗勇叫到屋里来也无用了,吴林深夜来此,就是为着这个案子来的,无论如何都会见一见其中涉及的人员。 “我记得吴林不是辞官还乡了么?” 营中做了遮掩身份用的路引的也就那么几个,今日被撞见已是避无可避,既然瞒不住,姜绾便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事,首先要弄清的就是吴林为何不在西南,而在禹洲阳平城。 公冶安道:“先前都忘了与你说了,如今平阳知府正是吴大人。吴大人先前是罢官回了西南,安不久后就因给朝廷献上了能在水里爆炸的雷火弹重新得到了任用,他赴任阳平城知府三月有余了。” 姜绾听到能在水里爆炸的雷火弹,想到了吴林离开郴州前她和孟迟在河上遇“水寇”那事,没想到吴林凭借着这个,又重新回到了官场上。 她印象中的吴林还是离开前那副为了吴家上百人口忧思难解、大义凛然的模样,这许久不见,她透过窗户又在他脸上看懂了那种熟悉的悲悯气息。 衙役通传之后,吴林很快就到了二堂的院子,他踱着方步进来,本是朝着停放尸首的小屋走,到了园中突然见着跟其他衙役一起伏低行礼的罗勇,停下了脚步。 “你,抬起头来。” 吴林说话间,已经有人去架着罗勇要将他拉起来。 姜绾立即推门出去,公冶安放下手中工具,也跟着她往外走,二人回到院子里,吴林登时朝她看了过来,“姜姑娘?” 他似是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姜绾,面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再看公冶安,又有几分了然。 “早就听闻姜姑娘和公冶公子是旧识,今日祭月节是特地来此?公冶公子也是口风守得紧,竟不知会老夫一声,老夫从前在郴州也是与姜姑娘有些故交,来了也得让我安排个接风宴才是。” 他此时没再看地上的罗勇,而是目光停在姜绾这儿,姜绾余光已经撇到罗勇趁着方才伏低的时候用地上的泥把自己的脸抹花了,但该说不说,如此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他,且因为脸上突然多了泥,更显眼了…… “不知吴大人在阳平城,故而没有去拜访,还请莫要见怪。” “好说好说,姜姑娘远道而来,该是我设宴相请才对。”吴林捋着胡须,见着姜绾一人在此,不免多问了一句,“孟公子现下也在阳平城?怎不见他人。” 姜绾表明自己是独自来的,不等他继续多问,公冶安在一旁微行一礼,把吴林引进小屋中,“吴大人可是来看勘验尸首的?我已准备妥当只是还未开始,就等吴大人来了,吴大人请。” 吴林看看姜绾又看看公冶安,欣然一笑,向前迈了两步,随他们一起往小屋的方向走。 如此也只能拖得一时,姜绾回头看了一眼罗勇,罗勇没在看她,正抓着这个机会给旁边的衙役塞银子,借口家中有事想要快些离开。 姜绾收回目光,若是罗勇能抓着这个机会先行离开,也能避免和吴林打照面。 是以她没再往罗勇的方向看,而是跟上吴林,将他往屋中引。 就在公冶安推开门,侧身让着吴林,将他往里请的时候,吴林突然停了下来,他半只脚已经踏入门槛,却突然回过头,目光从姜绾身上直接越到了罗勇身上。 “这位——好生面熟。” 公冶安和姜绾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要开口岔开吴林对罗勇的注意,吴林抬手止住了他说话,细看着罗勇的面容,沉吟片刻道:“这不是……” “我好似曾在郴州见过……”吴林指着罗勇的方向,脱口而出。 “吴大人!” 姜绾忙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吴林尾调上扬,“嗯?” “姜姑娘何事?” 姜绾一时找不到旁的借口搪塞过去,正当此时,二堂没关上的侧门外快速进来了两个人,接着姜绾的话就往下说,“吴大人,好久不见。” 姜绾顺着这熟悉的声音往那处看去,竟是多日未见的孟迟,他身边跟着蒋翠屏的弟弟,蒋星衡。 孟迟目光停留在姜绾身上一瞬,就带着蒋星衡上前,和吴林见了礼,“吴大人,借一步说话。” 吴林被姜绾叫住,顺着她的视线看见孟迟,面上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收住了,笑着也与他见了礼,“起初我见到姜姑娘,还问过孟公子你,不想这就碰上了,着实是缘分啊。” “不过今夜还有公务在身,否则定要请二位到寒舍小酌几杯。” 吴林提到公务二字,又朝罗勇的方向张望起来,孟迟走到姜绾身边站定,正好挡住了吴林的视线,“吴大人接手此案,正好也我手中有些线索,我们进去说话。” 孟迟说着,就引着吴林往屋里去了。 姜绾和公冶安随后也进了屋子,蒋星衡留在外头顺手把门掩上了。 屋里不大,一张桌子上摊开放着公冶安勘验尸首用的工具,还有待填写的尸格,再就是一张窄床上躺着的血糊糊的人。 这样小的屋子里味道不太好,还站了四个人,待了一会儿,还没等孟迟提到他手里的线索,公冶安刚刚用小刀划开尸首的衣裳,吴林面色就变得发青发白了,“孟公子,这里还是留给公冶正身,咱们不打扰他,有什么事出去说吧。” 说着他就要拉门出去,姜绾从窗户看到外面罗勇已经离开了,朝孟迟点了点头。 孟迟帮着吴林推开了门,外头的蒋星衡退至一旁,除了公冶安,三人先后从屋里出到外头,吴林扫了一眼院子里,显然已经少了一个人,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招呼孟迟和姜绾去二堂的琴制堂,“孟公子方才说有些线索要告诉本官,还是找个地方咱们坐着说罢。” 第四百三十八章 京中逃出来的犯人 孟迟和姜绾跟着吴林去了琴制堂,公冶安留下来验看尸首。 到了琴制堂,吴林亲自煮了一壶茶,倒在杯中分给他们二人。 “方才在外头孟公子和姜姑娘似是有话不方便说?如今到了这琴制堂,除了你我三人外,再没旁人,两位不妨直言。” 吴林分好了茶,自己端起面前的一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他朝孟迟深看了一眼,微微向前倾过身来,低声道:“难道是郴州那边……” 孟迟在桌下握着姜绾的手,把她的手掌摊开,在上面写下几个字,“成”“伤”“瞒”。 姜绾会意,轻轻叩了叩他在她掌心写字的食指,示意他自己知道了。 她的对面,吴林见二人都没有接话,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容,道:“二位莫不是信不过本官,若不是方才见着那个壮汉有几分眼熟,我还不敢猜测——” “孟公子可是从成将军那里来的?将军他——如今可是在阳平城外?” 吴林开门见山,孟迟端起茶杯喝了茶,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上一杯,道:“将军确实在城外。” “也是他让我来跟吴大人讨个方便。” “西北不太平吴大人想必也有所听闻了,将军明日就要拔营赶去西北,原本只是路经此地略作休整,才没有打扰大人,但岂知这贼人竟然闯到大军驻扎的地方来,还试图偷盗粮草,这才被营中将士斩于刀下。” “将军担心这贼人是府衙追捕的要犯,这才派了火头军罗勇把尸首送了回来,但又不想惊动一众官府中人,这才隐了罗勇的身份。” 孟迟把前因后果作了说明,吴林一边听一面捻着胡须,半晌才道:“原是如此,难怪我见那火头军做了百姓打扮,还往脸上糊了泥。” “既然是成将军要求,本官自当为他周全,这西北战事牵动的可不止你们这些将士的心,本官虽乃一介文官,沙场上全无一点办法,但在粮草银钱或是其他方面,如有需要,必当竭力周全。” 吴林手一挥,慷慨一番后,又跟孟迟和姜绾说道:“只不过,这次的这个贼人,他属实有一些特殊……” 姜绾和孟迟互看一眼,吴林铺垫到此时,到底想说什么。 吴林看他们二人反应,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二位想必也见过公冶正身了,他是刑部的人,按理说不会来禹洲阳平城,但这次非但是他来了,刑部还有两位捕头一起来了,他们就是为着这个贼人专程来的。” “二位有所不知,此人在京中闯入了二皇子府行窃,二皇子府丢了件重要的物件,且还伤了王妃,是以刑部得了令势就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人带回去,现下那件重要的物件没找到……人么……” 吴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姜绾和孟迟都是眉间一沉,怎的如此凑巧? “当然了,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这个贼人如今已死,尸身也送还回来了,还请孟公子回去后跟成将军好好说一说,可否多等几日再向西北出发?待此案有着落……” 孟迟不由得冷了眼,“吴大人此言,可要慎重。西北战事不可耽误,这是圣旨所言,将军在此耽搁几日,西北可等得几日?” 吴林忙朝东方起身鞠躬拱手行了一礼,才重新坐下,“欸——孟公子莫恼,本官也知道成将军的事耽搁不得,这不是请孟公子和姜姑娘二位回去好好替本官说一说么。” “若不是次贼人所犯之事实在太过特殊,本官也不敢拦着成将军西北之行,实在是担心传回京去,成将军与二皇子间恐生嫌隙。若实在为难,不然二位稍等片刻,待我准备准备,与你们一同去见成将军,本官亲自与他详说。” 听吴林说要去见成骏雄,孟迟直接站起来阻了。 “吴大人且慢,既有这个功夫,倒不如着紧把二皇子那件重要的物件找一找,大人才到禹州上任,该好好尽心才是。” “至于传回京后如何,就不劳大人费心了,成将军自会呈上奏折,与圣上说明原委。” 孟迟对吴林借着丢东西的由头,要郴西营的将士原地等候几日的说法不予苟同,言语间更是不爽,暗讽吴林一心钻营,说完之后拉上姜绾,拂袖而去。 吴林起身跟了几步,却没有挽留。 出了琴制堂,姜绾才道:“这吴林今日与从前很是不同。” 她还记得当初把吴林从峄城府衙的暗牢里带出来的时候,正逢时疫,他带着虚弱的身体指挥要务,待事态平息后才辞官还乡而去。 当日坐在船舱里为着全族上百口人命大义灭亲的吴林,跟今日坐在琴制堂里围着京中皇子丢了东西,让要去西北平乱的将军多等几日,判若两人。 孟迟冷哼了一声,“人总是会变的。” “吴林这里不必理会,走吧,将军让我来接你们。” 孟迟朝还等在原地的蒋星衡招手,三人一同出了府衙,府衙旁侧的小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孟迟方才就是乘着这个来的,赶车的是营中的兵丁,蒋星衡跟赶马车的兵丁坐在前面的车辕上,姜绾和孟迟上了马车。 罗勇也在马车里坐着,此时城门已闭,用他原来的路引身份已经出不去了。 姜绾坐定,孟迟放下帘子,赶车的兵丁抽响了马鞭,马车轮子转了起来,吱扭扭向前行去。 她正想问孟迟为何突然今日出现在阳平城,马车突然骤停了下来,姜绾刚稳住身形,就听见外头有人靠近,“姜姑娘,孟兄弟,可否上马车说话。” 姜绾看向孟迟,“是公冶安。” 孟迟听出来了,方才他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公冶安和姜绾都在勘验尸首的小屋里,此刻并不很想见他。 但姜绾担心是跟那具尸首有关,已经掀开帘子让公冶安上来。 公冶安没有习武,姜绾还向他伸出来手打算拉一把,孟迟不得不从座位上起身,也把手伸向了公冶安。 公冶安看着伸到面前的两只手,感激地拉住了他们,“多谢。” 他借着孟迟和姜绾的力蹬上了马车,罗勇在一旁默默地把帘子放下,扯好,又向里挪了挪腾出来一个位置给公冶安,以免他看也不看就坐到姜绾那边去了。 公冶安上了马车,向给自己腾位置的罗勇也道了谢,坐好后抬手擦了擦额头和额角的汗,才开口道:“那具苦主,他并非死于肩头到腹部的刀伤。” 罗勇在旁边直接就惊呆了,“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 第四百三十九章 蹊跷 公冶安刚说完,罗勇就直道不可能,孟迟看出事情有腻,命赶车的兵丁把马车往前停在最近的小巷里。 此处无人,且离府衙不远,公冶安把话说完后还能快速的赶回去。 马车停好后,孟迟朝罗勇道:“罗大哥,劳烦你跟外头的兄弟留意着些,若有人经过,提前说一声。” “好说。”罗勇下了马车,跟赶车的兵丁各站在马车一边,蒋星衡站在马车前,三人各自留意着前左右的方向。 马车里只有姜绾、孟迟和公冶安三人,姜绾道:“公冶公子,你方才所说,可是在勘验尸首时,有了实证?” “有。我在那人的后槽牙发现一点没有吞下去的蜡,后来在他的肚腹中也发现了同样的蜡,这种蜡常见于药堂,有时候用来包裹药物方便储存和吞咽,姜姑娘应该不陌生。” 姜绾点点头,“他服了药?” “嗯,服了,但不是药,是鸩毒。”公冶安是偷着出来的,不能耽搁太久,抬手阻了孟迟发问,快速地把自己想要说的说完,“经我验看,他应当是在被长刀劈到的同时,咬碎了后槽牙藏着的蜡丸并快速吞咽,那刀伤虽看着可怖,但还未致他身亡,毒先发了。” “我验看尸首所能看出的就是这些,二位回去后可将此转告成将军,将军深谋远虑定能勘破其中不合理之处。我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公冶安探头看了看马车外,罗勇见着了示意他前后无人,他才迅速跳下了马车,匆匆往黑暗里走,回府衙去了。 公冶安走后,罗勇重新上了马车,赶车的兵丁也调转马车,朝城门口疾驰而去。 离开了府衙,路上没什么行人,寂静无声,罗勇才道:“孟兄弟,我真是亲眼看见那人被王副将一刀砍倒在地的。” “他趁夜摸进我们营里来,还专往存放着兵器的马车去,先前营里出了赵经亘的事,本就是派了人着重看守的,他正撞上了王副将夜里巡查,追逐的时候还惊扰到了将军,这才被当场一刀劈在了身上……” 罗勇说的经过,孟迟过来之前已经在营中约略了解过了,姜绾却是头一次听到细节,再结合孟迟提到的成骏雄受伤,以及公冶安发现的疑点,她很快就发现了蹊跷。 “他嘴里的蜡丸包着鸩毒,不像个盗贼,倒像个……”姜绾沉吟道。 “难道他身上还有其他秘密,怕被逮住了问出来,才吞毒自杀的。”罗勇挠着头,也很不解,一般他们遇到嘴里藏着毒的,都是这般,要么就是被人派出来的死士。 姜绾摇摇头,“并非如此,他若有秘密,一开始就会避着人多的地方,逃亡的时候又怎会到营地里去。” 看到穿着藤甲拿着长枪的兵丁,是个正常的逃犯都知道要避开他们才是。 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往那儿去的一样,还在被砍了一刀后立即咬破提早藏在嘴里的蜡丸……如若不是为了保守秘密,那就是为了—— 姜绾看向孟迟,“他想要行嫁祸之事?” 吴林在琴制堂里说过的话,这时也清晰起来,“拒吴林所言,此人盗走了二皇子一间重要之物,现在人死了,东西没寻回来,而他最后是在郴西营‘被斩杀’的,如此便把视线引到了成将军的身上。” 孟迟接着道:“如此,他们便能借着讨要这件重要之物或是询问与其有关的线索,追寻将军而来,或许还会因此将李长安代替将军在西北平乱的事捅出来。” 一时马车里陷入了沉默,姜绾本就对这“他们”究竟是何人格外留意,如今冒了些头角,她便揪住了不放,“所以,你所说的他们,是指……” “绾绾,不要妄下推断,或许真想并非表面上你我所见到的这般。”孟迟警觉她的意图,忙给拦了下来,“这事回营再说。” 姜绾并没有认定就是吴林说的那位皇子所为,孟迟说的她也有考虑在内,但没有更多的证据可供分辨,的确是要回营中跟各方交换消息,才能有进一步的推断。 “好,先回营。”姜绾没有再说什么,只催赶车的兵丁快着些,“小玥和孟文元还在陈家药行,明日要送他们会郴州,天亮前我还要赶回来送送他们。” 孟迟对此事也知道一二,道:“或许我们要先去把他们接上,一同回营,” 姜绾不知此举为何,再次跟他确认,“要把他们两个也都带回去?” “嗯,正是。将军受了伤,且伤在右手,若方才的推测差不离,随后少不得要把将军亲笔所书信笺送回京去,且不可露了将军受伤的事,文元那孩子还有样玩耍时逗趣的本事,你或许已经知道了,将军要用他。” 姜绾沉默下来,她知道孟迟说的是孟文元能模仿人笔迹的事,孟文元要留下来,她就不能放心小玥一个人独自跟着陈家药行的人回去。 但是带上她,她又实在不能放心。 孟迟看出她的疑虑,早已想好了折中的法子,“小玥你也不必担心,一路带着就带着吧,等到了邵州附近,再找个稳妥的地方让她等我们回来,再一起回郴州去就是。” “且文元那小子不是就知道跟着小玥么?让他们一起也好。” 孟迟说着,吩咐赶马车的兵丁掉头,先去桐花巷的陈家药行再出城。 姜绾和孟迟回到陈家药行给她备下的院子里,还能看见屋里有小小的烛光闪烁,姜绾上前打开门,一眼就看到暖阁的罗汉榻上,孟文元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听到响动他迅速抬起了头,眼中骤然亮了起来。 屋里还有小玥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孟文元扫了一眼姜绾身边的孟迟,孟迟笑着道:“还不去收拾东西,跟我回营中去。” 孟文元一听,快速地从罗汉榻上下来,跑进礼物拖了个小木箱出来,原来姜绾出去之后,他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里头有姜绾给他和小玥备的几身深秋穿的衣裳,大半都是小玥今晚上在祭月节买的小玩意儿。 孟迟打开箱子看过,盖上让罗勇帮着搬出去,“这些可不够,等天亮了再去铺子里看几件冬天的。” 这话一处,孟文元的眼睛就亮了,朝姜绾看去眼里透出询问之意。 姜绾嗯了一声,点头算是应允了,“成将军那里有事需要你帮忙,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孟文元又回头看床上睡得沉的小玥,姜绾已经和孟迟向床边走去,孟迟把小玥背上,道:“小玥自然也去。” 孟文元这才放心下来。 因着连夜带走两个孩子,姜绾去找了黄掌柜,临时取消了原本的计划,再三谢过他们先前肯帮忙,才带着小玥和孟文元上了马车,出城,回营。 第四百四十章 兴趣 郴西营的将士在离城五十里外扎营休整,姜绾一行人赶回营中时,天已大亮。 王副将亲自率人值守,临时驻扎的营地外,也都有兵丁三五一组来回巡视。 见着孟迟的车马,王副将带着人上前来询问赶马车的兵丁,“如何,人接回来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副将又绕到马车后去接人。 孟迟和姜绾先后从马车上下来,又把孟文元,和小玥接了下来,罗勇最后,王副将见着他人,才松了口气,抱拳向几人道:“辛苦几位,将军还在等着,请。” 姜绾把小玥托给蒋星衡照看,领着孟文元和孟迟一道去见了成骏雄。 临时撑起来的帐篷里,宿老正在熏药草驱赶虫蚁,成骏雄就坐在铺了干草和软布的大方石上,右手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还能看到零星渗出的血迹。 宿老看到他们回来了,幽叹一声,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坐在这里等到天亮!这老顽固还不肯听我的,连药也不肯好好吃!” 姜绾看了宿老准备的药,是安神的,宿老示意她帮忙端过去,成骏雄瞧见了,脸立即就转向了一旁去,“你准备的都是叫人睡得沉的药,我怎么喝得?喝下去了夜里有事都犯迷糊起不来,可能行?” “这都上过药了,不就行了?” 成骏雄和宿老各怼了对方一通,又让姜绾不要把安神的药拿给他,他还不能歇着,招手让孟文元过去。 “小子,你上次模仿她的字,现在可能模仿我的字?你看看,这些是我以前写的,你能不能照着这样的写出来字?” 孟文元转头看姜绾和孟迟,他们都点头了,他才向成骏雄也点了头,表示自己可以。 成骏雄立即喜笑颜开,用左手写下一封拟好的折子,让孟文元照着内容,用他的字迹照着写一遍。 孟文元立即伏案用笔蘸了墨,在纸上先练起来。 趁着这个空挡,姜绾和孟迟把公冶安所说之事及各自的猜测告诉了成骏雄。 成骏雄听罢后,沉下了脸。 “原本只以为阳平城有个故人吴林,这才让孟迟去与他把话说清,不曾想还有这等琐碎的麻烦事。” “吴林除了提到二皇子丢了件重要物件,府中有人受了伤,可还说了什么旁的?” 吴林那些要将士们留下等待查明真相的话,孟迟也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成骏雄。 成骏雄脸更黑了,“好个吴林!” “从前只当他是个有血性的,我看现如今也成了个攀炎附势的!” 话音落,外头传来吴林的声音,“成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啊……” 姜绾和孟迟互看一眼,忙走上前,把孟文元和桌子以及桌上的纸笔全都搬到了角落的屏风后头,二人从屏风后头出来,刚坐下,吴林就进来了。 “成将军,这是在埋怨本官?” “哼!”成骏雄已披上了披风,挡住了手上的手臂,营帐里宿老在煎药,药味散得整个营帐都是,反而让他身上的药味不如何明显了。 “埋怨不敢,吴大人好大的威风,西北几万人的性命,都比不得一个物件了,让我配合你查案?” 吴林忙摆手道:“误会、误会,将军莫恼,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还请将军容我细说。” 吴林突然到访,成骏雄怕他在营帐里待久了看出屏风后有人,便起身往外走,“我倒是要听听吴大人于西北战事可有何高见!” 他单手拢着披风,把吴林叫到了外头去。 营帐的帘子掀起又落下,里头暗了下来,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走远之后,姜绾开了口,“这个吴林,白日竟然还追到这里来了。” 说着,她起身去看孟文元写得如何了,这孩子一直乖乖地在屏风后临摹成骏雄的笔迹,一点声响也不出,她上前看了看,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五六分想像了,他还在一点点认真地调整着。 孟迟也来到屏风后,跟姜绾一块儿看了会儿,“文元,你还需要多长时间?” 孟文元抬头看了他一眼,在纸上写了两个时辰四个字,这还得等上挺久,便和姜绾道:“你同宿老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些吃食来。” 提到吃的,姜绾还不觉着如何,孟文元的肚子很快咕咕叫了起来,姜绾到嘴边的不急二字又吞了回去,“去看看也好。” 她余光撇到孟文元脸上泛起了些微红晕,又补了一句,“我正好也有些饿了。” 这小子刚到溪台山的时候就对外界没有什么反应,更别说会脸红不好意思了,如今看到他细微的变化,姜绾也有些欣慰,嘱咐孟迟多找些吃的来,喊上小玥和蒋星衡都进来,三个孩子作伴一起吃。 正好罗勇昨日买了些新鲜的鸡肉猪肉和羊肉,也让这几个孩子吃顿好的。 趁着这档子空闲的功夫,姜绾没有打扰孟文元,走出屏风外,去给宿老打打下手。 营长里煨着的都是成骏雄的药,一排摆了五个药炉子,在此前都还只是两三个炉子就能煎好要用的药了。 这一路她和宿老一直照顾着成骏雄,但这么看着,怎么越是照顾吃的药反而越多了。 姜绾有些奇怪,问了宿老都是些什么方子。 宿老叹气道:“这老顽固,昨晚大动肝火,这不又牵动了些旧伤,我给他加两副药,唉……这次西北回来后,我看要劝他解甲归田了,一辈子打仗换就是神仙下凡,也不能保他晚年无忧,他这个人,还死倔,跟头倔驴似的……” 宿老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言语中对成骏雄的担心不难听出来。 姜绾这段时日因为宿老在,都没有诊过成骏雄的脉象,没料到会又起了变化,先前见着成骏雄身体渐渐养起来了,灵药泉水她就停了没有继续往他的水囊里换,担忧宿老医术高明,迟早觉出不对劲来。 “他这个人,最近忧思过度,不利于养身,说到底,还是记挂着李长安啊……”宿老摇头继续煎药,又让姜绾快去找个地方歇息,补一补眠,“昨夜一宿没睡吧,你啊,也莫要仗着年轻自己医术也好,就总是这么消耗自己的身体,去睡、去睡。” “这里我看着就好,吴林嘛,翻不出浪花来。” 姜绾因着有空间又有灵药泉水,休整很快,在马车回营的路上,小憩一会儿就够了,这会儿其实并不觉得困倦,就跟宿老打听起这次事件的由头——二皇子来。 “您见过丢东西的那位么?这次听说西北一乱,他们就被召回去了,此前都是两位皇子在西北镇守么?” 宿老扫了姜绾一眼,咦了一声,“你今日怎对这些事情感兴趣起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头绪 宿老突然发问,姜绾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只是觉着吴林此次变化有些大,为着这位的事,连行进西北的大军也敢开口阻拦。” 宿老听了叹了口气,“见自是见过,可也没啥好见的,说道这位二皇子,跟你家先前的事还有些关联。” 姜绾在一旁轻轻用扇子摇着给药炉扇风,闻言认真听着。 宿老慢慢讲了起来,“当初你因为你父亲牵涉的私铸铜钱案可还记得?” “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三皇子母家陆家往外掏了很多银子也折了好些人和家产,最后才把事情平了,但原本最得圣心的三皇子和集宠一身的惠妃还是因此事失去了他们的筹码。” “当时我和成骏雄那老头子进了京去,才知道他们这次突然毫无周旋之地,除了证据确凿,还有一人在背后做了许多事。” 姜绾神色一凛,“是二皇子。” “对,因着他插手其中,后来三皇子也无力再复起,自然也就没法来郴州寻麻烦。他也借此平步青云,从原本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了可以跟大皇子一较高下。” “这次他们同去西北,本是圣上对他二人能力的考察,对一向得看中的大皇子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二皇子而言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哪知突发戎狄侵扰,皇后忧心大皇子,求得圣上答应把人召回,却也不愿二皇子能再得着这个机会再次得圣上青眼,想了法子把他也一同召回了……” 姜绾从宿老的话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么看着似是与她无关,但其中有一点她十分在意。 那就是吴林的重新任用。 吴林重新任了知州,且是在离京更近的禹州,是因着他奉上了他那些水雷弹。 若这位二皇子是背后推手,就会从孟星阑的事中得知,她手上有比水雷弹更甚的东西,正所谓怀璧其罪,想要她的东西自然就会想法子让她变得好拿捏。 在联想这位皇子曾想借着平定西北边境给自己增加筹码,那么觊觎她手里的东西也就能说得通了。 思及此,姜绾心念一转,对吴林的举动有了些新的想法。 她停下扇扇子,再跟宿老求证一件事,“师傅,那您知道西南水师提督,廖承忠么?” 宿老皱眉想了一阵,才道:“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好像前阵子听说犯了事被投入狱了,具体的你可写信去问问长安,怎么,你跟他熟?” 姜绾摇头,“只是先前见过一面,今日见到吴林,突然想起找个人来。” 正说着,孟迟掀开帘子进来,端了一个矮几,上面放了好几样吃的,身后跟着小玥和蒋星衡,小玥手里抓着个油香油香的大鸡腿,顾不上说话,腮帮子也鼓囊囊的,一路走一路啃鸡腿。 蒋星衡手里捧着个大碗,里头装着四个猪蹄子。 三人进来后,小玥快速地朝她这儿来,小丫头早就知道可以跟着她去西北,先前睡着错过了夜里拜月的事也都抛到脑后了,笑眯眯的把鸡腿伸了过来。 “阿姐你咬一口,可香可香了。” 姜绾怕她碰着药炉被烫着,伸手护了她过来,小玥一双油汪汪的小油手让她无处下手,只好无奈地抓着她的胳膊,不叫她蹦蹦跳跳。 “阿姐不吃,小玥自己吃吧,到那边坐着吃去。” 孟迟已经摆好了小几,姜绾领着小玥过去,上面有酥脆油香的煎饼,还有鲜香的羊汤、白面馒头和整只荷叶鸡,蒋星衡把手里的一碗酱猪蹄再放上去,满一个矮几都是吃的,鲜香四溢。 姜绾取了两个碗,给孟文元都装了些吃的,送到屏风后头,自己再出来吃。 刚坐下没吃两口,成骏雄和吴林回来了。 吴林打了帘子,成骏雄脸比出去的时候更黑了,进来后就一言不发地坐着,连宿老盛了药也无心喝。 吴林扫了一眼姜绾他们几人,朝他们微微颔首,就退了出去,并没有进来。 “孟迟,替我送吴大人出去。” 成骏雄沉沉道,孟迟便起身,姜绾也一道出去送吴林。 三个人前后走着,吴林并没有再说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肃穆,正午日光照下来,他微眯着眼,在坡口站定了步子,“就送到这里吧,二位留步。” 孟迟因着府衙中的不愉快,虽出来送人,但一直没有搭理吴林,姜绾却在吴林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 “吴大人。” 吴林停下步子,转过头,姜绾问道:“廖大人,如今可还好?” 她没有说出廖承忠的名字,但依旧在吴林的眼中看到了一晃而过的诧异和震惊,他很快镇定下来,答道:“姜姑娘说的是哪个廖大人?” “我府衙中还有事,不便久留,姑娘若是想起来再来寻我罢。” 吴林朝他们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姜绾站在原地看着他登上马车疾驰离开,久久无话。 待看不见吴林的马车了,她才转身向孟迟道:“走吧。” “绾绾,方才你问的可是廖承忠?” 姜绾点头,“宿老说他因犯事被下了狱,当日我们在河面上遇到水寇,他曾出手相助过。” 孟迟嗯了一声,说起廖承忠,他略有听闻,“廖承忠在一次剿匪的时候,被属下向西南沧州的知府举劾,说他收受水寇的进贡,专挑那些没给银钱的来剿,后来入狱后查出所获银钱无数,判了抄家,族中男丁十岁以上悉数流放,女子充入教坊……” 孟迟说的这些,是宿老先前没说的,姜绾听着皱起了眉头,追问道:“何时开始流放,那些女子如今在何处。” 孟迟虽不知她为何突然打听廖承忠的事,但依旧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秋后。” “如今廖家人还在沧州大牢中关押,老幼妇孺皆在,等着秋后朝中批复的折子下来了,定案后就各自去该去的地方了。” 姜绾没有再说什么,廖承忠一族的劫难和吴林先前的反应交替出现在她脑海里,一种大胆的想法渐渐占据了上风。 回到营地中,成骏雄在营帐里发了脾气,刚靠近营帐,就听到里头砸了东西,传来一阵叫骂。 “不是人的狗东西——” 第四百四十二章 换帅 姜绾和孟迟走近营帐,听得成骏雄大骂一声,随后是碗被砸碎的剩余的,砰的一声尖锐刺耳。 二人互看了一眼,忙进到营帐中,只见宿老已经撤了屏风,把孩子们都让到远着成骏雄的对面去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身子骨都埋土里半截了,还这么大气性,吓着孩子们算什么。” “你要发火,方才怎么不把吴林那老小子打一顿,让他直接走了?” 宿老安顿好孩子们,瞪着成骏雄又重新盛了一碗药,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我的药可不是什么随便摔摔打打的东西,你要是再泼了,以后就别吃了。” 成骏雄被宿老数落了几句,不再骂人,但是还是满面愁容。 姜绾和孟迟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孟迟上前帮着宿老收拾地上的碎片,询问道:“将军因何这般恼怒。” “还不是吴林那厮……也不能说全是他,总之就是跟他有关系,都是些破烂事儿。” 宿老说着,看了姜绾一眼,道:“要真说起来,还都给小绾提着了,吴林、丢东西的那位,还有廖承忠。” “他们?”孟迟也看向姜绾,她今日的确跟他打听过廖承忠,但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宿老刚要说,成骏雄重重叹了口气,道:“吴林方才过来,透了个不大好的消息。” “二皇子有意亲自挂帅,不日便要与圣上请旨,替了我的主帅之位。” 孟迟怔住,“换帅?在这个节骨眼?” 姜绾也有些意外,方才在外头的时候,她想过吴林是因着廖承忠的关系,才替二皇子办事,或者是为了搭救廖家剩下未及十岁的孩童,或者是为了保住自身和他族中的人命,不得不听令对方行事。 如今看来,似乎又有变化,吴林来此竟然是有意给成骏雄透露消息的! 成骏雄重重拍了一掌旁边的桌子,“就在这个节骨眼。他们是早就得了消息,长安在前面押送粮草会比我们先到西北,正好在这个时候截断我去西北的命令,既有长安率郴西营的精锐在前面为他卖命,又能借此得了一份功劳,真是会挑时机!” “难怪要让那狗贼混进营中,还伤了我一条胳膊,原是在这儿等着,什么府里丢了东西,都是拖延时间的借口罢了!” 成骏雄恼怒不已,“真是痴心妄想,这岂是能做儿戏的!此事绝无可能!让他顶了主帅的位置,怎会在意平安他们的死活,要挣功劳还不得踩着他的尸骨上去!” 成骏雄怒喝不已,起身踱步去看孟文元字临摹得如何了,有些心急要即刻既把自己并无受伤且西北战事不容儿戏的折子写好递上去。 孟迟得知了事情原委,终是明白过来,“所以,吴林在府衙的时候说的那番话,是不得不说?随后他又到营中来告诉将军这些,他所图为何?” “唉——”宿老叹道,“所图为何,为的是他自己、他西南吴氏一族,还有廖承忠一大家子。” “他啊,如今可比在郴州要难得多,二皇子远不是三皇子那样任性胆大的家伙能比的。” “要是让人事成了,他就更难了。” 姜绾听明白了,吴林想要找同盟,他一个人没法对抗对面,但这天底下恐怕也没几个人能且愿意与他做这个同盟,他在此处终于等来了机会,顺水推舟找上了成骏雄。 而那位丢了重要东西的皇子非但既往不咎,还体谅因此受了伤的老将军,要替他亲自披挂上阵,里外面子名声都落实了口袋,等到了西北,再用成骏雄拿捏李长安,驱使他为自己卖命,好处就尽收囊中了。 可他该也没想到,吴林和成骏雄双方各有自己想要护着的人,目的正好一致,都不想让他借着挑起的事端换了主帅,亲自领兵上西北边境。 姜绾在心中捋明白了这一切,很快就做了决定,这次要助成骏雄一臂之力。 毕竟她也不想让那位阴郁的皇子得偿所愿。 而眼下,要做的就是让成骏雄的身子有条不紊地好起来,且不能让宿老起疑心。 姜绾盘算着每两日或三日给成骏雄的水囊里换一次灵药泉水,再加上宿老的调理,在到达西北之前,定会让这位征战无数的将军旧伤痊愈,重新拿起他的长枪。 因着吴林的到访,成骏雄连日招了营中的副将商议对策,到了黄昏时分拔营启程,孟文元也在此时替成骏雄誊抄好了他的折子,送往京中。 因着多了孟迟和蒋星衡,他们乘回来的马车便能把小玥和孟文元也捎上,宿老和成将军一辆马车,随车照顾他的伤势,姜绾骑马随行,孟迟也就把马车都让给了三个孩子,也陪着姜绾一道骑马。 日暮西沉,拖长了马和人的影子,随着马向前走着,二人的影子不时交叠又错开,行军路上无人说话,都闷着头赶路,也无人留意他们,姜绾此时才有了空闲,问孟迟道:“你不是随李长安在前头么,怎么突然折返回来。” “起初是因着想要回来和你们一起度过祭月节,行至半路遇上了将军让去给李长安送信的斥候,才得知你们要在阳平城落脚。” “我便赶来了,哪知刚好就遇上了这事,我已让人给李长安去信说明将军所遇之事,也告诉他将军受了伤,我会留下与你们随行,以防再生事端时人手不足。” 姜绾听他说要留下,不禁问道:“那李长安那边岂非缺了能看星象辨认方向的人。” 且他们走在后边的这一支队伍已经被盯上了,一计不成便会有二计、三计,接下来怕是没有多少安稳可言,她能护着小玥,成骏雄也有他的副将守护,说实话多了孟迟的确更稳妥些,但他若是跟着李长安,在到达西北之前,却是比他们更安全的。 “无妨,他有行军图且能派出斥候探路,以前没有我跟着他也一样行军打仗。” 说到底,他只是更加不放心她罢了。 “而且,我回来之前,已经托李越多留意姜尧,李越本就看重他,不会敷衍了事,这你也不用担心。” 他倒是前后都考虑了,叫她说不出不可为的话来,姜绾手松松地拽着缰绳,略偏头看了看他,西沉的余晖匀匀地给他的长睫和瞳孔都渡上一层浅浅的金色,看着是温润且叫人安定。 “如此……也好。” 她什么也没再多说,朝他笑笑提了马缰向前紧赶几步,心中却是生出了些许濡濡的暖意。 第四百四十三章 六辆马车的行李 大军行进了七八日,出了禹州的地界,在一处名叫姑逢山的山坳扎营休整一晚。 此处是从禹州去邵州的必经之地,成骏雄下令在此扎营,也因着此前递上京去的折子皇帝批阅之后,会通过驿站折返回他们最近逗留的阳平城,算算时日早该到了。 留在那里的斥候从驿站拿到折返回来的折子后,会启程赶上他们,把折子送还给成骏雄,西北战事主帅的事便也有了定论,故而稍休整两日,也好等一等这斥候。 夜里,姜绾替宿老给成骏雄送了药,顺带把他的水囊拿去灌满,她朝山坳里的小溪边走去,灌进水囊里的却是灵药泉水。 这七八日经由灵药泉水的滋养,成骏雄的身体渐渐有了些起色,胳膊上上的伤也愈合了大半,纱布都拆了,只每日还好涂抹两次药。 宿老只叹道成骏雄为了李长安不被人拿去做垫脚石,提了一股子气要上战场,反而好得利索,并没往别处想。 成骏雄吃的药如今都严格地经过宿老的手,药方药材都是他一手包办,她平日顶多帮着看看炉子,或是把药送去,宿老严谨到药喝完了药渣也要拿回去核对病记录在案的程度,唯恐营中再出了岔子。 姜绾便没插手药的事,只是换些灵药泉水作辅助,灵药泉水肉眼看着与一般清水无二,尝着更是没什么味道,不过入口清冽些,用银针也测不出什么反应,所以她换水的事一直无人觉察。 她刚把水囊灌满转身准备回去,孟迟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朝她走来。 姜绾停下来等他,问道:“小玥和孟文元他们都睡了?” “嗯,都睡着了。”孟迟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囊,提着跟她一道往回走,“下次打水这种事,交给将军身边的小兵去做就是了,晚上露重又是到河边,于养身不力。” 姜绾笑笑,灵药泉水的事连孟迟也不知道的,她原就没打算跟任何人提,“宿老对成将军的事样样小心,生怕再出事端,水这样入口的东西,我亲自来他也放心些。” “那以后我替你去。” “不用,我自己也得装水囊,一并装好不麻烦。” “你的水囊也给我,我来。” 姜绾被他反复执着于水囊闹得有些无奈,“只是打水,装满水囊而已,我可以自己做。” 她话说完,孟迟把她腰间的水囊也拿走了,换了他自己的给她,“喏,你用这个,这个是鹿皮做的,轻巧且能装的更多。” 姜绾的水囊是营里发的,和其他将士的一样,用的是猪或者牛的皮,摸起来的确没有孟迟给她的这个细软和轻便。 且还套了层金边,塞子的另一头还挂了一枚莹润的白玉坠子、五六颗蓝松石并三颗红色的玛瑙,样子也过于好看了。 姜绾不说话了,手里拿着新的水囊,感觉他今日怎么跟这个东西较上劲儿了。 “怎么突然要给我这个,我原来那个也还能用。” 这个看着有些过于花哨,在营里太过扎眼。 孟迟闻言,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听说公冶安送了副金针来,你回了他一个察镜。” “他送得金针,我送个水囊怎么了。” 姜绾被他问得言语卡在了喉间,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会在此刻跟水囊联系在一起,她不能理解,但觉着该好好地给他说一说。 “那副金针品质不错,我就留下了,还了一样差不多的,礼尚往来。” 孟迟眉心一紧,被礼尚往来这四个字弄得有些烦躁,他把水囊全都换到一只手提着,空出手来勾着她的手就将手指分开,紧扣上自己的手指,掌心贴着掌心。 “品质不错?” “嗯。” 他将她的手扣得更紧了。 姜绾瞄了一眼两人的手,点头道,“金针比银针好使些,省力气,等小玥再长大些,手指的劲力提起来了,就让她拿去练习用。” 她说着说着,原本被扣得紧的手上渐渐力道就松了,姜绾便代替了他的力道,用力回握了过去,“我说的都是真的。” 孟迟看着眼神诚挚的姜绾,手上还有她手指和掌心贴上来时的柔劲,顷刻间就妥协了,略顿了顿道:“给小玥留的?那就再添一点,我手里有柄削发如泥的薄韧短刀,改日再给他送去,代小辈回礼总要比原本的稍厚些才是。” 姜绾看着一时蹙眉,一时和悦的孟迟,却犹豫了,这短刀再送一次,万一公冶安觉着他得的多了,再回一次,孟迟又再送一次……何时是个头,再像今晚这般执拗她岂不费事,忙摇头道:“就不送了。他很喜欢那个察镜,礼轻情意重……” 姜绾话没说完,就听得身旁的声音坚定道:“送,情谊这种事还是一次还清的好。” 姜绾从没见过孟迟在一件事上如此执拗,不想与他争了,若如此他能心满意足,也不妨就送柄短刀,道:“随你吧。” “嗯?” 孟迟敏锐地觉察到她语气的变化,虽不是不耐烦,但也有些她要撇开不管了的感觉,这令他很快回过神来,立即收了自己周身的执拗,换了往日的平顺,道:“送不送的,自然是听你的。” 姜绾不欲在这种日常小事中多费心思,该说的说了,也就放下不惦记了,正好二人也走回了营地,她要跟他分开走了,便点了点头道:“都行。” 说罢她拿过成骏雄的水囊,亲自送进了营帐去。 隔日,斥候果然跟上了他们,除了带回了折子,还跟着来了六辆马车。 成骏雄正让将士拔营启程,姜绾也刚刚把小玥抱上马车,那辆突然而至的马车就突然停在了山坳口。 斥候先行赶到,行礼过后起身附耳跟成骏雄说了些什么,他的脸顷刻就沉了下来,收紧身上的披风,默默把伤了的手背在了身后,用披风遮盖住了。 姜绾留意到这个细节,也看向了山拗口处停着的几辆马车。 马车一字排开,静静的停在那处,渐渐的还有阵阵马蹄声从山坳外传来。 孟迟打听了消息过来,停在姜绾身侧,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山坳口,道:“两位皇子都跟着来了。” “马车上是他们的随军行李。” 姜绾眉毛一挑,再看那六辆马车便有些可笑。 他们总共才两辆马车,一辆是受伤的成俊雄乘着,另一辆还是孟迟从李长安那儿折返回来的时候带来的。 但这二位直接追来此处不说,行李就带了六辆马车,这简直比他们本人出现在这里更令人难以置信。 一众人都忘山坳口望着,很快马蹄声也停了下来,两位皇子翻身下马,走向其中一辆马车,不等掀帘,里面就先探出了一只纤纤玉手。 第四百四十四章 美人随军 这一只纤纤玉手,白嫩莹润,隔着老远瞧着,都能看出雪白的皮肤好似在发光。 紧接着,玉手落入其中一位皇子手中,马车里便下来了一个让人难以移开双目的美人。 她的周身都仿佛萦着月华一般,清贵、皎洁而又隐隐散发着一种蜜意。 “是大皇子的人。” 孟迟在姜绾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得清的声音说给她听。 姜绾已经经受了从六两装行李的马车,到其中一辆上面装着女子的剧烈震撼,此刻听清那人的身份,瞬间就镇定下来,目光移向了另一个下马的人,这么说,这另一个,就是——二皇子了。 她目光似不经意地在他身上略作停留,就收回了没有再多看,跟旁边的大皇子比起来,这位二皇子周身没有贵气逼人,反而提前穿上了铁甲,二人给人的感觉乍一看的确是天壤之别。 但因着阳平城发生的事,她再看二皇子,对他刻意作的装束只觉得格外别有用心。 成骏雄铁青着脸看着前方,岂料这个女子下了马车之后,随后接二连三的,竟然又下来了两位女子,总共三人跟着大皇子,齐齐朝他走来,他再也无法忍受他带着几个美人,闲逛花园一般,上下左右打量他的将士。 “停下!” 成骏雄一声暴怒的呼喝,把迎面来的四个人都镇住了,马车上还有一个放下到一半还未着地的脚也停了下来。 姜绾和孟迟看着那只脚,瞬间觉着天底下不可思议的事十之八九,今日接连撞上了半数。 那只脚,是公冶安的。 鞋子和裤子长袍的样式,都跟他们先前在阳平城所见一般无二。 大皇子的一辆马车里除了装着三个美人,还有一个公冶安,这跟皇帝同意让朝臣随意进出后宫,有什么差别。 成骏雄也很快发现了后面还有难解的状况,头疼地闭上眼。 先前被一声暴喝打断的大皇子回过神来,离开三个美人,自己抢上前来,“成骏雄,你方才是叫本王停下?” 大皇子十岁上就被封了永王,比原本得宠的三皇子得封昌王的年纪还早了两年,母亲又是皇后,平日在京中自然是无人敢这般大声跟他说话,面色已露不虞。 “大哥,父皇交代过,诸搬事宜都须得听成将军的。”二皇子也随后赶到,拦下了面露怒色的大皇子。 “将军,这是父皇手谕。” 二皇子恭敬地双手递过一个白玉雕成的细竹筒,成骏雄冷哼了一声,并不畏惧大皇子,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摆正步履,弹干净铠甲上的灰,才弯腰接了过来。 他接过来后却并不打开,即便不打开他也已经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挥手让营里的王副将上来,“领两位皇子下去,牵上他们的马匹,配上铠甲和长刀,一炷香后启程!” 王副将领命,上前道:“永王、安王殿下,请随末将来。” 二皇子点头超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副将身旁,大皇子却在原地等着他三个美人到了,才闲闲道:“去,让个人把我的马车牵过去。” 王副将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未变,眼皮子也不抬,道:“末将说的是请永王、安王殿下,没有请马车,也没有请旁的人。” “你——大胆!” 第四百四十五章 荒唐 永王面露怒色,还从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说话。 “本王的人和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永王眼中骤然升起冷意,领着身后的三个美人向前逼近一步,王副将依旧半步未退,“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提醒王爷,营中艰苦……” 永王打断道:“本王如何不知营中艰苦,要你来提醒?本王想带什么就带什么,再聒噪就拉出去砍了。” “王爷,何必与他一个粗人说这许多。不是说这营中会备有营帐和床榻么,这一路马车颠得臣妾身子骨都要散了……” “是呀王爷,您先前可是说了要给妾身烤乳羊吃的,这儿的厨子呢?” 永王带来的美人一下就将他围住了,各施手段,要床的、要烤乳羊的还有要骑马遛弯儿的,一时沉寂的气氛变得吵闹起来。 永王被左右温香软语勾得有些飘飘然,带着他的美妾往山坳里走,路过王副将身边的时候,歇着睨了他一眼。 “本王不与你计较,一路骑马从京中到这里,还不快些命人给本王搭上帐篷,再烧桶热水来!你们负责做饭的火头军呢?让他宰一头羊羔烤了,再给本王上一坛子酒!” 王副将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只忍着不发作。 永王见他不动,厉色一闪而过,抬脚就踹,“耳聋了?听不见?” 王副将习武之人,又日日操练,这一脚未能撼动他分毫,反而把永王弹得后退几步,随后走来的公冶安恰好扶了一扶,才没让他跌倒。 永王怒上心头,站稳就从旁边的将士手上夺了一把长刀,拔刀出鞘照着王副将的脖子就要砍,“不知死活的东西!” “王翦,你退下。”成骏雄也终于出声,王副将得了命令,退到了成骏雄的身后,永王这一刀直接劈在了地上。 刀尖插进了地里,再抽却抽不出来。 永王试了两下没抽出来,一时脸上挂不住,正要发火,成骏雄道:“永王殿下既舟马劳顿,往西三十里就是宁定城,城中客栈酒楼俱是不少,马车就算不赶着走,太阳下山前也能到了,永王殿下请自便。” “成将军此话何意!”永王怒瞪着成骏雄身后的王副将,方才因他而丢的人此刻恨不能眼里能喷出火来,直接把人烧干净了。 “就是殿下听到的意思。”成骏雄背着手,吩咐王翦去整肃队伍,准备出发。 “王翦说的已经足够明白,我领着他们向西北去是上战场的,永王殿下既未准备好,留在宁定城是最好的选择。” 姜绾看得出来,成骏雄已是极力压着怒气,对永王的荒唐行径并未直接点破,给对面留了颜面。 但这一点颜面永王显然依旧觉着不够,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成骏雄,你不要以为父皇让你领军,着我和二弟给你为参,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本王凭什么要听你的,去什么宁定城?” “那就请殿下把这些女子和多余的东西送去宁定城,战事不是行乐,无关的物件和女子统统不许入营。” 成骏雄不卑不亢,手中拿着的手谕在王翦对抗宁王的时候已经打开来看过了,遵照这道手谕,此次西北之行全程他们的确要听令于他。 “哦?”永王脸上的肉跳了跳,指向姜绾:“成将军既如此说,那她呢?” “她为何能在这儿?” 第四百四十六章 她为何在此 永王指着姜绾,眼含讥笑,“成将军,你说营里不留女子,那么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可莫要诓本王,难不成她这个模样还能是个男子假扮的?” 永王戏谑地看着姜绾,上下将她打量一遍,随即摇头道了句:“可惜,可惜。” 永王指说姜绾的女子身份与旁人有别,宿老先看不下了,他从后边挤上来,护着姜绾道:“她是我徒弟,在这里有何不可?” “她一手好医术能给将士们救命用,又不是出来游玩享乐的!” 永王带来的三位美人都变了脸色,“你个老叟,敢说我们王爷是出来游玩享乐的!” “王爷,您看他,他如此出言不逊,实在是大不敬。” “王爷,您还不让人把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臭老头拖下去,他方才瞪臣妾了!” 永王带来的莺莺燕燕聒噪得很,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安王终于站了出来,在成骏雄发怒把这几个女子拖出去之前,拍了拍永王的肩膀,“皇兄,还是父皇交代的事情要紧,西北不比禹洲和京中,路上辛苦不说,越往西北风沙越大。”他说到这里看了那几名女子一眼,“就连坐在马车里也免不了满身满脸的风沙,日日磨着皮肉再水嫩的皮肤也要变得如同老妪一般了。” 那几名女子面面相觑,目中露出些退却之意,但无人敢当着永王的面说自己不想去了,只是总算都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聒噪。 永王玩味地看了安王一眼,“二弟此言差矣,我看这位姑娘也是细皮肉嫩的,她如何不怕去西北吹风沙?” 成骏雄此时开了口,“她是我营中军医,随营出发去西北,是她分内之事。至于其他人,若是想去西北游历,自寻向导备足粮草干粮和银钱,随时可自去,我大周百姓上缴的税赋,不可用于供人消遣玩乐,若是她们几个到时也手持长刀弓箭,上阵杀敌,我这就命人把藤甲拿来给他们换上。” “大殿下可还有旁的疑问?” “呵。”永王轻笑一声,“本王岂能不知,成将军不比如此严苛,我不过是让人来送行,可没说过要她们一起去西北。” 那三个女子都默默松了口气,低着头互相交换了眼神,大气也不敢再出,唯恐激得永王要争口气,非要把她们带上。 永王余光瞥了她们几眼,目中讥色一晃而过,继续道:“只不过宁定城太小了,让她们送本王到前面的荥城,本王记得荥城是二弟母家所在,二弟替我好好安顿她们,待本王从西北得胜归来,自会将她们再带走,如何?” 安王眼皮子微微一跳,但很快就换成了温厚的笑颜,道:“有何不可,臣弟自当托人好生替皇兄照看着。” 永王嘴角一撇,眉毛一抬,似是没想到安王会答应,“如此,还真是谢过二弟了。” 成骏雄对永王执意要在荥城再把人留下的做法,没有继续再浪费时间与他拉扯,看着往翦已经将人集合完毕,大手一挥,启程出发。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合常理 永王把他的美人送上了马车,自己也没下来,整整齐齐六辆华丽宽大的马车就跟在行军队伍的后面,看着着实怪诞,安王并未与他一道,则是骑马跟上王翦,走在队伍的前面,似是有意把自己和那六辆马车区分开来。 整个郴西营因着他们二人的突然到来,显得格外的压抑和沉闷。 成骏雄为着不露马脚,没再乘马车,跟着孟迟一同骑马走在马车的旁边,他单手持马缰,“孟迟,你挑个人去给长安送封信,告诉他两位殿下的事。” “计划有变,让他不必急着赶去西北,路上放缓行进的速度,与我们在梁州和邵州交界处的关阳城汇合。” 姜绾和宿老就在马车里,成骏雄的声音不大,姜绾耳力甚佳,听得清楚明白,宿老虽没听见,但凭着多年对成骏雄的熟悉,也约莫猜得出一二,在马车里不断摇头叹气。 同样从大皇子马车里转移到和姜绾宿老同乘的公冶安起先坐立不安,此刻见着宿老摇头叹气,忍不住出言询问:“老人家,您为何这般发愁?” 又问姜绾,“姜姑娘,你家幼妹和那小公子,可是送回郴州去了?我看永王一开始便拿你说是,若是叫他发现营中还有小孩,只怕要另起事端。” 姜绾如何不知,先前是永王安王赶到的时候,小玥她们几个已经上了马车,没有她的同意,孟文元不会让小玥出来瞧热闹,这才没有被发现。 几个孩子如今就在前面一辆马车里,其中蒋星和孟文元衡年岁稍大,尚可说是孟家的弟子,此行为着给成骏雄添助力的,但小玥留在营中就难说得过去了,她已在思量是否在下个城池,留下来把小玥安置稳妥了,再追赶上来。 宿老在一旁见着姜绾发愁,脱口就道:“怕他做什么,小玥这孩子我瞧着资质不错,从今儿起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我带着我的大弟子和关门弟子一同去西北,有何不可?” 姜绾谢过宿老照拂,但小玥在营中的确扎眼,她还是担心若是遇到变化难将她护住,盘算着要把小玥安置在一个妥当地方。 宿老对永王先前的做派很是不喜,此刻提到他还是不太爽快的,“从前瞧着也是个温厚持礼的,真是越大越没个样子。” 公冶安如何听不出宿老说的是谁,忙道:“老人家,可莫要再说了。” 宿老瞥了一眼公冶家的胆小后生,“啧,你果然还是跟不能开口说话的人打交道更合适。” 公冶安悻悻笑了笑,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确是更喜欢做仵作……” “我可没夸你,你不用不好意思。”宿老很是看不上公冶安,尤其是他方才还跟永王的几位美妾同一辆马车来的。 于此姜绾也觉着奇怪,问公冶安道:“你怎么会在永王的马车上。” “六辆马车,他怎不让你乘其他五辆?” 姜绾这话很明显,公冶安和永王的妾室同乘本就极其不合常理,且还是在当时有其他马车的情况下,就算没有多余的马车,也应当永王自己乘马车,让公冶安骑马不更为合适么。 提到这个,公冶安有些难为情,但见着姜绾和宿老都朝他看了过来,宿老还炯着一双老目,叫他紧张得吞咽了好大一口唾沫,才吞吐道:“这、这其中有些……有些误会、嗯,不对,是有……有缘由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古怪 公冶安吞吞吐吐,宿老等着听到底有什么荒诞的缘由,忍不住又啧了他一声,“你这个后生,怎么婆婆妈妈的。” “连个话都说不利索,有缘由你就说缘由,不能说你就直接说他不让你说,真是叫人着急。” 姜绾看着宿老这焦急的模样,没来由的就想起了江世珍和范一程,这师徒三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地爱听闲话。 她不自觉微扬了扬唇角,坐在对面的公冶安却感受到一股温柔的鼓励,定了定心道:“并非如此老人家。” “我原本因着追查安王府中失窃之事来了阳平,后来人找到但死了,勘验尸首之后也就没有我什么事,本来你们离开阳平,我也准备启程回京的,但安王和永王突然来了,我就被留了下来。” “留我下来的是安王,他说还有些旁的事需要我帮忙,已经与我上峰打过招呼让我跟他一道走,所以我就跟了来。” “后来永王府的……的娘娘们有些不适,说是夜里赶路多了,撞见不干净的东西犯了头风,要一个身上阴气重的人镇一镇,这、这才把我叫上了马车,我、我只是坐在马车最里头面对着马车壁,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说的。” 公冶安一顿解释,姜绾和宿老只觉得公冶安着实好骗。 “这种鬼都不说的话你也信。”宿老唏嘘道,对着这个单纯的后生到底是不忍心再凶他。 “啊?”公冶安还有些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姜绾则道:“那你上了马车之后,她们的头风都好了?” “嗯。”公冶安点了点头,目光中透着真挚。 姜绾揉着眉心,“那这一路,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发生?她们没说什么,也没给你什么东西?” 她先前只觉得永王行径荒诞,后来听宿老叹的那句“越大越没个样子”,便有些觉着处处都很怪,尤其怪的就是公冶安在永王妾室的马车上。 说什么镇一镇,要是信这个,他一个皇子不是讲究什么龙子么?阳气镇一镇效果不更好?如此荒诞的永王,会容忍一个男人与他的三名美妾同在马车里一路,怎么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还非要公冶安上了马车,就是别有用心,没有说什么,或是给他什么,她是不信的。 只是这位公冶公子,他自己未必能反应得过来,要托他做事的人,着实是下了好大的赌注。 她追问下,公冶安似是才想起来一般,忙用手去摸自己怀里,掏了七八样东西出来,都放在马车的软垫上,“姜姑娘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不提我都要忘了。” “因着我上了马车,娘娘们舒坦了些,所以都给了些赏赐,全都在这里了。” 宿老嘁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赏赐什么的……赏赐……咦?” 他说着伸手扒拉开软垫上的其他东西,在一众金镯子、碧玉簪子和明珠串当中,扒拉出一块不起眼的玉雕香炉。 香炉是女子坠在腰间用的,只比枣子略大些,里头可以放置香丸,行走间便会有香气浮沉,是个精巧玩意儿。 但这个玉雕香炉却很普通,不是什么名贵料子,跟旁的一比根本就不像是同个宫里出来的,更像是外头街市上小摊贩的架子上随手拿的。 但宿老却拿了这个东西,放在眼前仔细地瞧,转着圈的瞧,瞧了快一盏茶功夫,才重重叹了口气,掀开马车的窗帘子,朝外头道:“骏雄,你上马车来,瞧瞧这个。” 第四百四十九章 信物 宿老一声招呼,成骏雄看眼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安王,安王正和王翦并列同行,没有留意后边,把马给了旁边的兵士,换到了马车上来,孟迟也随同一起。 马车里一下就拥挤了起来,成骏雄看着宿老手里的东西,良久无话。 姜绾朝孟迟投去询问的眼神,但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个略显得有些年岁的玉香炉有什么故事。 公冶安见着他们都盯着这个香炉看,忍不住问道:“这香炉有什么特别的么?” “公冶公子可还记得是哪位娘娘给的这个香炉?”姜绾看宿老和成骏雄的反应,约略能猜到这香炉的来历与他二人都有特殊的回忆,永王的那几个妾室都年轻貌美,必不是香炉的原主,东西从哪儿来的,就格外重要了。 可惜公冶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记不得是哪一个娘娘给他的香炉。 “当时她们给了我许多东西,又都是一块儿给的,我也记不清了。” 宿老和成骏雄也终于从某种回忆中回过神来,宿老叫住了姜绾,没让她继续问下去,“不必问他了,这东西我俩认得,也对得上,我和骏雄说两句话,你们上外头帮忙看着点儿,别叫人过来了。” 成骏雄掌中摩挲着那枚玉香炉,将起拢在袖中,拿出了斥候带回的手谕,看向孟迟和姜绾,“尽量不要跟安王永王起冲突,他们是请了旨特来营中历练的。此次西北之行,他们也会参与其中,不求他们能上阵杀敌,只要不出意外,人能完好的回去就行。” “安王心思深,永王……永王就不说了,若是他们寻事,你们切记要沉住气,更要少招惹他们为妙。” “一切等战事结束,回到京中与他们脱了干系再说。” 孟迟明白其中深浅,若是在途中让两位殿下出了什么事,不论是谁对谁错,都恐会牵累整个郴西营的将士,因着对方的身份,又拿了旨意需得在他们的照应下历练,这实在是万分无奈之事。 “将军放心,我和绾绾都会以大局为重。” 孟迟看了一眼姜绾,替她一块儿答了,这才拉上她和公冶安一起下了马车。 三人换了马骑着,走在马车一侧。 姜绾虽想知道成骏雄和宿老单独说些什么,可孟迟和公冶安都在旁边,两人各自说着话,她凝神也听不真切马车里在说什么,只好作罢。 “姜姑娘,先前你问我东西是哪位娘娘给的,这是何意?”公冶安始终放不下方才姜绾问他的问题,郴西营里的将军和老人家都对那个不起眼的香炉很是在意,这让原本对此并没有多想的他也不由得关注起来。 姜绾还没回答,孟迟就道:“公冶公子虽是刑部正身,但这是活人的物件,不在你的勘验范围之内吧。” 孟迟话中带刺,姜绾横了他一眼,提醒他道:“你不是说有柄短刀要送人么。” 怎么还这般说话不客气。 “孟兄弟,你要送我东西?”公冶安丝毫不以为意,方才孟迟话中带刺,他也仿佛没觉出来一般,露出一脸欣喜之余,开始掏身上的东西,“可是我这次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出门,身旁只有这一颗夜明珠,若不嫌弃,赠与孟兄……” 公冶安的夜明珠掏出来了,孟迟则扔了柄短刀给他,短刀刃薄如柳叶,却锋利无比,从鞘中抽出便可见寒芒闪过,短刀看着古朴,只在刀柄上刻了山居二字,公冶安翻来覆去地在手里拿着看,满意得很。 “多谢孟兄。” 公冶安悄悄拿了一点马鬃试了试,刀快且利,稍微粗些的马鬃直接破成了两半,着实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刀。 第四百五十章 安王试探 “多谢孟兄,此前我就想找一柄这样的短刀,锋利且刃薄,划开苦主的时候好使,这把还出自山居大师之手,自是难寻,多谢孟兄肯让与我。” 马鬃从公冶安手里飘走,他再抬头,眼里亮晶晶的,把刚得的心爱的短刀小心地收进随身的布包里。 孟迟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不必如此客气,我只不过是替绾绾多谢你之前寻到的金针。” 亲疏远近溢于言表,奈何公冶安于此道不太深谙,听不出他的画外音,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不时用手摸着腰间的布袋,珍惜爱惜得很。 孟迟有些无奈,公冶安给他的夜明珠,他随手挂在了水囊的绳子上,正好被逆着行径方向骑马过来的安王看见了。 安王拉着马缰,改做与他们同行,饶有兴味地看着三人,且目光在姜绾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方才看孟公子和公冶公子交换了物件,可是得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也与本王看看。” 姜绾觉出安王有意无意地在看自己,夹紧马腹拉紧马缰,喝马向前与他们错开走在了前面,此时人多,她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经过马车前时,故意问里面的宿老,“师傅,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宿老掀开帘子扫了她一眼,又看到来了马车旁的安王,朝她道:“上来吧。” 姜绾下马上了马车,她的马自有其他兵丁来替上骑走。 马车里,已不见方才的旧香炉,宿老正给成骏雄把脉,成骏雄拍开了水囊的塞子,望嘴里灌了几口,问姜绾道:“安王殿下在外头?” 姜绾点了点头,外面传来了安王的声音,“本王见着将军营中才俊辈出,有意结交,将军不会介意吧?” 成骏雄面无表情地随口应了一声,“唔,能得安王殿下看中,是他们的福气。” 安王爽朗大笑,又道:“听吴大人说将军近来正服着药,可是身体不适,此前本王有意替将军出征西北,便是听闻将军身上有伤,不想将军带病也要为国征战,着实领本王佩服,父皇也在朝臣面前大肆称赞将军为国为民之赤胆忠诚啊。” 安王一阵夸赞,成骏雄没有接话,只听他继续道:“不知将军身染何疾,本王早些年曾寻得一方名药,若是对症,可赠与将军。” 安王打听病情,成骏雄自是不肯与他言说,随便拿了个借口就搪塞了过去,只说是一点旧疾在调养,无关紧要,不需什么名贵药材。 “安王得此名珍,不若留着他日有更大的用处,老夫一点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就有的,就不用费心了。” 安王见着没打听到什么,孟迟和公冶安也不过交换了一柄短刀和一颗夜明珠,就坦荡荡地挂在腰间,离开前最后还留了句话,“此次出来,父皇特地嘱咐本王和皇兄,遇事不可冲动行事,要听将军的。皇兄此次行事确实荒唐了些,本王替皇兄向将军道个不是,稍后也会劝解皇兄,让他把人和东西都留下,不会带着去西北的。” “将军,请放心。” 安王说吧,调转马头向后骑去,看起来果真要替成骏雄去劝解永王了。 人走后,成骏雄才对宿老道:“东西拿出来给她瞅瞅吧,早晚要说给她知道,事情也得找她帮忙……” 第四百五十一章 故人相托 成骏雄说完,宿老果然拿出了那个白玉香炉坠子,姜绾目光停留在那个香炉上,听到宿老唉地一声,叹了口气。 “我来说就我来说罢,小绾,你方才看到公冶公子拿出来的那个玉香炉,是我和骏雄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的物件儿。” “这东西的来历我就不提了,都是些陈年旧事。总之当年我们三人曾互言,若是我和他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个玉香炉,都会应允帮她一个忙。许多年过去了,她本应早已用不上这个东西,实际上也从未用过,我们也没想到会在今日见到它。” 姜绾看着手中的玉香炉,静静地听着,宿老略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如今这东西既然被人拿了出来,我们少不得要履行当时的承诺,她所求之事在这儿,藏在香炉里的,我取了出来。” 宿老递过来一张卷成小桶状的纸条,姜绾展开来,上头只有八个小字——西北保我皇儿性命。 “永王?”姜绾只看了一眼,就把纸条原样卷回去,交还给宿老。 宿老将纸条给了成骏雄,成骏雄直接掏出火折子烧了,“是永王。” 姜绾默然,如此说来,玉香炉是皇后之物,那的确是不好再提的事,她也没打听他们三人和这个玉香炉究竟有何缘分,只是问道:“永王贵为皇子,何人能害他性命。” “若指的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那就不该让他随军去西北。” 成骏雄看着姜绾,“你说的也没错,只不过,永王来随军,并不是他自己要来的。” “今日还收到了吴林从阳平城飞鸽传来的书信,此次二位殿下去西北,是安王的主意,奏请圣上的时候,把永王一并提了,永王前年伊始便一改常态,变得终日沉迷女色,圣上虽恼怒,但屡次规劝无用,唯有心焦上火,故而此次安王一提出来要与永王同上西北历练,圣上立马就准了,也是存了心要让两位殿下历练一番,改一改身上的不良习性。” “原本此次见到永王殿下,我只以为传闻不假,这位昔日敦厚守礼的永王殿下已不堪大任,可不知这东西竟然从他身边的那几名女子手上借公冶家小子的手流出,到了我们的手上,则恐实情非所见那般。这里头有些什么隐情,多半也与安王脱不了干系,要弄清楚因由,还得让人去永王身边,我和宏毅都觉得,这个人选你最合适……” 成骏雄把话说完,姜绾沉默良久,让她去永王身边一路照应,成骏雄和宿老的想法她一听就明白了,永王此前让公冶安上马车,就是用的他的美妾头风犯了的借口,她擅医术有有些身手,且还是女子,她去的确合适。 但他们有一事不知,安王背后或许还觊觎溪台山上曾暴露过的雷火弹,她若是跟永王走得近,恐怕那位安王就更坐不住了。 还没等她答应下来,队伍后面似是起了争执,声音有些大渐渐传了过来。 成骏雄探出马车看了一眼,立即让兵士传话前头的王翦,让队伍停了下来。 姜绾下来马车后,见着后面果然是动静不小,安王骑在马上不知与永王说了什么,永王怒而用马鞭抽想安王,安王避不及时,手臂上登时被抽开了一道血痕。 孟迟和公冶安正往他们那儿赶去,姜绾随着成骏雄和宿老,也一并赶上前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更需要照顾的人 姜绾跟着宿老和成骏雄赶到的时候,安王左臂上袖子被马鞭开了一道口子,里头的单衣、亵衣全都被撕开来,氤出一道殷红。 安王手捂着左臂,看着并无恼怒,只是看着永王道:“皇兄莫恼,臣弟所言句句为了皇兄,哪怕是不中听,也顾不得了。” 孟迟和公冶安先她一步赶到,此时正一左一右将安王永王隔开,公冶安硬着头皮开口道:“二位殿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切莫动手。” 永王却没领这个情,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公冶安,挥便就抽打安王的坐骑,“该闭嘴的是他!” 此时的永王怒红了眼,脖子上青筋暴露,跟先前一口一个二弟的模样判若两人。 安王坐骑受了惊吓躁动不安,安王不得不从马上下来,孟迟替他把受惊了的马拉远了去驯服,就只剩下公冶安一人左支右绌。 皇子之间争执到动了鞭子,叫人看了总是不妥,虽成骏雄治下甚严,没有命令所有将士只是原地停下,并未人回头张望或是打量,但争吵的声音总还是能听得见,且更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确不当在这里继续争执下去。 成骏雄和宿老本就想寻个时机让姜绾去永王身边守着,见着眼下情形,互换了眼神,多年默契立时就达成一致。 二人上前后一左一右替了换下了公冶安,成骏雄把永王手中的鞭子夺了,朝姜绾道:“姜医士,你去替永王看看手上的伤。” 姜绾会意,又收到安王默默投递过来的目光,站了出来,“是。” 她在营中任军医,此时听从将军的指令再正常不过,她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惊一惊安王这条躲在草丛中的毒蛇,他不出乱子,她就无法拿到更有利于自己的筹码。 “成将军,受伤的不是本王么?” 身后传来安王幽冷的质问,“皇兄伤着哪里,伤得如何了?” 他话中的讥诮之意更甚,姜绾已经进到马车里,随手拽了永旺的手腕,拉过来一看,一双手完好无损,方才也就这手握着马鞭用了些力气,手掌心和虎口都没有伤,其他地方就更没有伤了。 她松开永王的手,在他震惊的目光下,朝外头说了一句,“永王殿下双掌擦伤,需上药包扎。” 外头的宿老立即拉着安王,连声道:“殿下的伤更严重些,自然是老朽亲自给您看过才能放心。” “这里交给小绾,殿下随我来吧。” 说着,成骏雄和宿老不由分说,就把安王带走了,大军也很快重新向前行进,只有公冶安还留在永王的马车旁,等着孟迟回来。 马车里,听到外头的动静小了,永王眯起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姜绾道:“本王竟还不知,姜医士待本王还有这份情谊。” 姜绾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下马车,在他的美妾身边随便选了一个离马车帘子最近的位置,坦然坐下了。 “永王殿下猜错了,没有这种事情。” “那你方才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谎维护本王。” “情非得已,请殿下宽恕。”姜绾不想跟他多说,尽量用最短的语句,半垂的目光也冷冷的。 她看着自己的脚前方半指的地方,“为着二位殿下不再生出龃龉,殿下还是把手掌包一包的好。”她示意他让身边的美人替他裹上布条。 永王把手伸到她面前,“你来替本王包扎。” “若不然,我就不包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小惩戒 永王把手搁在姜绾面前,半抬眼皮打量她,“至于安王追究起来,我自是不惧,你就独自承受他的怒火。” 姜绾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动也不带动一下,若他不是这样颐指气使,她给他裹一裹手也没什么问题,但用安王来胁迫人,她觉着非常可笑。 “安王追究?那我还真帮了安王一个大忙,正好有机会同殿下您再当众论个对错。安王殿下谢我还来不及,有什么怒火要我承受。” 永王目光冷了下来,这个女人说的没错,安王得了这个机会,只会又抓住他不放,如同方才一样,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却顶着一副受他迫害的面孔,简直可恶至极。 “哼!” 永王怒意爬上眉头,坐得离她最近的女子偎了过去,“殿下……您别生气了,让妾身替你包扎。” 女子低眉顺眼,白玉一样的面容我见犹怜,但气头上的永王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用力将人推开了。 砰地一声,女子被推开撞在马车壁上,咬着嘴唇愣是没让一声呻吟溢出唇畔,她扶正头上的簪子,坐正了身,却还是低声下气地把永王的手捧了起来。 “奴婢给您包扎,奴婢手轻,她那样重的手一会儿伤着您。” 这次永王没有再挣脱,让女子取了白色的布条把他的手裹上了,裹好了一只又裹另一只,但只是象征性地裹住了掌心。 姜绾瞥了一眼,“不够。” “裹至半指处,才有严重擦伤的样子。否则如何跟安王被马鞭抽出血痕的胳膊相提并论?” 永王身旁的女子忙又取了布条来,继续给永王缠上,直裹到看起来臃肿得不行,姜绾说停了才停下。 永王试着握了握拳,发现办不到,瞪着姜绾,“你故意的吧?” “非说本王双掌受伤,你跟安王什么关系——”永王没办法双手握拳,也没法收起手指指着姜绾,五根手指齐刷刷向着她的方向,傻得自己都看不过去,又收了回去。 对于双掌受伤这件事,姜绾不置可否,她的确存了私心,但要说她跟安王什么关系,就着实可笑了些,“殿下是双掌受伤的人,还请时常记得自己的手掌很疼,不要胡乱使用。” “尤其不要随便推人。” “至于我为何会来殿下的马车里,就请殿下问问那个白玉香炉。” 她故意提到那个白玉香炉,想知道东西是谁送出来的,或者说,永王本人知不知道白玉香炉的事。 姜绾提到白玉香炉之后,永王把手收了回去,哼了一声,撇开头去看马车窗外,“什么香炉什么玉的,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嘴上如此说,眼皮子却不自然地闪了几下,半晌又道:“一车子脂粉味,你们扑这么厚的粉,要闷死本王么!” “来人,本王要骑马!” 永王话刚说完,见着姜绾上了永王马车的孟迟正好赶了回来,把永王的马给了其他兵士,正也要上马车,被永王逮了个正着。 “就是你了,你带本王骑马。” 孟迟指了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殿下说的是——” “你,本王要骑马,你去把本王的马牵过来。”永王伸出被裹得很圆很厚的手,五只手指齐齐指向孟迟。 孟迟奋力压下嘴角,低头瞥了姜绾一眼,放下帘子出去牵马了,再慢一点他怕是都要压不住笑出声。 他摇着头去找人给永王牵马,想起永王的手掌终是忍不住耸动肩头,笑得颤了起来。 “鬼主意真多。” 马车里永王也等着孟迟,他记得方才马被惊着了就是孟迟驯服的,他眼下手不能合起来,控马定是大打折扣,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自然是要找一个稳妥且有几分本事的人给他牵马。 第四百五十四章 招揽 孟迟无奈去给永王找他的马去了,本想着让人把马给永王送去便好,岂料永王踩着兵丁的背上了马之后,还要拉着他一同骑马。 孟迟只得另找了一匹马,在永王旁边一道慢慢骑着。 永王双手拿不牢马缰,前面还得一个兵丁给他牵着马,走了没几步,他就跟孟迟道:“听说你是岳州孟家的?” 孟迟骑在马上,单手提缰,配合着永王骑马的慢速度,听到此言笑笑道:“殿下何时听说的。” “我虽姓孟,但与岳州孟家并无关联。” “哦?”永王起了兴致,“可我听说,你是钦天监前任少监孟星阑的长兄,难道并无此事?” 孟迟本就不欲多提孟家,何况是孟星阑,“谁给殿下负责打探这些消息,人该换换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便不再开口,永王抬了抬眉毛,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他目光停在孟迟手上的扳指上,那东西就是岳州孟家才有的。 他没有戳破,笑道:“不是也好,安王身边就有孟家的人,我不会跟他用一样的人,你若当真不是孟家的,正好为我所用……” 孟迟打断道:“殿下,我在成将军麾下,暂无旁的打算。” “且若殿下需要能观测星象的人,除了孟家还有轩辕家,我并不会使用孟家的观星之术。” 孟迟拒绝了永王的招揽之意,若非因着姜绾还在永王的马车上,早就找借口走了。 姜绾在马车里坐着,自永王出去之后,马车里的三个美人都明显松弛了好些,替永王包扎手掌的女子还朝姜绾友好地笑了笑。 姜绾看着三人,原本以为永王在马车里放了这么多美人,会放荡淫逸,不知羞耻,但方才她上了马车之后却发现并非如此。 永王坐在正中间的软垫上,三个美人分两边坐着,都十分规矩,若不是永王非要她包扎,那个女子也不会出言说要让她来。 这与永王初来营中时,几人当众表现出来的样子大相径庭,姜绾不免想起宿老和成骏雄说过的话,难道这个永王当真是装的? 她问那女子道:“你的头……” 那女子连连摆手,“不碍事,只是撞了一下,姑娘莫怪我们殿下,他今日是被安王气着了。” “平日里殿下他——” 那女子话未说完,坐她对面的女子便抢着道:“平日殿下带我们姐妹都是极好的。” “是,殿下他待我们都是极好的。” 那女子也立即跟着道。 姜绾便知从她们口中不是那么容易能问出什么来,干脆不再谈论与永王有关的事,而是指着那女子的头道:“你的头这般肿起来了。” “真不需要我给你看看吗。” “呀——!”那女子慌忙用手去碰方才撞着的地方,轻轻一触就疼得倒抽了口冷气,“嘶——” 再把手拿下来,指尖上竟沾了一点血迹。 另两名女子都慌乱起来,纷纷要用自己的帕子去给她捂,姜绾起身把她们都拨开,“带香味的帕子不行,还是我来吧。” 第四百五十五章 请脉 姜绾手法娴熟,很快就替那名女子处理好了头上的伤。 永王下手真不轻,在外面当着众人的面你侬我侬的,在马车里推她的时候也没收着力道,把人推得头撞在马车壁上,肿起好大一个包,且还破皮流了血。 姜绾给她用了自制的伤药,药效起得快,且能止疼,又用干净的纱布缠好,女子觉着头上缠纱布不好看,翻出了一条抹额带着,遮了一遮,才谢姜绾道:“我听他们都喊你姜大夫,你果然厉害,这伤经你的手,冰冰凉凉的,一点儿也不疼了。” 姜绾收手,整理好自己的药箱,“伤口愈合需要些时日,在此之前尽量不要碰水,也不要再受伤,否则留下疤我也没法子。前三日每日都可来寻我换药。” 那女子听姜绾这么说,脸上一喜,“如此说,只要我小心些,这次能不留疤了?” 见着姜绾点头,她欢喜极了,“好,多谢你姜大夫。我姓于,叫于莹华,这个你拿着,当做我谢你了。” 于莹华从发髻上取下一枚红玉簪子,放在了姜绾的手里,另外两位美人也纷纷说了自己的姓名,一位姓方,叫方锦青,一位姓秦,叫秦舒月。 三人先前都见着姜绾不太待见永王的样子,觉着她没有攀附之心,渐渐都跟她熟络起来,一路拉着她说了好些话。 说的都是些京中的趣闻轶事,不敢涉皇家,只说些京中贵女、闺阁小姐间的趣闻,以及谁家的儿郎最得人青眼之类。 姜绾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神就飘远了,她最后听了宿老和成骏雄的来永王的马车上,一是帮他们守着,免永王还没到西北就路上出事,二是她自己也想借这个机会,探一探安王的深浅。 她在永王马车上待着,迟早安王会坐不住。 姜绾正想着事情,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姜大夫,姜大夫?” 叫她的正是于莹华,见她看了过来,才接着道:“姜大夫,能否请你给我们姐妹几个都把把脉?” 姜绾不解,她们既然是永王的人,平日里要是有哪里不适,自然能请到府医或是御医,何须她来把脉。 见她面露不解,方锦青接着道:“平日里虽也有府医来请平安脉,但有些女儿家身上的事,我们也不好与大夫明说,难得这次跟着殿下出来,能遇上一位女大夫,我方才便想着请姜大夫给我瞧瞧,岂料两位姐姐也起了这个心思。” “姜大夫莫要担心,我们决不差你的诊金和药方子钱。” 说着,方锦青先从手腕上退下了两个镯子,塞给了姜绾,另外二人也纷纷接下璎珞、玉佩等等都一股脑地塞了过来。 姜绾瞬间就跟公冶安感同身受了,她才跟她们一同待着没多久,就拿着了这许多东西,这几位美人当真是豪气得很。 她原想把大部分都退还给她们,她诊脉开方都没问题,但用不着这么多诊金和药方子钱,正当她归拢着这些首饰,突然就停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意欲何为 姜绾的手摸到了一个玉镯。 这个玉镯给她的触感十分熟悉,摸到它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宿老拿给她看过的白玉香炉。 她低头看了眼那镯子,果然是一块不起眼的白玉镯子,在一众首饰中不留意都会将它忽略过去。 她觉着这料子跟那白玉香炉很是相似,但自己对玉器并不十分了解,当即便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将它单独拿起来看,而是跟其他首饰全都归拢做一堆,用布包起来放进了药箱里。 收了东西,她自然是要给人好好瞧病的。 于莹华积极地在永王坐着的软垫上架了一个小几,邀姜绾坐在一边,自己和另外二人轮流坐另一边,伸出手来搁在小几上,等着姜绾挨个给她们诊脉。 姜绾不动声色,坐上前去,认真给三人把脉。 因着都是些女子身上的隐秘之事,三位女子起初都放低了声音,姜绾也配合着没有大声说话,耐心回答着她们的诸多问题。 没一会儿,三个人就跟捡了宝一样,也不避讳别人了,都围着姜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把些平日里困扰着的事都吐了个干净,最最关切的倒是都一样,想着养个好身子,给永王诞下子嗣。 姜绾也是此时才从她们几个口中得知,永王如今府上还未有正妃。 也没有一儿半女。 说是先前有意尚书家的嫡女,后来不知怎的又不来往了。 姜绾没等继续探听下去,帘子就叫人掀开了。 掀开帘子的是孟迟,“绾——” 他叫了她一声,后边的话就卡住了,永王沉着脸站在孟迟身后,也正看着她。 姜绾向外看去,发现他们已经落后行军队伍好些路程,想来想去是因着永王硬要骑马的缘故。 她朝他瞥了一眼。 永王脸一黑,“你下来,本王要乘马车。” 姜绾起身,孟迟伸手来扶,顺便跟永王说道:“绾绾与我就在前面,殿下如若有事,可让人过来传话。” 说罢便扶着姜绾的手臂,带她下了马车。永王踩着兵丁的背,钻进马车前终是忍不住,回头看着姜绾道:“你设法打探本王府中之事,到底意欲何为!” 姜绾刚刚把药箱挂在马鞍上,正准备翻身上马,听到永王质问,回头轻瞥了他一眼。 “殿下府中事无人感兴趣。我只不过是给几位娘娘诊脉。” “助您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姜绾说完驾的一声,骑马走了,留永王在后面不爽干怒,“你!你竟敢——” 永王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下来,“竟敢暗指本王不行!” 孟迟垂目半晌,忍住嘴角的笑意,朝永王行了一礼,“殿下莫恼,绾绾她并非此意。” “那你说她是何意?她、她一个女人,谁给她的胆子竟敢戏耍本王、本王、本王的手也是她……” “殿下慎言,您的手的确是绾绾奉命包扎的,还请殿下入马车坐好,我们要追不上了。” 孟迟说罢,吩咐赶车的加快速度,也同样翻身上马,追前头的姜绾去了。 待二人并驾同行时,他才终忍不住,眉眼一弯,笑得肩膀抖动,若不是骑着马,就叫人看出来了。 “绾绾,少些针对永王,他虽浮夸了些,但到底还是将军和宿老要看护好的人。” “你都知道了?” 姜绾看孟迟说这话的时候都还停不下笑意,补了一句,“要我看着他可以,但捧着他不行。” 何况他还让这么多女子低声下气地服侍他,却没有将她们当做人来看,动辄致人受伤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哪怕知道在这个世道这是他的特权,那些女子也或许有几分甘愿,她也没有办法给他好脸色。 孟迟听出她有些动气,温声道:“我知道你不喜他行事,接下来我替你吧,也免你见了他心情不好。” 姜绾呼了口气,目光停在前面的队伍上,远远的能看清安王的身影,“不用了,我能看好。若是有人来寻衅……” 第四百五十七章 山雨欲来 姜绾目光停留在前面的安王身上,话未说完,孟迟便提醒道:“这里不是别处,他不会轻易胡来的。” “你若是一直盯着他,该叫人察觉了。” 姜绾收回目光,不太信安王能这么沉得住气,“那先前安王和永王为何会起争执。” “我若说是永王先挑起的,你信么?” 孟迟是和公冶安最先赶到的,之后又单独跟永王同行了一阵,有些事比她看得更清楚,“永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般无能和荒唐。” “若不是他跟安王闹起来,将军和宿老怕是不会这么快找到机会,让你到他跟前来守着。” 姜绾沉吟片刻,想起被送到手中的那枚白玉镯子,“时机的确巧合。” “什么时候会到下一个扎营的地方。”她药箱里的那枚白玉镯子好拿去给宿老看看是否认得。 孟迟听到她问这个,拿出行军图看了看,在上面点了一个地方,“前面有个凉竹山,地势犹如劈地而起的山竹,山路从中间而过,两旁山壁成天然的防御,将军此前说过会选在哪里安营休整。从此刻算起,约莫天黑之后能到。” 孟迟看了看天,“不过眼下看着是要下雨的模样,怕是在哪之前我们要到不了了。” 他说着回头瞟了一眼永王的马车。 姜绾会意,孟迟说的地方,成骏雄肯定早就算好了脚程,他们能在下雨前赶到那里扎好营地,但她和孟迟因永王耽搁落下不少,估摸着要淋一场雨才到得了了。 “雨势估摸着如何?”姜绾也看向天边渐渐拢过来的黑云,此时拂面而来的山风已经有些大,地上的飘落的草叶被吹得打着旋儿的转。 雨势若是很大,就得加快速度在雨点密密麻麻砸下来之前,赶到扎营的地方。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若是叫雨浇一通又吹一路的风,不等安王来挖坑,永王和他的侍妾怕都要病上一病,她既然答应了宿老和成骏雄,这一路哪怕做不到事事迁就,但也不会让他们轻易染疾或是遭了暗算去。 孟迟伸手在空中略略感受风向、风力和风中裹挟而来的湿度,半晌道:“雨只怕不小,看天上云层,恐还会有雷电。” 姜绾听罢,直接调转马头,叮嘱给永王赶马车的车夫,务必尽快跟上她和孟迟的速度。 永王听到外头的动静,掀开帘子探头出来,见到是姜绾,脸就垮了下来,“这是本王的马车,为什么要听你的……” 姜绾没理会,原先的马车夫都已经遣散,现下给永王赶马车的是郴西营的兵丁,她说清了要加速赶路的缘由,且孟迟也跟在后面认可了她的判断,永王要是被雨淋出病来,谁能担待得起,是以兵丁自然是听她和孟迟的。 永王还在嘟嘟囔囔,六辆马车已经全部开始加速,一个颠簸,永王只得快速把头缩回去,在马车里坐好,还不忘念了一句,“谁给她的胆子!竟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 坐在永王身边的于莹华大着胆子上前给永王顺了顺气,待见着他不那么恼怒了,才试着慢慢说道:“殿下,我瞧着这姜大夫也是担心殿下,看那边天的黑云都要漫过来了,若是下了大雨淋着了在这山间野地的恐着了风寒呢。” 永王听着于莹华的温声软语,脸色缓和了好些,瞥到她头上抹额遮挡下露出的白布,才想到先前自己下手重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间,“方才委屈你了,若是还疼,去后边马车里取芙蓉玉金膏来,本王给你抹上。” 于莹华低着头,垂顺着眉毛,微微扬了嘴角,“妾身不疼,只要能帮上殿下您,这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且姜大夫已经给妾身包扎过了,她的药也很好,说了仔细养护不会留疤,殿下,妾身觉着姜大夫嘴硬心软,实则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您别动不动就朝人吼骂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猜不透 永王听着于莹华的劝解,并没有缓和多少,反而眉心皱得更紧了。 他沉吟片刻后,看向方锦青,“你确定东西都给出去了吗。” 方锦青笃定道:“殿下交代的事我都照着半了,白玉香炉给了公冶公子,之后妾身在那位老军医的怀中瞧见露出来的一缕穗子,的确是白玉香炉上坠着的。” “方才姜大夫在马车里,妾身也把白玉镯子给了出去,看着她收进药箱里去了。” 永王听罢,不发一言,秦舒月和于莹华平日更要好一些,因此对帮于莹华仔细上了药的姜绾也多了几分好感,见永王面色发沉,其他二人也不敢再多说话,便仗着自己在永王身边最久资历最深,宽解他道:“殿下不必心急,妾身瞧着外头的姜大夫和孟公子多半就是他们拿到白玉香炉后,派来帮殿下的。” “一个医术了得,一个身手不错,有他们二人相助,殿下这一路可安心了。” 另外两位也跟着一道宽慰永王,永王却依旧不能安下心来。 “不成,成骏雄见过了白玉香炉,却迟迟不肯来见本王,本王便不能真的放下心来。” “岂知他不是派了这两个在营中无甚紧要的人来搪塞本王,他不想牵涉在本王和安王之间,但这次也由不得他了,父皇既然让我二人一同来此,迟早他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山风渐起,扬起一路尘沙,永王的马车很大,车壁更是里外用了两层,内侧是金丝浮现的金丝楠木,外边包着厚实坚硬的枣木,说话的声音不容易传出去,他微侧着身掀开一点马车帘子,能看到骑马在前面引路的姜绾和孟迟。 这二人如今有什么厉害本事他看不出来,但嘴皮子上的功夫是一个比一个能噎人,也不知成骏雄让他俩过来,到底有何目的。 姜绾和孟迟在前面顶着风引路,照着舆图上标的路径,加速赶往凉竹山。 迎面来的风刮过脸颊,已经有些生涩的磨砺感,孟迟取了自己的披风给姜绾披上,在听说了永王的人又把白玉镯子不动声色地给了姜绾,忍不住道:“绾绾,你可想过将军为何让你我来护永王周全?” 姜绾也想过这个问题,表面上看是因为故人相脱,且确实不能让皇子在路上出了事,但细想之下,她也不是丝毫没有觉出旁的。 “你想说成将军暂时没有站安王或是站永王的打算?” “是。将军有意避开了在两位殿下之间做选择,你和我在永王这儿,宿老带着一个兵士也在安王那儿。” 孟迟说罢,略停了停,“至于公冶安,他原是跟着安王来的,没有安王的命令,他也不能擅自离开安王身边回京去,倒是被裹挟着一道往西北去了。” 姜绾猜不透安王的目的,但深以为只要看好了永王这边,迟早安王会亲自找过来,她只需要做好准备等着便是。 她一路疾驰,风越来越大,不时开始有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照着孟迟指示的方向,再转一个弯路,过一道木桥,就是凉竹山的入口。 姜绾目测木桥的宽度足够马车驶过,便没有停下,谁知永王的马车经过木桥的时候,突然砰地一声,侧身翻到跌落,从桥面直落水中…… 第四百五十九章 落汤鸡 永王的马车翻下桥面,落入湍流,惊得后面的五辆马车全都停了下来,姜绾和孟迟听到砰地一声,回过头时桥面上已经没有了永王马车的影子。 顾不上雨点开始越落越密,姜绾和孟迟提紧马缰掉转方向疾向桥面驰去。 二人下马后到桥上查看,后边负责赶马车的兵丁也都赶了过来,永王落水着实把大家都吓着了,低头向下看着河面上水流席卷而下,幸而给永王赶马车的兵丁是会凫水的,已经托着永王往岸边游去,但那三名女子却一时顾不得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永王身上,见永王得救,才安心赶往河畔,准备接应。 姜绾看着那三人在水中被冲着向下游而且,软而轻的罗缎随着水波飘漾,人也浮浮沉沉,心道不好,换了个方向解了披风就跃下水去,孟迟见了顾不上跟人去搭救永王,随着姜绾一起跃进了水里。 晚秋水已带了寒气,姜绾一头扎进水里奋力朝着前面的罗缎游去,向下追了半盏茶功夫,才够着了一个。 她顾不上看是谁,先把人推着往岸边去,把人举着上了岸又潜入水中去追下一个。 孟迟比她更快一些,她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把两个女子都拦住了,只是一人带两个不会水的人,被惊慌不已的于莹华和秦舒月拖累得无法上岸。 姜绾赶到,迅速把她俩劈晕了,将秦舒月拉到了自己身上,才解了孟迟的困,二人才各带着一个晕过去的人往岸边游去。 幸而水流不算湍急,只是有些寒凉,姜绾和孟迟拖着人上岸后,缓过来的方锦青惊魂未定地也找了过来,她浑身湿透,鞋子也丢了,比起于莹华和秦舒月好不到哪里去,一见到姜绾就懈了口气,瘫坐在岸边。 姜绾和孟迟把人救上来后,就开始挨个给于莹华和秦舒月检查,确认两人除了呛了水,没有其他问题之后,便挨个给她们拍背排除肺部和口中的河水。 方锦青一直瘫坐在一旁看着,见着她开始救人了,才突然回过神来,奋力撑起自己,上前学着姜绾的动作帮忙。 孟迟救人上岸后,确认姜绾也从水里出来,就已经离开岸边,去上游叫兵丁下来帮忙,等他们到的时候,秦舒月和于莹华已经在姜绾的手中醒了过来。 三个人落水后挣扎扑腾中都踢掉了自己的鞋子,此时见着兵丁下来了,顾不上头晕心悸,纷纷搀扶着快速地站了起来,扯平湿漉漉的裙子遮住光着的脚。 姜绾见了,也没说什么,知道她们忌讳这个,比划着手势让孟迟带人停在了远处。 “姜姑娘……能不能让人去替我们取些干净的衣裳……” 三个人中最先冷静下来的方锦青请求道。 “嗯。”姜绾应了一声,让她们都到树丛后面等着,亲自去永王剩下的五辆马车上翻找,凑齐了三套衣裳鞋袜后,拿下来找到三人,替她们在树林外把风,让她们把湿了的衣裳换了,鞋袜穿戴整齐,才把人带上了桥。 桥上已经重新腾出了一辆马车供永王乘坐,姜绾把人送到马车外,才离开去牵自己的马。 “姜姑娘——”于莹华上马车前,叫住了她,亲自去后边放着行李衣裳的马车上找了一套她自己的衣裳来,“你与我身量差不多,这衣裳你拿去,别穿着湿的。” 姜绾周身都还是湿的,孟迟替她接过了于莹华递过来的衣裳,“多谢娘娘,还请借辆无人的马车一用。” “好……请跟我来。”于莹华多看了孟迟几眼,便低下头在前面带路。 第四百六十章 看着他去死 姜绾换好衣裳出来,看到于莹华在外头等着自己,“你还有其他事?” “哦,你头上的伤口沾了水,过来我给你看看。” 姜绾穿着于莹华的衣裳,跟她原本的很不同,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的,险些踩着裙裾把自己跌出去。 于莹华忙伸手来扶她,眼睛一落在她身上就移不开了,亮晶晶的。 “姜姑娘,你穿这身可真好看,跟仙女下凡似的。” 姜绾只当她因着救命之恩恭维自己,且觉着这衣裳如何也不能骑马,有些不大喜欢,但自己的衣裳湿了没法子穿,这里更没有别的衣裳可以换,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从空间里取一套出来,只能姑且忍了。 她拉着于莹华去永王的新马车上,要给她看头上的伤口。 此时雨已经开始簌簌地落下雨点,兵丁们整理好马车也开始出发继续行径,掉下河的那辆马车是不够时间捞上来的,只能舍弃在这条河里。 姜绾先上了马车,又把于莹华拉了上来,新换的马车也很大,但俨然没有前面那辆布置得华丽,永王坐在正中间的软垫上,手里捧着热茶,方锦青和秦舒月同坐一边,孟迟坐在另一边正和永王说着什么。 她二人上了马车,马车上的人目光突然就全都落在了姜绾身上。 她此前一直是劲装着身,头发也如男子般高高束起,此时换了于莹华的宫装,才显出纤秾合度的绰约之姿,头发也因为入水救人湿漉漉的,故而解了下来,只松松地在肩后用头绳束了一束,乌发如墨更衬得肤白如雪,眉似春山,唇不点也红,看上去生生少了大半英气,多了许多柔美之意,竟是比永王几个美人都还要叫人注目。 见着众人都看自己,姜绾微蹙了眉,大步向前提起裙裾往孟迟身边的空位上一座,让于莹华到跟前来,“你快些,我给你看看头上的伤。” 见着她一番动作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绰约,永王起先被怔住的神一下就恢复了清明,将头往旁边瞥开了,“到底是跟着军营东奔西走的……” 他小声的喃语落入孟迟耳中,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永王,坐直身将姜绾挡去大半。 “殿下方才马车翻倒前的事还未说完。”他提醒永王。 永王此刻神情严肃起来,马车落水一事给他的冲击很大,他正色朝孟迟道:“有人要害本王!” 孟迟也同样看着永王,“何以见得?” “你——” “你竟然不信本王!” 永王急怒,“方才的事情还不够明显么?好端端的本王的马车怎会翻倒落水,一定是有人在本王的马车上做壳手脚……” 孟迟听永王发泄了一通,永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这营中,还有谁想要他死且敢让他死,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但孟迟只是淡淡地告诉永王,“殿下莫要忘了,那辆马车如今已沉入河底。” “您没有证据。” 永王一愣,张了张口没话说,沉默了。 良久才哑着声音怒道:“没有证据,所以你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弄死本王么?” 永王说完这话,眼中露出了疲惫之意,眼皮半抬着,看着前面莫须有的一点。 姜绾刚刚给于莹华重新换药包扎完毕,听到他这话瞥了永王一眼。 “这不是没死么?” “你——你还真想看着本王死不成!” 姜绾没理会他的暴怒,平静道:“若不想再遭算计,万事听我们安排。” “你安排?”永王想也没想就要反驳,但转念一想方才的事,若非他们在场救人,后果难料,只得生生忍了。 “你要如何安排。” “第一,就是把你这招摇惹眼又容易动手脚的马车,全都扔了。” 永王眼睛瞪大了,“扔了?你知道本王带了多少东西么,你说扔了?让本王之后用什么……” “营中众将士用什么,你便用什么。”姜绾平静地看着永王,对他逐渐面露不虞视而不见。 第四百六十一章 回营 因着姜绾身着宫装不便骑马,且外头雨势渐渐大了,便一直留在了马车里,他们落后了许多为着不叫走在前面的人担心,孟迟已让人骑马前去报信。 自从她让永王把他的马车全都扔了,永王再也不跟她说一句话,有事只跟孟迟开口。 只要姜绾出声,不论说什么,他都是冷冷地哼一声算是回答,也不知答的是好还是不好。 姜绾见状,便不再多费口舌,既然舍不得他的宝贝马车和马车上的东西,她也不会强求,她只是替成骏雄和宿老来看着他,不叫他死在路上。 一路加速赶到凉竹山的山坳口,外面已是大雨倾盆,轮值守卫的兵士穿着蓑衣拿着长枪在山道两旁守着,中间的道路堪堪够永王的马车行过。 到了山坳里,王翦奉命在此等候,拿了蓑衣来接应他们。 姜绾和孟迟打头,率先下了马车,中间是于莹华几个美人,永王最后,出了马车后看着一地的泥泞有些无从下脚。 永王的马车虽失了一辆,但剩下五辆同时开进来,还是十分惹眼,安王听到动静掀开帐篷的帘子往外看,目光与姜绾对上,还遥遥向她略颔首。 安王目光经过永王,行礼后道:“皇兄,雨大泥泞,但营中无肩舆,可要多忍耐。” 安王出言,永王脸上闪过不快,犹豫再三吩咐给他赶马车的兵丁:“去给本王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和鞋袜。” 如此才能踩着湿滑的泥底向搭好的帐篷走去。 帐篷是用防雨的桐油布撑起来的,上面铺了一层棕叶,帐篷内不会漏雨,永王有几辆装行李木箱的马车没顶,也要用桐油布盖着,因此帐篷就少搭了几顶,除了兵丁们得要挤一挤,姜绾也要领着孩子们和永王的侍妾挤一挤,永王和安王也不得不被安排在同一个营帐。 姜绾回到帐篷里,方才回营的时候没见着公冶安,便问了先回来的蒋星衡和小玥,得知他被安王派去了荥城,借了营里的马已经提前赶去了。 姜绾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裳,拉上帘子换好,把于莹华的衣裳叠放整齐拿出来还她,“多谢你的衣裳,鞋子沾了泥水,只能等洗干净晾干了再归还。” 她一面说着,就看到于莹华三人规规矩矩地在营帐里坐着,让小玥挨个给她们把脉,难怪一直安静无声。 见着她出来,于莹华笑道:“一套衣裳罢了,谢什么,鞋子不用洗了,在这营里也不方便的,就放着吧。” “想不到小玥小小年纪,就有一手好脉息了。” 几人在永王府里生活,对衣裳这些都不甚在意,反而都对小玥很感兴趣。 三人都很惊奇,因着小玥诊脉时所说的,竟和姜绾在马车上给她们看过之后说的大差不差,虽有一些没提到的,可她年纪小很多事情未必全懂,能如此已经令人十分震惊。 小玥得意洋洋地抬头朝姜绾邀功,姜绾弹了弹她的额头,“去看方子去,外头雨大不要乱跑。” 小玥吐吐舌头,朝孟文元的方向跑开了,姜绾原本打算生火烧些驱寒的汤药分给她们几个,外头却来了兵丁传话,要她去将军营帐中一趟。 “都有谁同去。”姜绾一面嘱咐几个孩子老实待着,一面问外头的兵丁。 “除了姜大夫您,还有宿老、永王和安王两位殿下。” 姜绾应了声好,回头看于莹华,“应该是马车落水那事,你们要不要一同去?” 方锦青忙道:“姜大夫你先去吧,若是殿下要传我们过去问话,再来人通传就是。” 姜绾略想一想便知她们是没有永王发话,不敢随意走动,便没有再问,重新穿上蓑衣,掀帘跟着兵丁走了。 永王马车落水,在场的人还有成骏雄专程留下来赶马车的兵丁,此事必然瞒不过,只不知永王打算如何发作。 第四百六十二章 提防 姜绾低头跟着前面的兵丁到了成骏雄营帐外,雨还在下着,天黑压压的云层仿佛都要从山顶上倾覆下来一般,豆大的雨打在蓑衣上劈啪作响。 她低头脱下蓑衣的帽子,交给前面的人,又解下蓑衣的斗篷,才发现接着她东西的人是孟迟。 “怎么在这里等着?”姜绾把斗篷给了他,顺着他的袖子一路捏到肩头,皱了眉头,“衣裳都还是湿的,怎也不换?” 孟迟替她把斗篷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一同往里走,“来不及换,待会儿再说。” 姜绾同他一起往里走,安王和永王已经坐在营帐中,他们面对面坐着但一言不发,成骏雄也坐在长案后,三人都不说话,营帐中只有雨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待姜绾和孟迟进来之后,成骏雄才问起永王马车翻下桥的事。 安王在一旁听了,露出惊讶的神情,“皇兄,怎出了这样的险事回来也不提。” “可有哪里受了伤,快让营中的军医给皇兄你看看。” 永王看着安王,没有说话,他原本双掌受伤是假,但掉下水中之后用力扒着粗粝的石头,胳膊倒是真的擦伤了,还有头后边也磕了一个大包,方才回营里老头子军医已经给他上了药也包扎好了。 他举起手在安王面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自己缠了纱布的头,“二弟不知道我乘坐的马车翻下桥的事?” “皇兄和将军不提,臣弟原还不知,以为是雨势过大,路上下马车的时候滑了脚。否则方才就该亲自去接应皇兄,或是请皇兄与我一同骑马了,幸而皇兄福泽深厚,此番有惊无险,否则我也难同母后交代……” 安王一脸担忧,他的目光从永王身上渐渐拉长到了姜绾身上,“方才听将军询问二位,当时想必是二位救了皇兄,本王在此谢过。” 永王别开眼,小小的哼了一声,也朝孟迟拱了拱手,目光略过同样救了人的姜绾身上,见她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先前的惊艳骤然减了大半。 他也朝她拱了拱手,但比之先前对孟迟行礼,则要敷衍得多。 孟迟回了礼,便坐下回成骏雄的话,“当时马车突然翻到掉下桥,我和绾绾都在前面骑着马领路,并没看清是如何发生的,赶车的兵丁会水,当时就将永王带往岸边了。” 安王也在一旁听着,永王则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安王看,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但安王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他仿佛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成骏雄听完孟迟的话,目光扫过两位皇子,“马车恰好在过桥的时候出了事,如今已经沉入河底,那便看不出什么了。” 成骏雄又把当时给永王赶车的兵丁叫来,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最后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辆马车翻下桥后就沉入河底,再想寻什么证据也难了。 成骏雄让兵丁下去,也只能宽解永王这次是意外,“之后会多派人手给殿下,若是殿下愿意,也可以跟随军骑马,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殿下的马车要重新检查和加固,以免下次再生意外。” 安王也跟着道:“皇兄放心,这几日若是有不便的地方,臣弟自当代劳,且我们同住一个营帐,照顾皇兄的事就交给臣弟吧。” 永王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向成骏雄道:“还请将军给本王换个营帐。”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不可轻信 永王直接当着安王的面,提出要独自用一个营帐,丝毫也不顾忌安王的面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 “皇兄这是何意?”安王一直维持着的温文有礼僵在了脸上。 “何意都没有,本王不惯男子近身照顾,换个营帐,让莹华她们来侍奉。” 永王眼含讥诮,随意丢了个借口出来,也不管安王脸色如何,起身直接往外走,竟是不愿再待下去。 外头还在下着瓢泼大雨,永王出去之后,成骏雄终是看着安王,面露难色,“如此少不得要委屈殿下。” 安王微低下眉,端起一杯暖茶,抿了一口道:“将军不必烦恼,营帐本王让与皇兄,还请将军替我在普通将士的营帐中寻个位置落脚,无需对我特殊照顾,父皇既然让我来营中历练,将军当我是寻常将士即可。” 安王一再要求,成骏雄顺水推舟,最后安王与众将士同宿一个营帐,原本二位殿下的营帐则就给永王一人使用。 成骏雄着王翦去安排。 王翦领命,躬身请安王,“殿下随末将来。” “有劳王副将。”安王跟着王翦出了营帐,叫住在前面领路的王翦。 “上次我便说过,王副将不必如此拘礼,日后我们也算在一个营中的同袍了,都是随着成将军征战的兄弟,王翦你不必将我当做皇子看待。” 安王有意抬举,要王翦以后免对自己行大礼,王翦看也不看将军营帐,依旧谨守礼仪,躬身抱拳道:“殿下抬举,末将不敢。” 安王也不催促,对着王翦温和地笑笑,“日后你便知了,我乃真心实意。” 安王不再提这事,王翦也依成骏雄的令把他领去营帐中安顿。 两人走后,营帐里就只剩下姜绾和孟迟还等着成骏雄发话。 此时,成骏雄才再次朝他二人看过来,又一次确认,“当时当真什么也没看到?” 孟迟遗憾地点头,“方才所言并无隐瞒将军。” “不过,正因为如此巧合的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此次永王的马车出事,并不能只看安王。” 姜绾也同意孟迟的看法,营中除了他们自己人,就是永王和安王的人,若说谁把永王的马车动了手脚,只能说两人都有嫌疑。 她把永王的人人给她的白玉镯子拿出来递给了成骏雄。 “虽不知这位永王殿下想要做什么,但他绝非今日表现的那般鲁莽而专横。” 否则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私下把东西传递出来,他传递白玉香炉和镯子的时候,可要谨慎小心得多。 这让姜绾不得不怀疑他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模样是装的。 但这个猜想,尚有一个令她在意的地方,究竟因为什么事让一个皇长子不惜抛掉自己的名声,也要如此表现,若此事与安王有关,日后或许能为她所用。 成骏雄接过姜绾递过来的镯子,不用细看,仅仅是摸了摸内壁,就心下了然,“你说得不错。” “若是永王做的,他要把事情闹大,先是跟安王起争执,又是把马车跌落下河,多半是为着让我单独见他……” 成骏雄叹了口气,“但我已年过半百,此次西北平乱之后,有意回乡安度晚年,永王想求的事,我无法应下。” “若是安王么……若是安王,你们在永王身边要多加小心,他既是三皇子败落的得利者,知道无用就不会轻易再用下毒的手段,故而会在旁的地方做文章,你们要当心些。” 姜绾和孟迟点点头,同声道:“成将军放心。” “将军放心。” “好了,这东西我收着,你们入水救人又淋了雨,都回去歇歇,宏毅熬煮了些驱寒的汤药,一会儿你们也去喝上两碗。明日雨小些了就拔营出发。” “等长安收到送出去的信,该是好些天之后了,我们不能耽误太多日程。” 成骏雄将玉镯收起,嘱咐他俩后又记挂起李长安,去了案前要写信送出去,姜绾便跟孟迟一道出去了。 到了外面却见陈锦青在等着她。 第四百六十四章 少折腾 陈锦青冒雨等在外头,见着姜绾便上来请她,“姜姑娘,成将军在里面么,能不能请你帮忙劳他去看看王爷吧!王爷他头疼得厉害,也不像受了寒染了风寒,我们虽带了药材可也不知要用哪一种才对症。” 陈锦青看起来着急,姜绾和孟迟交换了眼神,永王今日着实有些事太密了,大有不能私下见到成骏雄就不罢休之意。 可他人才从这儿回去,何况病了找成骏雄去看一眼,就能好么?到底还是方才成骏雄说的那般,永王想私下见成骏雄。 姜绾没接陈锦青的话,岔开了问她道:“宿老熬的驱寒汤药喝了吗。” “喝了的,就是喝了也不见好,我才来请你和将军的。” 姜绾依旧不接跟成骏雄有关的话,只答她道:“驱寒汤药喝下去也要些时辰才能起效,既然是殿下身子不适,那我去看看,不过,你们还自己带了药材?” 陈锦青见她没有进营帐去汇报给成骏雄,有些悻悻然,但依旧挽了她的手带她往永王的营帐走,“那也好,先谢过姜大夫了。” 经过落水被救,姜绾能明显感觉到她和于莹华三人都待自己更加亲近,此刻听陈锦青回答她道:“是,殿下带了药材,那些马车里其实多半都是药材,只有一辆马车装着我们和殿下的衣物行囊,还有便是些金银器物了。” “殿下出发前,其实也担心营中将士缺效用好的药材,特地从京中带了两辆马车的药材,殿下还说了,幸而今日落水的不是那辆装了药材的马车,否则就可惜了……” 陈锦青一路都在说些永王如何如何的话,她口中的永王,果然跟姜绾和孟迟一路见到的永王压根不想一个人。 姜绾只听不做声,成骏雄无心参与皇子间的争斗,她就更加没有了,所以永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此刻并不感兴趣,她只想在他这儿找到安王的把柄。 永王营帐中,他半躺半靠在软榻上,姜绾和孟迟进来,他先是往门帘子处半抬头看了一眼,见着只有他二人,就有躺了回去,等姜绾去到他榻前,干脆背过身去。 “你的人说你身子不适,手给我。” 姜绾要把脉,永王不情愿,“怎么是你来。你没告诉成将军说我身子不适么?” “我既奉将军令这一路照看你,自然是我来,将军来做什么,他又不会看诊。”姜绾对他这般不配合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拎起他一条胳膊直接扣住脉。 “诊完了,没什么大碍,多喝些温热的水,记得要烧开的,宿老发到每个人手里的药汤喝了,避免多思忧虑,就不会再犯了。” 姜绾看过他就是没病,托这个借口想见成骏雄罢了,奈何成骏雄压根不打算参与他和安王的任何争夺,是不会贸然单独来见他的。 “姜大夫,这就好了?不是风寒么?” 营帐里的于莹华三人都围了上来询问。 姜绾看着她们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也不知这永王到底给她们说了实情,“没事,只要静躺就行,平日也禁多思多虑,病人不听大夫的,是不会有好身子的。” 后面几句话是说给永王听到的,只要他少折腾,成骏雄派了她和孟迟来,就不会让他在路上出了事,但他再这般继续闹腾下去,她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给人钻了空子。 于莹华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头,“有劳姜大夫,我们会劝王爷多注意休息的。” 姜绾嗯了一声,没打算久留。 她其实更想提醒她们多考虑考虑自己,永王进营后已经明确,等到了安王母妃一族所在的地方就会把她们留在那里,到时候没有永王庇护,西北之事尚还不知何时能定,定下之后又对安王永王各有什么影响。 而她们长久待在那个地方所要面临的未知境遇才是她们此刻更该担心的事。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变化 此次驻停凉竹山,原本计划隔日雨小了就继续向西北出发,但暴雨接连下了三日,加上孟迟观测风云言明会伴有雷电,行军恐不安全,成骏雄便下令继续留在凉竹山。 直等到第四日过了晌午才渐渐放晴,继续向西北进发。 此后一路虽不下大雨,但小雨是隔三差五就下一场,哪怕成骏雄领着将士冒雨行进,也被雨天泥泞的道路拖慢了行程,原定十日后可抵达荥城,也变成了至少要晚上三日才可到达。 这一路,安王每日跟将士吃住一起,除此外什么也没做。 永王意外地没有再咋咋呼呼的折腾,还有一半路程就到荥成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真的想通了,还真的照姜绾说的,放弃乘坐他华丽的马车,跟他们一道骑马,马车留给了于莹华她们。 姜绾因着给于莹华几人诊脉开方,一路越来越熟悉,三人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待她也算亲厚,一旦有外人在场,就又拿出原先初进营时的夸张做派,全然不避讳她她们是在作假。 而于莹华最是亲近姜绾,又认定她是成将军指派来给永王帮忙的,偶尔在她面前轻松自在便漏了些话出来。 姜绾从这些话里东拼西凑着就弄清了永王的大半意图。 永王行径荒唐,都是为了麻痹安王,至于为什么,于莹华也不知道,只知道安王给永王和皇后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永王在京中时就唯有如此才能自保。 若不然恐怕这次也不能出京去西北。 从于莹华口中,姜绾还知道了她们三个是跟着永王最久的,其中陈锦青是皇后宫里拨出来到永王府里服侍的,府里还有其他侍妾,有些还是安王送来的,所以这次永王只带了她们三个。 如此更印证了姜绾的猜测,永王看似荒唐的行径,都是装的。 既然都是假的,那么他答应把于莹华她们都留在荥城,多半也是存了利用之心,姜绾提醒过于莹华,但她一心要帮着永王对付安王,对自身的事反而毫不在意。 姜绾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荥城就在跟前了,永王马车里带了大量好药材的事,突有一日在营中不胫而走,最后他更是主动拨了近三分之二给营中作补给,把一路来跟将士们同吃同住丝毫没有架子的安王的风头都抢去不少。 短短几日路程,姜绾旁观了永王为跟安王较真,不仅药材让出去三分之二,所带金银往外掏了一半充做军饷,就连那几辆宽大的马车和拉车的马也都归了郴西营。 姜绾不知永王是有意如此,还是真的受了安王的刺激,但瞧得出来在永王的慷慨解囊下,营中将士对他也渐渐有了几分另眼相待,从初入营时荒唐专横的皇子变成了能体恤大家辛苦,泼洒千金的散财童子。 赢得不少人心。 只是这人心纯度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切,安王只安静地看着,越来越少在言语上刺激永王,给他机会抛金洒银了。 二人就如此暗戳戳地在营中来往较量,谁也不戳破谁,姜绾奉令跟在永王这边,连带着感受到安王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浅难测。 成骏雄带着的这些将士,并非郴西营的精锐,大半是新招募入营的兵丁,还有小部分是多年前随他征战下来或多或少都带了伤的老兵。 营里多了两位皇子,对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影响,而成骏雄对此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如何未管过。 这让姜绾也渐渐松弛了下来,她观察了这许久,仅仅有永王的这一点散财刺激还不够,安王除了有些不爽快以外,看着不痛也不痒,他越是沉得住气,她就越是难抓住他的把柄。 等此行西北他立了功回去,再想要拿他什么把柄,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也更难了。 她得找些方式让永王的存在对安王来说,更刺激一些。 在此之前,却得弄清楚一件事,便是成骏雄的态度,她要拿安王把柄,但并不想让成骏雄的军营乱起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 削弱 抵达荥城当日,天终于彻底放晴。 在荥城的时间,姜绾暂时不必守着永王,因为这里是安王母妃娘家的地界,他们比谁都要小心谨慎,绝不会让永王在这个地方出事,包括安王自己。 成骏雄依旧率营中将士在城外七八里地处安营扎寨,不打算入城,只是让安王带着永王一行人自去他舅舅家安顿妥当。 安王提前邀过姜绾和孟迟一同进城,但姜绾回绝了,郴西营唯一跟着进城的,只有宿老和另外两名兵丁,去给营里补充些普通的药草,和路上损坏的药罐。 难得的一日两位皇子都不在营中,姜绾和孟迟也松快了,孟迟带着蒋星衡去附近采风,小玥闹着一块儿去了,如此孟文元自是也跟着去。 宿老不在,姜绾则要负责给成骏雄照着方子煎药和诊脉,便没有跟着他们一道。 “这也有些日子了,弘毅总说我比先前好了些,你帮我看看,他可是哄我开心的?” 成骏雄把胳膊放在长案上,手腕搁在小药枕上。 姜绾其实不必诊脉也能知道,他的身体修养得不错,灵药泉水喝了这一路不是白喝的,但她还是把手搭在成骏雄腕上,规规矩矩地诊了一次脉。 “将军的身体日渐康复,比起在郴州时,已经好了许多了。” “哦,是么?”成骏雄高兴起来,脸上笑开了花,“我也有些感觉,是比先前有劲儿了不少,凌晨还能起来挥一挥我那杆长枪。” “如此等和平安汇合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些用场。” 成骏雄心满意足地接过姜绾端来的药,一口就闷干净了,“算起来今日平安的信该到了,前阵子因雨耽误了些路程,明日开始就要加紧赶路了,你若有什么缺的,待会儿就抓紧时间悄悄进城去买,之后在到邵州之前,基本上就没什么机会进城了。” 提到进城的事,成骏雄又想起永王和安王来,“最晚明日他们才会回来,闹腾了一路总算得这一会子清净。” 姜绾顺着成骏雄的话便问,“您不怕他们一路折腾下去,会动摇军心么?” 成骏雄哈哈大笑,“军心?” “跟着咱们后边往邵州去的,大半都是新招入营的新兵,还没操练好就要上西北去了,要他们此刻就有军心属实有些为难了。” “本来就不大有的东西,怕他们动摇做什么,这些新入营的兵丁,若是有心另投他主的,这是个好的机会,而对于老兵,他们从死人堆里活着出来陪我到现在,身上的伤都不比我少,更不该吝啬给他们一个机会谋个好去处。” “唉——说到底还是因着我西北回来后打算告老还乡了,营中精锐跟着长安,剩下的人总要给个活路。” “想必这也是圣上乐意见到的。”成骏雄说着有些感慨,“这些就不说了,没有其他的事就不必管我这老头子了,去忙你的吧。” 姜绾退出将军营帐,成骏雄一番话透出了归隐的意图,更是已经有意无意地在为此做准备。 他若手握重兵定不能全然身退,借用这次西北战事,既要赢又要削弱自身的势力,又不忍将所有的担子和猜忌全都转移到李长安身上,安王和永王的出现,实则也正合成骏雄的意。 明确了成骏雄也想要借安王永王达成他的目的,很多事她做起来就少了许多顾忌。 第四百六十七章 信 姜绾回到营帐,天黑之前李长安的信果然送到了,同时还有一封姜尧给她的信也一同送到。 姜绾坐在桌前看姜尧捎来的信。 信上说他如今跟着李越已经能独自出发探查地形险阻,姜绾托人给他捎去的竹筒镜子很是好用,站在高处若没有遮挡能将二里地之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凭着这个和先前给的护甲背心,他三次脱险于野兽之口、四次避险于山匪劫道并把消息送回营中。 姜绾看着信,也跟着心提到嗓子眼提了了好几回,姜尧偷偷跟着李长安出发的时候,并未学会多少拳脚功夫,逮细作赵经亘的时候,还给人打成了猪头。 好在看到最后都是有惊无险,只说是受了点轻伤,养养就无碍了。 姜绾看他说得详细,便猜着是因为听说成将军要领着人赶路前来汇合,怕她到时候看到他身上的伤痕瞒不过,才提前来信挨个先做个说明的。 经过一路的缓冲,她见到他的时候想必就算生气,气也消了。 姜绾看破姜尧的小心思,摇头笑着把信原样折好放进一个小木匣里,铺好纸磨了墨给姜尧回信,嘱咐他再执行任务的时候务必当心,不必挂念她和小玥。 信写到一半,孟迟带着小玥几个回来了,人还没进来,就听到一阵接一阵的笑声,小玥兴冲冲地跑进来,见着她在写信,又急急停下脚步,才没有撞到她怀里去。 “跑这么急做什么。”姜绾放下笔,信没写完便卷起来一起放进木匣子里去,抓住跑得满头大汗的小玥把衣裳换了。 “阿姐,我们在附近的矮山上捉到了獐子!送去伙军那儿开灶去啦!除了獐子,还有野兔呢,阿姐我们去瞧瞧吧,一起去吧!” 小玥玩心重,之前一路都被憋在马车里,到了这里好不容易疯跑了半日,兴奋得停不下来。 姜绾被她兴致感染,想着去看看也不耽误多少功夫,信可回来再写,于是和小玥一起去看她逮到的野兔去了。 不多时,原本都以为会明日才会回来的安王和永王竟然提前回来了,一道回来的还有宿老和两个挑着装满药材的箩筐的兵丁。 五人一道回营,却各自反应不同,永王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宿老除了让兵丁把药材送去马车上也不怎么说话,不时看向安王的目光多了许多不解。 而安王本人则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脸色比永王和煦,也比宿老淡然。 他回营后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姜绾的营帐,营帐外的兵丁见着是他,并没有阻拦,安王进了营帐发现姜绾不在,便自己找了凳子坐着等,眼瞥到桌面上放着的半开的木匣,里面似是有写了字的纸…… 姜绾领着小玥去看了野兔回来,一进营帐就看到里面坐着的安王,和桌面上她没收起来的木匣。 姜绾拍拍小玥的头,“去,给宿老帮忙去。” 她在回来的路上就知道宿老他们回到了,只万没想到安王会直接来了她这儿。 第四百六十八章 安王的伤 姜绾走进去,目光瞥过桌上的木匣。 安王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道:“我是来请姜大夫看伤的,未经你同意没有动这营帐里的东西。” 他试着朝她扬起一个平和的浅笑,为了证明自己当真没动过桌上的东西,又补充道:“或者你检查检查,我的确没动。” 姜绾上前把木匣拿起来,背过身走到营帐另一边,放进了装衣裳行李的木箱里,同时道:“安王殿下要看伤,当找宿老才是,怎来了我这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查看了匣子里的信纸。 她留下的印记都还在,的确没有动过,“且宿老已经从城中回来了,安王殿下不妨等一等,待他从将军哪里出来……” 安王打断她道:“姜大夫不也是营中军医?怎么给皇兄能看得,给本王却看不得么。” 姜绾回头,安王正目光凝聚着朝她打量过来。 “还是姜大夫如今已经是永王府的大夫了?” 姜绾放好木匣,把箱子盖上,随手提了药箱朝他走过去,“安王不必如此揣度。” 她示意他把受伤的地方露出来,处理完毕好快些打发了人出去。 安王淡淡浅笑,“姜大夫也不必如此揣度本王。” 他说着拉开了衣襟,露出坚实的胸膛,然后背过身,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肩头直至腰间,一看就是利刃所伤。 且还是旧伤。 姜绾快速看了一眼,伤口处理得很粗糙,有些地方甚至没有抹过药,看着已经有些发脓了。 这样的处理方式,显然不是宿老的手笔,看着像是他自己胡乱洒的药粉。 她疑惑地多看了几眼,伸向药箱的手也停在了药箱的盖子上,没有打开继续下一步动作。 安王觉察到她的变化,主动道:“这是进营前的伤了,本王没有让宿大夫看过。” “若不是一直未好,也不敢麻烦姜大夫你。” “还请姜大夫不要告诉成将军,本王不想因着这一点伤,让将军费心。” 姜绾没想到她还没什么动静,安王竟先来找自己了,头一次单独碰面,他直接亮出了自己受伤的后背,让她弄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要治伤又不想让成骏雄知道,今日进城怎么不去找大夫? 而且他怎么就能确定她会听他的,不告诉成骏雄。 “安王这背上的伤,可不是一点点。”姜绾沉着一口气,看过他的伤之后,就没打算替他隐瞒,“伤口纵深都过大,且先前没有得到好的处理,已经开始化脓——” “殿下你最近不觉得越来越疼了么。” 安王的伤势并非小伤,已经有些感染,继续这么下去,会出现更多不可控的危险,她当即就把药箱提走,去找宿老,免得他趁她不在从她这里顺了药就走。 “姜大夫——” 身后安王的声音略有些急切,姜绾没理会,这事是一定要让宿老和成骏雄知道的,他是皇子,身份特殊,不管他因为什么缘由要隐瞒,但他们没人应当为这隐瞒负责。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为谁受的伤 姜绾往营帐外走,安王要把衣裳重新穿好,一时不能追上来,她快步走出去,正撞上端着炖锅走过来的孟迟。 炖锅里飘着肉香气,孟迟往旁边避了避,稳住手中食案不叫锅里的热汤洒出来,一面紧着去看姜绾有没有被碰着。 姜绾稳住脚步后,扶了扶孟迟,“什么东西,还冒着热气就端来。” 孟迟见她扶自己,笑道:“我没事,你别烫着就好,这是刚从火上端下来的,炖的獐子肉,尝尝看。” “先放着,晚些再吃,你过来的时候可见着宿老了?”姜绾闻着香味,就知道是孟迟亲自做的,罗勇做不出这个味道,不过眼下不是吃东西的时候。 孟迟见她此时找宿老,便道:“宿老回来了,应该在将军那里,星衡和小玥去那边送炖好的獐子肉了,你想找他们一会儿吃过再去也不迟。” 正说着,安王整理好了衣裳从营帐里出来,与孟迟四目相对。 “安王?” 孟迟微眯起眼,此时姜绾的营帐里应当没有别人,“安王来此可是有事?” 他面上的笑已经收了起来,想起方才姜绾要去找宿老,又明白了过来,“殿下受伤了?” 孟迟把手上的食案送进营帐,很快便出来和姜绾一起,“殿下若是受伤了,宿老就在将军那里。” 安王看着站在一起的二人,嘴角无奈地一撇,“孟兄弟怎跟姜大夫一样,都非要本王去宿大夫那里,本王只不过是想拜托姜大夫上点药,这营中的大夫只有宿老才会上药么?” 姜绾直接让孟迟过去扶着安王,受伤的事不能被瞒过去。 “孟迟,送安王去宿老那里,伤我看过了,一点药治不好。” 孟迟会意,不需姜绾动手,就把安王半推半带往成骏雄营帐去了。 路过永王的营帐,永王在里头呆坐着,帘子没放下来,但竟也没看到他们过去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到了成骏雄的营帐里,宿老抬起头同样疑惑道:“安王?” 孟迟把安王送到宿老面前,姜绾把他背后伤势给宿老约略说了,待宿老起身说服安王褪下衣裳,看到他背后的伤口,与成骏雄二人都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安王有几分无奈,“本王原不想惊动将军,奈何姜大夫不肯替本王上药。” “殿下这伤是何时的事?”成骏雄面色微变,他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看着这伤势有些不妙,“殿下莫要怨姜大夫,若她不说,再过几日恐怕殿下你要卧床不起了。” 宿老接着道:“是我疏忽了,在殿下身边这些日子,竟都没看出来。” “我这就给殿下上药,只是这有几处都已经化了腐肉,恐要剜去在重新上药,殿下忍一忍。” 成骏雄追问受伤的缘由,倒是没有怪宿老,今日若不是他找姜绾,营中就连日日跟他同一一个营帐歇息的将士也看不出异常,可知安王是有意隐瞒。 “是入营前的伤了,将军不必过分紧张,本王每日都有上药,只没想到会往恶处变化。” “入营前?”成骏雄有些意外,这许久了,安王真能沉得住气。 “入营前,本王替皇兄挡了刺客,此事还请将军不要声张。” 第四百七十章 先发制人 安王给永王挡刺客? 姜绾在旁边听到这句话,总觉着十分别扭。 但安王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且并不希望成骏雄于此事上追究,“当时情势所逼,我也只是受了点伤,并未危及性命,就莫要追究了。” 成骏雄听了他的话,严肃道:“殿下此话当真?遇到刺客可不是小事,此事须得呈上折子告知圣上……” 皇子在外遇袭,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如若隐瞒,之后若是计较起来,这一路从上到下不知要有多少官员为此担责,成骏雄不敢马虎,也不能任由安王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 “将军莫急,那刺客在阳平城已被林大人抓获,故而才没有特地提及。”安王忙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晚些还是让人去驿站给林大人捎封信,问问情形如何,人可审出来了没有,如此也能安心些。” 成骏雄并没打算就此揭过,也没有听从安王的安排,连姜绾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完全信任安王所言,安王脸上也有些微妙的变化,转眼就把目光瞥向了姜绾。 姜绾在给宿老打下手做治伤的准备,就当没看见,背过身把脸转开了。 孟迟在一旁见着,也去给宿老帮忙,顺便提醒宿老道:“宿老,殿下背后的伤,看着都有些流脓了,是不是要把腐肉剜了。” 宿老看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那我去取酒。”孟迟说着转身去取酒,还取了烈酒,“剜了腐肉要用烈酒浇下去才能好得快。” “这是罗勇哪里存的最烈的酒。” 宿老瞟了他一眼,“用不着这个,我有小绾给的更好用的,这个浇下去太疼。” 宿老说的,是姜绾早前给营里的酒精和垫付,消毒用的。 安王和成骏雄说着话,宿老多了两个人帮忙,东西很快准备齐全,薄刃的刀消了毒就上手给安王剔除腐肉。 姜绾和孟迟退出营帐,在外头站着等,里头不时传来闷哼声。 “还在想安王的事?”孟迟看到姜绾皱着眉头,掀开一点帘子往里看了看,“在上药了,这就要处理完了,还真是快。” 姜绾好笑道:“快还不好?若是拖久了他好不起来,你就不怕将军和宿老要给他拖累了。” 孟迟叹气,“宿老下手还是客气了,刚剔了腐肉就该上烈酒浇,再用火灼一灼,这样下回还敢隐瞒?” 孟迟看了一会儿把帘子垂下,刚说完,就听到里头一阵呲呲声,安王嘴里被塞了木头,咬着发出的闷哼都格外大声,还有一股子焦味。 这是当真上火灼了。 宿老心软,营里治伤的猛烈手段,安王只略略体验了一点。 姜绾也听见了里头的动静,但不慎在意,宿老有好些她给的防止伤口化脓的药水,不一定非要用火灼一灼伤口,如此多半还是为了让安王长记性。 大夫都不喜看到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为着一点小心思就隐瞒受伤的事,最后只有加倍吃苦头。 安王在里头受苦,永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着姜绾和孟迟在营帐外头,他面色古怪地上前,质问道:“安王可是在里面?” “他在里面做什么。” 第四百七十一章 御用药 姜绾和孟迟还没回答,永王就急了起来。 “方才本王在营帐里坐着的时候,就见着你们扶着安王往这个方向来,他是不是在里头待到现在还没出来?” 永王直愣愣盯着姜绾,不等回答,又问,“安王可是先去了你营帐里?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永王语气渐渐不善,“此前本王多次让你请将军来见,你都推了没办,怎么今日安王不过去了一次,你就直接把人送了来?” “为何帮他不帮我?” 永王发怒,要推开姜绾进营帐中去,孟迟侧身挡住姜绾,拦住永王道:“殿下莫急。” “安王还在治伤。是入营前刺客所伤,绾绾不过是把人送去给宿老。” “安王的伤在背后还有些化了脓,宿老处理这样的伤更有经验。” 孟迟重音强调是在入营前刺客伤的,果然永王的目光闪烁,嘀咕道:“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本王给他的药他没有用么……” 姜绾和孟迟听到他嘀咕,原本还没往心里去,但接着宿老在里头喊姜绾。 “小绾,你进来看看这瓶药。” 又是药,姜绾和孟迟交换了眼神,目光都投降了永王,不会这般巧合吧,永王刚刚说了药,里头就提到了药。 果然宿老出来找人,看到永王在,突然愣住了。 “永王殿下也在啊……” 永王听到药字,也是微微一怔,“药?什么药。” 营帐里传来安王的声音,“宿大夫,那药不必看了,是皇兄给我的药,从宫里带出来的,想是我用的时候因伤在背后没撒匀才致伤口化了脓,与这药无关。” 安王的话说完,永王直接惊在当场,“他说的——” “是什么意思?” “本王给的药有什么问题,那是母后给本王的药,本王自己都没舍得用,要不是看在他挡了刺客一刀,怎会一整瓶都给了他,本王自己都没舍得用!” 永王缓过神来,立即就恼了,推开众人闯进营帐质问安王,“你竟敢怀疑母后给本王的药有问题,你居心何在……” 永王话没说完,就被安王背上的伤震惊得说不下去。 姜绾和孟迟也跟着宿老进来,安王背上的血痕还未干,药粉敷在灼过的伤口上面,白一片、红一片、黄一片、焦黄并着猩红又一片,狰狞得有些可怕。 宿老进来后,没有多说安王的伤势,只把案上的一瓶药拿给姜绾,“你看看这瓶药,里头的药粉可对?” 宿老没说药是谁的,也没说药有没有问题,但永王方才说的话营帐里的人都听见了,这是皇后给永王的宫中御用的药,言及这瓶药要谨慎,宿老示意姜绾跟他上一边去看去说。 “就在这儿说,本王要听听,这药能有什么问题!” 永王不答应,拦住姜绾要她就在跟前看那瓶药。 成骏雄叹了口气,道:“就在这里看吧,方才弘毅已经看过了,只是有些拿不准,你于药之一道更精通,才喊你来看看。” 成骏雄专门强调宿老已经看过了,免去姜绾若是当着永王的面看出什么不对来,惹了事上身。 姜绾看着营帐中的情景,就算宿老和成骏雄没提,也猜出了大概。 第四百七十二章 狠人 一定是安王上了药之后,顺道把原本用的药露出来,宿老已经上过了药,原本的药能不能一块儿用总要看过才知道,但看过之后就发现不对了。 药是从宫里出来的,且是从永王手里给安王的,安王还用了,宿老作为给安王治伤的大夫,看过之后把她喊了来,说明这药多半是有问题的。 姜绾打开药瓶的塞子,到了一点出来在铺开的干净帕子上,药粉已经全碾碎了混在一起,本是看不出什么来,但味道有些不对,有一味不该出现在伤药里的东西混了进去,这东西味道特别,宿老一定是闻到了。 姜绾凝了凝神,手指轻轻沾了一点药粉捻着,很快空间的实验室里就把药粉的成分都分析了出来,和她预料的不差。 “里面有白花丹粉。” 姜绾把药瓶子放回原处,静静瞥了一眼安王。 安王真乃狠人。 手里的药来自永王,不管是原本就有问题还是他之后做了手脚,他竟真的往自己身上招呼,忍到今日才借着旁人的手暴露出来,若是在宫中,永王想必已经要去跪着领罚了。 姜绾只说了这句话,宿老和成骏雄的脸就都沉了下来。 “果然……”宿老叹了口气,把药瓶子拿过来,收进了药箱里,“安王殿下,这药还是暂时放在老夫这里,殿下背后的伤,就让老夫每日上药即可。” 安王眉毛一抬,“宿医士的意思是?” “这药——有问题?”安王看了永王一眼,又去看成骏雄,“将军千万不要误会皇兄,药若是有问题想来也是本王不小心叫人钻了空子,若是身边有个能辨别此物的人,也不至于……” 安王话没说完,正看着姜绾,永王不干了,“为何不把话说清楚,有白花丹是何意?这药有什么问题?” 永王不肯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今日必须要把这事说清。” 成骏雄看着一个意有所指的安王和一个气得跳脚的永王,目光不经意从姜绾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安王身上,叹道:“弘毅,既然永王殿下要知道,你就把那瓶药说一说吧。” “至于安王哪里,日后还要你更费心些,我这儿总归没什么要紧的,就不必每日都来。” 安王的要求被打断且快速地被安排妥当,他目露一丝可惜,不过很快就消散不叫人察觉。 宿老会意,把药瓶从新拿了出来,放在永王面前的桌案上,“殿下,白花丹这种东西,若是碰到伤口,会致皮肤溃烂……” 宿老的话没说完,永王就怒了,“不可能!这是母后给本王的药,如何会有这种东西。” “这药本王从前也用过,治伤效果奇佳,绝无问题!” 但不论永王如何叫嚷着药没问题,此刻宿老和成骏雄也不能公然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 药瓶经过宿老和姜绾看过,里头的的确确有白花丹。 安王背上的伤方才这营帐里的人都看到了,他的确是一直在用这药粉,伤口未愈合且还出现了溃烂,且因治这道伤,受了不少的罪。 永王自顾自说了一阵,渐渐冷静下来,发觉解释无用,目光从药瓶上移到了安王身上,诘问道:“药本王给了你之后,一直在你身上!是你换了药,是你往里头加了什么丹什么粉!” 第四百七十三章 安王心思 安王直起身,牵动背后的伤口,眉头微皱了皱,“皇兄,我怎会拿自己的伤开玩笑。” 被火灼烧过的后背,混合着药粉才开始结痂,看起来很是狰狞,安王顶着这背后的伤,更显得永王的指责荒唐。 永王被这反问弄得哑口无言,安王背后的狰狞显得格外刺眼,他别开满是怒意的眼,看向成骏雄,“将军你也如此认为?” “认为母后给本王的药里头有腻?” 不等成骏雄说话,安王便开口主动说和,“此事好在发现得早,本王也并未危及性命,有没有腻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显然并不会因没跟成骏雄把姜绾要到身边而浪费这次机会。 “皇兄一路从京中出来,马车上的药难保不会被人动手脚,先前在阳平的时候不还有刺客来行刺么?母后心慈,本王也相信她断不会在给我们的药中混入别的东西……” 这一番话既委屈了自己,又给足了永王面子和台阶。 同时暗示了先前永王拨给营中的药材,也要悉数检查检查。 永王的脸已是青一阵白一阵,先是被质疑皇后给他的药,又听到安王暗示他几辆马车带来的药也可能有问题,更是气得手抖。 “查,现在就查,本王带来的药绝无问题!” 成骏雄原本打算就着安王的话把这件事揭过,岂料永王自己跳脚着非要立即就查,大有不查清楚就不罢休的势头。 姜绾和孟迟站在一处,亲眼看着每次永王刚要冷静下来,安王就三言两语轻易又把他激怒,看着是处处都在为永王遮掩,实则早已将他架在火上准备生烤了他。 那瓶药都能有问题,马车上的药要有问题又有何难? 就算不是永王有意为之,但若是因为他的药让前线的将士有危险,或者是即将有危险,他先前所做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偏偏永王偏要往安王的话里钻,或者说安王太过了解他,轻而易举就让他有他想要的反应。 姜绾想到先前于莹华说过的,永王因着安王遇了好些麻烦,现下是全都理解了。 永王不是安王的对手。 她不由得看向安王,心生恶寒,她是绝不会跟这样的人有合作的。 安王也正朝她看过来,他看了她一会儿,转向成骏雄道:“将军,查药的事不易大肆声张,恐会引起将士们不满。” “或者……此事交给姜大夫和本王,姜大夫起先便照顾着皇兄,她的本事皇兄想必也认可,本王从旁做个见证,如此也就能不惊动将士们,查清药材是否有问题了。” 安王突然提出要配合姜绾去检查营中的药材,姜绾心中一惊,今日安王三番两次提到她,看来真是坐不住要私下与她有所接触了。 来便来,她也不怕,但不等她站出来,成骏雄那边就回绝了安王。 “安王殿下,检查药材这样的事交给弘毅安排就是,营中大小药材和医士都归他管,这是他分内之事。况且这么多药材姜大夫一个人一时也检查不完,再者殿下您背上的伤也才刚上好药,还需回去静养方能早日康健,这事就不必挂心了。” “我这就让他多安排几个人手,去把药材盘查一遍,如此也不耽误明日启程。” 安王眼里闪过一丝晦暗,慢条斯理地把上药时褪下的衣裳整齐地穿回去,再抬眸时,平静地看着成骏雄道:“将军此言差矣。” 第四百七十四章 凭什么相信她 安王不紧不慢道:“营中还有不少将军的老部将,新招募的兵丁或许不知,但老部将对当年的事却多少有所耳闻,将军和宿老理应避嫌,故而本王才提出要姜大夫代劳,本王从旁做证,如此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安王抬眼看向成骏雄,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成将军觉着本王说的是也不是。” 成骏雄和宿老都沉默了,永王也听出一丝不对味来,“安王,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王朝永王笑笑,“皇兄莫急,还是听听将军的安排,毕竟他受人所托会多为皇兄考虑一二。” 永王面色一变,立即朝姜绾和孟迟看去。 姜绾被永王怀疑的目光盯得恼了,这个三言两语就被人拨来翻去的家伙,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说,竟还在这个时候怀疑她和孟迟把白玉的事透给了安王,也不知此前是怎么博得个淳厚亲善的名声的。 她看他属实应当重新回去找他的太傅回炉重造,该学的一样没学会,不该学的倒是无师自通。 “姜大夫,本王听说你是宿老近来才收的徒弟,带艺入门却还破格做了大师姐,如此知遇赏识之恩,也理应为宿老神医分担一二,不知你可愿意?” 安王打破沉默,直接问姜绾,孟迟听他三番两次冲着姜绾而来,已是十分不爽,若非对方是皇子,绝不会容他啰嗦到现在。 他轻轻拉住姜绾的手,略往前一步,眼里已略有怒意。 “殿下若是如此不放心,便从荥城请一位郎中大夫来,绾绾她近日无空闲,恕不奉陪。” 安王并不着恼,“孟兄不必着急回绝本王,本王问的是姜大夫,愿意与否让她自己决定。” 孟迟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姜绾阻了,她食指点了点他的手背,示意他先不要跟安王对着干,事情她自己来处理。 但孟迟反将她的手指一起握在手心,没有照办,“安王殿下何必强人所难,依我看最好的法子就是殿下您和永王一同做这个见证。” “现下立即派人去荥城请一位大夫,前后不到个时辰的功夫即刻,私以为药材既是永王殿下的,也应当不叫他蒙在鼓里。” 孟迟一眼看破安王的意图,无非是先入姜绾的营帐找她私自上药不成,借着一直用的药出了问题讨要姜绾也失败,才又生一计,什么检查药材,分明就是再找一个机会单独会面。 安王的脾性他比姜绾清楚,跟他单独会面绝非什么好事。 孟迟一反常态地阻拦她,姜绾很有些意外,她并非看不出安王的意图,只不过他这样三番两次的,拖着不解决不是办法。 不如就去会会,将计就计她也能看看安王到底所图为何。 “姜大夫,你也如此想么?” 安王越过孟迟,看向姜绾,目光中透露出邀请之意。 姜绾刚想回答,孟迟眼神示意她不要,就在这个间隙,一旁的永王突然冒了出来,挡住了安王的视线,冲安王大声道:“药材是本王带来的,你问她做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本王同意去荥城找一个大夫,本王跟二弟你一起从旁做证,否则你相信她,本王凭什么要相信她?” 第四百七十五章 诘问 因着永王出来说话,成骏雄也终于结束了沉默,“既然永王也有意要看看这批药材,那便照着殿下的意思,让人去荥城请一位郎中来。” “郎中请来之后,我会让人把药材分批抬进来,我们就在这里一起做个见证,不管结果如何,能用的咱们继续用,不能用的便请那位郎中代为处理。今日看过之后,谁都不许再提此事了。” 成骏雄各看了两位皇子一眼,此前他一直不如何约束他们在营中的行径,今日他二人终是把事情闹到了他面前来,如此便不能再不管。 “二位殿下既来了末将营中历练,就将心思放到如何领军作战上,切莫辜负圣上如此安排的用意。至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由末将来安排吧。” 成骏雄几句话把事情定下,安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多看了几眼姜绾,收回目光后又恢复谦逊有礼的态度,“本王也只是提个建议,自然是听将军的。” 成骏雄把事情安排下去,安王和永王留在营帐里等着,姜绾被孟迟拉着出了成骏雄的营帐,回到了她自己的营帐。 营帐里小玥和孟文元、蒋星衡已经回来了,三个人一排规矩坐在桌旁,除了孟文元看着营帐的帘子,另两个都看着跟前的炖肉流口水。 “阿姐!你可回来啦!肉肉都要凉啦!”小玥跳下凳子,立即开始摆碗分筷上勺,“阿姐你快来,我给你留了最大的腿子肉!” 姜绾上前从小玥手里接过勺子,给他们三个的碗里快速分好,一人怀里塞一个碗,推出营帐去,“好了,去外边吃吧,我有事要跟你们孟大哥说。” 蒋星衡一听这话,立即起身端碗,带着小玥和孟文元齐齐往外走,帘子掀起又落下,帐篷里就只剩下姜绾和孟迟。 孟迟一看这架势,就知她是因为方才他阻拦安王的事,要算账的。 他快步也去到桌边,拿过勺子就往碗里盛上肉和汤,“幸好底下的还热乎,先吃点儿,我们边吃边说。” 姜绾靠在桌前,看着孟迟忙前忙后,又是盛肉汤,又是提壶子灌水烧茶,道:“别忙活了,说完再吃。” “方才为什么拦着。” 孟迟把茶壶放在小风炉上,点上火烧着,才走到她身边来,把人拉着坐下了,“绾绾,安王他分明不是为着检查药材去的。” “我知道,我也不是。” 姜绾坦言,“检查药材只是个借口,有些话旁人不在才好说尽。” “你不知他的脾性,单独见他,容易着了他的道。” 孟迟不赞同,顺道把自己曾见过的、听过的,推测的所有有关安王的见不得光的事都给姜绾说了个遍。 旨在打消她私自见安王的念头,免她着了安王的道。 两人说到最后,姜绾有些哭笑不得,“行了。” “我又不是耗子!怎会见道就钻!” “你——你说谁是耗子!” 姜绾话音刚落,永王掀了帘子要进来,听到这话脸就垮了下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不是隐秘 永王掀了帘子探了个头进来,脚边还一溜蹲着小玥、孟文元和蒋星衡三个。 三人端着碗吃得满嘴油香还不忘侧着耳朵听声儿,睁着眼睛向里好奇张望。 永王突然而至,姜绾和孟迟登时都收了声儿不再继续说安王的事,姜绾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先前是谁在成骏雄那里说她不可信的。 永王被质问,脸色有些不大好,“本王来提醒你一声,待会儿荥城的郎中就来了,你没事少上外头晃悠,省得再惹事上身,牵累本王!”永王愤愤道。 “那你大可放心,我对你们之间的事不感兴趣。”姜绾本就在跟孟迟说着这事,她已决定不会参与到此次检查药材的事中。 “如此最好不过。”永王哼了一声,话匣子骤然就打开了,竟开始怨起姜绾来,“这次要不是你把安王送去宿老哪儿,怎会给他机会扯什么白花丹,诬陷了我母后不说,还整了一出检查药材的事。” “本王的药材怎么会有问题,这一路我都留意着的,要查出问题,那也是营中的兵丁看守不力,给了安王可乘之机……” 永王说着干脆坐了下来,趁着荥城的郎中还没到,拿过一碗孟迟给姜绾盛的肉汤,边吃边说,“你惹了这许多事,本王不怪你,但你为何帮着他把受伤的事嫁祸给本王,又为何要把母后托成将军的事告诉安王?” 永王把肉吃完,汤喝光,碗往前面放了放,“这汤不错,本王在营里这许久就没一顿吃得何意的,再给本王添一碗。” 孟迟皮笑肉不笑地把碗收了,锅端走,“殿下,没有了,您方才吃的是在下的,这锅里剩下的是绾绾的。” 永王还有些意犹未尽,目光随着被端走的锅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来此的正事,才收回目光,质问姜绾,“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本王何处对你不起?你要帮那个没良心的老二?” 姜绾也没想到永王会趁空专程来问她这个,且还坐着不走了。 永王见着自己把姜绾问住了,更理直气壮了,“没话说了?亏本王送了莹华她们过去时,还从城里给你带了东西,为着你这一路给她们几个调理身子,就算个赏赐吧。” 永王说完,拍拍手让人太进来两个紫檀木的箱子进来,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半抬眼眸睨着她,好像要将她盯出愧疚来。 姜绾只觉得有些头疼,“东西你拿回去,诊金和药方子的钱她们已经付过,我不需要你的赏赐。” “至于你说的安王的事,其一,他背上的伤若是不及时处理,或可危及性命,我既然看见了不可能隐瞒宿老,让他们担着这个责任。且你与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自他背后受了伤不吭声,忍着伤口化成疮这许多日,就注定了有一日要用那瓶药对付你,并非我在帮他。” “其二,你的母后托给将军的事,不是我告诉他的,信不信由你。” 姜绾说完,孟迟也重新回到了桌子旁,对着永王叹了口气,对于永王提到的事,他自然是站在姜绾这边的。 “殿下,您觉着以安王的心智,这么些日子看下来,再加上方才将军多次明着偏向您要息事宁人,他会猜不出来皇后娘娘有托于将军?” “当年皇后娘娘还未入宫时的事,在京中并非什么秘密,这些何须绾绾告诉他。” 永王别过眼,“本王……本王……” 第四百七十七章 拉拢 永王吞吐了几句,眼神也开始躲闪起来。 孟迟说的,他不是不知,只是有些担心姜绾再像今日这般,三言两语就被安王说动替他做事去了。 所以今日才又是问责,又是打赏一起上,他的母后托成骏雄看顾他,成骏雄指派了姜绾和孟迟到他身边,那他们不就应当站在他这边的么。 况且今日在成骏雄那里,宿弘毅都要请姜绾去确定那瓶药有没有问题,安王也想把她要去身边,可见她是有些真本事的,并不是先前他以为的只是个会诊脉的女大夫,如此,就更不能放人走了。 “本王自然是知道……” 此时外头有人来传话,“永王殿下,将军请您过去。” 永王咳了咳,掩饰自己流露出的刻意,“该是荥城的郎中找来了,本王去看看。” “东西你们留着用,不够再来跟本王说。” 永王匆忙起身,匆忙离去。 姜绾看着丢下两口大箱子掀帘而去的永王,不由得问孟迟,“你说他这样,在宫中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孟迟等永王走了,重新给姜绾盛了一碗肉汤,端到她的面前,勺子放到她的手里,看着她开始吃东西了,才道:“怎么长大的我不知道,不过能跟着将军一起去西北,还能让将军拨人一路照看,他总比三皇子要有些过人之处。” “莫看他现在这样,总是被安王戏耍的样子,谁知道他到底是真的被摆弄,还是故意让自己被摆弄?” “不管是哪种,他都已经做到让将军和宿老忍不住在安王和他之间,有些微偏向于照顾他,先前他刻意行事荒唐麻痹安王,我就发现了,永王莫不是想要扮猪吃老虎。” 姜绾也发现了永王看似吃亏的背后,得到的更多。 “正是如此。不过今日之事将军没有深究,而是不管他们谁算计谁都一笔勾销,恐怕两位皇子都已明白过来将军无意于在他们之间择一方共进退,这些微的偏颇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接下来在跟李长安汇合之前,应当能有一路平静日子可过。” 孟迟对今日的事有另外的看法。 “不能在将军这儿得到支持,那批药材安王不会再动手脚,他会更快把目光放在李长安身上。” 姜绾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碗里的汤,细想孟迟的话。 他说的,不无道理。 “所以,绾绾,凡事多加小心,特别是跟安王有关的事,万不能掉以轻心。两位皇子日后必有一争,败的一方不会好过,如今安王和永王都有心要拉拢,千万不要反被永王拿去做了筹码。” 孟迟言辞真切,看着她目露忧色,她就在近身处,他抬手替她把几丝被风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就算他在她身边,也时常不能左右她行事,比如今日,她就险些应了安王。 安王最会拿捏人的软肋,他实在是担心她私下见他,试探不成,反被利用。 姜绾并非行事冲动的人,今日孟迟说的她都有认真想过,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好,我答应你,这一路不会再去试探他。” 只要他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我也不会陷入他们的争端中,帮着任何一个。” 有了姜绾这句话,孟迟总算才放心些,让她好好休息,他去看看那荥城来的郎中事情做得如何了。 等孟迟再回来,已是半夜,荥城来的郎中才被送回去。 孟迟如今跟永王一个营帐,还未回去先来姜绾这里。 第四百七十八章 谁赢了 孟迟一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就把今日药材之事的结果告诉姜绾。 果然如他们先前所料,安王没有再废心思在这些药材上。 “药材没事,郎中已经送回城去,将军给宿老和刘勇都增了人手,营中药材粮草都严加看管,每日都要抽查一回药材和粮草,确保之后的路途都没有问题,时间由宿老和罗勇自己安排。” 孟迟说完,营帐里的两张床榻上,钻出了三个小脑袋。 姜绾用细麻悬起来垂下当做帐子,免得他们夜里被蚊虫叮咬,小玥渐渐长大,睡觉的时候也能遮挡一二。 小玥几个还没睡着,蒋星衡睁大眼睛问孟迟,“孟师兄,那安王殿下和永王殿下谁赢了?是不是永王赢了?” 小玥在对面床榻,不满地撅起嘴,“不对,一定是安王赢了!” 两人争了起来,唯有孟文元在蒋星衡旁边,默默地一声不吭。 姜绾和孟迟面面相觑,都没发现这三个孩子白日还偷听了他们说的事去。 “小玥,安王赢了如何,永王赢了又如何?”孟迟逗问最小的小玥。 小玥哼唧了两声,有些许不好意思,“我们打赌了。” “若是安王赢了,我能得三十个铜钱呢!” 蒋星衡立即就戳穿了小玥,“十五个!另外十五个是文元的。不对,一定是永王赢了。” 姜绾头疼,上前把他们都塞回了帐子里,“这是能用来作赌的事么,谁给你们说他俩要较个输赢的。” 孟迟只觉得惊奇,“文元也会下注了?” “那还不是姜玥强迫他下的,他不会,都是姜玥帮他下的,他俩押安王,我押永王,师兄,你快说说,到底是谁赢了呀。” 蒋星衡趁着姜绾去塞姜玥,又探了头出来。 孟迟没给他答案,“不管是谁,都跟你们几个没关系,还不睡觉去!” 姜绾把小玥塞回去睡好,便和孟迟一起出到外头去说,免得这几个孩子又折腾起来。 营帐外还有兵丁举着火把在站哨或是巡逻,姜绾也没有走太远,问孟迟道:“之后如何了。” 孟迟详细把检查药材的经过说了,最后只简单提了一句安王和永王。 “安王爽快地为先前的给永王道了歉,事情也没有在营中扩散开来。” 这便是最后的结果,与他们先前预料的差不离。 姜绾身后的营帐里,蒋星衡和小玥偷偷扒着门帘子在偷听。 蒋星衡得意道:“如何?我赢了吧!安王给永王道歉了,给钱。” 小玥哼了一声,扭头回去睡觉了,孟文元从怀里掏了三十文钱给了蒋星衡,也默默回去睡觉了,蒋星衡得意地把铜钱收好,才回去躺着。 孟迟和姜绾的注意力都在谈事的时候避开营中巡逻的兵士将领上,没有觉察身后几个孩子的动静,他们说着走着,孟迟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不知觉绕了驻扎的营地一圈又一圈,直到月亮渐渐向西沉去,再一次停在姜绾的营帐前,才舍得与她分开作别。 “明日一早还要拔营前进,早些歇着。”他送她进营帐,里面小玥他们三个已经都睡熟了,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好,你也早些歇着。”姜绾说着,向小玥的床榻走去。 孟迟紧跟了一步,把她拉住,姜绾以为他还有事要说,问了句,“怎么?” 营帐里没点灯,只有外头不时经过的巡逻兵举着的火把亮光一晃而过,趁着黑暗笼罩,孟迟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自从要去西北以后,他极少再能如此与她亲近,心砰砰挑得很快,贪恋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落下这一吻后,他轻轻地将她抱着,一时半刻不愿松开。 “等西北的事结束了,我们就回溪台山去,每日就在山上种药材收药材,哪里都不去了。”孟迟的声音酥酥沉沉的,混合着他的心跳声,落入姜绾耳中。 她靠在他的胸前,他说的也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轻轻地答允他道:“好。” 第四百七十九章 单独相处的机会 自从离开荥城前请了城里的郎中来验过永王带来的药材,营中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成骏雄把事情压着,没有让这件事传开,但粮草和药草的看守变得严格,又增加了每日抽查的次数,还是让众将士嗅出了一点不同。 这让人人行事都更加谨慎了。 姜绾有时去帮宿老取药材,碰上罗勇,也常听他念叨每日除了赶路,做这许多饭菜,还要抽时间检查食物粮草,一天忙活下来骨头都要散架了。 如此赶着路,过了寒露没几日,成骏雄已率军快速追上李长安,再有个四五日,便能在前方进入邵州前与李长安汇合。 这一连好些日子赶路下来,营中将士已是十分疲乏,成骏雄终于下令不必再日夜兼程赶路,容许减缓些速度。 离开荥城后,安王背上的伤一路都由宿老亲自负责,但今日宿老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便只有托给姜绾。 姜绾拎着药箱去营帐中寻安王的时候,原以为其他将士也在,不过是上个药就走的事。 到了那里才发现只有安王一个人。 “怎么不进来,宿老已与本王说过,你直接进来就是。” 安王已经褪去半身衣裳,背对着她坐着,等着她进来上药,“受伤的事本王不想叫更多人知道,所以每次若不是去宿老那里,便会让其他人暂时避开。” 安王略侧过脸来,见着她掀了帘子不进来,略做了解释。 姜绾提着药箱,环顾了一圈营帐内,确认没有什么异样,才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去,她打算换了药就走,故而也没有开腔。 她走到安王身后,麻利地解开他身上缠着的纱布,就听安王说道:“怎么不说话?” “你怕本王?” 他自顾自说着,姜绾只不搭腔,她替他清理背上的旧药渣,把宿老备好的药快速涂了上去,抹匀、包扎,这些动作对于她来说,比吃饭还要简单,快得根本不够安王再多说第四句话。 “好了,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老规矩不要碰水。” 姜绾没有回答安王的问题,做完她该做的事,关上药箱就走。 身后安王迅速穿好衣裳,对她的不敬也不着恼,慢慢说道:“上次你若选择帮本王,如今或者是另一副光景。” 言辞间略有些可惜。 姜绾已经走到营帐的门前,终于还是回了他几个字,“不需要。” “这次我也不是来帮你的,是替宿老给他照顾的伤患换药。” 安王轻轻笑了,“你为何要如此排斥本王?本王应当没有做过任何于你不利之事,更没有行强迫之举,若真算起来,甚至还算帮过你的忙。故而本王实在是好奇,不知姜大夫可否告知一二。” 安王的声音和煦,若非姜绾知道他心思深沉,换成别人,还真容易被他的表象骗了去。 “安王多虑了,我们本就不识,也不过同行了这一段路,无话可说才是正常的。” 她不管说的话,还是身体的动作,都是抗拒的,安王觉察出来,轻笑了一声,“嗯,有些道理。” “今日有劳了,听说宿老染了风寒,接下来几日,就拜托姜大夫了。” 第四百八十章 三十文铜钱 安王不紧不慢,也没有利用这次单独碰面提任何要求,但姜绾此刻哪怕没有回头,也敏锐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看猎物般的目光。 这让她条件反射的背脊挺直,脖颈微凉,全身都不由自主保持着肌肉的紧张感,若是他此刻有任何异动,她怕是会收不住直接反身把他擒了。 所以她没回头,也没有接话,直接向前走出了安王所在的营帐。 姜绾走后,安王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着,久久未动,目光追寻着姜绾离开营帐后的身影。 他半眯了双眼,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自言自语道:“不太顺利啊……” 安王话说了一半,突然半阖的眼底上火一丝寒芒,手迅速扶上放在旁边的剑柄。 “谁?” 话音落,营帐外钻进来一个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小脑袋,上面还沾了些枯草叶。 “你就是安王?” 小姑娘好奇地打量了他一回,很快又嫌弃道:“你的伤怎么那么久还没好,你果然一点儿也不厉害!” 安王看着这颗毛绒小脑袋,手从剑柄上收了回去。 小姑娘有几分肖似她的姐姐,不过人看起来要可爱得多。 “你怎么知道我不厉害?你阿姐告诉你的?” 他起了一丝逗趣的心思。 钻进来看安王的,正是小玥,她也不进去,就钻了个头,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他。 “我阿姐才不会说人坏话,她不说我也知道,你就是不厉害,上次你还害我丢了三十文钱……” “哦?还有这种事,说来听听,若是有道理本王便赔你这三十文。” …… 半晌,小玥喜滋滋地轮流抛着手里的四十颗铜板,快快乐乐地拉着孟文元回姜绾的营帐去了。 安王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脸色又明朗,渐渐阴郁了下来。 嘴角轻轻抽搐,“本王输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姜绾回到营帐中,有兵丁来传话,今晚不扎营夜宿,改成了用过饭后就走,让快些收拾东西。 细问才知李长安收到信知道他们快到了,亲自赶来迎,成将军已经带着孟迟和王翦去接应了,难怪今日她不怎么见到孟迟。 原定计划被改变,又要匆忙赶路,姜绾习以为常,没有多言直接开始收拾东西。 但是她收拾好了东西,却不见小玥和孟文元。 她焦急着出来寻找。 没走几步,就又遇上了安王。 她当即换方向找,安王却跟了上来。 “姜大夫找什么?” 姜绾错开跟他不同个方向,继续找小玥,这一路她见安王的面都不如今日一日的多,果然快要跟李长安汇合,安王的行动也就多了起来。 见她不答,安王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姜绾快他便快,姜绾慢他便也慢,惹得姜绾终是不耐烦了。 “我找人,烦请让让。” 安王见她终于说话,笑道:“找人?可是找一个头发没扎好的小姑娘?” “这么高,穿着鹅黄的衫子……” “她在哪儿?” 这营里根本就没有别的小姑娘,安王说的就是小玥,姜绾警惕地瞪着他。 安王又笑了,“别紧张。” “本王知道那是你妹妹,她来找我赔了三十文钱,说是本王害她输了,怪有趣的,本王赔了她钱,她便高兴地走了……” “哦,对了,本王还多给了她十文,让她下次务必还押本王赢,本王答应不会再让她输,你觉着呢,姜大夫?” 安王说话明明带着笑意,姜绾却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何时竟盯上了小玥,到她面前来说这些自以为熟稔的话,她并不觉得有趣,只觉着令她心中越发焦躁,不过是忍着才没有向他脆弱的脖子出手。 姜绾抬头直视安王,语气冰冷且严肃。 “她现在,人在何处。” 第四百八十一章 软肋 姜绾以为安王把小玥扣下了,还当着她的面说些意有所指的话,感受到威胁之意,她按捺不住捏紧了拳头,发出咯哒的一声响,目光也从直视安王渐渐向下滑落,停在他的喉间。 安王微微一怔,觉察到姜绾目光中的冷意,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下巴,手指顺势挡住了自己的喉咙,忍住了向后退几步远离她的冲动。 “姜大夫,你是在质问本王?” 从没有人如此跟他说话,就算是成骏雄也要称他一声安王殿下,她是不想要脖子上的脑袋了么! 安王看着姜绾,她的目光实在是让他不舒服,令他想起从前跟着母妃生活在偏远无人照顾的冷殿中许多不好的回忆。 这种熟悉的、久远的、作为猎物被狩猎的感觉,让安王的目光也沉了下来。 安王微张口,放肆二字刚要脱口而出,一道脆脆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草垛子里传来。 “阿姐!” 小玥从草垛里钻出来,拍掉头发上沾着的草叶,手里拿着一个小篓子,一边走一般把塞子塞上、塞紧。 “阿姐,这里头有好多蜈蚣,你看我的篓子!” 小玥举着小篓子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孟文元,手里拎着一个更大些的小篓子,多半装着的也是蜈蚣之类的毒虫了。 “小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姜绾顾不上旁的,接住朝她跑过来的小玥,除了头发乱些,脸花了些,小玥什么事也没有,被她捉住了,还不忘记把她的宝贝小竹篓拿得远些,生怕翻到在地上让好不容易抓来的蜈蚣都跑没了。 “阿姐,这儿靠近林子,地下阴湿,有蜈蚣!”小玥兴奋地道,从姜绾的胳膊下看到了安王,眼睛滴溜溜一转,朝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巴,无声地嘘了一声,又指了指姜绾。 安王不太懂,看到小姑娘偷偷摸出来一枚铜钱,朝他连连摆手,才猜出她不想让他告诉她的长姐,她来跟他讨回了输掉的铜钱。 不过已经晚了,他已经都说了。 安王朝小玥礼貌地笑笑,小玥松了口气。 姜绾提溜着小玥,把她周身沾的枯草叶子拍干净,拎上她往营帐的方向走,经过安王身边的时候,她还没说什么,他就自动往旁边让了让,淡淡道:“姜大夫,方才你好似误会本王了。” “没个解释么?” 姜绾顿住脚步,方才她以为小玥被安王带走,的确险些朝他动手,但好在小玥及时出来,她按捺住了。 “多有冒犯。” 这事没什么好解释的,做了就做了,她留下四个字拎着小玥侧身绕过安王,走了。 姜绾走远了,安王看着还在朝自己挥手说再见的小姑娘,也回了她一个摆手。 她们姐妹感情看起来很好,安王不由得多看了小姑娘两眼,这么个小丫头,就能让他看到姜绾隐藏着的另一面,真是有趣。 方才他毫不怀疑,她在怀疑他把她妹妹藏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打算朝他出手,一个营中军医,就敢动此邪念,人果然有了软肋,就容易冲动……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一同坐马车 姜绾把小玥拎回营帐,孟文元不用操心,她提着小玥走了,他就一路拎着篓子跟着回来了。 会到营帐,姜绾让孟文元把两个小篓子放在一旁,打了水让他自己清洗干净手和脸,她则快速给小玥收拾干净。 小玥见着姜绾回营帐后一直不说话,有些心虚,偷偷看了一眼孟文元,孟文元在乖乖洗手洗脸,洗干净了就摊开手掌给姜绾看,压根没有收到小玥的眼神。 小玥只得自己摇了摇姜绾的手,试探道:“阿姐,你怎么不说话嘛。” 姜绾敲了敲小月的脑门,“要我说什么,嗯?” “说没说过不可以在营中乱窜,你还跑到安王那里去了?” 小玥一呆,反应过来安王把她去过的事告诉阿姐了,嘴巴一扁,心里叨叨着不小心念了出来,“哼,又不厉害又爱告状!给我等着!” 姜绾听到了,气得脑仁疼,“你叫谁给你等着?安王?你还想再去一回?” 小玥人小胆子大,毒虫毒蛇都不怕,更不怕一路来和气好说话的安王,她给小玥说过的不要靠近他,今日便知小玥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她非但没记着,还把那安王永王打赌的事给人说去了,讨回了输掉的三十文,这叫姜绾怎么能不气。 姜绾气上了头,声音收不住有些大,看到小玥被她呵斥得一呆,才回过神来,立即压住了自己的怒气,坐在一旁平复了心情后才重新拉过小玥,耐心道:“小玥,安王和你平日见到的将军、宿伯伯他们都不一样,他……” “姜大夫,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姜绾还没说完,外头有兵丁来催,她只得暂时先停了下来,应道:“收拾好了,我们马上就来。” 兵丁便让人进来帮忙把营帐里的箱子抬出去,陆陆续续的进来人,姜绾没法说下去,也到了时辰要出发,不能耽误。 于是只好领上姜玥和孟文元出去,孟文元还不忘记把小玥那两个小篓子给她拿上,那些都是小玥的宝贝。 她带着他们俩往马车的方向走去,一路人来人往都在准备着拔营前进,更不方便给小玥说安王的坏话,姜绾只能边走边给小玥先把死命令下了,“今日暂不说你,再有下次便直接回郴州去,没得商量。” 小玥听到姜绾松了口,知道这是不再恼她了,立即点头,拍着小胸脯保证道:“我记着了阿姐。” “阿姐不喜欢的小玥也不喜欢,阿姐不喜欢他,他不好,我才不去他那儿了,以后都不会去了。” 小玥学着大人样信誓旦旦地作保证,姜绾叹了口气,这小姑娘人小鬼大,还是得找机会给她再叮嘱一番,免得哪一日玩心起来了,又把她的话抛到脑后去了。 她把小玥抱上马车,和孟文元坐一起,她自己也上了马车,今日刚被小玥惊着,就没打算骑马,跟小玥一块儿坐马车好给她认真地再捋一遍,为什么让她不要到安王跟前晃悠。 小玥还小,不多说几遍未必能够听得懂、记得牢。 今日套好的给他们乘坐的马车是永王先前送给营里的,宽敞且舒适,姜绾刚刚坐定,还没等开口,帘子被人从外头一掀,安王上来了。 “姜大夫,本王背上的伤有些牵扯,今日不便骑马,一同坐马车吧。” 第四百八十三章 汇合 安王上了马车,等着姜绾让出中间的主位。 他还朝小玥浅勾唇角笑了笑,但刚刚对着她阿姐发过誓的小玥眼珠子立即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一丁点儿回应也不给安王。 安王略有些小吃惊,那个沉默的小子不用看,是从来不理会人也不说话的,姜绾一直对他有所提防,这小姑娘分明才得了他三十文,现今就不理人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小娃儿是回去后让姜绾训斥过了。 他不以为意,小孩子么,心性不定很快便会忘记的。 反而是姜绾,他看着她,认定她教训了小孩儿,“姜大夫未免过于严厉了些。” “本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他身量高,弯下腰才能在马车里站着,见着姜绾没动,脸上不太好看,朝她示意指了指主位。 安王乘马车,照身份自是应坐主位,但在姜绾这儿不是谁坐哪里的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想跟他同乘的问题。 营里也并非只有他们这一两马车,他要坐这辆,她带着小玥孟文元换一辆就是。 姜绾起身把小玥抱着,招呼孟文元一起下了马车,孟文元怀里抱着两个篓子,低头默默跟上。 安王见了,似是猜透她的想法,道:“宿老染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本王,那辆马车里也就只有他一人,姜大夫还是不要去打扰,让宿老好好休息,病也能好得快些。” “至于其他的马车,都用来装药材和行李了,皇兄的东西虽留了一半在荥城,但还是剩下不少,营里已经没有空余的马车了。” 安王抬眸看着她,示意姜绾她可以和这两个孩子留下,他不介意他们一同坐在马车里。 姜绾没领这个情,马车不坐便不坐,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边下马车边哄小玥道:“小玥还没骑过马,要不要阿姐带你骑一骑马?” 小玥立即对这个提议欢欣鼓舞,拍着手掌乐开了花,“骑马!真的么!我要骑马!” 这一路姜绾便带着小玥骑马,孟文元原本在孟家学过骑马,是会骑一些的,只是营中的马都比较高大,他身量不够又不愿意别的将士来带他,知道姜绾不喜欢马车里面的那个人,也不肯回马车上去,宁愿去跟行李木箱坐一块儿。 姜绾看不得他一个人抱着小玥的两个篓子坐在木箱子中间,一路轮流带着他和小玥骑马,小玥玩心大,不管是骑马还是坐在木箱子中间都是新奇的事儿,新鲜得很,平日又常跟孟文元待在一处,也乐意跟他换着来。 如此轮换着带小玥和孟文元骑马,到了太阳西沉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李长安带来了一小部分人,已经在这里提前和成骏雄汇合,孟迟、蒋星衡、王翦和永王也都在。 李长安带来的人已经找好了今晚安营的地方,且已经把营帐都搭好了,姜绾他们到了之后,兵丁把要用的行李卸下来,其他的都原封不动派人看守,火头军也只取了些简便的粮食去做晚饭,姜见着如此,便知不会在此逗留,明日或许就会拔营继续前进。 这次,她的营帐在将军营帐旁,和孟迟李长安的挨着,行李已经有兵丁负责抬进去放好,宿老也有人扶着去休息,她没什么要忙活的,反而闲了下来。 原打算去找李长安问问姜尧的状况,转了一圈没找到人,问了其他将士才知他们都在将军营帐里商议部署之后的行程。 姜绾只好暂时回营帐中等着,小玥新抓了两个篓子的蜈蚣,也没有到处乱跑,老实待在营帐里拉着孟文元鼓捣这些毒虫,见着她回来还鬼鬼祟祟地拿去藏了起来。 姜绾哪儿能不知道小玥又鼓捣些奇奇怪怪的毒粉了,嘱咐她在营中不可如同在溪台山时那般胡来,这些东西倘若流出去会很麻烦。 小玥满口答应,“阿姐,我不会胡来的,我没做别的,就是泡些药酒,到时候送给宿伯伯。” 姜绾不放心,过去亲自看过,确认是在泡药酒后也就没拦着,“这东西除了给宿伯伯,旁人都不可以给,可记着了?” 小玥乖乖点头,“我知道啦阿姐。” 小玥说完低下头给孟文元投去一个保密的眼神,她捉来的蜈蚣泡了药酒后,还剩了一条藏在一个小木盒里,可不敢让她阿姐知道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邵州督军府 成骏雄和李长安见面后,领着所有成骏雄带来的将士很快就和精锐部队汇合了,紧接着便向着邵州进发,没几日就入了邵州境内,离最西边的永定城还有六日路程。 跟李长安率领的精锐比起来,姜绾很快就能感觉到差距,这六日路程对于先前的兵士来说,恐怕要多花个三两日才能完成。 这才走了没两日,就有好些人撑不住了,她照顾着小玥和孟文元,跟孟迟一路乘马车和骑马换着来,反而还能支撑得住。 赶路的这几日,宿老用了她配的药好得很快,又继续亲自照顾安王背后的伤,再加上整个营都忙着赶路,连驻扎休息都是极少的,跟李长安汇合后,马车有了空余的,安王也没再动不动冒出来,她省心很多。 倒是过了几日安生日子。 只是这几日她仅能匆匆见了姜尧一面,他便不停地跟着李越在前方刺探和侦查,偶尔回营的时候,也是去想李长安和成骏雄汇报刺探到的前方状况,随后又继续向下一个地方出发。 他们每次也只有在姜尧骑着马赶回来送情报的时候,她和小玥在营帐外、或是马车前、或是马背上,远远地互相看一眼,仅此而已。 进入邵州境内之后,姜绾才真正感觉得到了一丝战前的紧张,精锐部队的一切都是雷厉风行的,没有任何的空隙和放松的时间。 此前一路她和宿老给成骏雄调养身子也终见成效,如今他已全身投入战前的准备中,跟李长安等几位主力副将日日在营帐中商议部署着行军作战的计划。 待第四日上头,到了邵州督军齐金易所在的永平城,成骏雄果断让这些扛不住的兵士留下,晚些休整过后跟着齐金易的人一起押送后续粮草,他和李长安率领精锐部队则先行赶去永定城。 同去的还有孟迟和永王,安王因背后的伤尚未痊愈,也留下等待随着后续押送粮草的队伍同去边境永定城。 姜绾原本也要去,但宿老突然把她留下了,他老人家亲自上阵,让她在永平城安顿好小玥和孟文元、蒋星衡几个孩子,且还把安王托付给了她。 加之邵州督军齐金易的夫人王氏已怀身孕,为了让齐金易在永定城能安心,宿老希望她留在督军府照看好齐金易的夫人。 姜绾服从了营里的安排,于是留在了永平城督军府。 夜里在督军府安排给她的院中,姜绾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配药。 他们赶到永平城的时候,永定城战事已胶着不下大半月了,事态紧急成骏雄和李长安几乎是未下马就直接率军出发,她和孟迟也没有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只互相道了保重。 更别说姜尧,短短时日他已是李越手下出色的斥候,连永平城都没进,直接就往西去了,姜绾甚至没能在进城前跟他说上一句话。 入了督军府后,原本那位需要她照顾的身怀六甲的王夫人更是连面也没见上,听下人说她挺着大肚子去城中为前线筹粮去了,直到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安排姜绾他们入府休息的,是王夫人的管家侯老伯,府中一整夜都是灯火通明的,丫鬟婆子们忙忙碌碌,有赶制夹棉厚衣的,有把磨好的面做成干馍馍的,还有修补藤甲的,整个督军府就像一个大的后备方,没有人催促也都井井有条地坐着各自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姜绾从未见过,对这位素未蒙面的督军夫人,也不免更加好奇。 她配了一会儿药,去东屋看小玥睡沉了,便关上门前去督军府正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 她前脚刚走,后脚小玥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跑去西暖阁摇醒了孟文元,鬼鬼祟祟地拉着他出去了。 蒋星衡睡在西屋,听到暖阁的动静,也睁开了眼,乐呵呵地偷偷跟在小玥和孟文元后边,想瞧瞧他们要做什么,或者待会儿再吓他们一大跳。 三人摸着黑两前一后,竟然往东边安王住的园子方向而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趁天黑 小玥拉着孟文元一路往东走,今日进这座大园子的时候她记着路,她和阿姐往西,那个人往东,东边的园子很多,小玥一路瞄瞄找找,爬了四五个狗洞,才在最后一个狗洞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安王的影子就映照在书房的窗户纸上。 “文元哥哥,快进来!” 小玥蹲下来朝狗洞外头小声地招呼,孟文元站在外头等着,听到小玥的声音,低头看了看黑漆漆的狗洞,沉默地纵身跃上了墙头,再轻轻落在了小玥的身前。 小玥还蹲在地上朝狗洞里张望,催着孟文元快些,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文元从天而降,“文……文元哥哥……你会飞啊……” 小玥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好玩儿!你教我!” 她起身拉着孟文元,甜甜地求他,随即又想起自己是干嘛来了,表情一收,改口道:“不是现在,日后,日后你再教我。” “走,我们过去!” 小玥兴奋地拉着孟文元往书房的方向摸了过去,早知道孟文元会飞,她就不用钻狗洞了啊。 书房里头亮着油灯,把里头的人映照在了窗户上,小玥踮起脚尖才还没扒拉着窗台,想偷偷戳一个洞仔细瞧瞧,好确认无误里头就是安王。 可扒拉上窗台后才发现这座大园子的窗户不是纸糊的,是一种好看的薄片拼起来的,根本戳不破…… 小玥郁闷地放下了踮得高高的脚尖,一回头险些吓得叫出声来,原本她的身后是孟文元,此时却多了一个人。 看清是蒋星衡之后,她才轻轻抚着胸口呼出了一口大气。 蒋星衡也同样震惊,“姜玥,你在这里干什么!这是明瓦做的窗户,戳不破的……” 她方才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险些给姜玥吓死,“这不是安王住的园子么?你阿姐不是不让你来他这儿么,你怎么……” 小玥赶忙捂住蒋星衡的嘴,嘘了一声。 “你小点儿声!” 她都不知道蒋星衡偷偷跟来了,瞟了一眼孟文元,见着他见怪不怪的模样似是早就知道蒋星衡在后头偷偷跟着,“文元哥哥,你知道他跟着也不告诉我。” 孟文元低头,他提醒了她的,她拉着他的时候,他也拉她了,想要她停下来,但她没停,一直把他拖到了这里。 “唉,算了,来都来了,那你帮我在这儿看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玥叹了口气不管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就往门口方向摸过去。 蒋星衡被她突如其来的安排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什么就来都来了,我、我不看啊,你快回来!” 蒋星衡平日跟着孟迟,对这位安王没什么好影响,觉着他是一个阴狠毒辣且不择手段的人,被小玥的行径吓坏了,急得直跺脚,催孟文元道:“你还不快去把她拉走。” “我看着,你快去呀。” 孟文元不听蒋星衡的,他看着小玥鬼鬼祟祟地靠近门,只是朝她的方向挪了几步,心里默算着距离,若是被发现了,保证自己能快速上前把她拎走。 小玥摸到了安王的门,侧耳听了听,里头很安静,时不时翻书的声音都能听得见,门也没关严实,虚掩着。 小玥兴奋得眼睛都冒光了,“老天爷都帮我呢。” “叫你惹阿姐生气,大坏蛋。” 她偷偷从怀里掏出木盒子,打开了盖子,稍稍把门推开些,拎出蜈蚣放进了门里,“大蜈蚣来咬你哦。” 第四百八十六章 才来就受伤 安王在书房里翻着书,手边正是西北永定城的舆图,他静静地盯着舆图上的一个地方出神。 突然桌案上的油灯灯芯闪了闪,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门缝比方才大了一些。 一点微微的凉风吹了进来,灯芯晃了晃又稳住了。 此时天虽渐渐由凉转冷,但外头并没有起大风,再加上书房所在的位置朝向绝不会在这个时节被一点轻风就把门吹开,这点子风,连他手里的书页都吹不起来。 安王不由得警惕起来。 他慢慢放下手中握着的书本,手向下探去,从书案的底下触到了放在桌板底下木头之间的匕首,紧接着,他就看到一颗熟悉的脑袋瓜子一晃而过。 小小的一个身影正伏在门角,只露出了一小个手掌,托着什么的东西送了进来,小姑娘还知道藏在黑漆漆的暗处,不留意还真看不出来。 安王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放了回去,看着姜绾的妹妹姜玥躲在黑漆漆的外头,通过推大的门缝,把一只大大的蜈蚣放进了自己的书房。 蜈蚣贴着地面蜿蜒爬进来,畏惧书桌上点着的灯的亮光,没爬到一半就拐着弯儿钻到书架背后的墙缝里去了。 安王甚至能听到外头小小的可惜的叹息声,他不由得有些好笑,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过,外头的小丫头片子这么希望他被大蜈蚣咬一口? 小玥趴在门缝边边,偷偷往里瞧着,眼看着大蜈蚣朝安王爬过去,正暗暗给大蜈蚣鼓劲儿,希望它爬到桌子底下把那个安王的脚指头咬上一口,谁知大蜈蚣爬到一半改道了,直接钻进了书架后边的墙缝里去了。 小玥忍不住哎了一声。 多可惜。 随即她就捂上了自己的嘴,紧张地偷偷瞄了一眼安王,还好没被发现,只见安王把书法本放下后,发了一阵子呆,竟然起身朝书架走过去了,小玥的心立即提了起来,直提到嗓子眼! 安王一步一步走到书架面前,停下脚步,从书架上拿书,小玥看着他拿了一本,不是,放回去,再拿一本,还不是,又放了回去…… 如此往复好多次,终于,安王的手停在了书架上,他慢慢抽出了一本厚厚藏在最里头的旧书…… 姜绾在正殿大厅找打督军府的管家侯叔,本想问问是否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才没说两句,就有下人着急忙慌地跑来找侯叔,见着姜绾也在,神情一顿。 姜绾直觉事情与她有关,但他们刚刚抵达督军府,连王夫人的面还没见过,实在不知会是何事。 她静静地等着督军府下人跟侯叔把事说完。 下人小声地把事情给侯叔说了,侯叔看向姜绾,面露几分为难之色,直言道:“姜姑娘,事发突然,还请与老奴同去看看安王殿下。” 姜绾已经听到下人来禀的事,说是小玥几个趁着安王在书房看书,放毒虫把安王给咬了,咬伤了人还不承认,登时就头疼不已。 “侯叔您带路。” 小玥惹了事,她自然是要去处理,更何况事涉安王,她更得去把原委弄个清楚,小玥做了的事她会替她担着,小玥没做的事,谁也别想冤枉了她去。 第四百八十七章 心机 姜绾跟着侯叔匆匆赶到督军府东边的园子,园子里已经到处都点上了灯,亮堂堂的。 她一进来就看到三个从高到矮的小身板一排在游廊底下站着,孟文元和蒋星衡各自头上顶着满满一盆水在扎马步,看样子扎了不少时间,蒋星衡的腿已经开始微微有些哆嗦,孟文元下盘功夫练得好些,依旧稳当,只是目光凝滞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像个木偶假人。 小玥则在一旁焦急地直掉眼泪珠子,扁着嘴要替孟文元挨罚,被督军府的婆子拽着一只胳膊不许她过去。 孟文元偶尔目光瞥过她,也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慢慢抬手给她擦眼泪珠子。 “小玥。”姜绾叫了一声,小玥回过头看到她,先是一慌,随后委屈劲儿盖过了害怕,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阿姐——呜哇哇啊哇啊哇啊我……” 小玥一哭,姜绾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忙上前把她从下人手里拉出来,她刚蹲下来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小玥扑进她怀里眼泪鼻涕都一股脑儿地都沾她肩头了。 侯叔随后赶到,先进屋去看了安王,又急忙让人去城里找郎中大夫,经安王提醒,才想起来姜绾就是大夫,这儿就近就有个现成的。 “快,让人去把姜姑娘请进来。” 侯叔催着屋里的丫鬟婆子,姜绾在外头已经听见了,她轻轻拍了拍小玥的后背心,给她顺了顺气,“小玥不哭,阿姐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还是跟我一起?” 小玥哭了一通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再加上姜绾已经来了,她的底气瞬间就足了,拉着姜绾的手要一起进去。 “好,那我们一起进去,一会儿你可不能再着急和吓哭了,不能平静下来便不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知道了么?” 小玥点点头,被罚着的蒋星衡拼命控制着抖动幅度开始变大的双腿,祈求地看着小玥,“姜玥,你快去,待会儿可要好好说啊,根本不是他们认为的那般,我们……” 蒋星衡没能说更多,里头催她们快着些,毕竟是一位皇子在督军府中了毒,没人能替她们担着这个责任。 姜绾牵着小玥进了屋,一屋子人列在靠墙的罗汉榻两旁站着,安王就靠在那上头。 他见着她,脸上起了一丝颇有些辛苦的笑意,“姜大夫,有劳了。” 说着虚虚抬起了胳膊,等她把脉。 姜绾走上前,拿着安王的胳膊手指刚放上去,一旁的婆子就忙端来了一张小几,放上精致舒服的小药枕,示意她把安王尊贵的胳膊放在上面,不要如此随意地拿在手里。 姜绾理解督军府不敢怠慢这位皇子,本着不给人惹事的想法,还是用了婆子端上来的小几,站在她身后的督军府下人们这才都松了口气。 安王斜倚在罗汉榻上,半阖着眼微觑着她,嘴边隐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本王背上的伤原本过几日便能好全了,不想今日不小心又被毒虫咬伤,姜大夫,有劳了。” 安王的声音略微带着一点疲惫,但微阖的眼底却散过一缕幽光,因着事涉小玥,姜绾没有分心听他说话和留意他的神情,全神贯注且认真地把着脉。 须臾她抬起头,看向安王,眉头皱了起来。 “安王——” 姜绾刚要把诊脉的结果说出来,外头有人通传督军府人回府了,且已经踏入了安王所在的园子,人未到,众人都已经先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何人,在我督军府如此狂妄,竟敢驱使毒虫咬人!” 第四百八十八章 督军府夫人回府 督军夫人一进来,就冷厉地扫了屋里所有人一眼,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都是精明能干的,很快就把事情的缘由问清了,在她耳边悄声说了。 王夫人挺着大肚子,惊讶地回头,先看了看外头罚蹲马步的两个小子,又看姜绾身边的小玥。 “两个小子,一个……女娃……” 王夫人不可置信地在几个孩子见来回看,怎么也没想到在督军府驱使毒虫把安王给咬了的是三个娃儿,其中一个还是个水灵灵的、可爱得紧的小女娃。 王夫人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撑得十足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大半,再看那个粉白嫩生的女娃儿眼眶子湿湿的,大眼睛里又是倔强又是委屈的,怕不是这里头还有误会。 王夫人脸上凶厉的模样,一时也挂不住了,只得换了副严肃的样子,招手叫那小女娃儿过来,打算好好问问清楚。 “小姑娘,你过来,我来问你话,你想好了认真的答。”毕竟安王这事处理不好,督军府也会有不小的麻烦,王夫人一面朝小玥招手,一面询问侯叔可派人去请了郎中。 侯叔看向姜绾姐弟俩,躬身道:“夫人,这位姜姑娘便是大夫,随着成将军一起来的,是这小姑娘的姐姐。” 王夫人一愣,姐妹两个,一个是放毒虫咬人的,一个是郎中治病的? “夫人,此事还是要问个清楚,或者换个大夫为好,安王身边也得指个妥帖的来照顾着,否则这……”王夫人身边的婆子瞥了一眼姜绾,“这若是她们姊妹合伙故意为之,督军府担不起这个责啊……” 婆子的意思有些隐晦,但姜绾听懂了,她是怀疑她指使小玥先放了毒虫咬安王,自己再出来救治,合起伙来要往安王身边靠。 王夫人犹豫了,婆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看向姜绾,姜绾也正看着她,她巴不得这位王夫人指另一个人来照顾安王,顺便把他背上的伤也都接手了。 “夫人,这位嬷嬷说得有些道理,安王在我的照看下还是被毒虫咬了,的确是我疏忽了,还请找个人来照顾安王为好。” 姜绾顺水推舟,“我医术也平平,若是府中有府医,能来看看更好。” 小玥牵着姜绾的手,听到姜绾这么说自己,不乐意了,“我阿姐才不是医术平平,我阿姐是顶顶厉害的大夫!将军伯伯都是我阿姐治好的!” “况且……况且……况且是我放的虫子咬他,又不是我阿姐,可我没有……” 小玥吞吞吐吐的,偷看姜绾,鼓起勇气想要把自己做的事认了,却被姜绾拉到了身后,“安王、夫人,小玥人小不懂事,此事是我没教管好她,若是要罚才能消解安王心头的怒气,这罚就由我来领。” “你这女子说话好不狂妄,你妹妹放毒虫咬的不是旁人,那是安王殿下,你当时罚你就能了的事么?此事发生在督军府,我们夫人还少不得遭你连累要担责,你可说得轻巧!” 王夫人身边的婆子护主心切,站出来指摘姜绾,王夫人一直从旁观察着姜绾,见她如此说,不像是有意攀附高枝儿的人,又听侯叔说是郴西营的军医,也不能处理得太过不近人情。 于是拦住那婆子继续说下去,打量着姜绾道:“既然你便是大夫,那还不给安王看看伤势?” 婆子有些不服气,“夫人,不可,她……” “孙嬷嬷,眼下安王殿下的伤势要紧。”王夫人目光清明,已有了决断。 “其他的,等确保殿下无事了,再由殿下定夺。” 第四百八十九章 没有中毒 督军府王夫人的做法中规中矩,既不怠慢安王,也给了姜绾一个台阶。 那姓孙的嬷嬷似有不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靠在罗汉榻上的安王此前未发一言,这时才终于开口,“就照王夫人说的,本王如今有些不舒服,今晚少不得麻烦姜大夫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眸看向姜绾,眼底迅速划过一丝笑意,竟开口要姜绾今晚留下来照看。 小玥一听不乐意了,虫是她放的,怎么非要阿姐一夜不能睡,她挺起肚子和胸脯,抬起下巴向安王道:“你、你、你说话不算话!方才大家都没来的时候,你明明说只罚我们几个的,现在还要罚我阿姐,大蜈蚣又不是我阿姐放的,而且我……” 安王咳了几声,王夫人立即站出来道:“殿下莫恼,小娃儿童言无忌。姜姑娘,不如我让下人先把你妹妹带下去?” 姜绾谢过王夫人好意,点了点小玥的头,示意她不要紧,且先安静,小玥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巴,委屈地直摇姜绾的手,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说。 姜绾宽慰地拍拍小玥,小玥想要说的她都知道,方才把脉的时候看出来了,不过还没来得及说罢了。 “王夫人,方才您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给安王殿下把过脉了。” “哦?脉象如何?可是需要什么药材,我府中库房各式药材都有不少,姜大夫尽管开口,我这就命下人去拿。” 王夫人是最不想安王在督军府出事的人,听姜绾说已经把过脉了,立即表示药材的事不用担心,只管开方子。 姜绾瞥了一眼安王,安王依旧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斜倚在那儿,不时咳一声,见着她看过来,就多咳两声。 姜绾见他如此惺惺作态,自是不必再留什么脸面,趁着现在人多,直言道:“安王殿下背后的伤过几日就痊愈了,除此之外身体康健,并没有中毒。” “什么?” “没有中毒?”王夫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安王,又看向姜绾,“你确定么?不是说有毒虫进入书房……侯叔,毒虫可有找到?” 侯叔在此前众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命下人把咬人的蜈蚣找了出来,装在罐子里,王夫人一提起便让人拿了上来。 罐子的盖子被打开,里头俨然一直硕大的蜈蚣盘踞着,因打开了塞子透了光亮进来受了刺激,又开始蠕蠕地快速爬动起来,王夫人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就推开了,下人赶紧把塞子盖上,端着退至一旁。 蜈蚣已经捉住,王夫人也不由得看向姜绾,“你说安王并未中毒,那这蜈蚣怎么回事?” 孙嬷嬷等到个机会,上前把姜绾推开了,“你当真会瞧病么,可不要诓我们夫人心善就胡说八道,我看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 “侯叔,还不快让人去把郎中请来,陈大夫跟着督军去永定城了,难道不会去荣安堂请位坐馆的大夫么?等着这个小丫头片子给安王殿下诊脉,切莫耽误了殿下的身子。” 孙嬷嬷说着,又请示王夫人,“夫人,表小姐昨儿就回来了,不如让人去将她请来照顾安王,总比这不晓得轻重的叫人放心,您月份大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督军不在,表小姐来了也能为您分忧。” 王夫人眉心皱了起来,瞪了孙嬷嬷一眼,孙嬷嬷立即谦卑地低垂着头,闭上了嘴。 第四百九十章 没毒的蜈蚣 姜绾听到孙嬷嬷提了什么表小姐,又看王夫人的反应,觉着督军府或许有意跟安王有进一步的往来,正好她不想跟安王走得太近,这个机会让给督军府刚好两全其美。 “王夫人不必担心,虽然安王并没有中毒,但他背上的伤还未好全,若是有人肯来照顾那自然是好得更快些,这位嬷嬷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 安王第二次听姜绾说他没有中毒,不由得起先并未多想,此时也不由得试着动了动手指,被咬的地方除了有些微红、有些微疼,好似的确并没有其他的不适。 安王正了正身,中毒的事撇开先不说,他看着姜绾道:“姜大夫,要什么人来照顾,难道你不该先问问本王的意思么?” 她倒是好,一听说有别个想要来,就直接把自己的活儿都推了出去,他就有这么招人烦? “何况,你说本王没有中毒,那这伤口总不能是本王自己咬的吧,还又那罐子里的蜈蚣,你又如何解释。” 安王不再掩饰分毫,目光直接落在姜绾身上,手指轻轻在小几上叩了叩,露出被咬伤的位置。 姜绾从督军府下人的手里拿过那个装了蜈蚣的罐子,打开盖子把蜈蚣拎了出来,“你说这个?” 大蜈蚣被姜绾拎出来,扭来摆去的,两排脚不停动来动去,把周围的下人都吓得连连后退,孙嬷嬷更是只看了一眼就扭头闭上了眼睛,“这么大一直蜈蚣,老奴在府上还从未见过,当心伤了人,拿走拿走!” 姜绾没理会旁人,对小玥笑了笑。 “小玥你来说。” 小玥见着终于让她说话了,赶忙擦干净眼泪,扁着嘴巴道:“它没有毒。” “没毒?” 王夫人听到小玥说没毒,才大着胆子向前两步,招手叫她过来,“小姑娘,你怎知它没毒?” 孙嬷嬷在一旁见着了心提到了嗓子眼,也跟着上前搀扶住王夫人,“夫人,不可离得这么近,当心些。” 小玥不喜欢这个孙嬷嬷,方才就听她老是针对姜绾,一把从姜绾手里把蜈蚣抢了,对着孙嬷嬷晃了晃,“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大蜈蚣是我捉的,其他的我都用来泡了药酒要送给宿伯伯,这只没毒了才留了留下来。” 小玥言辞凿凿,大蜈蚣一甩一甩,吓得孙嬷嬷连连后退,“哟呦呦,快收起来,收起来!” 姜绾怕小玥惊到怀着身孕的王夫人,把她手中的蜈蚣收进了罐子里。 “小玥的话没有说全,蜈蚣并非捉来就没毒,只是这只蜈蚣小玥已用药草把它的毒都去除了,所以安王,您的伤口虽的确是蜈蚣咬的,但您没有中毒。” “约略等于,您只是被一只虫子咬了一口,伤口用水冲洗干净就行了,若是不放心,可以用酒再冲一冲,不会令您卧榻不起,也不会把您毒着。” 姜绾先前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安王没有中毒的迹象,再联想先前看到小玥总是偷偷背着她鼓捣这只蜈蚣,就明白了。 此言一出,屋里督军府的人都松了口气,只要安王没事,督军府也就没事,他们也就都放心了。 除了安王依旧皱着眉头,听姜绾强调他没毒,只是被虫子咬了一口,暗指他小题大做,他朝她微微一笑,“哦,原来如此。” “不过,本王觉着这儿还是很疼,既然姜大夫如此自信这蜈蚣没毒,不妨留在这里陪着,待到天明本王无事,你再去忙其他的。” 安王执意要借此留下姜绾,不管蜈蚣有毒没毒都没差别。 姜绾万没想到对方这般不要脸皮,她就差没说他手上的伤跟被针扎了一下没差别,他还有脸要求她留下来照看他那针眼都不如的伤口,一时间怒意涌上眉间。 王夫人见状,赶忙上前将她拉到了身后,眼前靠在榻上的好歹是安王,督军府上下都不敢马虎应对,何况是这一个小小的军医,她怕这姑娘一恼之下要说些什么了不得的话,赶紧道:“殿下稍安,不如臣妾让人另去请个大夫来,也好让殿下安心。” 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背着手朝姜绾摆了摆,示意她不要冲撞惹恼了安王,“至于照看殿下的事,督军府中人不敢推辞,臣妾这就让他们安排下去,着十人来殿下屋中服侍。”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如跟着本王 王夫人又转头看姜绾,“至于姜大夫,在侯叔去把荣安堂的大夫请来之前,还请留在屋中替督军府看顾安王殿下,姜大夫不必担心,妾身回去换一身衣裳,便会过来与你一起。” 王夫人如此安排,既显示了督军府对安王的重视,也免了姜绾单独与安王在一室的尴尬,对于姜绾来说尚能够接受,她便点头应了,总好过安王一直揪着小玥放蜈蚣咬他这事不放。 岂料姜绾答应了,安王却不乐意了,他看也没看王夫人一眼,目光依旧落在姜绾身上,“王夫人,本王喜静,不需要这许多人留在屋里。” “郎中你可以派人去请,这屋里留姜大夫一人足矣。” 安王既然发话,王夫人也不能反驳,只能示意姜绾暂且留下,她会尽快让人去把大夫请来。 顷刻间,王夫人就领着一众丫鬟婆子退出安王的园子,也替姜绾带走了小玥和孟文元和蒋星衡。 屋里一下空旷起来,只有姜绾和安王二人。 安王不说话,姜绾也不说话,安王看着姜绾,姜绾把目光转向了门外。 片刻之后,姜绾就跟尊石像似的,一丝反应也没有,安王叹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裳,走近三两步进入姜绾的视线范围内,让她能看见自己,才道:“姜姑娘,要单独与你见一面,真不容易啊。” 姜绾走开到桌前坐下,这书房大,她换个位置就又离安王远些了,对他故意提的事,她只不接茬,“安王要见谁,还有见不到的么,我日日在营中,入了督军府也未有外出,不懂安王说的是何意。” 安王整理好衣裳,正了正发冠,走到她对面的书案后,也坐了下来,“姜姑娘要这么说那就没有意思了,难道你要本王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询问你是否愿意跟着本王?” 安王嘴角浮起淡淡笑意,“本王倒是无所谓。” “若你执意要如此,那本王自当全力配合,只要你觉着高兴。” 姜绾丝毫不觉着这有何好笑,严肃道:“安王请自重。” 此刻屋里虽然只有她和安王,但院子里还有不少督军府的下人,各自守在位置上等候安王有需要时传唤,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叫人听去,不知要添油加醋传成什么样子。 安王觉出姜绾有些不高兴,收起玩笑之意,认真道:“本王并未说笑,姜姑娘可好好考虑后再答复本王。” “本王如今虽非嫡非长,但……” 眼看着安王就要说些不中听的,姜绾正要站起来将他的话打断,还未开口,就瞧见孙嬷嬷陪着一位年轻的姑娘领着一队人马并一位背着药箱的郎中,匆匆忙忙从外头赶进来了。 见着有人带了郎中来,姜绾主动起身让到一边,也不必亲自阻挠安王继续说下去了,这督军府效率果然极快,她不免对王夫人心生赞许。 一行人如流水般涌了进来,那女子走在最前面,身姿轻盈面容清丽,头上的步摇稳稳当当的更显得稳重而持礼。 “民女王婉柔见过安王殿下。” 第四百九十二章 督军府表小姐 女子盈盈一拜,行礼行得温婉得体又好看,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就连姜绾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看着王婉柔,不经意间撇到安王也在看着突然带人前来的王家女,被人突然打断,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你是王夫人的……” “回殿下,民女是邵州都军指挥使王逸之女,王夫人是民女的姑母。” 听闻王婉柔是督军指挥使王逸的女儿,安王面上的不豫之色稍稍退了些许,“起来吧。” 王婉柔这才起身,一双妙目轻扫过安王,低眉顺目地道:“姑母身子不适,还请殿下宽宥她不能及时前来,婉柔愿替姑母服侍左右。” 王婉柔有一把好声音,轻灵又不失柔和,令人听着十分舒服,“听闻殿下受伤了,婉柔带了郎中,殿下请。” 王婉柔示意左右,跟着她一道进来的督军府仆妇很快逐一上前,就把姜绾挤远了。 姜绾被挤开,最后站在门边边,但见着安王总算是闭嘴不提什么嫡什么长了,心安理得地就在远处待着,给王婉柔和督军府的下人们腾位置,并不往前凑。 王婉柔领着郎中和丫鬟,先把安王扶回了罗汉榻上,又取来软靠、帕子、屏风、茶水、香炉等一应物件,里里外外都布置一轮,熏香点上让书房里萦满淡雅的崖柏香气,才让郎中上前,给安王请脉。 这一番服侍与姜绾先前对比可为天壤之别,与对待姜绾也有天壤之别。 王婉柔服侍安王坐下之后,回头看向姜绾,朝身边的丫鬟说了句什么,丫鬟转身把话传给了婆子,三五个壮士的婆子就朝姜绾的方向走了过去。 安王端坐在罗汉榻上,目光不由得在屋里寻姜绾,待看清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躲到门边去了,一只脚还跨出了门槛,脸又黑了下来。 王婉柔看到安王的脸色,心中多了一份笃定,低声对身边的丫鬟道:“去,让孙嬷嬷她们找根粗些的绳子把人捆了,若是她吵闹不堪,就把人带去柴房,先关上一两日,等殿下好了再拿她问罪。”她说着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并没惊扰还在看着姜绾出神的安王。 丫鬟收到命令去了,给安王诊脉的老郎中本就有些颤巍巍的,略抬抬眼见着坐上的安王脸越来越黑,控制不住地开始不停地擦汗。 “于大夫,如何了?” 见着大夫不停擦汗,王婉柔忧心忡忡地问道。 郎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头上的汗更多了,这位贵人脉象看来并无任何问题,但督军府的人大半夜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提到此处,应当是这位贵人说自己不舒服,可贵人明明没有不舒服,但是贵人说了自己不舒服,他便犹豫着该不该也说贵人不舒服…… 如果说了贵人没有不舒服,贵人会不会一气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老郎中心中百转千回,汗如雨下。 王婉柔见了心重重地一沉,“于大夫?” 又关切看了眼安王,“殿下……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给于大夫听一听,也好……” 安王抬手阻了王婉柔说话,看着老郎中道:“老先生,你但说无妨。” 安王也觉出了这老郎中的紧张,才开口劝慰,哪知老人家汗更多了,他余光瞥到躲到门口去的姜绾给几个粗使婆子拦住了去路,走是走不脱了,就安下心来,不豫之色也好了些,待督军府请来的郎中也恢复了温润和蔼。 安王朝门口看去的动作落入王婉柔眼中,她从进门以来都没见着安王如此这般正眼看过谁,包括她自己,这让她不禁生出些许疑惑和不快。 第四百九十三章 敌意 王婉柔对姜绾的身份来历有些疑惑,来的时候也只是听孙嬷嬷简单说了些,知道是一名军医,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一名军医就敢在安王面前妄图得脸,她是不会纵着什么人都能借督军府的光攀上高枝的。 可眼下显然安王更为重要,王婉柔只得把对姜绾的不满暂时放在一边,再次催促老郎中,“于郎中,您看殿下这是……” 只要诊出有任何问题,都不可放过门口那名女子。 姜绾听着王婉柔带来的老郎中支支吾吾半天不能开口,早猜到他因知道了安王身份心中发惧,不敢随意下断,本想提点几句,但王婉柔又让几个婆子来挡着她去路,似是怕她跑了。 姜绾干脆便不说了,跟那几个婆子大眼瞪小眼。 反正她不着急,也不担心安王的身体如何。 谁知王婉柔带来的婆子非但要拦着她,竟还去找来了一根粗麻绳,做势要绑她。 为首的孙嬷嬷她先前见过,不知为何此刻却不在王夫人身边,跟着王婉柔来了这儿,“孙嬷嬷?”姜绾只认识她,正想问问王夫人为何没来,孙嬷嬷给旁边的其他婆子使眼色,把姜绾围了起来。 “姜姑娘,咱们有什么到外头说去,别在这人惊扰了贵人休息。”孙嬷嬷皮笑肉不笑,低喝了一声,“走!” 其他婆子听孙嬷嬷的,不管姜绾愿不愿意,就上来抓着她的手腕,推着拽着要将她拖出去。 姜绾起先没想过这些婆子会胆子大到来跟她动手,一时间被拿住了胳膊和手腕,刚要挣脱,转念一想这不就正好能有理由离开安王这令人糟心的书房了么,就没有抵抗,由着孙嬷嬷带着人把她推到了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姜绾就直接把手上的麻绳抖掉了,几个婆子押在她身上的手也都给拂了下去。 “孙嬷嬷,王夫人在何处?” 孙嬷嬷见她瞬间把麻绳都抖开了,也不清楚是如何办到的,一下就恼了,“你、你竟还敢脱了出去!来人,那铁链子来,就不信你还能挣脱了去。” “你一个外头来的丫头,也敢在督军府胡来,唐突了贵人不说,你还摆这个臭脸给谁看,凭你也敢问我们夫人,来人,掌她的嘴!” 姜绾不知为何孙嬷嬷突然变了脸,但要用铁链锁她还要掌她的嘴,那换了谁来她也不会奉陪的,姜绾闪身避开拿着铁链过来的婆子们,手里的粗麻绳抖一抖,直接当做鞭子抽了出去,噼啪几声,粗粝的麻绳抽打在婆子的手背和脖子上,一下就抽出了红痕,把她们手里的铁链也抽得掉落在地上。 姜绾脚踩住掉落在地的铁链,弯腰捡了起来,搁手里掂了掂,还挺沉的,这么一副铁链,平日怕不是用来绑野性未消的牲口使的,腥臭扑鼻。 见着她捡起了铁链子,婆子们都如临大敌,纷纷退后挤成一团,把孙嬷嬷顶在了最前面,孙嬷嬷不肯丢了脸面,只得硬着头皮吓唬姜绾,“你、你休得胡来,这里可是督军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孙嬷嬷一面吓唬姜绾,一面让身后的婆子赶紧去把家丁找来,姜绾皱眉看着孙嬷嬷,她要找王夫人,自然是因为看出来她方才有些不对劲,这婆子再三阻拦,也太过不知轻重。 第四百九十四章 阴差阳错 姜绾念在对方或不知情又是听王婉柔吩咐行事,还是沉住气,解释道:“孙嬷嬷,我要见王夫人,是因为方才瞧见她在屋里时有些不对,她腹中怀有胎儿,理应谨慎些。” “或者你去看看确认过若她无事,我与婉柔姑娘的误会再说不迟。” “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咒夫人和她腹中胎儿!来人,不要跟她废话,绑了拖去柴房关起来,安王中毒的事还未了,竟敢又咒夫人,我看她是活腻歪了。” 孙嬷嬷非但不听劝,还要把她关进柴房,姜绾白了她一眼,懒得再跟这老妇啰嗦,把铁链和麻绳一股脑全扔回去给她们,脚下生风直接出了安王的园子,找侯叔去了。 也不管身后是个什么场面,跟了多少个婆子家丁追着一路要逮她。 书房里,王婉柔早命人偷偷地去把房门关上了,外头的动静隐约有些传进来,但也不大,她又刻意说着话岔开不叫安王仔细去听,等安王发现门口那儿已经没有姜绾的人时,外头已经安静下来了。 “人呢?” 安王目光一沉,王婉柔心都要漏了一拍,大着胆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谁?殿下怎么了,于大夫正给您诊脉,还请殿下莫要分心。” 安王按捺着怒意把手收了回来,“这么久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你上哪里找的大夫?” “把姜绾叫进来,本王要换人。” 这女人,竟然敢趁着空隙溜走,原本想着打发了督军府的这些人,再留她下来把话说完,她竟兀自走了,连说也不带说一声的。 王婉柔突然被吼了一声,咬了咬下嘴唇,深呼一口气才镇定下来,盈盈一拜道:“殿下莫恼,于大夫是永定城荣安堂多年的老大夫了,想必是头回给殿下您诊脉,谨慎了些,您且再容他看看,我这就让人去把姜姑娘找来。” 王婉柔作势走到一旁吩咐丫鬟几句,却不是让人去找姜绾,丫鬟听了她的吩咐,退出书房,往她住的园子的小厨房去了。 荣安堂的于大夫本来紧张,突然被安王暗骂了一句,一顿惊吓反而破罐子破摔,不再琢磨贵人心思了,他把了半天脉,这脉象实在康健得很,胡诌不出别的来,干脆随口说了些夜里不能安寐,忧思劳神之类的无伤大雅的问题,翻着药箱取出纸笔,抖抖嗖嗖地写下了方子,交给王婉柔后就盼着能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王婉柔拿着方子,听了老郎中的一番话,连一个伤字都没提到,更别说中毒了。 她疑惑问道:“没有中毒?于大夫你确定么?” 老郎中已经背好药箱,等着督军府下人把他领出府去,听到中毒二字,呆了一呆,想也没想就答道:“中毒?没中毒,没有毒,哪里来的毒。” 王婉柔一听,怔住了,不是说那个女人带来的一个小丫头把毒虫放进了安王的书房里,然后她再借着诊治的机会接近安王么? 孙嬷嬷就是如此跟她说的,她才急急忙忙不顾姑母的嘱咐带人来此接手这书房里的一应部署和安排。 怎么突然又成了没中毒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临盆产子 王婉柔这微微一怔,全然落入安王眼中,安王眸色一沉,质问道:“王姑娘,怎么,本王没有中毒你很难接受?” “不、婉柔不敢,殿下莫要误会,婉柔只是在看看方子,若是无误就让人去给殿下把药煎上……”王婉柔没想到一向传言温润如玉的安王还会如此阴晴不定,心中紧张,险些就没能把话圆过来。 “你还会看方子?” “略略懂得一些,殿下这方子……” “罢了,本王没病,去,让人把姜绾找来。” 安王没有耐心跟王家女多说什么,一副乏了的样子,想要把人都撵出去。 王婉柔在书房这儿服侍了半天,到头来安王还是要找那个姜什么的女子,她有些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忤逆,只好再让人去一趟把姜绾找过来,趁着这个功夫,先前赶去小厨房的丫鬟也端着一盅汤回来了,她接过手,稳了稳心神大着胆子又去到安王跟前。 “殿下,不如用一碗莲子汤,身子暖些等着姜姑娘回来吧,这莲子汤是婉柔傍晚的时候亲自煲的,那时还不知殿下来了府中,本是为着给姑母清心去火气的,她为着给姑父筹集军粮,这几日奔走在城中……” 王婉柔轻声细语地说着,慢慢把汤端着放到了安王手边的几子上,提到这个,安王不免多看了她几眼,“怎么,齐督军这里,很缺军粮么?” “还要王夫人大着肚子去城中找富绅筹集?本王记得齐督军给京中呈的折子并未提及此事,只说粮草兵马都足矣应付西北戎狄来犯,这是何因由?” 王婉柔没想到安王会问这个,她提起这事,本是想说自己用心煲了汤,熟料安王关注的确却是这个。 且她来这里本来姑母就不知道,若是安王顺着话要把姑母请来,那她岂不露馅了,想到姑母极有可能因为她私自来寻安王,会把她送回王家去,王婉柔抿紧了唇开始想法子,如何能绕过这事去。 “怎么不答?王夫人在何处,请她过来说话。” 安王收起先前的闲适,看王婉柔答不上来,也没功夫跟她耽搁,“这并非小事,还请王姑娘速请王夫人来见本王。” “还不快去?” 王婉柔一愣,本不想离开书房,但安王神色突然就凝重了,跟她说话也变得严肃起来,王婉柔被吓着了,回了声是,就赶紧出去找人传话,去把她姑母王夫人请来。 王婉柔刚走到院中,就有下人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喊:“表小姐、表小姐,不好了!夫人她——她要生了!” 王婉柔没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什么?” “生了!夫人动了胎气,现下要生了!” 下人遇事惊慌,嗓门也放得大,安王在书房里听见了,推门走了出来,见着王婉柔已经六神无主愣在原地,上前吩咐那下人道:“府中可有稳婆?” “若是没有,方才的大夫找回来,速速把人送去王夫人院里。” 下人得令,赶忙又跑了出去,安王看了一眼王婉柔,“王姑娘请吧。” 如今督军府里的主子,齐金易上了西北战场,王夫人产子,这儿仅有半个主子王婉柔,带会儿少不得还要她吩咐下人做事和拿主意,他一个外男不便参与,但在外头替齐金易看一看院子还是做得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危矣 姜绾在督军府里找到侯叔的时候,侯叔正匆忙吩咐下人们赶紧套上马车去请稳婆。 “侯叔,是不是王夫人她——” 姜绾话音刚落,在后头一路跟着她转来转去的孙嬷嬷等也赶到了,孙嬷嬷一面喘着大气,一面朝侯叔嚷道:“侯叔!快把她扣下!” “夫人好心替她周旋,她倒好,反过来咒夫人和肚里的孩子!快拿下她!” 孙嬷嬷一路叫嚷着小跑过来,侯叔听到声音回过头,见着是姜绾,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非但没有照着孙嬷嬷说的把人扣起来,反让下人抬了一顶肩与过来,“姜大夫!你还在可太好了!快、快快,快随我去看看夫人!” 侯叔顾不上理会孙嬷嬷等人,亲自扶了姜绾上肩与,催着人赶紧抬起来往王夫人的园子去。 姜绾也没磨蹭,她本来就看出王夫人胎像不稳,只是没想到今天夜里就突然发动了,上了肩与后就直接问侯叔,“夫人可是要生了?什么时候动的胎气?” 侯叔跟着肩与一路小跑着,答道:“正是,就在今晚回院子里不久,夫人屋里伺候的人少了好些个,等丫鬟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耽误了好些时候,稳婆就在督军府后院养着,已经命人套马车去请了,待会儿还得有劳姜大夫也在屋里看着我们夫人……” 姜绾应了,她找侯叔本来就是打算去看王夫人的,本想劝她少劳累,接下来的日子少走动,再配合用药把胎稳住,哪知她竟然就要生了。 眼下如若是她已经发动,只盼着生产能够顺利,少受些罪。 姜绾和侯叔急匆匆地从孙嬷嬷等人面前经过,孙嬷嬷正意外侯叔为何对这女人这般客气,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夫人竟动了胎气要生了! “天爷,真给这乌鸦嘴说中了!快!快回去夫人那儿,夫人、夫人要生了!” 孙嬷嬷和其中几个婆子本是王夫人院中伺候的下人,今晚上私自跟着王婉柔来了安王出,致使王夫人院中缺了人手,此时若是夫人和督军时候追究起来,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孙嬷嬷此时才惊觉害怕,出了一身冷汗,火急火燎地冲在前面,赶着回王夫人院里去。 姜绾跟着侯叔一道赶到王夫人院子,院中灯火通明,里外都点了灯笼和油灯,一声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不绝于耳,丫鬟仆妇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又忙又乱,不时撞作一堆,烧热水的、送热水的,端血水的,洗毛巾的……阵阵腥味从屋里弥漫出来,让人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院子中,安王竟然也在,身边还有须得丫鬟搀着才能站得稳的王婉柔,她脸上都是惊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安王在催促着下人做事。 姜绾跳下肩与立即往里走,这阵仗看起来怕是最不好的——王夫人难产了。 正当此时,屋门被推开来,一位老大夫急匆匆跑了出来,正是先前的于大夫,于大夫给安王行了个大礼,擦着额头的汗道:“贵人还是赶紧去请专精此道的大夫吧,夫人她未足月便生产,此时情况危矣,老朽于此道并不精通,不可耽误时辰,快、快去请大夫!”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要添乱 姜绾刚刚从肩与上下来,就听到于大夫说的治不了的话,而安王一脸凝重,询问过于大夫确实没法给王氏接生之后,立即吩咐院里的下人去请其他郎中。 下人们脚底生风地跑着去请郎中了,王氏的喊叫声掺杂着血腥味还萦绕在耳旁和鼻端,姜绾由侯叔领着上前,侯叔跟安王和王婉柔见过礼,便急着要找婆子带姜绾进去看王夫人。 “慢着!” “等等!” 安王和王婉柔同时出声阻止,侯叔一怔,先看了安王,再看向王婉柔,最后迟疑着向安王道:“安王殿下可还有事?若非紧急能否晚些再说,夫人如今急需大夫,还请容许老奴把姜大夫先送进去。” 姜绾见着侯叔停下来应付安王和王婉柔了,便没有耽搁,继续往前走,要进屋去看王氏,没走两步突然被人扯了回来,回过头发现是安王。 “本王让你慢着,没听到?” 姜绾盯着他被他抓着的手腕,“有事?” “没事就放手,里边有人需要大夫。” 安王略不自然地放开了她的手,提醒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进得去,里面是妇人生产,不是寻常受伤跌损,你进去也帮不上忙,本王已经让人去请大夫和稳婆,不要添乱。” 一旁的王婉柔则目光停留在安王方才拉着的姜绾的手上,一脸煞白,强自撑起一股气,略带威胁道:“你一个外府之人,谁准许你在督军府胡来?姑母的安危你担不起,还不退开。” 王婉柔说完,余光觉到安王皱着眉看自己,随即换了一副口吻,也要上前拉着姜绾道:“姜姑娘,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未经过女子生产之事,殿下说得很对,还是不要给郎中们添乱了。” “你有这份心已足够,待姑母醒来,我会替你请赏的。” 姜绾没让王婉柔拉着自己,屋里王氏的喊声在一阵尖锐之后渐渐弱了下去,她没有时间留在这里跟他们一一解释清楚,如今府里安王身份最大,她选择直接把事情交代给安王。 “大夫看病,跟未出阁有何关系,你一个王爷又不是大夫,不要添乱,在这里把她拦着,不要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她丢下这句话,又请侯叔帮他把小玥孟文元和蒋星衡找到,把他们送回院子去,而后转身自己进了王氏的屋子。 留下安王看着利落关上门,在原地若有所思。 “殿下……她怎么能……”王婉柔情急之下也去拉了安王的衣袖,被安王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安王连余光也没往她这儿看一眼,只专注看着王夫人的屋门,眉头紧缩。 她心中一惊,刚才看安王并不排斥与旁的女子接触,怎么换了她就…… 王婉柔看不由得看姜绾走的方向,细细琢磨了一番,微微甩头努力把浓重血腥味带来的恶心感压了下去,咬了咬牙才抬起噙着泪的脸,眼眶渐渐红了,惶急道:“殿下,姑母此刻正是需要家人陪伴的时候,不如让婉柔也一同进去……” “她方才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安王终是冷冷瞥了过来,仅是眼角一点余光,已经让王婉柔吓得住了口。 “不是大夫,就不要添乱,不是什么人都能就进去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求你保我的孩子 王婉柔有一次怔住了,安王说的话,不正是方才那个姜绾说的么,如此放肆又无礼的话,安王非但丝毫没有计较,还把话原封不动地给了她。 分明里面躺着生孩子的是她的姑母,跟那个女人没有丝毫关系,她在这里担惊受怕,受指责的怎会还是她? 安王竟然不责怪那个无礼至极的女人,她进去之后还把一屋子伺候姑母的人都撵了出来,里头只留那么一点子人,能顶什么事,他不觉着她行事毫无章法,反而觉着她不妥当? 王婉柔如何也不能把在书房时的安王和眼下的安王联系在一起,她想着一定是因为粮草的事,安王心中焦急,但督军府如今的主人——她的姑母又因生产而不能前来回话。 所以安王才有所迁怒,粮草……王婉柔心中骤然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缸冷水,自脚底便开始凉到头顶心,安王奉诏来西北平乱,粮草事关重要,因此迁怒督军府的人乃是情理之中,她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存放这粮草的库房的方向。 她很快又把目光收回,停在了眼前的屋门上,里头如今到底如何了,一点点动静也没有,若是那个女人失了手,那么……王婉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摇头把这种念头甩出去,姑母还在里头,怎么也要母子平安。 王氏的屋里,姜绾进来之后,迅速把乱糟糟忙成一团的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了一个王氏贴身的丫鬟在床旁握着她的手给她鼓劲。 有不听指挥不肯出去,在里头反而越忙越添乱的,她也全都没客气,管是谁的陪嫁嬷嬷、又是哪个管家的媳妇、或是如何在府中得脸,全都推出去了事。 屋里没了乱糟糟的人,动静小了,也没那些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静下来反而感觉没那么令人不安,她走到床边,迅速查看了王氏的状态,王氏早产,流血不止,床上的被褥都氤湿了,整个人面如纸色,虚弱地躺在床上,任由丫鬟握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喊她。 “夫人……夫人,您坚持住啊,大夫和稳婆马上就来了,您可一定要挺住,督军还等着回来看您和小公子呢……” 姜绾就在丫鬟的哭声中迅速开始给王夫人行针,需得先把血止住,再给王夫人提提气。 她用的是公冶安的那套金针,把针一根接一根地扎入王夫人的学位,最后一根针落下,她一面去给王夫人倒水,以免支开王夫人的丫鬟,“你去给你们夫人准备些有营养的羹汤,不要太过油腻,平日她爱吃的多备着些,生子是个体力活儿,晚点要用的。” 她情绪稳定,不疾不徐的语速让人心安,再加上施针之后王夫人面色好了那么一点点,丫鬟觉着主子有救了,立即擦干眼泪起身照办。 丫鬟走后,屋里只有姜绾和王夫人,她迅速倒了些灵药泉水在杯子里,端道床边喂给王氏,一连喂了一整壶。 王氏失血过多,正觉口渴,甘霖送到嘴边也一口气喝了好些,灵药泉水入口,她渐渐觉着有了些力气,见着屋里只有姜绾一人,轻声道:“你给我扎的针?” 姜绾点了点头,已经开始查看她的肚子和生产状况,王夫人从早产流血起,已经挺了许久,此时见着还没有稳婆和郎中来,已有些心神难安,她努力抬起头,找到姜绾的方向,请求她道:“求你……” “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保住我的孩子……” 第四百九十九章 定让你们母子平安 王氏见姜绾不应,奋力抬起手要拉她的衣袖,姜绾刚刚查看过她此时的状况,见势顺手把她的手握住了。 王氏哑着声音道:“请你一定、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我、我不要紧,要保孩子……” “孩子……保……” 姜绾回握她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放缓了声音道:“你放心。” “你和你的孩子,都不会有事,我是大夫,我既然来了,定会让你们母子平安。” “刚才我给你扎了针,喂给你的水里也放了提气的药,你不要再说话,蓄一蓄力气,就该要开始生了。” 她缓缓的说着,一字一句都让王夫人听得清清楚楚,王夫人本已决心放弃自己让孩子活下去,此刻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一下子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发,她抖着嘴唇,感受到姜绾回握她的力量,也果然渐渐感觉到身体里有了些不断生出的力气,比起方才的虚弱无力,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回到她的身上。 王夫人眼中渐生希望,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子,一定不能就在这里折了命,她还必须要去筹集足够的粮草,西北战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缺了粮草…… “好……我,我会母子平安……” 屋外,王夫人的丫鬟听姜绾的吩咐,出了屋子去小厨房准备羹汤,被王婉柔一眼就瞧见了,她立即把人叫住,喊过来问话。 “桃缨,你怎么出来了,怎把姑母一人留在里面!” 王夫人的贴身丫鬟桃缨擦着眼角,过来行了礼,“回表小姐,里头姜大夫在给夫人……” “糊涂!她如何会接生,你把姑母一人留在里面,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撞柱也换不回姑母和她腹中的孩儿!糊涂至极!” 王婉柔打断桃缨的话,边数落边趁着这个机会要往屋里去,她得去跟姑母通一声气,安王他注意到粮草的事了,要姑母快些拿个主意。 “你站着不要动,让她把话说完。”安王横了不安分的王婉柔一眼,“你进去比这丫鬟还不如,就不要给给她添乱了。” 王婉柔卖出去的步子顿住,面上的焦急一寸寸破裂开来,安王有一次阻拦了她进去看姑母,但她不敢违逆他,只好默默地收回了脚,回到安王身边站着。 安王看着桃缨,问她,“你出来的时候,里面如何了,本王听着王夫人已不再呼喊,可是稳住了?” 桃缨不敢抬头看安王,直接跪伏下来回话,“回安王殿下,姜大夫已经给夫人施针,血止住了,姜大夫让婢子去做些夫人平日喜爱的汤羹,晚些要用的。” “好,你速去。”听说姜绾已经稳住了情形,安王松了口气,侯叔也谢天谢地地开始拜了起来。 唯有王婉柔咬紧了嘴唇,不虞姜绾有一次在安王面前得了脸。 很快,安王命人去请的郎中和侯叔让人去找的稳婆都到了,郎中还拉来了三位,全都让侯叔找人立即送进了王氏的屋中去。 就在姜绾刚刚把生产如何配合呼吸趁着痛感来临时用力的要领给王夫人说清,外头送进来了三五个人,打头的一位老妇人是个稳婆,见着姜绾一个年轻女子在指导王夫人如何生孩子,哎哟一声,拍着大腿就赶到床边。 “造孽、造孽啊!谁让你这么给她扎了一身的针?这让她待会儿怎么生得出来!” 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观看这王氏生子,各有各的见解,一时争论不休,姜绾眼见着王夫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动摇起来,忍不住眉心倒竖,瞪了一圈这五个人。 喝道:“出去!” 第五百章 可疑的婆子 姜绾一声怒喝,把几双伸向王夫人的手惊得收了回去。 王夫人分明已经在她的调整下状态渐渐好了起来,这个婆子哪知眼睛看见的她要生不出来?跑到她面前来吓唬她的病人,她撵人没商量。 几位郎中因着是男子,又见着已经有人施针,顾忌着不能同时用针,也就没所谓,退到了外间候着,若是里头用针的不行自然能再去补上。 但稳婆们不干了,不叫她们看一看产妇,如何给人接生? 为首的稳婆是孙嬷嬷一开始就给王夫人定好了,专门从王家打听了请来,是王夫人几位婶娘都推荐说好的,她最是看不得姜绾一个年轻小姑娘还赖着脸皮待在这妇人生产的屋里,上前用身子就想把姜绾顶开。 “我是孙嬷嬷请来的,你又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不知道回避,夫人生产,若是因你耽误了事儿,你有几个脑袋够使?还让我们出去,你才是最应当出去的那个,看什么看,眼睛大我就怕你?你再不出去,我看让人去把孙嬷嬷找来了。” “到时候让几个家丁把你拖出去,你这小脸皮薄的可别叫着嚷着要去死,我老婆子见多了生,可不爱瞧那死样子!” 婆子本以为能把姜绾撞出去,远离床边,但她已暗中使了大劲儿,姜绾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纹丝未动,她看着这个说话的婆子,警觉地挡在了王夫人前面,不许她靠近。 姜绾拦着这个婆子,实是因为在她身上问到了一丝令她疑心的味道,这味道虽然已经很轻很淡,但她绝不陌生。 这是能令妇人早产的麝香,虽用其他香方遮掩了味道,但她还是一闻就闻出来了,且这婆子靠近的时候,她空间里的实验室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气味,提示她,就是麝香。 但此刻味道已经极淡,东西应该已经不在这婆子身上了,她此前没有接触过督军府的人,虽无法现在就确定婆子的目的,但一个给人接生的稳婆,身上有这味道本就不正常。 不管是孙嬷嬷还是什么嬷嬷找来的,她都不会让这婆子有机会靠近她照看的病人。 “孙嬷嬷?你最好是把她找来,就说她夫人让她在外间待着,别四处走动。” 姜绾才说完,那婆子也不去找孙嬷嬷,避开她道:“我不与你一个丫头计较,你爱在这儿待着你就待着吧,我看看夫人去。” 她说着领着其他的稳婆绕到床尾,低头一看,又是哎哟一声,掳高了袖子把手在热水里浸一浸,就要上手。 “夫人,您莫听这个小丫头的,她连娃儿都没生过,如何懂得接生,奴几个看过了,您这是生不下来啊!孩子再在肚里待着怕是要保不住了,您好歹忍忍,老奴来帮您!” 婆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掏,王氏头胎生产,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面露惊恐,频频摇头,她已经感觉到姜绾说的那些阵痛,此前也觉着没什么不妥,怎么稳婆原来就说孩子要生不下来了? 看着婆子粗壮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抓着床缘往后挣扎着退缩,但被另外几个婆子抓住了脚,慌得向姜绾投去求助的目光。 姜绾皱着眉头看那婆子,她这是,要用手生掏? 让她这么做成了,王夫人就算吃了一锅仙丹,也难挺过去,这婆子行径古怪,分明不顾王夫人死活,且已经把她好不容稳住了心神的王夫人吓得六神无主,这么下去,孩子和母亲都会有危险。 姜绾片刻也等不得,上前把那几个婆子一一扭了胳膊,扯了床帏的帐子就把人捆做一堆,本想丢出们去,但念着一会儿她忙起来她们几个跑了还得费心抓回来,干脆直接拖到外屋,都绑在了柱子上。 绑了一圈。 觉着她们会破口大骂,干脆把嘴也都用抹布堵上了,省得叫外头的人听见了,尤其是安王和王婉柔,还有孙嬷嬷,又接二连三地来给她捣乱。 等在外的郎中们见着,都吓得不轻,无人敢再轻易招惹质疑姜绾。 “你们在这待着,别出去乱说话,等生完了自然会让你们走。” 姜绾警告几位郎中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出去告状,否则就如同这几个婆子一样,郎中们纷纷点头,坐在板凳上不敢动,姜绾插上门栓,才弹去袖口的灰,转身回东边的里间屋子,啪地关上了门。 第五百一章 双生子 姜绾回到里间屋子,只有她和王夫人两人,外头的婆子被堵住了嘴,一下就清净了不少。 王夫人已经痛得大汗淋漓,但在姜绾把人清出去的这一阵功夫,她又强打起精神,自个在照着姜绾方才说的要点,努力试着要把孩子生下来。 姜绾回到床边,对王夫人已然完全调整好了自己有些惊讶,不免对她的坚强多了几分敬意。 见着她回来,王夫人喘着大气,头发因汗已全都一缕缕湿贴在脸颊上,卡着疼痛的间隙咬着牙道:“你说我会母子平安的,是不是?” 姜绾点头,答道:“对。” 她说着一面上前给王夫人把扎的针都收了。 “好,我信你,我不信她们,你——你留在这里陪我……” “好。”姜绾收好了针,又给王夫人喂了一点灵药泉水,“不必听她们危言耸听,你和你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她笃定地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背,鼓励她道:“继续,就像刚才那样,你做得很好。” 王夫人看着她的眼睛,想要朝她扯出一个笑,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啊——” 疼痛来袭,王夫人用力抓着姜绾的手,大口呼气、吸气,她还记得姜绾说的呼气的时候配合着用力,几次呼吸下来,痛感再次袭来的时候奋力一呼。 终于两个小东西接连被挤了出来,姜绾接住他们,挨个捧到一旁准备好的干净的被褥上摆好,提早出生的两个孩子,小小的,弱弱的,姜绾挨个检查过,除了瘦弱些没有其他问题,她轻轻拍了拍两个小屁股,弹弹脚底板心,弱弱的哇呜声此起彼伏。 王夫人还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努力转头朝姜绾的方向看过来,姜绾迅速把孩子清理干净,裹好抱去放在王夫人身边,挨着她放在床里侧。 “你的孩子,两个,一男一女。” 王夫人疲累地躺着,身边突然多了两个 她说完就立即去处理王夫人的身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清理和缝合,还用了麻醉剂,王夫人又刚刚经历了生产的疼痛,丝毫觉不到其他的疼,只是转头疲累又坚持撑住,不眨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姜大夫——” “嗯?” “多谢你,若不是你,我不敢想象还能见到我的孩子……”王夫人从鬼门关挺过来,略作休息就恢复了冷静,先前的惊险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知道若不是姜绾,她开始大出血的开始,怕就要等不到下人把稳婆和郎中找来了。 想起那几个稳婆,王夫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姜绾,“那个时候,婆子说我不成了,你为何却坚信我可以?” 她的疑惑姜绾很快就给了答案,“因为我是大夫,你那时候的确状态不错,没有不成了的说法。” 姜绾替王夫人处理好身体上的伤,清理干净手后走到她的床旁,“我是大夫,也只是大夫,所以你家的事,你得自己处理。” “人我给你绑在了外间的柱子上,你休息好些了自己办吧。” “你和孩子都已无事了,若无其他事,我要回去休息了。”这一晚她也累得够呛。 第五百二章 报喜 这一晚,先是小玥放了蜈蚣咬了安王,后又是王氏生子,前后折腾着已近天亮,姜绾双目下已显疲色,提出要回去休息。 王夫人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已然恢复了所有的冷静,也打起精神要料理她府中家事,对于姜绾,自是无比感激,要派多几个人去她园中服侍,姜绾推拒了,“我不惯使唤人做事,你留着人照看自己和孩子吧。” “好,那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待我处理好这些家事,定好好谢你。” 王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她记得姜绾是成将军营中的军医,身边还照看着三个半大的调皮孩子,除了一个是妹妹,另两个或许是带着的徒弟,平日里授课或不喜下人偷听,于是也就作罢。 姜绾转身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个小东西,有些不甚放心,嘱咐王夫人道:“这两个孩子未足月就出生了,身子是会弱些,但都没有其他问题,细心养护长大渐渐会好起来。” “若有旁人瞎说孩子如何不好,别轻信了。” 姜绾并非危言耸听,王夫人产子的时候婆子的异常就表明的确有人不盼着她好,如今母子平安,躲在暗处的人若不干休,势必会寻其他的口子来作伐。 “至于那个稳婆,她身上有淡淡的麝香,这东西随意找个大夫询问,便知其功效,你早产生子,奔波疲乏或是其一,但若你时常见她,也不排除受此影响,你顺着这个方向或可查到不少东西。” “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待你休息好些了就自己查吧。” 王夫人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对姜绾的话是深信不疑,当即就坐起身召丫鬟进来,预备处理此事。 守在外面的桃缨听到王夫人召,最先把做好的吃食端了进来,她路过外间屋的时候,见着被绑在柱子上的稳婆,虽惊讶不已但很快低下头不多看,去了方夫人身边伺候左右。 姜绾待桃缨进来之后,踏出屋门,外边天已灰蒙蒙的渐渐亮了起来,等了一夜门终于打开,她有些奇怪外头如此安静,竟没人冲上来。 她环视一圈院子,才发现督军府的下人都被安王拘着,大气不敢喘地跪了一地,院子中唯一站着的就只有安王,还有他身边的王婉柔。 姜绾下来台阶,安王立即朝她看过来,目光中透着询问之意。 他身后跪着的侯叔和孙嬷嬷也着急地抬起头,一边站着的王婉柔最先忍不住,虽不敢跃过安王直接上前,但大声叫住了姜绾。 “我姑母如何了!” “你倒是说话啊,你一个人在里头折腾了这半宿,也不让我们进去,姑母她——” “王姑娘,不让你们进去的,是本王。”安王斜睨了一眼王婉柔,“你们当中既无大夫,又无稳婆,进去添乱做什么。” “是,殿下,婉柔心系姑母,是以才唐突了。”王婉柔立即改口,她今日见着安王不止一次因着这个姓姜的女子变得脾气古怪且难伺候,格外小心翼翼地再次改问道,“姜姑娘,怎么不见稳婆出来?” 第五百三章 可否满意 一般人家妇人生产,都是稳婆出来报喜,可这会儿非但不见稳婆的影子,这屋里方才进去了一个桃缨,出来的,只有一个姜绾。 王婉柔问出口,偷偷看了一眼安王,难道这女人当真上手帮姑母接生了? 未出阁的女子沾染这些,总归是有些不妥当的,她此时甚至能闻到姜绾身上隐隐的血腥气,更别说离得更近些的安王。 她轻轻用帕子遮了遮口鼻,特地补了一句,“这稳婆也太不知晓轻重,先时没有郎中事急从权,但后来稳婆来了,怎也不提醒姜姑娘你出到外边来等。” 王婉柔几次因为姜绾遭了安王眼神警告,立即就学乖了,当众只说些关切的话,但话里话外总揪着姜绾未出阁却手沾产妇血腥不放。 姜绾困得很,不是没觉出对方不怀好意,但没心思此时计较,反正这对于她是太过稀疏平常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被刺激的。 她摆摆手示意王婉柔若是真的关心王夫人,可以自己进去看看她而非在这里假意关心她在屋里待着合适不合适,正好王夫人要处理家事,这个外甥女只不知在不在要被处理的那列。 她顺便指了指孙嬷嬷,那有问题的婆子曾提过这老妇人一句,干脆好人做到底,一并给王夫人送进屋里去。 “你家夫人醒了,待会儿该会找你,就一起进去吧。” “对了,王夫人诞下一儿一女,虽未足月但她和孩子都安然无恙,险过鬼门关。” 后一句她是跟还跪在地上的侯叔说的。 “真的么!老天爷保佑,督军和夫人福临满门呐!” 侯叔激动得险些直接站了起来,在他稍后边跪着的孙嬷嬷先是一怔,才跟着也喊起老天保佑、菩萨显灵来,一时满地的仆人都在呼老天开眼,圣人眷顾。 王婉柔见着众人的心思都在姑母喜得龙凤之上,无人在意姜绾在里头做了什么,就连安王的眼里也投了些赞许,有些不甘心浪费这个机会。 她假意道:“如此真是辛苦姜姑娘了,姜姑娘快去洗洗吧,这血腥气留在身上总是不好的。” 她说着便偷偷留意安王的反应,却不见安王听了之后有任何嫌恶之举,反而上前两步,竟要去扶姜绾。 王婉柔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家中嫂嫂生子时,兄长都听母亲的避到书房去,就是怕过了这妇人生产的血污之气,母亲生他们兄妹几个的时候,父亲也是如此。 怎么到了安王这里,却是毫不在意? 安王伸出了手,还没扶着姜绾,姜绾已从他身旁走过,她也不必人扶,不过是累了些,还不至于走不动道。 安王的手虚抬在空中,没有落处,只好虚空一转,向身后跪着的督军府下人道句平身,把人都放了起来。 “尔等也侯着一夜了,都去服侍你们主子去吧。” 安王不拘人了,督军府下人纷纷起身,在侯叔的安排下,一排排站好,有条不紊地去做事。 安王则追上了已经走出王夫人园子的姜绾,他与她并排而行,道:“本王昨夜可没有叫人去打扰姜大夫。” “如何?督军府的下人都给你看牢了,此番可否满意?” 姜绾略偏头,看见他一副等着人感恩戴德的神情,忍不住道:“其实,您只需看好自己就成。” 她在里头遇到的最大的打扰,就是他许人送进来的稳婆。 第五百四章 不太平 安王一愣,又略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早该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她一向跟别人都不一样。 若是换了别人,得了他这一句,早顺着话要套近乎了,但她就是逮着一切机会跟他撇清干系,一点好处也不带沾。 姜绾看着莫名奇妙自己就带上笑意的安王,没好气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在外头等了一夜,要找王夫人解决的事不解决了?” 她才不信安王会是因为什么善心才在外头约束督军府的下人,好叫王夫人生产时不被打扰,定是有什么事要去找人商议,正好碰上了正主要生,无暇他顾,才只得在外头等着的。 他若不守着督军府的下人,王夫人出了事,他要谈的事可就没得谈了,她对安王的印象就是如此,包括他此刻在这里跟自己废话,不过也是想要拉拢她故意为之。 经她提起这茬,安王脸上莫名的笑意消失了,他停下脚步,回看王夫人的园子。 “你说的没错,本王的确有事找王夫人对质。” “邵州督军府的粮草或有亏空,此事你可曾听说?” 姜绾没有听说过,但王夫人先前出门去筹集军粮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原本认为是在为战事做准备。 此刻听安王提到亏空二字,有些怔住了。 安王见她停下脚步,便邀请道:“可要跟本王一起去问个清楚?” 姜绾只停了两个瞬息,又继续往前走,“此事安王该去找负责粮草的人,而不是大夫。” 她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径直走了,孟迟和阿尧都在前方战场,军粮的事她自是关切的,只是不想跟安王一起去调查罢了。 等回去了,把小玥几个安顿好,她再自行去弄个清楚,三日后就是押送粮草去永定城的日子,如有必要,还得想办法去给他们输送补给。 姜绾如此说之后,余光总算瞥到安王抛下她折返回去。 他走前还嘱咐她道:“那你回去好好歇着,一夜忙碌也乏了。” 姜绾因他这句没来由的、突然的嘱咐心里一阵不舒坦,先前二人的矛盾就没解决,小玥伤人的事也还没结果,他嘱咐她做什么,再如何展示宽厚仁爱,她也不会选择跟一位皇子的争权之路扯上关系。 她不想要用自己和家人安稳的生活,去换这种凭自己也能得到的富贵。 换言之,安王不论再如何做出礼贤的姿态,在书房里他提的事她都不会答应的。 姜绾回到她住的园子后,一推开门,里面就跑出来三个迎接的身影,小玥一马当先,到了她面前做最最乖巧的模样,“阿姐,你可回来啦,我听话待在这里哪里都没去噢,大蜈蚣也老实放在房间里,没有再拿去咬人啦!” “阿姐你不要把我送回郴州去嘛,好不好——” 姜绾一听头又大了,“你又去把它拿回来了?” “什么时候去的?去的哪里拿的?” 她记得这蜈蚣被督军府的下人拿走处理了,怎会又回到了小玥的手里。 本该拍死的蜈蚣此刻却在她待着的园中活得好好的,如若有人借此再扯着个荒唐罪责套在小玥头上,那岂非麻烦事开了个头,没完没了了。 姜绾深深叹了口气。 这督军府,还真是不太平啊。 第五百五章 冲她来的 姜绾顾不上打瞌睡,立即拉着小玥,问清她是如何拿到蜈蚣的。 小玥眨巴眨巴眼睛,道:“就是一个好心的姐姐拿给我的呀。” “好心的姐姐?”姜绾更觉奇怪了,督军府能有那个胆大的好心姐姐,敢私自把咬过安王的蜈蚣还给小玥。 “小玥,谁给你拿的蜈蚣,你从头到尾给阿姐讲一遍。” 小玥不知道姜绾为什么问这个,但为了不被送回郴州去,老实答道:“肚子里有小宝宝的夫人说这蜈蚣不能给我留着了,她还用一个唐人跟我换走了大蜈蚣,后来大肚子夫人要生宝宝,我就上后院去待着了,来了一个好心的姐姐,从下人手里把大蜈蚣又给我要了回来。” “她说拿回去藏好不要叫人发现了,也不能再放出来咬人了,她是个好心肠的大姐姐。” 小玥一派天真,姜绾看向孟文元和蒋星衡,当时他们三个应该在一处,这个所谓的好心大姐姐,他们俩也该是见着了,小玥略小些,也没有在这样的府里生活过,这人是小姐还是丫鬟不一定能分得清。 孟文元朝她点了点头,确定小玥说的事是真的,蒋星衡则补充道:“姜姐姐,给小玥拿虫子回来的,是一个穿着十样锦兰花卷草纹裙子的女子,应当是这府中的小姐。” 蒋星衡的描述就要具体得多,甚至还没细说到首饰装扮,姜绾就确定了人选,十样锦这种颜色的布匹,不是一般丫鬟能穿的,恰好她刚刚就看见了一个人穿着这个颜色的衣裳。 且在督军府还没见着第二个穿这个色的,就是方才在书房以及在王夫人院子里都不时给她说话夹枪带棒的王婉柔。 “她当时可还说了别的?”姜绾几次和王婉柔打照面,对她说话的方式记忆犹新,哪里是小玥说的这般温柔的。 指望小玥听懂王婉柔的话中之意不现实,孟文元又是个不张口的,姜绾只得把目光投向了蒋星衡。 蒋星衡这次因着惹了祸端心中正惴惴不安,生怕姜绾把他夜里没拦着小玥他们反而还凑热闹了的事告诉孟迟,是有问必答,“嗯……哦!对了,她还说了,‘你是不是叫小玥?真可爱,那蜈蚣可是你阿姐给你的?若你告诉我,我就去帮你要回来。’” “还有就是,‘你为什么要把蜈蚣放到那屋里去?’” 蒋星衡原样学了王婉柔说话,还有小玥是如何答的,小玥没什么心机,告诉王婉柔她放蜈蚣咬安王,是为了给阿姐出口气,安王一路总是让阿姐不开心,她不喜欢他,所以让大蜈蚣咬他。 小玥说的是实话,但王婉柔怕是不信,再三问小玥,是不是姜绾让她把蜈蚣放进书房去的。 姜绾面色一松,不是冲小玥来的,是冲她来的,如此便无事了,王婉柔再折腾,也无非想要安王对她心生厌恶,正好,她也有这个想法,就辛苦王婉柔努力代劳了。 如能让安王死心,她就不计较她说话阴阳怪气的挤兑了。 弄清这个,姜绾拍拍几个孩子的脑瓜子,嘱咐他们不可到处乱跑,只能在这院子里玩,便安心去补觉了。 直到傍晚太阳西沉,府里开始点上灯笼,她被桃缨叫醒。 第五百六章 小丫鬟 姜绾一睁眼,就看到桃缨带着一众丫鬟捧着一堆东西站在她床头。 她顾不上看桃缨带来的都是些什么,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时候自己睡得这么沉了,连屋里进来人,都站在床头了也没觉察。 姜绾清醒来后,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她的屋里点着一炉香,烟已越飘越淡看似要燃尽了,但她从未有点香的习惯,对这多出来的东西格外敏感。 看到姜绾看那炉香,桃缨轻声给她解释道:“姜姑娘,那是我们表小姐让人送来的,先前因着书房里的事,夫人数落了几句,表小姐也觉着误会了您很对不住,特地让人送来安神的香,让您能安稳地睡一觉。” 王婉柔?姜绾已经走到香炉面前,趁着最后一点香粉未燃尽,沾了一点在手上磋碾,很快空间里就出现了香粉的香方。 香方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一味安神的香,不过里头有好几样名贵的香料,所以效果显着。 王婉柔给她送了一炉实实在在的、昂贵的安神香? 姜绾对她这般突然示好直觉不太妙,尤其联想到她交还给小玥的蜈蚣,也不知又想了什么新招。 一边桃缨还在给她说事,姜绾回过神,听到桃缨说王夫人要设宴款待她,特地让桃缨带着丫鬟们送来衣裳首饰,服侍她沐浴更衣,好去赴宴。 “王夫人她要摆宴?”姜绾眉心微蹙,王夫人才刚刚生产,此时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摆宴?这也太过胡来了。 “姜姑娘请放心,并非夫人亲自操持,是表小姐替夫人准备的,只是家宴没请外人。表小姐还特地从城里请了郴州的厨子掌勺,好叫您吃得舒心。” “夫人还说了,若不是您,她不知要遭多少罪,要咱们好好服侍,婢子这就命人将泡澡的水备好,伺候您沐浴更衣。” 姜绾睡了一觉,已经恢复了体力和精神,摆手婉辞了桃缨要服侍她洗澡,“我自己来就是,你们在外稍等我便好。” 为着不让人久等,姜绾快速洗了个澡,换上衣裳出来的时候,桃缨和其他婢子正在给小玥和蒋星衡孟文元换衣裳,摆了一桌的头面首饰妆粉要给她梳妆。 姜绾看着金灿灿、亮闪闪的珠翠金玉,又一次全都推拒了,“桃缨姑娘,我不惯用这些,都收起来了吧。” 她只是简单地把头发梳整齐,依旧用自己的旧簪子,衣裳也没穿督军府准备的华裳,换的是自己平日里的干净旧衣。 桃缨见她执意如此,也没有强求,倒是旁边的一个小丫鬟几次三番把东西捧到姜绾面前,说这个如何精美与她相称,那个如何华丽和她最配,如果把衣裳首饰都换上,敷上粉、抹上胭脂、用上眉黛,定是全场最美的女子。 姜绾听这小丫鬟忙不迭地介绍,再看堆在她面前的华丽玩意儿,这些要都折腾到身上,俗不俗她不知道,倒挺值钱的。 还有这粉,她已属肤白的那类,这粉比她的脸还白,那胭脂又是桃花艳红,这抹脸上能好看? 哪怕她平日里甚少用这些东西,也知道这除了惹眼令人侧目嗤笑,跟好看是搭不上边的。 第五百七章 摆家宴 姜绾不肯用这些东西,小丫鬟有些急了,“这些脂粉都是玉芙阁里出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原料,我们表小姐特地给你准备的,你这什么也不用,表小姐要怪我伺候不周了……” 姜绾没动那些脂粉,听说是王婉柔准备的,登时就有些明白了过来,这王家姑娘歪心思还真多。 “你是王姑娘的人?” 姜绾看着小丫鬟,“她跟你说什么了?我不用这些是要打断你的腿?还是扒了你的筋?” 她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小丫鬟喋喋不休的嘴一下就闭上了,扯着袖子支吾道:“没、没有,表小姐待人宽厚,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既如此,那就不用了,走吧。” 姜绾不打算为难一个丫鬟,王婉柔给她准备的东西一样也没用,看了眼铜镜,确认衣着整齐就出了厢房。 外边小玥几个也都收拾妥当了,桃缨问她方才在和婢女说什么,姜绾余光瞥到小丫鬟瑟缩了一下,就没把事情说给桃缨,反正东西她没用,小丫鬟除了啰嗦些也强迫不了她什么,一个听主子的话行事的小丫头,为难她没有意思。 如此都准备好了,姜绾就牵上小玥,后面跟着孟文元和蒋星衡,一同跟着桃缨去往督军府摆宴的偏厅。 却没留意到那个小丫鬟没跟上来,偷偷趁着收拾妆奁的时候在她屋里到处翻找着什么。 姜绾住的地方有些偏,跟着桃缨一路穿过七八条游廊、三四个月亮门、一条条花径和两个花园……等到了偏厅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好些人。 丫鬟正穿梭其间端酒上菜。 都是些清淡简单的家常小菜,酒也是寻常的黄酒,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正面主位上坐着王夫人和安王,其他人分坐两边。 在隔壁的花厅,还专门摆了桌小宴给几个孩子,姜绾便在这里和小玥分开,嘱咐她好好吃饭等她,不可乱跑。 桃缨把姜绾引到她的位置,是离王夫人最近的右排第一位,旁边是位雍容的贵妇人,再下来就是王婉柔,对面则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三个年轻人。 王夫人介绍道他们分别是她的兄嫂和三个外甥,又说了线下前线有战事,将士们需求的粮草还待筹集,就简单的自家人吃顿饭。 提到粮草,姜绾和安王都朝王夫人看去,但她神情并无甚变化,看不出什么来。 姜绾坐下后,王夫人看她穿得素净,且还是自己的旧衣裳,跟姜绾旁边的妇人笑道:“嫂嫂,我没说错吧,姜大夫定是不喜那些俗物的,怎么样,这回你可信了吧。” 贵妇人微微侧脸朝姜绾微微点头,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姜大夫救了云霜,今日便是我们王家的贵客,文业,还不领着文复和文堂来敬贵客一杯。” 坐在对面的王文业立即起身,旁边的王文复、王文堂也随即端着酒杯一同起身,来敬姜绾。 王夫人坐在上首,也朝姜绾举杯,“姜大夫,以茶代酒,谢过你今日救命之恩。” 姜绾不太喜欢那王文堂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但对着王夫人厚厚脂粉下堪堪才遮住的疲态,她也不忍要她举杯太久,端起面前的酒杯,喝干了。 “夫人不必言谢,宿老既托我照看您和腹中孩子,这是我理应做的。” 姜绾放下酒杯,说了一句客套话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好在这是王夫人家宴,她又刚得了一双儿女,话题多是围绕着她和两个孩子,也不觉如何尴尬。 姜绾认真坐着吃自己前面案上摆的东西,半点没管这场上不时向她打量来的目光。 这其中有王婉柔,有身边的贵妇黄氏,还有对面的三个王家子,以及,坐在上首的安王。 王婉柔更是从姜绾进来,就在案下捏紧了拳头。 第五百八章 座上宾 王婉柔自姜绾进来,就忍不住朝安王看去,果然见着安王看向姜绾的时候面露欣赏之意,就连她的哥哥们也目露惊叹,除了已经成亲生子的大哥,二哥和三哥的眼睛都快要长在姜绾身上了。 本以为在姜绾的屋里点了安神香,会让她睡过头出糗,也明明让丫鬟把人打扮丑些,那个笨手笨脚的玉儿怎么还是让她就这般来了,既没耽误宴席的时间,也吸引了差不多所有人的目光。 姜绾虽未着华裳金钗,但本就生得妍丽,衣饰简单更衬得人清凡脱俗,玉颜更胜九霄芙蓉,加上睡了个难得的好觉,休息得好,整个人都焕发着盈盈的光芒一般,姿容品貌把同是清冷装扮的王婉柔还略比了下去,安王坐在上首频频往她的方向侧目。 王婉柔因此平白挨了身边母亲的好几记眼刀。 姜绾白日睡了一天,精神饱满,腹中空空,这一顿饭吃得也就格外旁若无人些,至于王婉柔内心的小九九,她约略也明白了,西北边境正有战事,督军府的男主人和郴西营的将士都还在前线拼杀,这里所有人都衣着简单净素,无人花枝招展金银满身,宴席上的菜肴也没有大鱼大肉,甚至分量都是刚刚好的,并未大肆奢靡,若是她真穿了王婉柔准备的华裳,满头珠翠地出现在这里,就不是不合时宜这般简单了。 这女人心思不但多,还喜欢暗戳戳的来事,姜绾不喜她这样的性子,皆因暂住在督军府,才选择避着她便罢。 反正过两日就要把后续粮草运送去永定城,之后也不必再与她见面,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跟这些无谓的事上。 但她有心避其锋芒,却不能阻拦王夫人把她奉为座上宾。 见她吃好了,王夫人又把话引到了她这里,“姜姑娘是何时跟着成将军的?我看你年纪不大,医术却好,可都想让督军把你留在我邵州了。” “督军营中可也有不少好儿郎,我这几个外甥除了文业去年才从营中退回来成亲,文复和文堂明年也要入营了……可都是堂堂好男儿,如你未订下亲事,留在邵州与我作伴可就再好不过了。” 王夫人笑说要把姜绾留下,安王席间一直没说话,此时却替姜绾张了口,解释道:“王夫人有所不知,姜姑娘是宿弘毅宿医士的徒弟,营中如今还跟在宿老身边的,除了姜姑娘就只还有两个未出师的小徒,恐怕成将军不会相让。” 他说着朝姜绾看了过来,引得其他人也纷纷朝她看了过来,王夫人笑容还留在脸上,她的兄嫂直接面色微僵,都没想到安王会替姜绾张口推辞王氏挽留,王婉柔的母亲黄氏再次朝姜绾看了过来,“倒是没想到姜姑娘年纪轻轻,就这般有本事了,成将军惜才不许也正常。” “婉柔,你和姜姑娘一般大,我看你们年轻人也该多多亲近些才是,我和你爹去看看那两个小家伙,你可要替姑母好生招待姜姑娘和安王。” 黄氏的重音落在安王二字上,拍了拍王婉柔的手背,起身叫上她的丈夫,提出要去看两个新生的孩子。 王氏领着他们去了,王文业也领着两个兄弟起身上前给安王敬酒,王婉柔换到姜绾旁边来坐下,侧身给她重新倒了酒,端起放到姜绾的手里。 “姜姑娘,来,我敬你。” 姜绾拿着酒杯没喝,“敬我?”她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王婉柔这是又想要做什么。 王婉柔见她不喝,也没继续劝酒,只是略倾身向她,低声微笑道:“那炉香你觉着好用么?” “那原本是朝中贡品,只有皇室贵胄才可用得,还是安王赐与我一些,我看姜姑娘你为姑母接生累了一宿,特地让丫鬟点的,你觉着可好?” 王婉柔笑盈盈的,看起来人畜无害且温柔贴心,但姜绾却从她这话里听出了一丝炫耀和不甘。 第五百九章 这种蠢事 不等姜绾接话,王婉柔又转身给她自己倒酒,晶亮的黄酒从酒壶口倾倒入杯,突然,砰的一声瓷器碎裂发出声响,王婉柔把酒壶甩出去了,她甩了酒壶后慌乱地胳膊向前一推把身前的桌案推翻了,人也一瞬间躲到了姜绾的身后,扒着她的肩膀尖叫了一身。 “啊——!” 姜绾突然被她的尖叫声刺激到耳朵,手快便把人扒下来推到一边去,王婉柔跌倒在了地上,她没想到姜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就敢推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瞬,这一瞬,就足够安王和王家的三个儿子朝她们看了过来。 这都不用王婉柔假意作态,的的确确就是姜绾推的她,不过是她在她耳朵旁大喊之后,但现在是姜绾先推的她还是她先惊着的姜绾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一地的碎瓷中间,俨然躺着一截断了的蜈蚣。 这半指长的蜈蚣已经死了,落在一滩黄酒中的确很是吓人,王婉柔一手撑着自己瘫坐在地上,一手指着那泡在酒里的蜈蚣,惊魂未定地颤着声儿道:“蜈蚣——是蜈蚣!” 王家的三个儿子见到妹妹这般狼狈模样,纷纷上前来查看,王文业把王婉柔搀扶起来,王文复和王文堂蹲在地上看了一阵,确定蜈蚣是泡在酒中多时了,立即起身去查看席上的其他酒壶,王婉柔听闻此事,扶着她兄长的手靠在他肩上紧蹙着眉心,煞白着小脸万分楚楚可怜。 自从王婉柔喊出蜈蚣二字,安王先是朝姜绾看了过来,见她神情自若,未露惊慌,差一点就跟着王家三兄弟同时起身的他又坐了回去,等着三人查看出个结果。 王文复和王文堂很快就在各自的酒壶里都找到了半截蜈蚣,甚至安王的酒壶里也有,登时二人脸色都不太好,青白灰轮番上阵,王文堂更是险些有点儿忍不住干呕出来。 但这么多酒壶里,唯有王夫人、以及王逸和他的夫人黄氏的酒壶里没有蜈蚣,以及,姜绾的酒壶里也没有。 登时王家三子都朝姜绾看了过来,显然都觉得这蜈蚣不会是他们自家人放的,王文业扶着王婉柔,顾不上姜绾此前还是王夫人的座上贵客,开口质问,“姜姑娘,你可有何需要解释的?” 姜绾也瞥了一眼那蜈蚣,摇头,“解释什么?这蜈蚣看着个头挺大,但没毒。” 除此外她没什么好给他们说的。 王家这几人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怀疑酒里有武功是她做的手脚,但她怎么会做这么蠢的手脚,人人酒壶里都有,就她自己没有,她做不来这么蠢的事。 真要她来放,就把有毒的蜈蚣烤干碾成细粉再倒进去,另附送调色调味保准与原浆黄酒看不出个名堂也喝不出不对。 这么麻烦又费事的事,她根本就懒得浪费在他们几个身上。 “可为何就你的酒壶里没有?”王文业抬高了声音。 王文堂见着他大哥质问姜绾,于心不忍,站出来挡着不叫王文业继续问下去,“大哥,这没有证据的事,不能因为她酒壶里没有就赖她啊,方才她一直跟我们一起坐着吃饭,也没起来出去过,肯定不是她……” 王文堂虽有心维护,但有些怯他大哥,说着说着头低了下去,不敢直视王文业的眼睛。 姜绾拍拍站在自己面前的王文堂,想叫他让开些,她方才瞅着这蜈蚣有些眼熟,想离近了看看。 忽然,王婉柔靠着王文业,又是一声惊呼,捂着嘴道:“这——这蜈蚣!” “这蜈蚣好像是先前咬了安王殿下的那只……” 第五百十章 偏袒 王婉柔说着,朝姜绾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姜姑娘,你——” 她说到关键处,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目光闪了闪,不肯再往下说。 王文业见妹妹如此,以为是惧怕招惹了姜绾才住了口,自是要替自家妹妹撑腰,“婉柔,你该说便说,这可不是件小事,把蜈蚣投入酒中的人是何居心!” “文复,你去把姑母和父亲、母亲都请出来,文堂,你到我这边来,我倒是要听听看,到底是谁,竟敢在姑母的家宴上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意欲谋害安王殿下!” 王文业义正言辞地边说边瞪着姜绾,已是认定就是她捣的鬼,姜绾此时也已经走近看清那断成了好几节的蜈蚣,约莫就是小玥的那条。 小玥说已经在屋里放好了的,此刻出现在这宴席上,还让切成了好几节丢在酒壶里,她瞬时就想到了那个小丫鬟。 她随桃缨出门的时候,她好像没有跟上来。 姜绾原本以为她要收拾那一堆衣裳脂粉和珠翠,也就没有过问,此刻看来是留下来干了些别的。 “唉……” 她略有些可惜地看着那条蜈蚣,若是小玥知道了,该心疼了,至于指使丫鬟干这事儿的王婉柔,她此刻有些同情她,小玥这孩子有仇必报,恐怕她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你叹什么气?难道这不是你屋中那条蜈蚣?整个督军府除了你们,谁会在屋里留这种东西!”王文业恐安王怪罪王家,加上姜绾并没有反驳蜈蚣不是她屋里出来的,此刻是不遗余力要把事情全扣在姜绾一个人身上,最好不要跟王家扯上任何关系。 “来人,快去请郎中。” 王文业把王婉柔一并带着,去给安王请罪,“殿下息怒,在姑母的家宴上让您遇到这样的事,是我等失察,这就将这蓄意报复、胆大妄为的女子押下去,等殿下发落。” “婉柔,你可好些了?若是好些了,就陪殿下去厢房稍作休息,等郎中来了……” 安王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听到王文业说要发落姜绾,才转头瞥了他一眼,“你说郎中?” “这里不就有一个?” 安王朝姜绾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王文业被安王的反应弄糊涂了,安王这是打算追究还是不打算追究,他思量来思量去都不敢下定论,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还是等下人把郎中找来,这她……她跟这蜈蚣多有关联,恐不能……” “不能什么,她方才不是说了,没毒么。若是她有心下毒,怕是你们几个都每一个能站起来的,更不要说有力气出去请郎中了。” “可是……” “好了,本王乏了。王家若是没见过蜈蚣泡酒,就去外头药铺医馆买一坛子好好瞧瞧,为着这点事就惊动四方,你姑母说你才从齐督军的营中退回来,如此本王倒是不得不怀疑齐督军操练兵士的能力了。” 王文业万万没想到自己为着安王和王家着想,反而被安王抢白一顿,说他能力不行,堂堂男儿怕蜈蚣,没胆识…… 可这是怕蜈蚣的事么,他一个皇子在王家的家宴上若是吃出个好歹来,王家上下多少口人的命都不够填的,这就算他姑父齐督军亲至,也不能把胆识用着这儿吧…… 第五百十一章 人情 王文业不由得把目光也投向姜绾,不是说这只是一个营中军医么,怎么除了姑母,就连安王也对她这般维护,他再看妹妹王婉柔,有些怨怪她没有提前与家中知会一声,让他这一下踩着了老虎尾巴。 王婉柔更是如同被人当众打了嘴巴一般脸热,万没想到就算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都不能让安王对这个女人心生厌恶…… 姜绾全程除了说这蜈蚣没毒,再也没能插上话,本想着好好借着这事打压打压这王家的姑娘,让她消停两天,等她离了督军府随她怎么折腾,不成想就这一会儿,事情竟三两句让安王平了。 安王还远远朝她望过来,脸上是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一看就是要她记他替她打发王家的这份人情。 姜绾看够了地上的几节蜈蚣,起身向安王抱拳行了一礼,“殿下,我认同王文业的说法。” “这事还是查个清楚为好。” 平白抓着个蜈蚣就要她记着他的情,这蜈蚣又不是她做的手脚,她记个鬼的人情! 姜绾主动要查清蜈蚣入酒的事,让在场的人都惊住了,王文堂更是偷偷在她身后焦急地小声道:“姜姑娘,此时安王不予追究,过了就让它过了吧!否则对你不利啊!” 安王也看着姜绾,“哦?本王倒是想听听看,你要如何查,又有何证据让本王相信你,为你查清这事?” 姜长睫微颤,心中已骂开了,安王这是无论如何抓着个机会就非要把这个人情硬往她身上塞,推不掉,她同样丢回他一个人情,扯平。 她记得安王十分在意督军府军粮的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把督军府翻一翻。 “殿下和诸位都看到我自从进来之后,再没离开过这里,也无法在各位眼皮子地下做手脚,这条蜈蚣的确是我屋里出来的没错,但它是如何到了这席面上,还准确的认出安王殿下的酒壶,就值得查一查了。” “请安王派人自我院中查起,所有出入过且能接触到席面饭菜的人,都一一筛过,总有蛛丝马迹。” “另外,蜈蚣喜阴湿之地,督军府库房存粮之处最易生出这东西,殿下不妨顺便让人检查检查督军府中的粮仓,以免日后再有蜈蚣扰人,惊扰了府中贵人。” 姜绾话刚说完,王家几人的脸色就变了,“不可——” 与此同时,安王会意,他正想寻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去看看督军府囤军粮的地方,姜绾就把机会递到了他的手上,他对此很满意。 今日作不经意间跟王夫人提起军粮之事时,她完全没有异常反应,只是告诉他不必担心,她已悉数备好,绝不会耽误两日后押送粮草之行。 姜绾把这个机会递了来,他扬起嘴角当场就允了,“好!就如此办,本王这就命人从军粮囤放之处开始查起。”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蜈蚣是怎么进酒壶里的,反而不是最让人关切的了,安王起身要亲自去粮仓查看,王家四兄妹面面相觑,一丝不安涌上眉间。 等王夫人和王逸夫妇终于从偏厅赶过来的时候,安王已经带着人往粮草存放的地方去了,王夫人听说后,也赶忙前去陪着一同检查,不敢耽搁。 黄氏留在后面,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忍不住剜了一眼女儿,小声咒骂了一句,“成事不足的东西!” “这回可叫你惹祸上身了!我和你爹要给你害死了!” 第五百十二章 查粮草 安王借口搜查督军府的囤粮库房,王夫人不敢怠慢,亲自陪同前往。 姜绾心系粮草相关事宜,自是也要去看看。她让蒋星衡带着小玥和孟文元先回院子去,便跟着侯叔一道去了囤粮的地方。 经过一处僻静的园子,听到里头有人哟嗬哟嗬地呼痛和喊叫,声音粗粝沙哑,夜里听着怪渗人的。 她不由得停下来多看了两眼,侯叔便道:“里头的是孙嬷嬷。” “孙嬷嬷?”姜绾当即就想到王氏生产的事,“可是因着那几个稳婆的事?” 侯叔叹了口气,因着他家夫人生产时姜绾也在,这事也就没什么好瞒着的,道:“可不正是,孙嬷嬷说是从夫人娘家打听来的稳婆,谁知夫人借着家宴把黄夫人请来了,问了之后竟是没有的事,文业公子夫人生产时的稳婆并不在那几人中间。” “夫人这才让老奴领着人去审问,那几个是经不住审的,稳婆承认了是自己找到孙嬷嬷花银子进的府,为着多要些银钱,才吓唬夫人的。” “人呢都被打了出去,只孙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又是跟着夫人从娘家过来的,夫人念在旧日服侍的情分上没有撵她出去,她便自请在此处受罚。唉……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却出了这档子事,造孽啊……”侯叔摇头,不欲在此多做停留,催请姜绾快些走。 “姜姑娘,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夫人他们想必已经打开库房的门了。” “好。” 姜绾对孙嬷嬷的事并不关心,只是没想到王夫人看着容貌秀美,竟是个行事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的,生产还未及休息三日,就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把事情料理了,也难怪她今日不顾休息也要办这家宴。 之后走得远了,就听不到孙嬷嬷的哀嚎,姜绾和侯叔一道赶到囤粮的地方,就见着安王沉着脸站在外头,王夫人因刚刚生产不便久坐久站,得了特许坐在肩与上,正给安王说着什么。 姜绾上前靠近听了几句,王夫人正与安王保证粮草不会有任何问题,姜绾听她提到督军齐金易,称她的丈夫也在前线,粮草绝不敢有任何疏漏,都派了专人看守云云。 安王不发一言,站在外头等里面的人清点数目,他总共指派了八个下人进去,分开各点一部分,其间不许交头接耳和交换眼神,更不许交换东西。 不多时,督军府的下人低着头逐个出来了,因着安王有命令,他们不敢抬头张望,挨个到安王面前把自己点清的数目承报上来。 安王身边是王文业,他执纸笔把下人报的数目记了下来,待最后一个下人报目结束后,把记好数的纸张递给安王。 “殿下,您请过目,所有的粮草都在这儿了,从总数上看都能对得上,也并没有蜈蚣之类的虫子把粮蛀了。”王文业说到这里,侧目瞥了一眼姜绾,今日若不是她突然提什么粮草,他此刻也不至于汗湿了背脊。 安王从他手里抽过账目,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先是皱紧眉头,随着看到末尾才渐渐舒展开来。 “好,粮草数目核对清楚便好,本王也是担心两日后运送粮草的问题,还请王夫人不要介意。” 粮草的总存数竟然没有问题,姜绾站在王夫人身侧,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似是这个结果全然在她的预料之内。 姜绾转过头,看向库房里面,盯着那一垛垛堆高的粮食袋子,陷入了沉思。 直到库房的门缓缓地关上,下人拿了锁链把门重新牢牢锁住…… 第五百十三章 唯二的外人 夜里,姜绾从粮库回到园子,粮草的数目明面上没有异常,安王也只得暂把此事放下,转头就让王文业去追查蜈蚣的事,经过宴席上的事,王文业不敢再拿姜绾问话,只得往桃缨等几个去给她送衣裳和服侍沐浴的丫鬟身上查问。 姜绾离开那处的时候,追查到了那个小丫鬟身上,小丫鬟身子抖成筛糠一样,虽然怕却是一力认下,只说是因为姜绾不配合且言语不太客气,她既害怕回去糟责骂,又觉着受了气和侮辱,才寻思着报复,偷了她屋里的蜈蚣投进酒里。 这个说法姜绾是不信的,但王家推了人出来认,显然是不会让罪魁祸首暴露了。 他们要保王婉柔,她要摘清自己和小玥,至于顶包的小丫鬟结局如何,就无人理会了。 经此事后回到屋里,姜绾招过小玥几个,挨个嘱咐道:“这督军府处处有人盯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给你们设套子往里钻,在离开这里之前,你们几个不要再出这个院子了,明日我就上外头寻个小院带你们搬出去。” “在过两日我要去一趟永定城,那里正打着仗你们不便一同前往,就在小院里等我回来,我会留下足够的银钱。星衡你最大,要看好他们俩个,切莫惹事。” 姜绾一面说,蒋星衡和孟文元一面点头,唯有小玥还在气恼她的蜈蚣没了,嘟着嘴巴走神。 姜绾看她模样就知道小姑娘心中憋着坏主意,敲了敲她的脑门,“督军府下人多、地方大,你别乱走了迷路到谁的院子里出不来,再让我去领你。你那蜈蚣的事,是他们不对,回头阿姐替你找王夫人,让她给小玥补偿,行不行?” 姜绾温声安抚,小玥才总算收回了翘得老高的嘴巴,“阿姐不用去找王夫人了,我不要那蜈蚣也不要补偿,本来它就早被收走了的,若是我没从那个女人手里拿回来,就不会有今晚上的事了。” 小玥一本正经地说道,对王婉柔的称呼也从漂亮的姐姐变成了那个女人,姜绾摸摸她的头,难得小姑娘这次还会自己总结经验了,“不想要便不要,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若人有心嫁祸,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也会有其他法子把东西送回来。阿姐可没教过你把别人的错担自己身上。” 姜绾正宽慰小玥,外头突然有人轻轻叩响了她的窗子。 “谁?” 外头的人不说话,只是又叩了三下,片刻后才道:“是本王。” 安王?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安王突然来找她何事。 姜绾让蒋星衡照看小玥,关上门出到院子里来,安王已经换了一身玄色衣袍,在夜色里毫不起眼,看着就不想要去做能见人的事,姜绾上前上下扫了他一眼,“何事。” “今日在粮库,你不觉得有古怪?” 安王这次没有拐弯抹角,明说了,邀她道:“本王想请你一同前往,再去看看。” 姜绾当然觉得有古怪,本来是打算回来等到后半夜再去看看的,没想到安王先找来了。 “为何找我。” “在这府中,唯有你我是外人,他们本王信不过。” 第五百十四章 夜探 安王说罢,为表诚意,还特地把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先告诉了姜绾。 他觉着数目对上得太过工整了,“你不觉着太过工整这事根本不可能么?” “王夫人昨儿还去筹粮,就算都筹上了,怎么有零有整的多一分不多,少一点儿不少?再者这粮库存放粮食,因着虫蚁鼠类损害,总会有损,如何会这般整整齐齐的,就跟原来的账目一模一样?” 安王鼓动姜绾,“你同本王一起去看看,这粮草事关前线将士们作战保障,你弟弟还有宿老都在永定城,过两日就要押送后续粮草前往永定城,这事你若不管,到时他们也终会受害。” 姜绾没有立时答应下来,只是在考虑跟安王一同行事的危险系数。 她跟他不熟,且还有些龃龉,她信不过他。 但在这督军府里,他的身份有天然的优势,若是不巧暴露,也无人敢置喙。 见她不答,安王也猜出些许,“你不信任本王?” 姜绾抬头直视安王,“难道你信我?” 他们不过也就是此次西北之行才碰上,一路各存心思,最近一次他还试图用受伤的事施压,迫她投奔于他,叫她怎么信? 安王见此,利落地把自己的玉佩从腰间解了下来,扔给姜绾,“这个拿着,若是本王行事有任何问题,你大可把它丢在那里,就当事情都是本王一人干的。” 姜绾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这个东西好似是皇子都有的,永王也有一枚,安王把这个交到她手里,也算这次合作的一种保障了,若是他胆敢背刺,她可用这个把祸事都甩到他头上。 “好。你在外头等着,我换一身衣裳。” 待姜绾换了一身比玄色更黑的缁色衣裳跟安王再次来到粮库外的时候,她才知道安王为何非要找他。 他信不过这府里的其他人,可他也没什么偷进粮库的本事。 大锁链的钥匙他没有,撬窗翻墙他不行,屈尊钻狗洞他不干…… 站在库房院子高墙外,姜绾看着高过自己大半个头的安王沉默了,“你不会想让我把你背过去吧,不可能。” 安王别过头不说话,夜黑面色看不真切,但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本王不需要你背。” “你身子轻,本王先把你托过去,你从里面抛绳子出来。”安王咳了咳道,他还不至于像她说的那般无用,要一个女子把他背过墙去。 他说完当真半蹲下来,双手十指交叉叠放在膝盖上,准备让她借力上墙。 姜绾看了他和他的手一眼,没理睬,转身就利落腾空上墙,几次借力之后人就在墙头上了,她把安王准备好的绳梯从墙头垂下去,拿着另一头跃进院子中,套在了大石头上。 很快安王也借着绳梯进来了,他迅速把绳梯收好,跟上姜绾,到了粮库的门前。 这儿有大锁链锁着,旁边的窗户也都用木板钉死封上了,姜绾看了看,没有别的入口,若是不开锁,就要从屋顶上下去,但她不想再把安王费力拉上屋顶,又费力吊下去,便取了一根细铁丝,对着锁头鼓捣起来。 “你还会这个?” 安王在一旁等着,对她的动作都很好奇,“还有方才,你看着不像会轻功,却能翻上墙,你常做这种事?” 姜绾全神贯注听着锁芯里的声音,对他的聒噪置若罔闻,再说她也没有义务解答他的疑惑。 第五百十五章 砂砾 安王还在好奇问着姜绾有关她的种种,她一句未答,侧耳静听,待听到嗒的一声,她把细铁丝原样收起,起身拉开了锁头,把铁链解了下来放在一边。 “你是要进去,还是在外头望风?” 她打断他的发问,问道。 “自然是进去。”安王背手信步走在前面,“看来你的确常做此类避人耳目之事,姜姑娘,你当真只是大夫么?” 姜绾对他今夜话之多很不满,“你很紧张吗,说这许多话若把人引来,你的玉佩就能派上用场了。” 安王立即就收声了,过了半晌才略有不甘解释道:“谁与你说本王紧张了。本王没你熟练自然是因为平日不需如此避人耳目,本王堂堂正正!” 姜绾没理他,抓紧时间检查库房里的粮食袋子,安王进来找什么她不知道,但今日关门前她发觉了一丝不对的地方,正好此时验证。 姜绾摸黑走到记忆中大约的位置用手挨个摸着粮食袋子,三四排摸过去都不是她要找的地方,姜绾继续往下循着袋子摸过去。 突然她的手触到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手腕立即就被人擒住了。 “你——” 安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甚至忍不住抬高了声儿,“你手往哪儿放?” 姜绾嘘了一声,她把手抽了回来,放在安王靠着的粮食袋子上。 就是这里。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插进了粮食袋子里。 “姜绾,你大胆!”安王只感觉一晃而过的寒意,定睛一看她手握匕首扎了过来。 话说完才惊觉她扎的是粮食袋子,而不是他的腰。 姜绾伸手接住粮食袋子破口漏出来的东西,果然如她先前估摸的差不多。 “是沙子。” 她排掉手中的沙子,等了一会儿,麻袋口子里才开始漏出米来,姜绾把米塞了回去,割了安王的绳梯,取麻绳把漏口扎住。 发现了问题,也就不必遮掩了,她吹亮火折子,一连把好几处不对劲的袋子都扎了口子,无一例外每袋粮食底部五分之一是沙子,上面才是米。 这样的袋子有近三分之二。 姜绾收起匕首,问题找到了,她看向安王,“可以把人叫来了。” 安王已经因怒变了脸色,一时没反应过来姜绾在吩咐他做事,转身走出粮库大门。 督军府内夜里巡逻的家丁很快发现这里有亮光,提着灯笼很快赶来。 “谁!谁在里面!库房重地,竟敢擅自私闯,还不都滚出来!” 领头的家丁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提着灯笼来照,等灯笼提到安王面前,照见他一张怒气腾腾的脸,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小的、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殿下在此,殿下、殿下息怒……小的、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家丁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能看到又有一双女子的鞋从库房里走出来,忙不迭拍了自己一巴掌,道:“小的这就领人退开,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安王揪住其中那领头的衣襟,把人提起来扔了出去,“本王允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还不去把你主子喊来!” 他说着把军粮中混着的沙土抓了一把,直接扬在了下人的脸上。 第五百十六章 蒙在鼓里 王夫人得了消息赶来时,安王已命人把有问题的粮食袋子都堆放在了一处。 姜绾见着王夫人急冲冲赶来,连肩与也顾不上坐,她到了粮库上前挨个把粮食袋子验看过后,脸色瞬间就惨白一片。 “怎会……怎会如此!” 王夫人险些站不稳,亏得桃缨在一旁将她扶住了,安王神情严肃,质问道:“王夫人此前可是跟本王保证粮草不会出任何状况。” “今日这有如何解释?” “若不是本王今晚发现端倪,两日之后本王押着这批掺了沙子的粮食上前线,如何给前线的将士们交代?王夫人,本王信任于你,你却要陷本王雨不义?” 王夫人张着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桃缨护主,打着胆子道:“殿下息怒,夫人绝无此意!” “今日来验看时数目时,明明都是对的呀,怎会突然多了这许多沙子掺在里头……” 桃缨说着求助似的看向姜绾,姜绾上前打开了一袋粮食给她们看,“桃缨姑娘,这砂砾基本都沉在米下面,是一直放在这里渐渐沉积下去的,绝不会是突然多出来的,你和夫人想一想,平日里谁负责看守粮库,每次有人出入可都有记录在册,若是有,顺着这个或可以找出些线索来。” 姜绾看王夫人方才的震惊不是装出来的,的确是不知情的样子,这才帮着她们。 桃缨听了姜绾的话,从慌张和害怕中回过神来,“对对对,负责看守粮库的是刘三和他的兄弟,婢子这就让人把他叫来。” “姜姑娘,你可要相信我们夫人,她这段时日每日都外出筹粮,从未有一日懈怠,夫人心系前线将士,绝不会在攸关性命的粮食里动手脚……殿下您看,靠外边这些都是夫人新进筹集回来的粮食,这些没有任何问题的……” 桃缨拼了命地解释,王夫人则始终煞白着脸站在一旁,目光定定看着一个方向,还没等看守库房的家丁被找来,她突然开口道:“桃缨,不必解释了。” “夫人!”桃缨还想要说什么,被王夫人抬手阻了。 王夫人看向安王和姜绾,惨然一笑,“此事还请安王宽容妾身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一早定会给殿下一个答复。” “至于军粮的缺口,臣妾定会悉数补齐,绝不会让前线的将士们因军粮不足而打了败仗!妾身愿以身在前线的丈夫、刚出生的孩儿以及妾自己做誓,如办不到,叫妾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王夫人推开搀扶自己的桃缨,直接给安王跪下,拼着一口气铿锵有力地发起誓言,此刻她刚刚生产完,还未及好好修养,事情接二连三地来,一张脸已是苍白一片。 若非有姜绾先前喂给她的灵药泉水,此时怕是已然支撑不住。 安王看王夫人行止不似作伪,偏头问姜绾道:“你如何看?” 姜绾没想到他会问自己,但王夫人以自身及孩子起誓,她偏向于信她当真不知情,“我觉得这个机会可以给。” “还有两日,粮草的事总归要解决,安王若是不放心,可以和夫人一起行动,夫人想必不会拒绝。” “好,既然你开口,本王就在给王氏一个机会,你起来吧,记住你方才说的话。” 王夫人听到安王松了口,吊着的心落回了原处,感激地朝姜绾看过来,桃缨把她扶起来,她向姜绾行了一个礼,“多谢姜姑娘仗义执言。” “我还有一事想请姜姑娘帮忙,不知可否方便。” 第五百十七章 心思 王夫人言辞恳切,对着姜绾又是盈盈一拜,“昨日你救我于命悬一线,我的两个孩儿也得你庇佑安然出世,姜姑娘,我自知你的恩情还未报,但今日之事事关我督军府清誉,逼不得已还是得再求你一次,万望出手相助。” “王夫人切莫行如此大礼,你希望我如何助你,还请把话先说明白。” 姜绾忙上前扶王夫人起来,她不知她所求何事,不会贸然应下,但这一扶就觉出了问题来。 “夫人你……” 她扶着王夫人,觉出她脚步虚浮,立即扣住了她的手腕替她把脉,几个瞬息的事,姜绾的眉头越皱越紧,“你需要即刻躺到床上好生休息,不可再如此任意妄为,否则——” “姜姑娘,我所求之事正是这个。”王夫人打断姜绾,安王还在这里,她身子上的不适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只好走近些悄声告诉了姜绾,她生产之后因没有遵照她的嘱咐好好躺着休息,如今血流未尽,整个人已是强撑着才能到这里来。 “我还有事要亲自处理,请姜姑娘出一张方子,让我挺过这几日,待粮草备妥之后,定遵你的嘱咐,躺着不动弹。” 王氏今夜两次见着安王对待姜绾的特殊,很快就敏锐地发现,她身子的事只有托给姜绾,才有可能让安王网开一面宽容更多时间,否则她就是此刻血崩于此,恐怕安王盛怒之下,也不会一下眉头,是以此时险些要跪下来求她。 姜绾听说只是求一药方,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她并不讨厌王夫人,相反对她的坚韧和果决很是佩服,自然不会吝啬一张方子,即就答允了。 “方子的事我可以帮你,不过也需事先与你言明,你如今身体亏空得厉害,又不肯好好将养反而还要用药吊着继续耗下去,虽然能做到,但此后恐怕要用上四五年才能重新把身子养好,若是你还想要孩子,一两年内怕是不行。” “无妨,我可以接受。”王夫人听她这话是松口答应了,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松懈下来,腿脚一软差点儿跪坐在地,桃缨抢上来扶着才堪堪靠着桃缨站稳,“还请姜姑娘开方。” 安王在一旁听姜绾给王夫人诊脉后的结论,本有些不耐烦,但见姜绾答应给王夫人开方,面色又和缓了些,“既然王夫人身子羸弱,本王再宽宥你些时日,两日后先把一部分粮草运送出去,至于剩下的缺口,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限五日内悉数补齐,否则本王必会将此事派人告知父皇,治督军府监守自盗之罪。” 王夫人一听又多了几日宽限,便知自己堵对了,跪谢安王之后,更是打算连处理粮草的事也要叫上姜绾一起,有她看着便如同安王看着,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督军府在此事上的确是被蒙在了鼓里,而非监守自盗。 姜绾对王夫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她想的是如何避开安王,跟着王夫人一起去看看粮草究竟去了何处,若是有人贪了去,不管是谁,定要他加倍吐出来,以保前线粮草供应万无一失。 第五百十八章 嫉 姜绾随着王夫人离开库房,先回了王夫人的园子开药方煎药。 桃缨拿了方子亲自去抓药煎药,姜绾留在屋里陪着王夫人,顺便给她再施针一次。 王夫人安静地躺着,因着身体亏空得厉害,有几处穴位扎下去会很疼,但她始终一声未吭,等姜绾收针后,便默默地坐起身,接过桃缨煎好的药,一口闷干净,她的两个孩子不在屋里,吃过药之后唤来乳娘匆匆看了两眼,就催请姜绾动身。 “姜姑娘,可否请你再随我去个地方,粮草的事此去便会有分晓。” 姜绾正有此意,立即起身表示自己愿与她同去,王夫人深看了她一眼,道:“今日有劳姜姑娘了,若非我如今身子不便,不敢多有烦扰,还请莫要见怪。” 随后,王夫人便带着桃缨和姜绾,又挑了一批强壮的家丁,才往督军府西南方向走去。 姜绾并未往这个方向去过,但从桃缨面上一时惊疑一时难以置信的神情,猜着要去的地方、要找的人都是常理来说难以预料的,莫不是王夫人的亲人? 姜绾想到了今日来府中赴宴的王家人,以及王婉柔。 督军府西南方向的确是王婉柔的园子,她此刻正跪在母亲面前,黄氏端坐在椅子里,看着自己的女儿,恨声道:“你父亲早早替你打听过了,安王就留宿在东边的园子,你倒好,不肯把握机会,偏要学人作这副清高模样,还想着等他来召你么?” “若你早日得手,今日又何必会让你父兄陷于如此危险境地。” “你只说,这几日到底有没有同他搭上话,他待你如何?如今你去找他,能不能有回旋的余地?” 黄氏声声饱含焦急和慌乱,恨不能把王婉柔再抽一顿鞭子,“若不是怕你身上留印子,你看今日可躲得过去!” 王婉柔只低头听骂不答,她园子里的下人都已支了出去,夜里府中这一角无人会来,她母亲才敢如此声张,但她若是反驳或说错一句,只怕有更多不显在皮肤上的罪要受,干脆咬紧了牙只等母亲这顿怒气过去。 黄氏见她沉默,怒气更盛,随手拿起桌上的银针,照着王婉柔的胳膊就扎下去,“你哑巴了?” 一连十来针,王婉柔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憋忍不住了才跪伏在地哀求黄氏停手,“母亲饶命。” “并非、并非女儿不尽心,实在是每次女儿有心接近,都被那女人坏了事,安王又每日都与她一处,实在是、实在是难有机会……” “那个女人?你是说……救了你姑母和她腹中孩子的大夫,姜绾?” “是……母亲,有她在,安王从未多看女儿一眼……”王婉柔依旧低着头,声音颤抖,说起此事,又略带了恨意。 她在遇到姜绾之前,从未有过失手,她想要拿下的男子,没有一人能抗拒她的接近,唯有姜绾,她什么也没做,甚至十分无礼,但不知为何,安王却总是待她别有不同。 “果然是她……” 黄氏也想起今日宴席上的蛛丝马迹,除了这个叫姜绾的,她也想不出这督军府还有谁能阻她女儿婉柔的路,婉柔生的清丽脱俗,身段柔美,是邵州数一数二的美人,此前她和当家的都认定只要婉柔出马,一定能将安王拿下,保王家过此难关。 今日宴席上见过那个叫姜绾的之后,她便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原来是她。 第五百十九章 她是根源 黄夫人沉默了片刻,把女儿拉起来,“找到了根源,就有法子解决。” “依你看,安王对那个女人可有别的心思?” 王婉柔终于不用再跪在地上,母亲扶她坐在椅子里,还破天荒地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仿佛刚刚用针扎她的不是她。 “女儿不知……” 黄夫人一记眼刀打了过来,王婉柔立即接着道:“女儿虽不知安王是何意,但可以肯定姜绾没有攀附之意,她……她待安王甚至毫不客气,也、也无礼至极,或许安王对她另有所图才容忍至此,而非男女之色……” 黄夫人听到此话,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就最好。” “今日安王突然要去查看军粮,你父亲不得不紧着回去想辙子,留我在此处督促你。你抓紧些时间,只要得手,我看他未必能顶得住你的哀求。” “婉柔,你也不想看着你父亲去死,对不对?” 黄氏突然伸手想要抚摸女儿的头发,王婉柔却似被惊吓一般,本能地往旁边闪了闪,黄氏的手停在空中,随即落在她的肩上,“你从小就生的美,是邵州多少公子的梦中所求,安王此前也不过是个被忽略无人问津的可怜皇子,近来才得了势的,你姿态放低些,越是温软知情知意,他才会晓得你的好,知不知道?” 王婉柔默默的听着,轻轻的嗯了一声,母女二人还想再说些其他的,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王夫人领着一众家丁直接进了院子来,王婉柔的丫鬟在外头守着,来不及进来报信,就被王夫人让家丁看着了,直到他们走到屋门前了,王婉柔母女才听到声响。 黄氏听出是姑子王云霜,立即收了声不再谈论此事,并给了女儿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拾掇拾掇,低声叮嘱道:“灵醒着些,别叫你姑母看出端倪来!” 王夫人领着人,连声通传也没有,直接就破门而入,一进来就扫视了一圈屋子,道:“嫂子和婉柔说些什么,大哥人去了何处?” 黄氏见着姑子来势汹汹,连声招呼也没打,暗道不妙,别是叫她发现了什么。 黄氏扯了个笑上前道:“没什么,嘱咐婉柔在府中住着,莫要给你添乱。” “你大哥饭后有些不舒服,文业他们先送他回去了,可是有事?” 黄氏说着有意无意打量姜绾,有心想把事情往那蜈蚣吃坏人上引。 王夫人也看着黄氏,却没接这话,冷笑一声,“既是如此,那便请嫂子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命人去把兄长喊来。” “哟,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非要这大半夜的去喊他做什么,他奔波些没事,你是刚生产的人,可不要休息的?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黄氏半怒半笑,看起来很是为王夫人操心。 王夫人根本不领这个情,她自打进来屋来坐下,就没给黄氏一个好脸色,板着脸道:“的确是火烧眉毛的事,事关粮草,兄长就算此刻病得下不来床,抬也要抬过来!” 此刻,王婉柔屋里靠近后院的窗户外,一晃而过一个小脑瓜,听到里头有动静,很快就不见了。 第五百二十章 家丑 黄氏一听粮草二字,心突突直跳,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和王婉柔互看一眼,故作镇定道:“怎又是这粮草的事,先前安王不是已经随你去看过了没问题么?” “可别不是什么蜈蚣臭虫又被放了出来,糟蹋了粮食,这可不归你哥哥管。” 黄氏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只不显露,借着话半玩笑半指桑骂槐地点姜绾,同时偷偷地给王婉柔使眼色,让她找机会出去给家里报信。 王婉柔收到母亲暗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姑母您今日辛苦,我院里的小厨房炖了些鸡汤,这便去盛些来给姑母补补身子。” 王婉柔说着就要往外走,门外站着督军府里的家丁,姜绾则靠在门边,他一直看着屋里黄氏和王婉柔母女俩的反应,两人暗中交换眼神早已落入她的眼中。 不等王夫人发话,姜绾抬手拦住了王婉柔的去路。 家丁们见姜绾有动作,也纷纷跟着把门口拦了个密不透风。 王婉柔出不去,有些慌了,强自镇定道:“姜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姑母脸色白成这样,你是大夫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还有你们,谁准许你们杵在这儿?还不都给我让开!耽误了姑母的身子,你们担待得起么!” 王婉柔一改平日温婉贤淑的模样,一对远山眉蹙起来变得凶厉不少,她心中焦急,透过人墙看到自己的丫鬟就在外边的院子里等着,想要快些出去好叫丫鬟去给父亲和兄长递个话。 姜绾没有因王婉柔三言两语就让开,王婉柔急起来便动手去扒拉她的手,反被姜绾拿住胳膊,她还没有用力,王婉柔脸色一白倒吸一口冷气。 姜绾敏锐地觉出她的异样,瞥向她的胳膊,袖子遮盖着看不到什么,但她能肯定一定有问题。 姜绾目光所致,王婉柔立即抱住胳膊后退半步,挣脱了她的钳制,并快速地扫了一眼过来,警惕地看着她。 “姜姑娘还请让一让,我要过去。” 王婉柔见着凶厉的无用,换了一副冰冷的面容,依旧没有放弃要出这屋门。 “王姑娘不急着端汤,先听听你姑母王夫人有何话要说。”姜绾将她推了回去,“你放心,我是大夫,说她无事她便不会有事,少你一碗鸡汤没有任何影响。” 王婉柔咬着牙被逼坐下,她的力气根本比不过姜绾,不由得朝她母亲黄氏投去求助的目光。 黄氏的笑容已经僵在脸上,她正看着王夫人无暇顾及女儿,冷笑着道:“云霜,你这是何意?” “要在外人面前,让自家人脸上无光么?” 这里唯一的外人就是姜绾,但王夫人非但没有叫她离开,反而请她坐下,黄氏母女的脸色愈加难看。 “大嫂,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今日为了督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以及前线为了抗击戎狄进犯而搏命的万千将士,我这丑也不便再捂着了。” “大哥我已经让人去请,你只跟我说,粮草这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王夫人提起粮草之事,语气严肃,不顾黄氏一张脸已经由红转白。 “你我姑嫂这么些年,从未红过脸,我嫁入督军府之前也得你悉心照料,但大嫂,兹事体大,云霜只能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别瞒我。” 王夫人目光深邃而怆然,静静地看着黄氏,等着她的回答。 第五百二十一章 往日情 姜绾自从跟着王夫人往王婉柔的院子来,就猜着了粮草的事跟王夫人娘家人有关,听着这一会儿果然如此,此时黄氏一张脸已经灰白如纸,先前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姜绾在门口处守着,不叫他们母女出去给传话,转头瞥到外头有个丫鬟无人看着,正要悄悄莫出门去,便给身后的家丁一个眼神,让他去把人截下来。 屋中黄氏听王夫人提到从前,原本灰败的脸色骤然舒展了开来,立马抓着这个话口子卖好道:“是啊云霜,从前你还未嫁入督军府,我初到你们王家,只有你和你兄长二人相依为命,那时候我们……” “大嫂,从前的事我们往后再叙,到了此时,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 王夫人面露哀容,不等黄氏叙旧结束,就接着往下道:“我一向是最信任你和大哥,可是你们呢?” “先前粮草一事,你们说的是存放得久了霉变了一批,吃不得了,兄长跟督军亲自请令处理此事,我还在督军那儿做了保,说兄长定能妥善处理,为督军分忧。可之后交到我这里的账目却连一些尚未霉变的陈米也一同处理了,兄长只说是底下人没听清楚出了纰漏,损失不算大,我也当即就想办法筹集补上。” “但大嫂你告诉我,除了陈米被当做霉变米处理了,怎还会有近大半的新米被替换成了沙子?今日安王亲自把这些沙子撒在了我面前,我才知道你和大哥竟是把我和督军都架在了火上烹,你们!你们可知这些粮草事关邵州边境安危?如若将士们没有粮草供应,戎狄破城而入,王家便是千古罪人啊!” 王夫人说到最后,激动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拧着眉头万分不解地看着黄氏,“你和兄长如今也是过的富贵日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做出此等犯天下之大不讳之事!” 王夫人一声声怒喝,把黄氏镇住,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又因外头站着许多下人,还有一个外人,她面子上挂不住,自是不会承认,只强自撑着道:“云霜,你要冤死我和你大哥么,他是督军手下指挥使,怎么会不知粮草的重要,这事、这事你连查也没查就要扣我们头上,你这是逼我们去死啊!” “好好好,你不顾昔日情分,要用我和你大哥的项上人头去平息安王的怒气,那你只管把我绑了去见他,还等这做什么,你不是连人手都带齐了么!还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我看你今日就是打算把我和你兄长挫骨扬灰来的!” 黄夫人激动起来,大喊之后坐下来扭身到一旁掩面哭啼起来。 王夫人只觉被气得双目发黑,万没料到黄氏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倒打一耙,死不承认,督军府里能有机会和有权利把库房里的军粮挪运出来的,只有她和黄氏夫妇,以及她相公督军齐金易,齐金易要上阵打戎狄,断不会自己掐断自己的命门,如此除了黄氏和王逸,她想不到还会有谁,“你不肯认,待我去问问大哥。” “来人,将此处前后都把守住,一只苍蝇也不许出入,若有人胆敢违抗,我允你们先斩后奏!” 王夫人命人把守着这处院子,不许黄氏和王婉柔踏出这里一步,带上姜绾和桃缨,要赶往下一个地方单独会会她大哥。 姜绾这时才把方才那个丫鬟的事说了,顺便问王夫人打算如何处置,王夫人揉着额角,摇头道:“不必理会,她们定是要让人去给我兄长报信,既没能走出去,也不必为难她一个下人。把人一并关在园子里,等我们去见了我大哥再说。” 第五百二十二章 托付 王夫人风风火火地从王婉柔的院子里出来,带着人又急忙赶往下一个地方,期间有下人来报,说是王指挥使大人已经到了,她一路不停歇地赶着去,待要到地方了,还没走进园子,她就顿住了脚步。 “姜姑娘,今夜之事我承诺过会给安王一个答复,也谢谢你肯陪着我来。待会儿你一旁看着就行,无论发生什么,只管护着你自个儿要紧。” “若我……若今夜出了什么差池,还请代我与安王言明,督军从未起过动军粮的心思。” “但王家是我娘家,王逸是我兄长,我和他本是同气连枝同荣共损……他的事我恐怕难以说清,也脱不开干系。我在屋里留了东西,桃缨知道地方,到时候劳你替我变卖了,拿去筹买军粮……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请安王宽恕我府中这百来口人,他们的确不知情。” 姜绾听王夫人言语间交代的像是后事一般,没有应下,“王夫人既跟安王有承诺,就亲自去履行,我和安王并不熟稔,没法替你府中人求情。” “何况你若没有做过,不会牵累到你的头上。” 王夫人听了,只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再说别的,单听姜绾最后一句话,她便知今夜叫上她来没有错,换了其他人恐怕多半会觉得她罪有应得。 王家涉嫌倒卖军粮,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且还直接撞在了安王手里,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 但王夫人相信若她今夜有差池,姜绾一定会劝诫安王放过督军和她的孩子。 如此就够了。 “桃缨,你和姜姑娘走最后,待会儿不必进屋,在外头看着就行。你们几个,跟我进去。” 王夫人一声令下,领着家丁径直走进了院子。 这里是督军府的外书房,里边正中间的屋子大敞着门,但只点了一只蜡烛,偌大的书房照不到犄角旮旯,显得有些昏暗。 书房里的博古架前,背对着敞开的门站着去而复返的指挥使王逸。 王夫人带人上前,刚刚踩上台阶,王指挥使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云霜,你深夜喊我来,就是打算带着这么多人来与我说话吗?” 王夫人没有停下,直接命家丁把书房团团围住。 姜绾和桃缨被挡在了最外边,桃缨踮起脚尖往里看,急起来,“姜姑娘,你可看到我们夫人了?王大人出来了么?” 王夫人这才刚踩上台阶,门都还没进,姜绾见桃缨就着急得说话都颤了,便问她可要进去看看,“我可以帮你。” 桃缨脸上犹豫,腿脚也向前迈了两步,嘴上却谨遵王夫人的命令,“不成的,夫人让我们在外头等着。” 桃缨太过担心,不与姜绾说些什么就难以让自己定下来,“姜姑娘你有所不知,王大人力大如牛,战场上四五个也打不过他一个,夫人她又是才生下小公子小小姐不久,我担心……” 桃缨的担心还没说完,就落了实处,书房里似是起了争执,一阵噼里哐当的声响过后,传来王夫人的一声闷哼,随即,守着院子的家丁全都冲了上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安王驾到 王夫人的闷哼声很快湮没在家丁乱糟糟的呼喊声中,一群人抢着要上前护主。 姜绾听到声音,也没有犹豫,只留了桃缨一个在外头,拨开乱了套的家丁,冲上了书房台阶。 书房里一地狼藉,博古架被推到在地,上面的瓷器悉数碎得不成样子,书册散落得到处都是。 王夫人也跌在地上,手掌被碎瓷扎出了血,她也顾不得擦拭,扶着桌角踉跄起身,朝门外高喊一声,“谁都不许进来!没有我的话,都在外头等着!” 蜂拥至书房门口的家丁们又停住了脚步,踌躇不前。 姜绾此时刚刚抵达门前,屋里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她听得分明,指挥使王逸,王夫人的哥哥,正大言不惭地指责王夫人小题大做遇事不事先与他商量就去给外人服软。 姜绾听得他道:“你怕他我却不怕,邵州山高路远,又有战事,死个把皇子也实属正常,还有跟他一起的那个女人,包括她带着的那几个拖累,一个也别想躲过去,后日就是……” “你只不要拖我后腿,我会给你……” 王逸情绪激动,说话声音时大时小,姜绾只听到对方想对小玥不利,还要对王夫人动手,就再不管这许多,身形一闪人已在屋中,眼看着王逸举起手中鞭子,要抽打到王夫人身上,她手中三棱刺顷刻间绞上了王逸的带勾铁鞭。 王逸鞭子挥不出去,怒目瞪了过来,“你竟胆敢……” 姜绾没让他把话说完,她记得桃缨说过这个王逸力大如牛,趁着对方暴怒,露出破绽,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另一只三棱刺直送出去,取王逸咽喉,同时回肘击他胸肋之间,逼得王逸连连后退,撞倒一排书架。 “你大胆!”王逸身形魁梧,又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这一点伤不算什么,很快就站稳了身形,要回击姜绾。 姜绾怎肯给他这个机会,对付这样的力士唯有速战速决,拖久了反不利于她。 她不顾身后王夫人的惊呼和阻拦,欺身上前,先扫灭桌上的蜡烛,借着黑暗隐去身形,同时快速给自己带上了可以夜视的红外目镜,捕捉王逸的位置,绕着他几次穿梭,在他身上来回不知割了多少个放血的口子。 王逸暴怒,但夜色致人盲,他看不见姜绾都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只一阵又一阵的凉风从身旁经过,每一次都给他身上带来多一道喷血的口子。 姜绾犹如黑夜里的腾游蛟龙,没几个来回就让王逸大口大口地喘上了,待对方终于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她一挥手给他齐着握住的手削平了,激得王逸怒火攻心,直接甩起了铁鞭绕着自己的身体转起一道屏障。 她此时却是停下了,慢慢收起目镜,等着王逸越是用力越是加速流血,她等着他自己体力不支。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通报,“安王殿下到——” 一阵灯笼的亮光簇拥着安王由远及近,也终于照亮了一片狼藉的书房。 以及浑身是血,衣袍被划成条缕的王逸。 第五百二十四章 大义灭亲 督军府下人提着灯笼引路,安王突然领着十五六个身着玄青织金锦袍的人随后赶到,待屋中蜡烛重新被点亮,把里外都照得亮堂堂的,他才在一片狼藉中挑拣了一张完好的交椅,坐在了书房当中。 随着安王同来的十五六个玄青织金锦袍人个个看着遒劲有力身负武功,就站在他的身后,只留了两个人把王逸架住带到了安王面前。 就连姜绾也不得不注意到这十五六个人,也不知一夜之间从哪里冒出来的,看着像是安王的贴身护卫,可是他既然有这样一批人手,为何先前去探粮库房,还要找她帮手? 姜绾目露探究,安王很快觉察到了,但此时显然不是解释的时候,他先扫了一眼狼狈的王逸,嘴角勾了勾,略带着嘲讽道:“指挥使大人,王逸?方才你说在这战乱之地,死个把什么再正常不过?” 王逸大口喘着气,身上到处是被姜绾划出来的伤口,整齐划一,连大小长短深浅都差不多,他才知道此前小看了这个女人,否则今日不会如此轻易就着了她的道。 “殿下说什么,臣听不太懂。” 王逸低着头,给了王夫人一记警告的眼神,对安王问的问题直接否认,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只要王夫人不多嘴,正好能把书房里的事,全都推到这个胆敢在书房里伤害朝廷官员的女人头上,粮草的事他也想好了说辞。 可惜安王不给王逸这个机会,他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王逸,直接示意手下给王夫人看座。 “既然指挥使听不懂,那么王夫人,你来说,本王听着。” 王夫人被扶到椅子里坐下,不等开口,王逸不干了,再邵州永平城,除了齐金易,还未有人敢让他蒙受这般奇耻大辱。 “殿下深夜来此,可是来给臣做主的?” “殿下您看,臣这一身狼狈全拜她所赐,她一个小小的郴西营军医,就敢夜闯臣的书房,对臣下此死手,不知为何目的!臣听闻殿下去查了粮草,这女子说不得就是为了杀臣灭口,其心可诛,万万留不得。” “若不罚她,有朝一日定会枉顾殿下多日来照拂的恩情,将矛头对准殿下!” 王逸也没有去换一身齐整的衣裳,就这样露着一身伤痕,找安王要说法,若安王今日不罚这女子,那便是色令智昏,安王用粮草的事参他,他就用这女子参安王,谁知道他们暗地里有没有勾结一处,意欲谋害不肯在二位皇子之间选择站队的朝廷命官。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忠心耿耿效忠皇上,绝无二心的好良臣。 王逸说着,余光瞥到气定神闲站在一旁的姜绾,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朝她的方向啐了一口。 姜绾对这种无能的挑衅没有丝毫触动,反正王逸敢起动小玥的心思,她就不会放过他,王逸约略以为今晚上他和王夫人说的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他承认动了军粮的事,她耳力甚佳,关键的地方全都听到了,若是王夫人有所偏袒,她定会出来揭发他。 叫王逸一番打岔,安王依旧不为所动,朝王夫人抬了抬手,“王夫人,你可想好了再说。” 王夫人已经在桃缨的服侍下,整理好了仪容,坐在椅子上苍白着一张脸,目光没有一点停留在王逸身上,让桃缨扶着她起来,坚定地向着安王跪下,道:“殿下,妾身有事要禀!” “邵州永平城督军府内存放的军粮,今日查出亏损之事,系邵州督军齐金易手下指挥使王逸所为,妾身有证据,请安王做主!” 第五百二十五章 恩威并施 王夫人话毕,安王饶有兴味地看着王逸,“王指挥使?” 王逸被自己亲妹妹当着安王的面揭发私贪军粮,盗卖以填充私库,证据就在王家长子王文业手中的账册上。 王逸没想到一向听话且畏惧他的妹妹竟然在此时再一次选择背叛他,放着好好的替罪羊不要,非要把实情道出,一下子颓然坐在地上。 大势已去,非但安王他解决不了,就连屋里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他都没有办法伤她分毫,王逸唯有眼睁睁看着安王命人去捉拿王文业,拿取他手中账本。 “云霜,你——” “你糊涂!” 王逸周身褴褛,血迹斑斑,好不狼狈,此前是他故意不肯去换衣裳,如今是他再没机会去换,安王让手下人把王逸绑了,暂时关押在督军府的禁室内严加看管。 待把王家三个儿子一并抓获关押,再分开严审粮草的去向,谁家商号胆敢参与倒卖军粮,必悉数揪出以儆效尤。 王逸的事告一段落,安王看着惊魂未定的王夫人,意有所指,“王夫人请起,夫人大义本王亦钦佩,只是这粮草丢失的源头找到了,但缺的粮食短时内怕是追不回来啊……” 王夫人还跪在地上,听到安王这话,挺直背脊起身,白着脸争取道:“殿下放心,两日后请殿下把库中粮草安排送出,缺了的数目还请殿下宽限些时日,妾身会想办法补齐,做第三批送出,必不会耽误前线将士们作战。” 安王不说话,他身后的属下喝道:“放肆!殿下仁厚,不追究你和王逸同为兄妹,知情不报,你竟还胆敢跟殿下谈条件!” 王夫人听了当即又要跪下,姜绾看不下去,上前架着她不许跪,“安王既是仁厚,岂会不知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如何会牵累你,夫人身子难支,坐着歇会儿吧。” 她让王夫人做,先前说话的人还想再呵斥,被安王抬手拦下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姜绾,等着她来跟他求情。 姜绾按着王夫人坐下,才转身看着安王道:“殿下若能宽限些时日,我愿与王夫人一同筹集粮草补齐军粮的缺口,此事王夫人的确大意,才被亲人欺瞒出了疏漏,若粮草不能如期补上——” “若妾身不能如期补上,单凭殿下责罚,绝无二话。”王夫人听到姜绾替她说话,朝她投来感激的一眼,接着她的话往下做了保证。 “好!既然姜姑娘也愿意一同筹集粮草,那本王便宽限五日。王夫人,缺的数目不少,你可切莫懈怠了。” 安王话毕,王夫人知晓此番自己逃过一劫,不住谢恩,目送安王离开后,她拉着姜绾的手,心上提着的一口气卸了下来,终于是支撑不住,软倒在姜绾和桃缨的怀里。 安王率着属下离开此地后径直往督军府东边去,一路走着才有机会问身后的人,“原定昨日就该到了,因何耽误到今天夜里才到永平城,东西都带来了吗。” 那人抱拳要跪,“殿下息怒,东西都带来了,就在第三辆马车上的箱子里,属下等人日夜兼程前几日已入邵州境内,但到永平城外之时遇上了宫中之人,一番跟踪追查这才耽误了日程。” “怎不早说?是谁。”安王听说宫中竟有人私自来这永平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回殿下,是皇后宫里的陈公公……” 第五百二十六章 自荐枕席 “陈公公?你确定没有看错?” 安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个时候,陈怀忠那个老狗来此作何。 “属下绝不会看错,确是陈公公乔装商贾带人来了永平城,属下怕打草惊蛇,只是留了人手跟上他们,便先行来督军府寻殿下了。” “好。”安王沉吟片刻,“盯紧他,如若有新的消息,第一时间送来给本王。” “是——属下遵命。” “起来吧,随我回去,舅舅可有信捎来,一并拿给我看。” “是。”那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问道:“殿下,属下有一事不解,为何您会绕过王逸的妹妹王夫人。” 安王背手走在前面,闻言笑了,“本王自有考量。” “罪责已由王逸父子承担,折子递回京中对父皇已有交代,至于督军府么……这番顺水推舟给了齐金易的夫人这个机会,他日本王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想必他也不会推拒。” 除此之外此,姜绾此番主动开口给齐金易夫妇作保,他也能卖她个人情,这女人油盐不进难攻得很,这不失为一个契机缓和缓和她对他高得离谱的防备。 至于后面这个缘由,他是不会告诉旁人的。 王逸父子被安王拿下的消息很快传回了西南角王婉柔的园子,本来王夫人命人严加看守,不许人私下传送东西和消息,但王婉柔的丫鬟跟一名家丁私下有往来,凭着这份情谊换了消息回来,让黄氏和王婉柔都坐立不安。 黄氏慌乱了半天,丈夫和儿子都被安王擒了,她实在没有旁的法子,最后把王婉柔揪了起来,“你!你现在就梳洗打扮,你去东园,求安王,你求他放过你的父兄,告诉他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用任何你所有的珍贵的东西做交换!你去哭,去求,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你先前耽误的功夫立即给我补上,今天晚上你就去!” 她疯了一样地推搡着王婉柔,命她现在就去沐浴更衣,一面从自己身上除下金钗和玉镯等金银首饰,拢在手帕里让丫鬟拿去贿赂传消息给她们的家丁,务必要把王婉柔送出去。 王婉柔颤颤巍巍地去了隔壁屋里沐浴,王夫人命人看着她的园子,不让人出入,但并不限制她在园子里走动,她把自己泡在水里,一夜之间家里突遭大变,她难以抑制地呆愣出神,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王婉柔发呆这这一阵功夫,隔着浴桶的屏风外,一扇窗户偷偷被人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的翻了进来,在她的衣裳上猛地一顿投撒,确保每一处都有粉末落上,才原路翻了出去,拉着另外两个身影狂奔至后院的狗洞前,爬了出去。 王婉柔出神发呆了一阵,总算从父兄皆出事后的慌神中找回了自己,她坚定地快速清洗干净自己,细软的白布擦干净每一寸柔腻的肌肤,换上精心准备的软罗轻纱,悉心打扮一番,她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突然就放下了手中的口脂。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思量再三,王婉柔用帕子擦去了脸上的脂粉和胭脂,素着一张脸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最后去了发簪和耳饰,就这么清灵灵的,看着对味了些,她又把堆起的云髻散了,改成束高的发髻,才终是满意了。 随后就安坐着等着丫鬟来接她,不多时,王婉柔悄悄地从后门出了园子,坐着小轿匆匆赶往督军府东边的园子——安王暂居的地方。 第五百二十七章 相似的容颜 安王回到院内,刚在书房和属下商议好接下来的部署,就有下人来报园中有人来了。 下人走近些,在安王耳旁悄声说了来人是指挥使王逸之女,此时在他卧房等候。 安王听到下人禀报王婉柔在他房中等候,冷笑起来。 他是没想到王家图穷匕见,连这种最没骨气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王家那个女儿他见过但没有过多留意,更不可能因为这一个女人,就放过王家父子。 “殿下,可要将人送回去。” “不必,本王亲自去。” 他要亲自断了他们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安王从书房出来,屏退左右独自回到卧房,屋中不似外头风吹寒凉,关着窗户点着香炉还有几分暖意,只见卧榻边一名素裳女子背对着他,乌发高高束起,只别了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木簪子。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装束,却让安王脚步一顿,心中没来由显出个人影来。 他这一顿,骤然停下的脚步声让那女子捕捉到了,她缓缓转过身,心中多了几分把握,今日棋行险招,或许当真让她押对了。 转过来的王婉柔一身软罗轻纱,素面未着一点妆粉,清冷如九霄之外瑶池中的芙蓉,身姿轻软柔腻,款款朝安王走来。 她微低着头的时候,偷偷扫了一眼桌案上点着的一炉香,香烟袅袅升腾,无声无息地飘散在这屋中,见着安王没有留意那里,才放心地抬眼看向他。 为了让这炉香不易引人注目,她还在屋中点了一个暖炉,也免得衣衫单薄室内侵寒,让自己肤色变得泛青灰不甚美丽。 安王看着有几分肖似心中所想之人的王婉柔,竟没有阻拦,让她走近了自己,待还有七八步的时候,才开口让她停下。 他起先只是想再看看,但到底二人是不同的,走近了便显出差别来。 “你今日来此,所求之事本王不会答应。” 王婉柔长睫轻颤,微微垂下秀美的脖颈,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最是好看,这个角度也最像那个人,“殿下怎知我所求何事……殿下是人人都要敬仰的尊贵之人,婉柔一点小小的请求如何能难住殿下。” “哦?你倒是说说看,能否难住本王。”安王目光停留在她白皙的脖颈处,略往上就是与记忆中隐有重合的侧脸,这一路来他看过或远或近看过很多次,但从没这么近过,这张他明知觉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脸。 王婉柔似是鼓足勇气,越发的乖顺柔和,轻声哀求道:“殿下,婉柔想请殿下答允,带婉柔离开邵州,随身伺候殿下……” 安王微眯起眼,王婉柔竟然没有给王家求情,她要他带她走,只为求自身得保,王家想必也没想到这着棋,棋子自己跑了。 这就有趣得很了,他看着自作聪明的女人,“为何做这副打扮,与平日很不同。” 王婉柔压着心跳,微微踮起脚尖试着攀上了安王的肩膀,背后有些痒,但她忍住了。 她轻轻靠在他的耳旁,他没有拒绝,她才轻柔地吐字如息,“这副打扮,殿下喜欢么……” “只要是殿下喜欢的,无论什么样子,妾,都会去做……” 第五百二十八章 羞辱 轻声软语如倾如诉,袅袅炉烟萦人心间。 安王心中一紧,手不自觉就扶上了柔软的腰肢,女人所求于他着实不算什么难事,他更不怕这个女人能翻出他的手掌心,更何况此时,他在她的身上,看到的是不可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出现的乞怜。 她如同一只落水的雀儿,睁着可怜的双眸乞求他的垂怜和搭救,神志告诉他这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般,但这七分相似的容貌和身形,实在是叫他难以拒绝。 他其实也不必拒绝。 养一只雀儿逗闷罢了,如果听话带在身边也无不可,若是个多嘴多舌的,用过杀了便是,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偶尔为之也并不过分…… 王婉柔说着,试探性向后退开,轻轻解开肩头的外裳,身上披着的轻纱也随着光滑的手臂滑落至脚跟,她隐约觉得背后有些微发痒,但箭在弦上,顾不得理会,只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的安王。 安王没有阻拦,她便再次向前一步,褪下腰间的丝带……直至最后,她赤身站在他的面前…… 她知道,她成功了。 但她也知道,她能成功,是仗着这副跟另一个人七八分相似的装扮,以及捡了另一个人不屑为之的摇尾乞怜,还有那一炉香。 她曾试图靠她自己,但几日来安王从没有正眼瞧过她,这于她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但为了能脱离王家,能继续活下去,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不过分的。 更何况只是选择了在一位皇子面前,乖顺地做一个不是她也不是她的,仅仅存在于他的幻想中的,一个影子。 这没什么好揪心的,王婉柔闭上眼,任由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宽慰自己。 但不知为何,她的后背越发的痒了,还有身上其他地方,都开始有一丝丝灼痛,又痒又疼的,饶是她一向能忍耐,在安王的手划过她的皮肤的时候,也憋不住嘶了一声。 安王的手一顿,王婉柔还没觉出有何异常,她逼迫自己忍痛从唇齿间发出一丝引他继续的呢喃,“殿下……” 却在下一秒被扔了出去。 “殿下?” “这是什么——你敢谋害本王?”安王的手从指尖到掌心、手背、直至手腕向上,渐渐爬满了红色的疹子,奇痒无比又疼痛难忍,痛感让他也瞬间清醒了不少,对方才控不住自己的行径起了一丝疑惑。 他多年隐忍,比这个女人更大的诱惑不知几何,怎会按捺不住?他的目光不由得在屋里搜寻起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被推到在地的女人,眼底泛起一丝危险,“你胆子很大,你以为你做得很好很像?不要妄图揣测本王的心思,否则你会后悔在本王面前出现。” 王婉柔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惊慌下蜷起自己,跪在他脚边不停磕头,“是,妾不敢,求殿下宽恕。” 安王哼了一声,把人踢开,转身倒了一杯茶迅速饮下,心口的燥热才得以安分些许,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红疹,又是一阵恼怒,把杯子摔了出去。 砰的一身茶杯碎裂,吓得王婉柔不敢乱动,此时她才惊觉自己的身上都是红色的疹子,痒得忍不住用手抓挠,一抓一个破裂,流出的汁水沾染其他地方又是一片奇痒无比。 她慌乱间看到安王在扫视整个屋子,暗道不好,挣扎着起身,摇摇欲坠撞到了椅子,顾不得狼狈立即向安王求饶,“殿下……殿下明察,妾不敢……求殿下召郎中,救救妾……” 她一连撞到了几处高脚花几,还有三两个香几,包括燃了香炉的那个。 安王目光沉浮,丢了一件衣袍让她蔽体,转身出去,“来人!召郎中!” 第五百二十九章 没有别的郎中了吗 姜绾被请到安王的园中时,颇有些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他怎么又出了状况。 自从进了督军府,不是被虫咬就是长疹子,有完没完。 她原本和王夫人正商议如何采买粮草,银钱的事王夫人愿拿出嫁妆一力承担,只是短时内仅在永平城内难以凑足这么多粮食, 王夫人有意联系邵州各地的米行商贾办这事,但粮草的事不能再出差池,需要找信得过的人,姜绾有意给陈邵君牵线搭桥,记着他哪里的买卖只要有钱挣都肯做的,王夫人不吝钱财只求速速筹集粮草,至少陈邵君是可以信任的人。 附近只要能找到陈家药行,就能借着他先前给她的芙蕖鸾雀腰牌便宜行事,正商量着这其中的细节,安王的属下就来请人了。 听说安王有恙,王夫人登时紧张起来,催着姜绾先过去看看,千万不能让安王再在督军府出事,生怕他一个恼怒,收回给督军府的机会了。 姜绾看在王夫人的面上,动身前往安王的住处,一路上她不动声色留意着来请她的人,这人十分好认,单凭那身衣裳就知道不是督军府拨给安王伺候的人,是先前那批突然出现在安王身边的玄青织金锦袍人。 姜绾听这人说话,口音似是荥城人,难不成是安王母妃娘家的人,一路刻意落后他们跟来了邵州? 姜绾不由得猜测安王受伤滞留永平城,是否是早就打算好的。 行至半路,姜绾突然在路旁逮到了小玥三人,见着他们没有老实待在屋里,她一人赏了一个暴栗,终于承认蒋星衡根本看不住小玥,只得把小玥待在身边,让他们两个先行回去。 到了安王的住处,他人在书房等着,他的属下叩门得了准许后,推开门正要领姜绾进去。 安王的目光扫了过来,见着是他,一股烦躁之意涌上眉间,拉上斗篷遮住了身体和手,冲属下发了脾气。 “怎么,偌大一个永平城,是没有旁的大夫了么!” “换人!” 姜绾乐得不用管他,牵着小玥连门槛都没过就掉头走人。 还不等她心情愉悦地下台阶,书房里的人又改了主意,“让她进来!” “姜大夫,请。” 安王身边有了使唤做事的人,瞬间拦了姜绾的去路,姜绾看了眼拦在身前的手,那人恭敬道:“还请姜大夫为殿下医治,督军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殿下因此有些烦躁,并非有意针对,姜大夫不必放在心上。” 督军府有不干净的东西?她看他就是那个最不干净的,这次不知又招惹了什么。 为着不叫他借题发挥再给王夫人惹麻烦,姜绾耐着性子转身上了台阶,跨过门槛,进了书房。 她走到安王近前,话也不想多说两句,抬抬下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安王瞪着她,半晌才转过脸,别扭地把胳膊搁在了书桌上。 姜绾坐下,闻着他身上有一股沐浴后的清香,皱眉不解,这大半夜的沐浴后不睡觉,把她找来看诊,她倒是要看看他又有哪里不舒坦! 不等姜绾诊脉,她的手就停住了没摸得下去。 安王手背上一片红色疹子向里蔓延,看着怵目惊心且万分眼熟。 姜绾扫了一眼身边的小玥,小玥瞪着大眼睛,同样满眼疑惑,“咦?” 第五百三十章 买粮 姜绾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小玥的毒。 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东西伤害不大,但特别令人不好受,不抓痒抓了疼,抓破了皮还会感染更多的地方,但要治也容易,大量艾草加上一点川穹和黄连,一并点燃了熏上一个时辰也就好了,好了也不怎么留疤。 不难治,但折磨人。 大量艾草点燃后的烟很熏人,姜绾把这个活儿交给了安王的下属,毕竟除了熏得慌,还需要褪去身上衣裳,让长了红疹的地方充分被烟熏透。 姜绾配好了药就准备出去,安王的属下正想引她去看看王婉柔,被安王叫住,“给她另请一个大夫。” 姜绾听到了也没有回头,带着小玥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屋里关上门,才把她拘着来问,“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儿怎么干的。” 小玥眼睛往外飘,就是不敢跟姜绾对视,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今天晚上,她洗澡的时候,撒衣服里头了。” 姜绾叹了口气,今晚又是不必睡了,“等天亮我就出去找个地方,把你们都安置好,不许再来督军府。” 小玥低下头,刚刚认了自己做的事,就憋不住好奇,歪着头问姜绾,“可是阿姐,我只给那个坏女人的衣裳上撒了呀,为什么安王也长了疹子呢?” 姜绾戳她脑袋,“安王的事,你少打听,离他远些知道么?” 小玥点头,“我知道啦阿姐,我这次都没想着给他撒,肯定是他自己去招惹了坏女人,才被她传染的,可不能怨我。” 还有阵子天就亮了,姜绾催促小玥几个赶紧回去躺着,她也留下守着,免得这小丫头总趁她不在,再生事端。 她让人去把王夫人请来,二人在外屋继续商议采买粮食的事,直至鸡鸣鸟啼,天光大亮。 王夫人此前虽然有姜绾的药吊着,但经过大起大落的情绪,又让王逸伤着了,这一夜未睡整个人看起来疲态十足,就是如此,也不肯听姜绾的去歇一歇,马不停蹄地带上桃缨出去变卖嫁妆。 姜绾照二人说定的,出去找陈家药行,试一试能否通过他们找到可靠的米行商人,顺便她还要在外头找一处宅子安置小玥和蒋星衡、孟文元。 再过两日就要出发押送粮草去边境,她需要先安置好他们三个,再找一个靠谱的妇人来照看,如此才能放心出发。 姜绾跟王夫人借了马车,直接把小玥也带上,就让她在马车里睡,也不再把她留在督军府,城中只有一家不大的陈家药行,是新开不久的,姜绾进去拿出陈邵君给的腰牌,管事的还是半个熟人。 先前在禹洲的黄掌柜。 黄掌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姜绾,他奉命来此开拓买卖,初到邵州永平城带来的人也不多,除了他还有一个账房先生,伙计是在本地找的,也才租下个带院的铺子,东西都还没上齐全,就见着了姜绾登门。 黄掌柜把她当贵客,听姜绾说了要采买粮草的事,当即就答允下来,这事他来联系靠近邵州的梁州、禹洲的米商,用谷船直接走水运把米粮送到邵州来,“姜姑娘你放心,一个飞鸽传书的事,谷船走水运快,顶多三五日,粮草就陆陆续续送到了,保证都是品质上佳的好米!” 就连姜绾也没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她谢过黄掌柜,便要去寻个落脚的地方,并说好明日再来。 “姜姑娘,请等等。”黄掌柜听说她还要找地方落脚,直接便把她带去了铺子的后院。 “这里虽然简陋,比不得禹洲的铺面大,但地方还算干净,总比外头放心些,若不嫌弃,你带着你妹妹来这里住下就是,反正再过几日,东家也会来此地勘察,到时候你们还能见上一见。” 第五百三十一章 她的药方子 姜绾听说陈邵君要来邵州,惊讶道:“这里离郴州很远,他竟打算亲自来吗?” “是,东家说还是借姑娘你的光,知道邵州会有战事,是做药材买卖的好时机,早就有计划把郴州叫个蒋娘子打理,然后过来的。” “且也打探到还另有两路援军同时往西北边去,才将铺子的位置选在了永平城,命我先来打理。” 黄掌柜跟她简单说了几句,就告辞带人去后院收拾屋子,给姜绾和小玥腾出个落脚之处。 这里后院也不大,暂时就空出了两间小屋,刚好够住,收拾干净了看着也很清爽。 姜绾不挑剔住的地方,有地方和人帮着照看小玥他们就可以,于是留下小玥直接滚到床铺里接着睡,她回督军府去把行囊带出来。 出到药铺做买卖的外间,恰好有客人来买药材,姜绾本没有注意,但经过那人身后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个男人,在身上用了香粉?还是甜味的花香调子。 她不由得多看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 “给我照着这个方子抓十副药。” “好嘞,客观您稍后。” 刚开张没多久的铺子客人很少,来了个一下抓十副药的客人,伙计格外热情,姜绾顺道瞄了眼伙计抓药时打开的药柜,慢慢的就皱起了眉。 这男人来买的药,竟然是她的药方子,还是她先前开给永王身边那几位女子调养身体的药。 她再度认真往男人手里提着的东西看去,他手里打包小包的提着不少,里头也有别家药铺包好的药,粗略算算,他把这条街的药铺都去过且买了,陈家看来是最后一家。 男子付了账,提着药很快走了,姜绾速速跟上,暂时不回督军府,她要看看这个人去了何处,怎会有她的方子,难道于莹华她们也来了邵州? 既然来了邵州,为何不入督军府与他们汇合。 这个男人又到底是永王的人,还是安王母妃娘家的人。 姜绾跟着男人去到一处客栈,不等她上去,就被人拦住,抬眼看去,却是安王。 他顶着一身艾草炙烧过后的熏味,拦住她,微微眯着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绾退后一些,“疹子好了就见风,小心夜里长回去。” 既然安王也来了这里,她就不给于莹华她们惹麻烦了,万一她们真在上面,永王的人偷偷来了邵州,不知安王知道了又要拿来做什么文章。 姜绾说完转身就走,反正已经知道那人在此处落脚,她换个时辰再来,避开安王就是。 安王注视着姜绾离开,眉头紧锁,他身后的属下忍不住问,“殿下,这女人来此会不不会不是巧合?毕竟先前她曾帮过永王。” 安王深深看了姜绾的背影一眼,“看好这儿,如果她来,立即让人报给本王。” “是!” 姜绾回到督军府,王夫人换了银两回来,她便把陈家愿意运送粮草的事转告了她,王夫人这才心中稍定,肯去歇息一会儿,听说姜绾要去陈家落脚,便让桃缨去安排人手帮忙把行李箱子都送去。 如此,姜绾反而没有什么事赶着要做,空出时间捋一捋今天碰到的奇怪男人。 她坐在一出小花园的亭子里,原是为着这处清净,但只坐了一会儿,王婉柔就迈着小步来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模仿 王婉柔带着丫鬟朝姜绾的方向走过来,在她旁边的石凳子上坐下。 她坐下之后,用帕子轻轻遮着口咳了咳,丫鬟立即把暖手的炉子放在了她的手里,远处还有一个玄青织金锦袍人跟着,只远远站着看了她们一眼,并不上前来。 现下天虽已经越来越冷的,但还不到用这个东西的程度,王婉柔的身体何时变得这般弱不禁风了。 姜绾看王婉柔一身衣裳从头到脚虽都是素色的,但料子柔软细腻,随着人的行止泛着淡雅的盈盈光泽,看着不像是市面上花银子就能买得到的,再扫了一眼王婉柔手里的手炉,样式古朴却不失华丽,光是珠宝就有七八种,按她这几日所见,督军府王夫人也不使这样贵重的东西,何况还是这般塞在手里上外头闲逛。 多半是安王的缘故,她想起小玥给王婉柔下的药把安王也染了的事,到了现在王婉柔身上都还有一股淡淡的艾草味,混杂着川穹和黄连,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不过这事与她无关,她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 王婉柔似是有意要让她看到她身上的不同,手捧着炉子搁到石桌上,“姜姑娘今日好兴致,竟也上这小花园来,不知姜姑娘喜欢什么花,我那儿有不少新得的赤丹,都是安王殿下觉着好让人搬来的,若是姜姑娘喜欢……” 姜绾看着王婉柔,她又来了,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安王这个,安王那个,还暗暗地看着她听了有何反应,姜绾叹了口气,打断她道:“我不喜欢茶花,王姑娘自己留着吧。” 别说她不喜欢,就是喜欢,花些银子上外头买就是,安王安王的,听得她都烦了,姜绾无意中瞥过王婉柔手里的暖炉,方才没注意,这时再看,上面的盖子有一颗顶珠看着有些古怪。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又仔细嗅了嗅一阵阵艾草味中隐隐约约透着的一股奇香,是略带着花香的脂粉味,先前以为是王婉柔身上的,但此刻她未施妆粉,那么气味就该是这玩意儿的了。 麝香,安王给王婉柔的暖手炉上有一颗含有麝香的顶珠,她不禁抬眸看了看王婉柔,不知她知不知道。 王婉柔看见姜绾一连瞧了好几次自己手里的手炉,轻轻的用手抚上手炉的盖子,笑开了,“这手炉,是安王殿下让人找来的,看着还是宫里带出来的,我在姑母这儿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炉子,姜姑娘你喜欢?” “可惜是殿下给的,不然我就送你了。” 见着姜绾没反应,她又道:“我原说了不用,虽然我身子不大好但这天儿哪里就用得着这个。但殿下执意要如此,我也不能不照办。”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头微微低着,眼睛看向手里的暖炉,脸颊飞起两抹红云,苍白中透着一丝娇赧,的确是我见犹怜的。 “都是我这身子不好,还累殿下操心,如果我有姜姑娘这般本事就好了,也不至于……” 但姜绾只觉得她跟自己说这些话毫无意义,她对她和安王之间如何不甚感兴趣,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王婉柔这份心思,不如留着能跟安王回京后对他府里的人用。 她淡淡看了王婉柔一眼,不耐烦再听她拐弯抹角的,反问她道:“你觉得自己身子弱,想找我开方子?” “我不想帮你开,你上外头找郎中去。” 这个王婉柔心思多也罢,还喜欢自说自话自斗,她不喜和她接触,更别想她给她看诊。 但王婉柔听了却没有恼,只是有些遗憾,她仔细看着姜绾的眉眼神情,一会儿脸上也做出了跟她一样的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必劳烦姜姑娘,殿下已经给我找了大夫,请过脉了。” “大夫说我心无所倚,神需所归,需得好好静养,所以我才来这小花园走走,没想到碰到了姜姑娘你。” 王婉柔每每说话的间隙,总是观察姜绾的神情动作,不觉便会成了呆呆地看着她发愣,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姜绾怎会看不出来,但她不解王婉柔这么看自己又是何意,几次三番后终于忍不住瞪了回去,吓了王婉柔一跳,才终于收敛了些不再明晃晃地盯着她看。 姜绾觉得留在这里跟王婉柔大眼对小眼十分无趣,她说的那些她也没有兴趣知道,想着桃缨那边应该已经把行李和孟文元他们都送去陈家药铺了,干脆起身准备离开督军府。 见着姜绾起身要走,王婉柔叫住她,“姜姑娘,从昨晚到现在,你能见到我的姑母吗?” “你见不到?”是见不到还是不想见,姜绾不用问也能猜得到。 “殿下……”王婉柔本想说安王为了她着想,不让她与王家再有来往,但想到这个根本刺激不到姜绾,便也懒得装了,笑笑不再提,而是道,“若是你能见到姑母,替我转告她一句话。” “再去问问孙嬷嬷,想害她的人就在她身边。” 第五百三十三章 客栈 姜绾离开后,王婉柔还坐在小花园里漫无目的地看着花,她身后的丫鬟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姑娘,这儿风大,要不咱们回去吧。” “您要是吹着了,回去殿下要不高兴了。” 王婉柔唇角轻轻勾起,他不高兴?他的确会,只不过不会是因为她。 而是觉着她病弱的样子不像他想着的那个人罢了,他给她请了大夫,给她用宫里的东西,让人跟着她保护她的周全,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她那天晚上押的注押对了。 他得了趣,她得了活命的机会。 自从她选择了这条路,好好的养着这张脸和这副身子就是她最该做的事,她言语刺激姜绾观察她,也不过是想要让自己更加像她,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罢了。 至少在那不可言说的时刻,能得到安王的温柔以待。 她知道自己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实际上都与她自己无关,都是借了姜绾的光,而作为答谢,她才会找来这里,告诉姜绾有关孙嬷嬷的那句话,至于姜绾能不能听进去,以及凭此能从姑母那里拿到多少好处,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思夏,陪我走走。” 王婉柔起身,丫鬟赶紧上前扶着她,她出了小花园才走没两步,就被安王派来跟着的人拦住了去路,“王姑娘留步。” “殿下说过,你不可以往那边去。” 王婉柔眨了眨眼,顺从地换了一个方向,干脆往安王住的方向走,背锅身后忍不住目露一丝讥诮,方才那个方向,有姜绾在督军府住的院子,他还真是既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又怕她的存在被姜绾发觉,简直是掩耳盗铃。 只可惜他没跟属下交代明白,她就算不往那个方向去,不也一样见到姜绾了么。 姜绾离开小花园,正准备出府,碰上刚回来的桃缨,顺便就把王婉柔说的那句有关孙嬷嬷的话跟桃缨说了,让她回去转告王夫人,多注意些孙嬷嬷,王婉柔虽行事不合她心意,这事她觉得她没说谎,且问问清楚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谁知桃缨脸色一白,震惊道:“姜姑娘,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绾看她这反应,不禁问道:“王夫人是……已经知道了么?” 桃缨向她福了福身,才道:“多谢姜姑娘记挂着我们夫人,今日从外头换了银钱回来,夫人就都知道了。” “黄夫人来寻夫人,求夫人救她一家,夫人没答应,也没法答应。谁知黄夫人蛮不讲理,哀求无用一恼之下就都说了,那孙嬷嬷和稳婆都是受她指使,她还说本想给夫人一个教训让她吃些苦头,督军府无人做主粮草的事就没人去理会了,谁知让姜姑娘你给搅合了,否则便轮不到夫人还在府里好好的逞威风,还说这事王大人也知道,叫我们夫人听了难过了好一阵都缓不过来。” “夫人往日待黄夫人母女都不错,每年都有大半年把表小姐接到府上来住,还操心她的亲事,谁知他们一个害了督军府还要害夫人,另一个出事到现在都没来看过夫人一眼,听说还跑到安王那儿去了……” 桃缨打开了话匣子,把对黄氏母女的不满向姜绾倾倒不少,有关王夫人的倒是守得住口没说什么。 “不过姜姑娘你放心,孙嬷嬷那儿我们夫人已经料理干净了,她和那个使坏心的稳婆都叫我们夫人一顿好收拾,日后再想害人是不能了。” 姜绾听说王夫人已经知晓且有所防备,也就放心下来,辞别桃缨,离开督军府准备寻个机会去白天那家客栈看看,是否当真是于莹华她们偷摸着来了。 姜绾离开督军府时,问桃缨要了一顶纱帘直垂到腰际的帷帽,戴上了才去客栈。 她手里还拿了一个小的包袱充作途经此地的外地人,进去要了间普通房间,点了些吃的,就坐在客栈大堂里等着。 进了客栈大堂坐下之后,她在帷帽后透过薄纱扫了整间客栈一圈,包括客栈外头的街市街角也都一一扫过一轮,很快就发现了安王的手下隐在其间。 先前在这里遇上安王,果然不是巧合,他也同样派人盯着这里,看来那男人的确跟永王脱不开干系,她待了一阵安王派来的人都没有留意她,于是等菜上来后假装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起身去客栈的后院转了一圈。 后院里客栈的店小二正给客官煎药,姜绾凭味道认出她开的药方,记住那个药罐子,等着小二把东西送进客栈房间,一眼记下了那个药罐被送往的——甲字三号房。 第五百三十四章 盯梢 确定了房号之后,姜绾并不急着去找人,她叮嘱客栈小二哥不可来她屋中打扰后,就回到自己订的房里,脱下帷帽翻窗出了屋子。 她刻意避开前街盯梢的安王属下,从客栈后边的巷子拐回了陈家药铺。 在陈家药铺外的巷子口,她同样发现了一个安王的属下,虽然换掉了那身惹眼的锦袍,但长相她记得。 安王非但派人盯着客栈,还命人留意她的行踪,这些都是因为那个跟永王有关系的男人出现在永平城。 这个人一出现,几乎是瞬间就打破了他们之间在督军府时微妙的平衡。 安王这几日的温和也渐渐褪去,又成了心思重且疑神疑鬼的二皇子。 姜绾刻意在门口停下,环顾一圈药铺外的街道,那个人立即警惕地侧脸避开她的视线。 姜绾对他的反应也只是看了一眼, 他没有来骚扰药铺她也懒得搭理,若她想去哪里,就凭这个人还拦不住。 姜绾跨进药铺,黄掌柜正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珠子算账,见着她回来,满脸喜色。 逮着她就是一顿夸赞小玥和孟文元。 “姜姑娘,你家这小姑娘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能给人看诊瞧病开方子了,还有这哑小子,虽然说不了话,但是抓起药来比我这儿的熟手伙计还要快、准!” “就你出去这么小半天,我这儿因为他俩都要给人把门槛踩平了,要不是因为铺子才开,先行备下的药材不够,我都舍不得这么早打烊呢,你瞧瞧,这账册我都记了七八页了!” 黄掌柜喜笑颜开,已然把小玥当做是铺子里的香饽饽。 小玥坐在高凳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好吃的,得了夸奖快乐得两只脚一晃一晃的,笑眯眯地把她得的好吃的分给姜绾。 孟文元则站在一旁,对这满桌子吃的不甚感兴趣,光是拿着小玥今天开过的药方子,一张一张地翻看。 姜绾把账册还给黄掌柜,正好小玥要留给他照顾些时日,能找些事给她做不乱跑刚刚好,“那黄掌柜不要客气,每日都让小玥来铺子里帮忙,也省得还要专门分出一人看着她。” “对了,明日头一批粮草就要启程送往永定城,这些粮草大约能支撑个十五六日,先前你给我说的米行商人可联系上了?到时还要抓紧时间把第二批、第三批粮草都安排送出去,时间耽误太久了怕会赶不上。” “姜姑娘放心,都联系好了,三日后就会有谷船陆续到达,必不会耽误您的事。” 黄掌柜停下拔算盘,飞回来的信鸽还带来了东家的消息,说是三日左右就随谷船到永平城,他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告诉姜绾。 姜绾一心记挂着粮草的事,没有留意黄掌柜的犹豫,听说粮草会分批到达,也就放心了。 “好,此番有劳黄掌柜。明日我暂还不随军同去,留下等最后一船粮食全上岸之后再走,你可有能飞永定城的信鸽,我想给人传个信。” 姜绾改了主意明日暂不走,可有些记挂孟迟和姜尧。 原本明日是要离开永平城的,但是突然在此地发现永王的人,她又决定留下看看再说,而且王夫人的身子有些糟糕,她此时很需要她。 但这几日前线都没有军报传回,她才想知道些孟迟跟阿尧的情况。 黄掌柜听说永定城三个字,面上有一些为难,“这……” 并非没有能飞那里的信鸽,而是战事起,信鸽传信别的地方没有问题,永定城就格外敏感些,他不敢擅自做主轻易答应她。 姜绾看出黄掌柜的为难,改了口,“还是晚几日,我亲自过去吧,信鸽的事不用麻烦了。” 黄掌柜松了口气,这么一打岔,东家提前到的事也就忘了要不要说了。 姜绾留在陈家药铺陪着小玥,晚饭黄掌柜张罗了一桌简单的饭菜,用过之后她就带着小玥、孟文元和蒋星衡各自回屋。 昨夜到现在都未合眼,她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只等着天更黑些,就出门去客栈探一探深浅。 短短两个时辰,全靠有空间里的灵药泉水她才能迅速养足了精神,等到外头街巷的梆子敲响了四更,姜绾悠然睁开了眼睛,身边小玥也已经沉沉入睡。 姜绾轻轻起身,关上门窗从后院的墙边翻出了药铺。 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安王留下的人也只在药铺的前门守着。 这间铺子没有后门,那人也就没发现姜绾已经离开了药铺,已经在去客栈的路上。 第五百三十五章 异样 姜绾走到客栈附近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安王留在客栈的人比白日多了好些。 粗略看去,四面八方的巷子阴暗处、屋顶瓦上高处,都有人蹲守。 她停在离客栈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个打烊的酒楼,攀上了二层的飞檐,站定找好方位之后,她从空间里取出千里镜往还亮着灯的客栈看去。 很快就找到了甲字三号房的窗户,正对着她站着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白天在药铺里碰到的那个男人,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房里来。 房间里有一名女子,不是于莹华,而是方锦青,她坐在床边,接过男子端来的药快速喝完,就挥手让男人退下了,除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不见其他两个女子。 姜绾稍微换了个位置,继续看。 这次看到了一点不同,方锦青的头上插着一只白色的绒花,系在发髻上的带子也换成了白色的,一身素缟看着像是在戴孝。 她给谁戴孝,戴孝其间怎会出现在邵州。 姜绾这时才回想起来,白日看见的那个男子,也一样穿着素色的麻布衣裳,只是先前她以为人出门在外特地做的简单朴素打扮,没往这上头去想。 两人都着孝装,又都是永王府里的人,难道永王府出事了? 永王府何人有这般尊贵,他的丧事会让府中人不顾永王正在前线随军退敌,也要来邵州送这个消息。 姜绾放下千里镜,沉思良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决定直接去见方锦青。 她跃下高台,在黑夜里借着房屋间的阴影隐蔽身形,快速往客栈靠近。 离近了客栈有很多安王的眼线,她有些可惜白日的那顶帷帽没有带出来,否则要省事简单得多。 但没有旁的法子,此时多一个人进入客栈,一定会成为他们紧盯的目标,姜绾略想了想就很快选了一个方位和一个倒霉蛋。 绕到这名倒霉的安王下属后面,趁人不备快速将其劈晕。 她将把软软倒下的人静静扶着,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把人靠在巷子里的墙上,顺手摸了他的钱袋和身上的贵重东西,“对不住。要怨就怨你们主子事情管得太宽,连人住客栈也要盯着。” 她把这个倒霉蛋伪装成被人偷盗之后,才从这个缺口翻进了客栈的后院里,随后又攀上了二层楼自己订的那间房的窗户。 进屋拿到帷帽以之后,她戴上出去了叩响甲字三号房的门。 就算外头盯梢的人看见了,也不定知道是她。 房里只有方锦青一个,她很快听到她紧张的声音,“谁?” “陈公公,是你吗?” 姜绾在帷帽下听到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陈公公,才反应过来那天那个身上香喷喷的男人,原来不是个男人。 而是永王府里的太监。 姜绾对永王府发生的事更加觉得奇怪了,她听孟迟提过,永王安王这样的皇子,在府里近身服侍的一般是太监。 这类人不管出门在外的事,外头自有跑腿的和护卫的,且每个皇子身边的太监多半都是心腹。 心腹亲自来报信,事情必定隐秘而重要,永王这个缺心眼在前线如果因着这重要之事乱了阵脚,连累的可是整个郴西营,包括孟迟和姜尧…… 念及此,姜绾更加确定要进去找方锦青,把这事弄个清楚。 “方锦青,开门。” “是我,姜绾。” 她直呼了方锦青的名字,里面的人顿了顿,很快就拉开了房门,姜绾掀开帷帽一角,“进去说话。” 方锦青脸上的喜色还未消,就被姜绾推着进了屋,她迅速把门关上,才道:“姜姑娘,怎么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邵州还在这客栈里?” 姜绾把帷帽脱下放在桌上,环视了一圈屋里,方才提到的陈公公不在。 见她如此动作,方锦青忙解释道:“这儿只有我,没旁人。”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姜绾盯着她头上的白色绒花,“你的人,也就是你方才说的陈公公,他去药铺抓药的我刚好在,所以认出来我开的方子,便知你们来了。” 姜绾先回答了方锦青,才问她,“你这是为了谁的事来找永王?” 方锦青退后一步,扯了个不自然的笑,吞吐道:“我……我没要来找殿下,我、我只是……只是来这儿看一位远房的姨母……” 姜绾紧盯着她,“哦?是么,那你可知安王已经派人盯着这里,就在客栈外头?” 方锦青一愣,咬着牙没说话,但瞳孔微缩已经暴露了她的紧张。 “安王?安王不是和殿下一同去了前线么……” 第五百三十六章 隐瞒 姜绾提起安王派来的人就在外头,陈锦青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条件反射就要跑去窗户前看看外头,姜绾把她拦下,侧身从墙边慢慢靠近窗户挨个把窗户都关上,才回头看着陈锦继续道:“别说你不知道,你们要是一点没觉察被人盯上了,为何闭门不出?” “这里离用永王在的永定城还有段路程,你一次让人买这么多副药,是准备路上再也不进城了,我说的对吗。” 陈锦青沉默了,半晌才坐回床边,轻声道:“这也瞒不过你,我们的确发现被人盯上了,只是不知道是安王的人,那些人我在京中从未见过。” 她抬起头请求姜绾,“姜姑娘,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永王殿下,于你没有任何妨碍的,你能不能当做没有见过我?” “你方才说安王还在城里,你是不是同他一处,我只求你不要告诉他。” 陈锦青侧身坐在床沿,周身都透着防备,这是把她和安王当做一伙的了。 姜绾只得停下来先跟她解释清楚,若是她和安王是一起来的,那方才何必去替她把窗户关了还提醒她外头有人盯梢。 陈锦青听了放松了不少,试着问道:“可是你们怎么会一起留在永平城?” “我知道了,是不是孟公子让你留在这儿,怎么说这儿总是更安全些,”陈锦青说着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们一路来的路上听到了不少永定城的事,好些那附近的百姓拖家带口地往东南去,说是戎狄来势汹汹,朝廷的将军也束手无策,我和陈公公实在是担心殿下……” 她说着一路来的艰辛和所见见闻,姜绾越听越是皱紧眉头,“这些你都是路上听人说的?” 可是她在永平城督军府,怎么一点儿也不曾听说过? 要知道永平城可是离永定城最近的大城。 就连王夫人也从未提过前线战事吃紧的话,她身边还有督军留下的亲兵,如果战事真的胶着不下,总该有个征兆。 何至于这里丁点消息也没有,外头却传出了这些话来。 她面露疑惑,陈锦青连忙打住不再提这些,转而说起来别的,“姜姑娘,你跟安王既不是一起的,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想见永王殿下,你能不能带我去永定城……” 陈锦青小心翼翼地试探,从永平城去永定城虽路途算不得远,但到底是前线,如果有她帮忙,一路除了能摆脱开安王,也能更容易进城,陈锦青的请求也不为过。 但姜绾没有答应,“你要见他,总要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 她再次提及陈锦青和陈公公来次的目的,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白色小花上,“永王府有人过世了?是谁。” 陈锦青摸了摸头上的小花,不自然地别开眼,只道:“不是,是我远房的姨母家里有人故去,我来奔丧的。这个跟殿下无关,我去找殿下是另有他事,不便此时告诉你。” 这话姜绾是不信的,陈锦青分明是不愿说。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亲自来盯梢 她不告诉姜绾实话,姜绾不会轻易答应送她去前线见永王,没有她帮忙,陈锦青和陈公公又被安王盯上了,别说要去永定城,就是出永平城都不是件易事。 “我只能帮你入督军府,请督军府王夫人多为照拂,等战事平稳了再说去永定城的事。” 既然现在她不愿说,姜绾就留给她时间,等她发现单凭他们两个想要出去都不是易事,自然就会来找她了。 “其他人呢,都还在荥城吗,怎么只你自己过来了。” 陈锦青没有回答她,只是略有些失望地道:“既然不方便,那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只盼姜姑娘不要告诉安王我也在这里。” “我不会多事把你的行踪告诉安王。”姜绾提醒她道,“只是你人已经进城,迟早是瞒不过的,还是早做打算吧。” “如果害怕落在他手里,可以随我回督军府,迟早瞒不过不如早些把自己摆在明面上,可比你躲在客栈要安全得多。” 她看陈锦青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说真话的,她铁了心要隐瞒,姜绾便想办法先把人稳在督军府徐徐图之。 但方锦青没马上答应,只说再想想,且答应姜绾过两日就答复她。 姜绾不想为难方锦青,叮嘱了陈锦青无事少出门,说好了过两日再来,就离开了。 她从客栈后院翻墙出去,正打算原路返回,经过来时的巷子口时,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姑娘乘着夜色也要出门,当真是好兴致。” 安王阴沉着脸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 先前被她劈晕的安王下属还昏迷着躺在原来的位置,安王甚至没有把人救醒,就为了专程等她途经此地,姜绾也是没有想到,堂堂安王,竟然还亲自来盯梢。 “兴致比不上你,这么晚了还出来抽查下属做事,还真是勤勉。” 姜绾说着就要绕开安王,从他旁边经过。 “你一直不肯答应本王,就是因为你早就选择了皇兄,是吗!” 安王拽住姜绾的胳膊,不许她再往前走,黑暗的巷子里,他仗着身量高她好些,挡住她的去路,“皇兄答应给你什么,本王未必给不起,你却从来不肯告诉本王,你究竟想要什么。” 姜绾听他提到永王,只觉得荒唐得很,“这和永王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会选择帮他们任何一个人,她想要的就是远离他们这些人,回溪台山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但只要安王觊觎她手中的东西一日,这种想法就不可能实现,东西没到手时他自然是能好好说话的,等拿到了可就不一定了。 吴林和西山水师提督就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姜绾盯了一眼安王扣住的手腕,轻轻松松就挣脱了,此时离得近些,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难怪会出言无状,跑到这个巷子里来扯什么永王。 “喝多了就回去醒酒,别挡着人走路的道儿。” 姜绾轻松脱开了安王的桎梏,跨过躺在地上的安王下属,往陈家药铺的方向走。 身后安王还在跟着,走了两条街,才终于又开了口,“那个老太监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本王,今晚你做的事本王就不予追究了。” 姜绾听着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不大清醒的样子,她跟一个喝了酒的人没什么好说的,醒来还记不记得都不一定,她一言不发直到回到陈家药铺,翻墙直接回去睡觉去,反正安王不会翻墙,为着他那身为皇子的口碑,也不会做出半夜无端闯入铺子的荒唐事。 姜绾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墙后边,空留安王一个人黑沉着脸,站在墙外头好一阵,才气急败坏地锤了一拳墙壁,不甘地走了。 安王回到督军府,阴沉着脸让人去把在客栈外盯梢的人全都召回来,“把那个陈太监也一并带回来。” 他要弄清楚姜绾到底在客栈里跟永王那个看家狗待了多久,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第五百三十八章 暴戾 永王府上的太监陈公公被带回来前,安王去了王婉柔处。 他在园子里给王婉柔置了间厢房,一应吃穿用都是奢华的,也并不拘着她不许出去,但只有一件事不可违逆,那就是不准靠近姜绾。 今夜回来之后,安王就听下属禀报王婉柔在小花园跟姜绾坐着说了几句话,他沉着脸进了厢房。 厢房里只有他们二人,王婉柔已经沐浴焚香等着了,她乖巧地坐在床边,低眉顺眼的,“殿下今日去了何处小酌,怎也不带婉儿一起。” 王婉柔起身去给安王宽衣。 谁知下一秒就被安王扣住了喉咙。 “殿下……” 王婉柔露出恐惧神色,想要求饶却被掐着说不出来话。 安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待人要喘不过来气了,才松开手把王婉柔甩在了地上。 “本王说的话你是没记在心里么,嗯?” “谁准你今日去找她的,你想干什么?” 一连两个问题,王婉柔不敢不答,她顾不上身上和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匍在地上卑微地祈求道:“殿下饶命,妾今日并未跟姜姑娘说什么,只是刚好经过小花园时见到她,去问了问姑母的身体如何了。” “殿下明查,妾的命是殿下救的,殿下不让做的事,妾一件也不会做……” 王婉柔一边说一边磕头,头都磕青了才听到安王的声音飘在她头顶上空,“你记得就好,你的命是本王救的,你若你不听话,这条命本王随时可以收回去。” “你的父兄明日行刑,午后问斩,有什么想说的,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你可要去?” 安王声音里透着一丝威胁之意,王婉柔听得一哆嗦,不敢有别的反应,心中虽害怕,还是赶忙道:“妾没有什么要说的,父亲和兄长做错了事,殿下处罚乃是顺应天意……” “好一个顺应天意。”安王弯下腰,捏起王婉柔的下巴,“你的心还真是狠,有朝一日你不会也对本王如此狠心吧?” 他此时看着她,又觉得她和她有一些相似了,都是这样的狠心。 王婉柔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不会二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安王擒住下巴发狠虐夺她的唇瓣。 屋中气氛逐渐旖旎,外头有人来禀报,说是陈淮忠带回来了。 安王放开渐渐沉沦的王婉柔,也没把人扶起来,起身就走。 门迅速地开了又关,只有她一个人静静躺在地上,两行清泪滑下,重重滴在地上。 待她的丫鬟思夏得到消息,给她备好了洗澡水,叩门进来扶她去沐浴的时候,王婉柔已经收拾好情绪,坐在床沿等着了。 思夏看着王婉柔微肿的双唇,以及脖子上的掐痕,心惊得呼出了声,“姑娘!您——” “去把外头的丫鬟婆子都遣了。”王婉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起身找了根薄纱丝带系在脖子上将掐痕挡住。 她在安王的园子里住着,不会叫那些外人看了笑话,他们只能羡慕她,敬畏她甚至惧怕她,唯独不可以看她的笑话。 安王不让她去找姜绾,她偏要去,没有姜绾,她如何守得住眼前的殊荣,就在方才,如果她不是情急之下记起了姜绾凉薄的眼神,怕是已经被掐死了。 王婉柔轻轻摸着自己的脖子,她今日受的苦楚,必不会白受,她一定会在安王身边站稳脚跟,让他们之间扭转过来,变成他离不开她! 第五百三十九章 前线报安 姜绾隔日去督军府给王夫人诊脉开方的时候,听说王毅及其家中男丁都已送去行刑,当街处斩,也愣了一瞬。 她记得从前吴林办案也好,杨翰宁拿人也罢,涉及朝中官员犯事,都要递折子进京将案情原委和判罪作说明,等有了批复再行刑的。 问了王夫人才知是安王授意,王夫人为着避嫌,连最后一面也没去看。 虽然王家这父子四人所行之事乃是罪有应得,但她从中还看到的是,安王行事的不稳妥。 这与他一直以来哪怕是伪装的形象全然不符,若照着往常,他当是会毕恭毕敬地地折子给他父皇,然后严格等着折子批回来了,照章办事。 如此反常行径姜绾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安王这些变化,若不是他得意忘形了,就是被人影响了。 何人能够影响那个性子阴沉的安王,她此前竟全然没有察觉到,更别提提防了,姜绾不由得暗自心惊,看来剩下的几日要多加留意才是。 诊了脉开了方,王夫人收到了齐督军让人从前线送回来的信,她珍惜地打开来,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六遍,见着姜绾也在旁边看着她,笑笑把信的后一页递给了她。 “喏,你也谯瞧,上头提到了你弟弟和孟公子,还有宿老。” 姜绾忙接过来看,从头看到底,也只是有一句话勉强提及而已,是赞郴西营人才辈出,斥候、军医中都有翘楚,其中姓姜的少年心细且有勇有谋,姓孟的参军能观天辨运,下雨晴天刮风只要预测无有不准,大军进攻打得很轻松云云。 信的重点在末尾,说是俘虏太多,城中百姓又多半已疏散离城,守城的米粮不太够了,顶多再撑个三日,请速安排后续粮草供应。 这比姜绾原先预估的时间快了不少,这么大的缺,他们到底管了多少俘虏的饭? 她放下信,王夫人已经去安排人手立刻启程押送粮草了。 回来时还略有不安地再次跟姜绾确认米商的船明后日可能到得了。 “督军他从来不杀俘虏,都是待战事结束后把人带回,或服劳役,或派徭役,三五年之后再分散到偏远人少的山村里,与当地人通婚安顿下来,邵州地广,许多荒山野地里的村落因人越来越少都要没了,如此也能给他们增些人丁,只有少数不服管教异心不改的,才会最后正法。” 王夫人解释道,“这些俘虏都是关外的蛮人,力气大也吃得凶……” 这姜绾倒是没想到,不过能理解齐督军的用意,粮草的事她既决定要帮忙,就会帮到底,“夫人放心,今日出门前我还问过,明日晌午前后,第一艘谷船就会到了,之后每天都陆续会有船靠岸,夫人安排好人手和马车去运送就好。” 王夫人听了放下心来,握着姜绾的手一阵感慨,“这次若不是遇到你,我恐怕难以支撑到现在,你可是我们督军府的贵人!” 正说话间,桃缨进来请示,外头有位女子指名道姓要见姜绾,“看着很是心急,她说她姓方,姜姑娘可知有这个人?” 方锦青?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么。姜绾起身请桃缨帮忙把人带进来,跟王夫人借了间屋子会方锦青。 第五百四十章 慌张 方锦青被带到了屋里,姜绾一推门进来,她就直接扑过来抱在了她身上,哭得泪如雨下。 “姜姑娘,你救救陈公公,他、他被安王的人带走了,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姜绾一听皱起了眉头,把她扶远一些,找了张凳子给她坐着说话,“你先别哭,把话好好说清楚,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事?” 方锦青手里握着一杯姜绾给她倒的暖茶,喝了几口才稍微镇定下来,她掏出拍擦干了眼泪,才抬眼看向姜绾,“是今日凌晨的事,就在客栈里。” “那时我还未睡着,在屋里能听到外头的动静,他们不由分说来把陈公公带走了,此前我和陈公公商量好的,若是其中一个被发现了,另一个不可贸然跑出来一同折人手里,我在房里害怕得很,也不敢出来看,等他们走了,又等到天亮,客栈小二来送热水了,才拖他看看外头有没有可以的人,都不在了我才敢跑来找你的。” “姜姑娘,你一定要救救陈公公,他、他是好人,他在这一路上从没有做过一件歹事,就是看见可怜的乞儿,也会把身上的铜钱施舍一些,他真的不是坏人……” 陈锦青说到后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只是强调陈公公不是坏人,没做什么坏事。 姜绾听到这里,不禁问道:“你们同在客栈,安王的人只抓了陈公公一个?” 方锦青呆了一瞬,才后知后觉道:“或许因为……因为我们分开不在一个屋里?平日我们也没有一起出去,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也在……” 姜绾摇头,这不可能,稍微用心盯梢就会发现他们是一起的,安王能有今日他的属下还不至于这么没用,连这个也发现不了,或者说,他刻意留了一个方锦青,就是为了让她来报信的。 “你来的时候可有人跟着?” “没有,没、没有吧……” 方锦青说着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姜绾叹了口气,又问她道:“那你是怎么进督军府的,你从未来过这里,难道没有人拦一拦你么。” 桃缨一向在院里伺候,并不在门房处,方锦青一个生人进督军府有些过于顺利了。 姜绾提醒到这里,方锦青仔细回想一番才惊呼道:“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我是说我没见着,但是我来督军府说要找你的时候,门房的大叔起先不太耐烦,要赶我走来着,后来不知怎么就又放了我进来,还找了桃缨姑娘给我领路,他……他一定是在那个时候看到有人跟着我了……” 方锦青紧张起来,起身上前紧紧拉着姜绾的手,“怎么办,那我上这儿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了?还带累了你?” 姜绾安抚似地拍拍她,让她留在屋里等着,“我去看看,你别慌。” “我让桃缨找人来陪你,你若是害怕就不要乱出去走动,我很快就会回来。” 姜绾问方锦青拿了一枚腰间的玉佩,便准备离开。 方锦青不想让姜绾离开屋子,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可是此刻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慢慢松开了姜绾的手,坐回床边点了点头,“好。” 等姜绾走到门边,她又叫住了她,“姜姑娘,我……” 姜绾回过头,陈锦青起身看着她,道:“那……那你小心。” 姜绾走后,陈锦青重重坐回了床上,方才她险些就忍不住,要把大皇子的事告诉姜绾,最后还是忍住了,她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默默地祈求着,“娘娘,您千万要保佑永王。” “也保佑姜姑娘,她是好人……” 第五百四十一章 等着她来 姜绾找到安王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提笔写着什么,姜绾在书房外停下脚步,并没有直接闯进去,带她来到这里的是安王的属下,先前莫名出现在邵州的那批人。 她从陈锦青那儿听说过,她们在京中从未见过安王身边有这样一批人手,便猜测是在荥城时从他母妃娘家带来的。 一个皇子有不过明面的下属,安王比她想象中还要危险,她时刻警惕着不可与他走得太近,也不能给他机会让他误以为她有合作的心思,这是经过昨天夜里之后,她得出的经验。 就如同此刻,她要来探他是否真的抓住了永王的陈公公,却不能直接了当地开口去问,她和安王之间并没有这种可供她交换信息的交情,她赌的是安王留着陈锦青,就是等着她找过来的。 “姜大夫,你来找本王有事?” 安王搁下笔,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漠且疏离,仿佛已经把昨天夜里堵着她在小巷中质问的不是他。 但这种疏离在姜绾看来更令人舒适,她略抬起下巴,反问他,“不是安王你,有意让我来的么。” 她说着抬起手,从掌心落下从方锦青身上取来的玉佩,悬挂在指尖,晃晃悠悠的在她和他之间摆动。 安王见着这枚玉佩,悠然笑了,“姜大夫果然聪敏。” “既然你带着这个过来,是决定好要站在皇兄那边与本王作对了?” 姜绾还没答话,安王又是一声嗤笑,“那么你如此偏袒向他的人,她可告诉你此次来邵州的目的?” “姜姑娘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半年前就开始缠绵病榻,到七八日前,经太医诊断已经无力回天了,不过这事宫中还压着,并没有昭告天下,父皇就等着皇兄披着战功班师回朝,再用他母后的事给他个措手不及,把他牢牢掌控在手中,你说妙不妙?” 安王朝她走过来,遮住她面前的一点光亮,他的身影居高投射下来,带着一丝压迫,“姜大夫医术了得,看人的眼神却不怎么样,你要帮她,她却连为什么来也不肯告诉你,你还是好好想想,别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姜绾拧着眉看他,“你对陈公公用刑了?” 否则同在偏远的邵州,又怎会知道宫中刻意隐瞒的这些事。 安王勾了勾唇角,“一个阉人,你还指望他有多大气性,本王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他就受不住全都招了。” “对了,你回去告诉那个方锦青,看在她是皇后娘娘的人的份上,本王不动她,她想要办的事本王觉得很有趣,本王替她办了。” “本王也很是好奇,皇兄在前线知道了他母后的消息后会如何呢?姜大夫不妨跟本王一起看看,或许会有趣得很也说不定。” 姜绾眉毛越拧越深,原来这就是方锦青瞒着的事。 若她早知道,定会阻拦下来,不可叫永王一人因此事而影响了整个营队。 安王见她神情不虞,反而高兴起来,“怎么,姜大夫不跟本王一起期待么。” 姜绾瞪了他一眼,她有什么好期待的,不过说到期待,倒是提醒了她,安王也不过是刚刚把消息送出去,只要她动作快不是没有办法截住,只是这个举动不能让安王觉察了。 她想起还被安王扣着的陈公公,此时正好派上用场,用来麻痹安王,“你想问的已经问到了,人可以还回去了么。” “呵!”安王怒气上了眉心,“你还真替皇兄操心!” “你放心,没用的人本王不会留着,你想要拿去便是。”安王挥手让属下进来,“去把陈老狗带上来,还给姜大夫!” 第五百四十二章 价值 姜绾离开安王的园子,当真去接陈公公去了,安王气急在书房里摔了砚台。 守在门外的属下一时不敢进去,在外头等着里面摔完了,才硬着头皮带人进去收拾,重新给他换上热茶。 安王发泄了一通,也已经沉静下来,交代下属道:“去,让人帮她把陈淮忠送回去。” 见人不动,他猛然抬起眼皮,凉凉道:“怎么还不去?陈淮忠那个样子,难道你要她把他背着走?” “是!属……属下这就去。” 那人出去一阵又回来,安王已经召了王婉柔过来服侍,她脖子上戴着软纱跪伏在他膝旁给他锤着腿。 “都办好了?”安王略抬抬手,王婉柔立即乖顺地把桌案上的果子喂到安王的嘴里。 “办好了,已经命人把陈公公抬上,随姜姑娘走了。” 安王眸光沉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吃了两颗果子,就挥手让王婉柔退出去,待人走了之后,才开口道,“她跟永王那名侍妾倒是交好,竟肯为了她来跟本王讨人。” 安王冷静下来后,把盯着客栈的人找来问清楚,得知是方锦青来求的姜绾,又知道姜绾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也就是说她并非真的是永王的人,想清楚这个,他整个人也就觉着平静了很多。 他的属下有些不解,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殿下为何如此迁就姜绾,难道殿下开口,她还能拒绝不成,即便是王逸的女儿不也一样要来求殿下垂怜,何况她一个普通医女。” 安王阴沉的目光扫了过来,那人立即噤声不敢再说,低头掌掴自己,“属下多嘴。” “你说的没错,却也不对。”安王拿起一串葡萄,一颗颗扯下来却不吃,都扔进了烧着香碳的炉子里,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被炙烧变色、破裂、冒泡和瘪塌下去,久久才道,“女人本王若是想要,这普天之下多的是。” “但她不同,她有她的价值,若是仅仅用来享乐,就太过可惜了。” 他抬眼看着发出此问的下属,“你们才从舅舅那里来跟随本王,很多她的事都不清楚,她可不是你表面所见的一个普通医女这么简单,她手里有本王想要的东西,只不过这件东西她不肯承认罢了。” “待本王拿到那件东西……” 安王盯着冒烟的葡萄皮,久久无话。 他的下属低着头也不敢抬头再言其他,他依旧是万分不解,哪怕是那个医女手中有安王想要的东西,要拿到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须如此麻烦和迁就,安王待她,还是有些许不同的罢……他暗暗提醒自己,日后遇上这个有些许不同的医女,也要小心这些,别因为她的事一个不妥当,就惹着了眼前的阎王。 姜绾带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陈公公回到方锦青在的屋子,把人交还给她,方锦青擦着眼泪慌忙把陈公公扶进去休息,见着他一身的伤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陈公公得见天日,顾不上休息,先跪了姜绾,谢她的恩,“姑娘可是殿下身边的人,此番多谢姑娘搭救,老奴无以为报。” “若是姑娘你有什么想要的,待老奴能动弹了,刀山火海也会想法子给你寻来。” 姜绾没想过要这陈公公的东西,再说她也不是永王的人,她救他也只是顺手为了麻痹安王。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休息好了之后,你们就走吧。” 她想要知道的已经从安王口中都知道了,眼下要去找王夫人商议对策。 老太监颤巍巍的,跪完了姜绾,再朝陈锦青一拜,起身就要去撞柱子,被陈锦青险险拦了下来。 “陈公公!您这是要做什么!” 第五百四十三章 意料之外 陈锦青拦下要撞柱的陈公公,却扶不起他,陈公公痛哭流涕,坐在地上哭喊着对不住王爷。 姜绾叹了口气,上前跟陈锦青一道把人抬了起来,送到榻前。 “陈公公,您这是做什么。”陈锦青赶忙去倒茶,不解又无助地在老太监和姜绾之间来回看,不知谁能回答她的疑问。 陈公公嘴里还在嘟囔着他对不起永王,对不起皇后,老泪纵横的哀哭。 姜绾看不下去了,直接替他说了,“陈公公把你们隐瞒的皇后的病情告诉安王了。” 陈锦青脸色一白,她此前就是连姜绾也没告诉的,“陈公公,你——” 不过再看陈公公一身可怖的伤痕,她又说不下去了,改口道:“安王还真够狠的!”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脸愁容,陈锦青还记得给姜绾道歉,“姜姑娘对不住,先前你这么帮我们,我也没告诉你……” “不过眼下安王知道了,他一定会从中破坏的,我也没法子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吧……” 陈公公还在哭啼啼的,陈锦青灰白着脸,抬眸看姜绾。 姜绾实话实说,“你猜错了,安王让人把消息送去永定城了。” 真正要阻拦消息的人是她。 “什么?” “什么!” 方锦青和陈公公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姜绾道:“安王替我们把消息送出去了?” “可是……可是他为何要如此……”方锦青不解,这事就连陛下也要瞒着,安王此举不就是跟陛下作对了么,他怎么会呢。 姜绾没再说更多,看这二人面色又由灰白转红,随后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她是不会告诉他们,她要找王夫人去把安王的信使拦下,拦不下就抢先把消息送去给齐督军或是成将军,让他们早做准备,以免永王因悲痛做出不利战事的事情来。 “好了,你们若是休息好了,可以选择回客栈去,若是想要留在督军府,我回去找王夫人给你们安排。” 方锦青和陈公公都被安王吓得够呛,当即表示都要留在督军府,至少过了明面安王想要暗中加害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绾答允他们会去和王夫人禀报,差人过来照。 离开之后,她快速找到王夫人,把安王说的事告诉了她,王夫人沉吟片刻后当即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派人去拦截安王的信使,一面飞鸽传书给齐督军报信。 一番操作下来再等安顿好陈锦青和陈公公,姜绾离开督军府时已是夜幕降临。 她回到药铺时已有些疲累,忽听得后院一阵欢声笑语,走近了才发现,陈邵君竟然到了。 “姜姑娘,许久不见,在邵州可还顺利?” 他站在光亮处,笑意盈满双眸,看着她微微笑道,“听黄掌柜说你这几日都忙得不见人影,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 姜绾惦记着那些米粮,赶忙问起他谷船的事。 陈邵君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此次运送来永平城的米粮账目,他把它递给了姜绾。 “放心,今夜子时头一批就到,知道你着急,刻意命他们赶着来的。” “船在荥城还耽搁了些,否则早就该到了。” 陈邵君亲自押送,自然是叫姜绾放心许多,只没想到他这么速度,原定还有几日才到的谷船,今夜就来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提前到的谷船 当夜子时,姜绾通知了王夫人,率督军府家丁到指定的河岸搬卸粮草,月色清朗,倒映在粼粼的河面上,一袋袋的粮食被从谷船上搬下来。 王夫人和姜绾迎河风站在岸边,看着船上点着的星火渔灯,感慨万千。 风鼓动着王夫人的衣衫,发出猎猎响声,桃缨赶忙取来斗篷给她披上,“夫人,这儿让侯叔领人看着,您和姜姑娘到马车上歇会儿吧,也好避避风。” 王夫人生产尚不足月,之后接连奔走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如果不是姜绾的药吊着,早就体力不支了,但她此刻依旧不肯上马车去休息,执意要在岸边看着这一趟趟的米粮搬下船来,“桃缨,我没事,你领姜姑娘去马车上歇着就是。” “我得亲眼看着,不可再出差池了。” 起先督军府存放的粮草被她的亲哥哥王逸霍霍了,提起这个王夫人既有些伤神,又有些担忧,自是不肯离开河边半步的。 桃缨没法,只得又去取了暖炉来,顺便给姜绾也带一个,“姜姑娘也暖暖手,河边风大。” “有劳桃缨姑娘。” 姜绾并不觉着冷,清冽的河风吹着还挺舒服的,但桃缨的好意还是受了,她把手炉捧在手心一会儿,觉着太热干脆一起给了王夫人。 这一趟总共赶来了两艘近十尺的谷船,堆成小山样的粮食袋子高高耸起,搬了近半个时辰还有一大半未动,王夫人看着这两艘谷船,多日的忧心总算是稍定了下来,当场抽检验看没问题后直接把银两付讫,在姜绾引荐下见到了陈邵君。 听闻陈邵君一行是披星戴月地赶路,才能在今日赶到,又要请陈邵君到府上款待。 “陈公子可真是及时雨,若不是你这两艘谷船及时赶到,这几日我可真没法睡个安稳的,速与我到府上,我让厨子做几个家常菜,给你接风洗尘。” 陈邵君长作一揖,温言婉拒了,“不敢叨扰夫人,待这些粮草都悉数运至永定城,确保我大军后顾无忧,该是陈某设宴感谢夫人才对。” 他从姜绾处得知王夫人身体虚弱,让下人把准备好的珍品药材送给王夫人,他温文有礼又对答如流,手上非但有药材,米和盐也能稳定供应,一番交谈下来,借由此次运送米粮,算是在督军府留了个好印象,日后要做这西北邵州的买卖,也有了个好门路。 谷船上的货全卸下来之后,王夫人自有人手护卫送回督军府,就跟姜绾在码头处分开走了。 姜绾和陈邵君一路走着回陈家药铺,在靠近衙门的街市拐角处,还有一处专夜宵摊子还摆着,陈邵君笑着向姜绾道:“我有些饿了,想吃一碗馄饨,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姜绾不觉着饿,但可以等他吃一碗,就找了个位置坐下,这里来关顾的多是衙门里值夜的捕快和巡夜的更夫,他们坐下后不少人都往他们这两个生面孔看了过来。 陈邵君端着馄饨回来,发现摊上的人都在看姜绾,便坐在她对面把探究的目光都挡去了大半,一边吃着馄饨,一边笑道:“早知带回药铺吃了。” 姜绾不以为意,“没关系,你慢些吃,也不会如何。” 顶多被人议论两句,说谁家的女子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荡不成体统云云,她又不在意这个。 正说着,最近一桌穿着捕头服的人朝身边的捕快示意了一个眼神,那人连忙擦干净嘴,放下筷子朝姜绾和陈邵君走来。 “喂,你们俩,看着不像本地人啊,这么晚了还在外头不回客栈,你们是哪儿来的?路引拿出来看看!” 遇上官差盘查,陈邵君放下筷子,从怀里拿出路引,递了过去,“我是外地来的客商,做买卖的,货船刚卸了货还没填肚子,出来寻些吃的,官爷行个方便。” 谁知那捕快贪婪的目光在陈邵君华贵的穿着上扫过,装模作样打开路引来瞄了一眼,随手一扔,丢进了馄饨摊子的潲水桶里,一手撑在他们的桌上,邪笑道:“没有路引就来永平城做买卖?” “你这买卖坐得不懂规矩啊!来啊兄弟几个,把人带回去!” 第五百四十五章 管闲事的 这捕快不由分说,把陈邵君的路引扔进了潲水桶,姜绾当即就拍桌子起身,扣住了他的手腕。 “捡回来。” “你说什么?没听清。”那官差看她一个貌美小娘子,生气的样子还分外好看,压根就没有怕的意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跟这同行的几个捕快挤眉弄眼的。 “小娘子,哎哟哟,你这可了不得了哇,你拉着哥的手,哥就算待会儿还有任务也得留下来陪你把这馄饨吃完呀。”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圈姜绾,越发满意且目光猥琐,“你说说看,你还想吃些什么,叫一声哥哥来听听,哥给你买!” 姜绾看着他这幅猥琐样子,拳头不自觉捏紧了,陈邵君刚站起身,见着姜绾动作,立马把那捕快拦了下来,“姜姑娘,不打紧,这就算了。那路引脏了,我不要了。” “明日再去官府补一份就好。” 他说话温文有礼,把那捕快引得越发狰狞大笑,“补?你上牢里补去吧!” “除非——除非你让这小娘子凑齐了银两,亲自来牢里给你保出来,不然——” 啪! 捕快话没说完,脸上一声脆响,赫然一道巴掌印,随即胸、腹、腿和膝都挨了姜绾一连串击打,当即跪了下来,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哎——”陈邵君摇头嗟叹,“方才我都提醒你了,算了,你非不听,这挨打不疼么。” 他弯腰捡起捕快的腰牌,反过来看了看,“王羡?行,我记着了,明日我上衙门补路引,会跟州府大人说是你把我的路引扔进了潲水桶,你记得明日也来一趟,咱们俩对质对质。” 他把腰牌扣下,“这个就做个凭证罢。”说着又给姜绾道歉,“姜姑娘对不住,才来一日就给你惹了麻烦,不过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姜绾正用陈邵君的帕子擦手,方才打了这畜生,她嫌脏,随便点了点头,“没关系,是他不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没把在场的官差放在眼里,捕头那桌的人坐不住了,纷纷拿了家伙起身围了过来。 摊主和更夫都不敢沾这麻烦,更夫吃完没吃完的都丢下筷子抱着铜锣撤了个干净,摊主是个老大爷,躲进了黑漆漆的巷子里去,不时探头出来张望两下。 姜绾和陈邵君瞬时就被五六个人围住,为首的捕头更是怒气都烧到了眉毛,命左右道:“哥几个今晚上遇上了不服管的,先把那个弱不禁风的撂了!那飒的给我留着!” 他们来势汹汹,姜绾刚好活动好筋骨,把陈邵君挡在身后,没等她卸下为首的胳膊,刀光闪过,这些人的脖子上都架上了明晃晃的白刀。 “大胆!何人在安王面前逞凶霸市!” “安王?”陈邵君疑惑地看向姜绾。 姜绾扫了一圈这些玄青色织金锦袍人,无奈地点点头,“是,他们都是安王的人。” 管闲事的人来了,她也不知这么晚了,安王怎么会在这府衙附近,还刚好撞上了她要出手收拾官府的捕快。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两码事 安王在属下的簇拥下,慢慢从黑暗中走出,一双阴沉的眸子睨了一眼捕头,这伙人早就在听到安王来了的时候,就一个个腿软地跪下了。 捕头等几个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暗道今夜倒霉,好不容易宰个外地来的客商,还冲撞了安王。 “安王殿下明察,我等是杜大人手下,这两个外地来的客商非但没有路引,还意图袭击……” 捕头话没说完,安王示意手下把他的手指剁了两根。 鲜血一下就如同水柱喷涌而出。 那捕头还来不及反应,钻心的疼痛驱使他大喊了一声,抱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安王,“殿下……殿下……” 他满头大汗不知何处招惹了贵人,但被砍了手指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在疼痛的刺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两个客商的缘故。 “你说她是外地来的客商?” “那你两根手指断的不冤,若还有下次,你这招子也不用留着了,反正看不清楚。” 安王嫌弃满地的血腥味,挥手让手下人快速把这几个人拎走,一种捕头捕快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在多看姜绾一眼。 安王换了块稍干净些的地,转身看向姜绾,目光停在她和陈邵君之间,不悦道:“姜姑娘夜里都不睡的么,不是在翻墙,就是在外头招摇。” 姜绾本也只是打算收拾几个捕快一顿,把人打疼了也就不敢多嘴了,有什么事明日天亮了自然能找王夫人去官府说明,倒没想过叫人见血,万没想到安王也在这里,还插手管了这件事,这回她就算不想亲自去一趟府衙,怕也难说清了。 “承你的情,我今夜是不用睡了,现下少不得去府衙一趟。” “我与你同去。”陈邵君立即道。 安王面色更沉了些,“去府衙?正好,本王也有事要找杜大人,姜姑娘请吧。” 姜绾无法,拽上陈邵君走在前面去府衙,安王臭着一张脸跟在后面,安王那队招摇的人手走在最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府衙走,幸而是半夜里,如若是白日,不知要惹来多少侧目。 邵州府衙里,知府杜大人刚刚就寝,听到下人来报,赶忙穿衣穿鞋戴帽,从府衙后院三堂一路小跑了出来,在大堂面前赶着迎接到了安王,一路小心陪着请到了二堂。 “殿下,您不是——” 杜大人话才开了个头,被安王一眼瞪了回去,闭了口,安王去而复返他本是纳闷不已,再看同来的一个美貌姑娘和俊朗男子,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幸亏师爷机灵,早去打听了来,原来是府衙里的捕头赵大勇带着捕快王羡把人冲撞了,赵大勇还被安王下令剁了两跟指头。 杜大人汗如雨下,“不知这位姑娘和公子是安王的人,下边的人胡来唐突了,我定重重罚他们,万望姑娘消消气,切莫与他们几个粗人计较。” 杜大人察言观色很在行,从安王进来后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这名女子,就知道该跟谁说话管用。 姜绾摆手让出陈邵君,“大人不必与我道歉,是你的人把他的路引丢进了潲水桶,还污蔑他没有路引妄自来永平城做买卖,这才起的事端,如今路引没了,我和陈公子是来请大人给予补办的。” “至于安王为什么剁了人的手指,这跟我们的事,是两码事,大人明察。” 姜绾一番话,把安王气得眼都红了几分,他哼了一声,两码事?好一个两码事,如果不是看到她被人围在中间,他何须停留收拾那几个杂碎,脏手得很。 他心中恼怒姜绾不识抬举,但嘴上却没忍住讥讽道:“姜姑娘说得好,本王做事自然不是因着谁,狗挡了道不砍了还等他咬上来么。” 他说着目光扫过陈邵君,“这位陈公子看着面生,是哪里来的客商?又怎会跟姜姑娘一道夜里上馄饨摊子吃馄饨?” 安王又一次提到馄饨摊子,陈邵君心中微有些明白过来,也朝安王看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机缘 陈邵君和安王对视,并未露出惧意,他双手抬起弯腰行了个礼,不用姜绾介绍,自己道:“安王殿下身份尊贵,陈某只是一个小商贩,自然无缘得见贵人。” “陈某实乃今夜送粮草走水路送来邵州,到得晚了腹中空空,才在馄饨摊子对付一晚。姜姑娘是在下的引荐人,给陈记和督军府王夫人搭线,购买粮草的。” 这一下就明了了,这是给督军府送军粮来的。 先前安王在闹市斩了指挥使王逸,就是因为粮草被其盗卖以致亏空,如今陈家的米粮来得这样快,本就是及时雨,解了督军府的燃眉大急,西北战事又是京中关注着的,连杜大人也不得不卖几分面子,“陈公子原来是送粮来的,这实在是——实在是、是那几个混球不明是非,冲撞了几位,我这就命人去把他们抓回来,杖责、罚俸并收入牢中。” “此事乃本官失察,还望安王殿下、陈公子和姜姑娘能不计前嫌,给本官个修正的机会。” 杜大人看在督军府和安王的面子上,格外的客气和真诚,陈邵君日后还要在邵州做买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跟当地官员交好的机会,何况今日安王也跟着过来,巧合不巧合都是个不可多得的机缘。 他当时就表示只要把路引补上即可,不会追究。 姜绾是为了陈邵君出头,陈邵君不介意,她自然也不会再找那几个人的麻烦,跟陈邵君一起告辞走了,只剩下杜大人不安地偷觑着安王的脸色。 姜绾和陈邵君顺利回到药铺,在后院当中分开,陈邵君忍不住叫住姜绾,提醒她道:“我看那安王心思不正,你……” 他想提醒姜绾提防这些,但不确定姜绾知不知道安王看她的目光中的丝缕与众不同,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姜绾听提到安王,不耐烦道:“他那个人的确心思不正,你也小心些,不要被他盯上了,麻烦得很。” 姜绾这反应,陈邵君就看明白了,他心中一松,笑道:“好,我记着了。今夜劳累,你也快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们在一起去督军府。” “好。” 姜绾答应后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陈邵君又叫住她,“听黄掌柜说你想要借用商行的信鸽?” 姜绾回过头,以为他提起这事是要再解释一番不能用的缘由,忙道:“现下也不是那么需要了,督军府王夫人那里已经收到了些许前线的消息。” “嗯,她收到是她的,你不是想给你弟弟送信么?信鸽借你。” 陈邵君还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接着道:“若是信送到了,帮我拖他问问齐督军和成将军,永定城可需要药材供应?” 姜绾这才点了头,“好,那便多谢你了。” 借王夫人的手她的确不能传出去太多私人的事,如果能借到陈邵君的信鸽,自是再好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孟迟和姜尧的消息了。 姜绾回屋后,陈邵君还未回去休息,又召了黄掌柜来盘账。 黄掌柜知道了信鸽借出去的事,不由得多瞟了东家几眼,犹豫道:“东家,这鸽子真能飞去永定城?不会被射下来么……” 陈家的信鸽都是跳的名品饲养,耐力足方向好,一只养出来到能送信都要花不少银子,他来邵州的时候要用,也都是省着的用,从不敢多耗费的。 “射便射,多发几只出去,总会有能到的。” 陈邵君手指拨弄着算盘,面不改色。 黄掌柜不敢多问,心中不由感慨,那得用掉多少只鸽子啊…… 东家这是真舍得。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备足粮草 姜绾在永平城又多停留了三日,所有的谷船都已到达,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大半,陈邵君的效率高且送来的粮食并未因督军府要得急,而趁机掺杂一点儿次品和杂物充数。 他且还下令全部粮食都在船上验看过后再下船,保证如有发现非良品以上的粮食,则不予下船并悉数运回,由陈家商行补齐缺漏,这买卖做得实诚且负责到底,一跃成了督军府王夫人的座上宾。 借着这个机会,陈家商行除了药材,米和盐也在邵州打开了一个口子,除了督军府作保,还有州府衙门也在职权范围内给他行了不少方便,杜大人依旧看在那日安王的面上,时常邀他去品茶做客,一时忙起来连姜绾也不常寻得到人。 姜绾这便把准备好的信都给王夫人看过,直接拿去找黄掌柜,有陈绍君的话,可以借陈家的信鸽送去永定城。 她一连送去了三四封,并未提及与战事有关的人和事,大半都是嘱咐姜尧的,怕他沉不住气又来脱离队伍单独行动的那一套。 每每她把信拿去给黄掌柜,都能看到黄掌柜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始终不言明因何缘由,姜绾便认为是她信送得太多了,对此有些抱歉,留下了些银两在药铺。 黄掌柜哪里敢收,这信鸽废得再多,也是不能收姜绾的银子的。 且不说那些鸽子的品种珍贵,远不是这些银两够补得上的,就说事情都是东家吩咐了的,还不让给姜姑娘提折损鸽子的事,他就知道要是真拿了还不知要被东家如何数落。 转手他就把银子都给了小玥。 信送出去没多久,就有了回复,是通过齐督军的亲卫送到王夫人那儿的,王夫人把姜绾叫了过去,把孟迟复信拿给她。 “这次粮草提前备足,我已安排人手明日押送,安王也会同去,你是留在城中,还是也去?”王夫人一面问她,一面把信递过来。 姜绾是要去的,只是不同安王一起,便道:“粮草先走,我晚些再动身。” 王夫人也知她如此决定是有意避开安王了,没说什么,转而提起了送信的事。 “我家相公说了,你有信要捎去永定城,可以跟随着我们的走,让亲兵送去更好些,那些鸽子一开始不知道是自己人的,都给射下来好些,可惜了都。”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铺开信纸提笔给齐督军复信,把粮草已经备足且安排人手逐日送去的事交代清楚。 姜绾是真不知陈邵君的鸽子为了给她送这些信,被打下来不少,此刻听王夫人提起,才想明白黄掌柜的欲言又止,当即托王夫人帮她在永平城寻一些信鸽,要拿去赔给陈邵君。 “他用的那些信鸽可不是凡品,我得花些时日给你找,你放心,找到了就给你送去陈家的药铺。”王夫人对她不吝相帮,就单凭她救了她和她的孩子,这一点小事定会给办的妥当漂亮。 “对了,先前你告诉我的那事,那位的信使被拦下来了,我也给成将军他们去信提了此事,想必不会出了岔子。” 姜绾正看着信,孟迟给她的信上写着他们在前线一切安好,勿挂念,如果可以让她不用跟安王一道押送粮食过来,在永平城等着他们回来就是云云,听到王夫人说拦截的事,她从信中回过神,抬起头道:“如能拦住便好。” “是啊,若是叫他知道了,莽撞起来,我也是担心会给督军惹麻烦,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瞬息万变的。他又是那等身份,出了差池可没人担待得起……” 王夫人话没说完,陈锦青在外头叩了叩门,“王夫人,我能进来么。” 王夫人和姜绾都把信折了起来,王夫人让桃缨给陈锦青看座,毕竟是永王的人,留在督军府是要照拂一二的。 “夫人在给督军复信?”陈锦青略过桌上的信封,谢过端茶过来的桃缨,小声问道:“能否请王夫人在信中也提一提妾身,妾身想让王爷知道我和陈公公已经留在永平城夫人这儿了,妾身一切安好。” 陈锦青小声请求,王夫人和姜绾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这有何不可,我让督军给永王说一声就是,让他安心莫记挂。” 陈锦青起身谢过王夫人,又坐了一会儿,才走了。 王夫人复好了信,连同姜绾的一起交给齐督军的亲兵送走,二人都没觉着陈锦青此举有何不妥。 而安王坐在书房里,听属下禀报探到的消息,轻轻叩击书案,沉吟道:“皇兄和他的人还真是不安分。” “齐督军和成将军拦得住本王的人,却拦不住皇兄不安分的心,呵,真是有趣……” 从陈淮忠那里问出来的事,他并没有全都告诉姜绾,只是说了一半,另一半就是他此次的筹码,赌大皇子和他的人一定会有异动。 为了让他们行事顺利些,他甚至无事就在外头甚少回来,让大皇子那个胆小的女人有机会自由行动。 安王眸光沉了沉,接着又道:“来人,去把吴林的那些东西准备齐整,明日出发永定城。” 等了这么久,也该是他去永定城的时机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等不及 “慢着。” 安王犹豫了片刻,叫住了要出去的属下,“皇兄既然已经开始行动,本王也就没有时间跟她慢慢耗着了。” “待本王出发之后,她应当会晚两日再走,她走后你想办法把她留在永平城的小丫头带来给本王,动作要快,本王到达永定城之前,要见到那个小丫头。”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办。” 安王待人走后,在书房里沉闷地出神,看着眼前的香炉久久未动,身边伺候的人小心翼翼地上前,给他添上茶,“殿下,可要召婉柔姑娘过来……” 那人只是略提一提,安王冷厉的眼眸扫了过来,盯得那人一哆嗦。 “不必。”他不喜欢有人揣测自己的心思 “是……” “下去,这里不用人伺候,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安王自上次夜里从邵州府衙回来,就未曾召过王婉柔,她对他而言,最开始的吸引慢慢地消退,如今有些食之无味。 试过之后到底还是觉着不是一样的人,他也就渐渐从先前的冲动中冷静了下来。 这个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在督军府的一味调剂,他不可能会让她妄想单凭一张脸就能拿住他。 安王身边的下人从书房退出来,关上门后,外边游廊上的红漆大圆柱后小步匆匆出来一个丫鬟,左右看着无人便把手里的玉镯悄悄塞了过来。 “怎样?殿下可说要见我们姑娘了?” “思夏姑娘,我都替婉柔姑娘提了一嘴儿了,但是殿下不见,我也没法子,这咱们之前说好的,我只是帮着提一提,成不成的这都……” 下人把玉镯迅速收进袖里,又靠近些附耳给思夏说了什么。 思夏往书房看了一眼,愁眉不展地回去找王婉柔了。 王婉柔在厢房里烧纸,她不能给父兄立牌位,只能这么搁火盆里烧些纸,她对他们也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烧纸也是偶尔为之,嘴里念叨着,“爹、大哥、二哥、三哥,你们莫怪婉儿,你们犯的是杀头的大罪,殿下差点连我也不留呢,婉儿也是堪能自保,夜里就别来我梦中了,我也无法……” 出了事后,母亲不知所踪,姑母那里她更是不能去了,唯有攀附着安王,她才能不被当做罪臣之女,送到腌臜的地方去供人享乐。 而他都舒坦日子才没几日,安王就开始整日见不到,她心定不下来,烧纸的时候不小心把帕子也掉了进去,思夏低头走进来见着了,忙抢上前把帕子抢出来。 “姑娘,当心灼了手!” 王婉柔见着是思夏,忙把手里的纸都扔进火盆子里一次性都烧了,抓着她问,“怎样?殿下怎么说?” “姑娘……殿下说不见任何人……”思夏为难地看着王婉柔,替她把手上沾的灰烬细心擦去,“姑娘,殿下这几日忙着,正好您也能休息休息,何苦……” 王婉柔摇头,思夏不懂,她早已不是指挥使的女儿,想要继续过着体面的生活,就不得不依附着安王,如今还没离开邵州,安王就如此薄幸,那日后呢? “他在忙什么,可有打听到?”王婉柔强令自己镇定下来,问思夏。 她不要错过一点安王的动向,只要她有用,再加上这张脸,一定能是他最离不开的人。 思夏把从下人那里听到的事告诉了王婉柔,王婉柔脸色微变,“又是她。” “每次有关她的事,殿下就忧心得很。不过这倒是我的好机会,思夏,替我更衣,我们出去走走。” 不就是一个小丫头么,安王派的人不见得能把人逮住,她比他们都要了解那个小丫头一些,人小是小,鬼精灵一样,姜绾又看得紧,硬来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但她有办法把人骗出来,到时候安王就知道她并非一点用处也无,这也是她一个绝好的机会,让她能从一个金丝笼中雀解脱出来,成为他身边的助力。 王婉柔咬住了嘴唇,下定狠心,姜绾,是你逼我的。 第五百五十章 出发 安王随押送粮草的队伍亲自前往永定城的隔日,姜绾就准备好了也要动身出发。 永平城里有陈邵君,小玥儿他们可以托付在陈家药铺,再加上王夫人从旁照看,安王又已离开,她放心不少。 出城之前,她特地把小玥儿几个叫过来,挨个叮嘱一番。 “小玥,阿姐出去些时日,你在药铺里给黄掌柜帮手,可不许添乱,也不能乱跑,有事就找陈公子或是王夫人,记住了?” 小玥扁着嘴巴不说话,一看就是不乐意姜绾又不带她。 姜绾拿了梳子来把她跑散了的辫子重新梳顺扎好,又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小玥,永定城正在打仗,所以阿姐才不带上你们几个,等那边的坏人都赶走了,阿姐就回来了。” “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路回郴州的时候就挨个去,好不好?” 小玥看着姜绾,她印象中娘亲也曾经这样答应过她,他日如何如何,后来就再也回不来了,忍不住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我哪里都不要去,阿姐你去看了哥哥就回来,你不要去打仗……” 小玥突然伤心起来,姜绾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着她的眼泪心疼不已,答应道:“好,我去看看阿尧就回来,你和文元星衡在这里等着我,切记得别乱跑也别惹事……” 姜绾劝了好一阵,小玥才止住哭,她又嘱咐孟文元和蒋星衡差不离的话,三个孩子都点头答应了,蒋星衡还拍着胸脯给她保证,会看好孟文元和小玥。 一顿安抚嘱咐之后,三个人又跟着陈邵君和黄掌柜一同送姜绾出城,此去永定城如一路过城皆不入,也要三日左右路程,陈邵君原本给姜绾准备了马车,但她嫌马车笨重速度太慢,弃了车只骑了马,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外马蹄扬起的烟尘中。 待看不见人影了,陈邵君才道:“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蒋星衡听话地转身准备上马车,孟文元和小玥却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不动,他又折返回去轻轻拉着他俩的手,要把人牵走。 小玥甩手不干,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陈邵君看了只得哄她道:“先回去,若是表现得好,过几日我有一批药草要送去永定城,若是得了消息那边还算安全,可以考虑带你瞧瞧去。” “但倘若任性胡来,我可是不敢带的。” 小玥和孟文元一听这话,立即也不用蒋星衡牵手了,挨个低着头走回马车里,乖乖坐着回陈家的药铺。 陈邵君并没有什么看小孩儿的经验,若不是姜绾嘱托,他倒是想把这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都送去督军府。 但应了她的请求,他自会去做,药铺里除了黄掌柜和几个伙计,又额外调用了些人手,里外都看得牢牢的。 这般严加看管,自是无趣得很,但小玥为了能跟着送药材的陈邵君去永定城找姐姐哥哥,愣是坚持下来没出门。 安王和姜绾都离开永平城后,安王的人一连在陈家药铺外头蹲守了好几日,也没找着机会动手。 一则是小玥儿老老实实地待在里头不出门,他们又不能光天白日顶着安王的名头硬闯进去拉人,坏了主子的名声。 二则想要暗中下手更是没机会,陈邵君早就命人暗中围守着陈家药铺,等闲人根本进不去后院。 再则就是照着陈邵君如今在邵州督军府和州府都混得开的架势,要动陈家的药铺或者买卖不是易事,想要打压他逼他把人送出来更是难以办到。 安王的人急得夜不能寐,从头领到底下的人都是一脸睡不足的菜色,眼下泛青。 王婉柔就在这时款款而来,她也同样在这陈家药铺周围看了几日了,安王的人进不去,但她这种正经来买药的可是畅通无阻。 她每日都会去陈家药铺找那个小丫头诊脉,再抓一副药,一连几日下来,打算的是先跟小丫头说上话再说其他。 待到时机成熟,再把人哄出来绑上,就完事儿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鬼灵精 小玥牢牢记着陈邵君的话,只要她乖乖待在陈家药铺不乱跑,他日就带她一起去永定城。 她每日一早起来就上药铺前头去,黄掌柜给她支了张小桌子,上头放着小药枕,若是有人来看诊,她就给人瞧病,孟文元则在一旁看着且帮忙抓药。 蒋星衡一般百无聊赖地在门槛上坐着,看着天上的云朵发愣。 而眼前这个漂亮的坏女人已经来了好几日了,每次都来诊脉,抓了药后还给她和孟文元带糕点。 但小玥不稀罕她带的东西,她可记得呢,这个坏女人把她的蜈蚣切成了好几段,给投进酒里去了,且她是跟那个安王一伙儿的,不是好人! 小玥也早就发现了药铺外头有不怀好意的人晃来晃去,有时候陈大哥的人会把他们打走,有时候他们有疏漏,她就偷偷地把毒粉撒出去,叫那些坏人吃些苦头。 但今日有些不一样,那些晃悠的坏人自打上次中了她的痒上半年粉,已经好久没出来了,但这个坏女人还是天天地来。 现在她就坐在小玥面前,笑盈盈的。 “你笑什么呀。”小玥翻了个白眼,撇开脸不愿再给她看诊,换了孟文元来坐王婉柔的对面,“文元哥哥,你给她看,我看不好,她天天地来!” 孟文元放下手中的药材,坐下来替小玥,王婉柔伸出胳膊给他诊脉,对小玥的脾气也不生气。 她已经铺垫了足够长的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来看病抓药,和给这几个孩子带些糕点。 起先他们不吃,后来她说是姑母王夫人让她顺道拿来的,小丫头顶不住甜甜的糕儿,五回能吃个三回。虽吃了她的糕依旧每个好脸,但她不急。 她也没有蠢到直接在这些糕点里下东西,所以小丫头吃了几次之后发现没问题,也就没有再如先前那般抵触了,只是有些不耐烦。 但这不耐烦今日她就能给她灭了。 “我笑当然是收到了好消息啊。”王婉柔专门选了今日,陈邵君人在府衙杜大人处,药铺的掌柜也在外头指挥着伙计搬卸送来的药材。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封信,在小玥儿面前晃了晃就收了起来, 信封是空的,让思夏找了个小丫鬟,上她姑母那儿偷偷拿的。 “是从永定城来的,你阿姐她已经到了,说那边一切安稳,我姑母打算也过去,我今日要多抓些药,带着路上去吃。” 小玥听到是姜绾的消息,果然看了过来,“你也要去?” “当然,我姑母是王夫人,她去我肯定也是要陪着去的,就在今天夜里出发,马车我们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就从督军府的后门出发,时辰我都有了,还能是诓你的?” “明日我就不来了。” 王婉柔说完,起身去拿了自己的药,想了想又道:“虽说那边安稳了好些,但督军还是下令要闭城,或许是先前死了好些人,怕有疾疫传出来……哎呀,我可不能跟你们再说了,我要回去收拾收拾,夜里该动身了。” 王婉柔说着当真急急出门去,半点也不带停留。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么说那个小丫头保准坐不住,今天夜里肯定会偷摸着出来,只要她除了陈家药铺,要逮她一个小娃娃,还不容易。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夜失踪 事夜小玥闷不吭声地在屋里吭哧吭哧打包东西,她往包袱里搁一样,孟文元就给她拿出来一样,转头交给蒋星衡藏起来一样。 小玥收拾不了东西,很是气不过,但用武不是他俩的对手,用药也奈何不了孟文元,拉起他的手啊呜就咬了一口。 “文元哥哥!你都不关心阿姐了!” “你都不想去看她!” 小玥也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黄掌柜和陈邵君,就更别想偷溜出去了。 孟文元闷不吭声,蒋星衡藏好最后一样东西,上前敲了一记小玥的额头,“你别胡闹,这就忘了姜姐姐出城前跟你怎么说的了?” “再说过几日陈大哥会带我们去的,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她给你说这些,指不定就是等着你出去好抓你的。” 小玥扁着嘴,“可是她说就要封城了,到时候陈大哥也进不去,我想去找阿姐,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 说到这个,另两个也沉默了,小玥接着道:“万一阿姐她在永定城需要我们呢!那里坏人那么多,她一个人去,孟大哥和我哥哥又要上战场,那个坏得很的安王也去了,他都能留下那么多人在这守着我们,阿姐若是遇上他,又没有督军府的王夫人在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谁来帮她。”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片刻后,孟文元开始默默往小玥的包袱里放东西,拿了水囊出去灌水,蒋星衡也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个,的确是个问题,只是这里离永定城那么远,我们要怎么去?” 小玥见着他们终于同意了,脸上笑开了花,眨眼道:“这个不怕,我有办法!” “保证舒舒服服的、快快的到永定成去!” 后半夜,一个包袱轻轻从墙头抛了出来,随后三个小身影猫在药铺后院的狗洞前,挨个钻了出去,捡起地上的包袱。 孟文元和蒋星衡一左一右夹着小玥在中间,没等走出一条街,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待黄掌柜发现小玥和孟文元还有蒋星衡都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他当即就派人一面出去找寻,同时报给了东家陈邵君。 陈邵君皱着眉头,陈家药铺他派人看守得严严实实,三个活生生的人怎会突然不见。 一番追查下来,才发现是后半夜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候,这仨孩子偷偷从狗洞里爬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一无所知。 黄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人在铺子里丢了,他连甩了自己十个巴掌,差点连铺子也不看了,跟着出去找人,被陈邵君拦了下来。 “你留在药铺,要是人回来或是有什么人来送消息,就上督军府找我。” 陈邵君亲自去了督军府,请王夫人帮忙搜城找人。 王夫人得知是姜绾的妹妹不见了,片刻也没有耽搁,立即拿了自己的拜帖让侯叔去了府衙找杜大人,请他敦促守城门的士兵严格筛查,以免孩子出城去。 一番部署下来,尚未过辰时二刻,但整个永平城都翻了一遍也没有他们三个的影子。 陈邵君和王夫人很快反应过来,人不在城里,应该是昨天夜里就出了城了。 又立即扩大范围沿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外的官道一路派人去找,还让杜大人把昨夜守城门口的士兵都找了来,一一问过夜里可有什么人或马车出过城。 但得到的消息依旧是没有见过他们三个出城。 陈邵君不放心,亲自去了府衙,杜大人把昨夜守城的兵士叫到他面前,他一一问过,问出的也不过是夜里出去的确有几辆马车,但都经过盘查没有孩子在上头。 就连码头的船只也没有离港的,小玥和孟文元他们三个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 陈邵君不相信人没出城却在城中找不到这样的事,他和王夫人联手都翻不出来他们三个,只有一种可能。 城门守军有人撒谎了。 能让杜大人的人不对他说实话,这城中能办到的人不多,最大嫌疑的就是安王 安王虽已经离开永平城,但他的人还留在督军府。 陈邵君记起一个人来,安王身边的那个女人,他听姜绾提过几句…… 安王离城后,王婉柔依旧留在督军府东边的园子里,听思夏来报说姑母急得不行,全城都搜不到姜绾带着的那三个孩子,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剥了一颗橘子,自然是找不到的,就算杜大人亲自出马,也找不到。 因为人她骗出来后,就交给安王的属下,偷带出城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早出了永平城地界了。 哪怕他们找到自己,也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是她做的,她一点也不慌,甚至有些期待姜绾的人找来,好看看他们慌张的样子。 第五百五十三章 安王的女人 陈邵君带着人直接找了王婉柔。 王婉柔在安王的书房里,提笔作画。 她的丫鬟思夏把人拦在了外头不让进,“你是何人,来找我们姑娘有什么事?” “在下陈家商行的东家,陈邵君,这是我的拜帖,有些事要问问王姑娘,还请代为通传。”他虽心急找到小玥,但这位是安王的人,陈邵君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应付几分。 思夏没有接那拜帖,只是瞄了一眼就将其打掉了。 “哪里来的商行,从没听过,我们姑娘也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你的事跟我们姑娘有何相干,走走走!” 陈邵君平日里的温文在寻找了多日孩子无果后,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下人把拜帖捡回来拍掉上面的灰后交给他,他随手收进袖里,看着王婉柔的丫鬟眼中露出一丝杀意。 思夏骤然被这样盯着,心中一慌,但王婉柔吩咐过不可让人随便进来,她还是硬撑着寸步不让,直到王婉柔出来站在廊下唤她,“思夏,不得没有规矩,让陈公子进来。” 思夏忙退到一边,应了声是,“陈公子这边请。” 陈邵君收回落在丫鬟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笑意盈盈的王婉柔,他是第一次见她,有一瞬竟觉得她有几分像姜绾。 “王姑娘真乃大忙人,难见得很。我还是在这外头把话说了,就不进去脏了贵宝地了!” 陈邵君皮笑肉不笑,生意人的和煦有礼和眼底压着的盛怒交织在一起,俊朗的面容看起来反而多了一丝狠厉,叫王婉柔也不禁多看几眼。 她未投奔安王前,不乏爱慕者,还没有谁在她给出了善意之后,还这般对她。 这样的人除了安王,也就眼前这个姜绾的友人,一个做买卖的商贾公子,虽知道他是为了姜绾的妹妹来的,但她还是对他有些感兴趣。 王婉柔款款而至,自打从廊下出来,就不再打量陈邵君,一双妙木盈如秋水,微欠身轻福了一福算是见礼,轻声道:“陈公子莫误会,这里是安王平日住的园子,他如今不在这儿,未明公子身份之前……我也不敢私自放人进来,是以思夏才有阻拦之举。” “方才听公子说有事要问婉柔,公子请说。”王婉柔半抬双眸,见陈邵君看着她,微微浅笑,素手探出相请,“不若我们到那边的亭子说话,公子请。” “思夏,去烧一壶茶来。” “不必了,就在这里说便是。请问王姑娘,昨日夜里人在何处。” 王婉柔轻轻掩嘴笑了,“陈公子,这是要查我的行踪?” “督军府里动静大我也听见了,可是要找两个孩子?可是我并没见过什么孩子,陈公子如此说莫不是疑心我……”她故意把三个说成两个,睁着无辜的眼看向陈邵君,又宽慰他道,“公子寻人心切婉柔不会往心里去,但我确实不曾出过园子,更不提出督军府,不信,公子可以去问问府里的门房。” 王婉柔说着手中的帕子迎风一松,直飘进了陈邵君的怀里,“呀!这帕子。”她伸手来取,手指轻轻在陈邵君手臂内侧滑过,取回她的帕子,“说了这许多,陈公子可口渴了?婉柔请你喝茶?屋里没旁人,公子也好仔细问问,婉柔知无不言。” 陈邵君皱着眉拂了拂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王姑娘自重,我自会派人去找门房核实。” “茶就不喝了,王姑娘给安王留着吧!” 陈邵君派人去找督军府的门房,王婉柔也不紧张,让思夏拿来花剪,在园子里修剪花枝,动作好看是好看,但却总透着一股刻意,她在把她最像姜绾的那边侧脸向着他,陈邵君别开眼,心中好笑。 他初时竟然会觉得她有一瞬像姜绾,现在只觉得半分也不像,她和姜绾根本就是天壤之别的两种人! 待陈邵君的人回来,附耳把问到的事说了。 王婉柔的确没出过门。 陈邵君疑虑未销,看了一眼王婉柔,虽依旧有怀疑,但此时无证据,奈何她不得。 “王姑娘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言,待我找到人,便知实情。” 继续跟王婉柔耽搁只会浪费时间,时间越久就越来越难找到小玥他们,陈邵君只得留了人在督军府外守着王婉柔的行踪,拂袖而去。 继续派人去找。 王婉柔看着离开的陈邵君,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找到人?安王那种阴鸷之人,连她都折磨得狠,更何况要用那几个娃儿对付姜绾,她忍不住低声轻笑,“这人啊,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罢又抬起明媚的脸,注视着陈邵君离开的背影。 装腔作势道:“思夏,送陈公子。” 第五百五十四章 驿站相遇 但两日过去,陈邵君命人把城内城外城周都翻了个遍,依旧找不到小玥他们的踪影,也没有丁点相关的消息。 陈邵君头疼不已,聘请画师画了画像,让人带着再去寻。 王夫人也把齐督军留给她的亲兵一并派出城去,沿途挨个庄子、村落拿着画像去问,打听有没有人曾见过几个半大的小孩。 而王婉柔仿佛有意避嫌一般,每日连园子门也不出,就待在屋里练练字、画些画打发时间,本以为躲个几日外头的人就会撤走,谁知陈邵君就是不信她和安王于此事无关,督军府外蹲守的人迟迟不撤,他也没再登过门来找她。 如此倒是让王婉柔不时想起这个温文俊朗的商家公子,让思夏去打听得知他一直忙着替姜绾找那几个孩子,无事也不会来督军府。 姜绾,又是姜绾,怎么她遇上的人都向着她,王婉柔有些生气,但也只敢在屋里砸杯子,门是一步也不敢出。 直到陈邵君的人在城中一个找到一个更夫,从他口中打听到那天夜里,曾见过三个小孩从药铺后院的狗洞里爬出来,其中的一位少年还给了他几粒碎银子,让他不要声张。 更夫拿了银钱便没再多管闲事,直到这次城中越来越多的人在找那几个孩子,就连官府都出动了,他心中害怕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陈邵君得到消息后,很快便猜出来他们是偷偷找姜绾去了,他立即一面写了信安排人一路追去永定城送给姜绾,一面继续扩大范围往永定城方向去找三个孩子。 至于他们是怎么出城的,不用猜也知道其中必定有人插手,只是他此刻顾不上去追查,赶紧找到人,确保他们三个的安全更为要紧。 姜绾到达永定城外驿站的第四日,收到了陈邵君命人快马加鞭追上来送的信。 她这次独自前来没来得及给孟迟他们说一声,到永定城的时候才得知早一日城门就突然封闭,城防骤然变得严格起来。 除了城门口,门楼上也彻夜都有人在严密防守,三步一人,五步一哨,排排火把点亮照得如同白昼。 姜绾试图找过机会,但他们连交班值守都在城墙上进行,夜里又点上火把,没有空隙和机会攀墙而上。 守城的也换成了之后其他两路赶来的援军,成将军的人和孟迟都全不见人影,这般严密可能是为战事,也可能是城中有变故。 她心中虽不安,只希望是因为前者。 这几日都只能暂在城外驿站落脚,再找机会打探城中消息。 收到信的时候,一看是小玥和孟文元、蒋星衡又偷偷跑出来了,她一瞬间心跳都要骤停了。 一边是紧闭着打听不到一点消息的城门,一边是不知此时在何处的小玥,事赶事凑在了一堆,陈邵君信中安慰她莫要心急,他和王夫人已经派出人手沿途去找。 但她又怎么能不急。 如果真是安王命人做的……她眼中怒意渐起,若小玥有事,她必要他项上人头来赔! 他回京了她或许难奈何他,但在这儿,西北起战事的边境,要他的命简直不要太容易! 拿到这封信后,姜绾顾不得许多,决定今天就要想办法突击进城,随后找到李长安和孟迟,以及安王。 若陈邵君那边毫无进展,她离安王越近就能越快擒住人,用他自己的命换小玥安危。 她正计划着夜里如何进城,驿站外突然一阵马蹄声和嘶鸣,她起身去看,原是来了一辆马车和五六个熟悉的人。 说熟悉,是因为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玄青色的织金锦袍,她在永平城的时候见过太多次。 姜绾站在二楼客房的窗户边居高看着,安王的人来得正是时候,她只要将人制服,正好借着他们进城去。 她紧盯着赶马车的几个人时,马车帘子突然掀开了。 里面探出小玥的小脑袋,姜绾一下就愣住了,手里的信还新鲜刚拆开的,小玥人却在她楼下? 小玥脸儿圆圆,没有半分跋涉的疲乏和消瘦,见到紧闭的城门眉头皱了起来,嘴巴一撅,立即有一个锦袍人上前小心翼翼地趴下四脚着地,给她做踏板让她下马车。 小玥下来之后,后面毫不意外的是孟文元和蒋星衡。 姜绾看着手里陈邵君的信,面色古怪地把信放回桌上,怕他们很快要走,她顾不上许多,直接从二楼窗户翻下去逮人。 她骤然从窗户翻出来,利落着地,把小玥吓了一跳。 “阿姐!” 小玥回过神,惊喜地朝姜绾冲过来,撞了个满怀。 姜绾扯开她一些,板起脸来严肃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让你在永平城等着么!” “还有这几个,你做了什么手脚……” 第五百五十五章 没白教 姜绾再多看两眼,就瞧出安王的那几个属下对待小玥时,有些过分听话。 她让他们把马儿牵去吃草,就有人牵去吃草,让他们去驿站订房间,就有人去驿站订房间,片刻也不敢耽误的。 小玥一个小丫头愣是把这几个锦袍大汉指使的团团转。 她瞧着小玥这几日看着过得也不差,方才抱着小玥的时候,首先就能明显感觉到她这几日吃得还不错,休息得也蛮好,心情更是甚佳,综合下来以至于掂一掂很是沉手。 “小玥,你跟阿姐说实话,你怎么来的?” 姜绾留着几个安王的人还有用,等他们办完了事回来,就挨个把人绑了塞马车里。 拉着小玥问她,“你知不知道陈公子和王夫人他们在永平城找不到你们几个,都很着急?” “阿姐,我们是坐马车来的!”小玥仰起圆脸,认真地回答她,“可是如果王夫人他们知道了,就不会让我们来了嘛……” 小玥言谈间还偶尔提到安王,引得驿站的马夫不时往这边张望。 姜绾扶额皱眉,在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前陈邵君派来给她送信的人还没走,她一面把小玥几个领上楼,一面让人回去给陈邵君报信,就说小玥已经到了她这里,不必再担心。 陈邵君的人走后,姜绾关起门来看着小玥几个,“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了,那几个人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跟他们一起乘马车来?” 说道这个,小玥立即得意起来,“阿姐,他们中啦我的毒。” “本来他们是要来抓我们的,一直在陈大哥的药铺外头蹲着。我想来找你可是没我马车,他们有马车,还想把我们捉住送去给坏人安王。” “所以我就让他们把我们抓了起来,出城后他们就中了我的毒啦,这一路只能把我们好好地送来了,我答应他们进城找到了阿姐就把解药给他们!” 小玥说着,献宝似地打开自己的小葫芦药瓶,从里头倒出了一粒海棠红色的药丸,珍惜地捧到姜绾面前来,“阿姐你看,这是我新做的,颜色可好看了。” 姜绾拈起小玥口中能让安王属下乖乖听话的药丸,瞬间就通过空间辨别了其中配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小玥从前做的毒药,多是些痒痒粉之类的,顶多让人长些疹子水泡,都是当做玩儿一般的,但今日这颗海棠红色的药丸子,看着颜色美丽可爱,毒性却一点儿也不可爱。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安王的属下毒发时蚀骨焚心的痛楚,那是哪怕把自己胸腹都剖开也止不住的疼痛,不过遭此罪皆是他们自找的,打小玥的主意就算没有中毒,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安王的下属她待会儿再去收拾,眼下先得把小玥的事捋顺。 姜绾认真看着小玥,道:“小玥,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个的?” “你做这样的毒药,可有解药?” 这是她之前和小玥约好的,她做毒药她不拦着,但每种毒药都必须有解药才能使用,如若没有,就万不能拿出来,以免伤及自身无可挽回。 小玥下巴一抬,骄傲道:“这个是文元哥哥和我一起做的,我做的毒药,他配的解药!” 姜绾看向孟文元,这俩孩子竟然还会合作了,平日里倒也没都在玩耍,她教的东西都有好好记在脑子里,还能运用,令她欣慰。 “好,有解药就好。不过小玥,这东西毒性不小,使用不当反容易伤及自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轻易不要使用,好么?” 姜绾把药丸还给小玥,“另外,你能做出来阿姐很开心。” 她虽心中骄傲,但小玥年岁还小,辨别是非尚的能力不足,许多时候都全凭自身喜好行事,她喜欢的便是好人,不喜欢的就看做坏人。 她身为她的长姐,在她还未长大成人之前,须得约束人小能力大的小玥,以免她走错了路子。 小玥似懂非懂,但阿姐说的话她最喜欢听了,“好!我都听阿姐的!” 姜绾刮了刮她的鼻子,“还说都听我的,我每次让你好好待着等我,你都没听。” 不过好在人都没事。 经历了两次这样的事,下次姜绾是不会再留她单独在某处等着了。 “好了,你们几个在屋里休息,我去见见马车里的几个人,晚上咱们一起进城去。” 姜绾起身,马车里留着的安王的那这几人,既然受安王安排捉小玥,那么来到永定城就一定有能进城的法子。 人如今在她手中,不用岂不浪费安王的“好意”。 姜绾下了楼,远远看了紧闭的城门一眼,她来了这里才知道,永定城南北向各有峭壁高耸,乃是天然的屏障,一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西边就是此次成将军率军作战的战场。 而她所在的驿站就在东城门外,本来只要西边城门守住了,是不会受影响的。 可是,她下楼正要往过马车旁走去的时候,俨然看到有三个高眉深眼,皮肤白皙的外族人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挂着弯刀明晃晃地经过…… 第五百五十六章 外族人 姜绾留意着那几个外族人,他们也朝她看了过来。 许是瞧见她独自一人又是个女子,便没有放在眼里,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过去了,进了驿站去。 姜绾留意到这几个外族人虽说都做了商旅打扮,腰间的弯刀也非战刀,但从骑马的姿势、遒劲的身形和手指手掌不经意露出的老茧,都证明他们是习武之人,而非一般的行商走贩。 永定城此时正与戎狄交战,这几人哪怕做的东边夷族的穿着打扮,但她不信那个东夷人会在这个时候上西北边境的驿站来,至少她在这处驿站落脚的这些日子,连大周本朝人都没见过几波。 姜绾站在原地,看那几个外族人拿出通关文牒在驿站里要了房间,很快就上楼去了。 没一会儿又下来两人,从他们的马车里抬下来几口大箱子,抬着往驿站里走,看样子是要抬上楼去。 他们抬着箱子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问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料味,抬箱子的人裤脚边还不经意落下些许香料碎末,掉在泥草地里。 姜绾看着他们走了,蹲下身捡了几粒香料,不是什么高级香料,仅是寻常的檀香、郁金等。 就这些东西,还值得大老远跑到西北来买? 古怪的外族人很快消失在楼道里,她虽觉得奇怪,但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暂放在一边,等进了城找到李长安,他自会派人来查看。 姜绾低头上了马车,那几个安王的人老实待着,见着是她过来而不是小玥,竟还都松了口气。 姜绾不免觉着有些好笑,小玥这丫头一路上都做了些什么,让这几个人这么怕她,她坐下来扯掉其中一个人嘴里塞的堵嘴的布,还不等她问话,那人先求了起来。 “姜姑娘、姜姑娘!我们已经安然把玥姑娘送来了,解药可以给我们了么……求您了,您替我们问问吧,我们实在是受不了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发作了,我、我们真的没有亏待玥姑娘,这一路都好生照料着的……” 姜绾看着他,这么快就背主了,安王让他们偷偷把小玥带到永定城,想必是为了拿捏她,他已经等不及要让她交出手里的东西,许是想用在西北的战事上好给他自己挣个头等军功,但狡黠如安王,也没想到他的人会败在小玥的毒药之下,反而把人送到了她的手里,给了她拿住他把柄的机会。 “解药不难,我就能配。”她看过小玥的毒药,药性虽大且折磨人,但解药她还是能配的,“先说说看,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跟着安王的,怎么从前在京中从未有人见过你们。” 那人一愣,本能地闭口不言,眼睛也不敢多看姜绾。 “你都违背安王的命令了,还在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们把小玥送来我这儿,而不是安王的手里,你觉得你说与不说还有区别么。” 姜绾轻轻笑了,“你把我想知道的说了,我给你解药,放你走。” “驿站除了进永定城的路,还有往回走的官道,出了永定城地界,往东、往南或是往北,天高任鸟飞谁也找不到你。” “你若是不说,我就堵上你的嘴,换下个。我的解药没那么多,你们几个自己想想,走不了的就只能跟着我进城,去见安王了。” 她这么一说,马车里除了她之外的五个人脸色全都变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安王的把柄 没被头一个选上的另外几个人都急了,但嘴都给堵上了,不停地发出呜呜声,姜绾瞟了他们几眼,“怎么,有话说?” 她随机拔了一个人嘴里的破布,那人立即瞪着她道:“先前说好了给我们解药的!” 姜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到此刻还没有明白过来时什么局势,也难怪会被小玥收拾了,她大方承认道:“是说过。” “所以,你们谁先说?” 她选中的头一个人也跟着叫起来,不过说的却是,“堵上堵上,我说。” 姜绾笑笑,把刚刚说了一句话的人嘴巴重新堵上,“好,你先说。” 她又看向另外几个,“你们也不用着急,他一个人未必能说全乎,小玥答应你们的事我也会兑现,不过是吃了解药自行离开,和吃了解药跟我去见安王的区别罢了。” “另外,你们最好一个一个地来,我不喜欢吵闹,若是让外头的人听见了,那就连吃解药的机会也没有了,我也不爱挖坑,可能会只挖一个小的,叫你们挤挤。” 得到头一个机会的人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从他们被一个小丫头控制就已经注定要受罚了,本以为到了这里把小丫头的解药骗出来再把人送去给安王,还能再得一次机会。 谁知到了这里直接撞着姜绾的手里,当真是没有活路了,眼下拿到解药随后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活命的唯一选择。 他急急道:“我们、我们是荥城孙家养着的……此前的确没有入过京城……” “孙家,是安王母妃的娘家?” “是,我们是由孙家家主孙世卓秘密训练的,对外是看家护院的护卫,但安王来了荥城之后,主家便把我们都交给了安王……” 姜绾明白了,安王先前入了一次荥城,是跟他舅舅孙世卓要人去了。 “好,继续说。孙家什么时候开始培养的你们,又为什么替安王养人手,他在京中没有自己的护卫?” “这……”那人犹豫了。 姜绾看向下一个人,对他犹豫的这瞬息显然是不太满意。 那人赶忙道:“我知道,我来说。我们是半年前被招来的,安王在京中的人手都是陛下给的,他做的所有事也都在陛下的严密监察之下……他、他需要自己的人手来……来与大皇子对抗……” 那人说着说着满头大汗,“三皇子原本是最得看重之人,不幸被褫,剩下大皇子和二皇子,安王他……他不得不早做准备,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占了个嫡长,但安王他……他什么也没有……” 那人自觉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汗越流越多,紧张起来药效也要发作得更快,脖上青筋开始凸显,手脚也不自觉颤抖起来,他咬着牙继续道:“我、我该说的都说了,求姜姑娘赐我解药……” 姜绾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 “安王,他在荥州除了你们,还有什么后手?” 那人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眼里充满了恐惧再也不敢犹豫,直言道:“有!有!安王在荥州,还留了芜江营,营里的将军赵百川是他的人!此次西北来援的其中一只队伍,就是芜江营的副将赵前山所率!” 姜绾沉默了,安王暗藏了一支军,且还让这支队伍以援军的身份来了永定城,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五百五十八章 绝望 那人说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全身开始抽搐很快就疼得蜷曲成一团皱巴巴的烂布模样。 他旁边的另外几个人见了也开始紧张地吞咽口水,这种痛楚他们在路上体验过一次,今生就再也不想再试第二次,简直比凌迟处死还要叫人难熬。 姜绾见状,摁住那人的两颊不叫他咬着自己的舌头,掏了一粒解药丢进他的嘴里,同时摸着他的脉息待药效刚起,就把他一身的功夫废了,并叫他此生再无希望重新拾起功夫。 她还把他的衣裳除了,只留了一身里衣弊体。 那人毒解了,但是一身的功夫也没了,他躺在地上喘气如同一只半死的老狗,却连怨毒的目光也不敢再投向姜绾一眼。 其他人都不敢再有妄动,起先只觉得那个小姑娘邪气得很,殊不知她的姐姐比她要狠绝许多倍,她不要人性命,却比直接要了他们的命更令人绝望。 她把活命的机会送到人眼前,却让拥有过武力借此不可一世的人此生如同废人一样活着,连仇家都对抗不了,却又不甘心把到手的命再丢了去死,他们看着那人的眼中渐渐没了光亮,只剩暮气。 姜绾解了那人的手脚,看他毒解完了,就撵人走,“给你半炷香的功夫,走不了就不用走了,一起进城去见安王。” 那人听了,支撑起疲惫的身体,不敢多看姜绾一眼,踉跄着步子,跌跌撞撞地往官道旁的小树林里钻去,消失在她的眼前。 姜绾略略整理了思绪,安王倚仗舅家仓促间培养了一批人来用,也难怪这些人经不住审问把话都撂了。 可见在半年前,安王还没什么起逆的心思,那么半年这个时间点,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原本安分不起眼的皇子借着局势扳倒了得宠的三皇子,又争取至今。 这个问题恐怕这几个临时培养起来的打手也不会知道,她只能暂把疑虑存在心里,至于剩下的四个,等进了城再处理掉,她的善心不多,刚才那已经是全部。 剩下的人见她不在发问了,都着急得很,任谁也不想这么被带去见主子,那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呜呜唔唔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姜绾好生烦躁,取了两颗解药掰成四瓣,一人喂了半粒。 “剩下的,进得了城给你们,进不了留你们于我也无甚用处。” 这显然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哪怕进了城拿了解药跟那人一样被废了武功,好歹也能活着,躲在城里等他们都离开西北了再逃出去就行,四人都这么想,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都愿意带姜绾进城。 姜绾早计划好了时辰,到了天黑就走,丢给他们几个窝头让他们做好准备,威胁道:“如果进城门时谁敢有异动,也不用解药了,当场我就会让他解脱。” “是、是,姜姑娘,我们都记住了,绝不敢胡来。” 四人异口同声地保证。 等到了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姜绾换了一身从放了的那个家伙身上抢来的玄青织金锦袍,扮做男子样貌,和两个赶马车的坐在前面,让小玥几个跟剩下的两个人坐在马车里,往城门口方向驶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进城 马车到了城门口附近,就被城门楼上的卫兵喊停了,排排弓箭从女墙上露出来,不许他们再前进分毫。 “城下何人!永定城今日闭城不许任何人进入,若再不掉头,休怪飞箭无情!” 城门楼上有一名士兵站出来朝他们高声喝令。 姜绾看了眼身边的人,那人正眯着眼手架眉上,借着城门楼上的火把光,仔细辨认城门楼上的喊话的士兵。 认出来之后便也大声回应到:“可是芜江营赵前山赵副将所率将士?” “我等奉安王之命来永定城,有腰牌为证,还请放行!” 安王的人高举双手,其中一手拿着腰牌,缓缓靠近城门边。 到了墙根附近,因着是夜里城门楼上的兵士还是看不清腰牌是否是安王府上所持,但安王的确在城内,怕是真的也不敢耽误了他的事,干脆垂下了一个篮子。 “尔等把腰牌送上来,退后六丈,待我去请示安王之后再言其他!” 姜绾示意那人把腰牌放在篮子里送上去,随后照办后退了六丈远,静静等着人来开城门。 如果他们没有骗自己,腰牌是真的,那么进去不是难事;但若是撒了谎,用腰牌进不去而是招来突袭的士兵…… 那么离的六丈远正好给她反应的余地,结果了这几个,再送来追的人一排烟雾弹,直接驾马车就能离开此地。 等待的过程中,姜绾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她身边的两个比她还要紧张,毕竟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进不了城,姜绾会直接拧断他们的脑袋。 过了快两柱香,城门楼上才又出现刚才的人影,他探头看了看远处的马车,离得远了说什么也听不见,便取了火把朝他们摇了摇,同时城门吱——呀——,拖着长音缓缓地打开了。 “姜、姜姑娘,可、可以进去了。” 姜绾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紧张到磕巴的人,“好,驾车。过城门的时候,不要想着耍花招。” “不、不敢,不敢。” 那两人赶忙驾马车往城门口驶去,马车过了城门洞,城门在后面缓缓的沉沉地再度合上,先前拿走腰牌的士兵亲子来把腰牌奉还,同时上来三五个人仔细检查马车上下里外。 那名士兵把腰牌交还给安王的人,不免多看了他们一眼,立即狐疑地皱起了眉,问最靠左的一人,“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你们这……没什么问题吧……”他说着不放心地开始敲马车的车辕和车壁,古怪地打量他们几个。 姜绾转过头,静静看着最左边的人,那人会意,立即道:“没什么,本早该到了,路上耽误,怕主子怪罪。” 士兵露出一副了然神情,“的确是到得晚了些,天都黑透了,不过安王殿下最近心情不错,许不会怪罪。” 士兵靠近他们,小声说道。 “是、是、是,那我们先去复命,有劳了。” “好说,快去吧。就顺着这条道走到下一个路口,左拐走到头就到地方了。” 士兵指了路后挥手放行,把检查马车的人都带走了。 姜绾一直耐着性子等马车拐弯之后又行了一半才喊停,“往右边。” 安王的人不敢不听,也觉得姜绾是要把解药给他们,毕竟在走下去就真的要见到安王了,那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马车停在一条幽深的巷子里,这里靠近一座湖泊。 姜绾让小玥他们在马车上等,把安王的人叫到了湖边。 几个人排队站好等着她,等来的却是她的三棱刺犹如一道星光划过喉间。 姜绾弯下身,一一探过脖颈处,确认都死了,才从身上掏出四粒解药,一人身上摆一颗。 答应给的解药,她给了。 随着几声扑通扑通,岸边的四具尸身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湖边的几块大大的石头。 姜绾拍了拍衣裳上沾的尘土,转身往马车走去。 第五百六十章 大周境内 姜绾没有销毁马车,直接赶着马车回到城门士兵指的那条路上。 夜晚城中道路十分静谧,只有马蹄嘚嘚嘚的声音,偶尔经过的夜巡的士兵队伍在她亮出了安王府的腰牌后也没有过多盘查,她一路驾着马车到了路尽头的房子前。 这是一处带院子的二层小筑,门口有拿着长枪的士兵把守。 自从进了城,姜绾就发觉了不对劲,就在她来到这里之前,还收到过孟迟的复信,但到了永定城后郴西营的人是一个也没碰上,守城门的、巡逻的,就连这处小院外守着的人,都不是郴西营的人,看衣裳和藤甲这些士兵分别来自两路军队,应当就是后来来的两路援军,其中的一支是安王的人。 她不知道郴西营的人都去了哪里,而此刻能肯定在小筑里的人是安王,甚至永王在与不在她都尚还不知,但她必须要进那间小院子,她要弄清楚孟迟他们都去了哪里。 姜绾把马车停在街口,因为这许多不确定,她不敢贸然将小玥他们留在外头,必须得带在身边。 把小玥抱下来后,她牵着她的手,身后跟着孟文元和蒋星衡,小玥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东看西看,她尚还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异样,孟文元一如既往地根本不关心身边的事。 只有蒋星衡瞧出来一些不对,紧张地问她道:“姜姐姐,孟师兄他们人呢?” 姜绾回头嘱咐他们三个道:“一会儿进去之后,不管如何都要跟着我,我在哪儿你们就在哪儿,不可跟旁人走了,记住了?” “好!”小玥最喜欢跟着姜绾了,头一个响亮地答应了。 蒋星衡忙挡住她左看右看发现无人注意才道:“小玥,你小声些,这里可是安王的地方,你别把他的人惊动了。” 姜绾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一会儿我们就是要进去见他。” 蒋星衡一愣,更紧张了。 姜绾走在前,让蒋星衡牵着小玥看好孟文元,三个人保证就在她身后不超三步的距离,她上前把安王府的腰牌给了门口守着的士兵,等待他们进去通传。 不多时,通传的士兵小跑回来,领着他们进院子。 一条蜿蜒小径,路两旁没有花花草草,反而栽了很多银杏树,地上树上都是金黄色的银杏叶子,有些覆盖在小径上,也没有让人清扫,踩在上面厚实又绵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夜色下听起来格外有些骇人。 姜绾跟着领路的士兵,走到一处书房前,他叩了门通报之后,里头传来安王沉沉的声音,“进来。” 领路的士兵退开让到一边,示意姜绾自己推门进去。 姜绾推门前留意了周遭,这处书房就在靠近院墙的东北角,周围并没有留人守卫,安王似是对这里很是放心。 推门进去后,姜绾迅速把门关上,走到屋中,安王正站在沙盘前看着城外的地势出神,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转过头来,一瞬间就呆住了。 “怎么是你——”他话没说完,看到姜绾身后的小玥几个,就明白了,“姜姑娘好本事,本王的人呢。” 他记得城门来通报的时候说是总共来了五个人,此时一个都没有。 “姜姑娘,这里是永定城,尚在我大周境内,你动本王的人就不想想本王是否会绕过你么,嗯?” 安王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姜绾却丝毫没有任何他期待的反应,她站在屋子中间,同样凌厉地看着安王,但下一个瞬息,她就贴着他的后背,手扣上了他的喉间,“我也告诉殿下,不管在不在大周境内,你动我的人,我都不会饶过你。” 第五百六十一章 源头 喉间突然被扣住,随着一阵窒息的憋闷感,安王醒过神姜绾是真的会这么干。 “姜绾,你若是在这里动手,你和那几个小的也出不了大周境内……” “你觉得我会怕?” 姜绾来之前就考虑过,这样的事若想以后不再发生,必须要安王留点儿血才能长记性,她此刻腾不出手来,正打算先找根绳子把人绑了,小玥一下子冲上来,朝安王就是一堆拳头,“哼!叫你欺负我阿姐!” “你这个坏人,你还要人来抓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小玥鼓着腮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安王的脸上撒了一把白色的粉末。 蒋星衡一下就跟孟文元一样呆在了原地,区别只是孟文元只要姜绾和小玥没事他是丝毫不关系屋里发生的事,蒋星衡则是被吓的。 安王的眼睛被小玥的粉末迷住了睁不开,想要向前身体失去平衡反而靠倒在姜绾身上,姜绾看着气鼓鼓叉腰瞪人的小玥,无奈叹了口气。 刚刚在外头她还特地嘱咐过,进来之后要听她的不可胡来,这就一下没看着光顾着威胁安王了,就让小玥撒了把东西出来。 人已经威慑过,她还想通过安王问出孟迟和成将军他们的去向,若是把人药过去了,可得浪费好些时辰。 “姜玥——!”她一声喝令,小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鼓着的腮帮子也憋了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知道、知道,阿姐我都记着的,我、我没干啥,我给他撒的只是……面粉……” 原本全身都僵直紧绷的安王一下子经历了濒死的绝望和生还的希望,大起大落之下竟然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他也不紧张了,他知道方才姜绾的确对他起了杀意,但方才她喝止小丫头,就说明她还想从他这儿得到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他也不难猜到。 “姜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姜绾的手依旧停留在安王的喉间,听他声音松散下来,就知道他已经勘破她的意图,顺水推舟道:“殿下既然是爽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郴西营和成将军他们去了哪儿了。” 安王浅浅勾唇,他果然猜着了,“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的,还请姜姑娘做个保证,在永定城内不会对我动手,如何?” “成交。” “那么,就有劳姜姑娘把手从给我的脖子上拿开?” 安王摊开双手,示意姜绾他不会喊人,等姜绾放开他之后,他果然没有声张,反而请她入座。 姜绾坐下之后,他又烧了壶茶各自斟上,从书桌上把还未动过的果盘拿来,摆在小玥面前。 小玥哼了一声,撇开脸表示自己不吃,待孟文元拿起葡萄一粒一粒给她把皮剥了,她又忍不住张开了嘴。 姜绾一一确认过安王的东西都没做手脚,就不再管小玥是吃还是不吃,看向安王道:“现下你可以说了。” 安王坐回主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看向姜绾,“那便从皇兄开始说起?毕竟他才是源头。” 第五百六十二章 督军收到的信 永王才是源头? 姜绾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满是疑虑,她的神色落入安王眼中,他轻轻放下茶盏,建议道:“姜姑娘,你选择皇兄当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本王早就提醒过你,不如选本王的。” 安王此时提起这个,只换来姜绾的一记白眼,她略有些不耐烦他这般说到要紧处又闲扯其他。 “我也早就说过,我谁也不会选。若你要说的只有这句话,那我们的交易作废。” “等等……”安王笑了,方才一时不察他才受制于她,她凭什么以为现在她还能—— “若你不信,可以试试。”姜绾话音刚落,安王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喊人,又被她拿住命脉,这次是一只直接被捏碎的杯子,锋利的瓷器尖角抵在他的脖颈上,“只需要轻轻一划,您以后就不需再忧愁我到底选谁了。” 安王脸上的笑凝固了,此前在永平城督军府,他也只是以为姜绾不过是个会些功夫的女医,那些功夫用来爬墙或是偷袭王逸或许可以,但从没想过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不靠毒药就在遍地是护卫的地方把他置于死地,而他甚至连呼救的机会都来不及有。 头一次发现自己轻视了姜绾,安王手心不自觉冒出汗来,但他很快握住拳头,把手收进了袖中,试图掩盖自己的些许慌乱。 “姜姑娘真是藏的一手好功夫,本王知道了,请把手中的东西拿开些,本王要继续往下说了。” 安王努力保持着声音不抖,心里头也开始庆幸他在督军府的时候没有当真把主意打到姜绾身上,这样的人如若一同安枕,如何能让人放心睡去。 或许想要姜绾手里的东西,用强不行该换个法子,也学她这般做交换。 安王心里头这么想着,但面上却不能耽误,姜绾虽撤走了碎瓷片,但看向他的目光冷厉,好像若是他的答案不能令她满意随时要对他动手。 “咳咳。”安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就在三日前,齐督军收到了一封信,心中提了什么尚且不知,但皇兄也看过这封信,看过之后整个人就沉默地把自己锁在了房内,并交代任何人不可取打扰。” “但到了第二日傍晚,他还是没有从屋里出来过一次,成将军觉得古怪,便命手下兵丁去唤皇兄出来,但屋里无人应答。” “等到成将军领着人来把门破开之后,众人才看到屋里早已空无一人,甚至连床榻也是一副完全没有人睡过的模样,皇兄他前一日晚上就不在屋中了。” “皇兄不见了,全军上下都出动在城中寻找他,但一无所获,最后是守城的芜江营士兵来报,说夜里皇兄单骑持枪除了城,他们不敢阻拦,但不曾想一日过去他人仍未归来。” “齐督军和成将军就在此时,收到了戎狄首领的使者送来的信件,称本朝大皇子永王已落入他手,如想人能安全回来,就把永定城让出,并退兵一百里,如此才可把永王送回。” 安王说到这里,半抬眼皮看向姜绾,停了下来。 “皇兄他,不守军令,夜里独自出城挑衅敌军,被擒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被擒 姜绾听到这里,眉心拧了起来,“你是说,永王被擒了?” “他怎会自己一人夜里突然出城去?” 姜绾隐隐觉得不对劲,方才安王特地提及了齐督军以及信…… “是因为看了信?” 那就应该是陈锦青拜托王夫人在心里提她的那次,否则齐督军不会特地让永王看王夫人写来的信。 安王对姜绾点点头,“姜姑娘果然聪慧。” “至于皇兄看到了什么,才做出夜里独自出城的打算,就要等成将军率人去把他救回来,才能得知了。” 安王实则知道永王和他的人是如何传递消息的,只不过他没必要非得告诉姜绾。 姜绾沉默了下来,她在想陈锦青那日来王夫人屋里,让她在信上添的那几句话。 当时只觉得无关紧要,此时通过永王不合常理的行为就能确定这并非无关紧要,而是至关重要! 他们或是早有约定,如若人不能来,只要通过任何方式让永王得知她在邵州境内,就说明了一件事——永王母后的病势已入膏肓。 唯有如此,才稍能解释永王为何看到信之后,趁夜独自出城,他想要斩敌首好快些班师回朝。 但个人能力有限,冲动之下行事必然没有好结果。 这也是她和王夫人起初要拦着消息不想传到永定城的原因。 只没想到挡住了安王,没防住陈锦青。 “成将军他们何时追去的,往哪个方向追去。” 事已至此,姜绾也不再纠结当初不该给陈锦青传信,只想着快些找到孟迟他们,助他们一臂之力。 安王已经重新给自己斟了茶,扫了一眼姜绾半分未动的杯子,“怎么,姜姑娘还怕本王的茶里有毒?这天底下又有什么毒能奈你何?” 他没回答,姜绾又重复问了一次。 安王叹息道:“姜姑娘所想本王自然知道,只不过你打算带着这三个小家伙同去?” “若不带着,是要好心留给本王?” 姜绾哼了一声,“我的事不必你多虑。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往哪个方向去追,又走了多久。” “本王依旧觉得你不如和本王一起留下,静候佳音。” “快说!” 姜绾的耐心对着安王的时候,总是很快用尽,不管他挑衅也好,激将也罢,她都不理会,只盯着他要他回答她的问题。 安王从没被一个连世家都靠不上的寻常女子这般喝问,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他一直想要把身份放低,好照着她的规矩跟她做交易,也尽力不惹怒她,但此刻她惹怒他了。 “大胆!姜绾,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莫要以为本王当真奈何不了你。” 姜绾自是半分也不惧,“你也不要以为我答应了交易,就不会在这里杀你。” 二人僵持着,直到外面响起了叩门声,“殿下,有郴西营斥候传回消息,赵将军请您过去。” 听到郴西营和斥候几个字,姜绾率先从跟安王的僵持中退了出来,起身要去开门,拘外头的士兵进来问话。 安王得了这个缓冲,也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此时还不是跟姜绾闹翻的时候,他没事人一样随她之后起身,拦着她打开门。 他朝外头道:“好,本王随后就到。” 之后再看姜绾,“有斥候回来了,如若你要随本王去,就收敛些,赵前山那里可不像这儿,可以任由你像行刺本王一样扣着他!” 安王斜眼看向姜绾,提示她在二人说好的交易上他已经足够给她面子。 姜绾轻轻笑了,“怎么,他不是你的人吗?你把他叫过来,单独来,有事就在这里说。” 安王目露惊讶,很快便想明白了,他那几个属下非但让姜绾解决了,只怕是解决之前还说了很多不该说的。 “好,好得很。” 他强自镇定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一丝忌惮,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激怒姜绾,“姜姑娘想得周到,来人,让赵将军过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似是故人 片刻之后,芜江营副将赵前山奉命来到安王的书房。 见着里头还有其他人,甚至还有三个半大的娃儿,他不由得目露震惊之色,但也不敢多看,躬身给安王行李。 “末将见过殿下。” “起来,你说有斥候带回消息,可是皇兄的消息?” “回殿下,正是。”赵前山不由得瞥了一眼姜绾,没有继续往下说。 安王挥挥手,“无妨,你说就是。” “是,殿下。是郴西营李越手下的斥候送回来的消息,说是成骏雄他们和对方僵持到今日,也没能见到大殿下,戎狄的首领承认人在他那里,但就是不肯让大殿下出来相见。” “成将军已经率军准备今夜突袭,要强入敌军把人带回来,他们要我们出兵支援断后,请安王示下。” 赵前山说着,没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姜绾。 就是这一眼,让姜绾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曾经郴西营除了一个盗卖兵器的伍长,赵经亘。 这个赵前山眉眼间和赵经亘有几分相似之处。 想到赵经亘背后迟迟查不到的东家,她不免看向安王。 难道是他?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赵前山还在等安王做决定,没有留意姜绾正观察着他。 姜绾心中有此怀疑,一时越看越像,但此时还未有任何证据,只等着和成将军碰面之后,看他们是否也有此类想法。 她一直看着赵前山,被安王觉察了,安王让赵前山起来,给了示下,“你让人给成将军带回去消息,就说永定城不可无人守城,万一戎狄来个声东击西丢了永定城事小,让他们自此进入我大周境内,长驱直入凌虐百姓事大。” “请成将军和齐督军另议他法。” “是。” 赵前山松了口气,正要退下,姜绾叫住了他。 “那斥候呢?让他过来。” 她听得斥候是李越手下,她想着或许是姜尧,这才出言要求。 赵前山一愣,似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敢越过安王说话的,皱着每头朝她道:“你又是何……” “请赵将军把斥候带过来,本王也想见见。”安王下令,赵前山便不敢再说别的,低头应了是,退了出去。 赵前山走后,安王看向姜绾,“来的斥候或许是你那弟弟,你想见他跟本王说就是,赵前山……” 他提到赵前山,看向姜绾的眼神变得颇有些探究,“你方才作何那样看他?” 姜绾没打算让安王觉察她的想法,只道:“不为何,只是他一个守城副将,遇事不据军情决断,竟然来问你,我记得你和永王来这西北,不是来当将军的。” 面对姜绾嘲讽,安王不以为意,他淡淡道:“你不是都说了,赵前山是本王的人么,他听本王令行事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二人说着,成骏雄派回来请援的斥候到了,还未推门进来,一声请令姜绾就听出来了,来的人确实是姜尧。 她没再理安王,几步上前去给姜尧开门。 门一拉开,姜尧条件反射低头就道:“安王——” “阿尧,是我。” 姜绾扶他手臂不让跪,姜尧一惊,抬头看到姜绾更是瞪大了眼睛,“阿姐!” 第五百六十五章 斥候 姜尧震惊地看着姜绾,突然腿上一沉,低头就看到腿上挂着个沉甸甸的女娃。 “小玥?” “你们——” 姜尧震惊得合不拢嘴,但到底记着把自己叫来的是安王,偏头一看,安王果真坐在里面,再看姜绾一身古怪的衣裳,面色变了变,犹疑道:“阿姐,你这是——” 姜绾把小玥从姜尧腿上扒拉下来,“走,出去说。” 她招呼孟文元和蒋星衡,五人齐齐往外走,竟是半点儿也没有理会还在屋里坐着的安王。 安王气得哼笑了几声,但此时也奈何不了姜绾,他知道若想拿住姜绾,唯有让赵前山把兵士调过来把她围住。 可他拿不准他探听到的姜绾那件拥有惊人杀伤力的东西此刻是否随身带着,若捉她不成反把芜江营折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且如此一来,他就再也别想从她手里拿到那样他一直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哪怕她把他的人都结果了,还用碎瓷抵着他的脖子,他也全部都忍了,只是默默看她把姜尧带走,然后让赵前山给他调十几个亲兵过来,以保屋里屋外都时刻有人待命。 姜绾把姜尧直接从安王面前带走之后,寻了个僻静地方,让孟文元和蒋星衡在不远处望风,匆匆看过他无恙之后,便要核实赵前山所说是否属实。 姜尧听了姜绾的复述,直接跳起来要回去找赵前山的麻烦。 “芜江营的人也太过分了!” “我替成将军传话,分明说的是让他们派一支千人队伍,与梁将军一同在后路防守,同时把粮草送些过去,何时要他们弃城全去了!这简直欺人太甚!” 姜绾把愤怒的姜尧拦下,“莫要冲动。” “你说的话可有信为证?” “有,自是有的,我怎会胡说!” 姜尧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们不肯出兵,难不成连粮草也要压着不给么!这怎么成,阿姐你别管了,我这就找赵前山去,问问他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安王的意思!” 姜绾当时在场,当着她的面,赵前山的确没有拿出什么信,也没把姜尧的话完整地转述给安王…… “你说的信呢?”她问姜尧。 “给赵前山了。”姜尧气得牙痒痒,“他还没告诉我不肯出兵的事,否则我……” “否则你待如何?”姜绾冷静地拉住他,就这么冲去找赵前山,弄不好还送上门替他背锅。 “先别担心,赵前山会改主意的。” 姜绾笃定,细想之后,她觉得第一防着她没必要,她从姜尧这里会得到真实的消息。 所以这赵前山也未必如同表面上那般完全效忠于安王。 而眼下,自安王要把阿尧叫过来,赵前山就一定会在之后把实情补上,顶多扯一个要防着她的借口。 至于安王信还是不信,就难说得很了。 “阿姐,你怎么知道?”姜尧听姜绾这么说,总算没再急着去找赵前。 姜绾和他从僻静处走出来,看着前方满是金黄的小径,“这个我们稍后私下说,你看,他派人来找我们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异心 姜绾看着小跑向她和姜尧的士兵,依旧是先前把她带到安王屋外的那个。 “安王殿下有请,请二位随我来。” 姜绾说中了,且安王并非只把姜尧叫去,还捎带了她,也不知又憋什么坏主意。 “走,去看看。” 姜绾走在前面,姜尧忙抱起姜玥,喊上那俩小子,追了上去。 安王书房,赵前山果然也在。 人正跪着伏在地上,安王手里拿着一封信,见他们到了,示意姜尧上前。 “你看看这信,可是成将军让你送来的?” 安王话音落,赵前山磕了几个响头,“殿下明查,末将不敢有欺。” “赵副将多虑了,本王只是想确认仔细些,也免得耽误了成将军的事。” 安王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眼赵前山,示意姜尧回话。 姜尧匆匆看了信,信的内容成将军没有瞒他,他一看就知道是不是了。 “是成将军的信没错。” “好,既已核对无误,那么赵副将还请照着成将军所言去安排,莫要耽误了。正好姜大夫也到了永定城,就请赵副将亲自领这千余人,和姜大夫一同助成将军一臂之力,务必将皇兄救回。” “是……末将遵令。” 安王冷厉的目光停在赵前山伏低的背脊上,片刻之后才挪开,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直接把赵前山拨出去了,也证实了姜绾的猜测。 安王多疑,经过信的事,已经开始减少对赵前山的信任了,把他不信任的赵前山以及能威胁他的她都推出去之后,他才能在永定城安心筛出真正效忠于他的人,以及查清赵前山的问题所在。 姜绾没说什么,正好她本就是要去找孟迟和成将军他们的,至于安王,暂让他清闲几日。 姜绾带走了姜尧,赵前山要去做出城支援的准备,还有些空余的时间,她要让姜尧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看得出来他此次来送成将军的信已是奔波了许久,整个人都充满了疲惫。 姜尧跟着姜绾离开,出了安王所在的园子,来到一辆停在路旁的马车前,这一路他都不时偷偷看姜绾,只觉得阿姐太厉害,都给说中了。 “阿姐,你怎么知道安王会改主意的?”他好奇问到。 姜绾推了推他,“上去说,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你是我,也会猜得出来的。” 她说着把小玥也抱上马车,孟文元和蒋星衡自觉守在马车周围,盯着芜江营的人。 上了马车之后,姜绾把自己装了灵药泉水的水囊递给姜尧,“多喝几口,趁着赵前山调派人手,你休息片刻。” 姜尧听话地接过喝了,但还是追问姜绾如何得知安王会改主意的事。 姜绾便让他一边休息,一边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姜尧。 姜尧听了之后有些震惊,“阿姐,你是说,芜江营是安王的人,但赵前山突然有了异心?” “我们和芜江营的人一起待了这许久了,也未曾觉察他们……” 姜尧警惕地住了嘴,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看,“我的战神老祖宗,这回去之后,我得告诉成将军,还有李副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摘桃的 赵前山很快点好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城门出城。 姜绾驾着马车跟在队伍后面,走的是永定城的西城门,出了城后,姜尧才在马车摇晃中缓缓醒来,此前他们说了一阵子话,后来姜尧控制不住地直打哈欠,姜绾就让他靠在马车里歇一会儿。 待半路途中姜尧醒了,伸胳膊舒展舒展,就钻到马车前面来,从她手里接过马缰,替她赶马车。 “可都休息好了?”姜绾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拆了包装的压缩饼干,并水囊一起递给姜尧,“先吃点垫垫肚子。” 这一路赵前山并没有准备他们的干粮,她也不需要。 姜尧拿起厚厚的饼子就往嘴里送,再灌几口水,很快就解决了,“我都休息好了阿姐,这一觉虽然时间短,但睡得踏实,现在让我直接跑着回去成将军那儿都成!” “瞧小玥,方才还咋咋呼呼地要跟我去打坏人,这会儿睡得比我还沉,像只小猪崽子,呼呼的。” 他裂开嘴笑呵呵的,一张脸在邵州晒得黑红黑红,张口露出白牙,被黑脸衬得都要和眼白一样白了,姜绾看了有些心疼,“在这儿辛苦了,等西北这儿安定了,就回郴州?” “唔,阿姐我不辛苦,到时候李守备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听他和副将的。”姜尧笑呵呵的,说了两句自己的事,又说姜绾给他的饼。 “对了阿姐,这饼糕是你教给孟大哥的么,现在我们营都是吃的这个,一小块能顶包好久,又好带又没什么大的气味,特别是我们刺探前路的时候带上方便得很。” “不是,他自己找人鼓捣的吧。”她只是分给过孟迟一小块,那是很久之前了,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说的也是,他和罗勇一起做的,不过没有阿姐你的这么小和压得紧实,但味道要好些,不过还是阿姐你给的最好吃。”姜尧在灵泉药水的帮助下,一洗周深疲惫,连话都多了起来。 姜绾看他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开始问他这短时日跟戎狄的战事,“听说来了两路援军,怎么,这仗很难打吗?” 前面领队的赵前山不时回头往他们这儿看,姜尧便放低了声音,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阿姐你有所不知,其实一开始我们就已经把戎狄摁着打了,大家也都没想过会来援军,我看他们压根就是来分功的。” 姜尧撇撇嘴,“我们唯一的麻烦就是齐督军收了太多的俘虏,全都养着,吃的要不够了。” “这芜江营和另外一个梁将军,他们一个是荥城的守将,一个是京中白羽卫出身,兵部左侍郎梁宣民的儿子,反正李副将说他们来这永定城,都是摘桃儿来的。” 姜尧入营时间不算长,很多事情都是听来的,张口一个李副将,闭口一个李守备,提到这两路援军,言语间颇有些不满。 “不过,我总觉得这赵副将,有哪里看着很是眼熟,但他是荥城人,从前我也没去过这地方啊。” 对着姜尧的疑问,姜绾淡淡说了一个名字,“赵经亘。”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服气归不服气 “难怪!” 姜尧恍然大悟,“是有些像的,我琢磨了挺久,原来是像他。”提起这个昔日的伍长,姜尧生出了些许愤慨,“回去我得告诉李副将,好好查一查他!” 姜绾没再说赵前山的事,转而问道:“既然对付戎狄不成问题,这次成将军为什么要让守城军出人相援?” 姜尧叹了口气,“将军他有意的,他知道他们此行是为了来摘桃儿的,就有意把各种功劳都分出去了。” “副将他们也都懂他似的,说他这是良苦用心,可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拼死打的胜仗,凭什么要分给他们……” 姜尧嘟囔了这一句,很快又改口让姜绾听听算了,“阿姐,你可别给我们守备说去,我就是不服气,也没有不照着指示办事……” 姜绾点了点头,拍拍姜尧的肩膀,“成将军他或许有他的考量,他有退隐之意,不想这一仗太多的目光都停在他身上,也想在他退出之后,李长安能有个缓冲的时日把自己壮大起来,不会因为旁的什么人忌惮他而害李长安首当其冲被人弹劾。” “是憋屈了些,但他既然选择了,你如果还想跟着李长安,就遵照他的做法,如果气不过待不下去,就回家。” 姜尧立即摇头,“我还不能回家。我还得跟着守备去战场。” 他还没有混出个名堂,还没能让阿姐和小玥过上衣食无忧安稳平静不必发愁的日子,不就是让人摘几颗桃子么,副将和守备能忍,他也能! 姜绾也只是给他提供个选择,并没有强求之意,“也好,你想好了就行。” “不管何时,你要回来,我们总是在山上等你的。” 这话说得让姜尧鼻子一酸,久久才道,“那阿姐你们出来的时候,山上还好么。” “那时还好,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阿阮、岚双和陈秀兰她们应该能照顾得很好。”提到溪台山,姜绾也有些想念了,出来这么久,除了在荥城的时候往郴州寄过信,就再没联系过了。 “等这里的事了了,我和孟迟就带小玥回去溪台山,你要跟着李长安没问题,若无战事的时候,也给家里写些信回来。” 姜绾嘱咐着,姜尧静静地听,不停地点头。 一路就这么着到了成骏雄他们所在的关隘,此处地势狭长,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后边是一座小村庄,蜿蜒且飞沙漫天的道上就是郴西营扎寨的地方。 赵前山已经喊了停,派人往前面的营帐去探路和呈报,得了前边的回话才会继续动身向前。 姜尧攀着马车辕站起来,指着前面的一处略高的土坡,“那对面就是戎狄军队的老窝!” 他跳下马车,把姜绾给他的千里镜拿出来往前看,“阿姐,我们到了。” “孟大哥和副将骑马过来了!” 一声声嘚嘚马蹄声在扬起的黄色飞沙中疾速往他们所在的狭道上奔袭而来。 姜绾已有许久没见过孟迟,也不由得从马车上下来,手架在眉端向前看,却除了风沙,其他的都看不真切。 但一下又一下的马蹄声,依旧仿佛踏在她的心间,领着她许久未见的思念之人,踏沙而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相见 孟迟和李长安骑马一路朝他们而来。 待人影在黄沙中渐渐清晰,姜绾一眼就看见了马背上的他,跟背着长枪壮硕的李长安不同,孟迟身形精瘦,宽肩窄腰,长腿跨在马腹,身上的银甲随着他骑马的动作起伏,不时折射出古朴的光芒,他的弩就挂在腰间,是她从前送给他的那副,上面不知何时坠了个木疙瘩,看起来是个小葫芦。 她从前没见过孟迟这副装束,倒是衬得身姿挺拔,愈加俊美无双。 马越来越近,孟迟也清晰地看到了赵前山队伍后面,马车旁站着的姜绾。 他先是一惊,随后就直接把马缰甩给了李长安,提身纵跃,踏着赵前山的战马头,几个纵提就干脆利落地停到了她的面前。 “绾绾?” “你怎么来了。” 他一时惊喜一时紧张,忍不住把人上下左右各看一圈,看看是否安然无损。 他看着姜绾,一时有很多想要问的,最后也只落了一句,“唔,清减了些。” 说罢就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她看,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姜绾也看着孟迟,在这风沙漫天的西北永定城,姜尧都黑瘦了不少,他却没怎么变,还是如先前那般俊逸出尘的样子,飞沙没有磨砺粗糙他的皮肤,也没有把他晒得黑黝黝的,就好似她记忆中分别前的样子那般。 她朝他绽了一个笑,“嗯,我来得急,没来得及给你们送信。” “你倒是没怎么变。” 终于看到孟迟,姜绾也很高兴,只是没有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来。 她由他牵着她的手不放,和她一道上了她的马车,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把姜尧换去骑马,小玥几个被军队整肃的喝令声吵醒,蒋星衡率先从帘子后面钻出头来,看到孟迟就在旁边,兴奋地惊呼,“孟师兄!” 孟迟笑着把试图挤到前面来的蒋星衡塞回了马车里,“嗯,看起来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结实不少,进去看着小玥和孟文元,坐好要走了。” 蒋星衡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了,响亮地应了一声“是!”立即缩回了马车里去。 姜绾笑他,“这一路就没见他这么精神过。” 孟迟轻轻抽紧缰绳,马车跟上前面的队伍,笑意自从见到姜绾开始爬上他的脸,就再没下来过,“这小子一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晚些我让人把他们三个送到最近的村庄去,那儿更安全些,也免得他们在跟前你还需分心。” “好,你来安排吧。只是小玥顽皮,怕是要给旁人惹些麻烦。” “无妨,那儿设有看护伤兵的地方,江世珍和范一程都在,交给他们就是。” 提起他们二人,姜绾也许久未曾见过,她来了自然是要去宿老那里帮忙的,“你们前线的事我不是很擅长,就不上去凑着了,我去宿老那里,小玥就不必麻烦别人了。” “也好。” 二人商议着,前方李长安和赵前山汇合,已经整肃好队伍,清点好赵前山带来的物资,继续往营地去。 姜绾看到李长安寸步不离那些粮草,好似与此比起来,赵前山和他那千来号人都变得不甚重要了。 见面虽开心,但姜绾也没忘记姜尧说的话,不由得和孟迟求解,“阿尧说粮草不太够,是因为俘虏。怎么还把俘虏带来了,要交换永王?” 孟迟点头又摇头,“有这个打算,必要时刻若用得上也好过让将士白白丢性命。二则齐金易怕他走后,安王屠杀这些俘虏。” “他答应过他们如若降服,就必不会取他们性命,服完劳役之后还会分荒地让他们开荒落脚,他在邵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做的,不想因为谁破坏了规矩和一向积累的名声。” “毕竟这一仗之后安王和我们都要回去,他却要继续留在这邵州守着的。” 安王曾有意要杀战俘? 姜绾对安王的印象不能更糟了,残暴又阴狠,这样的人若日后成了君主,她可以预见自己的日子不会过得安稳,沉吟中把自己探到的安王和芜江营之间的关系告诉了孟迟。 孟迟听了之后并没有太过惊讶,与她道:“我们也已怀疑永定城有安王的人,只是还不确定是赵前山,还是梁宣民和他儿子。这次营救大殿下原本不需要他们出手援助,但还是把这两路援军分开,便是打算看看到底谁才是安王的助力。” “原来,是赵前山。” 第五百七十章 敌计 姜绾和孟迟赶着马车慢赵前山一步到达营地。 到达的时候看到赵前山在冲着李长安大发脾气,“李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们出城赶来,难不成就当做押送粮草的?成将军人呢,我要见将军!” 李长安双手交叉盘在胸前,抱着自己的大刀,昂着下巴向下睨着赵前山,“送粮草你还不乐意啊,难道赵副将还有报国的心思?老子是真看不出来啊。” “李长安,你什么意思!” 李长安高过赵前山半个头,脸上都是讥诮,身边站着同样气愤的姜尧,姜绾一看这架势,就猜到是姜尧把赵前山是安王的人告诉了李长安。 赵前山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李长安,犹自嚷着要见成骏雄,李长安嗤了一声,“赵副将,将军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你千里迢迢送了粮食过来,着实辛苦,还是歇歇去吧,免得夜里战事起来了,火烧到屁股你也未必有力气拿得起刀!” 他话毕,周围听到的将士都哄然大笑起来,这段时日芜江营的人龟缩着不出战早就营中人人皆知了,这笑里头除了嘲讽,更多的是看不起。 “你——!”赵前山气得脸都红了,万没想到来了这里要被李长安当众戏弄排挤,李长安跟他都是副将,这里又是郴西营的地方,他不便跟李长安一样言辞挑衅,只阴鸷地扫了一眼李长安身边的姜尧,“你这个斥候,闲看热闹是吧啊?不是你送来将军的军令,让我们出城相援的?你、你、你去把将军找来,我听将军的,都是副将谁说跟谁聒噪。” 赵前山自己就是个副将,虽不愿跟李长安在这里动手比划,但要服李长安的令他自然是不肯的,坚持要见成将军。 姜尧早在路上听姜绾说赵前山或许和赵经亘有关系,就看他不顺眼了,但营中规矩等级摆着,他不能朝副将嚷嚷,只也等着眼瞅赵前山,梗着脖子愣是步子也不带挪一下。 姜绾见势怕姜尧吃亏,正要上前,被孟迟拽了回来,“不必去,这种事王翦会看着办,一会儿他就会闻声来了。” “成将军领了一队人马,去对面谈判去了不在这儿,李长安不能跟着去正憋着一肚子窝火,赵前山撞上来有得闹腾,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再送小玥他们去附近的庄子,不用理会他们。” 孟迟把姜绾拉走,蒋星衡跟在后面也麻利地抱起小玥小跑跟上同时招呼孟文元,“孟文元,你快些,别发呆了!” 到了前线这里,姜绾始终觉得气氛不太对,到了孟迟特地把刚煮好的一碗鸟蛋汤面放到她面前,这种感觉就尤为明显。 “你们不是来跟戎狄对战的吗。” 怎么有闲吵架就算了,还有功夫好好做一顿面,就为了给她吃? 孟迟挨个给其他三个孩子的面前也放了一碗面,只不过只有姜绾的碗里有鸟蛋。 “战事其实早就告一段落了,若不是出了永王这档子事,或许现今已经开始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戎狄这次来犯,起先的确是闹得阵仗挺大,但我们到了之后,他们却不肯正面迎战,打一打歇一歇,有时还得李长安带人上前叫阵才肯出来,出来个把时辰又退了回去,成将军早察觉到不对,但斥候派出去了几波,也探不明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带人去谈判,除了救永王,另一打算便是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第五百七十一章 扣粮草 姜绾跟小玥他们简单吃了东西,就随孟迟一同准备前往附近的村庄。 离开的时候赵前山还在跟李长安争论,赵前山以见不到成将军为由,率兵把送来的粮草都扣下了,被李长安让人团团围住,两相对峙着,都不肯先退一步。 姜绾在一旁听了会子,看向孟迟道:“你不是说王翦会处理?” “他都要叫他俩把头拧下来了。” 姜绾下巴点点人群中间的王翦,他正努力说服两边的人各退一步,但两边都无甚效果。 孟迟也觉奇怪,平日里王翦处理这些事情最是擅长的,怎么今日连一个赵前山都摆不平。 “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 孟迟走过去,姜绾也没闲着,跟蒋星衡道:“你看着他俩,我过去看看。” 她走到近前,没找到姜尧,在人群外看到了罗勇,上前打了个招呼便问道:“怎么闹到如此地步。” 罗勇回头看是姜绾,她过来的事他早从孟迟非要借他的锅和灶就知道了,指着中间的赵前山告诉她,“芜江营的赵副将轴劲儿上来了,非说让他押粮草来的是成将军,不见到将军便不肯把粮草给李副将。” “芜江营的人一直和我们这么不对付么?”姜绾觉得奇怪,照理说这芜江营奉旨来援,没上过一天战场也就罢了,还给拖后腿这就没人管么。 “怎么不是呢!”说到这个,罗勇脾气也上来了,“他们的吃食还是我们准备的呢,成日见的让他那亲兵来跟我点菜,点他大爷!这是在打仗啊,他还以为是在荥城下馆子呢,看人家京城来的梁小将军就不这样,有啥吃啥。” “就这个赵前山,事最多!方才他还扬言他带来的粮草不多,绝无可能让给俘虏,这不就跟李副将争起来了么,那些俘虏是齐督军下了令不许凌虐的,他倒好,手里那点粮草还是督军府让人送来的,跟他有个屁的关系,他好意思在这儿嚷嚷!” 罗勇开了口槽起赵前山来就止不住话头,姜绾听了频频皱眉头,“这赵前山行事的确令人生厌,不过今日他到了这里没理由还这般作闹,我看他另有目的。” “他的目的就是让将军出来见他呗。”罗勇出来瞧热闹,手里的锅铲子还没放下的,举着个大圆勺在空中挥甩挥甩的,“有什么好见的,他见了将军也不过是想着能从咱们这儿刮些好处,弟兄们伤的伤死的死,他芜江营半根毛都没掉,他有什么资格见将军!” 罗勇的愤怒姜绾万分理解,只是想到离开永定城时,赵前山和安王的细微变化,敏锐地觉得赵前山非要见成骏雄也与此事有关。 否则他若只为着蹭军功而来,东西送到带着人掉头就去后方守着岂不更舒坦。 何须跟李长安争执不休,还拿粮草作胁迫,思及此,她便打算上前提醒李长安一二,李长安身边是孟迟,她与他目光交汇的一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顾虑。 她上前跟孟迟一左一右,各自互为补充,三两下把事情就给李长说了清了,李长安只哼了一声,“他赵前山什么德行我岂能不知?” “不过是不想让他这么轻松就如愿罢了,我管他现在是什么心思,先前他按兵不动欠营里的血和命,我如今尊将军令不把他的血放了祭酒就算他命大了!” 正说着,营里有小兵小跑着来通报,说是成将军和齐督军回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不远处果真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往营地走来。 第五百七十二章 消失 姜绾抬起手遮在眉梢,略挡去吹拂到面前的风沙,才看到成骏雄和齐金易骑着马走在前面,身后是整齐划一的兵士。 但看了一阵,却没看到永王。 难不成这一次去没有谈拢? 姜绾看着成骏雄身后黑压压的士兵,这不应当啊,且照着孟迟说的战事他们是出于完全碾压对方的地位,依她看若不是这里打仗还讲究休战既止的阵前道义,她觉得这戎狄早就该滚回老家去了。 对方怎敢扣着人不给,何况还能用来交换战俘。 除非永王在他们手里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转变,对方无人可以交换。 姜绾正这么想着,孟迟站到他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皱眉道:“看来永王的事有了变故。” 他跟她想法一致,姜绾嗯了一声,“怕是人已经不在敌营中了,短短时日就顺利转移出去,是往他们境内送了么?” “那可真是有些麻烦。”孟迟也道,“走,去问问将军,大不了立即出发去把人截下来。” 孟迟说的没错,姜绾也知永王在永定城外被擒是件麻烦事,对于成骏雄和李长安来说,就算此番退敌有功,若是折了一个皇子,怕也是要入牢走一遭才能善了。 这便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为所谓皇权效忠的原因,她宁愿要这天地山水间的逍遥自在。 很快,李长安也丢下赵前山,赶紧去迎成骏雄。 姜绾和孟迟紧随其后,在成骏雄的营帐中,她看到花白发鬓的老将军重重地把手里的长枪扎进土里,长枪的杆子左右摇摆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齐督军也愁眉不展地站在一旁,二人都不怎么说话。 李长安进来之后先拉了齐金易的胳膊,“大哥,这是——对方不肯答应用战俘换永王?不是,你带了这么多人,不会真是去跟他们好好坐下来谈的吧!” “等着,我这就列阵去把他们平了!休战又如何,老子硬要打他还能不出来!” 齐金易反拽住李长安的胳膊,“瞒着,什么都不清楚就要去打,你是点了火的灶膛么,这么冲!” “那你说怎么回事嘛!”李长安瞄了一眼成骏雄,见他依旧背着身没转过来,不敢问他只抓着齐金易嚷。 齐金易被他冲耳朵几嗓子干得本来就疼的头更疼了,见着孟迟也在,把李长安推给他,“你拉着他,都做到副将了还这么冲动,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他目光瞥过姜绾,此前他们尚未见过,他说话前颇有些顾忌。 李长安道:“不用看她,自己人,你快说。” 孟迟便给齐金易介绍姜绾,说她是宿老的徒弟,此前留在永平城今日才赶到的。 齐金易朝姜绾点点头,有给她抱拳鞠了个躬,“原是姜大夫,拙荆此前生产幸得姜大夫相助,才得以平安,大恩不言谢,若他日有用得着齐某的地方,姜大夫但说无妨。” “行了行了,快些说正事。”李长安催促。 齐金易又给姜绾行了一礼,才肃穆转向李长安和孟迟,道:“这次不是我们要坐下来好好谈。” “而是永王他根本就不在那穆勒的营中,我亲自领人搜了,他不在。” 李长安愣住了,“什么意思,他不在那儿那在哪里?那穆勒不是自己说的永王在他手里吗,他敢耍老子,看老子这就带人去荡平了他!” 姜绾听了这半天,更加肯定这里头有腻,和孟迟一起拉住了李长安。 “别急,听听将军怎么说。我觉着他们这是声东击西,恐怕借着永王继续在拖延时间,眼下还没弄清他们的目的,你别着了道。” 第五百七十三章 声东击西 姜绾说罢,孟迟也劝阻李长安道:“绾绾说的没错,我知道你这些日因那穆勒打打便退的做派,觉得这仗打得不痛快,但小鹭村里那些受伤的兵士一身的伤都尚还没养好这也是事实,你多想想他们。” “带人去荡了那穆勒于你而言是容易,但跟着你去的却不定能每个人都回来,回来了的也不定都全须全尾。谁都知道战事必会有伤亡,可前面的仗咱们已经打完了,那穆勒和他的人如今也只敢蜷缩在黄土坡后的那塔镇里不出来。不必再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去送死了。” 孟迟先前按着李长安的手,随后便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番话倒也让李长安渐渐平静了下来,“我也不想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去送死,那你说怎么办,永王不管了?” “不能不管,也不能指望那个安王,剩下的谁还能靠得住,赵前山?还是兵部梁侍郎的儿子?” 提起赵前山,李长安愤然得很,“梁侍郎的儿子就罢了,听话是听话,就是肩上挑不起事儿!这事你要指望他,永王尸首都不一定见得着,至于赵前山,他就算了吧!也不看看他是谁的狗!” “长安——!”成骏雄缓缓转过身,止住了口无遮拦的李长安,“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便罢,出去之后莫要胡来。” 成骏雄幽幽叹了口气,他近年有意想退隐,早几年是陛下不允,如今几位皇子都大了,陛下那儿也渐渐松了口,就是这李长安总是这般毛毛躁躁的,脾气上来了就犯浑,他着实放心不下,否则也不会再这次西北战事中,放任梁家二郎和芜江营的人来分一杯羹了。 “永王的事,我和金易看着办,你先说说,跟赵前山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回来的时候他带人把粮草围起来是怎么回事?” 成骏雄坐下来揉着额头,“永王的事还没个头绪,你跟赵前山少闹腾些,安安稳稳地把这里的事料理了,其他的回去后再说。” 成骏雄发话,李长安才终是憋闷地坐了下来,把赵前山以及芜江营是安王的人的事给抖了出来,成骏雄听罢之后看向姜绾,“这些事你都是什么时候探清的?” 姜绾便从在驿站遇到安王的人挟持小玥不成反被小玥下毒开始说起,说到她逼问出有关安王的事的时候,她突然挺了下来,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怎么不往下说了,后来那几个人你怎么处理的?你不会真把解药给他们然后放了吧……”李长安追问。 齐金易看了李长安一眼,咳了一声,“既然答应过的事,自然是要做……” 姜绾回过神,接着道:“人在永定城内湖底,解药事后我给他们放身上了。” 李长安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齐金易则皱起了眉头,看似对姜绾的做法不甚赞同,姜绾已然想起早被她抛到脑后的在驿站遇上的外族商人。 她赶忙把那几人的怪异之处言明,原本这些事看起来无甚关联,但永王莫名从那穆勒营中消失,本就奇怪得很,如果人只是押送回了他们的国家,那就不必遮掩,否则辛苦擒下的永王对他们来说也就失去了价值。 既不能用来谈判止战退让,也不能用来交换利益,简直是多此一举,就跟那几个外族商人一样,此时来到永定城做香料买卖,既不能挣钱还有可能赔钱,这不是如出一辙么。 姜绾把话说完,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思,很快李长安和齐金易就异口同声道:“那些木箱子!” 姜绾点头,“对,不赔本的买卖没有商人会做,何况还是那么大的几口箱子,全都赔了岂不心疼?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地把永王偷偷倒手,多半是因为藏着永王依旧能带来他们想要的好处——拖延时间。” 跟他们利用战事拖延一个道理,声东击西。 第五百七十四章 伤兵 有了姜绾提出的这个可疑的线索,李长安迅速召集人手杀回永定城,王翦与他同行,对这件事有些怀疑,“你们怎么就能肯定那几个外族商人会跟永王的事有关系?那个姜姑娘,她是个大夫没错吧,怎么还会这些个玩意儿。” 李长安提着马缰,看了一眼王翦,“就凭他们和那穆勒同一时间行径不合常理,就该去查查,若是真能把永王翻出来,回京后你也有一份功劳了。” 王翦觉察李长安看自己,尴尬地扯了个笑,“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谁在乎那个。”说着抽了马一鞭子,快速往前赶路。 李长安慢他一步,没有追上去,看着王翦的背影道:“真不在乎假不在乎?咱们一起随将军多年了,你若需要这个,从老子这拿不比从安王那里讨更安心么。” 王翦背影一顿,回过头看李长安,“你胡说些什么呢,我怎会要这个。” “该不会也是姜大夫说的吧,她提了赵前山怎还算上我了。” 李长安摇头,“跟她无关,是老子见你来的路上就几次三番跟安王走得近,好心提醒你,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 成将军让李长安和王翦回永定城去驿站查那几个外族商人的事,姜绾略作休息,就动身去了宿老他们在的村庄,庄子不大,在秋日晒谷子的空地上支了几个帐篷,两边的住伤员,中间的就是营中军医所用。 江世珍和范一程正在帐篷外忙碌,一个切药捣药脚边堆放着几捆摞得高高的药材,一个顾着十七八个药炉子煎药,扇子和吹风筒轮番上阵。 跟在姜绾身边的小玥大老远就喊了起来,“江世珍!范一程!” 姜绾皱眉敲了她一记脑瓜,“叫哥哥,不许无礼。” 小玥迅速哦了一声,张大嘴巴补了两个字,“哥哥!” 江世珍和范一程抬起头,看见他们来了,瞪大了眼睛,江世珍更是直接就把切药的铡刀丢在了地上,匆忙把手洗净就赶了过来。 “姜姑娘,你们怎么来了”江世珍的激动溢于言表,被范一程从后边挤到了旁边去,“一阵子分别师兄你糊涂了么,这是咱们师姐!” 江世珍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但脸上的神情掩不住的欢喜雀跃。 宿老在帐篷里听到声儿,也掀开帘子出来看,见到姜绾来了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就先瞪了孟迟一眼,“怎么把她哄了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让她来吃苦受罪做什么……” 姜绾忙上前去接过宿老手里的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也是营中的医士,来做事是应当的,没有一直待在永平城的道理。” 她笑着跟宿老一起去其他的营帐里给伤兵治伤。 到了这里,她才真正感觉到一丝与战事有关的气息,每一顶帐篷中,都是不同程度受伤的兵士,越靠近医士营帐的伤得越重,甚至一掀开帘子就能闻到里头浓重的血腥味。 最靠近医士营帐的左右两顶帐篷中,就几乎都是少胳膊少腿或失去眼睛或耳不能听的兵士,巨大的身体创伤哪怕是姜绾,也没有办法能让他们缺少的不分重新长回来。 她看着他们白纱布缠绕下还在渗血的伤处,一双双空洞而麻木的眼睛,还有半张着却发不出声音的嘴唇,心情一下就沉重了起来。 先前初到这儿见到孟迟和姜尧的欣悦也悉数被冲刷殆尽,她一言不发,立即跟着宿老忙碌起来,拆除纱布、清洗患处、重新上药包扎,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手下的动作却始终保持着稳定和速度,好叫这些痛到麻木的人能少受些痛楚。 宿老见她沉闷着不说话,便找了个话来说,想冲散一些她的观感,“你看,这次战事我们救回来了那么多的人,比往常可多了一倍不止,都是你先前给我的药酒好使,他们的伤口大多都得到了好的保护,没有化成脓疮,这才保下命来,虽疼得厉害,但命是捡回来了。” 宿老说完,原本一个个呆滞的目光渐渐都集中到了姜绾身上,一声声谢谢姜大夫越汇集越大声,说不了话的便朝她抱拳示意,看不见她的也在身边人的帮助下朝她的方向给她磕头,姜绾站在营帐中,一时被这声声连绵的谢字包围,只觉得空间中有了愈来愈大的轰鸣声。 随后她的灵泉药水犹如井喷一般直接从一口小泉变成了一座小池,独特的药香气也更为浓郁了,不停上涌喷薄的泉水经高处再落下来,瞬间被空间中的土地所吸收,奇景引得姜绾不由得呆滞住,意识涌进空间,随手丢了一小粒药种在土壤上,药种很快便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照着这生长速度,不出一日便能收获养足四季才出的药材,把她惊呆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止疼药 姜绾正愣怔着,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拉了自己一下,她很快将意识退出空间,转头便见到孟迟正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可是累了?” 孟迟看着她,眼里大担忧和心疼都要溢满出来,“还是我来吧,你说要怎么做,我学东西快不会出差错的。” 宿老也觉察到了她方才的出神,上前把药从她手里拿走了,“累了就去休息,这种细致活儿最是劳神的,快去快去。” 说着又大声把江世珍喊了进来,让他代替姜绾。 姜绾刚想说自己不累,她面前的一个大腿被长枪贯穿的士兵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 “姜大夫,您别难过,他们比我们伤亡更多,这波弟兄们不亏!还有多亏了您的药酒,我们才活了下来,谢谢。” 他说罢,附近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他们以为姜绾是看不下他们伤势过重而才不忍出神,一个接一个地反而转过来宽慰她。 这些经历过数场战事的人见惯生死,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现在他们都躺在营帐里,有宿老亲自带着徒弟来给他们医治,也不能保证他们都能活下来。 有些伤势太重的,每一天都在走向死亡,治疗未必比他走向死亡的速度更快。营帐里的活气热闹中也掺杂着难以挥去的死气。 姜绾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伤口太深难以愈合的少年士兵,他就跟姜尧差不多大,因为疼痛说话的时候还控不住地抽抽冷气,甚至他看着她时安慰的眼神抖同时透着忍耐。 他不时控不住的抽气声,被旁边同样重伤不吭气的老兵笑话了也只是呲着大牙傻笑乐呵。 钻心透骨的疼,掺杂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里,在不经意时才从角落溢出,那便是实在忍不住了,听到的人也都当没听到。 姜绾环视了一圈,她太懂得了。 宿老医术精湛,留足时日定能把这些大难不死的人身上的伤口一一治愈,但眼下他们身上剧烈的疼痛却是宿老没有办法解决的。 她走向宿老,轻声但坚定道:“我有法子能止疼。” 宿老听了,急忙转过身来,“什么?你说止疼?” 宿老的眼神一瞬间就被点亮了,姜绾说的话他没有一次会怀疑,“真能止疼?那、那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如果真的能止疼、真的能止疼,那真是太好了……” 宿老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车轱辘话来回说,好多更有效的治疗的手段他没法上就是因为太疼了,治疗没结束怕人都要给疼死了,如果真能止疼,那他就有把握让这些营帐里的兵士一个不拉,全都活下来。 是全都活下来啊! 姜绾看着宿老激动得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快速道:“我需要曼陀罗的根茎,种子也行,越多越好,如果营里的药草不够,可以让陈邵君送来,他的药铺开到永平城了。” “再给我几日时间和一个单独的帐篷,留下小玥和孟文元帮手就行,不许有人来打扰,药做好了我会让他们送出来。” 姜绾提的要求不难办到,宿老激动得一脚踢江世珍屁股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们大师姐去办妥当!” 江世珍连声应是,摸着屁股跑了出去,姜绾回过头,孟迟正与有荣焉地看着她,“里面有小玥和孟文元帮忙,那可需要我替你做些什么?一日三餐再带一顿宵夜?” 姜绾笑道:“不用这些,你只替我多留意阿尧,莫让他趁此间李长安不在,在跟赵前山起了冲突,若是李长安那边有消息了,也告诉我一声便好。” 她没忘记赵前山阴鸷地盯着姜尧的样子,小玥她尚可还能带在身边,姜尧唯有托他看顾。 孟迟点头应了声好,一双眼睛就舍不得离开姜绾,才刚见着没一日,她又要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出来,少不得要有个五六日见不着了。 先前知道见不到还没什么,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眼下她就在营里,就在身边,却要跟练武之人闭关似的把他隔绝在外,他自是不同意,但姜绾想做的事,他也绝不会阻拦和添乱,只是打定主意她的事一件也不会假手他人,事无大小务必亲力亲为。 第五百七十六章 试药 接下来的日子,姜绾日日待在专门给她支起来的帐篷里,每日带着小玥和孟文元处理宿老让人送来的曼陀罗。 小玥和孟文元帮忙用微火把曼陀罗烘干碾碎成粉,她来制备麻醉剂。 帐篷里彻夜亮着油灯,姜绾制备药剂的时候,小玥和孟文元都打哈欠了也不去睡,小玥努力睁着眼瞧着,孟文元不得姜绾允许不敢多看,低头默默地碾磨药材。 姜绾一看便知小玥和孟文元都感兴趣,朝他俩招手,小玥屁颠屁颠地就来了,孟文元愣了愣不敢相信姜绾也叫了他。 “想看就都过来看,也可以试试。” 姜绾说着还把一部分操作简单的部分重新演示了一遍,并讲解了其中的关窍。 小玥一向是对姜绾会的东西兴趣满满,看了一遍就嚷着自己会了,“阿姐,你让我试试吧,我想试试!” 姜绾既教了他们,自会倾囊相授,小玥兴致勃勃地学着她的样子上手了,孟文元依旧还在远处待着,只是眼睛已经不受控地瞟了过来。 “文元,过来看,站那么远,看得清么?” 直到姜绾点了孟文元的名字,他才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还被凳子绊了脚,竟有了几分毛躁的样子,这样的情绪先前从未出现在他的身上,姜绾默不作声地一面观察着他,一面也给他演示如何使用制备药材的工具。 她很快就就从孟文元身上看到了少有的生气,这孩子对制药感兴趣,他专注地拿着姜绾给他的工具,一丝不苟地照着她教的一步步来,不急不躁有模有样的。 姜绾看了一会儿便没有再管他们,放手让两人自己去做,小玥天赋好学得快,孟文元全心投入学得也不慢,十来次练习下来,两个小家伙已经能帮她处置最简单的初制部分。 姜绾会的这些东西迟早会全都教给小玥,好些器具早就从空间里拿出来放在木箱里存放着,要用的时候就直接翻找出来,再加上她平日也会画些图纸找工匠做东西,也不至于太过令人惊奇。 头一批止疼的麻药做出来的时候,她亲自装在匣子里送去给了宿老,这东西就地取材做的,效果是不错但用法用量不当极易让人对此产生依赖,她亲自去找宿老就是为了说明这东西的用法,别人她信不过但宿老一定会严加看管。 宿老拿到东西后,又听了姜绾的解说,当即问道:“你这是……麻沸散?” “你有麻沸散的方子!”宿老很是激动,在营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对不对,麻沸散的方子早就失传了,民间倒是有各个流派自己研出的于此有关的方子,不过效果参差不齐……” “你这方子……有人试过么?” 宿老有些担心地看着姜绾,这么多人用若是出了点岔子,他怕自己都保不下她,“不成咱们就先放着,也不是非要用不可,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姜绾看得出来宿老是替她担心,但这次制作的麻醉药她有十足的把握,虽然她没有那已经失传的麻沸散方子,但她有后世改良过的方子,且还加了些许灵药泉水进去,哪怕不是原方怎样也够用的。 “您放心,这方子绝无问题。” 宿老还在迟疑,毕竟这里除了郴西营的人,还有兵部侍郎的儿子,以及安王的人,这么多眼睛看着,他始终觉得不应当冒这个险。 正说着,江世珍和范一程用担架抬着一个士兵进来,范一程见着姜绾在这里,眼神一亮,道:“师傅,师姐的止疼药是不是做出来了?他腿上的伤再拖下去就难医了,怕是会保不住这条腿,而且大家都等着呢,您看今日能不能就……” 他话没说完就被宿老止住了,“止疼药嘛……我还得再看看,他的伤不轻,不能轻易尝试,且等再等几日。” 宿老虽听姜绾如此肯定,但谨慎考虑,没有立即答应。 那士兵看向姜绾,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担架上撑着自己坐起来,向宿老道:“是不是需要人先试试?我来试!我不怕,让我替大家试这药。” 第五百七十七章 无法无天 姜绾忍不住朝那个小士兵看去,他也正朝她看过来,见着她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开了,“宿老,我不怕,你让我试试吧。” 他恳求到。 宿老原本也有意试药,只不过是要先找些兔子或是轻伤的士兵试一试,这个士兵伤得不轻,用他试药虽然最能见到效果,但他对这药也没有什么把握,便不能直接答应下来,“你要试药?” “你可知试药可能有的风险,你的伤慢慢养着最糟糕不过是保不住这条腿但命还在,但若是药出了问题,可就难说了。” 宿老看看几个徒弟,尤其是姜绾,他对她的医术再有信心,也不愿在这战场上让她为制备的新药去冒险。 倘若是在郴州,她研出了新药他是高兴极了的,也能慢慢地找机会把药效给证实了,事情也就稳妥得很了。 想到这些,他有些暗怪自己前些时不够沉得住气,当场把这事给嚷了出去,现在冷静些了药也出来了,他却犹豫了,不想让姜绾冒这个风险把从未给人用过的新药用在这些士兵身上。 姜绾心知宿老犹豫是为她着想,担心这新药若是出了问题她会因此担责,但她对自己的药完全有信心,她走向那个士兵,“你当真愿意试试?你不怕死吗。” “我不怕,我相信你姜大夫。”那个士兵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道,“我常听姜尧说起你们冒着风雪从昌州一路走来郴州的事,当时孟大哥都伤得快死了你也能把他救回来,我信你。” 他说着又给宿老保证,“宿老,您就让我试试吧,我也想保住我的腿,若是不能成了,我也绝不会怨怪姜大夫的。” 宿老犹豫再三,江世珍和范一程也都相信姜绾,一起说服宿老。 “师傅,就试试吧,我给师姐作保,她的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若是出了事我替她受罚。” 听到范一程拍胸脯要替姜绾作保,江世珍也不甘落后,“师傅,我也是,我也替她受罚。” 宿老看着这俩小徒,各自给了一个暴栗,最后叹气道:“要人作保还轮不到你们。还不快把人抬到屏风后面去!” 他又看向姜绾,“你的药你最了解,你跟我进去,让他们俩在外边打下手,你只管看着药效,其他的都交给我。” 宿老这是同意试药了,姜绾忙跟了进去,宿老一言不发,神情肃穆已做好准备,等着她给士兵用药…… 士兵很快在姜绾的药下沉沉睡去,宿老便开始了治疗,她则一直在旁边等着,留意并观测着士兵的身体反应。 足足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宿老才结束治疗,洗干净手后便立即给士兵把脉。 在摸到沉稳而有力的脉搏之后,他才总算是放下心来,“唔,你这药做得不错,只是他何时会醒?醒来之后可会有其他不适?” “我控制了药量,再过一会儿人就会醒。醒来短时间内也不大会感觉到疼痛,待药效完全过去之后,疼痛的感觉会慢慢恢复,到时候要看他的状况决定是否要再次用药。” 姜绾给宿老吃了一记定心丸,她知道自己的药不会有问题,这个人醒来之后就能将这些药投入救治中了。 宿老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如此就好,这药如此见效,只因是新药我们还需多试几次,你也谨慎些,除了你我亲自给人治疗,暂时不要将药给别人用,记着了?” 宿老刚想给姜绾解释,外头突然一阵嘈杂,赵前山带着人闯了进来,“我听说有人在这里用营中的士兵试药?”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用活人试药,你们郴西营都这么无法无天的么!” 第五百七十八章 抢夺 姜绾和宿老听到声音,互看一眼立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赵前山足足带了一队人马近三十人闯进来,江世珍和范一程两个人根本拦不住,人还被扭着胳膊推到了边上去,正骂骂咧咧地咒骂赵前山。 见着姜绾出来,赵前山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就是你吧,新做了药出来拿营里的士兵试药?” 他盯着姜绾暴喝一声,“我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一个女人做大夫给一群大老爷们看病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还敢拿人试药,拿的还是我大周为国征战的士兵来试药,你真正好大的胆子!” 姜绾淡淡瞥了一眼赵前山,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的消息,此前在永定城她和姜尧曾让他被安王疑心,这显然是寻着个机会来报复的。 但她又如何会惧一个赵前山? “我——” 她刚刚开口,就被宿老推到了后面去,老人家挺直了腰杆,双手往后一背,中气十足道:“是我要试药的,赵副将军对此有何问题?” “宿老您可莫偏袒她,我都听说了,新药就是她主动要做的,您替不了她。” “哼,我自己的徒弟我不比你清楚?我也听说了,你们芜江营打仗不行,专爱管闲事,只不过郴西营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芜江营多事,你带人闯进我的营帐,又是哪里来的胆子。” “我一把老骨头了,在这营中看着孩儿们的性命,倒是许久不曾对别的营的人动手,你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我这里,还对我两个徒儿动手,倒是胆子也没比她小到哪里去。” 宿老连哼几声,怒目瞪着赵前山。 江世珍和范一程虽被赵前山的人擒了胳膊,但嘴巴也都没闲着,骂骂咧咧地把赵前山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好你个赵前山,我师姐是为了救大家,到你嘴里就成了这般模样,你一个连戎狄小儿都不敢上阵打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嚷嚷!” “赵前山,你识相的就给姜姑娘道歉,她没错,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来我们这儿搅事!” 赵前山对宿老的前事有所耳闻,这老人家早年跟着成骏雄南征北战,除了神医之名,还有一个私下流传的名号,叫鬼医,就是说的他不但医术了得能从鬼差手里抢人,还能让人无知无觉死在他的药下,用药救人也能用药杀人,全凭心性行事,邪门得很。 他到底还是有些忌惮,挥手让人放了江世珍和范一程,也能不计较他们先前的辱骂,只是好不容易抓着姜绾的把柄不肯轻易放手,示意手下的人到屏风后面去看个究竟。 “宿老,您的地方我自然是不敢胡来,只是她所行之事确然是罔顾我大周将士的性命……” 宿老见拦不住赵前山,直接气得上前一把将一颗黑不溜秋的大药丸拍进了他的嘴里,“啰里吧嗦的,都说了是我试药,你听不懂么!” 赵前山噎住,没想到这老爷子这般胡来,当众就敢直接给他吞药,一愣神药丸顺着喉咙往下滑,他就算马上弯腰扣喉咙也吐不出来了,紧张得脸都白了,“宿老……您……” “赵将军!里面真的躺着个人,叫不醒!” 赵前山的话被打断,他顾不得喉咙里卡着大药丸,听到下属的报告,立即直起身往前冲,掐着嗓子吼道:“果然出了问题,你们不必再为她遮掩,杀人偿命,试药致人死也是杀人!” 冲到姜绾面前的时候,她侧身给他让了路,虽有宿老和江世珍他们维护,但有些恩怨,还是得亲自来才了得干净,“赵将军。” 她在他身后叫住他,“你可想好了,他死不了的。” 赵前山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置若罔闻,“死不死的看了才知道,姜姑娘,你好好的永平城不待,非要来这儿,也是鲁莽了些。” 赵前山脸上的得意已经掩不住,他笃定姜绾的药一定出了问题,否则以宿老的医术,何至于都治疗结束了,人还未醒且没有任何反应,退一万步讲,如果里面的人真给他们治好了,那姜绾那所谓新制出来的药他势必要拿到手,有了这个在手,他便能另投他处不用惧怕安王了。 “你们几个,跟我进去!其他留在外头把人看好了,谁都不许出去!” 赵前山话音落,外头传来一声嗤笑,“哦?那老子能进来吗!” 第五百七十九章 齐聚一堂 营帐外头传来李长安嘲讽的声音,“这赵副将今日生猛许多啊,谁都不许出去?老子还偏就要进去又出来!” 随后,就有人掀开了帘子,李长安和孟迟一块进来了,后面竟然还有一个陈邵君。 李长安双手盘在胸前斜睨着赵前山,孟迟单手举着一个大海碗只看姜绾,陈邵君站在最后,朝宿老和江世珍他们拱手见了礼后也看姜绾。 姜绾诧异,孟迟每日做了好吃的都给她送来这不奇怪,李长安不是去调查那几个外族商人了么,还有陈邵君,怎么也来了。 帐篷里一下多了三个人,还明显都是来帮姜绾的,赵前山憋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挥手让自己的人继续,他留下来挡着李长安。 “我还以为是谁来了,这不李副将么?怎么,李副将去救永王,没把人救回来,就要来寻我的晦气?我是为了营中的将士们,看不得这女人拿大家伙试药,今日我找的是她不是你,李长安,你少管闲……” 赵前山太过激动,话没说完就开始觉着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整个肚腹犹如火烧,这时才想起方才宿老拍到他嘴里去的大黑药丸子来,“宿、宿老!我奉命行事,你怎可对我下药!” 宿老看这厮终于反应过来了,哼了一声,“下药不敢,老夫不过借赵副将的肚子试一试新出的药丸子,赵副将若不想给老夫试药,就莫要来老夫面前晃荡,烦得很。” 赵前山肚子疼得要打滚,把嘴角都咬破了才生生抗住,只拖延着时间等自己的人探明里头的状况,好做下一步打算。 但李长安并没打算给他这么多时间,把刀鞘丢给陈邵君,招呼孟迟,“你还磨蹭什么,打呀!” 孟迟刚刚把手里的吃食放在桌上,且用罩子给罩上怕一会儿打起来落了灰或是撞翻了,手下动作刚停当听到李长安招呼,笑道:“都是大周将士,在自家营帐里打起来,也不怕那穆勒知道了笑掉大牙?” 他说着,手中弓弩架起,一箭出弦快李长安的长刀一步,先把赵前山的发冠射落,钉在了他身后的木架子上。 “是不是,赵副将。” 赵前山肚子如排山倒海搬山卸岭一般的地搅天搅地,本以为孟迟出此言是要替他拦住疯子李长安,没想到自己的发冠反被射落,下一秒长刀又劈面而来,激得他避无可避就地一滚,才堪堪避开李长安的疯刀。 “李长安,你疯了!你真砍!” 赵前山一头乱发遮住眼睛,不得不用手拨开,他慌乱地扫了一圈营帐,他自己的人也忙上前把他团团围住,只是郴西营的人都帮着那个女人,他有些打退堂鼓了,本以为他一个副将,拿捏一个小军医岂不是手到擒来,竟不知她和这些人都有这般交情,让他继续也不是,退让也不甘。 姜绾本想亲自把赵前山收拾一顿,没想到全然没有出手的机会,赵前山就有些扛不住了,她若再出手,只怕成骏雄没几日就要被芜江营的将军重重参上一本,于是便没动手,只是示意离屏风最近的江世珍和范一程也进去,别让赵前山的人对还躺着的士兵动什么手脚。 江世珍会意,立即拉着范一程去守着那士兵,“走,进去守着,有李副将在,他们讨不到好处。” 两人刚刚走进屏风后边,赵前山的人就跑了出来,慌张地找到赵前山,小声道:“副将!他、他醒了!” “那小兵没死,他、他、他活了!” 第五百八十章 小惩戒 “什么?” 赵前山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掉身上沾的泥灰,把他手下的兵士扯了过来,“你说活了?里头大腿烂出洞的那个小子?他醒了?” “是、是,醒了,腿上的烂肉都剜了,也不觉得疼……” 赵前山不可思议中带着一股兴奋,“天爷,真有这样的神药,能让人不晓得疼?”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姜绾,却被李长安一柄大刀横在眼前,刀身挡住了视线。 “怎么,赵副将想转行做大夫?对我们郴西营的新药感兴趣?那可要说一声对不住了,我们的药既不卖也不外借!” “芜江营若真想要,待哪天老子心情好允你进营来,让你给姜大夫跳支舞,若得她欢心了,说不定还赏你一些,哈哈哈哈哈哈!” 李长安小声太大,把途径此地的成骏雄和齐金易引了进来,见着狼狈的赵前山,成骏雄皱了眉头,“长安,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安的大刀还指着赵前山的鼻尖,木架子上还插着一直孟迟的箭,成骏雄扫了一眼见着宿老一脸怒色,营帐里只有姜绾一个人是神色泰然的,成骏雄放弃问李长安,转头看姜绾道:“姜家丫头,你来说。” 姜绾起身跟成骏雄见礼,言简意赅道:“今日出了新药,赵副将拼死拦着不许用。” 成骏雄皱眉,“你们用他身上了?” 姜绾摇头,宿老直接上前把成骏雄也怼了一通,“你问她做什么,营里看病的事我做主,我爱给谁用给谁用,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来指点!” 成骏雄约莫就明白了,他咳了一声,道:“赵副将既不是大夫,身上也无伤,得闲就应当去操练士兵,军医的事该由他们自己做主,这次的确是你逾越了。宿老是我营中多年军医,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你不该道听途说就来此闹事,晚些自去领罚一百军棍。” “先前你跟长安的事我还没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俩这就跟我出来,先把该解决的事情解决了!” 成骏雄已经知道芜江营站在了安王那边,罚是得罚,却也不能明着跟安王过不去,只能随意找个借口把赵前山和李长安都叫走,算是给个小台阶,这一百军棍下来想必赵前山也没精力再在他的营里瞎搅和了。 赵前山不足为惧,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李长安现在就开始到处树敌。 赵前山虽惦记着姜绾的药,但现下不是出手的时候,立即就绕着李长安走,跟上成骏雄,不忘让成骏雄帮他和宿老讨解药。 成骏雄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让他们二人先出去等着,才走向宿老,道:“长安年轻倔脾气压不住,你怎么也跟着闹起来,给他下药有什么意思,他疼那几下就能让安王不盯着咱们了?” 宿老不理会,“他算个什么,也敢来我这里闹事,还对着姜绾口不择言,我不教训他,让他当着面欺负徒弟,我成什么了?” “哼,你怕他安王,我可不怕,解药没有。”宿老甩袖去屏风后看那名刚醒的士兵去了,留下成骏雄干瞪眼。 成骏雄拿宿老没办法,只能找姜绾帮忙,“这老家伙给人吃的什么玩意儿?你知不知道?” 姜绾知道他想问自己有没有解药,她有,但不想给,“没吃什么伤根动本的,只是厉害些的泻药罢了,赵副将多跑一夜荒野就行。” “不过赵副将在营中嚷嚷我们用士兵试药,刻意动摇军心,成将军切莫忘了问问清楚,他是何居心。” 姜绾轻描淡写地说完,微微欠身也去看那名刚醒的士兵了,留下成骏雄头大如斗。 这一老一少都爱坑人,早不说晚不说,他罚了一百军棍赵前山再拉上一整夜,这人命就算不丢,也没剩多少了吧,还有什么动摇军心的话当众说出来,这是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百军棍减轻了,赵前山招惹什么不好,非要来招惹这二人。 成骏雄摇着头往外走,估摸着一会儿人打完了,上好药后还得找辆马车给安王送回去,如此便能少了一双眼睛盯着,这么想着,他又觉得动摇军心这个借口当真是不错啊,步子都跟着轻快起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荥城来信 傍晚时分即将入夜。 姜绾和宿老观察了那名士兵大半日,用药后人没有任何问题,即便药效果后疼痛来袭,也能再次调剂药量让他减缓痛苦。 证明姜绾的药效果很好且也安全,宿老终于是放心了,要把这药在营里直接使用,经由姜绾同意之后,又把江世珍和范一程都叫了来,认真学了如何控制药的计量才不会出事,直到天黑透,他们才结束。 姜绾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孟迟已经领着小玥他们吃过了东西,陈邵君和李长安也在,姜绾这才想起来她自己还没吃,白日赵前山来闹了一通,她给忘了,孟迟送来的吃食现在还留在宿老那儿,怕是都放坏了。 她歉然地看向孟迟,“你白日给我准备的东西,都浪费了。” 孟迟拉她坐下,“就知道你没吃,方才重新做了,这会儿还温着,先坐下吃。” 今日若不是被李长安和陈邵君绊住,他是一定会等着她吃完才走到,那样便不会忘了。 姜绾在桌前坐下,低头吃东西,右边坐着孟迟,左边坐着陈邵君,对面是李长安,小玥和孟文元他们则被撵去睡觉。 她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三个人齐刷刷地看着她的碗,她吃不下。 姜绾先问陈邵君,“你今日怎么来了,送药这样的事让黄掌柜安排人就行,你在邵州的买卖刚开始,怎会有空闲。” 李长安坐在对面立即抢话道:“就是,有什么是不能让人送的,大老远的非得亲自过来。” 他问着陈邵君,眼睛却瞟向孟迟。 陈邵君笑笑,如何看不出这李副将的架势是在给好兄弟孟迟站台,他没有正面回应李长安,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推到姜绾面前。 “我亲自过来,自然是有信要捎,托旁人不放心,鸽子又容易给人射下来,所以就亲自来了。” 李长安难得语塞,别开了脸不再搭腔,诚然他先前是射了不少鸽子烤了吃,吃人嘴软,只能眼神示意孟迟自求多福。 陈邵君继续道:“信是小安辗转寄到我这里的,想必因为你一路上西北居无定所,所以才寄给我转托,我拿到的时候也有些晚了,怕耽误你的事就赶忙送过来了。” “你慢慢看,我再说另外一件事。” “小玥他们几个从永平城到这儿来的事,我收到你的消息之后,就去核查了,的确是安王身边的王婉柔做下的事,她……” 陈邵君把他查到的王婉柔如何刺激小玥,把她激出陈家药铺,再让安王的下属把人掳走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姜绾,“她做这些事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有留下证据,但还是被我翻了出来,人我替你扣下了,以拐卖幼童的罪责押在邵州府衙大牢里,你回去后想要如何处置。” 姜绾已经看完了信抬起头,王婉柔的事她当初让人回去给陈邵君报个信,其实只是让他安心,小玥走丢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把王婉柔扣下了,她日后回去的确是要去找她清算这笔账的,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那些就只能暂放在日后了。 公冶安给她的信到她手上的时候密封未动,陈邵君没有打开来看过,她先把信传给了他,示意他看完之后传给李长安和孟迟。 正好信上说的就与安王有关,公冶安在荥城,当真是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 第五百八十二章 密谋之事 姜绾把公冶安的信挨个让他们传看了一遍,待孟迟看完之后,信重新回到她的手中,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姜绾把信凑到蜡烛上,很快信就被火舌舔烧成灰,她放入笔洗中,将其彻底浇灭成了一团黑色的灰。 信上所言光是留着都是个极大的祸患,不如烧了干净。 “你们怎么看?” 看着信纸化作一团黏糊糊的灰烬,姜绾开口道。 “还能怎么看,若信上说的是真的,老子现在就去把人捆了,送回他老子哪儿让他老子瞧瞧他儿子干的好事!” 信中所言之事与安王有关,李长安一怒之下把大周皇帝称为安王老子,已是大逆不道,孟迟怕他惹出事来,忙把人拦下,“你冷静一点,即便事情都是真的,也不可如此妄言,何况眼下证据都只是公冶安所见,并未在我们手中,你信不信若是走漏了一点风声,不必你捆他,他都不会让你活着出永定城!” 李长安脾气暴躁,但道理还是能听进去的,不再嚷着要去捆安王,气呼呼道:“他不肯折芜江营的人手,还不是要保存实力等着收拾咱们!动不了他,我还不能收拾赵前山么!老子早就看芜江营的不顺眼了,今天那一百军棍还是便宜他了,等着我先去把人逮来!” 李长安说罢冲出营帐,去提赵前山。 姜绾看向陈邵君,“这封信是怎么送出来的,公冶安人现在何处。” 照这信的内容,不可能轻易送得出来。 公冶安在信中提到,他在荥城的这些日子,原本是受命于安王,替他舅舅查一桩陈年旧事,但万没想到在过程中,他居然无意中发现了安王舅舅跟西北戎狄——也就是那穆勒所在的肃国有密切往来。 公冶安怕自己误会了安王的舅舅,查证后反而证实了那是真的,他担心姜绾一路跟安王一起被他蒙蔽受到牵连,是以才有了刚才的那封信。 陈邵君此刻也很担心公冶安的安危,“他给我寄了封家信,用的是我们之间加密的方法,把这封小的夹在了里面,外人看不出来,我拿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以为他只是想让我私下帮忙给你送信,若是知道他此刻身处险境,我应当早些去荥城设法把人接出来……” “陈公子不必太过担心,从信上看,公冶公子并未将此事声张,他在荥城只要继续如此不轻举妄动便不会有危险。” 姜绾宽慰道,许久不说话的孟迟也开口相劝。 “绾绾说的有道理,毕竟安王把公冶安和永王的人一起留在荥城,一是不叫他继续追查当时的刺客事件,二则多半也想通过他与你结识,故而只要他不露馅,非但不会有事,还会过得不错。” 姜绾和孟迟都说完,陈邵君还是愁眉不展,没一会儿,李长安骂骂咧咧地提着个人回来了。 他没有上这儿来,而是直接去了宿老那儿,姜绾听到动静便和孟迟一起赶了过去。 宿老的营帐里成将军也在,见到李长安又把芜江营的赵前山拎来,差点儿把他俩轰出去。 李长安把人往地上一丢,赵前山跑了一夜的林子,拉得都要虚脱了哪儿还有力气挣扎,先是被拖拽过来,再被这么一丢,顿感一阵翻江倒海,“成将军,他……” 赵前山指着李长安话都说不完,捂着屁股哆嗦着腿往外冲。 第五百八十三章 连夜审 成骏雄原定明日一早把赵前山送回永定城,此时不欲节外生枝,瞪了一眼李长安,“大晚上不睡觉,你觉着他拉的香不成!还巴巴儿地上前凑。” “这回又是什么事?” 李长安嘴一撇,直接就把公冶安发现的事抖了出来,惊得成骏雄直接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他和宿老互看一眼,在营帐里来回踱步,“此事非同小可,信呢?我看看。” “烧了。” 李长安指着刚进来的姜绾,“她能作证,信就是写给她的,我、孟迟还有那个陈家做买卖的都看过了。将军,我觉得信上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有些差池也不可冒这个险!反正不可让芜江营和安王再留在永定城守城!” 成骏雄不敢马虎,看着姜绾道:“长安说的可都是真的?你把信中所言一字不拉地说给我听。” 姜绾虽把信烧了,但里头的内容都还记得,尤其是公冶安提到的关键性证据——安王舅舅的书房里,他曾见过一封未及送得出去的与肃国信。 准确的说是半封,还是透过纸张在下一层纸上留下的印记。 公冶安照着姜绾给他的书中提到的方法,用墨粉将其拓下,能分辨出信上提了永定城、永王、以及芜江营等字眼,还有附上永定城的城中布防图。 推测是未寄出的,因为信没写完,布防图也只摹了一半,还有东边的一半未画出来。 成骏雄听罢,当即命人把还在野林子里痛苦泄粪的赵前山拎了进来,事关重大,直接动用了姜绾给的审犯人专用小药丸,跟宿老的解药一起灌了下去,要连夜把人审了。 “给他水,问出来前别让他死了!” 此前成骏雄还顾忌着安王给芜江营些微脸面,这些脸面此时则全然成了震惊和愤怒。 赵前山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原本以为成骏雄会处罚总是找他挑事的李长安,哪儿知把他带回来灌药灌水的就是成骏雄,“安王,我要见安王殿下,你们这是残害同袍,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 赵前山大声叫嚷,直接被堵上了嘴带到了屏风后头去,成骏雄留下李长安一同审问,姜绾和孟迟则在外等候。 营帐里静悄悄的,甚至没有一丝拷打的动静,但姜绾知道,赵前山若不吐个干净,今夜是别想出来了。 她也从没料到安王会跟叛国扯上关系,联想到他背上曾经受的伤,她不禁怀疑他在那时就计划着不会上战场,而是找机会留在永定城了。 甚至当时在督军府,若是小玥再胡来些当真用毒蜈蚣咬了他,也不过是帮了他的忙让他更顺利地晚些出发,从而保证一定能留在永定城防守。 而如今,他也的确是留下防守了。 “在想安王?” 孟迟觉察到姜绾情绪不对,问道。 “嗯。”姜绾点点头,“觉得他先前的一些事和眼下对上了号,但又想不明白他何须如此。” 姜绾的疑惑在孟迟骤然听来更像是她在证据面前,仍旧倾向于相信安王,他微觉不快,道:“他这个人做事一向令人难以琢磨,我早前与你说过的,别和他走太近。” 安王在永平城督军府待姜绾别有不同的事,他透过齐督军略知一二,王夫人几次来信都有提及,只是他惯常相信姜绾,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但这会儿听她似是为安王找理由,多日来被压在心下不曾觉察的情绪反而被翻搅上来,有些不快。 第五百八十四章 永王踪迹 姜绾却分毫未察,还在试图找到安王行事合理的逻辑,“照理说此时他并不需要肃国,而是肃国更需要他,以你了解,他会做这类多此一举且危及自身的事吗?” “我并没有那么了解安王,也不知道他做何想。绾绾,哪怕当真他与此无关,母族中有人行此事,他也断无可能了,除非……” 孟迟本来不太高兴她话中偏向安王,但顺着她的话往下捋,自己也不由得愣住了。 见孟迟停下来,姜绾便知道他也想到她觉得奇怪的地方了,她接着道:“除非他真的不知道,或者,他知道了但故意把公冶安留在荥城,借他的手把事情翻出来,也给他自己留下唯一翻身和洗脱嫌疑的契口。” “如果是后者,他既能保存未涉及此事的其他母族仍会继续支持他,也能把自己摘干净,说不定还能再算上一件功劳,这或许才是他的目的。” 姜绾越想越觉着如此才是安王的目的,还有一件好处她没说出来,那就是若永王在期间一个不慎被怀疑和肃国有关联,那将是安王最大的收获。 孟迟此前的一点不快也瞬间消失殆尽,她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她并非是在替安王找寻脱罪的借口,孟迟摸了摸鼻子,有些脸热。 为着自己方才的疑心,他反生出更多歉意,忙接着她的话道:“他千般打算也罢,只是若再不找到永王,就更不秒了,等成将军审过赵前山有了安排,我们也去帮忙找一找。” 姜绾点头,把永王解救回来让安王的计划落空,她是愿意的。 正当此时,陈邵君过来了,不过是来跟姜绾辞行的。 他命下人套好了马车,要连夜赶回永定城,再出城赶去荥城。 陈邵君依旧紧皱着眉头,与姜绾作别。 “姜姑娘,小安在给我的信中只说了自己在荥城一切安好,问我买卖的事,若是得闲可去荥城看看,他觉得那里也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现在看来也是留了个话口子在这儿,让我可以有个不引人怀疑的借口去荥城。” “我打算现在就动身,恐怕不能留在邵州久留,你可需要我替你把小玥他们带回永平城托给王夫人。” 陈邵君担心公冶安的安危,姜绾此时就不让他分心再照看小玥了,“小玥我带着吧,省得她半途又动歪脑筋跑回来反而给你和王夫人添乱。” “不过等你到了荥城,能否替我带些银银两给两个人,一个叫于莹华,另一个叫秦舒月,公冶安应该和她们在一起。银子待我回了郴州再还给你。”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方便,再给她们留些护卫,扮作寻常仆从即可,免得打草惊蛇。” 虽然公冶安探到了安王舅舅的秘密后并未冲动声张出去,而是通过陈邵君把消息透露给了她,但陈邵君此去荥城,或多或少都会引起安王舅舅的注意。 给那两个被永王留下的可怜女子一点银子傍身,再加几个护卫,如此就算乱起来,多少也能护住她们自身。 陈邵君闻言点头道了声好,算是应下了她的请求,“我离开邵州后,你若有需要用人用钱,找黄掌柜即可,他会给你准备妥当。” 他说罢便起身告辞,要乘马车连夜离开。 营帐里李长安大步出来,直接攀上了马车。 “老子跟你同去。” “若没有我,你无法进城又出城,强行叫开城门也会惊动安王。” 李长安看向姜绾和孟迟,“再者,王翦独自留在永定城查外族商人的事,这就得去一趟。方才从赵前山嘴里可问出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事不宜迟,去得晚了怕是又要丢了永王的消息,我先走一步。” 永王?姜绾微蹙眉心,“永王在永定城?” “你们自去问将军!”李常安未来得及回答,人已随马车走远。 第五百八十五章 回城 不等姜绾和孟迟去找成骏雄,他亲自掀了帘子出来,先是招手让一个士兵去把齐金易找来,又招呼姜绾和孟迟。 “你们俩也进来吧。” 姜绾和孟迟随成骏雄进了营帐,营帐里坐着宿老,江世珍和范一程都不在,被宿老打发去看那名刚治好的士兵了。 “你俩也都看过信,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么。” 成骏雄的脸看着有些疲惫,但双眼中的神色却很坚定,此时赵前山还在营帐中,人被绑了起来丢在地上,身上没有任何拷打的痕迹,只是神志还昏沉着双目无神看起来呆滞得很。 姜绾一眼就看出是吐真剂的药效还未过,成骏雄审问的效率很高,她也想知道赵前山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成骏雄就开始叹气。 “你们也看到了,赵前山扛不住都撂了,永王就在永定城境内,那几个外族商人不是东夷人而是肃国人,赵前山在永定城守城的时候放出去的。” “但问题就在这里,”成骏雄敲了敲桌面,“赵前山不承认事情与安王有关,他只说是奉他父亲之命行事,也就是芜江营的赵老将军。” 姜绾此前就把芜江营投奔安王的事通过李长安告诉了成骏雄,此时提到这个,她很快反应过来,“难道芜江营并非投奔的安王,而是与他舅舅有关?” 成骏雄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你说中了,芜江营常年在荥城驻扎,赵老将军与安王舅舅早就成了故交,安王只是从他舅舅手中借了人手。如此便对应了信中所提到的事,证据指向的是安王的舅舅,而非安王本人。” 成骏雄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向了孟迟,“长安方才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和你们提了要去找王翦?” 孟迟点头道:“提了。” 他也看出成将军说这么多是有意想让他们也去永定城,但他没接着成将军的话往下说,能去永定城的人还有齐金易,并非他和姜绾不可。 成骏雄深看了孟迟一眼,便知道他其实已经拒绝了他想让他和姜绾也去永定城的打算。 但他也没说破,而是转而看向姜绾,继续道:“我让长安速速去接应王翦,是因为王翦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寻着什么证据冲动之下惊动了安王就回让我去全都陷入被动之中。” “你们也知那份证据眼下在那位写信的公冶家的公子身上,而他要能离开荥城,才有机会带着证据进京面圣,在此之前,安王仍旧是安王,他的舅舅也依旧身份尊贵。” “如此以来,若轻举妄动被他觉察,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同时那位公冶公子也将陷入绝地,说不定证据最终也到不了京城。” 成骏雄所说的,正是姜绾方才在外头和孟迟提过的,只不过他所考虑的更切合大局,也更多为郴西营如何在眼下的局面既退了敌,又能全身而退而做部署。 “您说的我都明白,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姜绾直接了当地问道,成骏雄又是把他们叫进来,又是费心说这许多,最后一定是有事相托。 她正好也不愿安王得逞坐收渔翁之利,乐意帮忙。 坐在她身边的孟迟来不及阻止,眼见着姜绾迅速答应下来,成将军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不用猜他也知道成将军要他和姜绾回永定城,他虽不想去此时也只有答应了,“将军请说。” “好!我只要你们拖着安王不叫他觉察我们的动静,但又不能让他当真勾结肃国把我们都卖了。” 成骏雄说完,瞥了孟迟一眼,见着他蹙紧了眉头但好歹没开口说不去了,忍不住咧嘴笑了一点点又很快压了下去。 “待你们到了永定城,切记看好长安,别叫他冲动坏了事。” 第五百八十六章 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绾一一应了成骏雄的要求。 成骏雄接着道:“你们也知道这事在还没有证实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我也不会让你们单独前往,金易会跟你们一起。” “有他在,督军的身份能掣肘安王,他便无法仗着身份行事太过。我留在这里拦着那穆勒,如此便稳妥了。” 成骏雄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再次看向姜绾,“你带来的那几个孩子可以留在这儿,就留在这个小庄子里,我替你看着,如何?” 姜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要去永定城掣肘安王,小玥留在这更为安全,她给她安排些事做,也就不会乱跑了。 “好,那小玥他们就有劳将军看顾了。” “另外,小玥和文元这几日都随着我一起制药,营中需要的止疼药她就能做出来,小玥留下也正好给师傅帮手。” 宿老听了一扫先前的沉闷,高兴些许,捋着胡须却还是担忧道:“如此也好,那小丫头和她的伙伴就交给我了,我亲自看着必给你看得牢牢的,你去永定城也要小心些,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事,一定要传信给我们。” 成骏雄和宿老这边刚给姜绾和孟迟说完,齐金易到了,听了一遍事情的原委,他立即就起身去作安排,连夜就要启程回永定城。 只给姜绾和孟迟留了不到两刻钟做准备。 他们起身告辞,成骏雄在他们走后,看着宿老终于是不忍着了,笑道:“还是你说的准,孟迟若不肯去,只要说动姜家的小姑娘,他不去也会去了。” 宿老哼了一声,没有如他一般笑得舒坦,“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那个什么安王所在之地根本就不是个好地方。” “你就别操心了,你那大徒弟的你我都清楚,她吃不了亏,这不是长安那小子莽得很,除了我也就孟迟能劝得住些,就算是齐金易的话他也不定会听,不让孟迟去可还能找谁?” 宿老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半晌才道:“先与你说好,若是姜绾传了信回来,我可管不得你这儿了,得要先去给她帮手!” 成骏雄自是全都答应下来,承诺如若姜绾传信回来,不等宿老动身,他先带人杀回永定城,必不会让他的徒弟受一丝委屈。 姜绾不知宿老担忧她回永定城的事,齐金易留了些许时间给他们收拾东西,但她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身衣裳东西大部分都要留在这里给小玥,她看着熟睡的小玥,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怕惊醒了她只是小小地叹了口气。 孟迟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担心小玥?” 姜绾点头,“这趟出来一直是小玥追着我走,这次希望她醒来后找不到我,能跟着阿尧不要再乱跑了。” 她有些过意不去,轻抚着小玥的软发,却也无可奈何。 比起跟她回永定城,在这里更安全。 “别担心,一会儿让李越把阿尧召回来,等我们回来之前他会看好小玥的,况且还有范一程他们,小玥也喜欢跟着他们,不会再像先前那般自个跑出来的。” 姜绾轻轻靠向身后的孟迟,听他也这么说心里好了些许,“嗯,你也去看看蒋星衡,这孩子这次跟着小玥胡来,也是想来找你的,他姐姐把他托给你,好歹也用些心。” 孟迟身子一僵,姜绾靠着他,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苏的不敢轻易动弹,这样浅浅的相依哪怕什么话也不说,他也是极受用的,在营中不比溪台山,有诸多不便,再者没过多久他们就要出发回城了,此刻他除了轻轻环着她,什么也不能做。 姜绾说完话之后,很快就坐正了身,回头道:“怎么不去?” “好。”他应着她,又点水般轻吻了她的发髻一下,这才转身去看蒋星衡。 姜绾微微靠着孟迟休息了一会儿,已觉着好了许多,又看了小玥好一阵儿,才用最后剩的一点时间,给她写了一封信留在枕边,嘱咐她醒来之后去找宿老,听姜尧的话,好好替她留下来制药,救更多的人。 另一边孟迟直接摇醒了蒋星衡,对着睡眼惺忪的蒋星衡交代了不下十桩事,大半都是如何替姜绾看好小玥,切莫不可以再冲动乱跑,云云。 很快时辰到了,齐金易遣了人来催,姜绾和孟迟才起身离开。 齐金易为了不叫安王起疑,带的人不多,用的是赵前山抵达前线后,不慎落入敌军全套受了伤,须得留下养伤为由,替代他回城固守城门。 所以带回去的人只有小部分是他的人,大部分还是赵前山带去的人手。 这些人在郴西营看到的一切都不怕安王知道,正好可以佐证他的说法。 因为他已和成将军套好了说辞,赵前山就是白日气不过,夜里出恭的时候在林子里大意了,才中招的。 回城的队伍没有准备马车,姜绾和其他人一样骑马赶路。 在路上她和孟迟就与齐金易全部对好了说辞和安排,待到了永定城,首要的就是拖住安王,让李长安和王翦顺利找到永王,再言其他。 第五百八十七章 生变 这西北之境,又临寒冬,夜里行军风沙比白日更甚,打在脸上犹如无数细碎的晶刀划过,又痒又疼。 姜绾跟着众将士一同赶路,人人都闷不吭声地随着队伍疾行奔走,她也不例外,这些飞沙钻进袖口落在发间,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但一直骑着马走在她身边的孟迟却不能视而不见,他从包袱里翻出带纱的帷帽隔着马递给她。 “用这个,挡些风沙。” 姜绾不知他何时还带了这个,有得用自不会嫌弃,接过来戴在头上。 她略整理帽檐,也终于发现了孟迟有些许的不畅意,他还如以往那般事事爱往细里照顾她,但那些许的不畅意还是从眼中透了出来。 “你不愿去永定城助李长安?” 她控制着马的速度与他并行,问道。 “怎会,你去我肯定要一同去的。”他嘴上说着没有,但眼里的情绪更深了,姜绾隔着帷帽且在黑夜里仅就着前面火把的光都能瞧得出来。 她不解道:“那是为何?” 又指了指他的眉毛,“都拧巴成麻绳了,还说没有。” 孟迟单手持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无奈苦笑道:“那便是有吧。” 成将军是懂得用人的,综合姜绾和安王在永平城时的事,她去了能更容易麻痹安王不假,但令他愁眉的也正是此事。 “安王若召你去,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事,都别瞒着我,好么……” 虽不乐意,但孟迟也知道向来他都无法左右姜绾,她想做的事就一定回去做,他也只有跟着她走,尽己所能护她周全,替她扫尾。 “他召我做什么,晚些见到我们突然从前线回了永定城,只怕心中不快要找个什么理由再把我们支走。” 提到这个,她又想起赵前山来,“先前忘了问成将军,赵前山突然对安王存了异心,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他审人的时候或许听到过些许。” “这个不难,等到了地方去信问问就知道了。”孟迟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只是安王他是否有意邀请你一同进京?我听说他收了王夫人的外甥女在身边,她是不是与你有些相似……” 姜绾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孟迟介意的居然是安王,可她跟安王之间有的也仅仅是算计和防范,并无其他旖旎。 她自己心中清楚,却没想过告诉孟迟,也难怪他会往这上头想。 姜绾扬唇微笑,她空出一只手来,驾马离他近了点儿,手一探就搭上了他的肩,把人拉近自己这边,方便凑近他的耳边,轻声把安王觊觎她手中防卫溪台山的东西的事说了。 眼见着孟迟耳廓迅速地红了,她悠然放手,正身骑马,略侧着头问他,“现下知道了?” 孟迟只觉得周身都是她身上好闻的淡淡药草味道,眼中也都是她的笑颜,在夜风拂开来的帷帽轻纱里若隐若现,比这暗夜深空里最闪亮的星星还要夺目。 他一时看得愣神,冷不丁前面的人骤然倒下,一支支穿风而来的冷箭带着破空声直冲门面袭来,瞬间没入孟迟骑着的马的脖子。 第五百八十八章 高崖遇敌 马一声长嘶鸣,向旁边栽歪倒下去,他们的身边也陆续有人和马中箭,一同倒下。 马的嘶鸣声混杂着箭矢的破空金鸣不绝于耳,箭矢来的方向顺应风向,来得又快又急,姜绾的帷帽被偏箭击落,她顾不上管,用马鞭抽掉飞过来的箭矢。 她放弃稳住自己受了惊吓的马,趁空飞快朝孟迟伸出手。 “上我的马!” 孟迟的身形已经随着倒下的马坠落,闻言快速握住她的手,最后蹬了一次马镫借力跃到了她的马背上。 他在她身后坐稳,握着她持着马缰绳的手,将受到刺激就要狂奔向前的马稳稳控住。 姜绾登时松了一口气,询问道:“没事吧?” 孟迟看向箭矢来的方向,手中短刃脱鞘,挥打着箭矢,将姜绾护在怀中,“我没事,你伏低些,抱着马脖子。” 这样的场景他虽成将军在前线早已经历多次,不慌不忙替她逐一收拾飞过来的箭矢,准备着要把她换到身后去。 周遭的士兵也在齐金易的号令下迅速地做出了反应,调整了防御的阵势,很快就从混乱中稳定了下来,对面高崖上射来的箭矢也渐渐少了。 姜绾没有听孟迟的伏低抱着马脖子,她抬头向高崖上看去,箭就是从哪里射出的,此时对方已经停止了放箭,她看到一个扎着发辫的男子骑着枣红大马,正抬手握拳止住手下人射箭,阴冷的月光下,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入姜绾的眼中。 “我见过他。”姜绾眉心微蹙,想起来曾见过这人,“在驿站的时候他扮做外族的香料商贩。”那时候她曾与他对视,只是不知他身份。 “那穆勒的第三子,雷哲。” 孟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也同样看着高崖上的那人,“他们的箭簇宝贵,若来的是那穆勒,我们一旦有了防御就不会再放箭,但雷哲不会,他会命人换上三棱箭簇的穿甲箭,小心了。你我换个位置,我在前。” 姜绾头一次和肃国的人对上,她对他们毫无了解,听孟迟这么说,再看高崖上的人,他抬手果然不是让人停止射箭,而是让手下的士兵换箭。 很快他们换好了箭就又开始了,原本一排士兵分成前后两排,轮流上前放箭和退后换箭,速度和箭矢的密度都快了许多。 如此一来她自是不可能会选择跟孟迟换位置。 “换箭便换箭,我掩护你,你把他射下马,就用我给你改过的弓弩。” 姜绾背手取出三棱刺,快速挥手击落射到他们跟前的箭矢,她目测过,就他们和雷哲的距离,寻常弓弩不敢说,但她给孟迟改过的那把射程足矣把雷哲和他的马都击中,只要给他时间稳住弓弩射出箭! 而若是她换到了孟迟身后,就无法替他掩护,拖延下去即便对方的箭矢减少,他们的人也会减少,等到对方看准时机向下冲锋的时候,只会越来越被动。 齐金易的防守也让士兵换上了重型铁盾,密密拦在前,减缓了士兵被箭矢击杀,只是如此一来他们便无法行进,被高崖上的雷哲逼得原地困守。 “把雷哲射下马,越快越好。”姜绾再一次催促。 孟迟最终还是扶住了腰间的弓弩,他虽想让姜绾换到他身后去,他替她防着那些飞速而来的箭矢,但此时对付雷哲的确是更应该做的事,他越快把雷哲射下来,姜绾就越安全。 孟迟看了眼已经把长鞭换成三棱刺的姜绾,咬牙抽出弓弩架上手臂,“替我争取一炷香时间。” “好。”姜绾只应了个好字,没再多话惹他分心,专心对付着飞驰而来的箭簇。 为了射中雷哲,他们必须待在马背上,姜绾非但要护住孟迟,还要护住马,幸而齐金易很快发现他们的意图,指挥着士兵向他们靠拢,用重型铁盾护在周围,防止了高崖上的箭矢射中马腹以下,减轻了她不少压力。 孟迟没再耽搁,取下弓弩,抬臂架稳,瞄准高崖上的雷哲。 第五百八十九章 连弩 孟迟的弓弩对准了雷哲,但却迟迟没有射出一箭。 姜绾和齐金易奋力抵挡着如暴雨般飞射而来的箭矢,最外排的士兵渐渐有些不支,出现了全口之后很快便有更多的箭矢冲到他们面前。 齐金易忍不住催促,“快,放箭啊!” 孟迟只是依旧举起弓弩瞄准高崖上的雷哲,全神贯注不发一言。 高崖上,雷哲身边的大汉见着有弓弩对准他们,神情激动地要挡在雷哲面前。 雷哲挥手让大汉退后,挑衅地看着孟迟,还有他身前的女子。 “他的弓弩厉害,但这次真神站在我们这边,逆着风他的箭如何能飞到这高崖上来!” “那个女人,就是这次要带走的人,你带八百人从后面将他们围住,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大汉领命退下,很快消失在高崖上。 姜绾一直留意着高崖上的动静,看到突然少了一个人,反应过来他们或准备从后面将他们包抄,立即呼喊齐金易,“后面谁在防守?” 齐金易也发现雷哲身边少了人,他带来的人在这场箭雨中折损大半,此时还要分出一拨防守背后,有些施展不开,而孟迟还端着弓弩没有动静,不免着急起来。 “孟迟,还等什么!” 孟迟没有分心去看齐金易,对他的诘问置若罔闻,依旧举弓对着高崖上的雷哲,姜绾知道他在等什么,挥着三棱刺打落箭矢的同时,朝齐金易道:“风!” “风向不对,再坚持一会儿,逆着风弓弩不能把箭射到高崖上。” 齐金易明白过来,此时要么咬牙坚持,要么他带一队人马突围出去,绕上高崖正面痛击雷哲,只是如此一来,防备的力量自然就弱了,姜绾和孟迟就会陷入险境。 姜绾看出齐金易的犹豫,也全然理解他作为首将不可能把全部的人都押在孟迟的弓弩之上,道:“给我一个盾,你领人上高崖。” 齐金易在这西北之境驻守了多年,深知冬日里风向的多变,他实在拿不准这一时半刻当真会发生转风向这样的事,他不能把赌注全押在孟迟身上,哪怕在先前的几次作战中,他也曾见过孟迟对气候和天象的把握,但此时对方已然出手要前后夹击他们,在先前的箭雨突袭下,他的人手已经折损了不少,再等下去只怕要延误了战机。 “好,我给你留三百人,其他的我带走,你小心!就算不能活捉雷哲,也会把他派下来的人截了!” 齐金易没有犹豫,把自己手上的盾丢给姜绾,领着其他的人顶着箭雨迅速往高崖的方向前进。 留下的人把姜绾和孟迟围在中间,姜绾用齐金易给的盾护住马头,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转头看向孟迟,“一炷香快到了,可还要再多些时间?” 此时风已然悄悄发生了些微改变,姜绾面对着孟迟,她的发丝被风向后拂去,孟迟轻扬嘴角,微眯双眸,瞬息之间扣下了弓弩的扳机,“不必,时机正正好。” 他的弓弩一发出三箭,可连发三次,但此前从未在那穆勒或雷哲面前用过连发,只是一发三箭就已经让他们记忆深刻,但此时雷哲脱离那穆勒单独再此意图拦截他们,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孟迟在箭矢飞速朝雷哲射去的第五个瞬息,再此扣下了弓弩的扳机,第二发三箭、第三发三箭,总共九箭接连朝雷哲飞速破空击去。 三箭破他木盾牌,三箭射他坐下大马,三箭取他咽喉! 第五百九十章 逃脱 连弩箭的破空金啸声穿风而过,姜绾也不由得顺势朝高崖上看去。 眼见雷哲不慌不忙地用木盾挡了头三箭,木盾破裂后便随手丢在了地上,他们领教过孟迟的弓弩,一看便知是早做了准备,木盾被破了也不慌不忙。 但紧接着,雷哲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接连穿空而来的第四、第五、第六箭,紧接着还有第七、第八、第九箭。 他不能相信弓弩的换箭会如此迅速,但也容不得他考虑清楚是怎么回事,坐下枣红大马就被击中眼睛、脖子和前胸。 枣红大马一阵哀鸣向前跪倒,雷哲眼睁睁看着朝他喉间冲击而来的剩下三箭,已无盾可挡,忙取腰间弯刀去劈。 即便如此,却也只劈中了其中一支箭,情急之下唯有抬臂去挡。 雷哲以身躯挡箭,一箭射中臂膊,随后一箭直击前胸,孟迟竟是连他躲闪和避箭的习惯都算在内了! 雷哲中箭向后仰倒,他身边的人慌忙把他从马背上扶下来,抬着往后退下高崖,急急逃走。 孟迟收弩,重新填箭,片刻不耽误,开始助攻齐金易。 齐金易已经和雷哲派下来围剿他们的大汉交锋,在孟迟的远程助攻下,骤然减轻不少压力。 到此时,姜绾和孟迟身旁早已是一片欢呼,姜绾放下厚铁盾,随众人上前接应齐金易。 她一身朱红劲衣,在一众士兵中极为惹眼,动作迅捷且干脆利落,仿佛一道朱色的霞光,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每每她身旁围堵的人稍微一多,就有孟迟的箭矢及时助阵,一时间倒成了杀场上的阎罗一般,让肃国的兵士不敢靠近。 为首的大汉身量高而健硕,一直记着雷哲的话要活捉姜绾,本见着她主动前来还兀自兴奋,待发现她是个杀神,才觉棘手。 无奈何被齐金易缠斗走不脱,看着自己的人被姜绾犹如镰刀割草一般放倒一片,只能气得吱哇乱叫。 他叫嚷的肃国语言姜绾听不懂,但她知道他们一定听得懂大周话,于是高声道:“雷哲已俘!速降不杀!” 她身边的将士都是齐金易的人,闻声便跟着喊起来,一声声高喊仿佛要震破苍穹,如道道惊雷直降这人间修罗场。 大汉此前一直跟齐金易缠斗,还不知雷哲中箭的事,此时听到对面喊声震天,才惊觉过来自己这边已经许久没有箭射出了。 他禁不住抬头回望高崖之上,却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原本在身后的高崖何时到了面前,且看起来更高了…… 齐金易一刀斩下大汉的头颅,此次肃国突袭,他们大获全胜突围成功,斩了雷哲的得力臂膀,且让他身中双箭生死未卜,哪怕此时雷哲已在士兵掩护下遁走,没能将其活捉,也算是大获全胜。 姜绾许久没有这般拼杀,多如浪涌的人前仆后继地出现在她面前,机械而麻木地挥臂抽刃让她双臂早已酥麻,此刻终于停下了,这种酥麻也没减轻分毫。 她站在倒下的人堆里,努力不让自己脱力倒下,只能转移注意力去看着齐金易翻动尸体,一支一支把孟迟的箭捡起,全都抱在臂弯里,直到他捡完了路过她面前,她才感觉恢复了些许。 听得齐金易向她道:“今日我是知道将军为何放心让你随我们同去了。” “姜姑娘,佩服!” 齐金易怀里抱着箭,还不忘给她抱拳行礼,敬佩之意都要从眼里喷出来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身疲 姜绾回过神,只朝他点了点头,“你也很厉害,一刀斩了他的首级。” 她瞥了一眼地上头身分离的大汉,她是医者,知道这样一个壮硕的大汉,要想一刀将他头砍下来对人的臂力和速度是多大的考验。 “哈哈哈哈!好!好!好!” 齐金易连道三声好,“这一仗痛快至极,连日来那穆勒带着雷哲总是打打便退,除了折损些他们的兵力,他父子二人丁点事也无,都要憋屈死了,今日把雷哲险些射个对穿,那穆勒岂敢再来闹事!” 他说着朝手下人挥手,“来人,把马给姜姑娘牵过来!再来几个人清扫干净,有活的愿降者,照例押送回城!” 齐金易爽朗大笑后,开始命人清扫战场,命人把马牵给姜绾便是不需要她干这累人的活了。 孟迟也早已赶到这现场的中心,目光片刻不离姜绾,就没往齐金易那儿看过一眼。 齐金易也不恼,顺手把捡好的箭矢都塞回孟迟手里,“知道你的箭难做,大半都给你捡回来了,剩下的回城了再想办法给你补足。” “行了,你照顾她,我们不休息,清扫完拿了该拿的就继续赶路。” 孟迟接过箭,顾不上擦干净,全都堆进箭筒里,应了齐金易后立即去扶姜绾。 他朝她赶过去,把她扶上马,翻身与她同骑,让她能靠在他的身上休息片刻。 “是不是很累?剩下的路程我带你骑,你歇一歇。” 别人只看到她杀敌杀得快像刀小鸡,但他却知道姜绾没有经过适应战场所需的操练,她此刻一定累极了。 姜绾上了马,卸去周身防备和力道,把整个自己都靠在孟迟身上,他说得很对,她此刻的确累极,她需要一些时间恢复体力。 感受着身后温暖的怀抱包围,鼻端也是熟悉的气息,她放心地轻轻阖上双目,不浪费哪怕一刻的休息时间。 “辛苦你,到了叫醒我。”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渐渐入了睡,轻且浅的呼吸匀匀地起伏。 孟迟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努力让她靠得舒服些,一手持缰一手也没闲着,取了干净的白布,拧开水囊把白布淋湿,轻轻擦拭姜绾沾了血的指尖、指腹、掌心和手腕,随后是脖颈和脸颊、眉心…… 他仔细擦着,认认真真一点也不落下全给她擦拭干净,看着她沉沉的睡颜,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手也终于从轻轻颤抖到能平稳下来。 他解开自己的斗篷从前面把她裹住,直盖到下巴尖,小心翼翼地掖好边角尽量不让风漏进来太多。 方才她直接冲到战场中,虽只是一场小战事,也叫他心快提到脑门上了,他不敢多想,她身边的围攻的人一多些,他就压不住的心慌意乱,极难稳住手不抖才放出那一箭箭。 他只知道若有下回,无论如何也不叫她再如今日这般陷入人海中,那种彻头彻尾如坠冰窟的感觉,他再也不要体会了,他会替她去,不会让她再度涉险一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千户所 姜绾这一休息,再次醒来,已经在永定城西城门外。 齐金易用手中腰牌和虎符叫开了城门,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她靠在孟迟怀中缓缓睁开眼。 方才一路的休息,她的意识沉浸在空间中,灵泉药水浸润神识的效果极其显着,哪怕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途,此刻她却已经恢复体力,神采奕奕更甚平常。 她略坐直身想要松松筋骨,孟迟还环着她,觉察到她醒了,在耳边轻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进城了我们去永定城的千户所落脚,齐督军已经命人安排好房间,你可以靠着我再休息一会儿,待到了地方我再喊你。” 他虽说着让她再靠着睡会儿,到了地方会喊她,但原本是不打算将人叫醒的,等到了地方直接将人抱进去就是。 姜绾已经全然恢复清醒和气力,要舒展胳膊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盖着孟迟的斗篷,她把斗篷揭下来还给他,又看到手上沾染的血渍也没了,就连指甲缝里都是干净清爽的,她不禁摸了摸脸颊,没有记忆中的粘滞感,皮肤光滑细嫩,孟迟趁她熟睡的时候替她把血渍都清理干净了。 她略偏头转向身后的他,扬起了唇,“骑了一路马,你也累了吧,待会儿到了地方换你去休息,我来看着,有事叫醒你。” 她还惦记着什么时候去跟安王交涉,在人群中找寻齐金易,“千户所跟安王住的地方可相近?不知齐督军安排何时去见安王。” 孟迟听到安王二字不甚愉悦,撇撇嘴道:“安王住的是邵州西平卫,此刻想必已经得知我们回了城,会遣人来传令齐督军前去觐见,至于其他人,应当是在千户所里原地休息。” “安王那里交给齐督军,我们留在千户所等李长安和王翦回来。” 姜绾本就是答应成将军跟孟迟一起回城配合齐金易的,对这样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只要李长安顺利把陈邵君送出城,接下来除了等待陈邵君把公冶安从荥城接出来送进京,还要做的便是找到永王。 成骏雄从赵前山的口中只问出了人在永定城境内,但藏于什么地方不得而知。 先前在半途遇上雷哲,姜绾认出他就是当时假冒外族商人的那伙人的头领,更显得那些大木箱可疑,只不知王翦有没有追查到那些伪装成香料的木箱子的去处。 入了千户所,齐金易果然尚在门前就被安王的人叫走了,留在千户所等李长安和王翦回来就落在了姜绾和孟迟身上。 孟迟把马交给马厩的马夫,又吩咐人去准备吃食和热水,才和姜绾一同去往正厅。 千户所的千户、副千户都随营去了前线,眼下在成将军手下,如今只有所镇抚黄辰阳带着二三十人留守,见着他们回来,黄辰阳跑前跑后地张罗着,食水很快就准备妥当。 黄辰阳带着人把吃食送上来的时候,经过姜绾旁边,没来由地突然哆嗦了一下,姜绾本不留意他,如此也被引得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看出了名堂。 第五百九十三章 似曾相识 姜绾盯着黄辰阳看,黄辰阳也没法把脸转过一旁,陪着笑脸道:“二位一路劳顿,热水和房间都已备下,吃罢东西便可回房沐浴歇息,督军大人都已交代好了,若是需要些什么只管跟我提就是。” 孟迟道了句有劳,不想有人在此打扰清净,便道:“黄大人公务繁多着实辛苦,若有需要再去麻烦大人,我们吃好后自去休息,就不扰大人了。” 黄辰阳面色一松,如释负重,正要转身离开,姜绾眼风凉凉地掠过他的脖颈,“慢着。” “这位——黄大人?”她半眯着眼睛,盯紧黄辰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姑娘说笑了,我不曾记得在何处见过姑娘。” 黄辰阳抬手抹了抹额头,这会就连孟迟也看出他的不对劲了,好端端的在这大冬日,谁会在屋里出一脑门的汗? “黄大人,这屋里点的炭火也不大,你这该不是身体不适吧?绾绾是大夫不如让她替你把把脉。” 孟迟说完,人已闪身到了门口,边说边伸手把门关了,阻隔了外头的视线,屋里只有他、姜绾和黄辰阳。 他看向姜绾,示意她自己守着门口,让她放心问。 姜绾看到孟迟动身,就知道黄辰阳出不去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端详了黄辰阳,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个彻底,最后起身去到书桌旁,磨墨取笔沾饱墨汁,走到黄辰阳面前,照着他的唇上一左一右画了两撇带卷儿的胡须。 画好之后她后退几步,看着黄辰阳点了点头,“这样就对了,黄大人,那日在东城门外的驿站我们分明是见过的,你当真不记得了?” 她话音刚落,黄辰阳后退两步,一言不发侧步就往旁边的窗户奔,他跑到窗户边快速推开窗户就要往外跃,被姜绾在后面扯住了脚踝,人瞬间就被窗台卡住,进退不得。 黄辰阳是千户所所镇抚,手底下的人见他被人这般对待,瞬间就把正厅包围了个水泄不通,正门处孟迟卡上了门栓进不得,一伙人着急忙慌地去找撞木,一伙人就把窗台团团围住。 “大人!大胆,还不放开黄大人!你是什么人,竟敢对黄大人无礼!” “郴西营!他们是郴西营的,快去禀报安王殿下!郴西营的人要反!” …… 外头一阵骚动,叫嚷什么的都有,姜绾全都充耳不闻,只拎着黄辰阳的脚脖子,也不把人拽进来,“黄大人?你是要上外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还是进来我们单独聊聊?” 黄辰阳一听这是有转机,当即扒着窗框往回缩,“自然、自然是单独说的好,姑娘你有和要求但说无妨个,黄某……” 姜绾打断他道:“那你还不让他们消停些?” 还要去找安王,安王来了她还用套话么,人被带走后她在想问也问不着了。 “是是是,我这就让他们都回来、都回来。” 姜绾也不怕黄辰阳跑了,让孟迟跟着他出去把外头的躁乱平复下来,再把人带回来。 黄辰阳有机会出去,自然是求之不得,到了庭院中,把留在千户所里的人都叫了回来,千户所的兵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长官相召,纷纷回来聚集在庭院中,虎视眈眈地看着孟迟,等着黄辰阳发话。 “听我令!任何人不得随意……” 黄辰阳话说半句,直接腾空跃起,意欲趁着此处人多混乱,向上跃起后落入人群中趁乱逃出千户所。 哪知他意字拖长音还未结束,人刚跃起半步,孟迟伸手往他肩膀上稍稍用力,就把人按在了原处。 “黄大人,说话不算话可不是个好习惯。” 孟迟似笑非笑,黄辰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唇色瞬间就白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线索送上门 千户所的兵丁都愣在了原地,个个面面相觑。 怎么方才他们所镇抚黄大人方才看起来是想要逃——走?且是趁乱逃走? 孟迟还按着黄辰阳的肩膀,哪怕他不按着他,就凭黄辰阳这点轻功,也断然出不了这千户所,他警告地睨了一眼黄辰阳,“黄大人,抓紧时间,若不然我们还是就在这外头说罢,正好人都齐了。” “不不不,我们进去说。”黄辰阳暂时歇了要逃的心思,先把手下都安抚好了,让他们各做个的事去,莫要聚集在这大厅外头,这才跟着孟迟往大厅里走,一面走一面垂头偷偷四下观望着,找寻脱身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孟迟不会给他,不管黄辰阳往那个方向错步想要动用轻功遁走,他都先一步堵住他的去路。 黄辰阳焦躁得脚底都要冒火了,偏偏身后跟着的这个男人每一次都精准地预判了他想要借地遁走的方位和关键的落脚点和借力点,总是不动神色地出现在他下一步要动身的地方,让他除了走近大厅别无其他可能。 “唉……”黄辰阳长叹一口气,在踏上大厅的台阶后,试着看向孟迟道:“这位兄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就算我曾在驿站和那位姑娘见过,也没碍着你们的事不是?不如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哦?”孟迟斜睨了黄辰阳一眼,嘴角玩味勾起,“你都有些什么,说说看?” 黄辰阳以为有了机会,当即抖擞了精神,比划出三个手指头,“银子、金子、地契!”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现在放了我。” “黄大人挺大方啊,银子金子就罢,地契也舍得?” “那、那是自然的,身外、身外之物,你看若是方便,我……” “嘟囔什么,还不带人进来?”姜绾在大厅里等得久了,冷不丁出声询问。 孟迟笑笑朝黄辰阳道:“黄大人,看来我和你这些金银地契是无缘了,进去吧。” 他伸手一提一推,揪着黄辰阳的领子就略过了台阶,把人推进了大厅中,待黄辰阳回头,门已当面关得严严实实并上了闩。 “人带回来了,你随意问。”孟迟双手交盘在胸前,就替姜绾守着门口。 姜绾早已在屋中多点了七八根蜡烛,此刻厅中亮堂得很,断然不会有看不清的情况,她示意黄辰阳坐,“黄大人,说说看吧,那日你扮做这副样子,去城外驿站做什么。” “若你不说,我可就替你说了,至于我会说出什么杀头的罪名来,你可不要后悔。” 黄辰阳哪里敢做,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跟着齐督军回来的,齐督军待他们都礼遇有加,他猜不透他们的身份也就不敢胡来。 见这女子只是一只追问他当日做什么去了,赌一把她或许不知实情,只是想从他这儿诈出些什么来,便支支吾吾道:“我……下官……当日是因为、是因为城外有军情,对,有军情,特地装扮后出去查证一二……” “黄大人!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姜绾打断黄辰阳,李长安和王翦还未找到永王,黄辰阳这个送上门的线索可不能浪费了。 “那日你扮成另一幅样子,跟随肃国那穆勒的第三子雷哲一同出现在驿站,雷哲扮做外族香料商人,要不要我提醒你那穆勒是谁?雷哲又是谁?” 黄辰阳一下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叩头。 姜绾拍碎了手旁的茶盏,碎瓷溅到黄辰阳面前,她怒喝道:“跪拜有何用!我问你,当日那口大箱子里,当真装的是香料?” “还是,大周的永王——” 第五百九十五章 唯一选择 姜绾一句话把黄辰阳问懵了。 他瘫坐在地上,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 “你、你怎会……” “我怎会知道?这很难吗?” 姜绾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手指轻叩桌面。 不经意划拨了几块碎瓷,碎瓷尖利,哪怕没有划破皮肤也在指尖留了一点红亘。 孟迟见着了,不动声色走上前,用大厅里铺在香几上的绸布把她手边的碎瓷仔细收了,裹走丢到窗外去。 知道姜绾没什么耐心,顺便转头朝地上的黄辰阳道:“所镇抚黄大人,你现在该操心的不应是这个吧。” “通敌叛国兼害了永王被擒,可是大罪,你自己不要命,也不顾念你的妻子儿女?” 提到妻子儿女四个字,黄辰阳目中瞬间就露出裹挟着恨意的悲伤,敏感地猛一抬起头,瞪着站在他面前的孟迟。 眼里都要冒火了。 这是他难得的露出血性的一面。 姜绾和孟迟互看了一眼,看来说中了黄辰阳的痛处。 但他只是瘆瘆地瞪人,依旧一言不发,孟迟有些惊讶,继续给他往这个方向加码,道:“黄辰阳,我们既能说出你所做之事,找到永王便是迟早的事,留给你的时间不会很多。” “愿意在这里等你开口的人也不多,你要知道,现在是我们帮你,而不是你帮我们。没有你说出实情,无非多花些时日,但绝不会救不了人。” “你身为永定城千户所的所镇抚,当知道遵照大周律法,通敌叛国者判凌迟处死,其女眷凡满十二者皆没入教坊,今世不得脱籍;子凡满十岁者皆发放三千里,若无大赦此生基本无望再回祖地。” “你,想清楚了。” 孟迟说的话句句都击打人心,尤其是对黄辰阳,他已从刚才的发狠瞪人,渐渐变成低垂着头颅,手指紧蜷微微颤抖。 看起来光是耳朵听,他已经受不了家人会因他遭此劫难。 黄辰阳沉默再三,终是垂下眼眸紧盯着前面的地面,目光空洞了无生气,沉沉问道:“若我说了,你能保证我的妻子和孩子都无事吗。” 孟迟微微蹙眉,“我不能。” “但永王能。若你此时醒悟,及时救出永王,我可亲自为你在他面前求请保下你的妻儿不必去那等地方受苦。” “永王?”黄辰阳苦笑,失望而痛苦地摇头,“他若得知是我帮肃国人进城,怕是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又怎会饶过我的家人。” 黄辰阳苦笑之后是长久的无言,直到姜绾打破了这沉默。 “我可以保你的妻子和儿女,你不是有钱么?若是正当所得,允你留给他们,待找到永王之后我帮你把人送出大周,至于是去西边还是其他地方,你挑一个。” 姜绾看着黄辰阳,抛出她的诱饵。 “你?我凭什么信你……” “你还有别人可以信?” 姜绾轻飘飘斜看黄辰阳一眼,却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此刻她已然看出,黄辰阳犹豫了。 他心动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人心 姜绾知道黄辰阳快要扛不住了,他整个人此时既脆弱又敏感,已在崩溃的边缘。 既知道了他在乎的,肃国人能要挟他替他们做事,她便能让他将肃国人的秘密吐露干净。 此刻她给他的,就是黄辰阳手上唯一的、也是最想要的机会。 如果他不选她,他和他全家的下场注定是一场他无法破解的死局,若是选择信她,还有一线生机。 “敢问姑娘名讳。” 黄辰阳多了几分正色,但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知眼前女子因何有这份胆气敢当面说保下他的妻儿,这样的事,哪怕是高大人来,也不敢做保的。 他忍不住头一次认真打量起她来。 “姜绾。” “我叫什么跟我能不能帮你把人送出去,于你而言没有相干,你所求之事我既答应就能做到,相比于我这儿,若还有其他能帮你的人,他们要的东西你恐怕也给不起,你觉得呢?” “好!” 黄辰阳突然低低吼了一声,“就冲你这句话,我赌了!” “别忘了你今日所说,否则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黄辰阳低喊了一声后,很快萎靡了下来,仿佛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 都知道死了之后皆是一场空,又怎能找人寻仇,他凄然看着姜绾,希冀她能给哪怕再多一句承诺,半句也好。 但姜绾没再开口,只是换了一个完好的杯子喝着茶,静静地看着他,到此时,她反而不急了。 她已经看穿黄辰阳除了她别无选择。 否则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也不会到现在还没能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送出永定城。 近半柱香时间,黄辰阳被看得受不住了,头一撇,咬牙道:“我说!” 他随即流下两行泪来,一但开了个头,这眼泪就完全止不住了,越流越粗。 “我也不是生来就是贱骨头,通敌叛国这样的事我也不愿干!可是他们抓住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能怎么办呢?” “他们威胁我……威胁我要是不帮他们,就、就要把我的妻子和孩子丢进羊圈里供人取乐,折磨罢了还要烹煮分食……他们禽兽不如!” “阿莹她跟了我十年,十年啊!我们的女儿今年才刚满十二岁,他们、他们就是一群畜生!” 黄辰阳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继续恨恨道:“我找过千户大人,说我的妻子孩子丢了,他们被人掳去,是肃国人干的,但千户大人急着上阵拼杀,他让我等他回来再说,他说他们荡平了肃国的军队,我的家人也就无事了。” “我等得,可是阿莹他们等不得啊,我又去找了西平卫的指挥使高大人,高大人答应派人去寻,却迟迟不肯开城门,唯恐将肃国人放了进来,坏了他的官路。” “他们都没错,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如果被擒的是千户大人的家人,是高大人的家人呢?他们也会等么?我、我也是没有办法……阿莹和我们的孩子,他们都等着我去救,我是阿莹的丈夫、是小珍的爹啊!我怎么能看着他们被人作践蹂躏,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第五百九十七章 所图不小 姜绾和孟迟听了一晚上黄辰阳倒苦水。 从他如何被盯上、被威胁,到求助无果,最后没办法才替肃国人做事,说得痛哭流涕。 最后他跪地不停磕头,祈求姜绾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求能够脱罪,只求一死,但我家人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所知道的也全都告诉了你,希望你答应的送我家人离开大周不要食言,我只有一个要求,切莫把他们送去西边,肃国在西北独大,我怕……” 黄辰阳自知说出一切他便再无可能逃脱,他虽换回了妻子孩子,但也切切实实地通敌了。 黄辰阳只求以己身换妻孩离开大周,根本不敢有逃走的想法,让姜绾和孟迟找了一间屋子,把他锁了起来,他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脸上终是多了一抹如释负重。 虽从黄辰阳口中问到了想知道的事,姜绾却没能开心得起来。 具黄辰阳所说,雷哲通过他进城之后,前后总共送了几十个肃国壮汉进来,雷哲只是要黄辰阳把人放进永定城,其他的事并不会告诉他,但他偷偷跟过几次,发现他们在东城门外的山里偷偷开凿山洞。 为何要把人送进永定城开凿山洞,黄辰阳猜测是为了两边同时开工,好更快速地把山壁凿穿,至于永王,人被掳走后,极有可能就藏在那个山道里。 姜绾记得那些山壁,那是大周的天然屏障,山的另一边是广袤的荒蛮之地,肃国就在这蛮荒之地上,他们要避过永定城另辟一条进入大周的通道,所图不小。 姜绾沉默不言,孟迟看得出她心情有些沉闷,把黄辰阳送去看押后,故意引她说些话好把这沉闷排解出去,“方才问黄辰阳话的时候,怎么不用药?” “若他不管不顾自己的妻女,只求自己生存,那便用药;倘若他还有一丝良心,不想祸及妻儿,人就留着等成将军再细问,说不定还能问出其他来,那些药用得多了,人也就终日昏昏沉沉再不可能问出什么了。” 姜绾还在想着黄辰阳所说的话,那些肃国人所做之事恐怕不只是这么简单。 只不过这些事应该由李长安他们去操心了,她让孟迟去把黄辰阳的家眷都接出来,先安排送去永平城,借陈邵君的商路送回郴州溪台山,等她回去了再设法送往南边去,至于之后如何,就看她们娘俩自己的造化了。 “好,你别操心这些事,我会去安排的。” 孟迟其实不愿她插手黄辰阳家人的事,这事并不容易且还有些危险,他猜姜绾想的是利用这中间的时间差,先把人藏起来,待风头过去之后再行事,这些他都可以替她去做。 “还在想黄辰阳的事?”他见着她仍旧蹙着眉,上前把她手里凉了的茶换了,又把炉子里的炭火拨一拨,屋里暖意渐生,便没有那么寒凉。 “嗯。”姜绾恹恹的,不欲多说话,那些从黄辰阳口中得知的那些肃国人用来威胁他的事,以及他们意图在西北境内所做之事,无一不令她心生厌恶。 这些肃国来犯者当真毫无人性可言,若此番真让他们得逞,令成将军战败,不知邵州的百姓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她厌恶挑动战乱的人,厌烦战争,但更厌弃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场。 比如黄辰阳,他来做这个千户所的所镇抚,分明就十分不适合,这是一个从六品的武官职位,一个没有武官的血性和手段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软弱的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这样的人,为何会是千户所的所镇抚? 第五百九十八章 熟人做事 姜绾心中窒闷。 黄辰阳这样的人,妻女被敌国所俘,他手下明明有兵丁,就算大部分被抽调上前线,他留守千户所手下没有千人也有百人,但他不敢单枪匹马去救妻儿,也不敢擅自因私事动用千户所的兵丁去营救。 他层层上报无效后,选择妥协去替肃国做事,犯下事后也没能妥善安排自己的妻儿离开这是非之地,在这里蝇营狗苟地蜷缩着,若今日没有发现他,他在这次的祸事中躲过了,之后呢? 还会有多少次像今次这般的通敌行径,她甚至不敢细想下去。 “黄辰阳并不适合做这个所镇抚。” 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道:“那些人选上他也不知做了多少功夫,将他从这千户所里掏选出来,换个人都未必有如此成效。让他坐上所镇抚之位的人,简直是可笑至极。” 孟迟听了她这话,心知她对大周的官场有莫大的意见,这些话虽听着骇人,但这里没有旁人,她想说便说就是,孟迟翻着手中黄辰阳的官凭,也随她皱起了眉头。 “你说的可笑的人,还是我们的熟人。” 姜绾朝他看了过来,熟人? “赵前山。” “他?” 姜绾脑中一嗡,“荥城于永定城并不相近,他芜江营如何插手……” 孟迟把手中官凭递给姜绾,“他举荐的。黄辰阳曾是芜江营的士兵,在赵前山手下近八年,之后由他举荐,西平卫的高大人接手,在永定城千户所做了所镇抚。” 姜绾一边听着,一边看官凭,这么看来,芜江营的另一条通敌线索是无意间被他们发现了。 “那你快些把这个消息送出去给成将军,赵前山还在他手中,继续审下去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人被他们安插在了永定城。甚至邵州……” “好,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孟迟抬手抚平她的眉心。 此刻有更为重要的事需要去做,他无法留下来一直陪着她,宽慰道:“好在已问出永王的下落,那些事既然已经知道了也能提前防备着,不必太过担心,这些事是成将军和长安他们应该去做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黄辰阳就交给千户所的人看着,我来想办法传信给长安,他们应该就在城外,很快就会收到信,他带出去的人不多,会回来调集人手,倒是若是你想一同去,我们再看看。” 他了解她,知道事情真找上门会拦不住,干脆主动挑个简单无甚危险的,陪她一起去。 “耽误了这会儿功夫,屋里的热水也该凉了,待传了信出去,我再备新的热水,你若是乏了就先回去歇着,等我回来再唤你起来。” “好,你去。我在屋里等着。” 姜绾和孟迟作别,孟迟前脚刚离开千户所,她人也才刚回到给她准备的屋子,却见屋内向着后院一面的窗户大开着,呼呼的风涌灌进来。 月光下窗前是一道拖得长长的黑影。 一个男人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似是等了很久,肩膀上都落了三两张风卷进来的枯叶。 “你来做什么。” 第五百九十九章 相诱 姜绾没有踏进去,她就站在屋门口,看着窗户前的安王,不知他何时到的这里,无声无息地站在窗户前面吹风,也不嫌头疼。 “姜姑娘的待客之道就是这般?冷风冷茶也没有个座儿?” 这熟悉的声音姜绾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安王殿下深夜来我房间,也不是做客之道。” 安王轻笑出声,并不在意她的忤逆,“方才问到的事情可还满意?此份大礼送给姜姑娘,希望你喜欢。” 安王从背对着她缓缓转过身来,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可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人情,又是人情,这人怎么如此喜欢私自送人情上门,她分毫都不欠他的。 姜绾眼风向上直看到屋子顶梁,安王说的是黄辰阳的事,她就更加鄙夷了,一个皇子明明知道却不阻拦,不管扯什么来做旗子,都让她觉得他身不配位。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把人控住,安王此举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存心不愿让永王回来。” “姜姑娘这就误会本王了,本王可从不曾打算在此地害皇兄,他的事本王也没有插手任何一方。至于为什么,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是留着送给你的大礼。” 安王看着姜绾,示意她走近些,她不动,他就朝她走过去。 “姜姑娘不爱金银,那么这次的大礼觉着如何?有了这份功劳,甚至可让父皇封你个县主当当,有封地食邑,寻常人等皆须跪拜,只要你想,你可以做主许多从前不能的事,比如——你的亲事,这不好么。” “要知道哪怕是本王的妹妹们,也只有在无须和亲的时候,才能做主选择自己的驸马,我看姜姑娘行事,不是会选择进入家宅后院的人,做个县主往后岂不逍遥痛快?” 安王诱道:“此前姜姑娘与本王有些误会,趁此机会有何不满你都可以说出来,本王绝不会计较。” 姜绾冷哼一声,他派人欲擒小玥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好意思来跟她说不计较,“我计较。” 她看着他,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县主?郡主她也不稀罕。 她不需要什么封地食邑,这种靠恩赏得来的东西,随时可以被收回,不过是上位者用来控制人心的手段。 “我的事从来不需旁人插手,安王的大礼送错人了,这份大礼送的是你大周征战的将士,早日结束战事可以归家,送的更是你大周境内的千千万万百姓,免遭战火涂炭安居乐业,唯独不是我,我并不需要县主之位。” 她在说着将士和千万百姓的时候,依旧是神情淡漠的,仿佛这些与她都毫不相干,但安王却不信,他不信有人真的会在权利面前坚持守着无用的清高。 尤其是姜绾这样的女人,他自认为了解她,认为她最是需要他所给的东西。 “哦?是么,那么若是本王和皇兄都请旨赐婚呢?你也能抗旨不遵么?举个例子,不用紧张。” “父皇如知你的本事,不会喜欢你在此时成为任何人的助力,若你为县主,哪怕皇兄有此意便也有了借口可以不允,你以为呢。”安王面上带着未明的笑意,让人猜不透他是否当真随意举个例子。 “好好想想吧,姜姑娘。” 第六百章 营救 安王经过姜绾的身边,略低头侧看向她,收起脸上的笑带了几分认真,与她说道,“若是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本王。” 他说完径直向外走,快要下台阶时复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道:“至于你妹妹的事,本王本无意伤害她,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人在永平城牢中,任你处置。” 安王走了,姜绾也没了歇息的心思,她在游廊上靠着柱子站着,脑子里不断回想安王方才说的话。 前面什么大礼的不重要,后面把掳小玥的事全推给王婉柔的事也约等于白说,是王婉柔还是他对姜绾来讲没什么分别,反正都一样。 但他提到的请旨赐婚的事,给她提了个醒。 如今随着她人在外行走于各个地方,许多东西无法控制地会暴露于人前,至少医术和溪台山九就没法隐藏,兼之随着陈邵君的买卖越做越大,溪台山和陈家有买卖往来又从来都摆在明面上,很有钱这件事也很难瞒得住,且陈邵君存了意要把买卖做遍整个大周,未来她的身价水涨船高,比之县主、郡主都不遑多让也并非不可能,的确是个香饽饽。 有钱都还是最基本的,溪台山的药材良多且不乏名贵珍稀的品种,这世上有钱难求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同样会引来许多觊觎,更不论她没有暴露于人前的那些。 比如安王,仅仅是从三皇子的事上嗅到一点她手中有比吴林所制的水雷弹更强大的东西,就一直犹如苍蝇一般在她周围阴魂不散,故而安王所说的那件事,的确有可能会发生。 只不过非出自什么情情爱爱,而是想要将她拉拢成为利益共同体,从而自她手中获取更多的资源罢了。 但她实则不愿和任何人以这样的方式捆绑在一起。 原本以为有一座溪台山在前面挡着,能让自己避免许多的麻烦,没想到会遇上安王这样喜欢刨人家底的无聊之人,如此一来,她也不必再藏着避着了,觊觎她?那就让他们知道,这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姜绾正出神,外头一阵喧哗,她侧脸向外看了一眼,火光影影绰绰的,走下台阶往外头去,才发现是李长安和王翦赶回来了。 孟迟与他们一起,正向齐金易说着什么。 姜绾走出来,孟迟立即就发现了她,他离开他们很快来到她身边,“可是吵着你了?” “没有,黄辰阳供出来的事你都跟他们说了么,他的家人你可有找到?” 姜绾没有把安王来的事说出来,关切地问现下是如何打算。 孟迟点头,先说了找到黄辰阳家眷的事,“人我安置在城外一座小村子里,明日有一艘盐船南下,已经替她们打点好,就乘这艘盐盐船往南边走,我给岚双传了信,盐船十五日后会入郴州,她会去接应她们,把人带回溪台山。” 说完黄辰阳家眷的事,孟迟才提到永王,“眼下是在准备出发去找到永王,捣毁肃国人凿的山洞。” “齐督军决意亲自带人前往,李长安和王翦要留下一人代黄辰阳守着千户所,你若要去今夜怕是又没得睡了。” “黄辰阳所说的那个地方,李长安和王翦去看过了才回来的,那里已经废弃,他们或许早就发现了黄辰阳偷偷尾随,另换了地方,东城门外两边的山脉绵延数百里,要找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既然不好找,那就早些动身出发,我现在不困,走吧。” 姜绾拉上他快速朝齐金易他们的方向走去。 第六百一章 地下河 很快去寻找永王的队伍就出发了,还特地准备了一辆马车。 姜绾和孟迟跟着齐金易在马车上,李长安在前头骑马带路,准备先去黄辰阳所说的洞穴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其他线索。 齐金易在马车上展开与图,指着一条山脉中的一点道:“此处就是五兽山山体最小的部分,还有这儿,山体也不大,若是开凿,此二处是最容易动手的地方。若在待会儿的山洞找不到其他线索,我们就分两路同时去这两个地方找,如有发现。发信号烟互为沟通。” 姜绾低头看着齐金易的与图,他这份比她此前见过的都要详细得多,细节也多有描绘。 “齐大人,你这份与图跟寻常市面上能见的不太一样,市面上能买到的舆图不会标注得这般详细,肃国人就算有市面在售的舆图,也无处得知这两处是山体最单薄之处。” 齐金易明白她的意思,解答道:“姜姑娘说的是对的,这样的与图市面上没有,是行军打仗所用,今日为寻永王破个例我把它带出来了。” “这两处是最有可能之处,他们虽然没有舆图,但黄辰阳在永定城千户所多年对附近的山体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大约都会有所知,通过他肃国人会得知山体的情况,虽不必舆图清晰,但大概的位置应当差不多。如果没有找到人,我们再各自由西至东在附近铺开来找。” 齐金易耐心解释,见她对与图感兴趣,便把与图调正方向正对着姜绾,好让她仔细看。 姜绾一面听着,一面认真看着与图,又指着一处细小的标识问道:“这些是什么。” “可是河流?” 这份与图上所用标识跟普通与图不同,她看着标识的走向和数量,约略有些像河流,如果是河流…… 齐金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是河流,不过是地下的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们会不会通过这河把人运出去,是不是?地下的河不成,运不出去。” “但城外附近驿站的确有河,不过是通向东南的运河,源头在我们这儿,只能往东南走出不了永定城,且来往船只在永平城的码头会有官府的人查验,不会通过河把人运出去。” 姜绾点点头,那条运河她见过,的确不能,但这地下河么……她有了些新的想法。 “姜姑娘可是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 齐金易相信姜绾不会无缘无故关注这几个标识,开口询问。 在姜绾认真看与图的时候,孟迟也端详着与图上的那几个地方,听到齐金易问,也道:“这个地方的地下河,可有水面露出在山体之内?” 齐金易点头,“确有一处流经山体内时能被看到。” 他不禁也看向那个位置,是黄辰阳所说的肃国人挖掘山洞的地方。 “这个地方李副将和王副将都已去看过,人不在。” 齐金易忍不住提醒道,一个人或许会有纰漏,两个人总不会再错漏了,毕竟永王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小不丁点儿的物件。 “的确不会在,永王被藏匿的地方和这里应该没有关系。” 姜绾也没瞒着,把自己初步的想法略理理顺就开始继续说下去,自从看了这张与图她几乎推翻了之前的所有猜测。 “我们或许都因黄辰阳所说的话先入为主了。” “他说肃国人许是发现了他,故而舍弃了这个位置。” “但是经他手送进来的肃国人并不多,开凿穿山的洞道本就不是易事,人手不够的情况下,何须为了一个本就为他们所胁迫的人轻易便舍弃挖了许久的洞道?” “这个山道不再继续挖了,说不定不是放弃了,而是因为不必再继续,挖到这里就已经达到他们的目的,至于是什么目的——” 她要到那里亲自看过才可下定论。 第六百二章 密道 李长安领路,很快就到了黄辰阳所说的洞穴,洞穴就在山脚下,路从宽到窄马车进不去只能停在离山体七八百米远的地方,他们徒步走到洞穴前。 李长安和王翦先前已经来探过,熟门熟路地点着火把就往里进,姜绾和孟迟紧随其后,齐金易安排好人手在外头守着,也领着十七八个人点了火把一起进了山洞。 火把将洞穴照得很亮,这个洞体不大,洞道能容六人并排通过,里面奇石遍布,盘叠嶙峋,从洞道伸出吹出来的风裹挟着冰寒的湿气,吹得人遍体生寒。 孟迟迅速把手中拿着的斗篷给姜绾裹上,姜绾嫌从脖子往下罩到脚踝十分碍事,不愿用这斗篷,“我不觉着冷,用不上这个。” 孟迟却不许她解下,这洞里吹出来的风冰寒湿重,最是伤体刺骨的,耐心地把斗篷系紧系牢,“这风吹不得,若觉得麻烦出去了再解便是。” 他言语温柔,引得走在前面的李长安都回了头,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揶揄道:“怎不见你也给我带斗篷,我倒是觉着挺冷的啊。” 孟迟没理他,催促道:“到了地方该干什么干什么,觉得冷就多点两个火把。” 李长安嘁了一声,听见孟迟说话间偶尔咳了一两声,真就多点了两个火把,总共三个火把握在手里也不嫌掌心发酸。 约莫一炷香功夫,李长安走到一处乱石堆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上次我和王翦最后到的地方。” “虽没找到永王,但在这里捡到了这个,还有这个。” 他从腰间拿出两样东西,一只墨玉扳指,还有一截殷紫色的发带,他把这两样东西都递给孟迟,让他们传看。 孟迟把扳指拿在手里,看不出什么名堂,“这东西看着也不像永王的。” 齐金易也赞同道:“的确不是,永王来的时候身上贵重的东西怕遗落在战场上,都除下来留在督军府了,且这墨玉的质地……” 姜绾虽不十分懂玉,但也能一眼看出这墨玉不值什么钱,看着略有些粗糙了,不过那截发带倒是有些眼熟,“这截发带是绞下来的,尾端参差不齐,看着像是永王的。” 这东西齐金易熟悉,他端看后肯定道:“的确是永王的,这样殷紫的缎暗纹处还用了些金线,用来做发带寻常人家断然用不起,且上头这处的暗纹看着像是龙尾,应当是五爪龙纹,这也是皇子的制式。李副将,你既在此处找到永王的东西,怎不早拿出来。” 李长安把东西全都收了回去,对于齐金易的问题想也没想就瞥嘴道:“你那千户所漏得跟个筛子似的,都有肃国的细作了,我不拿。你们在这里看不也一样么。” 齐金易脸上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你说的也有道理,永定城的千户所一直由高指挥使管着,这回既然来了,是该好好清理清理。” “且不说这个了,既然在这里找到与永王有关的东西,说明他曾到过这儿,且人还是清醒的只是不能自主离开,所以才偷偷绞断这一小截发带仍在地上以作标记,我们再散开来找找,看看还能找到其他的么。” 姜绾还惦记着地下河的事,也准备前去看看,众人正准备散开各自行动,突然走在最后的士兵暴喝了一声,“什么人!” 第六百三章 马夫 很快一个瘦削的矮个子男人就被押了进来,他哆嗦着腿走不动道,完全被士兵半架着拖到了齐金易面前。 “大人,此人方才在洞外鬼鬼祟祟地探看,被属下等发现并拿下,请大人定夺。” 齐金易停下脚步,看向那个瘦弱的男子,“你是何人,为何来这深山里。” 那人一直低着头看地上,仿佛恨不能直接跪下趴着讨饶,“大人饶命、饶命。草民只是路过此地,不知大人在此部署,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小的回、回家去吧……” 齐金易平日不是爱拿官腔的人,叫他如此害怕,话都说不利索,命人松开手,让那人抬起头来站好,正要细问,姜绾从李长安手里要了支火把,上前照亮了男人的脸。 “你是驿站的马夫?” 姜绾刚才就觉着眼熟,此时借着火光看清楚了,也认了出来。 她在驿站落脚的时候,见过此人好几次。 “是……是小的,小的在驿站养马,您见过小的,姑娘你给小的做证,小的不是歹人啊!” 姜绾没有将火把移开,火光下那人的面容十分清晰,他说话的时候手指还微微颤抖着,揪着一点衣角来回地碾,眼皮子也控不住地眨,还不时往右上方瞟。 姜绾端看了他一阵,便知他在说谎。 她把火把移开些,递给身后的孟迟,“齐大人,他的确是城外驿站的马夫,我在驿站落脚的时候见过他照料驿站和客商的马。” “对对对,小的今日喂马结束,跟上头告了假才出来的,从这儿可以绕近路回小的家,小的真的不是有意冲撞各位大人,实是这里平日没人会来,乃是个废弃的空洞,小的经过时见着有火光,才、才进来看看……” 这人听到姜绾替他做证,稍稍能站稳了些,立即躬着腰就开始给齐金易解释起来。 齐金易上下打量他,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说辞,渐渐皱起了眉头,“你每日都会从这里经过回家么?” “不、不是每日,隔个一两日……” 那也是频繁了,姜绾看了齐金易一眼,知道他已从这人的话中听出了漏洞,这马夫若不是话这么多,应当还能再瞒一阵。 既然齐金易已经有所察觉,她也就没有插手,慢慢退开来,往回走。 山洞不大,姜绾站远了些依旧能听到齐金易问话。 他问了些驿站中的细节,突然又把话头转回了山洞。 “你确定这里平日没人会进来?” “没、这就是个废弃的空洞。” 马夫愣了愣,反应还算快,立马笃定道。 但这话说完,齐金易就立即挥手让手下将人拿住。 “来人,带他下去,搜他的身,搜仔细了!” 马夫再次愣住了,全然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但一听到搜身二字,他脸色巨变。 齐金易的人迅速包拢过来,马夫突然矮身往地上一蹲,躲过了来抓他的士兵,手脚并用地趴在地上,扭曲着身子和腰往洞口爬。 马夫犹如一只游走的爬虫,速度竟然比常人跑着还快,东绕西拐的轻而易举地把齐金易的人甩在了后头。 第六百四章 擒贼 姜绾早有准备,已站在通往洞口的方向等着,见到马夫要溜丝毫不觉意外,只是被他怪异的姿势惊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等着人过来。 岂料那马夫为了躲开来拿他的士兵,爬着爬着竟然犹如壁虎一般手脚并用直接攀墙而上,游走得比在地面上时还快。 他突然露出的这一手惊呆了齐金易,“好你个刁民,竟连这也是装的!” 马夫显然并非他被带进来时那般窝囊,非但不窝囊,这一手壁虎游墙的功夫还很不错。 姜绾如果不是提前到洞道处等着,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他。 马夫很快甩开了齐金易的士兵,朝姜绾的方向冲来,她所占的位置是出去的唯一路径,哪怕他从顶上过,也避不开她。 姜绾等着他过来,手里的三棱刺打了个转,尖刃朝上,“不想肠子漏一地,就从上面下来。” 她静静看着马夫,计算着跃起同时把人钉在山洞顶上的速度和时间。 马夫原本还有些紧张,待看清前面只有姜绾一个人,连停也不停,轻松绕过几个钟乳石,准备直接从她头顶过,好往洞口蜿蜒爬去。 看清对方意图。姜绾不再废话,人就要游爬到她上方时,一跃而起。 孟迟和李长安也在此时赶到,李长安嘴里还骂着人,“老子最烦你这种有路不走非要爬的人了!” 李长安掷出手中长刀,斜飞插入山壁峭石中,扎中肯马夫的裤腿子,马夫空出一只手把裤腿撕了,接着往前冲。 李长安这一掷,卡住了马夫一瞬,姜绾的三棱刺便也扎空了。 马夫攀着山壁绕过她,快速往外游走。 姜绾悬在山道顶上,孟迟正正赶上,让她踩着他的肩借力,将她送向前去,同时下落的时候轻踏山壁,随她之后也追出去。 姜绾借着孟迟的力,率先碰到了马夫的脚踝,她迅速把人抓住,利用自身向下坠的力道把马夫直接从山壁上扯了下来。 两人一同下跌,孟迟就在她身后,直接扶着她的腰带她安全落地,马夫则重重跌趴在她脚前。 姜绾脚一沾地就离开孟迟身边,先把马夫扭住胳膊反擒了回来,交给齐金易的人。 此时李长安才刚赶到,手里拿着他从山壁顶上拔下来的长刀,以及顺手拔的姜绾的三棱刺。 “你怎么知道他要跑?”李长安把三棱刺还给姜绾,憋不住问。 姜绾正拍掉手上的灰,谢了李长安帮忙取她的东西,道:“因为他撒谎了。” “可你不是说在驿站见过他吗?” “他的确是驿站的马夫不假。但不是他说的告假从此地路过回家,他若时常从这里经过回家,又怎会说此地平日无人?” “凿这么个洞道动静可小不了,不信等等看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便知。” 姜绾话刚说完,搜身的士兵就拎着一包东西过来了。 “大人,这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除此外的其他东西,都是些马鞭、马梳之类的养马之物,您请过目。” 齐金易伸手要去接,姜绾瞥了一眼,道:“齐大人最好不要碰,这油纸里包着的可是剧毒之物。” “这么大一包,弄不好要当场毙命的。” 第六百五章 毒物 姜绾只是看了那纸包一眼,便说里的东西有毒,齐金易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疑惑道:“姜姑娘你见过这东西?从何得知它有毒?” 姜绾实话实说,“猜的。” 最初在舆图上看到地下河,她就有了想法,待这个哪哪儿都不合适的马夫出现在山洞里,她就基本可以肯定猜测无误了,因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看似不合理的背后,就一定有它的缘由。 李长安登时笑出声,“猜的?你有几分把握,我看未必,他不是个马夫么,说不定是给马用的药。” 他说着朝那包东西走去,准备用刀挑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被押在角落的马夫闷不吭声,抬眼偷偷看着李长安,眼中却露出了一抹希冀。 姜绾一直留意着马夫的神情变化,见状更觉说着了,马夫的变化也没瞒过跟她站在一起的孟迟,不等她阻拦,孟迟已经把李长安拦下。 “绾绾绝非危言耸听,你要看里头的东西,等她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且若里头当真是毒粉,就你站着的这个位置,一刀下去洞里吹出的风保准把粉末都扬你脸上,后边的人也得跟着你遭殃。” 李长安果真就放下长刀,刚才太过心急差点着了道,收回的长刀未入鞘,直接调转方向对准了马夫,“想知道真假,那还不容易。” 马夫见着他又不扎纸包了,露出惋惜神情,面对指到鼻尖的长刀,非但不躲,反而引颈就戮,看样子是打算死也不开口了。 姜绾上前按下李长安的长刀,“永王的下落或许还要从他身上去找,暂不要急着动手。那枚黑玉扳指,上面隐有一股马尿味,应该是他的。” 姜绾提到扳指和永王,李长安才终于收刀入鞘,“他这死活不打算开口的,干耗着岂不浪费时间,你那药丸子有没有带来,等我喂他几颗再审!” “齐大哥,借几个人来,先把这厮料理了。” 一旁的齐金易更在意孟迟和姜绾说的话,“他左右跑不了,还是先把这玩意儿处理了,不管有毒没毒,稳妥起见,还是先打桶水来,浸透销毁了再说。” 那马夫见着东西被姜绾识破,心疼得不行,却还是不肯承认,“几位看着像是军爷,连这也怕,说出去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他原本还希冀着东西被打开,经风一吹把这里大半的人都放倒,他还有机会逃脱,此刻这唯一的机会已经被姜绾毁了。 马夫瞪着姜绾,哼了一声,“她的话你们也信!” 姜绾扫了一眼仇恨地瞪着她的马夫。 这就受不了了? 李长安说的药她有,但用在这个人身上,浪费了。 她站在马夫的面前,指了指被浸泡在水桶里的纸包,里面的粉末已经被搅散开来,原本清透的水变得白白黄黄浑浊一片。 “你既然不认有毒,喝一口?” 马夫别开脸,哪里敢喝,姜绾接着道:“不敢喝,也不是回家路过此地,带着毒药专程来这里,你倒是说说看来干什么的。” “不是专程来的,我只是路过。” 马夫目光闪向一旁,“那是我买了回家药老鼠的。” 第六百六章 肃国的影子 马夫终于承认那是毒粉,却只说是药老鼠的,到了此刻还要扯谎,姜绾笑笑,继续道:“买回家药老鼠的?” “这么大一包药粉,别说老鼠,这整座山上的所有生灵都能被你毒倒了。” “我、我一次多买些,存着要用好几年的,药铺都没说不能一次买这么些,你管得着么。” “说的好,一般药铺如果偶尔有人来多买些回家囤着是不稀奇,但如你这般隔三差五就要带这许多毒药来山洞里的,这么大的量恐怕早就要报官了,所以你这些毒药也不是药铺里买来的,从何人手里得来你当真不说?” “不说也罢,我来猜猜看。”姜绾无视马夫憎恨的眼神,他越是这般越说明她先前说的大差不差。 “断定你经常到这里来,是因为你对这里的地势和洞道都很熟悉,你也早就知道这里平日不会有人来,但今日山道里头突然有火光,你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上到近前查看,可见你并不是如先前表现的那般无用,至少你有保命的本事,这一点方才我们也都看到了。” 如果不是他们配合得好将人截住,这人当真就要逃走了。 李长安闻言终于想起来这茬,用刀鞘敲了敲马夫的腿脚,“你这游墙的功夫怪异得很啊,我在大周从未见人使过,倒是听说塞外有一种功夫与之相近,是肃国国师从养的蛇身上观察所创,你和他什么关系?” 李长安的话让马夫更紧张了,他却只是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肯再答。 “你不说话就以为能逃过去了?你等着,老子迟早找到你和肃国人有关的证据!” 姜绾却道:“不必急,证据就在他身上。” 李长安和齐金易都朝她看了过来,齐金易不解道:“他身上的东西都已经搜干净了,并没有其他的。” 姜绾指了指泡了毒药的水桶,“可以让人去鉴一下那里头的毒,应当不是出自大周,或许就来自肃国,且还不是肃国寻常人能拿得出来的毒。” 姜绾看向马夫,“你身上带了一大包毒粉,却并不舍得在方才交手时用在我们身上,可见这东西挺珍贵,至少在你这儿贵过你的命。” “所以这东西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你一个马夫哪里来的银子买这样的毒药,是上头的人给你的,且交代你必须用在该用的地方,否则坏了事唯你是问,对不对。” 姜绾未有停顿,接着道:“你替人办事却遮遮掩掩、鬼鬼祟祟,这件事可知见不得人。” “跟毒有关的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是私下投毒?所以你们在这处找到了地下的河水对不对?这些地下的河水流经城内地底,城中大半井水都来自这地下河的水,你们以为在此处投毒,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永定城。或者至少可以减弱城内的兵防,包括前来支援的郴西营、芜江营以及白玉卫的梁将军,只要他们和所率将士出了问题,肃国便可大举进犯,而永定城则将无力抗衡。” “你上头的人是肃国的谁?” 第六百七章 投毒 姜绾的话停在此处,马夫已经汗如雨下,猛然抬头瞪向姜绾,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姜绾便知她多半都猜中了。 就算马夫此时什么也不肯说,他的反应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所在,后续的审问齐金易自会安排。 洞中的几人都露出愤恨的神情。 李长安当场把马夫的腿骨打折了,骂了起来,“贼头鼠脑的肃国人,正经来一仗不敢,尽玩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今日若是我在,雷哲的头定给他拧下来!” “还有你,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卖国的畜生,你这手脚不干人事不要也罢!” 齐金易立即拦他,“别把人打死了,永王的下落还没问到。” 他此时也还担心着地下河的事,询问姜绾道:“姜姑娘,这河水……” 姜绾面色也有些凝重,“他们投毒应当不是一天两天,大量的毒药投入河中的确麻烦。” “这种毒也多半是专门为了此次行动所特制,幸而地下河水是流动的,不会如他们所愿当真让城里的人全都中毒。” 听到姜绾如此说,齐金易放心了些,马夫被李长安猛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嗤笑了一声,似是对他们如此乐观嗤之以鼻。 他依旧怨恨地看着姜绾,“你虽猜得出我们的图谋,又有何用!到今日就算你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你换不了河水,也解不了毒的,呵、咳咳咳、咳……” 马夫对自己的毒十分有自信,想笑却被嘴里的血沫呛得咳起来,引得李长安气愤地又将人拽起来邦邦揍了几拳。 齐金易再度发愁不已,“姜姑娘,河水当真会将毒都冲淡么?” 姜绾摇头,“短期内不会,若想靠河水自清,需要时日。眼下虽不会如他所愿药倒整座永定城,但地下的水源被污染了,大家喝的水、用来灌溉的水都有问题,也就容易致人生病、庄稼蔬菜长不出来,还是要好好想办法清理干净的。” “齐大人还是早些让城中负责此事的官员做好准备,先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把饮用的水用船只和马车运送过来,确保人没事,再言其他。” 姜绾说罢,李长安见齐金易愁眉不展,忧心难安的,随口宽慰道:“待会儿下去河边看看,或许他们的毒质量不行,也就不必忧心了。” 齐金易苦笑,哪里会这般巧呢,既然肃国人有所图谋,必不会如此草率,举全国之力废永定城一条地下河,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李长安宽解无效,推了推孟迟,孟迟“齐大人不必太过忧心,接下来若连下几日暴雨,将河中的毒水稀释了,也可避过此祸。” 齐金易摇头不认可,下雨这种老天爷的事,谁能做得了主?他还是更相信姜绾。 “姜姑娘,这毒能解么?” 姜绾此前并不怎么急,因为只要有那桶毒水在,她就能配出解药。 正当她要回答齐金易,却发现方才还在的木桶不见了,一名小兵提着木桶从洞外回来。 说话的功夫,他把木桶提出去倒了,且还刷干净了,姜绾看着勤快的小兵,默然一阵,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先下去看看,再说。” 如果提不到毒源,她就没有办法配出解药。 如要争取时间,便此时去地下河看看,取些河水她好化验。 姜绾要下地下河,齐金易立即安排人在前面领路。 没走两步,后边有人鼓掌。 “看来姜姑娘非但医术好,洞人心也有一套。” 第六百八章 掺一脚 姜绾向后看,安王不知何处得了风声,此时正领着十七八个人,一字排在两边,迎着他进了山洞。 齐金易和李长安等上前拜见,山洞里风大寒凉,安王身后的侍卫给他拿来斗篷,他微微抬起下巴,让人替他系上斗篷的同时,还不忘眼神示意给其他人也都送去斗篷,做出关切的举动来。 “诸位虽是习武之人,但这洞中风寒湿重,最是伤腿脚,切莫大意。” 只是齐金易、孟迟和李长安得到的都是乌色的棉布斗篷,唯有送到姜绾跟前的跟安王的一样,是一件红色狐裘。 狐裘毛色纯正,红得如一团火,毛尖根根分明因风轻颤,是件难得的极品。 姜绾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碰那件狐裘,而是走到先前跟马夫动手的地方,捡起孟迟给她的斗篷仍旧披上,一旁的李长安憋不住,低低笑出了声,幸而齐金易挡在他面前给安王说了洞中的事,把他带着嘲意的笑声掩了过去。 姜绾穿好斗篷回到孟迟身边,孟迟仔细替她把随意潦草披在肩上的斗篷重新整理好,系紧,只露出一张清绝的脸,朝她温柔地笑笑,“别着凉了。” 两人都视安王的赐予如无物,安王抬手止住手下人发难,看了姜绾一眼,让人把多余的斗篷收起来并没多说什么,而是向齐金易道:“齐大人,本王听说你们来此找寻皇兄,故而特来相助,请吧。” 紧接着又道:“至于那个胆大妄为的马夫,不知可否交给本王?” 安王开口要人,连个理由也不给,齐金易自是不肯,人还没审过,许多消息都没到手,能拖则拖。 “安王殿下要这马夫,等末将审问完了,必亲自送到您跟前。” 安王略有几分讶异,似是没想到齐金易会拒绝,没有强求下去似笑非笑道:“那就有劳齐大人了。” 说罢还是看向姜绾,“姜姑娘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吧,本王手下的人前日就发觉了此处不对,只是蹲守了几日才终于有了结果,不想那马夫先落了你们手中。” “不过那条地下河恐怕不是那么好下去的,姜姑娘去看看便知。” 安王进来之后,除了和齐金易说话,其他三句又两句不离姜绾,关切之意再明显不过。 孟迟站在姜绾身旁,安王对姜绾的关注让他面色沉了下来,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安王的目光随后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孟迟眉心微蹙,干脆环上姜绾的肩,将她带着转个方向,朝洞里走去,又将她往自己身边揽着,连个背影也不愿意留个全乎的,后边的人只能看个斗篷。 “绾绾,前面已有人开路,我们走吧。” 孟迟在李长安和齐金易面前从未这般可以表现与她的亲近,姜绾略有诧异,未及开口就被他带着向前走去,直到跃过好几名开路的士兵,位居第二,他才容许她放缓了脚步。 此时她和走在后面的安王之间已经隔了不少人,孟迟还是揽着她不放,一张脸冷得像冰块。 第六百九章 旧人新物 姜绾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淡笑道:“做什么,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刻意要卖个好给我,不过是想要我手里的雷火弹,你何必理会他。” 孟迟听姜绾专程做了解释,心中好了些许,但脸色依旧不快,皱眉道:“永王人不见了也不见他如此上心。” “此时倒是连装也不装了。” 他怎会看不出来,安王投向姜绾的目光中,那些许的觊觎和期待,哪怕只是一丝一缕,他也周身不自在,此时若非还有永定城的事未解决,永王也还没有找到,他定会带着姜绾远离安王。 最好回到溪台山,或是岳州,只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 姜绾觉出孟迟的情绪,轻轻回握了他的手,“他想要的东西是溪台山的防备外敌的手段,断没可能拱手想让,放心吧,会有机会让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觊觎的。” 姜绾说的是她手中的火药,孟迟在意的却是姜绾,他悠长叹了口气,既有些庆幸也有些无奈。 庆幸的是她全然不会把旁的男子对她的钦慕放在心上,到如今与她亲近些的唯有他一人,无奈的也是这个,她有时待他也同样的过于冷静,他时常摸不透她心底有多少自己的位置。 孟迟低头看着姜绾握着他的手的手,指尖莹白如玉,忍不住拇指轻轻压在上面摩挲着,舍不得放开。 也罢,他只需要她心里有一丁点儿他的位置,就心满意足了。 姜绾跟着前边开路的人继续往洞道深处走,山道越往里越是斜向下,一炷香功夫不到,前头的路没了。 被乱石封住了大半洞口,看起不会是自然形成,也无人工开凿痕迹,领路的士兵摸不透,调转回头请示齐金易。 齐金易和李长安听说路被封住了纷纷上前来,见着姜绾正看着堵路的石头出神,孟迟在一旁与她一起。 齐金易道:“姜姑娘、孟兄弟,可是发现了什么?” 姜绾探着石块间的缝隙和孔洞,能感受到对面透过来的风,人却是没法过去,她也发现了石块上的一点细小痕迹。 这些石块不是人工开凿的,却是火药炸的,她在石头缝里摸到了一些碎屑,能确认是未及发生反应的硝石。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安王手中那些从吴林那儿夺取来的水雷弹,稍微改改在陆地上一样能用。 吴林的东西就和现在她发现的差不多,因为配比的关系,威力是有却不及她手中的。 她回过头看向安王,没想到他会用在这里。 领路的士兵此时还在等着齐金易下命令,是否把石头都搬开。 而齐金易等着姜绾的答案,此刻见她看向安王,也不自觉随她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安王。 姜绾收回目光,“是怎么回事,齐大人恐怕要问问安王。” 安王先前就说过路不好走,众人都没想到是这种不好走法,更没想到这被堵上的路还跟安王有关系。 李长安性子急憋不住,这次不等齐金易开口,道:“安王殿下,这是你让人弄的?” 李长安冷不丁冒出这般冒犯的言语,齐金易不觉头疼,正待替他遮掩,岂料安王走上前,竟并未恼怒,反而带了些许笑意看着姜绾。 “姜姑娘所料不差,此路是本王让人炸了山石封上的。” “所用之物姜姑娘从前见过,此物经本王之手略作调整,不知姜姑娘可还认得出来?” 第六百十章 试探 安王看着姜绾,等她的回答。 姜绾自然认出来了,面对安王有意试探,孟迟替她回了一句,“殿下所说的可是雷弹?先前在郴州的时候,我和长安也都见过,当时乃是吴大人所有之物,却原来献给殿下了。” 孟迟言语不逊,暗讽安王从臣子手中夺取奇物,安王面色微变,正要发作,一旁齐金易得知道是安王封的也万分头疼,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请求拆除。 “殿下特在此设坎拦截,定是有我等所料不及的大作用。只是今日地下河水急需验看,为了永定城的万千百姓和将士,还请殿下恩准末将带人将其拆除,永定城上下定念殿下大恩大德……” 一番话算是把安王的怒意消减了些,“齐督军切莫心急,这山道本王能封上,自然也就能打开,督军所言之事本王也甚是挂念,必不会将永定城百姓弃之不顾。” “先前本王下令将此处封上,乃是因为发现有人来此频繁做手脚,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本王没有将人拿下,但为了防止他再行破坏之事,才命人把此道炸毁,不料今日收到消息,齐大人把本王的鱼饵给扣住了。” 安王目光在齐金易身上略做停留,就又向姜绾的方向飘去,“今日开了路下去,齐大人可要快些把人送还给本王。” 安王此时再提马夫的事,分明就是要将拿住肃国细作的功劳独占了,齐金易无法再拖延,只得低头认下。 “不知是殿下布的局,出去后末将就将人送去西平卫所,交由殿下自审问。” 安王对这个答复还算满意,这才人上前安排布下弹药,“齐大人放心,下毒的事以及皇兄的下落,本王必会妥善解决,不会让齐大人因此获罪。” 安王的人很快把黑灰掺杂着白的粉末匀匀撒在石块角,等众人都退远了之后才留下一人点火,随着点火的人快速跑开,一声巨响震得山道里碎石纷纷落下,好一会儿才停 烟尘散开来后,原本被封住的山道赫然破了一个大口子,可容两人通过。 齐金易和李长安没见过这东西都有些愣在原地,唯有孟迟和姜绾淡然处之,神色未变。 安王此时在姜绾右后侧,看不到姜绾的表情,但在场的人都被他手里开道的东西镇住,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安王颇有些自得又略带着试探道:“姜姑娘觉着这开道的雷火弹如何?” “本王特从民间寻访了擅此道者研制改良,方才有如此效果,不知姜姑娘以为如何。” 姜绾听出了安王的试探之意,他寻能人巧匠将吴林的东西改良,借机试探无非想与她手中的东西做比较。 若是以前,她不想张扬出去只会选择闭口不言,但自从拿定主意要给安王些震慑,她就没打算藏了。 “炸一堵墙而已,不如何。” 姜绾淡漠的神情落入安王眼中,他不由得半眯了眼,“是么……那看来姜姑娘有更好的了?” 这次不等姜绾说话,孟迟扣着她的腰施展轻功朝被炸出来的洞口掠去,“的确不如何,声音是大了些,但路只通了一半。” “从前吴大人在郴州任上时,所用的雷水弹在水下尚能击退七八人,这改来改去,向来是后寻的能人不如吴大人了解此物,却是不如先前了。” 孟迟带着姜绾消失得很快,只留下两句略显遗憾的话,叫安王听了直戳心窝子。 安王盯着前面的烟尘,面色沉了下来,东西是他从中吴林手里抢的,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被暗讽了也不便发作,只能暗怒于心。 李长安回过神,从孟迟的话里挑起了些久远的回忆,深看了安王一眼,连啧了三声,什么也没说就摇头追孟迟他们去了。 留下一个齐金易恨不得再长三个脑子六张嘴,替这几个不怕死的把事圆过去。 但他也只有一个脑子一张嘴,硬着头皮上前,“殿下,随末将也去看看吧。或许还有其他线索待殿下明察。” 第六百十一章 水源 到了地下河岸边,姜绾单膝跪在大石上弯腰取水验看,孟迟在她身后替她守着,李长安带着人在附近搜寻,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有关永王的线索。 不多时安王随着齐金易也下来了。 见着姜绾取水,安王好奇想要上前观看,不想被孟迟拦在了五步开外。 “殿下,绾绾验毒时不喜人打扰,留步。” 安王横着眼看向孟迟,故意道:“本王早就好奇,孟公子算是姜姑娘的什么人?听闻孟公子来自岳州孟氏,孟氏素与轩辕一族缔约良缘,孟公子在外行事,家中可知?” 孟迟跟孟家早已没了联系,跟轩辕云舒的亲事也已解除,听到旧事重提面色不大好看,“孟家自家的事,就不用安王费心了。” “我和绾绾的事就更与旁人无关。” 安王轻抬嘴角,“哦?是么?” “既然孟公子如此说本王也不会多事。只是恰巧本王在京中有一谋士也姓轩辕,她曾与本王举荐孟公子,言谈间十分推崇孟公子之才华。不知孟公子可有兴趣进京谋事?男儿志在四方,总是困宥于女子身边,未免太过于没出息了。” “更何况建功立业、富贵加身衣锦还乡之后,又何愁没有女子倾心相伴?届时不管孟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本王都可为你寻来。” 面对安王突如其来的拉拢,孟迟警惕起来,这怎么听怎么像是在他和姜绾之间挑拨,他根本没想过什么建功立业,更没打算离开姜绾单独进京。 “殿下好意,在下无意此道,另觅他人吧。” 孟迟拒绝了安王,不自觉回过头去看姜绾,她还在专心地验河水中的毒,似是没有分心听他们说什么,他看着她专心的模样,目光柔和了下来,上前弯下腰询问道:“如何了?可有要我帮忙的?” 两人说话间,姜绾已经结束抽样检测,摇摇头起身凝重回过头寻找齐金易。 齐金易原本就在不远处和李长安一起搜寻线索,见她这般神情,立即大步赶了过来,“姜姑娘,验完了?如何?” “嗯,河水中毒素含量不小,齐大人,你还是早些回城,召集官员先解决城中饮水问题,再去各个医馆药铺询问郎中大夫,近日来城中可是多了许多人腹痛,还有人便溺出血,这些症状服药后效果却没有减轻。把这些人中症状严重的先集中起来,解药的事我们回城再说。” 姜绾边走边说,“河水中的毒素虽不小,但这种毒的麻烦之处在于初时症状不明显,容易和普通腹痛混为一谈,时间久了,才渐渐显出便溺出血的症状,这时人的身体会骤转急下,如没有解药,顶多撑个十日。” 姜绾不知这种毒叫什么名字,但毒素和解毒的配方是分析出来了,只是其中一味药有些奇怪,她在大周从未见过,需要派人回城去药铺医馆里看看,是否有郎中大夫识得。 齐金易当机立断不敢耽误,立即召集人手,把手下士兵全都分成三路,一路随回城照姜绾要求的联系医馆和药铺,一路随李长安继续在山中搜索永王下落,另一路则趁着把马夫送回西平卫的间隙,加紧审出操纵此次投毒事件的肃国人究竟是谁。 孟迟原以为姜绾也要回城,走出去找人去将马牵来,到了洞口处发现安王也要回城并已准备好马车等在山脚,转身就去说服姜绾,“绾绾,要不我们去帮李长安找永王吧,来的时候成将军也让我们为此事多上心。” 姜绾回城或是随李长安他们都可以,听孟迟说要去找永王,便点头应了,把解毒需要的药材罗列出来交给齐金易的人,让他们回城后先行做好准备,便跟着孟迟绕开山脚,从旁小径下山与李长安汇合。 第六百十二章 差池 山脚下,安王的马车停了许久,下属再一次来马车前请示是否启程回城时,安王掀开帘子一角,看向了山上,“山上的人都下来了?” “回殿下,都走干净了,那位姜姑娘也已经随齐督军的人,从另一边下山去寻永王下落。” 安王拂帘的手一僵,目中微露不悦,半晌才道:“好,本王知道了。” 他松开手垂下马车帘子,遮住阴晴不定的面色,良久才从马车里传出一声冷冷的声音,“回城。” “是。” 马车走了没多远,安王突然又把方才来请示的人叫了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属下姓高,单名一个斗字。” “高斗?你是西平卫指挥使高阳的什么人?”安王掀起帘子端看外头的跟着马车小跑的年轻男子。 “回殿下,高大人是我族中五叔。” 安王嗯了一声,“你以后就跟在本王身边吧,不必回西平卫了。” “是!谢殿下恩典!” 高斗面上露出喜色,立即谢恩,安王垂下帘子,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掀开,见着高斗还在马车旁跟着,心下满意,丢了件事给他去做。 “高斗,你不必跟本王回城了,齐督军去寻永王,你带上些人手,替本王去看看,若是找到了人,把消息送到西平卫。” “去吧。” “是,属下这就去。” 高斗才被安王要到身边就接了一个任务,眼中的兴奋之色险些盖不住。 立即退下调转方向,追着姜绾一行人的方向而去。 姜绾与齐金易、李长安在山脚汇合,齐金易把舆图上的位置再度跟李长安说明,准备分道而行。 他二人在地下河旁并没有找到与永王有关的其他东西,寄希望于此前说的那两处地方。 姜绾叫住齐金易,并不认为还会有另外开凿的山洞,“齐大人,肃国在永定城内人手不足,要想另外再开山道怕是不易,且凿穿山体非一朝一夕之事,动静大了还容易被人发觉,故而先前我们的推测或许出了差池。” “哦?何以见得。”齐金易从与图上收回目光,“你觉得他们并非要另开一条进城之道?” “对。我还是觉得方才那条通往地下河的山道开凿完毕,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若仅凭这点人手既要开山投毒又要开山通路,还要看管永王,他们办不到。” 姜绾就是因此才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孟迟早就明白了姜绾的意思,补充道:“若是没有这条地下河,或许他们的目的真是是凿出一条通路来,但既然地下河投毒已经成功,他们就不会再费力气另凿一洞。” 齐金易和李长安沉默了,他们二人行军打仗在行,于诸如开凿山体道路修建之类工部的事不甚了解,只约摸套用打仗艰苦时生熬硬挺也要坚持的惯性想法,觉得虽有难处,但可以克服。 经姜绾提醒才反应过来,如只是一般工匠,哪里会有这般毅力。 “姜姑娘所言有道理,如此看来的确是人手不足以办到。” 齐金易也赞成姜绾的说法,李长安经过一番思索也回过神来,“所以,永王被扣的地方,多半也跟那个马夫有关系……” 第六百十三章 马厩 “正是如此,自从黄辰阳招供了之后,齐大人想必已经派人将永定城城内及城外百里都筛查了个便吧,肃国人抓住了几个?”姜绾反问道。 齐金易的确安排了人手大肆搜捕潜入永定城的肃国人,“除了我们今日遇到的这个马夫,再没别人了。” 姜绾今日说了许多的话,此时有些乏了,剩下的便交给孟迟。 二人下山时就已把各自手中知道的事互通了一遍,又全都复盘了黄辰阳放肃国人进城和之后一些列的事,她所想的他都知道。 孟迟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姜绾,让她在一旁喝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对,因为他们知道这必不可能长久的瞒下去,故而完成了要做的事,或是早早撤回肃国,或是分散开来隐于大周境内,所以剩下的事——连续投毒以及看守永王,都会以最节约人力,又最不起眼的方式进行。” “马夫的扳指和永王的发带一同在山洞中被发现,不是巧合,而是永王就在马夫手里,齐大人,不妨去驿站的马厩看看。” “马厩……” 齐金易已经联想到许多不太好的画面,马夫已经不得不派人送去给安王,姜绾和孟迟的推断唯有到了那里才能证实是否正确。 但齐金易相信姜绾,立即命人驾上马车,速速往城外驿站赶去。 却在半途遇上了的安王身边的人。 “齐大人、齐大人!在下高斗,奉安王之命,来协助齐大人。”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高斗领着十数人,匆匆赶到,在人群里看到姜绾,朝她微微颔首示意。 姜绾坐在马车辕上,本趁着无人注意,借着休息之时在默默往水囊中灌灵药泉水。 城里的水多半是不能喝的,她要保证自己和孟迟的水没问题,水囊也打算不再离身。 没想到一个叫高斗的突然看了过来,且还是安王的人,姜绾心口突地加速跳了起来,看向高斗的眼神也渐渐沉了下来。 但接着她就发现高斗并没看见她的动作,因为他向她颔首示意的时候,用力眯起了眼睛,似是这般才能看得清。 “呵。” 姜绾冷不丁觉着好笑,安王派了个盯梢的来,生怕他们先找到了永王,只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个盯梢的是个有眼疾的。 很快齐金易领队到了永定城外驿站。 马夫外出久久未归,在驿站替他的驿卒一边给马添草料和水,一边嘟嘟囔囔的嘴个不停。 冷不丁见到齐金易领着许多人来,惊的手里的木桶都掉落地上,汩汩流了一地的水。 “你们驿丞人呢?叫他出来。” 齐金易见着驿卒受了惊吓般,也不肯浪费时间在他身上,直接要他把驿丞找来,再看流了一地的水,皱眉道:“这水哪里来的?暂时不要用了,待本官请人验看过后再说。” 驿卒还以为是自己受了银子私下替马夫顶班被发现了,麻溜地下跪磕头求饶,李长安不耐烦上前把人直接提起来,杵在地上,“别跪了,去给老子喊你们驿丞来,听懂了的么!” 第六百十四章 好记性 驿卒被李长安一顿呼喝,爬起来立即就往驿站里跑,边跑边大声呼喊驿丞,“季大人!季大人!” 没一会儿,驿站的驿丞就扶着帽巾大步快跑了出来。 “大人——不知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赎罪!” 匆忙赶来的驿丞甚至还不知来的是谁,不管不顾地先带着驿卒扑上前来跪地就拜。 李长安一呆,退开半步道:“拜我做什么,老子我又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赎什么罪?” “还不都给老子起来!你是此地驿丞?马厩在哪里,速领我们过去。” 驿丞在驿卒的搀扶下,两人哆嗦着站起来,慢慢抬起头来,却也不怎么敢看李长安。 旁人不知,齐金易是懂得的,他上前来先把李长安放到后面去,“永定城驿站驿丞,你可是姓季?” “是、是,下官季开周,不知大人前来……”驿丞见换了一个官来,又开始重头来一遍告罪的说辞。 “好,无妨,季开周,你先听我说,我是邵州督军齐金易,方才那位是郴州营副将李长安,我们来这里是因为驿站的马夫,他叫——” “侯潘平,回大人,是侯潘平在下官这儿养马。” 驿丞听得齐金易温声询问,没那么紧张和害怕了,又知道是邵州自己的官,面上神情比方才松快好些,只是还依旧紧张着。 “大人,这侯潘平今日有事告假,还没回来呢,大人可是要用马匹?下官、下官去牵来也是一样……” 永定城地处边境,来这里的客商不多,更不会有什么大官来这风沙苦寒之地受苦,平日只有一个驿丞,一个驿卒和一个马夫守着,三人平日相处并没有严格地分什么上下级,驿承季开周对手下两个年轻后生也多有照顾,唯恐耽误了上官的事马夫被责怪,立即转身要替他去牵马。 齐金易叫住马夫,“不必牵马,我们要去马厩看看,你带路。” 马夫已经被齐金易的人押送回城,送去西平卫给安王,自然不会回来了,只是这里的人还不知道,这时也不是透露此事的时候。 驿丞连忙躬身在前带路,又让驿卒去安顿他们带来的马车和马匹。 驿卒经过姜绾身边的时候,终于敢略微抬起头来,见到姜绾的一瞬,惊讶道:“你——你不是先前来过的……姜、姜姑娘么?你还带了一个小姑娘和两个半大小子的……” 这驿卒记性不错,姜绾当时在驿站落脚的时候若无事并不常出来走动,与他也不过见过几面,到今日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姜绾若有所思,落后几步,和驿卒一道把马车拉去停好,“是我,你记性不错。” “哪里哪里,驿站人不多,我每日事少,记得就清楚些。”驿卒被夸赞了,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自得,“来驿站的人,我都能记得清楚。” 姜绾和孟迟交换了眼神,孟迟试探着问道:“那么,此前这里来过几个做香料买卖的外族人,你可还记得?” “当然!他们的房间还是我给收拾的,虽然只住了三四日,但他们赏钱给的可大方了,事也少,后来离开的时候,我还帮忙搬了香料箱子呢。” 姜绾神色一凛,“你搬了箱子?他们来的时候,几口箱子,走的时候,又几口,每口箱子都一样重么?这些你还记得吗?” 问了这好些问题,驿卒在迟钝也反应过来不对了,警惕道:“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我、我无端端的,怎好把客商的事跟你说……” “那不妨请这位小兄弟,来跟我说吧。” 第六百十五章 意外收获 齐金易和李长安发现姜绾和孟迟没跟上来,回头找了过来,不想还发现了这么个人。 齐金易就差没有两眼放光,跟李长安道:“这么个人都能叫她找着,如此就算马夫被安王横插一杠抢了去,也能通过这驿卒找到线索!” 李长安虽也高兴,但嘴上却埋怨道:“谁让你把人给了安王,眼下麻烦事更多了还高兴呢,他就算是皇子也没有明抢的道理,你这般谦让,也没见着他给我们行什么方便,这不那边还有一个来盯梢的么?” 李长安不喜安王派来盯着他们的高斗,提到这人没什么好语气,“你小心他给你回去吹耳旁风,安王又把这驿卒也给抢了去。” “说得在理,我在驿站就把该问的问了,人就不带回去了。” 齐金易看了眼远处正要走过来的高斗,若真叫安王的人知道了,保不齐要把这驿卒也带回城去,他得动作快些。 齐金易换上叫人如沐春风和煦的笑容,走上前问驿卒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驿站里多久了?” 驿卒没想到说会儿话的功夫,把邵州的督军引来了,一时紧张,磕巴起来,“我、回大人,我叫洪、洪源……在驿站这儿干了有、有三年了……” “好,很好。她问的问题你可都记得?” 齐金易亲自来问,驿卒不敢隐瞒。 “回大人,记得的。我总共帮他们搬过两次箱子,后面一次比前面一次少了最重的一口箱子。应当是里头的香料都卖出去了。” 果然如此,那箱子里的恐怕真不是什么香料。 姜绾等着齐金易继续问,他却看了正走来的高斗一眼,不再问了,而是问这驿卒其他的。 “方才听你所说,你能记住最近来驿站投宿落脚的客商?如若我找了画师来,你可能把他们的样貌一一说清?” 洪源看起来还是很紧张,但齐金易极有耐心,还把骇人的李长安留在了远处挡着高斗过来干扰,且也不催促,只让他好好地想想,不论能记起来多少,都许诺给他多一个月的月例做赏钱。 许是齐金易让这小驿卒感受到了些许暖意,或是他先前认出了姜绾对自己的记忆极有信心,当即就应了下来,“只要大人需、需要,小人赴汤蹈火,在所、在所不辞。” “我可不要你赴汤蹈火,待我们去了马厩出来你把那几人的样貌说清就行。你现在就去准备一间空屋子,驿站里的事我让人替你干,你好好回想那几个客商的模样,其他的都暂不必做。” 齐金易说罢,趁着高斗人没到,拍了拍驿卒的肩以示鼓励,和李长安拦高斗去了。 洪源得着机会给邵州督军效力,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脸和耳朵都红扑扑的,眼睛格外地亮,还不忘连声谢谢姜绾。 姜绾正也要走,听到驿卒谢自己,奇道:“你谢我做什么,那几人的样貌我怕是帮不上你的忙,我记不得。” “不不不,不用姜姑娘你替我想,这些都是我应当提督军大人做的。不过……不过我得谢谢姜姑娘你,若不是你今日来了驿站,我、我也没这个机会……” 洪源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方才说的话多有冒犯,您、您别见怪。” 姜绾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方才不肯把客商的事告诉她的事。 “行了,你告诉齐大人也是一样。” 姜绾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何况她在驿站的时候这驿卒也算得上矜矜业业,并没有怠慢之举,岂会因一句话就记恨于心。 她摆手让他不用放在心上,和孟迟一道朝马厩走去。 马厩那儿已有齐金易的人在搜查,马都被牵到了别出去,地上扑的混着马粪的干草都被清理了出来,就连马食槽也都拆了,整个马厩从未有过的干净,一个地窖的木板门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六百十六章 脏污的地下 马厩中的马和脏草虽都已经清除出去,但里头的味道还是不大好闻。 风一吹,马粪的味道连头发丝间的缝隙也能钻进去。 姜绾站在近处,孟迟担心她被熏着,递过来一方他自己的帕子,姜绾全神贯注盯着那道慢慢被清理出来的地窖门,帕 子拿在手里转个方向又收进怀中去了,丝毫没反应过来自己收起来的是什么。 等她目光不经意瞥到对面的高斗,见着他一直看着自己和孟迟,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转,才回过神来。 她从怀里扯出方才收进去的东西,低头发现是孟迟的帕子,不觉这东西有什么8可看的。 不一会儿功夫,齐金易带来的士兵把马厩的地面也刷得差不多了,落脚不会一个不慎就踩到马粪。 一旁陪齐金易站着的驿丞季开周满脸过意不去,不停念叨着,“这可怎么行,怎么能让大人您替我们清理马厩……这侯潘平告了一个时辰的假,怎么还不回来……” 齐金易干脆让精神紧张的季开周去驿站里和驿卒洪源一起,顺便给他派了个守着洪源的活儿,才把人支走。 毕竟若永王当真在此处,身为皇子却被困在马厩的地下,又脏又臭,不会希望被更多人看到,让老驿丞回避也是为了他好。 马厩清理干净后,李长安等不及,第一个上前用钢叉挑开了地窖的门,从身边的士兵手里接过火折子,点了一根蜡烛垂下地窖的洞口,待看清蜡烛没有熄灭,才搭了梯子下去。 姜绾也不顾尚未完全散去的味道,和孟迟一起紧随李长安之后进了地窖。 地窖里很黑,走在前面的李长安手中只有一截蜡烛,走在最后的齐金易拒绝了属下找来的火把,让上面的人都退回驿站外守着,除了他自己和李长安、姜绾和孟迟,不许再多一人进入地窖。 高斗是安王的人,自是不必听齐金易安排,本来他是打算要跟下去的,奈何受不了地窖里涌出来的比马厩还要臭上许多的味道,他脚放下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齐大人,这不能都下去了呀,我就在上头替你们看着梯子!” 齐金易懒得理会高斗,几步追上姜绾孟迟。 姜绾和孟迟稍落后李长安四五步,就见李长安举着那一小截蜡烛,停在了一张石床前。 石床上有一个人,周身衣裳已经脏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头发也乱糟糟地东一缕西两条地垂散下来。 姜绾看着那人头顶上歪倒向左边的发髻,上面缠着的发带也乌漆嘛黑的,有一端明显短了一截。 “永王?” 她出声询问。 这人看着实在又脏又臭,所处之地也堪比茅厕,就连齐金易也不知如何呼出口,唯恐这有损皇家颜面的一幕,再加上永王二字,会触怒对方已然濒临崩溃的心。 姜绾试着唤了一声,那人没有反应,依旧用后背对着他们。 姜绾还待再叫一次,被孟迟轻轻拉住了。 “绾绾,你和长安出去帮忙准备一身干净衣裳,再想办法送几桶干净的水下来,可以么。” “还有,把马车也赶过来,就停在马厩外,让杵在上头无事看热闹的高斗也到驿站外等着去。” 孟迟说罢,姜绾看到坐在床上背对着他们的人手指用力地扣住了床板,肩膀也轻松颤抖起伏起来。 第六百十七章 落魄皇子 姜绾明白过来孟迟的用意,李长安是个面目清俊内里糙得不行的粗汉,他留在这儿一会儿说不定还会嫌弃永王磨叽,直接让人下来把他抬出去。 但永王恐怕不会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现下这幅样子,她转身叫上李长安,“走吧,你去把高斗支走,我去准备衣裳和马车。” 李长安果真嫌弃如此太过费事,被姜绾扯走退出地窖的时候,还不死心地建议,“何须如此麻烦,直接多几个人下来,把人抬出去不就得了?还要在这臭烘烘的地方沐浴更衣不成?不想早些回城啊?” 姜绾忍不了他,一记眼刀甩了过去,“闭嘴。” “你以为这是上阵杀敌么,一刀抹了脖子以后都不必管了?”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成将军要让李长安来跟着齐金易了,他跟着成将军这么些年,打仗的本事是学了不少,少年得名勇猛无双,意气张扬正气十足,但这十足的正气让他根本不屑任何弯弯绕绕的手段,也让他行事缺乏回旋的和缓和余地。 跟着齐金易,多半是成骏雄想在自己解甲归田前让他提前适应官场上的为人处世之道。 姜绾把李长安拖出地窖后,高斗虽嫌弃马厩臭但也没离开,就站在马厩外的上风口,伸着脖子往这般张望,见着姜绾先出来,颠颠儿地跑商前来,伸手做出要拉她一把的样子。 “是是是、姜姑娘你用这个、用着撑着些,别碰到地上脏了手。”高斗忙不迭地把手收回去,不知打哪儿找了跟棍子来,双手送上。 姜绾略侧身避开高斗递来的东西,她用不上这些,且高斗是安王派来的人,她对他本能地防备着。 她出了地窖后紧接着上来的是李长安,高斗来不及收回手上的棍子,登时卡住了李长安的发髻,棍子的尖端还直接插在了李长安的头发上。 李长安顶着棍子从梯子上到地面,看高斗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物。 高斗腿脚功夫尚还过得去,但在李长安面前就不太够看,不等他赔不是把棍子取下来,李长安反手就是一掌把人给打了,撤下头上的棍子就是一顿抽,“你诚心的是吧?走,找个地方比划比划,我看你对我意见很大啊!” 姜绾和孟迟都让李长安找个理由把高斗支走,李长安懒得想那么多,就这一根棍子借题发挥,揪着高斗的领口拖上就走。 “不、不是!李副将,我冤枉啊,我没有……这、这是个意外,您听我解释……姜姑娘,您替我说句话啊……” 高斗被带走,人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姜绾也转身去驿站里找驿丞要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把马车一并驾到马厩外,找了个几个空桶,一个装着衣裳鞋袜,其他的都装满水,用麻绳直接吊着放下地窖去。 孟迟和齐金易在下面接应,等永王一应都收拾妥当了,才一前一后扶着他送上了地面。 此间永王一言未发,姜绾靠在马车前辕,听到动静脸都不侧一下,既不看孟迟他们,也不看永王,一个才从地窖里出来的落魄皇子,哪怕收拾好了,谁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她能不看就不看,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知道马车后一沉,姜绾知道他们都上来了,驾地一声,马鞭在空中噼啪响起,车轱辘呲溜呲溜转起来,她稳稳驾着马车往驿站外驶去。 第六百十八章 意外先到 姜绾驾着马车经过驿站的主楼,停稳马车让齐金易下来。 齐金易让人去寻的画师也到了,都在驿站外等候,齐金易下了马车后,挥手让驿站外的士兵把画师放进来,而李长安还揪着高斗在驿站外的空地上比试,看样子刚刚比过了剑,一旁的地上还扔着弓箭、流星锤、琅琊榜和长枪…… 眼下他们正比着刀,李长安闲庭信步地随意三两下便封住了高斗的去路,高斗已然体力不支了,见着姜绾他们出来,如蒙大赦,指着马车喊道:“李、李副将,他们、他们出来了,我们可以歇会儿了么,我是真打不过你,我不是你对手,成了么?你放过我吧!” 李长安看着喘气喘成狗模样的高斗,轻蔑地笑笑,大刀往肩上一扛,丢下高斗朝马车走了过来。 “人接到了?” 李长安朝马车扬了扬眉,姜绾点点头,“孟迟在里面陪着。” 李长安收刀入鞘,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齐金易还得去找驿卒洪源做画像,见着李长安这般鲁莽,未做请示就上了马车去,眉心拧成了疙瘩也来不及把人扯下来了,叹口气只能由他去,转而嘱咐姜绾道:“有劳姜姑娘,替我把殿下先送回城中,有他二人在,再带上一半的人手,可够使唤?” “足够了,回城后是去西平卫,还是千户所?” 于姜绾而言,其实只要孟迟一个就足够了,她赶马车,马车里就交给孟迟,只不过为着让齐金易放心,多带些人也无不可。 “千户所吧,待我回去后再行安排,西平卫都是安王的人,还是千户所更好些……” 齐金易交代清楚后,就带着几个人和画师一起进了驿站的主楼,主楼为二层小楼,一楼连着后院的灶房,二楼为客房。 姜绾看着齐金易进去之后,正要驾马车离开,刚到驿站外插着的幡子处,就听到驿站里传来一声暴喝,“来人!” “先救人!” 姜绾勒停马,转抬头看向驿站,声音听着是齐金易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愤怒,听来里头是遇上了什么变故。 驿站里没有什么人,除了驿丞季开周、驿卒洪源,根据马厩里的马匹来算,顶多不超过三人,不知出了事的是谁。 她才停好马车,孟迟就踏着马车顶最直接飞身上了二楼破窗而入,李长安也跳下马车,骂骂咧咧地扛着大刀冲进驿站。 齐金易留给姜绾的士兵也迅速围成一个圈,把马车围在了中间,高斗还在驿站外,听到动静连休息也顾不上了,小跑着来找姜绾,“姜姑娘,方才那是齐督军的声音?里头这是怎么了?” “永王殿下在楼上?” 高斗早前被李长安提到了外头去,还不知永王已经在马车里,还以为他人在驿站的客房里出了事,脸上竟显出意思兴奋的神色来,人也蠢蠢欲动看着很想进去瞧瞧。 姜绾见他这幅样子,本来是打算把永王留给齐金易的人,自己进去看看有没有能帮手的,此刻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谁知道安王有没有给他的人下什么暗令,万一趁她不在动些黑手,永王岂不白从地窖里找回来了。 姜绾没有理会高斗,反正放下马鞭要进马车里守着永王。 她掀开马车帘子,看到永王睁大双眼,身形如被定住了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她,瞳孔里的恐惧收都收不住。 姜绾知道他是在地窖里待久了,对外头的动静格外敏感,她不知他对自己有多少信任,也就没有贸然上马车去,丢了一把匕首到永王脚边,就垂下帘子在外头站着。 刚刚站定,驿站二楼的窗户被人推开来,孟迟从窗户探出身子,目光很快寻到姜绾,“绾绾,马车交给他们守着,我接你上来!” 他的手推开窗户后,手很快便收到了背后,但姜绾还是看到了,他的右手上满是鲜血。 第六百十九章 死一个傻一个 姜绾定定看着孟迟的胳膊处,他藏起来的手她已经看见了。 且从他紧缩的眉心就瞧出上面的事有些棘手。 不等孟迟来接她,姜绾让人围住马车,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高斗,随后就大步进了驿站。 到了上二楼的台阶处,正逢孟迟下来接她,她上前就将他的胳膊扯到面前来。 “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 孟迟轻声道,怕手上沾的血弄脏她的手,让她看了一眼安心,又收回去了。 “出了什么事?” 姜绾确定孟迟手上的确不是他自己的,他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受了伤,才定下心来,问及楼上发生何事。 孟迟引她上楼,快速道:“两个伤者,一严重一轻伤,但轻伤那个这儿不太好了……” 他指了指头,略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轻伤的是洪源,重伤的是季开周,待会儿还是先看看季开周吧。” 姜绾便知他为何停顿,轻伤的人于揪出混进永定城的肃国人而言更为重要,特别是齐金易还打算靠着洪源的记忆把那几个肃国人的样子画出来。 “季开周伤势如何。”姜绾询问以便快速做出判断,先救治哪一个。 “他——或许撑不过去了,胸口中了一刀。” 孟迟说罢看向姜绾,“先看看他,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救不回来——齐督军也会妥善处理他的后事。” 胸口中刀?姜绾很疑惑,这么多人都在驿站,虽没有在楼上守着,但也不该任何动静都没听到,就突然一个重伤一个脑子出了问题。 其中一个还是与肃国人有关联的人,不得不叫人多想。 看出她的想法,孟迟道:“事发突然,齐督军已命人搜寻有无人闯进来的痕迹,现下还未有定论,这些事交给他,救人的事得拜托你了。” “我与你一起,如有需要我做的,你只管说。” “好。” 姜绾随孟迟上到二楼,一路仅仅在客房门口有几滴血滴落,其他地方都很干净,但进到屋里,就见着地上一大滩血,血泊中间,季开周由两个士兵守着,更多的士兵则守在里间的卧榻旁,洪源就坐在上面,目光呆滞周身是血,但那些血显然都不是他的。 除此之外,还有士兵押着三个生人,便是事发时投宿在驿站的普通百姓。 齐金易就蹲在季开周面前,见着姜绾来了,便想起身给她让出位置。 季开周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努力睁开双眼,颤巍巍伸出手拉着齐金易,“大……人,人、人我给您……看、看住了……他、他没事……” 姜绾扫了一眼里屋目光呆滞的洪源,虽人没有如季开周这般被捅了个窟窿,但也没好多少,初略看着是受到惊吓过度,人傻了。 “老人家,先叫大夫看看,你不要说话了。”齐金易见着季开周每说一个字,前胸的伤口就向外涌出血来,忙退开让出位置给姜绾。 “姜姑娘,先给他看看吧,若有法子救,一应药材都由我承担。” 齐金易说完抬眼看了里间的洪源一眼,那个也十分令人头疼,“晚些还需请你看看里头那个。” 姜绾嗯了一声,蹲下身给季开周看了眼伤口,扎得透透的,若换了旁人,早见阎王去了,这季开周…… 还能说话,还能淌血呢? 第六百二十章 疑心 姜绾起了疑心,在给季开周仔细看伤的时候,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这个老驿丞,是个镜像人。 他与常人不同,心位于右侧,是以虽然前胸被扎了,人也丢不了命。 姜绾心中有了计较,快速止血包扎,而后对齐金易道:“齐大人,这里药物等一应缺乏,还是把人带回千户所再说吧。” 齐金易原本想在驿站就把事情办了,谁知遇上这样的变故,洪源要治,季开周也要医,没有可用的药材的确是个问题,只得叹了口气吩咐手下兵士,“来人,再准备一辆马车,把季开周抬上去,洪源带走,其他人一并带回去问话。” 留下几个人清理驿站的客房,齐金易到底还记挂着马车里的永王,先下去了。 姜绾和孟迟没走,李长安也蹲在地上琢磨着血迹,士兵们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得先去收拾其他。 姜绾和孟迟也分散开来,姜绾去看了窗户和门,以及地板上的擦痕,孟迟轻功在三人中最好,从窗户翻出去上了屋顶,查看屋顶和外墙是否有人攀爬的痕迹。 不到半炷香功夫,三个人各自都看完了自己想看的地方,回到楼下,齐金易已经准备好启程回城。 因有伤者,姜绾上了季开周和洪源在的马车,李长安护行,孟迟和齐金易则在永王的马车上。 其他兵士前后左右伴行护送,至于高斗,没人安排他的去处,他只有自己牵了一匹马骑上,跟在后面,进城后的第一个岔路口他就自行调转方向,往西平卫去了,不用说人人都知道他回去给安王汇报今日所见,齐金易命马车加快回千户所,尚还不知安王知道之后会有什么举动,眼下快一刻赶到就多一刻的时间。 姜绾和季开周同行了一路,一直都在观察他们二人,直到进了千户所,也没在他身上瞧出什么来,他受伤做不得假,一路吃痛呜呼哎哟的问了她百八十遍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但不知为何,姜绾总还是觉着哪里不对。 到了千户所之后,季开周有了专门安排的房间,他受的是刀伤,伤口虽深但不致命,齐金易找了其他大夫来给他诊治,姜绾去看了更麻烦些的洪源。 洪源初看是收了惊吓人有点呆滞,但姜绾仔细检查过后,发现并不是如此简单,他是被人下了药才导致的痴傻。 齐金易很是着急,还指望着从洪源这里得到些关于肃国人的消息,“姜姑娘,这还有得治么?” “若能治好他,不论要用什么药材,我都能让人去寻来。” 倘若换个人这就没法治了,但姜绾有,“有得治,不过在治疗期间,我需要无人打扰,未经我同意,不许任何人进这间屋子。” 齐金易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立即招来人手把手在门外。 姜绾用了灵药泉水,另准备了一张掩人耳目的药方子,交给齐金易的人去抓药,随后简单安置好洪源后,她才出了房门。 第六百二十一章 邪门 孟迟早已在外等着,手里拎着一包糕点,见着她终于出来,拎着糕点上前接她。 “今日辛苦,回屋好好歇着,我让人炖了一只鹅,还差一刻钟就送来,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姜绾皱起了眉头,“这城里的水……都妥善解决了?” “嗯,安王先回的城,已经召集永定城官员和衙役,用马车从附近的塔湾镇运水回城,马车停在县衙门前的空地上,方便城中百姓取水。” “他倒是会抢先,现今都成了他的功劳了。”姜绾确实有些饿了,打开纸包取了块糕点送进嘴里,“除此外,他没过问驿站的事么?” 对于安王抢功的事,孟迟并不如何在意,只要人不来姜绾面前晃悠,他不在意这种虚名到底是谁的,“齐大人也有意把这份功劳给安王,能拖一阵是一阵,只要能把潜进来的肃国人找出来,他今日可有催促你给洪源治病?” 提到洪源,姜绾把孟迟拉回屋里,关上门坐到桌前,“今日你在驿站客房墙外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孟迟笑着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先吃东西,吃饱了再说。” 姜绾把茶喝了,又把手里的糕点吃了几口,“边吃边说,你让人炖的鹅不是还没送来么。” 她正说着,外头有人叩门,孟迟起身去开,外边是臭着脸的李长安,李长安把手里硕大的食盒往孟迟怀里一怼,就大步往里走,“让我去拿这鹅肉,还遇上了高斗那厮,简直了!” 李长安坐下来就给自己倒水喝,嫌杯子小,直接从食盒里取一个碗来,大口喝了半壶茶下去,“若不是你这鹅熟了,高低叫他在哪儿多跪会儿。主子爱捡人东西,奴才也一副德行,看着就叫人来气!” 对于安王抢功一事,齐金易不计较,李长安却替这位义兄抱不平,收拾不了安王,他手下的走狗是见一次刁难一次。 孟迟好言劝了他几句莫要明着跟安王作对,李长安兴致缺缺开始没有应下来,拖了一阵子才道:“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大不了以后我绕着他走,行了吧。” 说着动手把食盒打开,里头一整只大肥炖鹅摆上桌,李长安不拘小节,匕首划拉了两下撒上盐巴,扯下来就吃,孟迟摇头避过他扯下的位置,小心取下鹅腿放在碗里,端给姜绾。 “先吃着,不够还有。”他把鹅腿和翅膀等柔嫩的地方都提前取了下来,给姜绾留着,在李长安的白眼中淡定地坐下,喝了一碗炖汤。 “长安,你先说说看,今日在客栈,你蹲地上看了半天了,都发现什么了?” 知道姜绾想知道这个,孟迟让她安心吃炖肥鹅,边吃边听李长安先说。 李长安刚吃了三口鹅肉,闻言只得放下匕首把手搽干净,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起来。 “你们看。”他在桌上画了一幅图,驿站的布局图,大致的方位和门窗等都标注了出来,“你们看,我上去的时候,季开周就坐倒在这个位置,而洪源在这儿。” 李长安轻轻敲了敲桌面,“看出来什么了吗?这——” “很邪门儿啊!” 第六百二十二章 谎言 李长安说罢,朝姜绾和孟迟投来你们可都懂了的眼神。 孟迟看着他画的驿站布局图若有所思,姜绾也停下了喝汤,仔细看李长安在桌上画的图。 她是后面才跟孟迟上去的,到二楼出事的屋里时,洪源已经呆滞地坐在床上了,“你是说,洪源一开始就坐在床上的,而不是后来你们把他扶过去的?” 李长安朝姜绾比了个拇指,“你说到点儿上了,就是这么回事。” 姜绾脑中灵光闪现,知道了今日自己在屋里觉着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血,还有洪源的衣裳。 洪源的衣服上有血迹,但季开周受伤的地方分明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地面上除了季开周身下的一滩血迹,其他地方便没有了,洪源坐着的床前更是没有。 那么两人一个在里间的床上坐着,一个在外间靠近门的地方遇袭,季开周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到洪源的身上的? 姜绾也把季开周是右心位的事说了出来,并且经过她验看,季开周的伤口的确是他人所伤,那个位置、刀口的形状和深度,足可见伤人比他要高,再者这伤口虽然不致死,但这么深人是难以自己把自己扎成这样的,巨大的疼痛会让后续人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力量也会极大减弱,难以达到这个深度。 所以有人拿刀扎了季开周,她是肯定的。 孟迟看着姜绾的碗,给她把见了地的碗续上汤,顺道就把自己在外边发现的也说了,“好,你们都说完了,我也说说发现的。” “在驿站外墙和屋顶上并无发现异常,墙面和瓦片都是完整的。” 姜绾接着道:“所以如果有人闯进来,他不会是攀墙破窗而入,也不会是从屋顶倒吊金钩悬着跃进二楼,但驿站外一直有齐大人的人在,也无法避人耳目从驿站门口进去……又必须有这么一个人扎了季开周……” “那么这个人是从哪里来之后又去了哪里?” “还有洪源身上的血迹,怎么解释。” 姜绾汇集了三个人的发现,却依然无法解释今日在驿站里的发生的事,她手指轻轻在桌面叩击着,一下又一下,良久眼中一亮,“洪源换下的衣裳在哪里?我要他和季开周身上染血的衣裳,两个人的都要。” 姜绾已经暂时把人是如何进来的暂放一旁,但思来想去,还是无法用季开周替洪源挡了刀子来解释屋里血迹的事,但除了一种方式…… “你要他们的血衣?”李长安纳闷,但还是转身去门外让人去取来。 孟迟也不知血医有何用处,但他知道姜绾的习惯,起身道:“可要替你守着门?你要多长时间?” 每次这样的时候,姜绾一遍都会需要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阵不许人打扰。 “好,替我看着门,我需要一刻钟时间足矣。” 姜绾拿到血衣之后,关上门把东西带进了空间里。 她把洪源和季开周的血衣分别取了样,化验上面的血型。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两件以上的血型,绝不会是一个人的。 季开周在说谎。 第六百二十三章 第三个人 一刻钟后,姜绾看着血型比对的结果,她果然没有猜错。 季开周衣裳上的血的确是他自己的,这一点从他受的伤来看也无法作假,但洪源衣裳上的血就有意思了。 血型既比对不上季开周的,也不是洪源自己的,而他们在现场根本就没有看到第三个受伤的人。 据洪源衣裳上沾染的血迹来看,这个人受的伤不亚于季开周,这么个受重伤的人就在驿站里凭空消失了。 姜绾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驿站里的情形,从自己走进客房到离开,的确没有这第三个人的踪迹,更不可能齐金易带回来的那三个投宿的百姓。 其一他们并未受如此重伤,其二他们是事发后士兵从各自的房里提出来的,有的还在熟睡中,当时显然都被吓得不轻,屋里也没有染血的痕迹,无人藏匿。 她坐在桌前捋着线索,外边李长安等得不耐烦了,时间一到就开始叩门。 姜绾去开了门,外头除了孟迟和李长安,永王也正正走到她门前。 永王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看得出来一番沐浴焚香狠狠折腾过,身上香扑扑的,整个人的气色依旧苍白憔悴,也瘦了很多。 也难怪,除了被囚地窖中,他府中人千方百计传来的皇后娘娘薨逝的消息,此时还被宫中压着连国丧也未发,他人又远在这西北边境毫无办法。 因着未发国丧这里无人戴孝也无人悲痛,就好似这件事从未发生,唯有他自己默然承受着。 永王的眼眸深处,悲痛之色难以掩藏,眼白处还泛着红血丝,看起来回来之后并未能够好好休息,他跃过李长安和孟迟,看向姜绾。 “姜姑娘,本……我能否进去待着。” 李长安和孟迟还没开口,永王先请求道,他未自称本王,让孟迟和李长安都惊奇地回头看着他。 “嗯?” 姜绾没留意这些细节,但对永王的要求感到不明所以,直接就拒绝了,“不能。无人给你准备房间吗,那你在哪儿洗的澡?” “不、不是,我们进去说。” 永王仓促间把孟迟和李长安一起推进了姜绾的屋子,进去后就把门关上了。 孟迟和姜绾站在一起,李长安站在孟迟旁边,三个人都看着永王。 “永王方才所言是何意?”孟迟看着局促的永王,面色不虞。 永王再三回头确认没有其他人在,门也都关得好好的,才道:“我……本王只是想跟你们多待待。” “齐大人没给您多派些人手吗。” 孟迟看出永王此刻心中不安,依旧没有好脸色,他怎么不找李长安,或是其他人,就只找姜绾? 孟迟看着永王,永王看着姜绾,唯有李长安看着所有人。 李长安道:“不是,永王,你要是害怕找我啊,我给你多上些人值夜,你找她有什么用,她也不负责这千户所的人员调遣……” 李长安兀自叨叨,孟迟盯着永王,这种要求自是不会准允,“长安手中兵士绝不会是肃国人的细作,永王大可不必忧心。再者绾绾和我要去见齐大人,这屋中不便留人,殿下还是跟着长安回去的好。” 姜绾也不知道永王为什么会选她这里,如孟迟所言交给李长安多派人守着是最稳妥的。 她不等永王答应,叫上孟迟就走,“血衣的事有些眉目,齐大人现在何处?” “齐大人在安王处。” 孟迟快步跟上姜绾,回头给了李长安一个眼神,让他把永王带走,别留在这屋中。 李长安无奈只得留下来处理永王的事,他恭请道:“走吧殿下,若屋里的人您看着不顺眼,我再给您换一批。” 永王目光却随着走远的姜绾和孟迟飘走了,不肯回自己的屋子,嘴硬道:“李副将,本王……本王并非因为恐惧才……“ “这些日子本王见过一个肃国人,你带本王跟上他们,那人的形貌特征都告诉你。” 第六百二十四章 药香 永王执意要跟着去找姜绾,哪怕困到眼中都犯了红血丝也不肯回自己屋,也不待在没有姜绾的屋里。 李长安琢磨过味来,直言道:“殿下,你该不会是起了什么心思吧?可别,这事不地道。” 永王接到李长安投来的不赞同的目光,面上有些挂不住,“本、本王又未曾说过什么,李副将不要妄加揣测。本王找姜姑娘不过是要些东西,李副将带路。” 永王摆出皇子之态又有些焦躁,李长安摸了摸鼻子走是走在了前面,但嘴巴没个停,“带路当然没问题,只是殿下不要忘了臣说的话,今日搭救殿下,孟迟和齐督军都费了不少力,殿下莫要寒了人的心。” 李长安一贯都是如此,有不快的地方是不会憋着的,若无人拦着便会先吐为快,至于听的人如何,他一概是不管的,即便这个人是永王。 永王在邵州与郴西营的人待了一阵,也算了解他的脾性,念在武将为朝廷抛却生死征战在外,他即便心头听着不舒服,亦不会因此发作,只是再次强调,“本王知晓轻重,还请李副将带路。” 他揉揉困倦的眼,双目愈加显得红了,看起来难受得很,见李长安怀疑地看着他,才说了实话,“本王睡不着。” “先前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有一股药香味,闻着能安心些,想跟姜姑娘讨要。” 李长安这才安心走在前面,“原来是讨药,那你不早说,磨磨蹭蹭地叫人误会。” “正好老……我,我也想去齐督军那儿一趟,走吧。” 永王跟着李长安追出去找姜绾,面上多了些许不自然,说是讨药,但他清楚那不是药。 姜绾和孟迟一同去西平卫找齐金易,一路上可见穿着藤甲的士兵在城中巡逻,还有衙门的人拿着铜锣一路敲打一路宣告,让百姓都去衙门取水使用,不可再用城中井水或是湖水,还有一拨拨的士兵往返于城中药铺医馆,把药师和大夫送去西平卫问话。 街道上虽人来人往,但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差役士兵和百姓都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的事,姜绾见了也不免赞了几句。 “这些安排都是齐大人部署吧,着实辛苦了。” 孟迟一愣,没有答她这话,过了一阵才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实则他知道这些事如今是安王在做,但不想在姜绾面前夸安王一点。 还没到西平卫,李长安带着永王赶了上来。 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姜绾回过头,拧了眉,“是永王,他们怎么来了。” 孟迟也看到了,李长安和永王骑着马追了上来··。 他原本在姜绾身后,此时停下转过身来就变成了在她前面,差不多把大半个姜绾都挡住了,看着李长安两人下马朝他们走过来。 “何事?”他问李长安。 李长安撇撇嘴,余光飘向永王,又看向姜绾,提示她永王是来找她的。 “殿下,人可带你找着了,你可抓紧些,想要的药快些说就是,前面就是西平卫了。” 永王不安地朝西平卫的大门口望去,姜绾也从孟迟身后走了出来,面对着他道:“你找我要药?”千户所里有大夫,开给永王的药定是用的最好的,没有道理还要来找她。 “嗯,是药。”永王吸了吸鼻子,他又闻到了那种能令他安定下来的味道,姜绾身上的药香味。 姜绾不解,“千户所里的大夫都没有一人给殿下开药?” 永王踌躇着,半晌才道:“不是那些药,本王身体无恙,只是有些难以入睡,所以……” “你想要安神的药,千户所里的大夫就可以开,现下我身上也没有。”姜绾表示爱莫能助,她身上没带药箱,也不能当众直接从空间里掏出来给永王。 “不、不是的,寻常的安神药本王找大夫开过了,无用。”他朝姜绾走近两步,脸红到耳朵根,“不知姜姑娘身上可有香囊,借我一用……” 第六百二十五章 讨要香囊 永王话音刚落,眼前一空,鼻端那股令人神定的药香瞬间淡了许多,他仓惶抬头看,才发现孟迟已经带着姜绾施展轻功已经离他百米远。 “姜、姜大夫,本王不是那个意思……孟公子,你们听本王解释啊!” 永王追了上去,李长安哼了一声,“你不是说的药么?怎么变香囊了?这还有何好解释的,就不该带你来!” 永王叹了口气,“李副将,不是你以为的那般,本王也无法解释……” 孟迟沉着脸把姜绾拦腰带着腾空跃起,没几下就离永王远远的了,姜绾抬头见着他的眉心都紧蹙在一块儿了,脸色也不太好,拍拍孟迟拦着她的手,道:“我们还是下去等等他们。” 孟迟低头看她,到底不舍得瞪,没好气道:“等他做什么,讨香囊?” 姜绾略有些无奈,怎就单单听见了香囊二字,“他并不知道我从不带香囊,说的应该是闻到的药味,他不懂药方子,闻着味就来讨,写张方子给他就打发了,不是什么难事。” 与其让人三番两次来求药,不如一次就处理干净了,因着安王曾说过的话,姜绾只想迅速了事。 “再说永王才从马厩地底下出来,被掳走的那几日过得艰难些,睡不着是正常的,他的确需要安神的药,早些把药给他让他走,也免得一会儿到了西平卫,还为着这个耽误了正事。” 孟迟听她话中并没有分毫他念,心下稍安,但对永王却依旧没有好话,“你开的、千户所里头的大夫开的,不都是安神药?” 显然想要的就不是一副安神药,否则怎会提什么香囊。 姜绾落地就淡定取了几粒白色小药丸出来,“放心,不管一不一样,他服了我的药,就会乖乖睡着不再吵闹。” 趁着永王和李长安没到跟前,她随手写了张补身子的药方,等永王气喘吁吁赶上来后,一并递给了他,也不用他再多作解释。 “照方抓药,配上这瓶子里的,每晚睡前服用一粒,即可安睡到天明。” 说罢就挥挥手,让他早些回去安歇。 永王珍惜地从姜绾手里接过药方子和药瓶,连连点头,药瓶子上有一股和她身上相近的药香味,他牢牢握在手里。 永王抬眼看着就在面前的西平卫大门,什么也没说转身让李长安派人送他回去,竟是半点也未做停留,也不想靠近西平卫。 打发走了永王,进了西平卫,齐金易在安王的书房处。 安王的书房里进进出出,都是来请示的官员和兵士,不是跟齐金易请示,而是向安王。 城中一应大小事务他竟都揽了过来亲自过目。 齐金易反而得了闲,站在游廊上见着他们过来,立即下了台阶走了过来。 “姜姑娘,可是洪源有了起色?” 如今安王处理着城里细碎的琐事,季开周也交给手下的兵士去问话,齐金易唯一关切的就是洪源了。 姜绾摇头,“还需几日时间。” 齐金易脸上显出失望神色,姜绾接着道:“不过有新的发现,大人可在安王这儿探听到些什么,那马夫可审出来了?” “审是审了,不过消息都在安王手里,他派了几波人出去,现下还没回来。” 齐金易知道的就这些,安王要独占功劳,防得紧。 “方才所说的新发现,是什么?”齐金易知道洪源并没有好些后,有些兴致缺缺,随口问道。 姜绾环顾了一眼西平卫,四周都是安王的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请随我们回千户所。” “见一个人。” 第六百二十六章 试探 姜绾要齐金易去见季开周。 但她无法直接解释血液化验的结果,以证明还有受伤的第三人。 只好用洪源和季开周所处的位置相隔太远,身上血衣血迹可疑来说明季开周在说谎。 “大人,我比对过两件血衣上的血迹,如果都是季开周的血,他绝挺不到您发现他,当时就失血而亡了,他在说谎。” “这一直未曾现身的第三人,当时一定就在驿站里,否则季开周无需戳自己一刀为其遮掩行踪。” 齐金易认真听着,不时回头看看在书房里处理事务的安王,“你有几分把握?” “季开周是驿站的驿丞,如若要审问他,势必会惊动安王,到时候安王势必插一手,洪源也会被他带走。” 姜绾肯定道:“季开周一定在说谎为人遮掩行踪,细想来,他有许多不可自圆其说的地方,不过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被其蒙混过去,还请齐大人将他带去审问。” 齐金易思索片刻,终是点了头,“好,我信你所言,这就回去安排提审季开周,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如此就算人被安王截走,也不至断了线索。” 齐金易说罢,趁着安王被城中事务所累,分不开身注意他,立即赶回千户所。 千户所里,李长安带人值守巡逻,同时暗中筛了一批安王的人出来,并把这些人都打发去衙门给县官帮忙去了,千户所里人少了许多。 见着齐金易和姜绾孟迟匆匆赶回,他交代士兵继续巡查,小跑着上前,先对姜绾道:“你那方子绝了,永王进屋没多久就睡过去,怕是雷劈都不带醒的,省心得很。” 说罢永王,才转向齐金易。 “怎样,可是要审那老儿,王翦亲自带着人守着,连治伤的郎中都没让走,他绝无可能送出去丁点儿消息。” “驿站那边可要派人过去?” 齐金易摆手,“暂时不必,如今尚无实证,季开周又是在驿站受的伤,千户所里做事的兵士都在看着,莫要叫大家伙儿误会寒了心,待我试探一二再作安排。” “姜姑娘也同去,你让王翦做些准备,在外面守着。” 李长安立即就去办了,待姜绾到了季开周的房门外,王翦正带着人撤离,屋里的大夫也给带走了,只有季开周虚弱地躺在床上。 “大人……大人前来,恕下官不能起身相迎……” 齐金易嗯了一声,并未走近床前,拉了张凳子坐在桌前,“季开周,你来驿站多久了,可还记得?” 同时姜绾和孟迟走到床边,姜绾假意探脉实则离近了端详季开周。 季开周却有些不自然,没有回答齐金易,反而朝姜绾道:“姜大夫,我这胸口疼得厉害,能不能请你开副药用用,这疼得实在叫人受不了了,疼得脑瓜子嗡嗡的响,大人,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季开周假模假样地表示自己头疼得记不起来了,姜绾离得近,看过他的伤处理得很妥当,也用上了她给郴西营特制的止疼药,断不会如他说的那般夸张的疼。 季开周借口疼痛躲避了齐金易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甚至只是齐金易为了给姜绾打掩护,随口说的。 但他竟然回答不了,怎会有人不记得自己哪一年领的差,又在任上做了多少年? 姜绾狐疑地抬眼看季开周,目光略过他的脸颊,停在了下颌和脖子的衔接处。 她愣住了,此前竟然没有发现季开周的脸有问题! 第六百二十七章 皮下鬼 姜绾看着季开周的脸,胡子和下巴的连接处有一处微微起了翘,隐在胡须之间不仔细便看不清楚。 “姜姑娘,你盯着老夫看做什么。”季开周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阴恻恻地看着姜绾,他手不经意拂过拿出起皮的位置,面色微微一变,瞳孔骤然紧缩。 姜绾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单手直取季开周的下颚,另一只手快速揪住他的胡子就用力向下扯。 季开周神色大变,原本撑在床沿的手一把抓住了姜绾的手腕,他的速度尽然比她还快,哪怕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依旧扣住了姜绾的手动弹不得。 “姜姑娘,这是做什么,你把脉的时候,还要揪人的胡子么……”季开周说着,手指一翻,一根银针夹在指缝中冷不丁扎进了姜绾的手腕。 “绾绾!”孟迟飞身赶到,把姜绾揽入怀中退开数步,替她拔下扎入手腕的银针,银针的针尖泛着诡异的墨绿色光泽,姜绾手腕上瞬间渗出黑血。 孟迟情急之下含住她的手腕,替她吸出黑血,一股钻心的疼让姜绾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心。 谁也没想到胸口被扎伤的季开周身上还藏着毒针,发现了不对的齐金易也上前要擒季开周,却被他一把掷出的数十根毒针逼退。 “呵,本想着在此养好伤再走,姜姑娘,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季开周说着,直接撕下了脸上的胡子,又从耳侧开始揭下了一层脸皮下来,顶着季开周的面皮下,竟然是一张年轻的脸。 原本佝偻缩在床上的人也一点一点挺直了身,从老人家彻底成了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脸在人皮面具下闷得久了,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形如鬼魅,但双眸熠熠,看向姜绾和她的手腕。 “你不是季开周,你是谁!季开周人在何处!”齐金易避过毒针,再度欺身上前擒人,“季开周”也不甘示弱,从床上起身下来,手中毒针已用毕,又飞出一把毒粉,迎面兜头罩住齐金易。 “齐大人快退,他擅用毒,是肃国人,地下河的毒跟他有关!” 姜绾提醒齐金易的同时,也让孟迟不用管她的手,“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这点毒不碍事,去抓人。” 姜绾推了孟迟一把,迅速用发带把自己的小臂勒紧,这毒针上的毒有一种令她十分熟悉的味道,投入地下河水的毒与此有着相近的毒源,便是她此前需要齐金易在城中打听寻找的那味解药所针对的毒源。 “竟然是他!” 听姜绾如此说,齐金易忙闭眼屏气后退,又怕人跑了,大声招呼外头守着的兵士进来拿人,“季开周”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吃下去,霎时间竟好似痊愈了一般,行动敏捷扑向窗户要逃。 他身刚刚跃出窗户,却没能飞身出去,迅速被人扯了回来。 孟迟青巾覆面遮住口鼻,单手锁住“季开周”的脚踝,将他扯回屋中,直接摔打在地上,“季开周”的胸前氤出一片浓稠的血渍。 但他却似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一般,迅速起身,刚想朝孟迟撒毒粉,一看怀中的东西已经被自己的血浸湿撒不出去了,他面色苍白却诡异一笑,对着孟迟道:“你当真相信她说的,毒于她无碍?” “放我走,我给你解药救她。” 孟迟眉头紧锁,姜绾方才手腕上被吸出来的毒血黑中带青,的确是中剧毒之象,他看着“季开周”摊开的手上的药瓶,犹豫了。 身后已陆续有士兵破门而入,把屋子团团围住。 “你考虑清楚,没有我的解药,她会死。”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中毒 孟迟身后就是齐金易调派进来捉人的士兵,齐金易也已再次上前,看到孟迟迟迟不动手拿人,催促道:“还不动手?” 孟迟依旧没有动手,他盯着面前的人,“解药在他手上,绾绾中了毒。”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姜绾手腕上的黑血哪怕知道她是个大夫,也不敢冒险,毕竟肃国人投在地下河里的毒,姜绾解起来也觉着困难,万一刚才的毒就是那一种呢? 他不敢赌。 身后也没有一点姜绾的动静,孟迟心中越发不安,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姜绾伏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样子是睡着了。 他急急朝她赶过去,一把将人扶起来,姜绾却软软倒进他怀中。 “绾绾!姜绾!——醒醒” 他急切呼喊她的名字,姜绾没有一点反应,他又忙去看她腕上的伤口,毒针扎入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黑线,直直的向上延伸,已然超过了她的小臂。 孟迟二指探向姜绾鼻端,指尖忍不住轻轻颤抖。 探到她微弱的鼻息,他一口气还没舒开,就紧皱眉心将她打横抱起来,转身去找下毒之人。 姜绾的鼻息太弱了,他不敢耽误哪怕是一丁点时间。 孟迟横抱着姜绾,“季开周”已经被齐金易拿住,他起先服用的瞬间提升身体机能不怕疼痛的药似药效已过,整个人犹如一块破抹布,要左右有人架着才堪能站起。 孟迟看着“季开周”,他也看着孟迟,虽被俘了却不紧不慢地半抬眼皮看着他,疲惫道:“我说过的话,到今日子时之前,都有效,晚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忘了吧。呵……你想清楚。” 齐金易不知“季开周”先前都小声跟孟迟说了什么,逮住了人挥手让属下带去关押起来,才看向孟迟怀里的姜绾。 “姜姑娘这是……毒没解?” “你别急,我这就传大夫来,还有假扮季开周的人,立即就审他,必把解药给姜姑娘要来!” 孟迟按捺下心头怒火,说了一句,“有劳了。” 之后,他就抱着姜绾转身出了房门。 回到他的屋里,他把姜绾轻轻放在床上,坐在床边守着她。 姜绾自己就是个厉害的大夫,如她不能解这毒,齐金易找来的大夫也不会管用。 他轻轻握着姜绾的手,盯着她手臂上的黑线,盈白如玉的皮肤上,那道黑线太过触目。 姜绾静静躺着,面色微微发白,连嘴唇也开始红中带紫。 孟迟痴看着她,看她这般静静地躺着时,眉心也紧蹙着,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他抬手抚她的眉心,又轻轻地擦拭着她手臂上的黑线,希冀能将它抹掉,然后她便会醒来。 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季开周”的话不停萦绕在他耳边,“子时么……” 孟迟轻轻替姜绾盖上被子,虽有些麻烦,那人势必被严加看守,但他一定会替她把解药拿回来。 “绾绾,你安心睡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轻轻掖好被角,安顿好她便要动身,多耽搁一刻,姜绾就多受罪一刻。 “你这么看到天亮也不会有用,还是还让大夫来看看。” 身后不知何时,李长安来了,还带来了四五个大夫,但孟迟守着床前不让开,大夫也没法上前看诊。 孟迟淡淡道:“你来做什么。绾绾都解不开的毒,你带再多的人来——” 孟迟话没说完,李长安就打断他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那你待如何?去找那人麻烦,逼他交出解药?还是——” 李长安戒备地看着孟迟,做出防备姿态,“你该不会想答应他什么条件,换取解药吧?孟迟,你清醒一点,他是肃国的细作,安王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这事瞒不过去了,如今人是关押在千户所,但审问时不会只有我们的人,且之后为振军心是要将他处以极刑的!” “你可不能想着放走他或是私自行刑……” 孟迟看着李长安的嘴开开合合,实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知道李长安必是齐金易让来看着他的。 在所谓大局面前,他们都不会顾及姜绾的生死,但他不能。 什么大局在他这里,都比不过她的性命…… 孟迟入定般坐着,姜绾的手在被褥下轻轻动了动,但身上盖着的被褥太厚实,孟迟丝毫没有觉察到。 第六百二十九章 西境毒宗之子 姜绾此时的意识完全是清醒的,那枚毒针上的毒起先她并没如何放在眼中,但没想到毒素蔓延得很快且她的意识当即就吸入空间中,所以在外人看来,她才像是中毒昏迷不醒一般。 她非但没有昏迷,而且对外界的一切都能感知得到,听得到孟迟的声音,也看得见他紧锁的眉心,她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却没有办法退出去。 在她的意识被迫进入空间之后,就一直呆在灵药泉水形成的一汪温泉内,暖暖的泉水包裹着她全身,细细冲刷着她身体里的毒素。 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许久之前,在逃荒的路上突遇雪崩,她被埋在雪里的时候。 姜绾很快明白过来这类似于空间的一种保护机制,当她遇到致命危险的时候,会将她的意识护住,只是这次更加具象化,空间里的灵药泉水在给她解毒。 她试着在温泉中坐起来,发现她能够在温泉中游动,只是没法离开,或许在毒解完之前,她都没法离开,只能看着孟迟干着急而没法告诉他自己没事。 她并不想他为了救她,当真去跟“季开周”做交易。 姜绾努力了好几次,也仅仅能轻微动一动埋在被子里的手指,孟迟给她把被子盖得太好,根本就看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假意应下不会胡来,又借口要照看自己把李长安支走了。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就连看诊的大夫也一一被孟迟遣了出去。 他仔细给她掖好被角,整理好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她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不会有事的,有我在。” 他眷恋地看着她,最后垂下床上的帐子,转身出了屋门。 姜绾心中着急,在温泉中来回找寻着能够退出空间的办法,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孟迟打开门,走出去,再把门紧紧闭上。 孟迟从屋里出来之后,仗着轻功出色,悄无声息地隐于黑暗中,避过了千户所里巡逻值守的士兵,找到了关押假季开周的地方。 来之前,他便从李长安那里得知安王也知晓了假季开周的存在,果然他没有等太久,齐金易尚还在审问,便被安王派来的人叫走了,显然为着这个好不容易捉住的肃国人,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博弈,恰好给了他一个时机。 孟迟放倒齐金易留下来看守的人,站在“季开周”面前的时候,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干净地方,双手被铁链吊起绑在木架子上,双脚也扣上了重重的铁环,仔细看身上却没什么伤口,满身的血迹反而是先前胸前的旧伤破裂,血流喷涌染上的。 看到孟迟,他半抬眼皮,用力扯了扯嘴角,明明是笑却看着比哭还难看。 “你终于还是来了。” “你放心,他们舍不得弄死我,也不敢在我身上用刑,一个不慎我可就带着一肚子的秘密下去见阎王爷了,你的女人也救不回来了,呵——嘶!” “季开周”扯开嘴角想要大笑,却牵动胸前的伤口,疼得忍不住到抽冷气。 孟迟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死物,“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城外山中地下河的毒跟你有何干系。” “这都被你猜出来了,你比刚才那个人要敢想得多嘛,你放我走,我给你解药,顺带告诉你我是谁,也让你们记着今次是栽在谁手里了——咳、咳咳咳咳……” 孟迟计算着时辰,没有多做耽搁,看着眼前想要狂笑却被自己的血呛到的人,冷然道:“解药给我,我不过问你的身份,否则你别想离开大周。” “呵?你威胁我?别忘了她的命还攥在我手里,我要是在这儿下了阴曹地府,有个志同道合的美人陪着也不赖,你想——” “季开周”话没说完,被孟迟扼住了喉咙,“你也配!” 孟迟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臂上青筋暴出,咬牙切齿道:“你不说就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来吗,西境之内一直有一支擅研毒用毒的宗门,十多年前还活跃在肃国境内,因手段阴狠毒辣树敌无数,直到上一任宗主投奔了肃国皇室,才在江湖中没了踪迹,也避过了众多仇家追杀。” “若不是你用在绾绾身上的毒,我还当着没想到会是你们。” “能把这寒骨之毒带出来随意使用,又这般年岁的,除了西境毒宗之子,断无旁人——姬慕白,你以为你的身份若昭告出去,就算放了你,你能活着出这千户所?” 第六百三十章 叛徒 被捆缚双手双脚的姬伯玉嗤笑一声,被掐住了脖子只能哑着声音道:“你想用这个威胁我?” “我既然敢进你们的永定城,就不怕回不去。你的女人不是个简单人吧,传说她能解天下之毒?先前你们的孟少监用在成骏雄身上的毒三番两次都是她解的吧……可惜如此人才不生在我姬家,她——” “她活在世上,岂非我姬家天生之宿敌,若以我一命换她一命,我觉得挺值得的,咳咳、咳,你觉着呢?” 姬伯玉笑得面目狰狞,孟迟心中顿觉不妙,“你——” 姬家人分明是要姜绾的命。 “你所说的解药,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的手控不住颤抖,若这毒本就无药可解,那姜绾她—— 姬伯玉被孟迟扼住喉咙,险些晕过去,翻着白眼威胁孟迟道:“你就不怕我把解药毁了?” 孟迟听到解药二字,手上的劲力松了些许,“你最好不要耍花样,解药给我,否则我要你姬家全族都后悔让你这个畜生来到这个世上。” “你也最好想想清楚。” 姬伯玉收起几分戏谑,颇认真打量几分眼前压抑着怒火的男人,收起玩笑之意道:“我知道你,你想对付姬家,若是从前有岳州孟家做后盾,你说这话我或许还会信,但如今,你孤家寡人一个,你拿什么对付姬家,我的解药只换一个条件,你若不同意,就不必来找我了,回去给你的女人收尸吧。” 孟迟冷笑一声,取了腰间弓弩,抵着姬伯玉的左眼,“那你也给我听清楚,我要解药,不过交换的不是你的条件,而是你的命,要么你现在死在我手上,要么你把解药给我。” “一个孟家罢了,孟家也不过是姓孟之人所兴建,要你姬家偿命,再建一个孟家又如何?” 他说罢手指移至扳机处,“绾绾若是有事,就先从你开始,拿命献祭。” 姬伯玉的右眼斜盯着抵着自己的弓弩,吞了一口唾沫,“你疯了,你们的督军大人和安王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孟迟冷笑道:“我挑无人时来,取你命皆是你我个人恩怨,与大周众将士无关。” 他说着手指渐渐压下机括,咔哒一声,弓弩上的箭矢被弓弦越拉越紧,紧绷的弓弦和弓弩的摩擦声一点一点拉在了姬伯玉的心上。 他额头上的汗渐渐流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孟迟的弓弩弓弦即将绷到最近时,他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解药!” 刹那间,孟迟把弓弩抬起向上,一连三发九只箭齐齐没入顶上房梁。 他看着姬伯玉,眼中渐起疯意,“解药,给我。” 姬伯玉大口喘着气,怒瞪他,“你疯了么,当真射我!” 再看没入房梁的九根箭,心惊道:“射了雷哲的人是你!” 到了此时,他才惊觉眼前的男人方才是真的要取他性命,雷哲受伤回到营地,几乎整个肃国的武士都对大周军中一个用连弩的男人有所耳闻,用雷哲的话说,若是下次再遇见,定要想办法把此人废了,除之后快,包括他手里的三连九箭弩,绝不能将此人和弓弩都留给大周。 “解药。”孟迟第二次警告姬伯玉,当着他的面重新填装九支箭矢。 “好!” “解药可以给你。”姬伯玉诡谲一笑,“不过你想好了,你也知道寒骨之毒乃我姬家珍宝,不论是毒还是解药都极其珍贵,我身上的解药只有一粒。” “但是,你们永定城地下水所投放的毒也出自寒骨之毒,救她、还是救城,你只能选一次。” 姬伯玉说罢憋不住桀桀怪笑起来,“所以,你要救她么?然后让她成为整个永定城的罪人?还是你要救城中百姓,然后让她在你怀中带着对你的恨意,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被彻骨的冰寒夺取生命,痛苦而亡?” 他等着看孟迟如何选择,他想看他左右为难的痛苦模样,眼睛里都抑制不住地透出兴奋之色,不管选哪一种,这个男人此后余生都会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人,也就废了。 孟迟刚拿到解药,想也没想转头就走,于他而言根本不用选择,他只会救姜绾。 姬伯玉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你!你竟然不顾全大局,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整个永定城都舍了,哈哈哈哈,你就是大周的叛徒,叛徒!孟家会因你而再遭劫难,你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孟迟置若罔闻,只惦记着把手里的解药给姜绾送去。 叛徒么? 早在他放倒齐金易的人的时候,就没再考虑过着一层,叛徒也罢,只要姜绾能醒过来,他就算此生都不可再踏入大周一步,也绝不后悔。 第六百三十一章 私自善后 孟迟前脚离开,齐金易和安王后脚便到。 见到被放倒一地的士兵,齐金易骤然大骇,忙冲进关押姬伯玉的房中,安王脚步一滞身边的人迅速将他围在当中,警惕地戒备着。 齐金易冲进屋中后,里面久久没有任何人再冲出来,也没有丝毫打斗的声音,安王觉出不对,挥手让身边的高斗去看看。 “你,去看看。” “是,属下这就去。” 高斗从驿站回来之后,就把在那里看到的一切尤其是与姜绾有关的一起都告诉了安王,如今已经深得上心,随伺左右了,听到安王吩咐,立即小心翼翼上前查看。 他只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就跑了回来,“殿下,里面无事,姬家的人还在,郴西营的李副将也已到了。” 听说李长安也到了,安王放下心来,但还是在手下人的围护中向前走去。 屋里面齐金易冷着脸站着,李长安正抱着大柱子攀在房梁上,徒手拔箭,他后腰上已经挂着几支拔下来的,手上还在跟剩下的三支较劲。 齐金易终还是忍不住,责备道:“长安,不是我非要管着你。” “可你看看你这做的什么事?”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不许胡来么?你就这么看的?你让他放倒一屋子我的人,然后你上梁替他拔箭?给他善后?你还想包庇他不曾!” 齐金易一连串的反问,不间断地无奈叹气,就不应该让李长安看着孟迟,这跟没人看着有什么区别。 李长安终于取下最后三支箭,插在后腰上从柱子上跳了下来,拍掉手上身上蹭的灰尘,见齐金易当真有些恼了,立即道:“义兄,我看了呀。” “你要我说的我都给他说了,他也答应了不会胡来的,这不你的人都没事只是晕过去了么,这都醒了啊,而且这家伙也还在,不没给放走么。” “那个……你也不用怪孟迟,这箭是我要替他拔下来的,他不知道。” “那你这就是私自善后!待料理干净这里了回去再罚你!” 李长安难得如此伏低做小地跟齐金易说话,齐金易虽怒气未消,但见他这副样子也骂不起来,点着李长安的额头道:“你呀你!都说诤友诤友!你这样的简直就是狐朋狗友!” “他人呢,去喊来,事情做都做了,还怕被责罚么?” 说到最后,见李长安不动,齐金易飞踹过来一脚,“还不去?孟迟不是记挂姜姑娘想讨要解药么?安王也下令要替姜姑娘要到手,你去把他喊来吧。” 齐金易见着姬伯玉的人还在,以为孟迟没有将解药拿到手,到底动了恻隐之心,让李长安去把人找来。 李长安摸摸鼻子,揉揉屁股,有些傲气又有些为难,“孟迟他没想跑,你看他留下这一地的证据和这些箭,明摆着就告诉所有人事是他干的,免得旁人误会你我……不过么……这解药他已经拿走了,安王就是亲自来,也没有第二颗了。” “什么?解药已经拿走了?”安王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听到李长安所言,目光在他和肃国姬伯玉之间来回扫视,“你确定?” 听说姜绾被肃国姬家的毒放倒了,安王思量再三,还是让齐金易务必先把解药拿到手,就算要放了姬伯玉也无妨,他会派人在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再把人捉回来。 岂料才跟齐金易商议好,到了这里解药已经被孟迟拿走了。 “当然确定,骗你做什么。”李长安不解,他有什么必要说谎,“不信你问他。” 姬伯玉一直垂着头,突然被安王用力把下巴掰起来,“解药呢?” “呵呵,真是有趣,怎么你们都想要解药,不过那个孟家的想要解药是为了救自己的女人,你想要解药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永定城的百姓?还是你皇子的威望?不过可惜,药已经被孟家的人拿去喂那个女人了,哈哈哈哈哈,这药天底下只有一颗,新药就算要配置也得等上一年,你——来——晚——了!” 姬伯玉陷入癫狂一般的大笑不止,把孟迟为了救一个女人弃城不顾的事添油加醋地抖搂出来,巴不得永定城内里越乱越好。 “你们等着吧,这寒骨之毒乃我姬家最难解之毒,就算是它衍生出来的毒药,灭区区一个永定城也足矣,顶多不超过两日,这里就会是一座死城!”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不可能解之毒 姬伯玉狂笑不止,齐金易听不得他如此诅咒,上前将他的嘴封上,奈何在场的士兵很多都已经陆续醒来,他们都巴巴地朝齐金易看了过来。 安王也皱着眉头走上前,再次确认道:“解药,只有一颗?” 李长安刚想说什么,被齐金易拦下,恐他出言不逊再惹怒了安王事情更加难以控制,眼神示意他站到一旁去。 齐金易拱手向安王作保,“殿下请放心,这世上哪儿会有只有一颗解药的毒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姬家人自己中了毒,该如何以解,殿下莫要听信了小人挑拨。” “再者,姜姑娘妙手回春,若她醒了,定会想出法子解此毒,此前在地下甬道的时候,她已经开出方子,末将已让人照方去寻药了。” 安王此次却没有听齐金易再说下去,命高斗道:“你去把他嘴里的布拿下来,本王要听他说。” “是,殿下。”高斗得令,斜眼扫了齐金易和李长安一眼,不忘恭维道:“殿下英明,姬家人就算没有第二颗解药,但手里一定有解药的方子,殿下忧以天下、为国……” “还不快去!”安王眼风一扫,高斗一个哆嗦,住了口上前去把姬伯玉嘴里的破布扯下,被姬伯玉一口血痰啐在了脸上。 “你——!”高斗捂着脸,忙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污物,一个响亮的巴掌也甩到了姬伯玉的脸上。 姬伯玉嘴角缓缓留下血来,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看着安王道:“呵呵,不好意思啊安王殿下,我这人有个毛病多年了一直改不了,看见狗就忍不住要啐两口,万望莫怪。” 高斗被讽了一句,怒而换了长鞭往姬伯玉身上招呼,一鞭子下去姬伯玉皮开肉绽,却还是大笑不止。 “高斗!”安王喝止道,“没有本王的命令,休得擅作主张,还不退开。” 高斗没出够气,却不得不放下鞭子退开来,安王走近姬伯玉,“本王不叫人打你,你嘴里的东西没吐干净想死没那么容易,说!解药只有一颗,是真的么?” 姬伯玉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安王,“当然,姬家的毒你当这么好配解药的么?齐大人方才说那女人已经给出了解药的方子,可你们的人为何到现在也没有带回来一副解药?” “当然是其中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雪域紫芝,眼下非但是大周,就算是肃国也不会有,需得在等上一年,在肃国的圣山雪莲山上才能采摘得一颗,此间就算是我姬家人中了此毒,也唯有认命自去见阎王爷!哈哈哈哈!” 姬伯玉扯开嘴角大笑不止,“不过么……”他示意安王走近自己。 安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你说。” “不过么看在你舅舅的份上,你身边那个惹人厌的狗腿子我替你除了,不必谢啊,哈哈哈哈!” 姬伯玉跟个疯子一般,安王连忙后退,此时身后的高斗突然高叫一声,倒地捂着脸打滚,痛苦得整个身子越发诡异地扭转起来,他脸上方才被姬伯玉啐了一口唾沫的地方,皮肉已经腐烂,深可见骨。 安王有些后怕地离姬伯玉更远了,这姬家人果然邪门!落到这幅田地还能给他身边的人下毒,还有方才他还敢提到他的舅舅,安王眉心渐渐拧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齐大人,解药的事还需以城中百姓为重,你的人做事也太过鲁莽了些,便还是由你负责去把解药取回来,这里就交给本王。” 安王再三思忖,解药只有一颗,救姜绾、还是救永定城,最后还是做了选择。 话音刚落,从外边就传来一道令众人惊异的声音。 “不必了。解药我自当亲自送还。”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再是稀罕之物 姜绾的声音刚落,人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整个人神采奕奕,已然没有中毒的迹象,出现在屋中时,快速地扫了一圈后,目光就落在了当中被绑着的姬伯玉身上。 “姬家的毒不过如此。” 她先前被空间纳入强行解毒,一时无法出来,待孟迟去给她取解药回来,她才能够睁开眼睛,强行坐了起来。 原本须花三日,能将姬伯玉用毒针刺进她体内的毒驱散干净,她强行醒来,表面看着是无事了,手腕上延伸出来的黑线也消失了,但实则毒素只是压制在体内不发作而已。 姜绾从过孟迟口中听了姬伯玉所说的话,这才决定亲自来一趟,如此孟迟才能放心把解药给齐金易,拿去救永定城的百姓。 于她而言不过多花几日好好休息就能把毒解了,永定城中的百姓和士兵远比她更需要这解药。 而她也想从姬伯玉口中探听那味难寻的药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姜绾看着姬伯玉,姬伯玉也看着她,似是想从她身上找出毒未解的迹象,但可惜毫无所获。 孟迟从姜绾身后走出来,关切地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温言道:“都说了该好好休息,解药我拿来也是一样。” 他说罢手顺势从她的肩上落在她的腰间,轻轻扶着她向前走去,哪怕姜绾早已同他说过她已经没事了,他还是不甚放心,步步都不离她身后。 姜绾摇头,亲自把姬伯玉的药瓶放到了齐金易的手中。 “齐大人,这解药你拿好。解药虽只有一颗,解不了城里井水中的毒,但将其至于瓶中,用酒倒满化开后,一滴可解一人之毒,寒骨毒的衍生之物毒相较于它毒性已然弱了许多,故而可用此法。” 齐金易赶忙用手把药瓶护住,看姜绾此时好好地站在面前,对药瓶中的药带了几分疑惑,“姜姑娘这药——” “可是姬伯玉手中所得?” 齐金易的疑惑也是在场其他人的疑惑,李长安更是直接跃到姜绾面前,“你没吃那解药?那你是怎么——” “绾绾没有服用瓶子里的解药,她用的是自己的药。”孟迟护着姜绾,连多说两句话也担心她会累着,紧赶着替她把话都说了。 “绝无可能!”姬伯玉人还被铁链绑着,见姜绾好端端站在眼前犹自还是不信她没用解药,他紧盯着装着解药的药瓶,轻蔑道:“她若是没有用解药,绝不可能解得了毒,这瓶子中的药说不定已被她服了,随便拿一颗糊弄人罢了!” “是不是真的解药,找人来一试便知。”安王自从姜绾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姜绾把解药给了齐金易而不是他,这让他的脸色有些不快,挥了挥手身边就有人立即转身出去了。 姜绾看着姬伯玉,“我没有用你的解药,就解了你的寒骨毒,这让你很难接受么?” “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你姬家一家有解毒之能。” 姬伯玉只是不信,“你何处得来的雪域紫芝?雪域紫芝只长在肃国的圣山之顶,一年只有一株,你绝无可能有!” 看着姜绾轻易就破解了姬家的至毒,还极有可能握有姬家的宝物雪域紫芝,这比杀了姬伯玉还叫他难以接受。 姜绾没有回答,但在心中默记下了这雪域紫芝的名字和习性,只长在肃国的圣山之顶?一年只有一株?她非要它生养在溪台山、出现在陈家的药铺里,售遍大周全境。 从此再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第六百三十四章 活不了的咒言 不多时,城中几位中毒颇深、已出现血溺症状的士兵被抬了进来,齐金易照着姜绾的法子,当场试解药真伪。 半炷香功夫不到,原本面色苍白虚弱不起的士兵,就渐渐好转过来,体质好些的,还能自己坐起来吃上两碗清粥配馍馍。 姜绾拿来的确系解药无疑。 解了毒,齐金易和李长安都面露喜色,松了口气,李长安奉命把解药带出去,给城中百姓解毒,至于河水和井水,只等老天下几场大雨,将地下河水冲刷换新,便逐渐能用了。 姬伯玉也终是不得不信,他头一次认真打量起姜绾,不停地反复念叨,“你手上怎会有雪域灵芝?怎会如此?” 姜绾淡然道:“你说的便是那味极难寻的药材吧,从此后,它不会是什么稀罕东西了。” 一旁还在打滚的高斗趁空滚到姜绾脚边,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姜姑娘,救我!求求你,救我!” 不等姜绾发作,孟迟已皱着眉把人提起来,送回安王面前,“看好你的人。” 安王一言不发,略抬手,身边的人上前把高斗拖了下去,他接机走近姜绾,看似关切道:“姜姑娘身子可无恙了?此前本王与齐大人本想为你拿到解药后即刻送去,没想到姜姑娘你已然解了毒,毒药伤身,可还需要些什么补药?本王让人送去。” 姜绾先前来的时候,已经听到安王要齐金易去找她把解药取走,此刻听他这般假惺惺的说辞,只觉得无趣得很。 她的确不需要解药,这解药也应当用来救更多的人,但如安王这般既要人前彰显自己身为皇子的顾全大局,人后又试图来向她展示恩典,就令人不适了。 姜绾并不理会安王,安王也不着恼,接着便道:“姜姑娘,这药丸只有一剂,怕是不够,不知姑娘手中可还有能解毒的其他法子?” 颓然丧气的姬伯玉听到此问,也抬起头朝姜绾看了过来,齐金易也有此忧虑,一时都看向姜绾。 “姜姑娘,方才便想问你了,解药既然没有用掉,你是如何解的毒?若有能见效的方子,还请救我永定城百姓。”齐金易恭请道。 姜绾回他,“齐大人不必忧虑,解药先救中毒颇深的人,其他的每日申时至酉时可安排到千户所中来,我会挨个为他们诊治。” 源于寒骨毒的衍生之毒,毒性弱了许多,此时没有雪域紫芝她用灵药泉水也可解毒,除此外的时间,她需要用来给自己排出体内的毒素。 “好,如此有托姜姑娘,我这就命长安去安排。” 齐金易刚要走,他派去驿站重新搜寻的人回来了,也带回了真正的季开周。 “大人,驿丞季开周在驿站一间空屋内的木箱里找到,只是人受了伤,昏迷过去了。” 齐金易一听真的季开周找到了,姬伯玉不肯开口,季开周若活着也能问出些东西来,立即跟安王请示了要暂时离开去看看季开周,安王瞟了一眼姬伯玉,点了点头,“齐大人去吧,这里交给本王。” 姬伯玉重新落入了他手中,要怎么折磨都无人知晓。 齐金易又请姜绾同去,“季开周受伤昏迷,还需姜姑娘施以援手。” 孟迟却替姜绾推辞了,“齐大人,千户所里还有其他大夫在,绾绾她需要休息。” 说罢孟迟把姜绾圈近自己,见她脸色比先前又白了几分,不有人说把人横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沉默良久的姬伯玉看着被带走的姜绾,突然大笑了起来。 “大巫师说得没错,你这个女人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你不该活在这世上!” “你活不了的,活不了的!” 抱着姜绾走到门前的孟迟听到了,停下脚步,单手抱着姜绾,腾出一只手来随意一箭甩出手,直接洞穿了姬伯玉的肩头。 “再多话,下一箭封喉。” 第六百三十五章 片刻温情 孟迟将姜绾带离看守姬伯玉的地方,直接回了他的小院。 回去的路上他并不许她下来自己走,不顾旁人目光,就这么将她抱回了屋里,直到回屋关上房门,姜绾脚才沾了地。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示弱,脸颊泛了红,“哪里就有这般弱不经风了,连走路也不能。” 她嗔怪,语气却不凌厉,知道孟迟只是为她挂心,凶不起来。 孟迟在屋里生了火,待炭火烧得旺起来,才走到姜绾身前,替她解下斗篷,又倒来热茶让她坐下喝了暖暖身子,“姬家的毒虽解了,但最是伤身,听我的,好好歇着。” “解药已经给他们送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齐督军和李长安,他们会妥善安排好一切,你只管在这里将养着,别的都不要操心。” 孟迟在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她指尖凉凉的,他有些心疼,轻轻搓着,想将掌心和指尖都捂暖,“明日起我也哪里都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说是陪着,姜绾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无非是要守着她,不让操心城里治病解毒的事,“我会好好歇着的,除了跟齐大人约好的时间以外,哪里都不会去。” “就有劳你每日替我准备吃食吧,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她体内的毒未完全清除,这件事没告诉孟迟,瞒着他令姜绾有些歉然,答应他也答应得格外温柔些。 孟迟捂着她凉凉的手指尖,听着她此时软软的略带着倦意的声音,没忍住把她手拉过来些,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好,说好的,身子养好之前,都要听我的。” 他贴着她的手,鼻端都是她身上好闻的药香味,轻轻吻了她的掌心,却没能控住自己,起身将她拥入怀中,贪恋这难得的相拥。 怀中人身体渐渐有了暖意,不那么冰凉了,孟迟轻抬起姜绾的下巴,在她唇上轻点了两下,见她唇色浅白,终还是顾念着她的身体,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我扶你到榻上歇着。” 姜绾任他扶着,知晓如此才能叫他安心,方才的一点亲昵,让她脸上的红晕未消,除了嘴唇白了些,看着气色倒是显得还不错。 她由他扶着自己躺下,盖上厚厚的被子,正想要告诉孟迟她有些乏了,想要睡一觉,门外有人叩门,李长安来了。 在外头边敲门边喊孟迟的名字。 孟迟当做没听见,不想让人进来的打扰姜绾。 姜绾却担心有什么要紧事,想要起身,“去看看,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孟迟皱眉,将人按了回去,重新盖好被子,“方才说的,都听我的好好歇着是骗我的,嗯?” 他初时还有些强势,但经不住姜绾一直看着他,败下阵来,退让了一点点。 “要看也是我去看,你还躺着,我在外间见他就是。” 姜绾点点头,这里里间和外间只有一个垂着珠帘的月门,他们在外间说话,她耳力好能听得见。 孟迟叹息一声,起身去给李长安开门。 李长安手里拎着一个带提手的盅,往里探头看了看,看样子是在找姜绾。 孟迟没好气道:“又有何事,你不在城中操持解毒之事,来这里做什么。” “绾绾歇下了,城里的事,你找齐督军。” 李长安看他这副维护模样,没劲道:“不找她,找你!” 第六百三十六章 马脚 孟迟皱起了眉,“找我?” “找我何事,绾绾身体没养好之前,你找别人。” 李长安白了他一眼,“你是大夫还是她是大夫,你会治病?” “不会治病就别给人添乱,就知道你这样义兄才会让我过来。” 他把手里还热着的盅往孟迟手里一塞,大咧咧就往里走,“拿去吃,红糖姜圆子,还往里头放了好些枸杞和人参,我看不懂,但闻着药味挺足的,应当是好东西。安王的厨子做的,我刚好要来寻你,就替厨子送进来了。” 孟迟本来接着了,听说是安王让厨子做的,又还了回去,“寻我什么事。” 李长安哼唧了一声,“不吃便不吃,我吃。” 他拎着盅子进到屋里,自顾自坐下打开来吃,边吃边道:“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来跟你说一声。” 他说到这里不自觉往珠帘那头瞟了一眼,也只一眼,就被孟迟坐下挡住了视线,“说。” “说就说,驿站的驿丞季开周醒了,但受伤过重又耽误了这么久才被找到,只说了几句话人就没了。” “据他所说,在驿站的时候他原本守着洪源,但没想到突然有人来给洪源下了药,他身手不敌,被人制住发不出声音还被扎了一刀。” “后来那人跟同伙一道,清理了他留在地上的血迹,其中一人扮做他的样子,让同伴把他扎伤,躺倒在地上不动,随后那人的同伴再把同样受伤的季开周拖去别的屋子里藏起来。” “就是这些了,其他的季开周也不知道。所以除了姬伯玉,当时还有一个肃国人藏在驿站,姬伯玉为何非要受伤假扮季开周混进城里,还问不出来,但齐大人已经开始布网搜查他的同伙,今晚怕是都不用睡了,你轻功好,来帮忙呗。” “不去。” 孟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城里不是还有两位皇子么,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让他们去。” 李长安啧了一声,“还用得着你说,其中一个早就布置开来了,另一个么……” 这另一个很快就出现了,永王怀里抱着个匣子,在孟迟屋外探头探脑的,李长安方才进来的时候没关门,他见着里头有人,直接就进来了。 “咳咳。”李长安尴尬地咳了两声,“永王殿下,您这就睡醒了?”他记得姜绾说过那药可以让人安睡到天亮的,这才放心地把人留在屋里,自己上外头奔走。 永王把匣子放在桌上,也坐了下来,他先前去了姜绾那屋,没找着人,才寻来了这里,这里果然有淡淡的药香气,令人心安。 “安王遣人来唤醒了本王,说是城中戒严要搜肃国人,本王就……就出来了。” “姜……将这个东西也带来找你们看看。”永王本想提姜绾,见着坐在对面的孟迟沉着脸看自己,立即改口打开了匣子。 里头是一把刃上镶嵌着金刚石的精巧刀具,和一支空心的一头大一头小的钻子。 “这是什么。”李长安问道。 永王把东西推到他们面前,“先前答应过李副将,会把我看到过的肃国人告诉你。这就是他身上掉落的东西,我捡着的。” 永王说完,李长安和孟迟都多了几分认真。 孟迟仔细看过那两样东西,道:“这是雕刻玉石的匠人所用的工具,刻玉刀和管钻。”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姜绾在里间听得着看不着,一下掀了被子起身,出来走到孟迟身旁,从他手中拿过刻玉刀,仔细端详后道:“这刀没用过几次,用得也很糙,应该是新买来粗略磨了磨,就用来假扮玉石匠人或商贩的。” “绾绾,你怎么——”孟迟皱眉,姜绾朝他笑笑,轻轻摆了摆手阻他数落自己,继续道:“可还记得驿站带回来的那三个人?” “其中有一个,就是玉石商人打扮。” 啪—— 李长安掌拍桌子,站了起来,“好家伙,原来藏在这儿!老子这就逮他去!” 李长安还没跨出房门,一名守城的士兵急急来报,“李副将!大人急召!速去西城门汇合,肃国人来攻城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有内应 “攻城?” “回副将,城门已破,王副将领兵抗敌,命属下速来请副将点兵前去支援!” 李长安立即站起来,揪住来人问:“何时发生的事,眼下城门口都有谁!” 来报信的士兵不敢耽搁,当即把城门的状况如实相告。 原来今次原本是按照齐督军的安排,有固定的人次值守城门,但夜里安王突然抽调人手,要全程搜捕混进城中来的肃国细作。 城门口值守的人被调走了一半,到了子时三刻,突然城门被打开了,城外埋伏的肃国军队蜂拥而入,幸而王翦刚好来到西城门巡视,这才及时阻止城门兵卫拼死相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城门的兵士人数不多,抗肃国敌军有些艰难,这才让人速来找李长安。 李长安脑子转得快,骂了句肃国人的爹娘,抓起长刀就往外赶,“定是那扮做玉石商贩的肃国人混进城后作下的!竟敢借义兄的手混进城中来做内应!” “你,召集千户所所有的士兵将领,清点人数,留下三百人留守,其他人随我上阵!杀他狗儿子的肃国人!” 此刻已无暇顾及其他,姬伯玉不惜自伤也要假扮季开周跟着齐金易他们回来的目的昭然若揭。 自黄辰阳通敌被发现之后,永定城城门换了齐金易亲自接手安排,城门严防他们进不来,于是姬伯玉不惜重伤自身,他一人受伤,便能二人顺理成章的都进了城,姬伯玉在牢中牵绊视线,他的同伙趁机混进城中,偷偷做了内应,在夜半时分悄悄打开了城门。 此番若肃国人当真突破了城门防线,进城烧杀抢掠,那么永定城将会是他们攻占大周的开始,永定城背后的数百城池,上万百姓将流离失所惨遭涂炭…… 李长安要去城门口支援王翦,顺道把永王带走了,未免城中真乱起来,须得把永王安置妥当。 二人都走后,姜绾也转身回了里间打算换上方便行动的劲装,孟迟跟着进了里屋,按住了姜绾解衣带的手。 “这身衣裳宽袖长摆的,不太方便,我换一身。”姜绾感觉到背后坚实的胸膛和腰间紧扣的手,解释道。 孟迟握住她的手将她翻转向着自己,依旧握住她的手不放,将她环在胸前,另一手轻抚长发,把姜绾束高的发髻也解了,让她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覆盖住了他一并握在她后腰的手,“换一身衣裳,打算去哪里?” 他瞟了一眼姜绾准备好放在一旁的劲装,“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可是现下肃国人攻进城中来了啊!” 姜绾无奈且有些抗拒,这次中毒,明显感觉到孟迟在她的事情上强势了好些,从前都是听她的安排行事,如今反倒管束起她来了,她抬眼瞪他,现在的情形,是能在屋中安睡的时候么。 孟迟叹了口气,就知道她不会安心休息,若是往常就随她去了,她去哪儿他陪着就是,但今日她才解了毒,身上还弱着,他怎能让她出去冒险。 他抚着她长发的手抽回来,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将她拉进怀里,不叫她瞪着自己,“别这么看我,你现在身子还需养着,不许去。” “你若是担心,我去。” 孟迟的下巴挨着姜绾的额头,轻轻蹭了蹭,“李长安和王翦二人都在,城中还有齐督军,不会让肃国人得逞,绾绾,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可是城中还有许多将士也中了毒,尚还未解……” “那就解,解药已经给了他们,绾绾,不可小看了大周的儿郎,他们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你不必时时操心,再说城外还有成将军,齐督军发现情形不对,定会传信成将军,里外夹击痛击肃贼。你忘了你说过的,作战一事,他们比你懂。” “所以,你安心在这里待着,不要再想着出去帮忙了,好么?” 孟迟把姜绾抱起来,不由她分说送回了榻上,又叫来了留守千户所的几个士兵在屋前屋外守着,“你担心城中的战事,我会替你去助阵,所以别乱跑等我回来。” 他要走,想起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又停下来补充道:“若是我回来了你不在,他们可是要因办事不利受罚的。” 说罢,见着姜绾皱眉有了些怒意,又折返回去亲了亲她的眉心、鼻尖,最后在她唇畔流连数息,才不舍分别。 “别生气,等我回来。” 姜绾怔然,孟迟他……胆子也大了不少,这外头还有人看着,他竟就亲了她,还亲了不止一处也不止一下,她抬手抚上最后他落唇的唇瓣,冰凉的指尖让她蓦然回过神。 这空挡,孟迟已然转身大步离开,外头的守着的士兵关上门,紧闭的门扉连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鼓楼飞檐上 千户所离城门隔着四条街,隐约能传来喊杀的打斗声。 姜绾在屋中躺不住,窝在榻上不到半个时辰,觉着身体好了许多,还是起身了。 她利落地换了身衣裳,腕间缠上腕甲,勒紧了绑带,又把三棱刺取出来擦拭干净,另多备了几十把箭簇装在箭筒里背在背上,长发高高束起,没有发冠便随手拿了孟迟的发带,甩甩发尾确定行动间不会松落,就准备出发。 孟迟留了人守在门前屋后,她便特地从空间里取了绳梯出来,从梁上走了。 姜绾出了千户所,一路奔走跨越在屋脊房梁之上,永定城城门作战,城内也漏了些肃国的散兵进来,遇人抢人,遇财夺财,抢了人夺了财的,还要丢一把火少个干净,城中此处都不断响起尖利的悲号,她看到齐金易已经率兵逐条街道肃清这些西境闯入的戎狄,甚至安王也骑在马上在将士的护拥下守着西平卫。 但齐金易一支队伍要救全成遇敌的百姓,又要速速赶去城门援后,根本顾不上每一个人,只能是去往城门的路上见一个杀一个,其他地方的,只能容后再清算。 姜绾站在高处,看着城中四处爆起的火光,怒气横生,她原本想去城门口寻孟迟,此时却放弃了这个计划,一路奔着悲号声而去。 只要是齐金易的队伍无暇顾及的地方,她皆一路扫荡过去,若有城中百姓在的,就从屋顶飞身落下,三棱刺划破敌兵的喉间,若只有三五成群十数作队的敌兵,便一颗小的炸药伺候。 反正城中火光四起,也不多她的炸药再爆两声,还能给她省些力气。 姬家的毒还未解完,她估摸着自己的体力不够荡完全城的,只能多收拾一个算一个。 遇到百姓不知逃亡何处的,她皆指着西平卫的方向,毕竟那里算是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了,还有一个顶顶在乎身外之名的安王,必不会当众弃这些百姓于不顾。 姜绾不知道自己抹了多少个脖子,洞穿了多少个心脏,只越来越觉得手臂发沉,挥下三棱刺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天光渐亮,她停在城西的鼓楼上,平复着自己已经开始有些紊乱的呼吸。 此处地势高,她能看到西城门的女墙上,李长安执长刀砍断敌人身躯的身影,以及城墙下城门内王翦领军击杀肃国的首将,甚至能看到城外正在赶来包抄肃国的成骏雄。 肃国此次来犯,已有强弩之末迹象,首领大将那穆勒身边的兵士被斩杀得只剩不足百人。 作战的事,他们的确不须任何人操心,只是这打起来之后,城中的状况的确也顾不上,她这一夜手底下救过的百姓就不知几何。 姜绾有些乏了,好在来到这里之前,城中还埋了不少她布下的弹药,此时大半的百姓都涌去了西平卫,没有去的也都藏在自家地窖里不敢冒头。 城中剩下的散兵游勇不足为惧,她轻声数着时间,不到十个瞬息,城中接连想起轰然的爆炸声,将这些她没力气再杀的作恶之人尽数埋葬在废土之下。 姜绾呼了口气,松懈下来,靠着鼓楼略作休整,她背后的箭筒膈到了肩胛,才想起来自己还背着孟迟的箭,本是怕他不够用特地送去城门的,没想到中了姬伯玉的毒之后,她的体能下降了好些,光是对付这些散兵就花了这么长时间,害得靠着炸药帮扶。 姜绾轻叹口气,不打算歇着了,起身望向城门的方向,寻找孟迟的身影。 此刻她就站在鼓楼的飞檐上,突然身后传来几声掌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这个女人,不但心狠,还有些手段!” 姜绾回过头,姬伯玉一身血衣撞入眼帘。 城门上,孟迟居高本执弓弩对准了那穆勒的头颅,战事接近尾声,金鸣声和呼喊声减弱,四周不再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几道接连而至的爆破声才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敏锐地转头往城中方向看去,李长安在下首朝他大喊,“孟迟,你分什么神!射啊!” “定是安王的雷火弹,有甚稀奇的!” 李长安说是安王,但孟迟却心没来由地慌乱不止,这不是安王的雷火弹,这是姜绾布在溪台山的东西,他不会听错,他的呼吸也凌乱了,目光四处搜寻,最后落定在远处的鼓楼上。 “你,上来!”孟迟随手指了一个弓箭手,把自己的弓弩丢给了他,让弓箭手接替自己的位置,随后便凌空而跃,向鼓楼疾驰而去。 他目光紧锁着鼓楼,姜绾立在飞檐之上,而她的对面,是拿着吹矢的姬伯玉,还有另一个身形精瘦的肃国人。 姬伯玉的吹矢正正对着姜绾,吹针尖芒闪着诡异的青幽异彩。 孟迟心头一滞,仿佛万箭穿心般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他步下生尘,恨不能即刻飞到她的身边,唯恐下一个瞬息,姬伯玉手中的毒针就尽数没入姜绾体内。 “绾绾——” 第六百三十九章 以身换杀机 姜绾听到了孟迟喊她的声音,但她不能回头。 此刻,姬伯玉正用一支翠玉的圆筒对着她,不用想也知道那里头能射出毒死她的毒针。 她站在鼓楼的飞檐上,左右无遮,身后无壁,当真是退无可退,闪躲都没个方向可去,但她却不希望孟迟此时赶来救她,她背过手做了个让孟迟别来的手势。 她一个人尚可想些法子,但要同时顾着他着实有些难。 她看着姬伯玉手里拿的东西,再看他身旁站着的人,果不其然就是在驿站里扮做良民的家伙,不过此时那人身上穿着的,已经从大周普通商贩常着的直缀长袍换成了城门士兵的藤甲。 见着姜绾到了此时,还如此镇定,姬伯玉面目渐渐扭曲了,“你是叫姜绾对吧,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看旁的地方?呵,你的人来救你了,你不会以为他当真能救得了你吧。” “不如让我亲眼看看,你用什么来解我姬家之毒!” 姬伯玉把吹矢放到嘴边,身边的同伴忙阻了他,“伯玉,莫忘了大巫师要活的,带回去。” 姬伯玉把人推开,眼中渐起疯狂之色,“她不是自诩能解我姬家寒骨之毒么,这新制的蚀骨之毒也叫她试试能解不能解,你让开,大巫师不会怪罪的!” 姬伯玉话毕,手中吹矢射出数十根毒针,封死姜绾全部的退路,“我说过,你活不了的!” 姜绾眼见着毒针朝自己飞来,却没有闪躲,仗着自己有灵药泉水相护,等到了姬伯玉推开同伙,只有一人面对着她的时刻,手中三棱刺才对准姬伯玉的喉间和右前胸飞出,孟迟的箭术了得,其实她也准头也不差,且鼓楼上屋檐上的位置这般近,她避不开姬伯玉的毒针,姬伯玉也同样躲不了她的三棱刺。 只要他身边无人相救,她必取他性命。 姜绾掷出三棱刺,如同飞刃直接没入姬伯玉的右胸,划开了他的喉咙,姬伯玉的同伙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上前将人推开,只接住了身形下坠的姬伯玉。 同时,十几只毒针没入了姜绾的双臂,她抬臂护着面部和脖子,生受了姬伯玉的毒针,毒素入体,她脚下踉跄,从飞檐上滑落下来,最后一眼看向姬伯玉,确定自己扎中了他的右胸,镜面人姬伯玉的心脏。 姜绾坠落鼓楼飞檐,本想甩出绳索拴住屋檐的翼角减缓下坠的速度,没料到姬伯玉的毒发作这般快,双臂发麻使不上力气,就在她以为自己此番只能摔个伤筋动骨,躺上百来天的时候,身体突然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和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拉进怀里。 “你方才没瞧见我的手么?”她目光落在孟迟身上,他脸上未及收回的慌乱落入眼中。 不是叫他别过来的么,若是她时机掐得不准,两个人都中了毒针怎么办,到时她被空间带入灵药泉水中解毒,就无人能救得了他了啊。 “我不来,你打算摔碎自己?”孟迟的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风驰电掣地飞掠他连一口气也不敢换,生怕赶不及,此刻人终于实实在在地接住了,他忍不住把姜绾牢牢圈在身前,连一丝空隙也无。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平复他狂跳不止的心。 “只是两层楼,碎不了,顶多躺上百来天。”姜绾此时感觉到姬伯玉的毒已经蔓延全身,她渐渐连双腿也没了力气,全靠孟迟环抱着她,带她平稳落地,“但姬伯玉我杀了。” 她努力咬清口齿,交代好这句话,便放心地在孟迟怀里任由自己毒发,意识开始涣散。 孟迟刚一落地,忙不跌开始检查姜绾有无受伤,却发现她周身无力,他略一松手人就要软倒在地,知道她中了毒针,赶紧又把人抱好,听她嘴里还念念有词自己杀了姬伯玉,心中有气又不忍在此时怪她,只道:“下回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用自己去换一个杀机,他从前只知道她胆子大,怎就没发觉她是个胆大不要命的! 孟迟刚刚把人抱好,身后李长安下令来援的士兵赶到,将整个鼓楼团团围住,孟迟简单地交代领队的人,“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活口,都别放过。” 活着的那个正是偷偷打开城门的罪人,不必他再交代什么,那人的下场都不会好过。 孟迟抱紧了姜绾,想要带她回去,他轻轻喊她的名字,想告诉她再坚持一会儿,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姜绾已经靠在他怀里,闭着双目,毫无反应。 “绾绾?” 孟迟心头一颤,凑近她贴着她的脸,屏着气连呼吸都不敢,他贴着她的脸颊,心中慌乱如麻,试了几次,才终于确定她尚有浅浅鼻息,立即抱着她往千户所疾走。 “大夫,去清大夫!” 第六百四十章 醒来 孟迟把姜绾带回千户所,叫来了几乎全城的大夫,挨个诊脉开方,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从肃国人里应外合意图攻城反被俘了主将,到城中渐渐开始恢复往日平静,百姓们拾掇了破碎的房屋,清扫了凌乱的街道,集市上又逐日有了烟火气,十几日过去,姜绾只是如同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榻上,再没睁开眼看过他。 孟迟把来探的人都挡在了门外,无论是齐金易亲自带来医士良方,还是永王和李长安登门问候,甚至安王遣人送来的如流水般的奇珍药材,统统被他拒之门外。 就连小玥和姜尧,都也只能站在门外,听他每日说一遍人还未醒,进不了屋。 除了大夫和药材,其他不论活的死的,都进不了他的房内。 他亲自照顾着姜绾,梳洗喂药、更换衣裳被褥全都不曾假手他人。 他不许他们来打扰她,心中总是觉得若不是这桩桩件件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他早就留在溪台山陪着她,种种草药,喂喂狗,不知如何逍遥自在。 又如何会是今日这般景象。 姜绾日日躺着,不能醒来,也不能同他说话,他无事的时候就坐在床榻前,这里放着一张椅子从未搬开,他每日就坐在这里守着她,看她面容平静,眉心舒展,气息平顺绵长,除了醒不过来。 若非如此,他早就疯了。 “你不是说,觉着我做的吃食尚还不错,合你的意么。我今日做了一小盅竹丝鸡炖莲子汤,想不想尝尝?若你觉着香,就起来喝一口?” 孟迟把温热的汤盛好放在榻前的小桌上,将湿了温水的帕子绞干至不滴水,轻轻给姜绾擦拭脸颊,他每日都会这般仔细地替她清理干净,她躺着这么些日子,没有一日身上是不清爽的。 他自说自话,虽知道她只要没醒,就吃不了他做的东西,但还是把炉子和炖蛊置在了屋里,每天都炖上些补汤,希冀她醒转过来,问他这是什么,听她说闻着很香。 孟迟痴痴守着这些日子,做的事说的话,姜绾其实并未听见看见,她意识沉于空间里,在灵药温泉中将养着,初时都是无意识的。 直到今日,才渐渐恢复了些许,能感知到外界了。 她看他给她擦脸,仔细把乱了的发丝拨弄整齐,又炖了补汤,事无不妥帖,熬得人都憔悴了,原本丰神俊逸的一个人,脸颊都瘦削了,虽不忍,却也没法子回应他,告诉她自己无事。 唯有盼着他从她日渐好起来的气色能看明白一二,哪知他只盯着她没睁开的眼睛了,认死理地她不醒,他就沉浸在悲痛中不肯出来。 眼下她已经养了这么多时日,身上的毒是清了,只是身体尚未修复完全,此时若是强行醒过来,怕是虚弱得连碗都拿不起来,还是等等待她再好些,至少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再说。 姜绾换了个姿势,在温泉里舒服地泡着,不得不说姬伯玉还有几分制毒的本事,让她就算毒解了,身体耗损也厉害,怕是要好好养上一阵才能如初。 她想着快些好起来,正待凝神静气顺着温泉水的冲刷润养精神,蓦然瞪大了眼,哗啦一声从温泉里站了起来。 孟迟在解她里衣的小带。 孟迟拿着洗干净的帕子,给姜绾擦拭了脸和手之后,又仔细地擦了脖子,正解她里衣的小带,准备擦擦身子。 他把她扶起来靠在他身上,长臂环着她,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拉开了软绸里衣的带子,没有发现躺着不动的姜绾脸上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里衣敞开,尚未露出内里的小衫,他方把帕子覆在她锁骨处,手上稍加力气,轻柔地擦拭她的肩头,猛然间姜绾睁开了眼睛。 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最后紧要关头强行把意识送回到体内,一把拿住了他停在自己肩头的手。 孟迟手一顿,盯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覆着姜绾的手,他不可置信又欣喜异常地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不知何时姜绾睁开了眼看着他,她的手扶上他的手腕,软软的没什么力气,嘴巴微微张着似是想说什么,孟迟连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得喉间上下一动,唯恐这是自己的幻觉,他一动,她就又和之前一样,沉沉睡着。 姜绾瞪大眼看着孟迟,感觉到他的手停在了她的肩头,没有再继续往里向下了,她轻轻舒了口气,算是赶上了。 她动了动嘴唇,孟迟迟疑着缓缓靠近她,不敢置信地小声唤她名字,“绾绾?” “是我……” “你、你说。”他确认她真的醒了,按捺住汹涌的心绪,把她往自己怀里靠近心口的地方挪了挪,让她靠得舒服些,“可是口渴了?” 姜绾摇头,发现身体远比她想像的要羸弱,孟迟紧接着又道:“那可觉着饿?我准备了汤,还热着。” 姜绾又摇头,几个动作,软滑如无误的软绸里衣滑落下来,露出里面银朱色的小衣…… 第六百四十一章 余生相伴也不差 姜绾的衣裳软软地自肩头滑落。 孟迟登时耳朵尖和脖子全都红了,此前他照顾她的时候不是没动过,只是那时她闭着眼且他满心忧虑她无法醒来之事,无暇他顾,而此时,她一双盈盈秋瞳就这么看着他,前后全然不是一回事。 姜绾也发觉了自己的衣裳不妥,她手上没什么力气,动作缓慢地把衣裳拉上来,想要坐起身从他怀里出来,却使不出来力,只能软软地靠着,见着孟迟的囧样心下稍安,想来平日会找女子来替她擦拭,他也是头一回吧。 “我自己来,你出去。” 姜绾轻声道。 “你才醒,不要用力气,我来。”孟迟忙把她扶着躺下,“平日里我都做惯了的,你躺着,一会儿就好。” 姜绾心一惊,什么叫做惯了的? 她微抬双眸,见着孟迟虽红着耳朵,但手上动作熟练得果真不像是头一回。 那她拼命醒来还不如不醒! 姜绾终究还是挡住了孟迟的手,“去,找个姑娘。不用你。” 她没多少气力,说话只捡重要的,废话多一句都没有,说完就不眨眼地盯着孟迟,非要他出去找人来替。 孟迟恐她才醒又心急焦躁,无有不应,“好,你先躺着,我这边去。” 他转身往外走拉开了屋门,守在门外游廊上的姜尧牵着小玥霎时就起身跑了过来,“孟大哥,阿姐她如何了?让我和小玥进去瞧瞧吧……” 自城门与肃国人一战,郴西营大获全胜之后,姜尧兴致冲冲地带着小玥进城找姜绾,却被告知姜绾被姬家人所伤,昏迷不醒了。 他带着小玥寻到孟迟这儿,奈何孟迟疯魔了一半,连他和小玥也不让进屋,兄妹两个担心姜绾,哪里也不去,就在廊下守了十来日,全靠蒋星衡和孟文元给他们俩送吃喝挺着。 眼下见着孟迟突然打开房门,姜尧抓住机会上前,问会儿话的功夫小玥仗着身形小,弓着腰就想往屋里钻,被孟迟轻轻提住了领口交还给姜尧,“绾绾才醒,身子弱,得静养,且让她歇几日。” 姜尧试图跃过孟迟的肩膀往里看,小玥也不甘示弱地攀着他爬到背上,一起伸长脖子往里看,但兄妹两个什么也没看见,就被孟迟支使去干活了,“阿尧,你去找齐督军,让他帮忙找几个女使来替你阿姐更衣,小玥,你便回一趟宿老那儿,跟他老人家说一声绾绾醒了,别叫他担心。” 等着女使来的空挡,孟迟在屋里陪着姜绾。 把她昏迷之后永定城中的事都给她说了一遍,也算给她解解乏,免得她东想西想记挂着还未好全乎又想着出去看看。 “姬伯玉死了,他的同伙被俘,那穆勒也被枭首悬于城外。” “城中中毒的百姓所需的解药,成将军也通过和雷哲交涉拿到了,宿老领着江世珍他们这些日子就在忙着治疗伤兵和解毒的事。” “陈邵君那边也有了信,关于公冶安和手头证据相关的信现下是成将军亲自处理,他给你写的我都放在了书桌上,等你好些了再去看。” …… 姜绾靠在床榻上的软靠上,静静听着,目光落在他身上,自己十多日未醒,孟迟眼见着瘦了好些,下巴上也一圈青茬,眼下一片乌青,不过倒是瑕不掩瑜,并未减他半分容色,反添几分令人怜惜的破碎之感。 她醒了,他惦记着找人来给她梳洗帮忙,却独独没想起他自己也该歇一歇缓一缓的。 姜绾静静看着,不免有些心疼,若此情此景二人调转个个,她自觉比不得他这般为了另一个人的生死,夜以继日顾不得睡也忘了吃饭,就干守着。 蓦然间,她觉着,若此生如有人这般相伴,或许也不差。 第六百四十二章 有赏有罚 一桩桩一件件,孟迟随口捡来就讲了,姜绾认真听着,也叫他去把炖锅里还余下的热汤用了,她现下吃不了多少,做一顿吃的挺费事,不要浪费了。 她躺了一会儿多少恢复了些力气,其间问问他一些没提及的,孟迟也一一回答了。 比如城中这些日来都未下雨,井水还是不能用,他观过天象,七八日后才会有大雨,这事也只有安心等着。 比如待永定城安稳下来,这里一切会交给齐督军,成骏雄就会领着郴西营班师回朝复命。 姜绾想问永王和安王各有些什么动静。 孟迟却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永王跟着李长安在城中安抚百姓,安王么,该是在善后,切割他与母族的关联。” 他是丝毫不提安王命人寻了各种奇珍药材,流水一样地送来千户所。 姜绾听了半会儿,事事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忍不住道:“战后城中既有不少事要善后处理的,你怎不去帮忙,我休息两日便好了,不用守着我。” 孟迟横了她一眼,这个没良心的,人醒了就想着让他走了,说到不必守着她,他还心有余悸,上回分明是让人在外头守着了,她还是不好好歇着,跑出去了,他哪里敢不亲自看着? “我若不守着,不知何时又不顾自己的身子,出去忙活别个的事……” 姜绾听着孟迟话语中徒然多了几分不满,心虚地想起来之前被派来守着屋门的千户所士兵,问道:“你没罚他们吧?” “他们守得挺好的,前后门窗我都出不去……” 孟迟打断她,“是,所以你从屋顶掀了瓦出去了。” 他走近榻前,端了汤要喂她。 姜绾心自觉亏心,一小勺一小勺喝得勤快,“那是我的问题,不好罚别人。” “是,不罚他们,所以罚你?”孟迟喂着姜绾喝汤,看她如此忍不住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真是该好好罚一罚。 姜绾只是嘴上说说,从不觉得孟迟会真敢罚他,哪怕是嘴上说说。 她抬眸看向他,总感觉前后两次在永定城受伤后,他越发胆子大了,“我好歹出去没拖后腿,还救了不少人……” 所以,怎么说她也是有功的。 孟迟叹了口气,“这么说,还该赏了?” 他把汤碗放在一旁,定定看着她,听她狡辩自己的行径,为自己不顾身体贸然涉险找借口,这些时日来心中的担忧和害怕突然就化作了控不住的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叫他忍不住低下头擒住了她的唇。 把姜绾未说完的话也堵了回去。 他拉她靠近自己,手臂垫在她脖子后面,牢牢的把人固在怀中不让动弹,狠狠欺负了一番才作罢。 姜绾呼吸都乱了,他稍一放开,就抬手推了推,“你——” 就说是不是趁她病弱,故意的吧! “嗯?我如何?”孟迟感受到怀中人起伏不平的气息,忍不住轻轻又落了一吻,“赏罚都有,若是不够,我们再试试?” 他说话的时候,也未离开她的唇畔,厮磨间总觉着不够尽意,若非姜绾还病者,如何也不想这般快就放过她。 姜绾本就只恢复了些许,如此一来更是软绵无力,唯有躺倒在他怀中,她还从未这般出于下风,被他闹得脸色通红。 “等你好些了,在好好论一论,这赏和罚到底该如何算。”孟迟意犹未尽,此前因战事在即的诸般忍耐都彻底没了障碍,只是顾念她身体弱,暂时收手。 第六百四十三章 寸步不离 二人分开来些,才发现窗外有人影,原是先前要找的女使已经在外头站着等候了,只是屋里两人亲昵,她们都不敢进来,就都在门外守着。 姜绾羞气,劈了孟迟两掌兼瞪了七八眼,总归自己此时力气未复原,劈他也没什么警示作用,瞪几眼后就让他收敛收敛,快些去把女使请进来。 孟迟见她动了气人倒是活泛些了,气色看着都好了,带着笑意乖乖起身,出去唤女使进来。 他来到门外才发现,外头站着的,除了六位女使,姜尧、小玥还有孟文元和蒋星衡全都来了,再有一个江世珍和永王,整整十二个人,凑成排在外边游廊上等着,见他出来一时神色各异。 女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听多看,姜尧、蒋星衡和永王正各自占着有利位置往里张望被他出来撞个正着,除了永王一人赏了一个暴栗。 孟文元牵着小玥的手老老实实背对着门扉站着不动,不叫小丫头往里看,而江世珍,手上端着一盅药膳,就站在门口正中,微低着头神色未明。 孟迟目光略过众人,多看了几分江世珍,上前从他手里接过药膳,“给绾绾的?辛苦了。” “是,这是人参炖的——”江世珍话没说完,手中一空,辛苦熬着瞌睡专门给姜绾熬煮的药膳已经被拿走了,他快了几步想要跟进去好看看姜绾,门却在面前哐叽一声关上了。 孟迟只领了六个女使和他用人参炖的药膳进屋,其他一干人等都被留在了门外。 江世珍一时恍惚,懊悔自己脚不够快,没能跟上,又听得姜尧在一旁叹道:“孟大哥一个人守着阿姐,就连我和小玥都许久见不到阿姐了,不过好在阿姐总算是醒了,这些日子孟大哥实在辛苦,都瘦了好些。” 永王也在一旁附和,“孟公子此番是关心则乱了些,怕人搅扰姜姑娘养身体才如此这般。不过既然姜姑娘已经醒了,会唤你们进去的。到时候还请姜小兄弟替本王跟姜姑娘问声好,她先前给本王的安神药都用完了,这几日来都没能睡个好觉,如若方便……” 江世珍环视了一圈,只有他一人因为被排在屋外有些烦闷,一时又陷入了无端的怅然中。 姜绾躺在床上,女使来帮助她换了一身干爽的新衣,此间孟迟便等在外间,虽未在跟前,但女使们都在小声与她说着听来的深情公子痴守心上人的故事。 姜绾才知道这几日孟迟从未让任何人进来服侍过自己,她知道他这些时日寸步不离房内,委实不知与她有关的种种皆是他亲力亲为,甚至她昏迷着清洗身子不易,都是外头烧热了水送进来,他拧了帕子青巾遮目替她擦拭的。 姜绾在女使帮助下换好了衣裳又坐下梳理头发,听着这些事渐渐有了疑惑,“这些事,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不是说的孟迟不让任何人进屋来么,这些事情传的如此有头有尾且详尽,连他青巾遮目都知道,就没人觉着奇怪? “姜姑娘莫要生气,这千户所里人人都知道的,就连永定城的百姓知道的都不少,大家也都是羡慕您的,并未有人拿此取笑。” 女使们认认真真给姜绾把头发挽好,待她整个人都清爽一番了,才一一告辞退出去。 姜绾试着自己慢慢走到外间,虽然腿脚还有些软,走得慢些也还可以支撑。 孟迟就坐在桌前等她,见她出来了,忙过来搀着,把她扶到桌前,“这是宿老他们给你炖的人参汤,趁着还热,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姜绾轻轻搅动勺子,抿了几口,药膳的药味很浓其实不太好喝但看得出来里头很舍得下料,还顾着她才好,行的是温补而非大补,用来养身的确是很不错的。 她拿来碗匀了一半,一碗自己留着,另一碗推给孟迟,淡淡道:“那些传闻故事——” “是你专程放出去的吧。” 第六百四十四章 私心 孟迟看着推到自己面前来的参汤,耳旁是姜绾突如其来的查问,他面上不动声色,结果参汤喝了起来。 喝了两口才抬起头来,无辜道:“你说的是何事?” 他怎会让她知道,他把这些传遍永定城,坐实他和姜绾间非比寻常的亲近,是为了让有的人别妄想再打她的主意。 姜绾身边从来只有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旁人就算有心算计,也别妄想插到他和她中间来。 此前安王待姜绾的种种不同,以及其他似有若无的靠近,他不是没落在眼里,但姜绾不甚在意他只能自己亲手剪除这些妄念。 姜绾哪里信他的无辜,照理说这屋里他从不让外人进来,这些事若不是他有意透出去的,旁人怎会知道。 “青巾遮目?这种细节都有,你还说你不知,总不能是我还睡着的时候出去说的罢。” 姜绾说着,见着他这会儿碗里的参汤见了底,人对着要紧的人说些瞎编乱造的胡话的时候,便常会这般手中动作不停的。 参汤喝得太快了些。 她把自己碗里还剩的小半碗参汤都匀给了他,瞧着人瘦了许多,得好好补回来。 “现下好了,人人都知道孟家的公子衣不解带贴身照顾姜家的姜绾,日后就是想赖也赖不成了。”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问这个其实非是怨他,不过她方才有了些余生相伴的绮念,想试试他心中想法罢了。 说到底,是她对这些此生今世不相负的事终是缺些信心。 她是喜欢他的,也知道他此时也喜欢她,是以两人之间的亲昵她并不排斥,但此刻的喜欢,和长长久久的相伴,却并不一定是水到渠成,终成定数的…… 姜绾说到这,又有些觉着太过刻意了,眼睛转向了别处,补了一句,“若是哪一日赖账了,这永定城怕是别再来了,方才的女使说,坊间已编了小曲,传着呢。” 孟迟面前又多了小半碗参汤,他先前喝了小半碗,就知道这绝不是姜绾会喜欢的味道,炖的也太苦了些,养身体也得合胃口才成啊。 她不喜欢,他就替她都喝了,回头再去找宿老要些人参来,他亲自给她炖些好喝的参汤。 他一面想着,一面就听姜绾说什么赖账不赖账的话,正中下怀,一口干了苦得不行的参汤,搁下碗就道:“那可说好了,你可不能赖账。绾绾,待回了溪台山——” “我们便成亲吧。” “之后我们便待在山上,每日里伺弄伺弄药材、闲时给人瞧瞧病,你喜欢的便做,不喜欢的就丢开,山下的事都不再管了,好不好……” 孟迟目光牢牢锁住姜绾,不放过她面上一点神情变化,心口也突突加速跳起来。 他想与她今生相伴,恐怕从她救了他,他睁开眼看到她的时候,这样的念头就不知不觉种在心中,随着时日渐长愈演愈烈,只是他伴她至今,亲密如斯,她也从没提过何时要与他成亲之事,他终究是等不住了。 于外有人觊觎,于内她是一点儿也不急,他哪里能坐的住。 只恨不能她一醒来就把这亲事办了,绝了旁人的觊觎才好,若不是怕她不答应,是不会说等到回溪台山才定下来。 姜绾转过头,怔怔看着孟迟,他方才说的是——成亲? 且成亲后也不是回孟家,而是陪她留在溪台山? 她心下有些欢喜,这的确是合她心意的,正要点头,外头有人砰砰砰地敲门,仿佛再不来开,就要直接进来了。 “姜姑娘可在?” “安王到,还不速速把门打开,出来觐见?” 高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身后的安王面色沉沉,盯着禁闭的门扉神色莫测。 第六百四十五章 登门 安王? 姜绾皱了眉头,不知他此时来又是为了何事。 她起身要去开门,孟迟急急站起来,先是把她扶着,让她回榻上去躺着,又低声求道:“你不说话,我能不能当你答应了。” 姜绾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方才被打断之事,这事她也喜欢的,点头道:“嗯,好。” 她话音落,孟迟好看的双眸霎时间就亮了起来,眼里的欣喜和兴奋藏也藏不住,“当真!可不许欺我!” “当真,先去开门吧,该应付的先处理了。” 姜绾笑着推了推靠近来抱住她的孟迟,他欢喜成这样,连带着她也被感染了,眼底都是笑意。 “好,你快回去躺好歇着,我来应付。” 孟迟把姜绾送回榻上,才转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昂着下巴的高斗,脸上还缠着纱布,他的一只眼睛因姬伯玉已经没了,整个人都添了不少乖戾,语气不善道:“怎的耽误了这么久?让殿下等着你不要命了吗?姜姑娘呢?怎不出来拜见?” 孟迟直身立于门前,身量高过高斗一个头,此前姜绾还未醒的时候,高斗就三天两头地奉命送些奇珍药材过来,皆被他挡在了外头。 今日竟是安王亲自来了。 看来安王和母族的事清理得差不多了,有空闲来此彰显君恩来了。 这君恩堪比烫手山芋,他非替姜绾丢了不可。 孟迟看也不看高斗,不卑不亢地朝安王见了礼,道:“殿下可有事?绾绾才醒身子还弱着,现下睡了,若是无事,待绾绾好些了,我再代她去拜谢殿下。” 安王面色不虞,方才还听到里头在说回了溪台山就成亲的事,这睡得还挺快。 “听闻姜姑娘醒了,本王来看看。” 安王面无表情,等着孟迟让路。 孟迟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先前醒了,现下又睡了,殿下见谅。” 安王脸色骤然黑下来,高斗见了,当即上前想要将孟迟推开,“大胆!殿下要见的人,岂是你随意就能拦着的?” 高斗从没见过孟迟出手,他打不过李长安一个兵鲁子,总不至于连个看星星的也动不了。 哪知连推了七八次,也没能把孟迟推移半分。 高斗脸都憋红了,身后安王在看着,他丢不起这个脸,铆劲儿地推。 嘴里还叫嚷着大胆、阻拦、居心之类的言语。 正当安王面色额越来越难看,孟迟又寸步不让之时,成骏雄领着宿老来了。 宿老身后还跟着范一程,抱着一筐药香四溢的药材。 成骏雄一上来就踹了高斗一脚,把人踹了个趔趄。 “哪里来的狗奴才,安王顺天恤民,最是心怀百姓,名声岂是你这般的狗奴才可以败坏的!” 成骏雄踢了高斗一脚,把人踢得滚下来台阶,才回过头弯腰给安王行礼,“殿下息怒,这奴才本是西平卫里的人,得殿下赏识带在身边,却这般仗势欺人,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和期待,殿下莫要理他就是。” 安王脸色变了又变,高斗当着他的面被人打了,还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他沉着脸看成骏雄,忍了又忍,才将心口的怒气忍下去。 第六百四十六章 打狗 成骏雄和他的郴西营,到底是这次平定西北战乱的功臣,战事才结束就动功臣,就算是他也不能如此行事,他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坏了自己长期以来的筹谋。 “成将军费心了,本王只是来探望姜姑娘,将军言重了。” 成骏雄一拍手掌,“是了,姜绾那孩子如今身子还差得很,我这不带着宿老来给她瞧瞧?” “她就算醒了也是时好时不好的,唉——” 成骏雄叹了一口长气,道:“还望殿下体恤她此番也算有功于永定城,下令旁人无事不得打扰,也让她好好把身体养一养,别落下了什么病根才是。” 安王目光沉沉,眼底情绪几番涌动,最后都按捺了下来,归于平静,轻轻扯了嘴角,朝成骏雄宽言道:“成将军不必烦恼,本王自会下令不许人来打扰姜姑娘修养。” “只是,肃国暗通我大周官员之事,还请成将军多多费心。” “切莫让害群之马借机随意攀咬。待回了京,还望城将军在父皇面前将此地情形如实相告。” 他说罢,又转头看向孟迟,抬了抬声音,皮笑肉不笑道:“孟公子,若姜姑娘人醒了,还请转告与她,本王有事相商,若是好些了本王使人来接,必不会让她累着身子!” 安王说罢,转身便走,身旁随侍的人也跟着都撤走了,周遭一下就显得空旷安静了不少。 成骏雄瞪了一眼还站在门口不让开的孟迟,啐道:“怎了,连我也不让进?” 孟迟看了一眼宿老,走上前替他背了药箱,“怎会,将军和宿老是来给绾绾调养身体的,快请进。” 宿老隔空虚点了点他,此前姜绾还未醒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过那时候他号过姜绾的脉象,知道她虽昏迷不醒,身体也的确因为中过度羸弱不堪,但不知因何机缘,体内并无败像,反而隐有一缕蓬勃生机在游走,也就放心让孟迟照顾着,每日派徒弟送来些温补的汤药。 今日听闻人醒了,他紧赶着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才带着范一程过来再瞧瞧的。 进了屋,姜绾不知何时当真睡着了,她躺在榻上睡得沉,方才外头的动静不小也没醒,孟迟见了不免担心。 “宿老,如何了?” 宿老诊过脉,又取了银针替姜绾针灸,而后才道:“挺好的,多睡些身体能养得快。” “你不必担心,她比先前已经好多了,调养身子的事非是朝夕,慢慢来。” 说罢让范一程把手里的药筐交给孟迟,又看了看桌上两个都有药渣的碗,道:“这都是我找的一些药材,给绾丫头调养身体用,你平日里做些汤饮放上一些,哄她好好喝了。” 孟迟知道被宿老看破姜绾把参汤都给他喝了,面上有些尴尬,接过药筐躬身道谢。 宿老看过姜绾无事,便领着范一程回去了,城中还有许多伤兵需要救治,他只能每日抽空来一回。 宿老走后,成骏雄看了眼孟迟,拉了张凳子坐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今日何必冲撞安王。” 他说着,甩给孟迟一样东西。 第六百四十七章 防备 孟迟接住成骏雄抛过来的东西,是一封装在竹筒里的密信。 上面的封蜡已被划开,他顺着方向打开来,取出密信,展开来快速扫了一遍。 而后抬眸看向成骏雄,“安王竟真这么做了。” 孟迟眼中露出了然又有一丝疑虑,虽早就料到安王会与母族做切割,但未曾想到他的速度竟这般快,当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于比他们得知公冶安在荥州的经历之前。 “不止做了,速度还很快,他的人几乎与公冶家的小子同时把证据呈在了陛下面前。”成骏雄凝重道。 “他一心在那个位置上,为此除了他自己怕是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三皇子彻底没了希望之后,能争抢太子之位的,只有大皇子和安王,此前大皇子有皇后护佑,他和母族的联系也密切,自皇后娘娘薨逝的消息漏出来,这一平衡便被打破了。” “永王虽然心中悲痛,但这无意间也成了他的一个优势,陛下除了怜惜也会更放心一个与外戚少了联结的皇子。安王又怎会让自己在这方面输给永王,他掐准时机亲自举报荥城的那一大家子,除了能避去自己的嫌疑,在陛下心中怕是相较于永王,更得青睐了,毕竟此次西北平乱,他的表现要优于永王太多。” “我说这些,是想你知道,如今太子之位虚悬,安王虎视眈眈,你们都要警醒着些,切莫与他过多纠扯。此番回京我就会奏请告老还乡,之后怕是不能长久地护住你们,如若他日他真成了太子,你和姜家的小丫头可千万避着些。” 成骏雄说着叹了口气,如若孟家还是原来的孟家,多少还有些庇护,起不起作用的另说,总算多几条路可选的,可惜这小子一根筋拗不过弯来。 “离开郴州这么久了,你可跟家里联系过?”成骏雄问孟迟,孟迟目光从榻上的姜绾身上收回,淡淡道:“不曾。” 他能懂成将军的意思,安王做的事就算没遇上他和姜绾也一样会做,做了就会有破绽,关于此事他并不惧,他也不想跟孟家再有瓜葛,更没想过要再回去,自然不会再联系他们。 成骏雄看他骤然冷下来的面容,摇了摇头,道:“你不想过问孟家的事,但你终究是姓孟。我都替你打听过了,你爹从郴州回去之后,丢了族长之位,如今的族长是你二叔。” “至于你爹……说是神志有些不清,闲养在孟家郊外的庄子了。你若不打算回去看看,至少回京后见着你二叔,问一声也好。” 孟迟默不作声,二叔和轩辕云舒进京的事,当时师姐就告诉过他了,他和姜绾都不想参与他们的事,不会与他们过多往来,至于他爹孟荣旌,人做了选择是要自己负责的,不可能他疯了自己曾遭受过的就能无端放下了,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他二人在外间说着话,姜绾在里间躺着,意识沉浸在空间中却也都听到了,安王此举她此前早已料到,今日他听说她醒了,就马不停蹄地过来,说不定就是为着她在城中引爆的那些炸药而来。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到成骏雄问孟迟,“别的暂不说,那日在城中突然响起如雷轰的巨响,你可知道是什么。” 第六百四十八章 小酌 姜绾静躺着,听到成骏雄跟孟迟打听那日她引爆的炸药,不知他会如何回答。 只听孟迟一阵无声,而后才道:“不清楚。” 成骏雄也没有多问,随后道:“我看安王对此甚是在意,他此前从吴林手中得了差不多的东西,怕是起了心思。” 成骏雄此言是默认孟迟知道了,在提醒他。 “对了,赵前山背叛安王之事,收到长安的信返回永定城之前,问出了一二。他私下曾与吴林有过往来,可以说是吴林策反的,赵前山怕是从吴林身上看到自己今后的下场,才趁早做了其他打算。不过他的行动早就落入安王眼中,也是他借姜绾的手把赵前山送到我们面前来的。” “总之,你切不可小瞧了安王,别栽了跟头。好了,你看着姜绾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与你知了,过个七八日我们就该动身离开永定城,先返回永平城督军府,在那里等候诏令,班师回朝。” 成骏雄起身,拍了拍孟迟的肩膀,“若是她醒了,我给你说的,你再说给她听听。安王若是再来,你万不可如今日这般冲动行事。” 成骏雄走后,孟迟闭好门窗,回到里屋去看姜绾。 他看着她安静地躺着,怕把她吵醒,轻轻把椅子抬起来,挪近床榻边缘,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她昏睡的那十来日,他都是这般守在床前,困倦了就靠着椅背小憩片刻,一醒来就又守着看着唯恐错过了她醒来。 如今一时倒是改不过来了。 姜绾知道他在看自己,本以为只是一小会儿他也就会回外间去歇着,毕竟天色已经很晚了,却没想到孟迟一直坐着,除了偶尔起身去看看小火煨着的汤,其他时间都坐在她榻前。 瞅着是不打算去歇息了一般,难怪人瘦了这么多,眼下乌青一片,人不好好睡觉怎么能成,她便将意识从空间里抽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见她睁开眼,孟迟立即来扶,“怎醒了?可是饿了?火上还温着汤,你等等,我去盛过来。” “你怎么没去睡?”她反问。 “就去了,这不还不困。” 孟迟朝她笑笑,姜绾透过他的眼底便能看出他是这段时间守着自己,作息全都乱了恢复不过来,夜里睡不着,白日不敢睡,顶多偶尔迷瞪半会子,如此再体健的人也熬不下去的。 “你靠着等等,我去把汤盛过来。”孟迟温声道。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一起身姜绾也跟着起来了,“一起去吧。” 待会儿喝了汤,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去歇息才成。 姜绾一道来到外间,这里原本的书案被挪走了,如今放着的是炖汤的家伙什,中间一张圆桌,再过去就是一张罗汉榻,不过此时上头落了好些灰,看得出来这些时日都无人使用。 姜绾在圆桌前坐下,孟迟盛了汤过来,她执意要他陪着一起喝,孟迟拗不过她,盛来了第二碗在她对面坐下,屋里点着的蜡烛不时闪动摇曳,姜绾喝完了汤竟想要喝酒。 “左右你睡不着,我们小酌一二。” 她原本想给他用些安神的药,但看到屋中的架子上,还有几壶酒,就改了主意。 “喝酒?”孟迟一愣,关切道:“你身子才好些,且那酒是我用来炖汤前去肉腥味的,若你想喝,改日你好了,我们去寻一处酒楼再买些好的。” 第六百四十九章 梦中景 姜绾觑他一眼,“你用这清兰白霜酒去腥?” 她不常喝酒也知道这清兰白霜不是贵与便宜的事儿,这是朝中贡酒,用来炖汤是不是太过奢靡了些。 “嗯,是永王的酒,不用浪费了。”孟迟见被她瞧出来了,以为她想尝尝味儿,只得起身去拿过来,倒了一点点在丁点儿大的杯子里,“既想尝尝,就听我的,不许多了。” 他把杯子挪到姜绾面前,姜绾看着杯底浅浅一层酒,叹息一声从孟迟手中拿过酒壶,斟满了两杯,“还是听我的吧,你既睡不着,喝几杯一会儿就上罗汉榻躺着去。” 她把酒杯递到孟迟嘴边,孟迟就着她的手喝了,而后把她手里她自己那杯也拿走了,“原是如此,那便都我喝了罢。” “这清兰白霜不名字听着淡雅,实则入口偏辣,待你好全了,我待你去尝尝玉露春,那才是入口甘香,这酒就适合用来去腥。” 永王总共就带来了十壶,五壶在他这里,还是听说他给姜绾炖汤要用,专程送来的。 孟迟睡不着的事,从没给姜绾说过,却还是被她瞧出来了,心中熨帖得很,连喝了小半壶,又说了会子话,成将军来的事,他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姜绾,姜绾也没瞒着孟迟,她那日在城中大肆使用炸药,就没打算再藏着掖着,“他既敢觊觎,便叫他知道,他怕是觊觎不起。” 姜绾边说着,边陪了几杯酒,孟迟就都给她收走了,“少饮几杯,灼胃。” 他听她的喝罢酒,便要起身扶她回里间去,却被姜绾带着先去了罗汉榻。 上面一层薄灰简单拂了拂,姜绾要孟迟先躺着,“你先躺着,我才刚醒眼下不困。” “一会儿去看看宿老送来的药材。” 她扶孟迟躺下,前些日他守着她,现下她醒了,也可照看着他,若是还是睡不着,再用些安神的药。 姜绾转身吹灭了屋里大半的蜡烛,只留了一只下来照明,屋里骤然暗了好些,她停在存放药材的架子前,身后不远处炖汤的小炉子里是一点星星火苗,闪着微微的光芒。 孟迟酒量不差,小半壶清兰白霜不至于犯迷糊,但此时此景,他看着姜绾的背影,竟有些恍惚起来。 一间小屋子,里面有姜绾还有他,夜里炉火上温着汤,她在一旁整理着草药,烛光和火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在墙上,周遭很静,只有姜绾轻轻翻动药材的沙沙声,令人心中安定。 这恍如梦中才有的场景,叫孟迟看得入了神。 他此刻只盼着此间事了,快些回到溪台山,姜绾答应他的,待回到溪台山,便与他成亲。 姜绾把宿老和其他人送来的草药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分别放在不同的筐子里搁在架子上,整理好这些,她也有些乏了,回过头看见孟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吹了蜡烛才回到里间去也和衣躺一会儿,这会儿已近凌晨,再过阵子,外头天就要亮了。 待她再次睁开眼,略有些晃眼的日光透过窗户上的桐油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的窗棱,姜绾起身才发现孟迟不在屋中。 屋里的铜盆里还有热水给她留着,不过已经温了,看着是出去有一阵了。 她梳洗罢打算出去瞧瞧,屋门外来了人,“姜姑娘可在?” 听着高斗的声音,姜绾目光落在门上。 安王的身影映照在棱格上。 第六百五十章 不买账 安王为何而来,姜绾心中如明镜一般。 她上前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投下来,将她身后的影子全然遮住,安王见到她的一瞬间,眼底隐有一丝兴奋划过。 “姜姑娘今日看着大好了,恭喜。” 安王说着命高斗把手里的东西提进屋去。 高斗弯着腰拎着大包小包的补药快速地抢进屋中,姜绾横了他一眼,高斗不敢正瞧她,独眼只盯着鞋面,待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立即弯腰用袖子擦拭圆凳子,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安王踱步进来,径直坐在高斗刚刚擦过的圆凳上,微微抬头看向姜绾,“姜姑娘,坐?” 他似是事前就知道今日屋里只有她一人,也只带了一个高斗,没有带其他侍卫。 姜绾双手盘在胸前靠着门框没动,冷冷扫了一圈高斗放在桌上的东西,高斗立即上前都打开来,让她好瞧,“姜姑娘,这些都是殿下特地命人为你准备的,这只是一部分,晚些我再把其他的送来,好叫姑娘你挑挑,看看有能用上的没有。” “先前你昏迷着所以不知,我是日日都把殿下寻着的好药材送过来的,只是孟公子不许,都没能送进来。” 高斗谄笑地开始介绍桌上的东西,什么东海的月明珠、西域的冰山雪莲、南疆的还魂草……更不论百年的人参和灵芝,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面对安王刻意的示好,姜绾懒得多看,这些东西,她若是想要,还会少了? “安王若只是来看看我是否大好了,眼下看到了,可以走了。” 姜绾的无礼把高斗惊出一后背的冷汗,但安王似乎全没将此放在心上,姜绾靠着门没坐过来他也不以为意,直奔主题道:“既然姜姑娘大好了,本王有一事请教,还望姜姑娘解惑。” 安王难得的客气,姜绾知道缘由,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是我的东西,殿下不是也有么?有何稀奇的,还需特地来问。” 安王一愣,意外道:“是么?竟不知姜姑娘手中还有如此厉害的东西,不知可否让本王观瞻一二。” 姜绾勾唇浅笑,“观瞻?那日殿下在城中毫无感觉么?这东西要拿来观瞻——殿下若跟猫一样有九条命,倒是可以试试。” 她知道他那日一定留意到了,且能感觉得出来她手中的炸药和吴林给他的雷火弹相比,非但威力要远超许多,且还能随心控制,所以才急着来找她对质。 “东西不长眼,刀剑伤人它要命,希望殿下永远没有瞧见的那一天。” 她抬抬下巴指向桌上的药材,“这些我用不上,安王殿下既有心,不如都给了城中需要的百姓,或是,永王。安王殿下与舅舅的博弈,不该卷入无辜之人殃及城中百姓,对么?” 安王面色微变,也听出姜绾对他的敌意和威胁,沉声道:“姜姑娘何出此言。” “本王早已将收集到的证据呈给父皇,舅舅与肃国人的往来与本王无关,此次他们攻入城中也非是本王授意,皇兄被俘更非本王所为,姜姑娘难道不信本王?” 他装作没听懂,试图在二人之间做些缓和。 姜绾并不买账,嗤笑两声,主动送客,“殿下这话亲自与永王去解释更为合适。” “请吧,不送了。” 真的那么兄友弟恭,就不会坐视永王情绪不稳时被诱出城遭俘,这种话怕是永王听了也不会当真。 姜绾目光落定安王脸上,他眼中的愠色掺杂着忌惮,终是压下火气没有发作,与她道一句好好休息就大步走出了屋子。 “姜姑娘看着是尚未好全,本王改日再来拜访。” 安王从姜绾身边经过,沉声道:“姜姑娘好好思量,有些东西留在手中不是明智之举,若献于本王,无论你想要什么……哪怕是本王的正妃之位,本王也会与你做这交易。” 第六百五十一章 名单 安王留下话便出了门,姜绾骤听这威胁之意,不觉好笑,这就跟满桌子的药材似的,也只有安王才会觉得是个好的筹码。 她讽道:“这交易的筹码,安王自己留着吧。” 姜绾掠了一眼屋里的高斗,把他带进来的东西都扔了出去,药材从精致的木匣子里纷纷滚落出来,散落在游廊上或是咕噜滚下台阶,被安王自己的脚踩得不成样子。 高斗早就听得腿脚发软,他从未见过哪个人敢这么跟安王说话,忙一面弯腰捡被姜绾丢出来的东西,一面跟上安王,唯唯诺诺地跟在安王身后,唯恐安王被惹怒却又不想动姜绾,反把他波及了。 安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底,太阳穴突突直跳,紧抿着嘴 高斗心中虽忐忑不安,但终是觉得自己通过替安王留意姜绾的动向,得以留在安王身边做个近侍是个正确的选择,就凭她今日无礼至极的行径也没被安王下令拖出去打板子,他就觉得自己押对宝了。 “高斗。” 安王走着停了下来。 高斗立即上前躬身应道:“是,殿下有何吩咐。” “把这些东西送去皇兄那里,就说本王听姜姑娘说他夜里睡不安稳,特地送来的。” “永王——?”高斗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安王目光沉沉朝自己掠了过来,忙低头道:“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你跟在本王身边,不该听的便不要听,不该问的便不要问,若是连这个都学不会,你就留在这永定城,不用出现在本王面前了。” 高斗不敢吱声,心中明白安王说的是方才在姜绾屋里说的那些,安王说的是不用再出现,而不是不用跟着他,高斗不由得抖了抖,“殿下放心,奴才方才专心整理着药材,什么也没听着。” “奴才这就把东西给永王送去。” 高斗抱着重新装好的木匣,掉头就往永王的屋子去,安王独自一人走出千户所,其他的侍卫都在马车外等着他,他上了马车后,早就等在马车外下属递上了一封信,“殿下,是永平城府衙捎来的信。” 安王接过来撕开封口,里头有两张信纸,上面的是府衙知府问安的信,他略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下面的就是王婉柔送来的,用了他教给她的加密方法,表面看也是一封问安的信,破译后却是一份名单。 邵州府衙内各级官员钱色交易的名单和数额。 安王看过之后原样折好放入怀中,当初顺势让王婉柔进了府衙大牢,一则是为了给姜绾一个交代,二则,就是他给她安排的这个秘密任务,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算有些用处,竟然真给她弄到手了。 “回西平卫。” 安王下令,马车哒哒启程。 孟迟和李长安刚好从外边回到千户所,见着安王车驾,孟迟目露不爽,不等李长安就快步往千户所里赶。 一路行到他的屋外,见着一地收拾了又没收拾干净的药材,还有被碾碎爆汁的,更是几个大步就上了台阶闯进屋去。 “绾绾——” 姜绾正气定神闲地把昨晚整理好的药材装在竹笸里,要拿去游廊上晾晒,见着他急急赶回来,道:“怎么了?” 孟迟看屋里一丝不对的痕迹也无,想是安王亲自送了东西来同样被姜绾丢了出去,悄悄松了口气,“没什么,有了信的消息,确定三日后就启程返回永平城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取种 孟迟把今日出去成骏雄那里商议返程的事说给了姜绾。 姜绾听了略作思量,先问了小玥的去向,“昨儿还听见她和阿尧咋呼,今日怎么都没影了。” 孟迟道:“小玥跟着范一程和江世珍去山里找药材了,宿老给她画了图样照着找,说是对你身体有好处,她二话不说就去了,阿尧不放心她一个小丫头,也跟这去了,他俩都去,文元那小子自然也跟着去,至于星衡在准备着回程的行囊。” 难怪今日这般安静,姜绾点点头,“既然要走了,我有一个地方想去,你可要陪我走一趟?” 她没有提安王今日过来的事,算着孟迟回来的时间,应当在千户所门外就撞见了,他没问,她就也没专程解释什么。 “你想要去哪里?我做做准备。” 孟迟还以为她想在离开前在城里逛逛,因着她如今身子还未养好,出行得备好马车且带上被褥炉火,确保不能叫风吹着了,以免染了风寒才是。 “肃国。准确的说,我想去一趟肃国的圣雪山。” 姜绾记得姬伯玉是这么称呼那座山的,就要离开永定城,离肃国也会越来越远,她要在此前去一趟雪山山巅,找到带有雪域紫芝孢种的土壤。 姬伯玉的解药她在空间里记录过,她想试着能否借着空间的力量把它找到,而后移种到空间的土壤里,带回郴州溪台山。 “肃国?”孟迟一怔,“雪山?” “不行。” 他想也没想就摇头道:“肃国刚刚打了败仗,虽不敢对大周人如何,但是雪山太冷了,绾绾,你若是想去,等日后我们再来一趟就是。” 姜绾不答应,“这么远,再来一趟不知等到何时,再过些日就要下暴雨了,到时路更不好走,你若是不愿去,我也可自己去。” “我给陈公子的复信提到了肃国的雪域紫芝,他定会对此感兴趣,陈家的药铺里还没有这味药材,我能将其培育出来,只是要去一趟雪山。若你不去,就帮我找人把信送出去吧,这种药材的晾晒制法都有些特殊,他得提前准备些器具。” 孟迟听她执意要去,提起雪山和雪域紫芝的时候两眼熠熠生辉,连病气都淡了好些,他深知她的性子,她方才也根本不是与他商量,而是决定好了告诉他一声。 因病弱势的姜绾只存在了短短时日,就一去不复返了。 孟迟很快弄明白现下的状况,长叹道:“我如何会让你自己去。” 要下暴雨的事也还是他亲口告诉她的,如今也成了她非要去的借口了。 “去也可以,我来准备马车,路上我来安排,入了肃国境内不可随意下马车走动,我们速去速回,可行?” 姬伯玉死在姜绾手里,哪怕肃国人战败皇族不敢对大周人如何,姬家却不一定。 他如何能放心她自己去,若没有人陪着,她又还未全然康复,假如叫姬家人得知了姜绾出现在肃国,还是冲着雪域紫芝去的,根本不能保证这一路的安全。 第六百五十三章 出城 姜绾要去肃国雪山,待孟迟准备好出行的马车,她也收拾好了此行要用的东西。 在千户所后门处上了马车,她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孟迟已经把马车布置得十分舒适。 马车很大,里面有软榻,软榻下面还有抽屉,抽屉里放着茶具,吃食、水囊和斗篷帷帽毯子等衣物,软榻上有软靠和小几,还备了一个可以抱在怀里的暖炉,马车帘子也换了厚厚的棉帘子,垂下来是当真一点风也吹不进来。 “这马车……” 姜绾看着总觉眼熟,孟迟笑道:“永王的,捡个现成的用用,若不然仓促间还不能准备得这般妥当。” 难怪,姜绾了然,既然是永王的,那她就不客气了,征用他的马车几日,就算她那些安眠药的药钱了。 她上马车后,坐在软榻上靠着觉得怪舒服的,孟迟放下帘子后把暖炉塞她怀里,还想给她把毯子盖上,姜绾笑着推开了,“不觉着冷,已经有暖炉了。” 这次被姬家的毒伤了身,孟迟总是事事样样小心,其实她休息了几次,身体已经康复得很快了。 待回到永平城,约莫就能好全了。 姜绾不肯盖上毯子,孟迟捉住她的手握了握才作罢,“嗯,手心是暖的,那便放着吧,若是途中觉得冷了,再盖上。” 他转身点了一炉香放在小几上,姜绾闻着味道怪好的,心情都跟着明朗起来。 待找的向导和马夫到了,就启程往西城门走。 “肃国离永定城需一日路程,你说的雪山我和向导打听过了,若是不入肃国边境的花羽城直接去的话,只需要半日即刻。” 孟迟询问姜绾的想法,“你想不想去花羽城看看?” 姜绾诧异,“此前你不还不想去的么,怎么突然对花羽城有兴趣了。” 孟迟把温好的茶倒在杯子里放在姜绾手旁的小几上,“既然都已经去了,听闻花羽城中有处特别的集市,贩卖西域和南疆的各种奇珍异草,想着你或许会感兴趣。” 所以他才特地找了当地曾去过肃国做买卖的人做向导,借着这次出行二人也能散散心。 姜绾听说有专门售卖奇珍异草的集市,顿时来了兴趣,“去也好,你可带了银子或银票?” “带了,肃国和大周的银票不通用,带的都是银子。”孟迟笑道。 “时间上可来得及?”姜绾又有些担忧,孟迟知她是真动了心想去了,把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先去雪山,从雪山去花羽城要半日,若是雪山下来得快还能在花羽城多待会儿,后日我们返回永定城就是。” “换洗的衣物和药我也都带了,既然出来了,就好好走走看看。” 他也和齐金易打听过,姬家在肃国的国都荣城,跟花羽城相距甚远,这是逗留一日半日该不会碰上他们。 姜绾听孟迟早已安排妥当,兴致大好,“行,那上雪山后我动作快些,早些去花羽城。” 二人在马车上说着话,很快就出了西城门往西边方向去,马车经过城门口后,守城的士兵仔细辨认后忙跟同属道:“方才出去的,好像是永王的马车,去的是花羽城方向。这里我守着,你速去通报给安王殿下。” 第六百五十四章 雪山之行 有向导带路,姜绾的马车很快就到了肃国的圣雪山山脚。 她掀开棉帘子往外瞧,之间高高的雪山上白雪皑皑,从山顶到山脚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雪,连一颗草木也无。 下了马车,向导胡叔作揖道:“公子、姑娘,我往日里只在肃国花羽城做些买卖,这雪山常经过,但却不曾上去过,只能带二位到这儿了,若是二位要登山,还是找个熟悉雪山的向导为好。” “听闻公子说还要去一趟花羽城,那我便与车夫大哥在此等候,替公子和姑娘守着马车罢。” 姜绾手遮在眉上,抬眼看着雪山顶,要上去怕是得费些功夫,她正盘算着要用些什么工具才好,孟迟已经和马车夫、向导交待好了事由,他们在山脚下守着马车等他们,他和姜绾上山去。 “走吧,前面有个村子,先去请位上雪山的向导。” 孟迟上前来扶着姜绾的腰,把手中斗篷递给她,“穿上这个,山上可不比马车里有炉火。” 他说着把姜绾背上的药篓换到自己肩上背着,水囊也解下来一并挂在自己腰间,才向前面山脚处的村子走去。 今时已是年底,许多人家都已经不下地劳作也不出去走商,向导并不难找,但听说他们腰上雪山,村子里的人大半都不敢接这活儿,一来雪山上深雪覆盖路不好走,二来雪山上有些地方是禁区,不许人进入,孟迟银子开到四五十两也没人愿意带路,都不想在年节前节外生枝。 姜绾便决定不用向导了,靠着他们自己上山去该也不成问题。 离开山村前,村中的里长跑了出来,叫住了姜绾和孟迟,“公子、姑娘,你们可是要上那雪山去?” “正是,老人家可是有话想与我们说?”孟迟停下来,看着身后气喘吁吁跑来的里长,里长从怀里掏了一张手描的图递了过来,“上山的道我都标出来了,你们顺着这条线就能到半山腰去,不过切记不可再往上了。” “上头一是危险,若是惊扰了冬眠的猛兽,你们不是猎手难以抵挡;二是许多地方都是有主的,吴闯了恐引来争端,二位若只是上山看看雪景,到半山也足矣。” 小村子淳朴,见着他们没找到向导,里长才临时描了一张粗略的上山小径送了来。 孟迟接过潦草的地图,谢过老人家,姜绾便趁着机会询问山顶有主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跟当地官员买下了山上的地?” 里长摇头,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好叫姑娘知道,不是买的,只是山顶上有些地方出名贵药材,他们占了不许旁人去采罢了,都是些凶蛮之人,姑娘切莫招惹。” 姜绾听了放下心来,不是私人所有就好,占山寻药全凭拳头好说话的话,她不怕。 两人很快离开小村子,照着里长潦草的地图好不容易找着上山的小径,小径一半已被雪覆盖,待到了半山腰处的草堂子里,二人略作休息,孟迟生了一堆火把吃的热了,姜绾起身在附近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看看方向,试图从空间里感受附近是否有雪域紫芝的气息。 第六百五十五章 山巅的雪土 姜绾此前从未尝试意识不脱离自身去使用空间,此次在空间中养伤的时候,偶然间她发现若是凝神想着一样东西,同时那样东西能被空间所识别,就能感知到这东西大致的方位。 今日雪山上安静,且除了她和孟迟没有其他人打扰,正好用来尝试人在空间外时是否可行。 她在草堂子周围东南西北都试着走了走,待走到北面时,空间有了些微弱的反应,她心中默默念着雪域紫芝,片刻后果然感觉到好似有一缕淡淡的幽光在向北的方向闪烁着。 只是一个方位,约莫在朝北的山巅附近,尚不知具体的位置和远近。 能做到这样姜绾也已经满意,只待日后多用用,说不定能越发敏锐。 探好大致的方位,姜绾回到草堂,孟迟已经热好了汤药和吃食,地上铺了干草,她席地盘腿坐下,慢慢吃着东西,顺道给孟迟说一声,她打算上山顶去。 孟迟一副了然神态,早就猜到她既然上了雪山,就绝不可能只到半山腰就回去。 “好,你先吃着,待会儿再把药喝了,我们就动身上山。” 此时天色还早未过晌午,若是上山顺利,取到姜绾想要的东西,还能赶着去花羽城投宿。 姜绾很快吃好喝了药,孟迟把火堆熄灭,朝山顶方向走去,山脚村子的里长并未在地图上标出上山顶的小道,姜绾取出半个巴掌大的指南针,拿在手里辨认方向,孟迟好奇过来看,姜绾便给他解释道:“是类似司南的东西,只不过改了些样式,做得精巧些。” 她说着取出另一个一模样的,放在孟迟手中,说清了南北的指向,“你也带着一个,若是日后需要寻方向,用这个方便许多。” 孟迟此前手中的连发弓弩就是姜绾替他改制的,如今手里这精巧的司南是她赠他的第二样东西,还是一人一个颇有些信物的意味,他宝贝地收在手里,想了想把自己的玉珏也郑重地放到了姜绾的手里,“我身边暂时只有这个,是小时候就带着的,待回了郴州,再把我名下的地契商铺都过到你的名下。” 姜绾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交换信物,他们先前说好回了郴州就成亲,但一直没有交换彼此的信物,她重承诺轻礼节,亲口承诺的就算是应允了,没想到孟迟是需要这样的仪式感的,如此算是她考虑不周了。 “好,契书我都保管着,每月你的地契商铺出的银两还归你自己支配,若是不够用了,我们之间再互相支取。” 她名下的财产比起孟迟只多不少,陈邵君做买卖很是厉害,连带着她也不愁金银了,如此说更多的是担心孟迟的银子不够花。 孟迟却没往这上头想,他名下的地契商铺除了在郴州,岳州也有一部分,是他娘留下的,都在岳州孟家的老宅子里存着,他还未动过,也没给姜绾提过,这一部分比起在郴州外祖留给他的,翻了十倍不止,是比大财产。 等回了郴州成亲后,他会带姜绾一起回去把这部分财产重新理清楚。 二人一路走,快到山顶的时候却没有路了,矗立在眼前的是近五丈高的峭壁,靠近这峭壁的时候,姜绾徒然感觉到雪域紫芝的气息越发的清晰和浓郁起来。 “就是这附近了,我想上到上面去看看,你能飞得上去么?” 她问孟迟,孟迟却已经蹲下在她身前,背上的药篓子换到了胸前挂着,早准备好将她背上去了,“嗯,你上来抱紧我。” 姜绾立即伏在他的背上,双手牢牢环着孟迟的脖子,孟迟起身轻点旁边的山石,几个借力就直掠而上。 须臾间就把姜绾带到了雪山山巅。 姜绾激动地指着一块雪白的积雪,“就是那。我们过去!” 孟迟虽然看不出那里有什么,但姜绾指哪儿他去哪儿,当即踏着山石,带着她凌空飞了过去。 姜绾说的那一处地方,虽没有雪域紫芝,但有雪域紫芝的伴生草药——霜月草,原本长在这里的雪域紫芝应当已经被人采走,她小心翼翼地用药铲把一整块雪和一尺见方的土都铲了下来,放到翁罐里。 等到了歇脚的地方,她再将这整块的雪土送到空间中处理。 “好了,我取到了,我们下去吧。” 姜绾手中提着翁罐,孟迟带着她轻轻落下峭壁,方才他们来的时候此处还无人,眼下峭壁下却站着两个年轻后生,抬头看见姜绾和孟迟从峭壁上下来,大惊失色,厉声道:“什么人!胆敢闯入我姬家雪顶!” 第六百五十六章 占山 姜绾和孟迟刚一落地,那二人就上前来将他们拦住。 “大胆!谁准许你们擅自闯入姬家的雪顶!” 两人都着白衣,但一人头戴蓝色发巾,一人则为紫色头巾,蓝头巾的人目光从姜绾手里的翁罐上扫过,愤怒道:“你罐子里装着什么!这雪顶之上一应草药都是姬家之物,你不问自取就是偷!师兄不要跟她们客气,我们上!” 紫色头巾一把将他师弟拉住,隐忍道:“看穿着二位是大周人?这处雪山峭壁之上所生的草药,的确是我们姬家的,姑娘你若是拿了什么,还请如数归还。” “师兄!” “灵枫莫急,他二位不像不讲理之人,东西拿回来就是了。”紫头巾如此说着,双目却紧紧盯着姜绾和她身边的孟迟,和他师弟站着的位置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峭壁下来到了下山的山道前,挡住去路。 “在下姬时之,这是我师弟姬灵枫,敢问姑娘和公子如何称呼,是何人所授来此采药?” 姜绾听他们一口一个姬家之物,不由觉着可笑,这山上一应草木皆自生自长,姬家既没有播种也没有施肥灌溉,更没有将此地买下来,也好意思说峭壁上的草药都是自家的? 孟迟刚扶好姜绾,就挡在前面阻了他们盯着姜绾的目光,理理衣摆道:“二位在这雪地里咋呼,未免有些不合适。” 他并未回答姬时之的问题,也不需要回答,看他们两人身上背着的篓子还是空的,想必来这雪山之上还什么都没采到,“这雪山顶,姓姬?” “姬家买下这里花了多少银两?” 姬时之语塞,片刻道:“这、这自然是……” “自然是一张嘴再加上下各一副牙么?”孟迟嘲讽道,随意扫了眼他们的药篓,“到底是谁家的药师,天冷没本事找到药材就要抢?我看你们姬家别自诩能医能毒了,落草这雪山做个山大王更合适。” “你!”姬灵枫气得脸都红了,骂道:“明明是你们闯进来偷我们姬家的药材,还骂人!你们大周人最是不讲道理,师兄还跟他们废什么话,你看着那个女的,我来对付这男的!” 姬灵枫说罢就作势要冲上来,姜绾早没了耐性,皱眉道:“也不必留一人看着,你们都上就是。”解决完了她好下山,马车还在等着呢,反正这雪山不是说了谁的拳头厉害谁就能拿走上面的东西么,这方式也挺好的,直截了当不用废话。 她刚要出手,孟迟手快把她的拳头拢在了掌心,无奈道:“身子才刚好,不要动武。” 话毕,他一手揽着姜绾,一手击退了姬灵枫,同时身形一飘,带着姜绾晃过姬时之,走在了下山道上。 “大周人讲不讲道理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今日看来,姬家倒是脸皮厚如城墙。” 孟迟带着姜绾往山下走,姬时之怀中扶着被摔出去的姬灵枫,怒意一下就上了眉间,“师弟,你在此地休息等着我。” “慢着!休要走!” 姬时之拔步追了上来,手中挖药材用的药锄推开把手顶端,朝姜绾和孟迟的后背喷射了一把蒺藜子。 姜绾觉察到身后不妥,攀着孟迟的胳膊腾身飞起,绕了半圈到得二人身后,与此同时解下斗篷挥手将蒺藜子全都兜了下来,悉数朝姬时之的方向打回。 姬时之闪避不及,被数枚蒺藜子击中肩头霎时跪倒在地,忙从腰间药葫芦里取出药丸吞下,“今日时之技不如人,敢问姑娘姓名,姬家他日必登门讨个说法!” 姬家的暗器果然淬了毒,姜绾冷然道:“姓姜,姜绾。” “你记清楚了,不要找错了人。” 第六百五十七章 维护 姜绾把斗篷提着抖了抖,方才看到姬时之狂吞药丸,这上面裹过姬家的毒蒺藜子,是不能要了,想也没想朝后扔甩,兜头盖脸地抽到了姬灵枫的头上。 料理了这两人,她拍掉手上的灰唤上孟迟要走,孟迟方才被她拿着当了一回人形桩子,此刻她揍完了人,他才松了下盘的力道。 回头就看到姜绾把斗篷甩了出去,一面上前捡回来,一面道:“自家东西,还是别便宜了他们。” 他从姬灵枫头上把姜绾的斗篷取了回来,抖了抖,“回去洗洗还能要,马车上有备用的先换上,这件么……我回去找宿老要些药水来泡泡就是,这就走罢。”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姬时之道:“今日之事你若觉得不服气,想要讨个说法,岳州孟家孟迟,随时恭候。” 确认对方当真听进去了,记住了孟迟和孟家,才当真走了。 孟迟特地留了孟家的名号,姜绾怎会不知他用意。 如此一来姬家定会寻孟家去,大周国土广袤,谁都会觉得找一个在当地有名望的家族,比找一个人要容易的多。 她略皱眉,“怎么突然提孟家。” 二人正往山下走,孟迟还在担心姜绾方才动手身子是否受得住,一直只关心着她有没有不舒服,随口答道:“不必担心,孟家族长会处理的。” 他又想起成骏雄说过孟家如今换了族长之事,笑笑道:“族长的位置如今是二叔坐着,不会容姬家放肆,宁得罪君子,莫招惹小人。姬家人个个睚眦必报,小鬼难缠,让二叔去与他们周旋。” “你就不怕二叔怪罪?” “二叔做了族长,应付姬家这样的小鬼于他不是难事,不必担心了。姬家人丁兴旺,若非如此这一路都要被他们的人纠缠,哪里还会有清净日子。” “权宜之计,待折返回京,我再去给二叔道谢。” 孟迟说到底,还是顾念着姜绾的身子,想着这一路需要照看她也要让她好好养着,不想姬家人来捣乱。 他说到这里,想起二叔从不爱管旁人的闲事,偏就他小时候失了母亲,他替他料理了不少麻烦之事,后来孟荣旌做了族长之位,二叔就更不理俗事了,那时他也长成,二叔更多的在外游山玩水,连人影也见不着,此番做了族长,照着他的性子也不知做得开怀不开怀。 孟迟偶然间想起小时候的事,都没觉察自己早已嘴角微翘,眼角也弯了下来。 姜绾却不太想将自己的事推赖到旁人身上,特别是孟迟的家人。 但孟迟显而易见的维护之意,她念于此没有说出口拒绝的话。 她先前在安王有意的透露中,曾得知轩辕云舒在京中乃是安王的客卿,孟迟的二叔当时与轩辕云舒是一道动身的进京的,于此她隐有些怀疑他们会都投入安王麾下。 她不知道孟迟于此事知道多少,她不愿跟安王一派牵扯太深,那才是真都没有清净日子可过了。 孟迟想的是让姬家去找孟荣安,借他之手分散姬家的注意力,但她却知道姬家如此睚眦必报就极有可能还是来找她,孟家虽然好寻,但对付一个人要比对付一个家族容易些不是么。 况且,毕竟除了今日之事,姬伯玉也死在她手中,新仇旧账都是她。 第六百五十八章 接走尸首 下山一路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姬家的事,各自打定主意照着自己的想法对付便是。 回到马车上。 孟迟重新拿出了干净的斗篷给姜绾换上,旧的那件叠好放进箱子里去,随后垂放好帘子便让车夫赶路。 方才在山上还耽误了片刻,他问向导,“胡大叔,去花羽城可有近些的路?” 做向导的胡常易在肃国未和大周开战前,是在永定城和花羽城间倒腾大米粮食的,两座城间的近路远路,大路小路都门清,就连走哪条道会遇上哪一伙山匪都分得明明白白。 当即就挑了一条近道,“从此处改道往东,有一条小路去花羽城能省下半数路程,近是近了,不过那条路比不得大路清净,怕是有些靠过往商贩吃饭的山家客要拦道,眼下还是年底,怕是不太平。” 胡常易怕他们不信,还举例道:“往时偶尔须得赶时间去卖货,大家伙也都是十几二十人结伴,才敢往那走的,若是带着家眷,那是绝不会往那方向去。” 言下之意他们只有四人,还有一辆如此大的马车,马车上的姑娘长得也好看,还是不要图快往那走的好。 孟迟和姜绾却是异口同声道:“就走这条路。” “改道。” 两人听得能节约一般路程,压根就不管什么山匪劫道,当即要调转马车调转马车走按条小路。 胡常易劝不过,只得叹气跟车夫商量着改了道,有检查了一遍座下放着的防身用的柴刀。 这一来换了路,胡叔是不敢松快地靠着马车了,一路都警惕地看着前面,不时跟马车里的孟迟说几句话,好提提神。 甚至还问到了他们在山上遇见的姬家人。 “孟公子,你和姜姑娘先前在雪山上可找着想要的东西了?” “你们在山上时,可见到穿白衣背着药篓的人了?那都是姬家的人,最爱偷摸着给人下毒了,遇上他们可绕远些,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胡常易好心提醒,不过于姜绾而言没什么用就是了,再不好招惹她也招惹不下一回了。 孟迟却听出了些别的来,“姬家不是在肃国国都么,花语城也有他们的人?” “这雪山听说姬家占着顶上的峭壁,又是怎么回事。” “公子,是有这个说法嘞,雪山上的药材都给姬家占全乎了,你看那山脚下的村子,离这座山这么近,却没人能靠山吃上饭,还不都是姬家人做的好事。” “平时他们也不来的,每年只在采雪域紫芝的时候来这么一次,一次来几十人,今年采药的时间早过了还能再山上见着他们,还不是因为姬家出的那事么。” “您二位从千户所里出来的,想必也都知道城里处置了给永定城投毒的肃国人了吧,那就是姬家的,我打听过的,姬家大老远到花羽城来,就是给那家伙收尸的……” 马车赶路,走在静谧的山道上,胡常易给他俩滔滔不绝说自己从坊间打听到的,肃国打了败仗后的各种行径。 姜绾听得姬家是为了给姬伯玉收尸才来的花羽城,这座离永定城最近的肃国的城池,不禁问孟迟道:“姬伯玉的尸身,齐大人还给他们了?” 不怪乎她有此一问,姬伯玉和同伙打开了永定城的城门,把肃国军队放了进来,本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如今却留了个全尸让人接回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山匪 姜绾觉着这其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道:“先前不是说的尸首被悬于城门外以示众么。” 孟迟这才道:“先前那穆勒被枭首悬于城门外,姬伯玉的同伙——便是开了城门的那个,也应如此,不过雷哲奉肃国的君主之名来求和,带来了珠宝和牛羊马匹以及美人,还有姬家的解药再加上百年内不再扰我大周边境的承诺,除此外还要交换姬伯玉的尸首和还活着的他的同伙,齐大人本在犹豫,是安王做主应了,此事后来齐大人、成将军和安王都分别在递送进京的折子中写明了经过,陛下也事后肯定了安王的决断,故而才是今日这般景象。” 听罢孟迟的解释,姜绾才知其中还有这一着,难怪姬家要不远千里来花羽城接一具死尸,“姬伯玉的同伙……这人有何特别的么,怎么单独换了他一个活口。” 齐金易手中投向的战俘更多,却唯有这个人能让雷哲特地提了要将他换回肃国。 “这问题成将军和齐大人也觉蹊跷,已经派人去探了,只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孟迟回答她罢,又不愿两人好不容易出行一次,都在说这些无趣的事,把话题转向了别处,“胡叔,你从前在花羽城做买卖的时候,可去过贩卖奇草的东三街市?” 胡常易说起自己熟悉的东西,便开始侃侃而谈,“公子你这就问对人了,当年不说别的,这花羽城我就跟咱们永平城一样的熟悉,自然是去过的,那里啊,每日得到晌午之后申时才开市,到夜里戌时还热闹着呢,若是公子和姑娘喜欢……” 胡常易话没说完,都噎在了喉咙里,须臾间从座下抽出了柴刀紧握在手中,盯着前头的方向,招呼马车夫道:“赶车的,你可拉稳了你的马,我、我、我可要、可要出手了!” “姑、姑娘,你可藏好了别冒头,别叫人瞧见你了!” 孟迟和姜绾听着声音不对,互看了一眼,姜绾道:“山匪?” 两人同时上前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果不其然,见着前面道上有一伙人拦住去路,还劫持了一辆青紫色的小马车。 为首的大汉手里拿着大刀,几刀就将小马车的车辕和一侧的车轱辘卸了,叫嚣道:“甭管是哪一家的,从你爷爷我山头地下过,还没有不磕头喊声爷爷、留下钱财就能过去的!你也不打听打听——” 他话说到此处,另一侧的车轱辘也卸了一个,小马车登时如同瘸了腿的小猪崽,被大汉一脚踹翻在地,里面的人却依旧灭有出来。 姜绾和孟迟交换了眼神,把胡常易和马车夫都提进了马车里,换他们二人出来,胡常易拿着菜刀的手还在抖着,嘴里说不出连贯的话。 姜绾看他这般害怕,方才还记挂着提醒她不要冒头,伸手替他把柴刀调整好,“手肘架住了,才能发得出力。” “刀换个方向,刃朝外,别一会儿砍自己身上了。” 可是胡常易都快哭了,哪里顾得上她说的,僵硬地维持着姜绾替他摆好的姿势,紧张地沿着唾沫。 姜绾干脆放下帘子提他们挡住视线,看不见就不那么紧张。 她回身持着马缰赶马车,孟迟单膝跪在她身侧,手里架好了弓弩,对准大汉和其他山匪扣下了扳机。 大汉早就看见了他们,却未放在眼里,还远着不可能射得着,正扛着大刀呼喝起来,“哟呵!今日收成不错,又来了一只肥羊,还带个母的!对面的,听着——” 他刚说到着字,一只箭直接没入了他的喉咙,穿颈而出。 第六百六十章 毒马车 为首的大汉被一箭射下,其他人瞬间就乱了套,谁也没想到隔着那么远,对面的箭怎么就到了他们面前了。 一时跑得慢的,直接就跟大汉一样被箭矢钉在了地面上,跑得快的霎时间就没入了小道两旁的林石中,待姜绾他们的马车到了跟前的时候,影都没了。 这些所谓的劫道山匪,失了领头人,又弄不明白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弓什么箭,早早溜回了山上。 姜绾停下马车,和孟迟下来各探了探两旁的路,果真是都跑了个干净,回到马车前,胡常易和马夫也都出来了,见着须臾间山匪都被料理了个干净,手中的柴刀也不抖了,高兴起来。 不住地夸赞道:“公子和姑娘不愧是千户所里出来的,这身手!难怪公子敢叫我们走这条路,原是早有准备了……” 胡常易重新做回车辕上车夫旁边的位置,一边抹额头的汗,一边夸个不停,姜绾和孟迟却没立即上马车,他们走近那辆小马车,本想看看上面的人有没有受伤。 姜绾突然拉住了孟迟的手,“不要碰这辆马车。” “上面有毒。” 不但是马车帘子有毒,就是做马车的木头上都有毒,方才若是他们没有出手,那大汉一旦触碰到马车,也一样会毙命。 里头的人压根不必出来与人打斗,难怪只静静等着山匪破坏马车,等他们伸手碰到马车了,也就全都完了。 这般古怪的马车,里头坐着的会是什么人,谁会喜欢在马车上涂满了毒? 姜绾正觉得怪异且不舒服,马车里面的人掀开了马车帘子,爬出来。 “哦,熟人。”姜绾目光落在姬时之身上,“手下败将。” 她说完转身拉着孟迟走了,既然是他们两个,那就不必救了,也难怪,除了姬家的人,谁会做把马车涂满了毒这种事情。 姬时之脸色很难看,从马车里爬出来后,一眼也没有多看姜绾和孟迟,转身去把滚远了的三个马车车轱辘挨个都拖回来,偶尔目光落在姜绾身上,虽带着恨意,但只是抿了抿嘴巴难得的没有呛回来。 孟迟和姜绾转身上了他们的马车,孟迟吩咐车夫启程赶路,马车很快就走了,留下被破坏得只剩一个轮子的姬家马车。 而后姬灵枫也从马车里爬了出来,师兄弟两个合力才把马车扶正,拿了工具出来要修,对着方才姜绾和孟迟路过的事,姬灵枫不由得问姬时之,“师兄,那姓孟的手中的弓弩怎么回事,怎么远还能把人射穿了。” “还有那个女的,她怎么知道我们马车上有毒。” 姬时之蹲在地上,默默安上车轱辘,锤子敲打着,邦邦邦好似敲的不是马车轱辘,而是姜绾的脑壳,他咬牙道:“那把弓弩,就是伤了雷哲大人的弓弩,那个女人,就是害死伯玉大师兄之人!她方才亲口承认的,她就是姜绾!” 他转头看着姜绾马车行去的方向,眼中带了恨意。 “他们此行他们要去花羽城,我们得赶快把马车修好,回去报信!” 第六百六十一章 久侯 姜绾和孟迟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说到这小道上山匪横行之事,胡常易叹了口气,隔着马车帘子道:“这没开战前,虽也有,但原本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这不打起来了么,官府顾不上管了,就越发猖狂起来了。” 说到这些个事,胡常易和马车夫两个都不住地摇头叹息,却都不敢继续抱怨太多。 孟迟在马车里给姜绾翻出了茶点和甜的花果茶,一一摆在小几上供她觉得闷时随意吃两口。 姜绾却是靠在软靠上闭目养神,顺道把翁罐里的雪土转移到空间里处理了。 在这一尺见方的雪土里,果然测到了有雪域紫芝的孢子,深埋在冻土里。 姜绾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连同原本的雪土和雪水一道,直接挪放到了空间里新出现的土地上。 雪水在灵药泉水的灌溉下很快就消融了,雪土也和她空间中的药田相融合,原本出于休眠状态的孢子在空间里生长的速度都加快了好些。 她刚刚才放下去没一会儿,就从原本休眠的状态,渐渐苏醒,在药田里生根发芽起来。 姜绾把雪域灵芝挪到空间的药田里安放妥当后,才幽幽回到现实,半睁开眼,看到身侧的小几上摆着茶点和花果茶。 “醒了?已经快到了,若是还不饿不吃也罢,待到了城中再去吃些热乎好吃的。” 孟迟就坐在一旁,手里鼓捣着她送他的指南针,见她醒了便把东西仔细收回怀中去,过来替她把凉了的茶再热热。 马车宽大,里面还摆了一个铜火盆,上面可以放着茶壶温茶酒,永王的这辆马车,当真是叫人出行如同待在屋里一般,当初来郴西营随成将军出征,这样的马车他带了长长一排,后来一路折损,也就剩下这最后一辆了。 孟迟借了出来使,她不知永王听说是她要用,是立即命人送了过来,还把里头的软榻和一应用具都换了新的,怕她用着不习惯,也不知正是因为这辆马车,她和孟迟一出城门,就被安王的探子报给了安王。 且还是误以为坐着马车出行的,是永王。 此刻姜绾和孟迟在马车里,马车正在进城,轮到他们时,胡常易跳下马车去与城门士兵交涉,胡常易于此熟络,很快就办妥了回到马车上,车夫驾着马车望城里走。 城门口旁边的摊子上,几个蹲守了许久的人见着他们的马车入城,立即就有人起身确认,而后又快速地退走开来,隐没于街巷之中。 花羽城中最大的酒肆楼上,高斗点了一桌子的酒菜,身边坐了一个肃国美人在互相喂酒,正喝得开怀,有人敲门,他不耐烦地放下酒杯,道:“进来。” 进来的人迅速小跑到他身边,在他耳旁小声道:“大人,到了。” 高斗嗯了一声,眼神示意身边没了骨头一样软靠在他身上的肃国美人先出去,待门被关好了,又等了一会儿,他才道:“看仔细了?没弄错吧,那位可是早就出了城的,怎么这时候才到?” “回高大人,小的们绝不会看错,的确是那辆马车进城来了,看着是往云水巷的天泉客栈去了。” 高斗可惜地看着一眼满桌的酒菜,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啊,去瞧瞧去。” 高斗门外,肃国的美人离开厢房后在楼道拐角处转身进了另一间包房,包房里坐着几位男子,地上还跪着两个年轻后生,都着白衣,一个头上绑着紫巾,一个绑着蓝巾,正低着头诉说这什么。 那美人巧笑嫣然,进了门之后袅娜移到坐在首位的人身边,软言妩媚道:“雷哲,你打听的人恐怕刚刚进了城呢。” “消息我替你探到了,你可怎么谢我?” 雷哲一把抱住美人圈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乖,你先出去,我这儿有更重要的事,晚些再去你屋里寻你去,备上好酒等着我!” 第六百六十二章 要活人 雷哲怀里的美人一声惊呼,慌忙侧开些身子,嗔怪道:“可当心你的伤口!” 雷哲爽声大笑,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更欲亲芳泽,旁边的白衣人斜了一眼过来,淡淡道:“雷哲,正事要紧。” 他的面容有几分与姬伯玉相似。 雷哲不甘地放开美人,待她起身离开时忍不住拍了一把她的小腰和屁股,“姬伯思,你弟弟的事我可是都替你办了,人也给你带回来了,这些正事我没有去办?” 雷哲挑衅地看向身边的白衣姬伯思,姬伯思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对雷哲的挑衅不为所动,只平静道:“你心口的箭伤若没有姬家的药,此刻应该还躺在床上,也不对,或者已经死了。” “哼!”雷哲不服气,但心口处偶尔间还会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反驳,顺道想起来伤他的那人,恨得牙痒痒。 姬伯思已不想再跟雷哲说话,转身向着另一边请示,“夏公子,人已入城。只不过据时之和灵枫所言,那辆马车上坐着的并非大周的永王,线报有误,您觉着该当如何处置。” 被称作夏公子的男人玩味地盯着手中的杯子,片刻才道:“既然不是永王,那便算了。随姬大公子处置,看着办就是。” 姬伯思半垂眼眸,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才潋过一丝流光,“好,伯思谢过夏公子。” 随后他便起身出去,招来自己的人吩咐下去,“跟着大周的人,把姓姜的女子找到,带来见我。” 此时,姜绾人已经在孟迟找好的客栈内,换过一身衣裳准备出门,且今日会在花羽城留宿一晚,明日回永定城。 马车停在了客栈里,马匹交给车夫照管,姜绾下楼后却只见孟迟一个人在客栈门口等着她。 他比她先换好了衣裳,身边却不见向导胡叔,姜绾上前问道:“胡叔人呢?” 没有向导在花羽城中四处闲逛,她觉着有些浪费时间,不如有人领着直接奔着这次的目的地东三街市去。 “胡叔许久没来花羽城了,在这里也有几个老友,我便让他自去见见,明日巳时人回到客栈就行。” 孟迟上前牵住姜绾的手,“你不是要去东三街市?我已经和掌柜的打听好了如何走,现在离开市还有些时辰,我们先去吃些东西,走吧。” 他牵着她往外走,姜绾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牵着手走路,试着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拽出来反而被扣得更紧了,孟迟快她半步走在前面,“此处是花羽城最热闹的街市,人多别走散了。” 他替她挡住往来的人,在熙攘的街道上慢慢走着,一路牢牢牵住她的手,但直到出了这条热闹的街市,却也没松开,自然而然地就把姜绾带着往旁的街道走去。 如此走过三两条道,才停下来道:“再过去一条街,就是东三市,眼下还未开的,前面就是花羽城最大的酒肆悦香来,听闻他家炙羊肉实乃一绝,去尝尝。” 姜绾见着回头看向她的孟迟眼中带笑,还亮晶晶的,想来这炙羊肉是很得他心意了,走了这一路也有些乏,点头道:“好,那便去尝尝。” 却没发现,前面街口有几人正匆匆从酒肆里出来,疾行中瞧了她一眼,猛然又调转回头,直奔悦香来,一头扎进去全都没影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不凑巧 同样被堵在悦香来门口的还有高斗。 高斗正拎着打包好的食盒下楼来,让随行的人给他拿到马车上放着去,就见自己先前派出去的人又都折返了回来。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让你们去干活你吗跑回来干什么?” “高、高大人,高大人,是、是姜姑娘在外头,正往这边来了,小的们是特地来通报的……” 高斗的确曾经让自己手下这些个人留意过姜绾的动向,可此前并没听说她也来了花羽城啊? “姜姑娘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早上出城前不是说她人在千户所么?” “高大人!”外头又有人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大人——” 高斗忍住到口边的废物二字,把人都带进了朝街的包间里,“行行行,说吧什么事!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叫肃国人看笑话!快说,别耽误我的事儿!” 高斗说着推开窗户往街道上瞄了一眼,果然见着姜绾在街口那儿,已经快要到悦香来了。 “大人。”先前的那人忙不迭开口,“糟了大人,我们跟着那辆马车进了客栈,只是……” “只是……” 高斗一个大逼斗拍了下去,“是什么?你磕巴了话都不会说?” “是大人,只是那马车里坐着的不是永王,是姜姑娘,还有孟公子……” “哦,姜姑娘和孟……什么?”高斗反应过来,“永王不在马车里?” 他收到的线报是永王的马车出了城往花羽城方向去了,消息报给了安王,他领着人先过来盯着,安王会设法和成将军齐大人一起恰巧也来到花羽城,倒时便会不经意发现永王私自来花羽城的秘密,可眼下他的人说永王并没在马车里,来的是姜绾和孟迟。 高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头看看天,这个时辰,估摸着安王他们都快要进城了…… 怎么这么不凑巧。 偏偏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卡在这个时候他地下的人来报说永王没在马车上,根本来不及去告诉安王。 高斗吸了一口冷气,啧了一声,“你、你出去,方才来报的事给我咽肚子里,交代其他人,都没瞧见姜姑娘,我们进城后蹲守半日,却没发现永王车驾,都给我记住了!” “还有你,去城门口守着,若是殿下的马车来了,把殿下带去隔壁街的平顺酒楼,就说我还带着人在城中搜查。” 高斗把人都支了出去,自己留在包间里,点了几个酒菜装装样子,实则却暗中看着走进悦香来的姜绾。 姜绾和孟迟进了悦香来,她本想着在外间随意吃一点,孟迟却执意去了雅间,除了炙羊肉和当地的几样风味菜,还照着姜绾的口味点些其他的菜,“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也尝尝这儿的风味菜。” “吃不了这许多,一会儿该浪费了。” “无妨,随意吃你喜欢的,吃不完的装食盒里还可带回客栈。” 姜绾便没再说什么了,悦享来的速度很快,才点了没一会儿菜就开始送上来,总共七道菜,上到第五道的时候,一次进来了三个跑堂的伙计。 菜刚刚摆上桌,姜绾猛然扣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同时知会孟迟,“拦着那个褐衣的,门也关上!” 第六百六十四章 花羽城再相遇 姜绾扣住上菜的跑堂,姬家人的味道,她一闻便知。 何况这人手指指缝中是草药而非油渍,进门上菜虽学着俯身却连腰杆未弯,匆忙间套了件跑堂的衣裳却全然没有跑堂的样子。 跑堂见被她识破,神色慌张抽出手就要往外逃,姜绾不容对方撤走,翻身越过桌子抢在前面一脚把人踹了回去,顺道关上了门。 确定道:“是姬家的人。” 她松了松手腕,姬家人身上的味道她自从见过了姬时之和姬灵枫,便记得清楚。 进来的这三个人里,只有另一个缩到墙角直哆嗦的是真伙计。 此刻见着姜绾看过来,伙计哆嗦道:“姑、姑奶奶饶命,小的、小的无意冒犯,是、是他们……” 姜绾朝他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找个位置坐下,道:“屋里最先放着的茶壶里的茶水没毒,你自己倒些喝了,平静好了有话问你。” 屋子里,孟迟也已经控制了另一个姬家人,正把被姜绾踹回来的人也提起来,绑在一起。 他叹气道:“可惜了一桌子饭菜。”姬家人扮成了上菜的,这菜还能吃? 这才刚刚在花羽城落脚,姬家人就闻着味道找来,连顿饭也没法好好吃,孟迟不耐烦,进来投毒的两人绑得死死的,擦桌子的油腻腻的抹布直接塞进擒住的姬家人的嘴里。 姜绾听见了,认真道:“后边上的的确都有毒,头两道没有。” 前头两道菜该是怕她察觉,所以没有问题,不过对她来说依旧太过于明显了,那些菜里掺的毒都跟姬家人一个味道,她一闻就发现了。 “没有也不想吃了,这些扫兴家伙扰人清净。”孟迟把桌上被投了毒的菜混在一起,拔出堵嘴的抹布挨个灌了一遍。 到了此时,二人的确谁也没有胃口要吃桌上的东西了。 孟迟看着姬家的人,“这些毒也不知平日你们自己吃不吃,今日尝尝也好,若是味道不佳,下次改改。”他们一路只遇到了姬时之和姬灵枫,毫无疑问是他们两个报的信,只是不知花羽城中还有多少姬家的人。 两个姬家的人顾不上别的,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懂得姬家的毒药有和效果,当即弯腰强行呕了起来,一人手中藏有刀片,将绳索割断后,二人不约而同就望腰间摸去。 姜绾走上前,弯腰取下了姬家人腰间的药葫芦,把里头的解药取了,葫芦就丢在地上,然后拉了凳子坐在姬家人面前,耐心等他们吐完。 “吐好了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姬家此次来了多少人,现下都在什么地方。你们二人又是听令于谁?” “谁先答了,便还他解药。” 姜绾此时倒是不急了,回头看向还缩在角落里的伙计,“你好些了么,方才我问的问题,你知道的也说一说。” “告诉他就行。” 她和孟迟分别问姬家的人和酒肆伙计,两厢做个比较,才能摸个清楚。 伙计比先前要镇定了些许,正扶着桌子要站起来回话,雅间外有人叩响了门。 一道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在外道:“姑娘想知道的,我正好全都清楚,不如,姑娘问我如何?” 第六百六十五章 姬家之秘 姜绾和孟迟交换了眼神,会在这时候来的,约莫就是姬家的正主了。 此时酒肆的伙计也才刚刚冷静下来,只来得及告诉孟迟姬家人都在楼上的一个包厢里,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也没有再说的必要。 因为此刻人已经来到了在门外。 外头的姬人只是等着,不催促也不破门而入,是有一种他们绝跑不掉的笃定。 姜绾看向被绑在一堆的两个姬家弟子,听见外头的声音,他们显得有些激动,不停地开始挣扎起来。 “还不快把我们解开!” “师傅!——” 嫌这二人吵闹,孟迟捡起抹布又挨个塞上他们的嘴,“聒噪。” 两人被塞上了嘴,越发激烈地挣扎扭动起来,弄出动静好叫外头的人知道。 “就这么笃定他能救你们?看来来头还不小,是你们当家的来了?”孟迟起身,瞥了一眼地上扭成虫的姬家弟子,“既是能说得上话的,那倒是可以见见。” 他朝姜绾投去询问的目光,意思再明白不过,与其一路都要如今日这般受姬家打扰,不如今日揪住这个话事人,或许还能得几日清净。 姜绾点点头,要去开门,孟迟拉住她道:“我去。” 外头的人等了这么一会儿,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依旧安静地等着,若不是门上的绢布上还映着人影,都要叫人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 孟迟打开门,外面站着的人身形瘦高,看着与孟迟不相上下,身着一身白裳,面目与死去的姬伯玉有几分相似,只是眸子里没有姬伯玉的疯,看着平静无波如雪天里冻得极深的湖底冰。 “在下姬伯思,这位想必是孟家的孟公子罢。” 姬伯思目光略在孟迟脸上停留,就越过他看向姜绾,“姜姑娘,不知可否方便进去说话。” 姜绾担心姬家人趁人不备四处抹毒而孟迟不辨毒着了他们的道,这人又自称姬伯思,一听就跟姬伯玉有扯不断的关系,更不能叫人放心,她走上前去把孟迟拉向自己,同时手指扣上了他的脉。 姬伯思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道:“姜姑娘多虑了,在下没有下毒。” “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给二位添麻烦了,我自会领回去多加管教。” 他朝身后示意,立即有人进屋去把姬家的弟子抬了出去。 姜绾也确认了孟迟身上没有被下毒的迹象,她看向姬伯思,背着的手朝角落里的伙计挥了挥,让他速度离开。 酒肆的伙计忙不迭手脚并用爬了出去,她才道:“姬公子是该好好管教一二,在人饭菜中下毒,是下三滥的手段。” 还很浪费。 姬伯思如冰雕般的面部一丝变化也无,也不再提方才下毒之事,反而道:“姜姑娘对伯玉所做之事,难道就没有一点见不得光么?” “技不如人的事若姬家也要插手,那不如把他栓在姬公子的裤腰带上,别放出来了。”姜绾看着姬伯思,感觉很奇怪。 明明姬伯思说的话能听得出来他动了气,但面上的神情从头至尾都是那一个模样,她还没见过谁能维持木脸比他维持得还好还久的。 除非—— 姜绾越加仔细地打量起姬伯思来。 姬伯思也在看着姜绾,此前命人下来拿她,但姬家的毒并未能奈她何,反而很快就被识破了,姬家的每个弟子都来之不易,他不愿折损这才亲自下来。 姜绾仔细看了姬伯思一会儿,瞧出来些名堂,毫不留情地戳破道:“姬伯玉所用之毒,是你们姬家的得意之作了罢,要炼制这种毒,姬公子付出也不小,连喜怒哀乐的神情变化都肯舍去。只不过用毒之人连自己的毒都未能完全驯服,尚遭其反噬就敢拿出来用,也太过胆大了些。” 姜绾状似无意娓娓而谈,姬伯思却是瞬间心头漏了一拍。 第六百六十六章 相请做客 饶是姬伯思没有立即承认,姜绾也从他眼中的震惊得到了答案。 姬伯思研制毒药太过,伤了自身才这般面如木雕,无法有面部表情的变化,一张脸只有双眸能带出情绪。 孟迟听姜绾所言,也不禁多看了姬伯思姬几眼,没想到姬家的当家人竟会被自己制的毒所伤,且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的面瘫之症。 这要是传出去,姬家可谓颜面扫地。 姬伯思很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他的脸无法有表情变化确是让姜绾说中了,是寒骨毒所致,当初在毒研制的初期不慎染上的,当时的解药还未完全配置成功,他虽不至于把命丢在自己制的毒药手中,但落下了这难解之症,解药研制出来后于他也无用了。 而姜绾是他所遇到的人之中,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在中了寒骨毒之后没有解药还能活下来的。 同样是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解了毒,姜绾却没有如他这般留下后遗症。 这便是姬伯思想要活口的原因。 他想从姜绾身上得到这种解毒的方法。 不是从她手中,而是从她身上,他此刻看着姜绾,就已心中痒痒,想将她身上的血液取出来,看一看究竟有何不同。 甚至想在她身上种下更多的毒,好仔细看看她是如何把毒一一化解的。 姬伯思投来的莫名热忱的目光,让姜绾有些不适,以及某种未知的危险。 她以为是自己说中了姬伯思的痛处而诱发的敌意,忽见姬伯思抬起手带动飘动的衣袖,立时就拉着孟迟往后疾退,“小心。” 她并未看清姬伯思如何下毒,只是自他进屋后就没卸下的防备使然,让她对姬伯思的动静格外敏锐。 与此同时,姬伯思也开口道:“姜姑娘可要小心,试试姬某的沉花酥骨香。” 先前姜绾讥他姬家弟子使下三滥手段,他这次便出言提醒的同时下毒,脸上依旧如同雕刻好的面具一成未变,眼中却隐有期待的笑意,整个人看着诡谲至极。 姜绾此时未完全康复,行动算不得迅捷,方才又已经了一番打斗,手上力道也不足以她掷出武器伤到姬伯思。 好在孟迟就在她身侧,且一听到她开口,就立即反应过来,带着她一道后退至窗边,躲过了姬伯思出手。 姬伯思咦了一声,眼中略有些失望,他以为姜绾会出手直接破了他的毒,小声说了句,“果然还是得带回去慢慢试。” 他想了想道:“姜姑娘,得罪了,姬某请姑娘到府上做客。” 说罢他挥挥手,外面蜂拥而入一群白衣带着头巾的姬家弟子,将不大的包间团团围住。 一时各色毒粉纷纷从姬家弟子的袖中朝他们挥洒过来,看着被搅得乌烟瘴气的雅间,姜绾皱了皱眉,没有与姬伯思再废口舌周旋,翻手至于身后悄悄取了两粒灵药泉水所制的避毒丸,自己服了一颗,一颗推入孟迟口中,道:“走。” 她示意孟迟从窗口跃出去,孟迟会意,揽着姜绾的腰带着她一同翻出窗外,刚落地,外面也围了一圈姬家的人,见着他们出来,又是一阵毒烟毒雾毒粉毒蒺藜,原本热闹的街道也不知何时被他们清了个空,让姬家弟子洒起毒物来越发没有顾忌,都跟不要钱似地兜头盖脸地砸。 不等姜绾发话,孟迟带着她纵身上跃,虽有避毒丸护身并不怕姬家的毒物,但街口正源源不断赶来的白色衣衫的人很快就会把这条街前后都堵了,挨个收拾起来太过费力,孟迟干脆带着姜绾从檐上掠走。 二人没走多远,就听得身后有人叫唤。 “姜姑娘!孟公子!莫要丢下在下!救命啊——” “姜姑娘!” 第六百六十七章 销声匿迹 姜绾听得这熟悉的声音,略回头就见着高斗从酒肆里奋力跑出来,还没跑下台阶就被姬家的毒物包围,瞬间软倒跟面条似的从台阶上滑了下来,躺在街道上动弹不得。 只有一张嘴还在大张大合地喊她名字。 越是这般,越是吸入更多毒物,高斗很快就神志不清了,以及他前前后后的四五个人,没有一个能逃脱出姬家的毒阵。 “是高斗。” 姜绾转回头道,孟迟脚下未停,嗯了一声,“是他,听出来了。” 两人谁也没有回去救人的意思,高斗此时也在花羽城悦香来是令人匪夷所思,但还未让人好奇到要费力下去捞他的地步。 姜绾和孟迟越走越远,高斗绝望得很了,憋不住大喊道:“安王!安王殿下救我!” “成将军、齐大人!小的在此,在悦香来啊!姬家人要攻我大周啦!” 他胡喊乱叫一气,想到什么喊什么,孟迟和姜绾是停下了,两人互看了一眼,“成将军和齐大人也来了?”姜绾不解地问。 他们怎么会和高斗一道来花羽城呢? “嗯,是真的。” 孟迟停在一处高檐上,示意姜绾看下面。 此处与悦香来隔着两条街,安王、齐金易和成骏雄正纳闷地抬头看着他们,且显然也听见了高斗的鬼吼鬼叫,齐金易正朝他们俩道:“孟迟,姜姑娘,你们怎么会在——上面?” “方才的声音,听着像是安王身边的高护卫?”齐金易又转头问安王。 安王脸色不太好看,但也不得不承认,“高斗的确奉本王之命,来花羽城护卫皇兄安全的。” 安王说罢,横了一眼身后高斗的人,“高大人到底如何交代的,你们若敢欺瞒,小心脑袋。” 高斗的人紧张得额上直冒汗,支支吾吾大半天不知如何作答,被安王一马鞭抽打在地。 “废物,连句话都说不利索,要你们何用,来人,去把高斗带过来,本王亲自问他!” 孟迟带着姜绾轻轻从屋檐上落下,“安王殿下还是待会儿再问的好,高大人中了姬家的毒,此时怕是有心无力,回答不了。” 他说罢不顾安王黑沉的脸色,向齐金易道:“我们来花羽城原打算去东三市选些草药,但碰上了姬家的人使绊子。” “只是不知高大人竟也在同一处地方,安王若是提前知会一声,便也能顺道把高大人带出来了。” 孟迟后一句话中讥刺安王暗中安排人盯梢,反把自己人折进去了,实则无论如何他和姜绾都不会带上高斗的。 安王皮笑肉不笑道:“你误会了,本王让高斗来,是为着护皇兄周全,以免皇兄再次落入肃国人手中。” “永王?”孟迟不依不饶,“永王并未来花语城,安王莫不是弄错了?” 安王此时哪还能不知那群废物人弄错了,只是错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认下。 姜绾和孟迟在此处,高斗也在此处,极有可能永王的马车里根本一直就是姜绾他们,但高斗并没把这个消息传给他,他已经把成骏雄和齐金易带到花语城,且照着原计划有意无意引导他们永王在此与肃国人相见,不知所为何事。 若是承认了,岂不明摆着是他有意陷害? 一时间,成骏雄和齐金易看着安王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们得到安王命人送来的消息,说的是永王私自出城前往花语城,且不带侍卫随从,不知所为何事。 说是肃国才败难免会动些其他歪心思,担忧永王安危,故而请他们同往,来护佑永王安全。 恰逢永王并没待在千户所中,也的确留下了身边近侍。 成骏雄和齐金易是真怕永王再出事来不及多方核实就赶来了,安王是为了什么这般急切,尚未弄清就做下安排,只有他自己知道。 见着安王面色不好,齐金易咳了两声,终是道:“永王没出城甚好,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 “对了,方才你们说遇上了姬家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孟迟稍做解释,无非是姬家人睚眦必报,把姬伯玉的死算在了姜绾头上。 成骏雄听了想也没想就道:“这什么鸡家鸟家的也太过无赖了些,我看他们就不适合出笼,姜家丫头你等着,我给你收拾他们去!” 姜绾算算时辰差不多了,才道:“毒应散开了,未防万一,还是需要服避毒丸。” 她把药丸装在葫芦里,递给成将军,让他们挨个传服。 齐金易一面吞下药丸,一面奇怪道:“这么大动静,花语城的官员竟不来查看,莫不是当真有意放纵?” 于此姜绾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行人越往悦香来走,越是古怪。 方才分明没有人的街道,这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又恢复了熙攘热闹。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姜绾越走越是心惊,若不是高斗和他的人还在台阶上坐成一排,她和孟迟真要难以说清,先前在此地与姬家所起的冲突是真的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隐踪 姜绾跟着众人再次回到悦香来楼前,安王命人上前把高斗提了过来,高斗一身酒气人也迷迷糊糊的,安王让人一盆凉水泼醒了他。 高斗回神看到安王,先是一愣,随即跪下来膝行至安王面前,顾不上擦一擦一头的凉水,痛哭流涕道:“殿下、殿下,属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安王不耐烦地把高斗踢倒一边,皱眉道:“酒醒了?醒了就起来好好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一身酒气在此地做什么?” 高斗一个机灵,知道今日之事撒谎是圆不过去了,微微抬起头偷觑姜绾和孟迟,硬着头皮道:“属下、属下一直在城门口守着,只是永王、永王殿下他……” “还和本王提皇兄,你既然早就发现来其中误会,为何不来报?” “本王问你,姜姑娘说在此处碰上了姬家人,可有这事?” 安王本不愿再提永王的事,但高斗今日神志不清,看不明他的神情,专逮着他不愿的的提,幸而还有姬家的事可以挡在前面。 安王提起姬家人,高斗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半,抬起脸莫名道:“姬家?什么姬家?属下只、只知道悦香来的掌柜的是牛家的……” 安王横了高斗一眼,见他一副茫然不知措的样子,一句废物就要脱口而出,高斗吓得缩头缩脑的又要跪下,但就是记不起姬家。 “那你方才大声喊叫什么?别跟本王说这你也不知道。” 高斗一脸迷茫不像装样,非但如此,除了高斗,此时悦香来门前也一样,不说姬家人的影子,就是一点毒粉也看不到,都被清理了个干净。 姜绾若有所思地走向酒肆,看得出来台阶上被人冲洗过,先前给她送菜的跑堂也不见了,此时是其他伙计在擦门窗,孟迟上前去问,得到的答案也是如常做事罢了,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姬家人动作还挺快,若说没有此地官员相助,我看未必能处理得这么干净。” 齐金易和成骏雄丝毫没有怀疑孟迟和姜绾所遇之事,只是他们碰面交换消息再走过来并未耽误多少,短短时间就能做到如此干净的地步,也不知这个肃国的官员究竟是何人。 “管他是谁,只要他姬家还有人在花羽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什么窝囊废,敢做不敢认,跑得比黄鼠狼还快!” 成骏雄也恼了,“金易,走,跟我上花羽城府衙走一趟!” “别说什么姬家,就是凤凰家,今日也得给我出来把这事了了。” 他们已经动身往府衙方向走,姜绾却把他们又叫了回来。 “不必去府衙,人还在悦香来,没走干净。”她说着抬头望向二楼临街的雅间,这些日子常和姬家的毒打交道,方才她在悦香来的雅间外街道的石缝里,找到一些粉末,送入空间识别后,很快就收到了警示。 与这种毒素息息相关的源头就在悦香来临街的楼上。 悦香来二楼的雅间内,姬伯思把窗户阖上,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人,方才楼下的一切他们都已尽收眼底。 “真是惹了个难平的麻烦啊……” 那人喝着茶,垂下双眸微微摇头。 姬伯思登时有些紧张,木着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有些焦急,“对不住,夏公子,是我没把事情办好。” “好了,你行事一向如此夸张,我几时不知了。来人,去把雷哲叫过来,再去个人,让尹大人来一趟。伯思,收拾收拾的东西,我们换地方。” 第六百六十九章 暗涌 被称作夏公子的人,手上拎着个茶壶,就这么随意地起身领着姬伯思换了一个地方,待姜绾和孟迟等人上到二楼推开雅间的门时,里头也没有姬家人的身影,而是坐着雷哲和一个美人。 高斗见到那美人,楞了楞,脑子里有些混乱,觉着自己是见过她的,却怎么也理不清,跟在安王后头甩了甩头。 姜绾早觉出高斗的不对劲,他这副样子只能是让姬家给下了药了,问题就在他一身的酒气上,姬家人不知因何缘由撤走,无法处理的高斗和他的人就直接用药物让他们都忘了先前的事。 “哟,这不是成将军么,怎么今日有空来花羽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派人去城门口迎接不是。” 雷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低头喂了一口怀中美人酒,他的父亲死在郴西营手中,他自己胸口的伤还隐隐作痛,雷哲眼中的恨意借着杯中的酒,才能掩去一二。 若不是奉命不得不在此周旋,他此刻就想用腰间的弯刀,割下这几个头颅。 成骏雄目光略在雷哲脸上停留,便哼了一声,“好兴致,喝酒作乐的确更适合你——” 他把这个鳖孙四个字憋了回去,好歹现下京中也受了肃国的降,没过多久,雷哲等人是要组成使团随他们一起进京,进献珠宝香料和美人的。 大周皇帝以礼仪示人,早就传了旨意来,不许虐杀肃国俘虏,也不许对使团的人太过无礼。 成骏雄和雷哲都各自忍耐着对方,大眼瞪小眼的,齐金易挡在中间,快速环视了一圈屋内,除了雷哲不见其他人,便打算离开。 雷哲却起身端着酒杯过来了,“别走啊各位,几日之后我们便要一同启程了,今日喝了这杯酒,路上互相照应着吧!”他酒杯朝着成骏雄,目光却跃过成骏雄和齐金易,看向姜绾,隐有些谑意。 姜绾如何不知雷哲出现在此是替姬家遮掩,方才她分明觉出了姬伯思就在此间,而此时,空间中代表姬家毒物的光斑已离开这里,换到了别的地方。 姜绾退出门去,在廊上环顾一圈,锁定其中一间屋子。 屋子里,成骏雄断不会和雷哲共饮,雷哲空举着酒杯,面色也有越来越不好看,正僵持着,楼下有阵子喧哗,被人簇拥着上来一个身着肃国官服的人,一进门就躬身把雷哲和成骏雄之间隔开了,介绍自己道:“在下花羽城长令官尹作闻,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成将军吧,来来来,尹某在隔壁备下酒菜,请成将军过去一叙。” 肃国的长令官与大周的知府类似,也不知谁人去报的信,他们还未找去府衙,尹作闻自己倒是过来了。 一个雷哲就算了,尹作闻身为长令官也忽然出现在这悦香来,都是为了替姬家遮掩过去,本来成骏雄还不觉着这姬家有什么麻烦,这么一来也觉出味来了。 他当即就拒绝了尹作闻相邀,回头找姜绾,见着她人站在廊上盯着一间屋子看,便跟孟迟一道走了过去,“姜家丫头,姬家可是在那里?” 第六百七十章 使团毒医 姜绾点点头,上面还有一道她觉着有些熟悉的气息,只是不知是谁。 “好,我去会会,替你把他的鸡脖子拧下来。” 成骏雄早把雷哲和尹作闻丢给了齐金易和安王周旋,让士兵取了自己的长枪来直冲那间屋子而去。 姜绾和孟迟忙跟着一起,她此时速度不及成骏雄,推了推孟迟,“你先与成将军一起,莫让他遭了姬伯思的道。高斗就是叫药晕迷糊了。” 孟迟不肯离她太远,但成骏雄大步走得极快,姜绾只好拉上孟迟的手,让她带着一道快速赶上。 那屋子里,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姬伯思,我让你随意,可没让你把人惹到这份上,如今大周的人不依不饶非要找到你,我出手帮了你一次,眼下看是藏不住了。” 说罢似是又觉着有趣,道:“真是好似长了狗鼻子,怕是记住你的味儿了,我看你们姬家什么时候也能出个能混淆气味的东西,才逃得过吧。” 姬伯思眼中露出一丝不甘,但还是恭敬道:“伯思听凭夏公子处置。” 先前如果不是眼前人突然出来阻止,又坐下安排,他已带人追着去了,不过姬家既求人庇护,他不得不听从命令。 “我?我处置你作甚,你又没招惹的我。”那人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看着大周的人就要到门前了,才起身拎着茶壶慢悠悠走到窗户边,“你好好与人道个歉,切莫坏了三日后的使团之行。” “老规矩,别跟他们提起我。” “你想要的人,等我从大周回来了,说不定能给你带回来。前提是,别破坏了要去大周出使之事。” 说罢,他翻身从窗户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了姬伯思一人。 说时迟那时快,成骏雄恰在此时推开了门,窗户边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姬伯思收回看向窗户的目光,转过身扫了一眼进来的人,确认姜绾也在,从怀里拿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当着姜绾的面突然扎进了自己的右前胸。 噗呲一下,血溅了出来,很快氤湿了姬伯思的白裳。 “姜姑娘,如此可足够了?” 姬伯思眼睛盯着姜绾,既然知道她是为何而来,试图用扎自己一刀带毒的,让她揭过今日之事。 姜绾皱起了眉,眼下姬伯思身边没有一大堆姬家的弟子,只有他一个,先前让她感觉略有熟悉的气息也不见了。 姬伯思自伤,匕首上的毒让他的血很快由红转黑,他盯着姜绾,她不应声就不给自己解毒,看得成骏雄直皱眉头,“他奶奶的,你这厮要么痛快跟人打一架,扎自个算怎么回事!” “你们姬家都是这样躲避挨揍的么。” 姬伯思呵地笑了声,单手撑住桌子,胸口的匕首还插着,面上却没有感觉到疼痛的表情,眼中不屑嘴中却道:“姬某可不敢与成将军有这一架。” 成骏雄甚是不喜他这般阴阳怪气的腔调,长枪抡了个花直取姬伯思的喉间。 当的一声,一直茶杯从门外飞驰而入,打在了成骏雄的长枪上,阻了一瞬,雷哲抱臂靠在门扉,啧了一声,“成将军切莫如此冲动,姬伯思可是此行使团前去大周,夏侯小王爷亲选的医官,少了他使团可走不得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挑衅 成骏雄的长枪堪堪停在姬伯思的喉前半寸之地,雷哲的话让他的长枪顿时停了下来。 门外匆匆赶来的尹作闻也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成将军息怒,切莫伤了和气。” 安王和齐金易走在最后,齐金易朝成骏雄点了点头,表示雷哲和尹作闻所言属实,夏侯乃是肃国王姓,此次使团共去了两位肃国皇子,正正是肃国君主夏侯明德的第二子夏侯砺仁和幼子夏侯时钰。 成骏雄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医官,夏侯小王爷若是请不起别的,老子送他一个!” 说着长枪再次往前送,姬伯思急着往后退,堪堪躲开成骏雄的长枪,胸前还插着匕首,一时血渗得更多了。 成骏雄不肯轻易绕过姬伯思,齐金易唯有赶紧找姜绾相助,“姜姑娘,还请劝住义父。” 既然夏侯时钰不早不晚偏在此时特地点了这医官,便是要保姬伯思,若这般纠缠下去,他担心使团无法如期动身前往大周京城,到时皇上若降罪下来,成骏雄要为此担责。 齐金易接连使眼色,姜绾终是和孟迟一起拦下了成骏雄。 “成将军,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承蒙将军拔刀相助,剩下的让我来吧。”姜绾说罢,成骏雄自是应下,把姬伯思从墙角推到她面前。 “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不用顾忌旁的,若有人要为姬伯玉与我大周寻仇,如何处置都不为过。他给大周百姓带来的灾厄,千刀万剐,悬尸城外都算便宜他了,此番得了个全尸还不够,还想寻仇?” “尹大人,也提醒提醒你们的小王爷,此番去大周,是请和的,不是去当大爷的!” 尹作闻点头弯腰连声称是,雷哲脸色愈加苍白难堪,喂哟姬伯思一张脸还是丝毫不起变化,他紧闭双目,良久才睁开,看着姜绾。 “姜姑娘待如何?” 姬伯思抬手阻拦尹作闻替他说话,眼底的恨意悉数按下,站在她跟前低头看向她道:“今日是姬某冲动了,单凭处置。” 姜绾手扶上姬伯思胸前的刀柄,缓缓将其再往里推了几分,而后猛然抽出来,血喷出的瞬间,她往旁边侧了侧头,避开了。 “好叫姬公子知道,我速来不是什么顾全大局之人,今日之事要了也容易,姬大人便顶着这伤口去往大周,若是一路再有异动,这伤便也不用再好了。” 她说着往姬伯思的伤口撒了些许白色晶粉,这种含有青霉胺的特制药粉会让伤口长时间难以愈合,反复溃烂,姬伯思能解自己的毒,却不一定能处理得了她的药。 “当然,如果姬公子不随使团走,只需好好约束门下弟子,月余后若我觉着约束得还成,这伤说不定就能好了。” 姜绾抬眸看着姬伯思,他为了两个不成器的弟子,都肯亲自来雅间里堵他,她就赌他姬家的弟子珍贵,一个也舍不得丢,“否则若是叫我碰上哪个不长眼不识趣的姬家弟子,便不与姬公子客气了,好些做出来还没试过的药,正缺病人看看疗效。” “姬公子也是制药之人,当知一味药总是要反复调试才有最佳效果,希望姬公子的弟子能比常人更能耐得住折腾些。” 姜绾自从随着郴西营来西北,已经许久当众开口威胁人了,若不是齐金易相求,她或许会选择找个没人的时间,直接取了姬伯思项上人头,姬伯思一死,姬家必乱,也就无暇再做什么难缠小鬼。 哪怕为此她也要受一身伤,但能彻底解决问题。 姬伯思万没想到姜绾一个看着容貌秀美且有些羸弱的女子,性子中也有阴狠的地方,这种给人下药牵制对手的手段,再合他意不过,他把她给他伤口下药的行径,当做了她对他的挑衅。 他再次认真看向她,微不可察地舔了舔嘴唇,用帕子按住了伤口止血,并接受了她的挑战。 “好,姜姑娘的药效如何,姬某拭目以待。” 第六百七十二章 恩惠 姬伯思随后便被雷哲带走,他不愿在姜绾等人面前替自己解毒,人已全然脱力,却也不愿让雷哲叫人来抬,雷哲嘴里骂骂咧咧嫌他麻烦,但还是亲自搀着把人带出了悦香来。 尹作闻则留下亲自送姜绾一行出城。 同来的马车夫和向导胡叔也都被提前寻回,一同回永定城。 姜绾原本想去东三集市看些草木的计划也被打乱,早已没了兴致。 哪知尹作闻是个会来事的,直接让人去东三集市把现售的奇珍异草每样都买了些来,送上了姜绾的马车。 “姜姑娘和孟公子此番来花羽城未能尽兴,听闻姑娘原是想去东三集市,这些都是集市上买来的奇草,望姑娘莫要嫌弃。” 尹作闻虽不知这两位没有官职的人在大周是何身份,但既然对方跟大周的皇子、督军和将军能同乘一辆马车,他自是不会怠慢。 “三日后使团随诸位启程同去大周京城,有劳安王殿下、成将军和督军大人多加费心了。” 安王奉旨负责此次使团进京统领事宜,闻言略一沉吟,道:“尹大人,此番送进大周的贡女,有一名为尹湘秀的,你可认得。” 尹作闻面上微喜,行了个大周的礼作揖道:“安王殿下英明神武,那是小女。小女从小得大周琴师亲自调教,能弹些筝和阮,此次幸被选入大周,若能得安王殿下照拂,是小女之幸。” 尹作闻说着,又命人抬了一个木箱上来,暗戳戳地要往马车上送。 当着成骏雄和齐金易的面,安王瞬间脸就冷了下来,“尹大人这是何意。” 马车前安王的侍卫立时将东西拦下。 尹作闻忙摆手道:“误会,误会了,安王殿下莫要着恼,这里头不是别的,是些花羽城自产的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什么钱,给各位在路上解解闷。” 尹作闻如此说,安王余光所见成骏雄和齐金易都不为所动,依旧正色拒绝道:“尹大人请把东西原样抬回去,这一路使团随行本王和成将军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何来解闷一说。” 安王下了令,侍卫不允木箱子靠近马车,尹作闻只得作罢,他自己的东西送不上来,也不觉尴尬,转而向姜绾又道:“姜姑娘,方才的药草若是喜欢,欢迎再来花羽城。” 送给姜绾的木箱子由侍卫检查过,的确都是些草苗草籽没有其他,故而成骏雄也就替她做主留下了,“哼,尹大人倒是比那姬家的讲些礼数。” “姜家丫头,你若是喜欢就收着,这些花草种子就算今日补偿,若是不喜欢,改日再找姬家的小子麻烦。” 姜绾粗略看过那箱子里的苗子种子,也有几样是可用的,道:“尹大人破费。” “不敢不敢,尹某只是将东西送了来,实则购置这些的乃是花羽城一位姓、姓夏……夏的公子,他、他说今日在悦香来承蒙恩惠,不须姑娘回想起他是谁,只要姑娘用着好就成。” 尹作闻突然提什么夏公子,成将军和齐金易都朝姜绾看了过来,姜绾和孟迟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这姓夏的人是谁。 又是什么时候在悦香来有的交集。 姜绾叫住尹作闻,“尹大人,这位夏公子是何人?” 她对此毫无印象,当时除了姬家的人就唯有雅间里的跑堂,总不能是那个被吓得缩在墙角动不了的伙计,他一个在悦香来做小工的,哪里会有多余的银钱去买下这许多药草苗子和种子。 至于酒肆里的其他客人,连面都不曾见过,有什么恩惠不恩惠的,显然就是对方随口诌的说辞,其人是谁只有尹作闻知道,但他此刻却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 “姜姑娘无需记挂在心,夏公子有言在先有缘他日定会相见。” 尹作闻说罢退开来,笑容可掬地遥遥相送,“诸位一路顺遂,一路顺遂啊!” 第六百七十三章 各自心思 这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一个夏公子,还有这透过尹作闻刻意做出的神秘,姜绾隐有不虞,她一向都不喜欢这般藏着掖着的做派,既然不想说,她也不会再追着去问,在她看来,跟这样爱折腾有缘无缘一说的人打交道,纯属浪费时间。 “我们走罢,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姜绾看着孟迟也是一样想不起来这号人,直接开口。 此时队伍已整肃好,一直卡着城门不过去也不应当,已有花语城的百姓在城内城外都等着过城门。 成骏雄听她这么说,挥手让马车启程。 姜绾一行人乘的依旧是永王的马车,马车宽大,坐了五个人也不觉得挤,只是孟迟准备好的吃食衣物香料却是都没再拿出来了,安王坐了给姜绾准备的软榻,他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这趟回去人多了很多,还有士兵开道,向导胡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近的山匪当道的小路。 再次经过这里,已然没有人再敢出来拦道,姜绾却还记得胡叔和车夫曾发的慨叹,向齐金易道:“齐大人,这条小道去往花语城能节约半数路程,昔日无战事时两城间有贸易往来时,多有商贩结伴从此过,却不想滋生了比商贩还多的山匪劫道,大把的金银被劫掠,缘何没有官府的人来清剿。” 齐金易却似初次听闻,“竟有此事?以往呈报上来的地方官报,并未提及有此害。” “这小道有一半乃是大周境,待回去后,我会亲自督查,问明缘由。” 这话马车里的人都不觉有何异样,唯独骑马跟在马车旁的高斗偷听到了,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 他身上所中姬伯思的毒除了想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其他看着也没什么影响,姜绾没有管他,他自己也就慢慢地不当回事,远不如此刻听到齐金易说要亲自督查来得叫他心慌。 高斗暗自在心中默念,回去后得快些把这事跟他五叔西平卫的指挥使高阳通个气,该处理的不该处理的都要紧着处理干净,安王此前连就舅家都能亲自查办了,又怎会顾及他们这种西北边境才跟了他短短时日的小人物。 马车行进间,帘子轻轻晃动,偶尔被风吹开来些,高斗这番神情变化偶然间落入了姜绾眼中。 因着高斗是安王的人,她不免又瞥向安王,心中猜测方才所说之事,莫不会跟安王有关。 安王虽及时撇清了跟他舅舅的关系,但谁知撇没撇干净,还是私下偷偷留了些来钱的门路,毕竟没钱又没人的话,安王想要的东西恐怕很难实现。 他绝对不会如他所表现的这般清白干净。 若是借由这个缺口,顺藤摸瓜当真摸到安王的把柄,也能用于掣肘,打消他不该有的念头。 安王觉察到姜绾的目光也朝她看过来,今日姜绾想不起来的夏公子,他倒是有些想法。 夏姓在大周不算稀奇,但在肃国却不是谁都敢自称其姓为夏,因着肃国君主姓夏侯—— 夏,估计就是哪位夏侯家的王爷在外为了掩耳目自称罢了。 只不知这专程投其所好送一箱子药苗草籽的,是夏侯家哪一位王爷。 又是所求为何。 第六百七十四章 忧心不安 回到永定城,天已经开始黑了,成骏雄和齐金易还需各自整肃队伍和行军的行囊粮草,准备三日后启程返京,下了马车就直奔营地去了。 安王更是借口要操持使团随行之事,一下马车也很快没了身影,高斗随安王去做事也跟着走了。 待事情吩咐了下来后,却鬼鬼祟祟地拐进了西平卫指挥使高阳的院子。 姜绾和孟迟反而没什么紧要的事,慢慢走回了千户所。 千户所孟迟的屋外,永王和小玥几个都在等着,孟文元和蒋星衡坐在台阶上,小玥抱着柱子爬得高高的,往外头张望,永王则靠在窗前呆愣出神。 姜绾远远就看到小玥的脑袋瓜子,朝她招招手,小玥立即就从柱子上滑了下来,向她奔来。 “阿姐!” 小玥今次很乖,竟然没有再偷着跑去找她,姜绾接住奔来的小姑娘,揉她的头发,“吃过东西了没?怎么不进屋去等着,要在外头。” 小玥吸了吸鼻子,在外头被风吹了许久,有些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她也不甚在意,“在里头看不到阿姐回来嘛!小玥吃过了,文元哥哥也吃过了,蒋星衡也吃过了,阿姐吃过了没?” 姜绾戳她的脸蛋,“星衡也长你好几岁,也要叫哥哥的。” “阿姐还没吃,走,一会儿你还要不要再一块儿吃点儿?” 小玥一听姜绾说还没吃着东西,一骨碌滑下来,噔噔噔跑回去,拉着孟文元和蒋星衡嚷着要去给姜绾找吃的去。 姜绾笑看小玥跑远,走到屋门前,永王也上前道:“早就听人回来报说你们要从花羽城回来,可算是到了,先前孟迟来借马车的时候,不是打算明日再回的么,怎突然这么赶?” 这次战事后,唯有永王没有什么事做,闲得发慌,也闲得他眼底越发透出担忧,如今没有姜绾的安神药丸,是一宿也睡不着,听说人要回来,就来这里等着了。 姜绾见他等在门前,就知道才给的药又吃完了,不禁严肃道:“殿下,药你须得照着我开的剂量服用,不可过量了。” 永王有些悻悻的,“姜大夫,本王实在是没法子,你再给开几日的药吧。” 他试过了其他郎中的药,都不如姜绾的见效,每当心烦意乱烦躁难安的时候,他便会服药丸睡去,是以药消耗得快了些。 “殿下,如若你一直不能照着剂量服用,这药就须得停下,否则长此以往,药效渐失不说,还会于肝肾有损,也会让人越来越迟钝,这些在一开始服药时我都与你讲过的。” 姜绾看着永王,孟迟也觉出了永王的异样,道:“殿下,近来可是有忧虑之事?” 其实永王不说他也约略知道一些,这次西北战事告捷,安王得了圣上亲旨赞誉,还得了统领使团进京诸事的差使,但永王却什么也没有得到,不论褒贬,是一句圣上的亲复也没有,故而他心中不是滋味,成宿地睡不着。 永王果然长叹一声,竟就地在孟迟屋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许是许久没有与人倾诉了,他此时也终是憋不住了一般,对着姜绾和孟迟就是连连叹气,“姜大夫、孟公子,就算你们不说,本王也知道,今日老二把成将军和齐大人都引去花羽城,是误以为坐在马车上的是本王吧。” “他的人在城门口发现本王的马车出去后就急急回来报告了,本王心中烦闷,换了装束去城中走走无意中撞见了。” “你们说,老二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六百七十五章 颓然之意 说到安王究竟想做什么,姜绾和孟迟都沉默了。 这显而易见的事,应当没有人看不出来吧。 永王说到这里,抬头对着他俩自嘲地笑笑,“你们不好说本王也知道,老三不成了,老二他觉着从前老三既然可以,如今他为何不能想一想,本王占了嫡长又如何,父皇向来是更看重贤能的。老二巴不得本王也如老三一样遭了父皇厌弃,如今他要心想事成了……” 永王开了话口,就跟河堤开闸泄洪一般,把心中的郁气和烦闷都倒了出来,“你们二人不是任何一方的人,本王尚能说上一二,若是这些话叫母后知道了,又要数落本王窝囊支棱不起来了,可是本王真的觉着——好累啊!” 提起皇后,永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落寞。 趁着左右无其他人,倒出心中压抑的情绪后,永王向后一倒,干脆躺在了台阶上。 “殿下,不可。”孟迟忙催请他注意仪容,哪知永王闭上了眼当做看不到,“本王都这般惨了,孟迟你不要太扫兴了,躺一躺能如何,还能让父皇从京中千里发一道圣旨来谴么。” 他说着落寞地笑了笑,“那样倒也好了。” “挨顿骂至少证明父皇还是记挂着本王的。” 姜绾和孟迟站在台阶前,面对着气馁且赖在这里不走的永王也无其他法子,互换了眼神就要上手把人抬进屋里去,躺在桌上都比躺在这里好些。 叫人看去了再编排些什么,情况只会更加糟糕,私心里姜绾甚至是不希望永王就这样被安王打败的,安王上位于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两人刚对好了眼神,一人抬肩,一人抬脚,成骏雄带着宿老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了,“殿下好兴致!” 成骏雄洪亮的声音大喝一声,把永王惊得直接坐了起来,到是不用姜绾费力抬他了,“成、成将军怎么来了……” “末将不来,殿下可不是要为难他俩?”成骏雄眼风扫了过来,高大的身姿停在台阶前,良久后伸手拍了拍永王的肩头,“走吧,殿下,进去说。” “这些日子,殿下也辛苦了,臣,都看见了。” 本是极其逾矩的行为,但于永王而言却是这段时日内收到的极少的善意,他呆了呆,眼中瞬间泛起了湿气,一甩头垂眸去看台阶,抿了又抿嘴唇,才道:“将军莫不是看错了,本王……” “本王什么也没做。” 永王这般说着,但到底还是起了身,低着头跟着成骏雄身后往屋里去了,宿老也随其后,道:“小绾,你也进来,我替你看看脉。” 孟迟的屋里还是去花羽城前的样子,外间一半腾位置摆着锅炉和食材药材,只有一半的位置摆着桌子和罗汉榻,人一多就显得挤,便把外间留给了成将军和永王,他陪着姜绾在里间让宿老诊脉。 姜绾对自己的身体有很好的把握,但还是配合宿老给她诊脉,老人家营中事繁忙,却还是抽空来看她,哪怕她自己就是个大夫也不放心,这份好意和关怀她愿意配合着。 诊脉后,宿老终是神色松弛了下来,“你这身子养得不错,药也都有好好吃,不像外头那个,都要把药当饭吃了。” 宿老满意地把姜绾的药方子换了,换了些温补的,去了性烈的几味,写好后给了孟迟,“方子改了,她再养养就能大好了,照着这个速度,等出了邵州就一点事都没有了。” 孟迟心中大石也终于落下,此前守着她好些日子,人虽醒了他还总觉得姜绾好像脆成了一张纸,轻轻一碰就要碎的,没想到竟能恢复得这样好,一时他也有些震惊,以为这些汤药食补起了效用,越发郑重地把药方子收好,要悉心照着方子养护。 “好,我会照着方子给绾绾煎药的。”孟迟的声音中按捺不住喜意,姜绾也笑了,“这下放心了?” 她此前说过自己无碍的,他还不信。 屋里的人是心落到实处了,屋外间的永王还是愁容满面的。 只听得成骏雄语重心长道:“殿下若还是这般只顾着丧气,不等回到京城,参您的人就会从宫中排到城门口了。” “殿下当真甘心就此放弃了么。” 姜绾心中微微惊讶,此前成骏雄是特地避开在安王和永王之间站队的,今日这是—— 改了主意要支持永王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激将 姜绾还在惊讶,正抬头看向孟迟试图跟他交换信息,外面永王的声音传了过来,“成将军莫劝本王。” “本王这次定让父皇彻底失望了。将军若是想谋个好前程,该去安王那里才是。” 永王说罢,又立即后悔了,嗫嚅着道歉,“本王不是那个意思,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三弟也是办坏了事,遭了父皇厌弃,这次本王……” 姜绾和孟迟出到外间,见着永王神色迷离恍惚,自伤自悲,“本王怕是也没有机会了罢。” 永王是当真觉得自己已经被踢出局,这阵子的怅然失魂也皆因此而起。 成骏雄见着永王这副颓然模样,突然转了话锋道:“听闻殿下身边的人说,近来殿下每日靠着药物昏睡大半,如此沉溺于药物实为不妥。” 成骏雄又看向姜绾,“日后殿下的药,还是交到我那里罢,用量和禁忌也写一张单子与我。” 姜绾正为永王超量服药觉得困扰,点头应了,若不然她就得及时停了永王的药,以免日后出现更多的麻烦。 永王听到不能再随意从姜绾这儿支取药丸了,急急辩解道:“将军,本王只是睡不踏实时才服用一颗,若没有姜大夫的药,本王无法入眠,本王与将军保证,绝不会如之前那般用得多了,将军……” 永王喋喋不休,成骏雄当着姜绾和孟迟的面就将他车轱辘一样来回转的话打断了。 “殿下。”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来到郴西营的时候,曾经借皇后娘娘的玉镯等物与我等传信,希望能得援手。殿下可是忘了,早在那之前,殿下就无法再在安王的针锋相对下睡得安稳了。” “无法安睡并非近来才有,殿下若是因惧怕与安王相较而需白天黑夜都入梦,那臣今后便不管着殿下用药,殿下也趁早奏请陛下,指一块封地,搬离京中吧。” 成骏雄说完站了起来,背对着永王走向门口,此番提了薨逝的皇后,又戳破了永王逃避的心理,一下叫永王愣住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暗哑着声音开口,“将军,难道觉着本王还有其他的选择……” “姜大夫,本王的药就不麻烦成将军了,你给本王便是。” 姜绾都能听得出来,成骏雄这是起心动念,劝他的同时也隐有相助之意了,只不过成骏雄早有归田之意,这相助或许不是亲自上阵,也就没有直接开口明言。 “你的药给成将军算不上麻烦,你自暴自弃于将军而言更加麻烦些。” 姜绾忍不住直接出言提醒,永王再三眨眼,才反应过来,不能置信地回头去看成骏雄停在门前的背影,“真、真的?” 先前求都求不来的,怎么突然就是他的助力了? 他有些受宠若惊,毕竟此时可能他的父皇都已经放弃他了,他的母后也薨逝了,跟安王比起来他也使不出那么多心眼子。 永王有些不能相信成骏雄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他。 姜绾白了他一眼,成将军一直对着永王和安王自称的都是末将,今日都称了几次臣了,还这么问,看来药是真吃多了,得减。 成骏雄幽叹口气道:“真不真的,殿下至少要告诉臣,当时为何突然趁夜独自出城去。” “这,也是陛下想知道的。” 第六百七十七章 大恩 永王一听这话,一骨碌从歪着身子撑着头变成了站起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将军方才说,父皇?” 姜绾见着他们要说正事,且是涉及皇储之事,便想要避出去,成骏雄却叫住了她。 “你俩也不必出去,就在这听听吧。” 姜绾停下脚步,孟迟也随着她停下,她看向成骏雄,不确定道:“我也需要留下?” 宿老收拾好药箱走上前,“本来安排好了世珍,不过他昨日收到家中书信今日一早启程赶回去了,一程还欠些火候,便来问问你能不能搭把手,先听听看吧。” 宿老把药箱放在桌子上,也坐了下来,朝成骏雄不满道:“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该说的都给他们说了,小绾还得早些歇着养身体。” 成骏雄原本也没打算买关子,只是见着永王颓废,才出言相激。 “咳咳,殿下可是觉着没有收到陛下的旨意,故而心中不踏实?” “其实不然,陛下在给臣的手谕中,问了殿下的情况,陛下觉着殿下你从前并不是这般莽撞的样子,想知道你因何性情大变。” “又为何在阵前不顾军令突然独自出城。” 永王骤然听闻成骏雄口中说出,他的父皇对他的询问,还以为是成骏雄替他周旋的,当即要拜谢大恩。 成骏雄托住永王的胳膊,看着他道:“这些事并非臣的周旋,殿下不必如此。” 永王却道:“但若换了旁人,或许不会将父皇的询问告诉本王,或是以为当然地就替本王做了回复,更甚将此事告知老二……本王危矣,故而将军大恩,本王……” “好了,殿下可好好想想,这些问题该如何作答,待会儿把答案告诉臣,回到京中陛下自是也要亲自问的。” 他说罢留下永王独自在桌前琢磨,把姜绾和孟迟叫到屋外,外面值守的千户所的人早已被遣走,换上了成骏雄郴西营的人,站在屋子一仗远之外团团守着,既不会有外人能来偷听,更不会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成骏雄扫视了一圈,才询问道:“小绾,在来永定城前,安王的伤势你也曾照料过一阵,对此你可觉着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起先弘毅照看时大半时间都交给江世珍,那小子没能发现什么,本想安排他再去安王身边,回京的时候一路做个医官,谁知他临时又有事走了。” “我和宏毅才想起来在永平城督军府,你曾单独照顾过安王的伤势,故而留下你问一问。” 姜绾不知成骏雄为何突然开始倒查安王,但这个机会送到眼前,自然不会替安王遮掩。 当即把自己在督军府曾发现的,安王受伤是故意为之原样陈述,她并未对此做出自己的猜测,但成骏雄听罢却也无言,似是已经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叹息道:“嗯,这事我清楚了,日后若还有其他人问,你暂且不要说出去。” “他如此行事,多半和永王在城中被诱出且被擒有些关联,弘毅不想你插手进来被卷入其中,故而特交代我让你莫要声张,这件事弄清楚之后,永王的事你们就不必管了。” 成骏雄眼中有些疲惫之意,问过姜绾这些话之后,继续道:“当然,这是弘毅跟我的想法,若是你们有自己的打算,也可留下。” 他眼中的疲态没有瞒过孟迟,在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孟迟忍不住道:“将军又怎么突然接手永王的事了?” 他问的正是姜绾觉着奇怪的,只听孟迟道:“莫不是圣上拿这个与将军你做交换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条件 孟迟说罢,姜绾从成将军的面色便知说中了。 没想到永王竟还是有些胜算和偏爱的,难怪安王要如此折腾。 成骏雄手指点点孟迟,“到底还是瞒不过你,我连长安都没告诉的,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招惹更多事端来。” 成骏雄叹口气,既然被看出来了,也就没有再瞒着,“圣上准了我解甲的折子,只是在那之前须得将永王扶回正轨上,不可让安王一人鹤立。” “朝中人都以为永王失了圣心,却不知陛下另有成算,不论最后是谁坐上储君之位,这一路都不会是轻松之事啊……” 这无论在哪个朝代,本就是一条血雨腥风之路,姜绾直觉成骏雄说的并非是皇子和他们身后势力之间的较量,果不其然,成骏雄接着就道,“陛下他,其实还未真正有立储之意。” 这么说姜绾就懂了,这位大周的统治者,自觉正当壮年,没有立储之意,但儿子们都大了,再等下去恐会出现他不愿看见的局面。 故而如今让他们之间互相较量和争夺,又要保持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便是他的策略,既能消耗他们的势力,又能转移儿子和他不愿立储的矛盾。 而今日让成骏雄拉扯一把永王,应当是先前的争斗没控制好折了一个三皇子的缘故,如今适龄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若是再有一方陨落,立储之事就再也拖不下去了。 所以才会让同在西北作战的成骏雄想法子替永王找个说辞,把丢失殆尽的颜面找回来。 至少不能让他在和安王的争斗中还没发挥什么作用就败了。 姜绾对这些皇家事从前不热中,现在也不求其中富贵,只是听着成骏雄说话,眼眺着远处没有插话。 成骏雄感慨完了,她听到孟迟问道:“那么将军,希望永王真的最后胜出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手心传递过来的温热湿意让姜绾察觉孟迟对此事远比他脸上表面出来的淡漠要在意。 她不免也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孟迟,难道他有心入朝中做事。 成将军同样语气淡淡,但目光中的深意却不必孟迟少多少,“我本已不想理会这些俗务,但若只能在二位皇子中选,倒宁愿是永王。” “这些日子你们都未曾留意,我却时常看到永王换了寻常百姓的衣裳在城中闲晃荡时,把身上的银两分给了战事中房屋被毁的可怜百姓。” “他并未透露自己身份,银子给完了,就把带的酒送去酒楼换,遇上吃不上饭的可怜孩子,知道不能直接给银子,倒是提着买来的米面送去家中了,唉……只可惜若论心计,永王他远不是安王的对手。” “这次你们所知的安王假意受伤留在督军府的事,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彼时他还未完全决定要与母族做切割,也正好利用永定城母族的势力给永王做套。赵前山和先前在半途中的赵经亘,都是安王的人,他四处布下眼线早就野心昭昭。” 姜绾不解,“既然他母族有芜江营,为何要这般麻烦?” 有了兵力,再积攒财富,他想要的早就是囊中之物。 成骏雄笑道:“若是芜江营真的能顶事,安王恐怕还真的要反了。” “芜江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安王此次与他们接触也发现了这伙人从上到下都只会敛财,打仗?他们只有挨打的份。” 姜绾认真听着,难怪安王铤而走险把自己舅舅揭发了。 “安王其人,心思深沉且阴鸷,若上位恐不是仁君。” 成骏雄的话音才落,一声轻微咔哒声响起,姜绾和孟迟同时朝右后方追去。 “谁!” 第六百七十九章 偷听 姜绾和孟迟追去,成骏雄皱着眉头原地等着,没一会儿高斗就被孟迟从屋侧提着领口拽了出来,丢在成骏雄的脚边。 姜绾搜查了一圈没有旁人,也走了回来,不知这外头郴西营的人围守着,他是怎么进来的。 高斗被姬伯玉伤着的一喜欢眼没保住,仅剩下的一只眼和眉毛一同耷拉下来,在花羽城又被姬伯思的毒酒灌了一通,整个人看着反应有些迟钝,狼狈地被丢在地上,半天才挣扎着爬起,知道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甚至不敢抬头看成骏雄和他们。 成骏雄认得高斗是安王身边的人,也皱眉警惕道:“你何时进来的。” 成骏雄不信郴西营的士兵守在院外,这厮能潜得进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早就到了。 高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觑了一眼姜绾,不敢不答,这里一个战场上的杀神,一个就算他多长两条腿也跑不脱的孟迟,外加一个连姬家掌家人也敢毒的毒女人,除非安王亲自来领他,否则他若是违抗怕是要回不去了。 “回、回将军,小的比将军来得早些,本、本是来寻姜姑娘的……” 高斗犹豫又犹豫,隐约觉着在此时提安王不是明智之举,但不提他又怕自己要被灭口,他领了安王的差事先去了趟西平卫所,而后才来寻姜绾办安王的差使,没想到先是撞上了永王撒赖皮躺地不起,后又遇上成骏雄在此大放厥词说安王日后必不是仁君,高斗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皮儿都松了,要离开脖子飘上天去了。 最后只得苦巴巴着脸看着姜绾前面的一块砖,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哭丧着道:“小的真的什么也没听着没看着,就是、就是来的时候不凑巧姜姑娘还未吃饭,就想着等会儿再来寻姑娘说事,哪知在屋角那儿坐靠着睡着了,方才突然有只老鼠经过,这才醒了。” 高斗说的姜绾半个字也不信,他真睡着了现下荒个什么劲儿? 但这个节骨眼要是结果了高斗,安王肯定会觉察,就算寻个借口把人扣下也非长久之计。 成骏雄思来想去朝姜绾看过来,“不是有那种让人忘记些事情的药?” 在花羽城姬伯思就用过。 姜绾摇头,“我没有。” “倒是有长期用药后全都不记得,或是整个人疯了的,姬家这种的,不确定。” 她说不确定,是这种快速又精确丢失某段记忆的操作,她不知有什么药物可以做到,也不大信姬家姬伯思能办到,至于高斗当时在花羽城经历了什么变得记不起姬伯思和当时发生的事情,她尚且心存疑虑且保留意见。 “那便有些对不住了,你是高阳高大人的侄子?你的事我会让人去给高大人说一声,安王身边的差事也有人会替你,今日起就——” “高斗!” 成骏雄的话没说完,安王突然带人出现在院门口,紧盯着跪在地上求饶的高斗,皱眉喝道:“还不过来——” 第六百八十章 一封信 安王突然出现在院外,高斗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动地站起来,“殿下——殿下!” “属下、属下这就过来!” 高斗兴冲冲地就要回安王的身边,姜绾拉住高斗的衣领子往后拽了拽,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拍进了高斗掌大的嘴中。 “高大人,急什么,话还没说完。” “该说的不该说的,希望高大人心中有数。今日起每三日夜里亥时初我要见到你的人,自己找到我取一粒解药,否则自求多福。” 高斗冷汗直流,“姜、姜姑娘,莫要开玩笑了,我当真什么都没听到啊……” “他日若真的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我自会替你解毒,在那之前,辛苦高大人好好记着,别忘了时辰。”姜绾推他一把,高斗连滚带爬地朝门口的方向狂奔去。 耽误了这么一瞬,院外安王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姜绾的动作,孟迟紧握住姜绾的手站在她面前,挡去全部安王扫过来的凌厉目光。 高斗回到安王身边,安王什么也没说,冷着脸领上自己的人撤走了。 姜绾确定安王出了院子,向成骏雄道:“成将军可放心,高斗回去后不敢胡言乱语。” “无妨,迟早安王都会知道的,今日他特地来此,想必也是探到永王和我们都在才会过来看看。他在朝中也有眼线这些事瞒不住他,只是带累你们,也要被他划拨到永王阵营了。” “对了,方才你给高斗吃的,是什么毒药?” 姜绾早前便多次违逆安王的意愿且出言不逊,就算今日没有这场误会,也会被安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此并不在意,听到成骏雄问高斗吃了什么,笑道:“是宿老给我配的补身子的药。” 她平日不常用毒,身边也没备着,小玥又正好去找吃的去了,只能拿补药糊弄人,反正只要高斗心中害怕,他会当成真的。 成将军没想到姜绾用来牵制高斗的竟是宿老的补药,一时哭笑不得,“也罢也罢,你说得对,能起效就行。” “走罢,进去看看永王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他们转身回到屋里,宿老在用孟迟的炉子给姜绾煎药,永王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呆愣出神,见着他们推门进来,尤其是成将军面色颇有些严肃,他站起来后手脚都不值往哪儿放。 “将军……” 永王似是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请成骏雄上座后,自己才重新坐下,诚恳道:“将军想知道的事,本王绝无隐瞒……” 成骏雄示意姜绾和孟迟也坐,才摆手阻断永王继续往下说,“殿下,你不问臣看看陛下给臣的赐书吗?” “本王相信将军——” “殿下,切记从今往后哪怕是再得信任之人,在此等大事之前,也应当验看证据以证真伪。”成骏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明黄色信封,封口已经被拆开过,轻轻放在了永王的面前。 这信成骏雄完全可以不拿给永王过目,但他却选择了这么做。 永王有些发懵,但听话地拿过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粗略扫了一眼。 但很快他就的目光就在一处地方停留,反复地确认过后,眼中的惶惶不安终于渐渐消散,昔日的自信又回来了一些。 姜绾虽然没看过那封信,也猜的出来永王反复看的地方,应该就是他爹大周的皇帝跟成骏雄提及他的地方。 她也知道成骏雄让她和孟迟坐下的用意,总归今日让安王有了误会,干脆将此事坐实了,若永王真的把她和孟迟当做自己人了,日后安王真要动手也会有所顾忌。 于此事上,姜绾却是另有自己的打算,她不希望最后登上那个位置的是安王,这与他会是个什么样的君王无关,她不关心这个,也不会为了追随谁而奉献自己的一生,她会同意帮永王,只是为了不叫安王坐上那个位置后永无止境地寻自己的晦气和麻烦。 姜绾出神的半会儿功夫,永王已经把信归还给了成骏雄,反复看过之后也终于觉察了他父皇的意图,方才消失的惶恐不安转而又成了的淡淡的无助和伤怀。 “殿下,如何看此事?”成骏雄直言问道。 永王没有犹豫,稳了稳心神,道:“本王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父皇如何决定,会有父皇的考量。” “将军,今日将军说与本王的总总,本王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永王早已决意把自己遇到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成骏雄,此时更是没有了顾忌。 “那日,本王之所以出城去,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信。”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领情 永王非但没有瞒着成骏雄,也不介意姜绾和孟迟在此旁听,“姜姑娘和孟卿也可替本王断一断,那日之事的真相。” “将军和二位想必早已知道,本王的母后……”永王顿了顿,眼睛不经意泛了红,“母后她在大军行至永平城之前,就病体无回天之力,薨了。” “本王得知此事,是府中陈氏女通过齐督军的家信透进来的消息。彼时本王虽心中悲痛,但并非不知晓轻重罔视战事军规的糊涂之人,此次来西北挣战功的机会,还是母后替本王求来的,本王怎会做出荒唐之事让母后失望。” “那日夜里,本王得了母后已薨的消息,却不见任何昭告天下的谕旨,虽心中有疑惑,却想的是再行求证。但夜里突然有人给本王的屋里丢进来一封信,信中所属是府中陈氏女之名,言她在永平城给本王传递消息被安王的人识破,被俘且带到了永定城城外,囚于驿站房中受辱,不得已豁了出去自身羞耻不要,才换得一兵士替其传信,希望本王前往将其救出,否则她唯有一死以报恩情。” “本王当时……当时,以为不过是去驿站要个人,就算是安王亲自来了也该看在本王的面上将人放了,出城时也很顺利,便没想那么多,谁知到了驿站,却遭了伏击……” 之后的事情姜绾和孟迟他们就都知道了,最后永王得救,肃国人计划败露。 听完永王细说当时情景,成骏雄叹道:“殿下可知此事虽有提及安王,但却没有实证,殿下所说陈氏女之信也站不住脚,那女子一直在督军府未曾离开,而后与肃国人勾结的也非安王本人,因此就算殿下与陛下如实说了,也定不了安王的罪。” 永王点头,“本王知道,所以一直没有把这些事说与人知。安王他亲自揭发了自己的舅舅,必已做了万全之策,根本不怕有人用这个查他。” 见着永王没有冲动地借机咬着安王不放,成骏雄舒了口气,“殿下明白就好。” “若想抓到安王的把柄,还需从别的地方入手,臣与小绾也了解了些许安王在永平城督军府的动向,略有些眉目,说与殿下知道。” 成骏雄接着要给永王分析安王的行事风格与目的,永王听得认真,这些姜绾早有领略,正好小玥和孟文元蒋星衡抬着吃的回来了,她便起身出门去迎。 在小玥声声唤她阿姐的稚脆声音中,姜绾出到院子里,冷不丁被外头的景象惊了一惊。 院外有郴西营的士兵把守,小玥他们是进来了,但还有一大群人被拦在了外面。 姜绾向院门出走去,看清外头都是身着布衣袄子的百姓,约略来了六七十人,各自挑着担子都从院门口排到十几米开外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姜绾问把守的士兵,“他们来找将军?” “不是……” 士兵的话没说完,人群里有眼尖的瞧见了她,立即垫着脚朝她挥起手来,“姜姑娘!是姜姑娘!”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挤上前来,要把自己挑来的东西送到她手上。 他们口中说着道谢的话,人太多太嘈杂姜绾听得不清,只约略知道是那日肃国攻城时,落入闯进城中来的肃国游兵手中的百姓,当时她的确顺路解救了好些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今日会找到千户所来。 千户所不许那么多人随意进来,他们除了自己,一人还替好几个邻居来道谢,挑了箩筐背了篓子来,没有值钱的东西送她,拿来的都是些萝卜白菜、粗粮米面、自酿的酒和腌的菜。 姜绾自己都要把那日做的这些事抛在脑后了,没想到他们都还惦记着,把自家收拾好了,就结伴来谢她。 郴西营的士兵遵成将军令不能在此时放人进来,姜绾只得出去,她接了东西受了拜谢,再挨个劝他们回去,免得聚在千户所中被撵赶。 姜绾被簇拥着,百姓们都不肯走,大娘大婶们就拉着她的胳膊和手不住地说着谢意,她们带来的小娃儿好奇地歪着脑袋偷看她,偶尔有胆大的偷偷拉一拉她的手指,大叔大爷们则把送来的东西挨个由大到小、重到轻码放整齐,靠着院墙高高地堆上去。 永定城的千户所还未曾这般热闹过,不远处还没真正离开的安王坐在马车里看着,脸上神色越发沉重,抬手叫来人,“都准备好了?去办吧。” “是,属下这就去。” 回答的人并不是高斗,安王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困倦,他自问对姜绾已经足够有耐心,也从未真正强迫于她,为何她全然不领情,不领情便罢,最后竟还选了永王,他心头的愤恨和怒意已经要控制不住,偏偏她还在此时做这些为永王积攒名望之事,就怪不得他出手。 围着姜绾的人群里,突然有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人冲了出来,手里的刀子直直朝姜绾刺去,嘴中还喊着,“贼妇!还我铺子!” 第六百八十二章 受伤 人群中突然有人发难,姜绾直觉不能在千户所里把人打了,会给成将军惹麻烦,侧身避过了疯牛一样冲过来的男子。 但那男子不依不饶,调头朝她避让的方向再次举刀刺了过来,此时姜绾身旁还有很多永定城的百姓,她若是再避便会伤到这些人,避无可避间,正待把人拦下来,谁知那人身边突然又窜出来三个帮手,每个都拿着匕首刺了过来。 “贼妇!仗着有永王庇护,在城中纵火烧我铺子,叫我一家人可怎么活!” 那人紧随着她的脚步追了过来,还嚷着姜绾放火烧了他的铺子,还攀扯上了永王,姜绾觉得奇怪,这才仔细打量对方,才发现他身手迅捷,看着不像个做买卖的,倒像是练家子。 原本还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毕竟当时雷火弹的确是在城中烧了几间铺子,故而她方才也没有为难人家,只是想着避开待人冷静下来好好问问,若真是全都烧毁了,也不是不能赔他一点银两。 但此时姜绾已经可以确定这人不是真的因铺子被烧才来泄愤的,分明就是有人指使来闹事的。 此时千户所中守卫的郴西营士兵也反应过来,匀了四五人上来帮忙,姜绾立即让他们先去疏散百姓,以免伤及无辜。 她正准备将人拿下,一个小娃儿朝他娘的方向跑去,跑得不及,被绊倒向前一扑竟挡在了她和匕首之间。 情急之下,姜绾只得放弃擒人,抱着小娃儿侧身避开,对面三人同时朝她袭来,她避了其中二人,不甚被第三人划破了胳膊,但小娃儿是救下了。 那三个闹事的人也被郴西营的卫兵全部擒下。 放下小娃儿,姜绾起身要去看抓住的闹事之人,身边突然递来一方帕子,是安王,他眉眼间有一丝惊慌,皱着眉道:“怎会受伤?” “平日不是厉害得紧么?今日怎么避不开?” 姜绾没答也没拿帕子,安王皱着眉头拉住她,亲自替她把手臂上的伤口包扎上,“方才为了个不认识的孩子,你连自己也不顾了?” 安王说着横了一眼被擒住的三人,对他身后的侍卫道:“还不拉下去,什么人都能放进千户所来!” 不等姜绾亲自问个清楚,安王的人迅速上前来,从郴西营卫兵的手里把那三个持匕首伤人的家伙带走了。 孟迟和永王听到外面动静,赶了出来,永王去询问郴西营的士兵发生了何时,孟迟直接赶去姜绾身边,见着安王还没走且目光停在姜绾身上,他不禁把人直接拉进自己怀中来,低头看到她手臂受了伤,上面缠着一方陌生的帕子,不动声色地就把姜绾往院子里带,“宿老那里有伤药,回去上药。” 他说着,把她手臂上的帕子解了,“来历不明的帕子不干净,对伤口不好。” 帕子被随意丢在了地上,孟迟扶着姜绾回屋从那上面踩了过去,安王脸色变得难看,他们走后,从地上捡起了帕子,团在手中。 永王已在旁看了许久,见安王捡起被孟迟丢掉的帕子揣在手里,也假意没看到,目光在闹事人和安王之间来回扫,道:“皇弟,那厮没有伤着你吧。” 永王实在怀疑这人是安王特地安排混在人群中的,只是同样没有证据,不由得趁机观测安王的神情变化。 安王听到永王的声音,很快收回目光,将手连同那方帕子背在身后,略倾身弯腰回道:“劳皇兄记挂,我没事。” “不过皇兄今日怎么来了姜姑娘这里,身子那里不舒服么。”安王同样微微眯起眼睛,试探永王。 “皇弟不必担心,本王身体无恙,来此只是叙叙旧。三日后就要启程回京,皇弟若是得闲,还需多多操心使团之事为要,切莫被其他分了心,让父皇失望。” 安王看着眼前跟前几日判若两人的永王,心中跟明镜一般,若非得了成骏雄的支持,永王怎会这么快就变了副模样,甚至他也不怀疑,姜绾也随孟迟一起,和成骏雄一起站在了永王这边。 第六百八十三章 怒意 安王回到西平卫的院子,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无一人敢吱声。 “那三个人是谁找的?谁准你们用刀伤她了?” 安王随手抓了桌上的墨砚砸向跪在最前面的人,“本王是让你们把永王指使纵火的消息放出去,没让你们带刀子去把她伤了!” 砰地一声,墨砚砸在跪着的玄青锦袍人的额角,血流入眼中,那人也直挺挺地跪着不敢躲闪,承受着安王随后继续砸向他的镇纸、笔洗和笔架。 “高斗人呢?”安王只觉得这些人办事不力,想起自回来就没见着高斗人了,高斗其人功夫弱是弱了些,但事情至少办得合他心意。 底下有人回道:“回殿下,高大人说身子不适,去城中寻郎中去了。” 安王烦躁地来回踱步,怒气未消干脆把人都撵走了清净,“滚出去,全都滚出去。” “去,把高斗叫回来,本王立即要见他!” 人都走干净后,安王独自坐在桌前出神,桌案上一方染血的帕子孤零零地团成一团在原本放着镇纸的地方,底下压着的,是一张未画完的画卷,画卷上可见一个素色衣裳的背影,停在游廊间,如墨青丝也用素色发带高高束起,垂下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 安王余光瞥了过来,伸手将未完的画揉成一团,放在油灯上点燃了,丢进火盆里,连同那一方染血的帕子一起。 仿佛这般就能真的将他心底的躁意悉数燃烧殆尽。 火苗很快将画和帕子舔烧干净,安王却觉得心中的那道人影越发清晰起来。 不出两日,永定城果如孟迟曾预测的那般,暴雨突至,天上的云黑压压的就连白日也须得点上油灯,屋里才能看清东西。 姜绾手臂的伤划得不深,擦了药根本无需包扎,这两日功夫就开始愈合了。 偏孟迟以此做借口,她切药他要来替,她捣药他要跟着接手,就连收拾返程的行李,他也要代劳,如此每日都有说头要留在姜绾屋里,她搬回了自己的屋子也和先前没什么差别,睁眼后闭眼前跟前都是他。 这两日雨势太大不能启程,待雨停就要出城返回京城,一应行囊也每日都有在收拾着,姜绾手边也就没什么赶着的事,空闲下来就替永王把安神的药给戒了,不再依赖药物的永王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因着他此前在城中闲逛时的布施,知道他就是永王后,安王刻意让人散播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了,永王的名声在永定城犹如水涨船高一般,没等离开就成了体恤民间疾苦心怀天下的仁心之人了。 第三日夜里高斗如约来寻姜绾,他摸着黑连灯笼也不打,鬼鬼祟祟地来敲门,若非开门的是孟迟,恐怕要让姜绾再戳个窟窿。 高斗见到了姜绾有些委屈,明明是她让他不要忘记三日来一次,他怎么感觉她把这事给忘了。 “姜、姜姑娘,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你能不能今日替我把毒解了啊,就要启程返京了,我这来得太频繁了总归是于姑娘不太好……” 第六百八十四章 肖想 姜绾看他一眼,“没什么不好。你来便是,正好我有话问你,肃国的使团可都进城了?” 高斗一愣,安王负责使团的事,但使团进城并没瞒着,阵仗也不小,姜绾怎会不知道。 高斗一向自诩擅查人心,略想一想就明白过来,小心凑上前道:“姜姑娘可是想问使团里的姬医官?” 姜绾没说话,斜眼看了他一眼,高斗自觉说中了,越发小心道:“姬医官的伤未愈,撑着病体来的……” 姜绾似笑非笑,“高大人对姬家的人但是挺熟悉,这就知道我问的是谁了。先前不是说的不认识——”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姜绾看着高斗,她本就不信他当日真的中了什么失去记忆的毒,随意一试罢了,岂知高斗这就兜不住。 “姜、姜姑娘误会了,我这都是听殿下说、说的,若不然哪里知道姜姑娘与姬医官的过节……” 说到安王,高斗从姜绾手里得了一粒黑漆漆的药丸,赶忙服下,替主子传话,“殿下让我问过姜姑娘,过两日启程,肃国使团与我们同行,姜姑娘可要用马车?” “殿下说了,眼不见为净,可以给姑娘备马车,但启程之后无论如何也不可再生事端。” 高斗传完了话,等着姜绾回复。 姜绾睨他一眼,这不就是要她一路不能为难姬伯思的意思么? 笑话,会闹事的难道不是姬伯思?分明是姬家纠缠于她。 “高大人的意思,若是对方有意刁难,也要忍气吞声?” 高斗被瞪了一眼,苦着脸道:“这是殿下要问的,实非我有意冒犯……” “孟公子,你说句话吧。”高斗被姜绾看得不安,又不敢开罪于她,只好厚着脸皮求孟迟。 孟迟哪会帮他说话,只会让姜绾畅快,“高大人还是回去告诉安王,应当看好使团的人,他们是去求和的,不是来当贵客的,若要人迁就伺候,还是早做打算,我们概不奉陪的。” 高斗愣了一愣,这一个二个的都疯了不成,竟然敢和安王叫板了,但他为了自己的小命,是万万不能原话带回去的,否则安王一怒之下要人命,他以后的解药怎么办。 高斗唯唯诺诺地退出去另想法子,姜绾从方才高斗的话中也知道了姬伯思回去后果然没治好他的伤,不管是治不好还是不能去治,都好办得多了。 前者姬家会受她牵制,后者说明肃国有能镇住姬家的人不许姬伯思妄动。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达成她想要的就行。 “还在想姬家的事?”孟迟轻易看破她的想法,替她披上碳火熏暖的斗篷,“既然安王在意这份差事,就不会容许他们胡来,不必担心。” “他若连个姬伯思也看不住,还有什么胆子觊觎那个位置。” 他说罢,把姜绾连同斗篷一起拥进怀里,低下头来下巴蹭着她的肩窝,“安王是不是时常有些借口来寻你?我看他不但觊觎溪台山的东西,还肖想着些旁的……嗯?” 第六百八十五章 定心丸 孟迟话语中透出些许不满,说着话间手从她的腰间环过来,把姜绾整个收入怀中,下巴蹭得她肩头发痒。 他却似是觉着还不足够亲昵,手指轻轻在她腰间挂着的,他送她的玉佩绳上打着转,拨弄间指腹不时便会触到她的腰,又叹着道:“若不然,到了京城……把亲事提提前?总归二叔也在那儿,能帮着操持些……” 姜绾自是不认可这个借口,孟荣安自己都没成过亲,他能操持什么。 更不论他这个二叔此时恐怕已是安王的人了,她想着路上该找个机会,跟孟迟提一提的。 至于成亲,她想回到溪台山再说,因为阿阮她们都在那儿,徐惠娘的墓也在那儿,若要办成亲宴,还是在溪台山的好。 “此番进京,恐怕没有时间办这些事,你忘了成将军和永王了?到时候他们的事,你会不管么?” 孟迟很多时候都很了解她,但她也同样清楚对孟迟而言,成骏雄曾有恩与他,他做不到撒手不管的。 孟迟即便没有看到姜绾的脸,也立即觉出她不愿,改了口。 “嗯……不管如何,到了京城,我会快些把需要我做的事都处理好,我们就能快些回溪台山了。” “我们挑你喜欢的日子,不论哪一日,只要是你觉着好的我都成。” 孟迟说着,轻轻道:“地方也都依你挑选,除此外其他的费神费力的活儿就都留给我。” 听着孟迟长叹接着长叹,人和手都不太老实,搅得姜绾实在做不了事情,也受不了痒劲儿,她把他的手从腰间拿开,从他怀中出来且离远了些,笑道:“不用为此多心,对安王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那个位置更重要的。” “他想从我这里拿走的自始至终不过是能越过吴林给他的炸药罢了。除此外,他不会想要任何上位之路上的牵绊,别被他迷惑了。” 孟迟却不这么想,曾经他也觉得自己已经表示得很明显了,但姜绾就是看不出来,见了几次安王不经意间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他不觉得只是为了她手中的炸药方子。 姜绾发现孟迟突然沉默了,回过头见着他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还是有些许低落。 她放下手里的事回到他面前,伸手拉着他的衣襟把人拉下来些,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一下,“好了,你不会真担心这个吧?” “我又不是一个什么物件,喜欢想要便能拿的,总之我不会对旁人有这般心思,这你可放心了?” “先前说好的,等回到溪台山就一起留在山上无事不轻易下山了,别忘了。” 她亲了他一下便放手,手还在他的胸前拍了两下,侧身走开要继续忙活去了。 留下孟迟一人在原地,耳尖渐渐红了起来。 他方才这是,被姜绾安慰且亲了? 他摸了摸她方才亲过的脸颊,独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眼底的担忧渐渐被满溢而出的欣悦压了过去,这还是姜绾第一次主动亲他,虽只是轻轻的一触即离。 但这怎么足够?他眼底渐渐幽沉,蓦然转身把她重新拉了回来,手指交缠贴着她的手,俯下身吞走她的呼吸,触到她唇上的柔软后,更是难以控制地深吻下去。 仿佛唯有此刻,她的应允、回应和选择才会让他从暗中滋生的阴郁中解脱出来,尽数驱散他的疑惧和不安。 第六百八十六章 启程 大雨足足下了三日,第四日清晨才放晴。 雨后泥泞,姜绾从千户所里出来时就乘着永王的马车,小玥儿跟她一起,孟文元和蒋星衡由孟迟带着骑马随在马车旁。 永王的马车宽敞,姜绾和小玥对面还坐了两个护卫,其中一个竟然是丰元七。 他也是李长安安排上来近身护卫永王的。 许久不见,姜绾不免多打量了几下丰元七,他身量高了好些面容倒是变化不大,佩刀悬在腰间,看着挺有模有样的。 丰元七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是在执行李长安的命令不得随意分神或与人攀谈,只得微微低下头,努力镇定下来。 瞧出丰元七紧张,姜绾收回目光,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向外看去。 此时已经出了城,走在最前面的是郴西营的将士,随后是李长安王翦等人负责押送的芜江营将领,他们或多或少都涉及安王舅舅私通肃国之罪,被卸去戎装和兵器,铁链加身徒步跟着队伍走。 而后便是安王车驾,此次他领了差事,一路都会走在永王前面。 永王于此倒不在乎,他见着姜绾往外看,摸了一把糖给她身边的小玥儿,道:“姜大夫可是想看使团的位置?” “他们在齐大人的邵州军和我们之间,两位皇子的车驾在最前,随后就是要运送进京的贡品和贡女。” 姜绾听永王介绍着,同时往后探看,他们之后果然是两辆陌生的车驾,看起来比永王的也不差分毫。 都十分华丽和宽大,应当就是肃国两位皇子的马车。 而齐金易领的邵州军还要在更远之后,队伍的最末。 此行队伍中各方的位置都是安王安排,他特地将成骏雄与永王隔开,又把使团与他们紧挨着。 这一路都不能掉以轻心了。 永王身边只有两个护卫,她瞧着丰元七还是头一次执行这样的护卫任务,便更加警惕起来,防备着使团中姬伯思或是夏侯家的人作乱。 永定城到永平城原本快马只需三四日路程,但使团押送金银器物及众多贡女行走不快,整个速度便慢了下来,到了天黑才刚刚出了永定城地界。 直走到玄月高挂,才到了此行的第一间驿站。 姬伯思全程都未露过面,直到姜绾在驿站的屋子里安顿好小玥睡下,他派人送来了一张纸。 纸上留了一个时辰和房号。 姜绾才拿到手,住在对屋的孟迟听到声响推了门出来,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姜绾便把姬伯思让人送来的纸给了他。 孟迟瞥了一眼就给揉成团扔了,“使团未进京前,未经准允不与人私下接触,不必理会,不去就是。” 那张纸上未有称谓也无落款,扔了就扔了,姜绾也没去管他,“原本也没打算去,姬伯思要见我,还叫我就着他的时辰和地方,没有这个道理。” “你怎么还未睡?骑了这一日马,不累?” 孟迟马是骑了一日,但也一日未见她了,此时相见,哪里会觉着累,“小玥睡了?让孟文元和星衡帮忙看着便是,走,上驿站的后院去,借个小厨房我替你把药煎上,再顺带做几样吃的。” 孟迟便拉上姜绾往后院方向去了。 姜绾的窗外,高斗鬼鬼祟祟地在阴影中捡到了一团皱巴巴的纸,立即捧着就给安王送去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诱 煎药费时辰。 姜绾和孟迟一直待在小厨房里,驿站的厨子早歇息去了,开了门给他们之后钥匙也留给了孟迟,让他用完小厨房后交给值守的驿卒就行。 孟迟生了火给姜绾坐着烤,怕她着了风,灶房的门窗都关了,只在背风的后窗开了一点缝。 他在一旁照看着煎药的火候,灶上还炖着肉骨干菌子汤,食材都是在驿站里花银子跟厨子买的,菌子都是晒干的囤货,虽不及新鲜的鲜美,但样数多和肉骨一起炖着,他切了细姜丝去了肉骨的腥气,撒一小撮胡椒吊出菌子的甜鲜。 闻着也特别香,勾人馋舌。 姜绾平时吃的常常是现成的,孟迟做好了装在食盒里送来或是用案端来,今日还是头一遭看他在灶间忙活。 他把袖子用攀膊系高了,更显得宽肩窄腰,袖下小臂露出,修长而线条分明,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掌骨微微显现。 他的手指也是好看的,指甲照着她的喜好修得整齐、干净,此刻非是拿着弓弩或箭,而是这灶间的随意一把做菜的刀、试汤的勺,或是煎药时控制火候的蒲扇子。 姜绾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她从前是知道他好看的,从头到脚都是个好看的、俊朗的人,但此刻偏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种既安定又略有些勾人的感觉…… 姜绾很快被自己的想法激得一个激灵,她怎会突然觉着他勾、勾人? 仔细看过,才发现孟迟许是做事需得使力,人又离得火近,已有些汗涔涔的,不知何时衣襟都扯开了些,好端端的袍子变成了V领的,跟卷高的袖子对应着,可不看着格外勾人些。 姜绾起身,去把几个窗户都打开了,让些凉风吹进来,又拿了帕子给他,“觉着热就开些窗子透透气,或是歇会儿别做了,我不是很饿的。” 孟迟眼中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调整好了,也不伸手去接帕子,直接倾身向她,示意她替他擦一擦额上和其他地方的薄汗。 如此一来两人间近了许多,孟迟领口微敞着,喉间凸起的喉结和肩处的锁骨都清晰可见,姜绾只看了一眼,就淡然处之,擦了汗之后顺手就把衣裳给他拢好了。 “开了窗户,风吹着很快就凉了。”她好意担心他着了凉,却没瞧见孟迟眼底的幽怨。 他都这般站在她面前了,也没能引得她如何,想借着别的法子让姜绾同意亲事提前,怕是有些难。 很难。 这会子,药煎好了,汤也炖好了,姜绾错身走开去倒煎好的药,外头突然有了一阵响动,听着是向着使团落脚的地方去的。 灶房在后院与使团住的地方还隔着一处中院,在灶房里听着不真切,姜绾放下药炉走出去看。 只见使团住着的方位多了许多火把,照得亮堂堂的,她听到高斗既要要抬高又要刻意收着的声音,很是别扭。 “安王驾到,里头的,还不出来迎?” 没一会儿,便是姬伯思的声音,“不知安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随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姜绾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突然回过神来此时正是姬伯思给她的纸上所写的时辰。 若她去了,岂不就被安王堵在房中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幺蛾子 不多时,安王竟然带着人往后院方向来了。 浩浩荡荡的一批人出现在后院中时,姜绾手里端着孟迟给她煎好的药,正边喝边留意着他们的动向,看到高斗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惊讶,若真是为了堵她,在姬伯思屋里没见着人,定会上别处寻她。 高斗见到姜绾的时候,却面色一白,“姜姑娘,深夜你怎在此地,不回屋中歇着?” “高大人眼神不好么?煎药不在此处在何处?” 孟迟闻声也从灶房里走出来,把姜绾手里的药碗换了汤碗,睨了一眼高斗,顺带瞥了一眼安王,“怎么,到了驿站喝药吃东西,高大人也要管么。” “那、那自是不会,只是夜里见着这处还有动静,过来看看。” 高斗面上有一丝尴尬,没料到孟迟也和姜绾待在一起,有些心慌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安王。 安王站在稍远的暗处,看不清脸上神情,沉声道:“姜姑娘好兴致,舟车劳顿深夜还在后院煮汤喝。” “本王不得不提醒姜姑娘一句,未入京前,任何人不得私下与使团接触……” 姜绾打断他,道:“方才与使团私下接触的,可是高大人和安王你。” 怎么这不得私下与使团接触的规矩,单单排除了他自己? 姜绾言辞不让分毫,急得高斗连忙道:“姜姑娘使不得,莫要开如此玩笑,方才那是殿下收到信报,怕有人不守规矩,才亲自领人前去查看。” “当然、当然,姜姑娘向来是晓得其中轻重的,往后夜里少出来走动便好,要吃食和汤药可与殿下说,殿下自会替姑娘安排,也免生了误会。” 高斗一面说着,一面跟姜绾示好并给安王寻个台阶下。 安王从暗处走了出来,却没把高斗的台阶当回事,他直接把一张皱巴巴被重新展平的纸亮在姜绾面前,“那这东西你如何解释?” 高斗冷汗直流,若是叫姜绾知道这是他捡去交给安王的,下一次的解药不知还有没有,忙上前想说些遮掩的话,被安王一眼瞪了回去。 安王盯着面前的姜绾,她与孟家的男人不清不楚便罢,总归没有成亲一切都做不得数,与永王走得近也罢,尚还未走到最后谁是赢家自说不准,但眼下她竟是连肃国姬家也要招惹? 这天底下,除了他,她好似待谁都能好生相与,这让安王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恶念,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对她格外开恩。 “若是解释不清,就随我回去慢慢想,何时想明白了、解释得清了,何时再离开!” 安王眼底嫉与恨几度翻涌,抬手让身后侍卫上前拿住姜绾。 因着先前误伤姜绾被责罚的事,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踌躇着拿不准是否当真要上前拿人。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拿人!胆敢违令着,皆以通敌叛国之最论处!” 安王盯着姜绾手上动作,若她这次再敢反抗,他不介意从她身后孟家的人开始下手,而后是郴西营的成骏雄、李长安,所有助她的全都一一剪除。 第六百八十九章 奉劝 安王看着姜绾击退了第一批上前拿人的侍卫,亲自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道:“孟荣安和孟家,还有他,若不想他们都因你而死,就跟本王走。” 若非不能把她手中之物宣告出去,免得便宜了那个老东西,他不会容许她闹腾到今日。 安王眼中晦暗不明,透着对姜绾的不满,他动不了她,不代表不能动她身边的人,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软肋,只是一直没有真正用来要挟于她,今日种种都是她逼他的。 姜绾指尖堪堪划过安王的脖颈,停在了他的喉间,她从安王的眼中看到了疯狂的怒意,这是此前从没见过的,素日里安王为着一个好听的名声事事皆克制,但眼下她毫不怀疑他真的会如他所说夺人性命。 他说的人里面,孟荣安她自是不在意,但孟迟不行。 还有小玥和姜尧,安王曾经试图用小玥要挟于她,那时她就警告过他的,别打她的人的主意。 看来今天他是忘了。 如此,那就找个无人的地方再让他想起来。 “我可以跟你走,你找个无人的地方,我亲自解释给你听。” 姜绾同样盯着安王,她知道引得安王今日发疯的那张纸,的确是姬伯思给她送来的,孟迟扔掉的那张。 只是不知道他今天突然抽的什么疯,怕她和肃国勾结,打到他的老巢? 所以才派人盯着她,时辰一到,就领着人去姬伯思的屋里想要拿她? 她还没这么不堪,会做叛国之事。 但安王此行势在必得,今夜怕是拿不到她便不会罢休。 也正好,她要叫他好好回想起来,为何不能动她的人。 姜绾停了手,安王迅速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向自己,“你最好想想清楚,待会如何解释。” “来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否则格杀勿论!” 此番动静不小,再这样下去就会惊动更多的人,到时候更难以收场,姜绾略仰起头与安王对视,此刻她再平静不过。 他疯了她不能陪着他一起在这里发疯。 姜绾抽回自己的手,示意安王不要啰嗦,赶紧在前面带路,等换了个地方,惊动不了其他人,她好收拾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姜绾走了几步,孟迟觉察到了不对,他已把安王其他侍卫悉数击退,却见姜绾收了手要跟安王走,飞掠到她身边,“绾绾?” 他眼中焦急,伸手要将她拉回来。 安王不满的目光立即投了过来,姜绾拍拍孟迟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没事,不过是去说说清楚。” “回去替我多看着小玥些,若她不肯听话,便让阿尧来。” 她匆匆说了两句,告诉孟迟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安王便不满地让高斗带人把孟迟隔开。 孟迟怎肯让姜绾被安王带走,追上去要抢人,高斗领着安王的侍卫把他团团围住,“孟公子,你还看不出来么?” “若是姜姑娘不愿,谁又真正能迫得了她?” “奉劝孟公子还是莫要与安王殿下作对,您这是何苦,不想着自个,也想想您的家人不是?” “您二叔可是孟荣安?他人如今就在安王府为客卿,还有轩辕姑娘,哦,就是轩辕云舒,您可也识得?” 高斗突然提了两个名字,已经与侍卫动起手来的孟迟愣了一瞬,就这一瞬,让他面对包围上来的侍卫失了一步先机,瞬间被蜂拥而上的安王侍卫湮没。 待他清理干净这些碍事之人,也不过一盏茶功夫不到,姜绾已经随安王离开了后院,不知所踪。 他站在原地不由得脑子里蹦出高斗方才说的话——若非姜绾自愿,谁又能这般迫得了她…… 孟迟耳旁不断响起这话,双手不觉猛然握紧了拳,因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不用高斗刻意提点,他也当看得出来,姜绾是自己要跟着安王走的。 理智告诉他要相信姜绾的决定,她如此做必有缘由,且有后手,但理智却压不住心底的躁意和汹涌的不安。 他僵在那里,她方才走之前,甚至还安排了他回去看着人,每每她如此做,都是不想他插手的意思。 他明白,却做不到。 第六百九十章 佛堂 孟迟沉着脸走向要逃的高斗,揪住他的后领口,“他们去了哪里,说。” 高斗被揪住了后领口,腿抬得再高也成了原地踏步,苦着脸唉声道:“孟公子,您就算揪了我的脑袋,这、这我也不能说呀……” 高斗看着被孟迟一个人放倒了一地的人,有些后怕,平日里看着清冷无争的一个俊朗公子,谁知他动起手来是这般不讲情面的? 孟迟哪管高斗能说还是不能说,他要找到姜绾。 姜绾随安王回到一间屋子中,这间屋子却不像一个皇子的屋子,屋子里有层层垂至地上的幔帐,到了最里面姜绾才发现是一间供着佛像的佛堂。 驿站里竟还有这个,姜绾瞥了一眼佛像,那并不是寺庙里常见的任何一尊佛,看着有些许的怀疑。 怪异的“佛像”面前摆着的贡品也不是糕点瓜果,而是生牲,腥味有些浓重,姜绾手在鼻端挥了挥。 这里虽臭了些,也还算僻静,勉强能用。 安王走在姜绾身后落了半步,以防她趁自己不备逃走,谁知她一路都没有逃走的意思,此刻还打量起屋中来。 他有些紧张,这里是驿站不对外开放的地方,绝不会有人找到他们,待到天明再安排一辆单独的马车给她,他要她日日夜夜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任何人都不能说个不字。 姜绾不知安王在后边都在想些什么,她这一路是没闲着,早在空间里准备了一枚小型的自锁遥控装置,里面是炸药,此刻看过地方还算安静,直接就取了出来拢在袖中。 “你可有什么要与本王说的。” 安王伸手想要停放在姜绾的肩头,话才说完手上多了一个东西。 他不解地看着姜绾用三指宽的带着锁链的方盒把他的手腕扣上了。 “你这是……” 姜绾扣锁成功,还检查了一下,固定得很牢。 “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如今就在手边,想不想试试?” 她摊开手,掌心是跟他手腕上相同的东西,只还要小上半圈,另一手里还有样东西——红色的圆形小物。 “这是什么?” 安王心中渐渐兴奋起来,他约摸猜到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姜绾。 姜绾把手里的黑色方盒朝“佛像”的位置一抛,随后按下了手中的按钮,巨大的声响骤然如雷声轰鸣在耳旁,一股极大的冲力裹挟着碎石和粉尘把安王掼倒在地。 “佛像”塌了。 还碎成了粉。 安王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却抑制不住兴奋,姜绾手里的东西,果然好用! 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故意沉下了脸,“方才这是做什么,本王尚未……” 姜绾从一旁的厚墙后走了出来,一身完好无损,连飞尘也没沾上,也不等安王把话说完。 “你手上戴着的东西若是爆了,比方才要更猛烈些,也就能碎一间屋吧。” “不算多,一点见面礼。” 姜绾晃了晃手中的遥控按钮,眸光渐冷,“我说过,不要妄图动我的人。” “安王殿下,莫不是忘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威胁 “你威胁本王?” “是。”姜绾直接承认了,连拐弯抹角多浪费一个字都没有。 她看着被炸得粉碎的佛像,这次的火药分量控制得刚刚好,佛像碎成了渣渣,但周边的屋梁却没坏多少,她的目光从碎了的佛像上重新回到安王身上,“若是我愿意,可以让佛像和这间佛堂都碎成齑粉,包括你。” 安王霎时目光凌厉起来,语气森然道:“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威胁本王?” “威胁谈不上,不过是事实罢了。看来上次的事你是真忘了。”姜绾走近安王,扫了一眼他的脖子,上次在千户所她曾用手中三棱刺抵在他的脖子上说过的话,他许是记不清了,莫不是以为战事结束了,她便没了机会再动手了罢。 “这世上会死人的意外很多,不是只有打仗一种。比如方才被炸碎的佛像,正好安王手中也有同样的东西,说不好哪一日在视其成效的时候没把握住量,人就很容易没了,安王觉得呢?” 安王被姜绾的视线扫过脖子,忽而某一处地方隐隐有些冰凉的感觉,好似她手中的刀刃曾抵在他的脖颈间,还从未有人敢这般威胁他,安王努力忽略脖子上的错觉,盯着姜绾道:“你就不怕本王把你身边那些人都杀了?” 他就算杀不了姜绾,要对付她身边的人却不是没有办法。 姜绾闻言淡淡笑了,“或者你以为他们可以用来要挟于我,不过在我看来,他们才是你的保命符,若是没有他们,在永定城我必取你性命。往后哪一日若是这保命符没了,我也不必与你客气了。” 姜绾说得认真,她眼中的淡漠让安王恍然间有一瞬生出了些许悔意,难道正如她所言,若他亲自把这些她的软肋剪除了,她是不是真的就无所顾忌,这天底下没有她不敢杀的人了? 安王在这一瞬间恢复了冷静,连日来因姜绾的行径激起的嫉恨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有警惕,“你把这个解开。” 他抬起手腕,晃动间链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响声,“本王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姜绾轻轻笑了,现在怎会是他提要求的时候,“你该说的是,需要你如何做,才能同我交易放了你。”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把人叫进来试着拿下我,在那之前会让你那和佛像一样。之后的事也很简单,你死在这里不是很合适,外面的人和使团为了他们自己的命,会想办法遮掩的。” 姜绾说的每一句话,都犯了安王的禁忌,但他毫不觉得她是在说玩笑话,她手里掌握着他生死的东西随意地在左右手间倒腾,有几次他甚至担心她没接住要是落在了地上…… “好,我要如何做,你才会和我做这笔交易?” 安王抿了抿唇,他当然不能这般轻易就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他终于是妥协了,但眼底却越发玩味。 姜绾听到安王如此乖顺,嗤的一声笑了,果然从冷宫中爬起来的人,对死亡的威胁总是能很快地做出对正确的反应,她瞥了一眼安王宽大的袖子,道:“不用做什么,只要安分地走到京城,待我离开前,会替你解了。” “在那之前,只能有劳殿下用你的袖子遮一遮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提要求 “你——” “你戏耍本王?”安王逼近她,行动间手腕处发出叮当响声,迫使他动作又慢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你让本王戴着这个东西,如何行事!” “那是殿下要考虑的事。”姜绾仰面轻轻扯了个她也没办法的笑,“毕竟你记性不太好,它能时常提醒你,有些事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对了,若是有人频繁地来刺杀我,太过令人厌烦了我也会按下它的。” 姜绾晃晃手里的东西,自是不会告诉他,这东西要控制他手腕上的炸药,需要在固定的范围之内,她只是指了指安王手腕上的告诉他,“也别尝试破坏它的外壳,天外玄铁做的,怪坚硬的,除非它炸了,否则轻易砸不开。再提醒你一句,若是剧烈碰撞,会自爆。” 说完了她就该走了,转身前不得不夸赞一句,“找的地方还不错,人少安静,说话办事都很合适,但下次别给我添麻烦了,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 “你——!” 安王上前追了两步,想起她说的碰撞会自爆,虽没说晃动会否炸开来,他心中不安,不得不慢了些,只赶得及在姜绾走到佛堂门前抓住了她的一截衣袖,“你不能走,本王手上这东西若是自己爆了——” “殿下不妄动,爆不了。” “你留在本王身边亲自照看着……” “……” 姜绾觉得荒唐,亲自照看?那要这东西有何用。 她回过头目光落在安王的手腕上,先前在外头还盛气凌人的安王,此刻也妥协在他想要的东西之下,果然性命攸关了才会老实,只是人慌了说话不经大脑,有些令人生厌。 “本王若是死了,于你们而言也绝非好事。你不是站在皇兄那边么,没有了本王,他在父皇面前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姜绾,你好好想想。” 姜绾抬眸平静地看他,“你不胡来,便什么事也不会有。” “好,本王答应你,此行一路不会再发生如今夜之事,也不会动你身边的任何人,你保本王无事,到了京城,你亲自解了它。” 安王目光停留在姜绾的脸上,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姜绾想也没想便答道:“除了保你无事,其他的,可以。” 安王眸光暗了下来,姜绾只继续道:“保你无事是侍卫的事,安王殿下别弄混了,况且殿下觉得现在的情形,是该你与我提要求么?” 姜绾话音刚落,突然佛堂的门从外面被踹开,门板碎裂砰地重重砸在地板上,“绾绾,你没事吧?” 孟迟终是赶到,目光锁定姜绾,迅速将她拉了过来,警惕地扫了一圈这处佛堂,见着碎了一地的石屑,一眼就看出来是姜绾的手笔,方才也正是听到了这处有响声,他才能迅速找到她。 再看安王站在近旁,方才似是还拉拽姜绾说些什么,孟迟顾不得君臣之礼,一拳头朝安王打了下去,安王生怕手腕上的东西炸了,不敢用手护挡,生受了这一拳,半边登时脸高肿起来。 他抬手抹干净嘴角的丝血,吐了一口血沫子,抬手向碎成齑粉的佛像道:“孟公子动手前,是不是应当先问问清楚发生了何事?” 分明是他受胁迫于姜绾,且也未将她如何! “绾绾与我已有婚约,望殿下自重。” 第六百九十三章 惊动 孟迟哪管安王如何,佛像如何,安王把姜绾带到此处且动手拉扯她就是不行。 说话间,紧追着孟迟赶来的安王侍卫把佛堂团团围住,高斗第一个跑到安王面前,震惊地躬身要去搀扶,安王被他毛躁的样子惊着,赶忙把手抬高生怕碰着炸了,又怕袖子滑下露了手腕上的东西,匆忙放下背在了身后,“你,出去。”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这、这、这,快请郎中,请郎中啊……” “出去!” 高斗一愣,才惊觉安王是吼的他,“殿、殿下?”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安王没好气地别开脸,“还不快去备轿子,请什么郎中!” 高斗这才回过神来,安王这副样子出去确实不妥,也不敢多看,忙退出去把外边的人都驱得更远些,再指一人去备轿子。 这一会儿功夫,姜绾已经和孟迟一道出来了,经过高斗身边的时候,高斗偷偷瞟了一眼佛堂里阴沉着脸的安王,不敢多与姜绾说话,更不敢问自己解药的事,反而是姜绾叫住了他,“高大人,今夜亥时,别忘了。” 高斗不敢不应,也不敢当着安王的面应,小声道:“姜姑娘先回去吧,我伺候殿下回去之后万不敢忘的。” 姜绾于是拉着孟迟离开,安王今夜丢人,自会善后,这里的事不用管了,只待高斗夜里来了,再问他些永平城的事。 她心中也稍安下来,今夜之后,安王只会忙于找能人巧匠替他解开手腕上的锁链,不管能否解开,他再想动她或是她身边的谁,都要掂量掂量再行事。 姜绾和孟迟回到屋中,小玥儿醒了,在孟文元和蒋星衡的陪伴下,睁着大眼睛坐在床上等着她。 姜绾回来,小玥一下扑进了她怀里,“阿姐,方才打雷了!” 姜绾笑笑,不是打雷,是她炸了佛堂。 “没事,天还没亮,小玥再睡会儿,阿姐不出去了,就在这屋里。” 小玥儿这才乖乖躺下,闭上眼睛,姜绾替她盖好被子,赶紧让蒋星衡和孟文元也都回去歇着,才出到外间来。 外间孟迟还站在原地,本是目不转睛看着她,骤然目光相接,才闷闷道:“今晚为何跟着安王走。” “他绝非善类,亦不可能只是为了那张纸条,绾绾,你不该单独跟他走……今日,也险些惊动了成将军他们。” 从在佛堂回来到此时,再提到安王孟迟依旧还有些不快,姜绾路上不是没有解释过,她之所以随安王去,正是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不至于影响太大,孟迟对她威胁安王的事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对她撇下他单独跟安王走已经说了不下三次了。 这次又换了用成将军来做说辞,姜绾听了却当真有些纳闷起来,“你都能听到声音找来了,他们怎么都没有动静?” “不是没有动静,动静大了去了,将军替安王去安抚使团去了。动静太大,肃国那位二皇子嚷着要清查驿站,麻烦得很。” 李长安抱着长刀出现在门外,倚着门扉看着他们,“你俩夜里干什么去了,要把驿站拆了吗?” 不等姜绾说话,孟迟收敛了神色,起身朝门口去把李长安拉了进来,担忧道:“将军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 毕竟以安王性命做胁迫这样的事,漏了风声出去总归不好,善后的事全部交给安王他不放心。 “还不知道,不过高斗随安王去了后院后便不回来了,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你们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将军那边还拖延着,你们当真不给我个解释?” 李长安斜眼看孟迟,连他都看得出来今晚的事跟姜绾有关,还想瞒着呢? 第六百九十四章 瞒不住 姜绾听这话,道:“使团中只有二皇子过问了?” 另一位自从使团随大军出发,就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今晚动静这般大也没露面,她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孟迟虽对使团不好奇,但能把问题丢回去给使团而不是让他们把目光聚集在姜绾身上,他是愿意的,这就给李长安倒茶,拉他入座,“说起来好似出发后,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夏侯时钰,他今晚也没露面?” 李长安拒绝坐下,长刀抵在桌上,没理孟迟,看向姜绾道:“使团的事将军说了,归安王管,是好是孬都不过问。今晚是你吧,那什么玩意儿跟天上炸雷似的,你把安王怎么了?” “没怎么。”孟迟抢先答道,“走哪身边都跟铁桶似的,谁还能怎么他。” 李长安回想安王身边的侍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过依旧没被孟迟带歪,“铁桶也经不住她手里的玩意儿,你就别想着瞒我了,虽然安王手中也有那玩意儿,但若是他弄出的动静,你们现在还能好好地在屋里?” “再说了,你们瞒着我做什么,都用上这玩意儿了,还有什么是听不得的,总归你们炸的也不会是安王,难不成你们还把他给打了?” 这事孟迟倒是承认了,点了头,李长安震惊,“真打了!” 李长安把长刀一横放在桌上,拉过凳子坐下来好奇道:“怎么打的,我来的时候见着安王坐小轿回的驿站,下来时还带了帷帽,啧啧啧,你也太过胆大了些,仔细说说?” 姜绾:…… 孟迟一把将李长安薅起来,左右都瞒不住,干脆今晚就把事情了了,“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这就去寻将军我会亲自与他说,其他的你少打听。” 孟迟临出门又折返回来,道:“善后的事交给我,将军那边我来解释,顺道,再看看你说的那位肃国小王爷。” “你早些歇着,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的。” 姜绾也知他这趟过去少不得要耗些时辰,点头道了声好,“去吧,回来的时候也不用过来了,没有要紧的事便明日再说。” 孟迟和李长安走后,没多久就到了亥时,高斗摸黑过来,在外探头探脑的,支支吾吾地小声道:“姜姑娘……我、我来领解药了……” 高斗因着今夜的事有些怵姜绾,生怕她知道了是他把纸条给安王的,一怒之下再多给他塞几颗毒药。 姜绾并无此意,在高斗身上多浪费几颗药丸不值当,眼下这已经足够她从他身上打探安王的事了,不是派人盯着她的动静么,她也就不客气地用用他身边的人。 “那便进来,正好我也有事请教高大人。” 高斗躬着背踌躇地进来了,苦着脸道:“姜姑娘,您想问些什么啊,这、这殿下要是知道了我来您这儿多嘴,会杀了我的。” 姜绾笑笑,示意他坐下说话,“你怕他杀了你,就不怕我也杀了你么。” “我给高大人想个法子,若是怕安王知道,你回去嘴巴就闭紧些,别叫他知道了。” 高斗苦笑,放弃挣扎,“姜姑娘好意心领了,您想问什么,就问吧,只盼着若有一日高斗有难,您念着这些时日的有问必答,别吝惜援手。” 姜绾不置可否,道:“再有两三日就到永平城了,高大人可知王家的婉柔姑娘,现在何处?” 第六百九十五章 折辱 姜绾看着高斗,他替安王办事,关于王婉柔,不会不知其人。 此前因为西北的战事,她无暇去管王婉柔诓骗小玥儿之事,这还有几日便要到永平城了,这些事也该找她算一算了。 她记得陈邵君当时送来的消息是王婉柔人在永平城府衙牢内,这许久过去,不知眼下如何了。 高斗一听姜绾问这个,面露难色,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被姜绾看出端倪,“高大人,很为难?” 高斗看着姜绾面前搁在盘子里的解药,紧张起来,“不、不难。” “我只是想知道,她人如今在哪里,若是高大人不知道,就请回去好好问问清楚再来。”姜绾把装着宿老补药丸子的盘子挪了个位置,高斗立即上前按住了盘子边缘,“不用,不用如此麻烦,姜姑娘想知道,就算是去问殿下,殿下也不会瞒着姑娘你的。” “王姑娘人在永平城府衙的大牢内,只是……” “只是什么?” 高斗犹豫再三,最终眼睛离不开那粒药丸,且开始觉得身上处处都不对经,隐约有些发痒起来,他抓了抓脖子,急忙道:“只是王姑娘毕竟是安王的人,府衙没有如何为难,只是关押着等安王殿下回去处置。” 姜绾看见高斗眼中越来越不安,还开始挠脖子抓胳膊的,但她其实并未给高斗下毒,他这些动作都是心理暗示?姜绾越看越是奇怪,伸手扣住了高斗的手腕,高斗趁她不备,直接伸手捞起药丸就吞了下去,但呼吸却开始越发急促起来。 “姜、姜姑娘,我怎么……感觉……感、觉……胸口有些、有些发闷……” 高斗眼中越来越恐慌,他看向姜绾,“解……解药,解药有问题……为什么……” 姜绾横他一眼,“闭嘴,不想死的话。” 高斗慌张地闭上了嘴巴。 姜绾收手,高斗体内的确有毒药正在发作,她取了一根银针扎破了他的手指,挤出数滴血珠子,用干净的帕子沾了,起身去到里间,避开高斗送进空间中化验,很快血液中的毒药被分析了出来,姜绾对症抓了药,配出解药扔给了高斗,帕子也顺手丢进了火盆子里烧了。 高斗接住药丸张口就吞,症状渐渐有了缓解,他坐在凳子上心有余悸,“姜姑娘,你问的事我也说了呀,为何还要给我下毒?” 姜绾白了他一眼,“你今日总共去了几个地方,在别处招惹的人别拿来跟我比较。” “我从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毒。” 高斗身上的毒除了会让人身上发痒,置之不理还会失去理智欲壑难填,若是不得解药,丧失心智做出什么丑事都有可能。 高斗这才惊觉毒不是姜绾给他下的,方才她还顺手救了他一回,听姜绾说起这毒要是再发作下去,除了身上发痒,还会不辨人畜甚至器物,遇着什么就会逮着什么行那档子事,拦都拦不住的,高斗冷汗直流。 若不是今晚上要来找姜绾那解药,此时他该在安王跟前候着,若是当着安王的面发作起来,屋里又没有别的人……高斗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脖子上可就只有一个脑袋! 他腰和脚全都软得坐不住,跪在地上,“姜姑娘、姜大夫,今日高某的命是您救的!您的大恩大德……” 姜绾不想听他这些虚空假大的话,方才出手给了解药也是不想看他丑态污了眼,阻了道:“少啰嗦,我要知道王婉柔在永平城的哪一座牢,回去画一副地图给我,三日后送来。” “至于你惹了谁,自己料理干净,不准牵扯到我这里。” 姜绾不用问也知道给高斗下毒的是谁,这一行人里除了使团里的姬伯思,还有谁有这种随意给人下毒的喜好。 她起身催高斗出去,高斗不敢逆她的意思,退到门外一拍脑门,今日他得罪了谁,可不就是使团里的人! 高斗急急往安王屋里去,要往死里上报。 姬家的人折磨他他没办法,但要通过他最终折辱大周,那就不一样了!今夜新仇此前旧恨,这就要连本带利地讨干净。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各存心思 高斗急急往安王屋里去,把自己遭使团的人下毒的事添油加醋地禀报了一通。 “殿下,定是姬家。他们记恨属下与您一同去搜查,这才出了幺蛾子想要羞辱属下,令殿下难堪,进而折辱我大周啊殿下!绝不可姑息叫肃国人以为大周此番就……” 安王打断高斗的话,只紧盯着他喝问道:“你深夜去取解药,为何逗留?” “你在她屋中毒发了?你当着她的面,做了什么。”安王语气森然,目露杀意。 高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自己只顾着添油加醋说姬家不是,忘了这茬了险些犯了安王的忌,忙道:“属下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来得及毒发,姜大夫医术了得,当时就看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就给解了……” 高斗连忙连夸带赞说了一通姜绾的好话,也清了自己在姜绾面前出丑态的嫌疑。 “她与你解毒?”安王很皱起了眉头,“高斗,你答应了姜绾什么,若你胆敢背叛本王,你可知下场是什么?” 安王手腕上的冰凉触感还在,回来后他就换了收口的袖子,遮住了那件东西,此刻手中摩挲着一只茶杯,突然砸向高斗,高斗不敢躲,额角肿了起来,慌忙跪下求饶。 “殿下饶命,小的不敢答应姜姑娘什么,姜、她也没、没要小的做什么。只是,只是问了殿下您可有请了郎中看伤……” 高斗为了保命,情急之下胡诌起来,尽捡些安王想听的往外倒。 安王听了脸色果然稍霁,但半张脸青肿未消,敷了药一块一块的,只有另半张脸能有表情,看着渗人。 “你既未在她屋里露出丑态,饶你这次。” “高斗,别忘了你是本王的人,不是她姜绾的,该说的不该说的没有本王的命令,一个字也不准告诉她,听懂了吗?” 高斗颤巍巍道:“属下明白,属下不敢。” “起来吧,姬家这事本王记下了,会与你讨个公道,你出去替本王找人送封信,避着些别让姜绾和齐大人碰上。” 高斗连声称是,捧着桌上的信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才敢直起腰,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竟是送去永平城府衙大牢的。 高斗不敢耽搁,立即去办了,但他禀报的姬家下毒之事,安王因脸上还肿着,为免有失颜面并没有当即就去找姬家麻烦,而是坐在书案后,静静看着手腕上的锁链出神。 同样在应付使团等着安王的还有成骏雄,肃国王爷夏侯砺仁坚持要清查驿站,用的是夜里突然有巨大动静,唯恐使团所携带的物资不安全,以及为防人行刺做的借口。 成骏雄已经从孟迟和李长安口中得知实情乃是他与姜绾在佛堂与安王起冲突所致,其间毁了一尊佛像故而动静大了些,自然不会同意夏侯砺仁追究下去。 夏侯砺仁不松口,端坐在房中坚持要安王前来主持清查驿站,“大周的安王殿下负责此次行程的全部事宜,出了这样的事却未见他的人,大周莫不是有意怠慢?” 成骏雄招来亲兵,压低声音询问,“安王可在屋里,为何迟迟不动身?” 使团这帮混球,张口闭口就是唯恐出了意外担不起这个责任,他看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意外,逮着机会就不消停。 成骏雄不想替安王应付,何况安王同样不会让人去查佛堂里的事,否则他图谋姜绾手里的东西也会昭告天下,若传入圣上耳朵里,于他不是什么好事。 正当两方僵持之时,姬家有人进来,附在夏侯砺仁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夏侯砺仁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起身道:“既然安王不来,那本王便亲自去拜见,成将军劳烦领路吧!”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一场好戏 成骏雄也正有此意,可把使团这堆麻烦扔回去给安王,瞬时二话不说起身走在前面。 未免安王提前找借口不见,成骏雄也没让亲兵提前去通报,就这么浩浩荡荡地领着人去了。 李长安和孟迟走在成骏雄之后,夏侯砺仁反落在了最后,一路走着脸上似有若无带着一抹笑意,低声对身边的侍从道:“去,告诉时钰,若此番事成,姬家本王有赏。” 夏侯时钰的房内,姬伯思在给他斟茶,他只用单手执壶,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且愈加严重无法愈合,溃烂的伤口若是牵动,疼痛难忍。 夏侯时钰听了侍从来报,淡淡笑道:“二皇兄还是这般心急,竟忍不住亲自去了。” 不等姬伯思回话,他又说道:“那日和伯玉在永定城内,本王见识过那个女人手里的东西,进了城后的游兵不是死在她的刺下,就是被她手中的黑色圆丸连同屋墙一通爆碎,而本王和伯玉都不知那是什么,若大周用此物对付我们,上百个雷哲也不顶用。” 夏侯时钰不由得目中露出敬畏之色,若不是见过那种东西,他不会和大哥一起力劝主和,若再战下去,大周启用此物,肃国恐难支撑。 此次去大周他的首要任务便是探一探虚实,到底这东西在大周成了什么气候,此次战事未见大周的人使用,或许是才初初研制出来,那么肃国还有机会。 “伯思,你可怪本王不给伯玉报仇,也不允许你动那个女人?你别急,他日她到了我肃国,本王拿到想要的东西献给王上,人随你处置。” 姬伯思斟茶的手顿了顿,低头道:“伯思不敢。” “只是小王爷,那个女人也在驿站中,此番若是她插手……” 夏侯时钰摇头道:“她与大周的安王不对付,应当不会帮他?大周与我们不同,他们的皇子皆有可能坐上尊位,是以彼此之间争斗不断,你所见的安王与永王便是如此,那女人与成骏雄成将军一起,都是站永王的,她不会插手安王的事。伯思只管等着二皇兄的赏便是。” 安王的房门前。 成骏雄让人去叩门,三两声后,里面传来安王警惕的声音,“谁?” 夏侯砺仁此时越过成骏雄,大声回答道:“安王殿下,在下夏侯砺仁,久等殿下不至,只好亲自来了。” 说着,他突然伸手大力推开了房门,微微眯起的眼中隐约露出一丝期待。 期待着看一场好戏。 “方才驿站中有异响,砺仁甚觉不安,不知安王殿下可——” 夏侯砺仁第一个踏入安王屋内,同时环顾一圈,却没见到想象中的场景,不由得顿住。 安王坐在桌案后,也没料到外头的人会直接闯进来,快速戴上了帷帽遮去脸上伤势,沉声道:“只是驿站内的佛堂坍塌,不必惊慌。” “本王已经派人去查看,并无异样。” 夏侯砺仁看着安王奇怪道:“白日也不曾见安王戴这个东西,怎么深夜在屋中反而要戴着了?莫不是……有何不能见人之处。” 言辞间却充满了怀疑,朝成骏雄道:“成将军,这位当真是安王?” 安王起身朝夏侯砺仁走去,他还未曾去找他们,他们就上门来了,想是算好了时辰来看好戏,若非高斗在姜绾处解了毒,难保今日不栽在他们手里,平白让永王的人拿住把柄参他一本。 安王逼近夏侯砺仁,压着怒意掀了半边帷帽,露出完好的半张脸,道:“夏侯王爷不必怀疑,本王不过是白日风沙入了半只眼以致不能见光,略作遮挡。” “倒是本王素日听闻肃国以狼为图腾,自诩悍勇无双,怎么,今晚一点响动便惊得整个使团无法入睡安眠?” 第六百九十八章 时机 安王突然发难,夏侯砺仁始料未及,听他讥讽肃国勇士,脸上也有了怒意,挑眉讽道:“不能安眠倒不至于,只是使团进贡的琉璃珠宝皆非凡品,且悉数登记在册早已送入大周京中,哪怕丢了一二件,怕安王也担待不起。” “不牢夏侯王爷挂心。”安王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本王自会命人严加看守。但深夜领人来闯,夏侯王爷当真是被响声惊动了?” 安王眼中怒意已盛,夏侯砺仁惊觉对方这是已知下毒之事,只不过眼下毒该是被解了,安王手中也就没有了证据,故而只能言辞相激不能发难。 夏侯砺仁呵呵笑起来,安下心道:“当真,的确如此。安王莫要多心。” “那便请夏侯王爷代本王问侯姬医官,本王过几日眼疾好了,少不得要请他前来品茶清谈,万望届时夏侯王爷不要阻拦!” 安王越发压不住怒意,让成骏雄措手不及。 眼看着安王不断出言相讥,他只能出来打圆场道:“既然安王殿下已经派人查看过确无异常,我看诸位还是早些回去各自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别耽误太久了。” 夏侯砺仁早调整好心绪,即便今晚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场景,于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是失去一个折辱大周的机会罢了,顺着成骏雄的台阶就下,“成将军说的是,的确应该早些歇息。如此就有劳安王殿下派人彻夜守卫,以防万一了。” 夏侯砺仁带着肃国侍从从容离开,拐道去了夏侯时钰屋中。 成骏雄确认使团的人都回屋后,也要离开,没走几步,还是回过头来,提醒安王道:“殿下今日看着心绪不佳,与那夏侯王爷争口舌之快事小,莫忘了圣上叮咛事大。” 成骏雄为大周故言尽于此,带着手下亲兵离开。 孟迟和李长安随成骏雄往回走,成骏雄停下来支走李长安,“长安,你去金易那里,把今晚的事同他说一遍,让他安心领人值守,免得分心。” 李长安领命离开后,成将军却没有再说说其他,孟迟会过意来,成将军这是刻意要留他下来。 “你与我说实话,佛堂里塌了一座佛像,是不是姜绾用了她手中的那样东西?” 当时永定城内爆破声不断,成骏雄事后就有问过姜绾那是何物,今晚动静虽比起那时候要小上许多,别人可能不会望这上头想,但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孟迟知道瞒不住,且方才安王一口咬定动静是佛堂坍塌所造成,对外已经无需费心遮掩,才点头道:“将军所料不差。” “不过是安王先行挑衅,绾绾只不过是略施惩戒……” 成骏雄横了孟迟一眼,“略施惩戒?你自己听听这是能随意用在皇子身上的词?你们也太过胡闹!” “你护着她自是好的,但今夜之事有些过头了,往后需得收敛着些!” 成骏雄不免担忧道:“你们可知安王意图?吴林所献之物总归过了明路,迟早要进献给陛下护佑我大周,因他此才觊觎小绾手中之物,想要悄无声息将其纳入囊中。你们偏生还要在他面前显摆刺激,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成骏雄早已屏退左右和亲卫,苦口婆心劝着孟迟,“匹夫无责,怀璧其罪!你多陪着小绾,切莫再乱来……” 孟迟安静听着,知是成将军好意,什么也没说。但在心中依旧打定主意只要姜绾想好了要做的事,哪怕是丢命的事他也不会让她独自去做。 而姜绾的东西,谁都别想妄图据为己有,大周的皇子又如何,哪怕是大周的皇帝,也不行。 第六百九十九章 姬家的主人 回到成骏雄屋门前,正对面宿老的屋门大开着,成骏雄念了一路孟迟,咦了一声,“这个老家伙怎不关门。”两人上前却见姜绾和范一程都在。 孟迟忙走进屋中,去到姜绾身边,柔声关切道:“怎还没歇着,来给宿老帮忙?”说着便要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鼓捣着看看能不能替她做了。 姜绾摇头,她是来给宿老说使团中的医官偷摸着给高斗下毒之事的。 见着孟迟和成骏雄,便把前后复又说了一遍。 提起这个,宿老愤然道:“真真是胆大妄为了!这才头一回落脚驿站就暗地里动手脚,还有这么远的路,安王究竟能不能看得住?看不住趁早给圣上说一声换个人!若不是小绾发觉,一早把毒先解了,还不知道要闹得如何收场!” “到时还不是得我一个老头子去给他收拾烂摊子?我看这一路是别想消停了!那什么夏侯时钰身边跟着的医官,幺蛾子一看就不少!” 成骏雄此刻前后联系起来,也才明白过来为何夏侯砺仁深夜不亲自去,又未经准允就直接闯进安王屋中。 竟是就连他也险些成了对方棋子,他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肃国虽不敢取人性命坏了此次求和的机会,但一路要是这么不时折辱人,也令大周颜面尽失。 “的确荒唐!我这便修书送入京中,务必请陛下同意永王一同负责使团之事,切莫让肃国人钻了空子。” “小绾做得很好,明日起你受累多替你师父看这些这群肃国人,若有异常及时告知我们。” 姜绾点头应了,她原本的目的也是如此,要能名正言顺地盯着姬伯思。 正好高斗招惹姬伯思被下毒,送上门来的现成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姜绾对在花羽城时姬伯思突然自伤的事记忆犹新,当时他眼中隐有不甘分明是被迫向她道歉,若不盯紧了,蛇一样难缠且报复心重的姬伯思迟早会给她带来大麻烦。 宿老和范一程仍旧义愤填膺,宿老对这些麻烦事明明厌倦得很,却不能真撂下不管,他嘴上不依不饶念着要给安王擦屁股,说他是个能耐不足偏要抢活儿的二愣子,把成骏雄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默默去把门关了…… 直到后半夜,孟迟送姜绾回屋,左右已经闹腾到此时,姜绾一时没了睡意,干脆拉着孟迟继续说今晚之事,“没想到安王竟会忍下这般耻辱。” 孟迟听姜绾提及安王,心中略有不快但依旧细心给她解释道:“他不得不忍耐。其实这次与肃国的战事虽然成将军和长安他们赢了,但户部是拿不出钱粮继续支持再多一场战事,若是肃国知道此时,说不定便没了这次使团进京。事实上这次肃国的进供圣上尤为看重,安王不得不忍下去。” 这个说法姜绾第一次听到,但仔细回想,其实早有矛头,早先时三皇子犯事,母族陆家裹挟其中,事后清算时就是舍去尽数家财换得苟延残喘。 当时就透出国库空虚的征兆了。 末了,她问他可见到了夏侯时钰。 孟迟摇头,“这位肃国的小王爷并未露面,不过倒叫我留意到一件事。” 他挨着姜绾坐下,让她能靠着他的肩,“这位夏侯小王爷,并不简单。” “成将军今日透露,肃国有意以他为质,送入大周以保两国无战事。一般来说,他国送来的质子多半是手中无权无势任人摆布的皇族亲眷。” “但这夏侯时钰不是,他或许才是肃国真正能控制姬家之人。” 第七百章 永平城接风 提及与姬伯思有关系的事,姜绾多留心了几分,道:“他既有姬家襄助,还要去大周为质?” 她不是很明白,诚如孟迟所言,质子又非是什么光彩的经历,夏侯时钰若真是姬家的主人,何须去大周为质。 “只是我的猜测。”孟迟留意夏侯时钰这个人,起初是因为姜绾随口提的一句,只不过越是留意,越是发现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你可还记得在花羽城时,姬伯思突然转变了态度,当时他应当是受了某人之命不得不如此。” “但姬伯思已经是姬家家主,能让他听命自伤来道歉的,除了姬家效忠的主人我暂想不到有其他人。这个人我让长安查过,并非肃国的王上。” “至于为什么觉得会是夏侯时钰,其一,让姬伯思随行做医官就是他的安排;其二,我今日听到夏侯砺仁让人去给姬伯思传话时,那人去的是夏侯时钰的房中。” “目前也只探查到这些,待查到其他的,再与你说。” 姜听着孟迟带回的消息,思忖片刻后道了声好,“不管他是不是,总归与姬家牵扯不浅,一并留意总没错的。” 孟迟看她渐渐有了倦意,夜要已深,便起身要回房去,走前不忘叮咛道:“在大周境内,姬家行事少不得有所顾忌,不会像在肃国一般不顾后果,将军虽让你帮着宿老多留意,也不必太过紧张此事了,养好身体要紧。” 他担心姜绾的身子,宿老上次虽说恢复得快,但到底是没有完全复原的,这些劳心劳力的事能少些便少些才是。 说了会子话,姜绾也开始有了困意,与孟迟作别送他出门后才回里屋在小玥身边躺好歇下。 不知是否因为驿站一番试探没能得着什么好处,使团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一路安静了许多,夏侯时钰依旧极少露面,吃食住宿若不落脚驿站就都在马车上待着,若是要入驿站,则乘马车到了驿站楼下,才匆匆下来上楼去,这为数不多的几次,姜绾特地留意过,夏侯时钰的身边,的确总是跟着姬伯思,姬伯思因着她的缘故,身上的伤口一直未能愈合,每次目光与她相接,都明晃晃地露着恨意,但却如孟迟所说,有什么人在背后约束着姬伯思,他如此恨她,却什么也没有再做,就连身上的愈合不了的伤口,都默默忍耐着。 如此,他们算是顺顺当当地抵达了永平城。 永平城门外五里地的草亭前,王夫人早早领了桃缨和管家侯叔等一众下人在等着,见着大军归来,王夫人急急迎了上来,身后的奶妈子抱着两个襁褓也紧随而上。 齐金易人在队伍最后押着金银器物,成骏雄最先见着了王夫人,停下队伍命人去队伍后头把齐金易传了上来。 齐金易还从未见过自己的两个孩子,得了消息翻身上马从队伍最末赶了上来,王夫人让奶妈把孩子抱给齐金易,自己却挨个马车寻着姜绾去了。 姜绾仍然乘着永王的马车,听到王夫人来寻自己,掀了帘子领小玥儿下了马车,王夫人远远见着就赶了过来,见着她后立即拉着她的手道:“可盼到你们回来了!” “我备了马车,车上有干净的水和食物,随我过去?” 王夫人说着不断朝姜绾使眼色,姜绾会过意来,点头道:“如此有劳夫人了。” “小玥,谢过王夫人。” 小玥乖乖朝王夫人行了礼,脆声道:“谢过王夫人。” 王夫人何时见过这般乖巧的小玥,略有些意外,但并未表露,挽着姜绾的手,笑吟吟地把她带上了督军府的马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王夫人就收了笑容,“姜姑娘,你可知婉柔如今的处境?” 第七百一章 求情 姜绾初时以为王夫人是来替王婉柔求情的。 毕竟这是她的兄长如今仅剩的血脉。 她没做声,想看看王夫人会如何张口,只听见王夫人紧接着道:“婉柔这孩子,怕是早已不认我这个姑母了。” “投奔安王之后,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让我知道。她不让我管我也管不了她,因着安王的缘故,许多事我插不了手。但她入狱之后,我派人去看过,婉柔她在狱中……过得很不一般……” “哦?” 姜绾有些拿不准王夫人的态度,只淡淡应道:“如何个不一般法。” “婉柔在狱中有一处单独的牢房,我让侯叔去给她送过一次吃食,据侯叔回来说,那处牢房除了牢门以外,其他的和大牢一概连边也不沾,里面一应坐卧用具,皆与家中没什么不同,甚至布置得还要更用心些,吃食和饮用也皆是上乘,婉柔她根本看不上侯叔带去的吃食。” “她每日里除了不能出来,竟瞧不出入狱后吃过什么苦头,人竟是比在督军府时还丰盈了些。” 姜绾认真听着,从王夫人的话听来,这其中确实是有些古怪,但她却道:“或许是府衙的人看在安王的面上,才不曾苛待。” “此番安王回来了,王姑娘想必也就能从牢里出来了,王夫人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姜绾在这件事上,没法与王夫人敞开了说,甚至不会透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毕竟王夫人兄长已经被诛,人死债消,对着王婉柔也迟早会渐渐从不搭理到开始心疼。 于是尽管王夫人特地来把她邀上马车,又多次提及王婉柔,她也没有过多的回应。 甚至还用安王回城去宽慰王夫人。 实际上她和王婉柔的过节,这次回来是打算要当面清一清的。 王婉柔诓骗小玥,以致于几个孩子险些落入安王手中,这事不能没个说法。 但她从没要把王婉柔送进大牢,她如今人在牢中是安王自作主张,当时她并没领这份情。 仇怨这种事该亲手报,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信的。 听着姜绾似是对这些事都淡淡的,王夫人也没再遮掩。 她掀开帘子让桃缨把马车周围的仆人都散开些,又让桃缨和侯叔带着小玥先进城去逛集市,马车里只有她和姜绾了,才略带了几分凝重神色道:“不瞒姜姑娘你,婉柔虽说是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但她自从事发后也与我不再亲近,若非此次实在有些荒唐,我也不来与姜姑娘说这些。” “嗯,王夫人请说。”姜绾依旧淡淡的,王夫人要说,她便听着,权当回督军府的路上打发时间。 殊不知王夫人要说的,却是真的荒唐。 “姜姑娘,这些事我与我家督军也未曾提过。来找你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路可走,或许你能替我向安王求个情,放过婉柔……” 姜绾微微转过头,她先前就觉着王夫人迟早会原谅王婉柔,眼下看着是猜着了。 不过,让她找安王求情? 第七百二章 不寻常 姜绾当下便回绝了,“王夫人,我与安王并未熟稔到可以替谁求情。” 何况王婉柔选择安王,本就是她自己选的,何来放过一说。 她就是待在大牢里,安王也没亏待她不是? 王夫人听姜绾如此干脆地拒绝,并没生气,反而松了口气。 她掀开帘子看了眼马车后头,大军不入城,驻扎在郊外,眼下是两位皇子和成将军领着使团入城,齐金易率部分兵士护送着使团进贡的金银珠宝也进了城。 来看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的百姓夹道欢迎,外头喧闹得很,离督军府也越来越近了,她抓紧道:“是我冒昧了。” “姜姑娘与安王没这般熟稔再好不过。” 王夫人似是放心了,接着往下说起来。 “安王到了永平城,定会逗留数日再离开邵州,这期间姜姑娘务必去牢中看看,看看你便会明白的。” 王夫人说完,马车外头传来高斗的声音,“王夫人、姜姑娘,殿下让我来知会一声,进了城后得带着使团先去趟府衙,就不随王夫人回督军府了。” 王夫人停下话头,应道:“有劳传话。” 在下一个街口,她们便与大军分道而行,但王夫人的马车后,除了督军府的仆人,还是多了些“尾巴”。 “是安王的人吧。” 王夫人也看见了,问姜绾。 姜绾点点头,她也回过神来,王夫人此前突然让她找安王求情,或许是在试探她离开督军府的这些时日,是否改换门庭,亲近安王一派了。 此时王夫人正无奈且气恼道:“他定是以护送我们回府为由派来的人,我回督军府要什么护送?明摆着让人看着你我罢了。” 王夫人早有预料般,紧接着道:“我查到的事情不多,只能在这里与你说,这些日子,永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进出府衙大牢太过频繁了。” “这根本不正常,许多不掌刑狱的官吏也在狱头陈青的安排下出入大牢,且是——” 王夫人说到此处,顿了顿,眉头拧得更深了,“是婉柔的牢房。” “能查到的就这些,我放出去的人来来回回忙乎了许多时日了,再查不出其他。” 姜绾还记得,方才王夫人才说过,王婉柔住的是单独的牢房,这件事看起来的确怪异。 她把王夫人带来的消记在心里,包括叫那个陈青的狱头,但她还有一事不明,“夫人,你为何不把这些事告诉督军大人?” 王夫人面色略僵,微垂双眸道:“先前兄长的事已是我对不住他……” “若此番婉柔与安王一道又再谋划对他不利之事……我只是有些怕……” “或许你能帮我。”王夫人抬眸看姜绾,“我也只能想到你。” “帮我弄清楚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王夫人请求道。 姜绾看着王夫人,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掩饰的痕迹,她是真的心中焦急。 “我尽量。” 姜绾应下了,“若其间伤到王家的什么人,夫人不怨就是。” 王夫人没有迟疑便点了头,她始终觉得姜绾是心善的,她是大夫,是救人的,怎会真的伤人。 “婉柔若是走了歧路,姜姑娘可否将她带回来给我?” 姜绾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良久岔开话头道:“安顿好后,我会先去府衙附近转转。” “再去牢里送些东西,夫人让侯叔与我一道去吧。” 第七百三章 小心翼翼 姜绾想要请侯叔随她一同前去,如此便可省去找地方的时间,不用多耽搁直接去往关着王婉柔的大牢。 王夫人只当她是答应了,回到督军府刚下马车,就立即让人去把桃缨和侯叔叫回来,并让府中仆妇去准备些吃食,好一并拿去也好有个见人的由头。 姜绾也从马车上下来,脚刚落地,就有一个人扑过来拉住她的手,“姜姑娘,王爷呢?王爷他没一起回来么?” 姜绾回眸,见是方锦青,她身旁还站着永王府里的陈公公。 看得出来这段日子王夫人把他们照看得很是妥当,比起之前,方锦青苍白的脸颊已有了些许红润,和陈公公两人站在朱漆大门下石狮子旁,目中俱是焦急神色,今日去城外迎人王夫人没有带上他们,在门口也没等到永王回来,想必是真急了。 “永王和成将军一道先去了府衙,晚些会回来。”她朝方锦青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永王无事,不必担心。” 方锦青眼中的紧张登时松懈下来,这段日子,她在督军府中虽不愁吃喝,王夫人也不许下人多嘴说些什么,但永王在永定城被俘之事还是传了出来,督军府的人都觉着是她害的,又给他们督军添了麻烦,暗里受的气不少,也不会有人如姜绾这般和颜悦色地与她说话。 “多……多谢姜姑娘,王爷没事就好……”她说着,又赶忙从陈公公手中把给永王准备的暖汤拿来,连着食盒一并递到姜绾手里,“这是我给殿下准备的,他既然晚些回姜姑娘你拿去吃吧,我在厨房里还有多做的。” 姜绾本来说完已经向前走开,突然手里多了东西,不由得停下来多看了一眼方锦青。 这一看就从她脸上看出来些小心翼翼的讨好来。 姜绾这才留意到同是在督军府门前等候,方锦青和陈公公并没有和督军府的人站在一处,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站在一旁。 “既然担心,今日怎么不出城去迎他?” 姜绾停下脚步,不动声色打量方锦青,方锦青听到她提起未出城迎接永王的事,不自觉后退了小半步,悻然道:“殿下才回来,肯定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去添麻烦了,在府中等着就好。” 姜绾见着她有自己的打算,便没再说什么,谢了方锦青的暖汤,她提着食盒回督军府等着侯叔赶到后同去府衙大牢。 没多久,侯叔和桃缨收到王夫人传话,把小玥从集市上领回来了,直接送到姜绾的屋里,侯叔晓得要带姜绾去府衙大牢,送了小玥回来就去准备着。 这次途径督军府,姜绾还在原来的院子里落脚,桌子上放着方锦青送的暖汤,小玥刚进来就咦了一声,嚷着肚子饿,“阿姐,这汤我能不能尝尝?” 一问才知道这小姑娘跟桃缨和侯叔进城后,因着不太熟稔,没好意思要人给她买吃的,无论桃缨和侯叔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想玩的,她都说没有,光是看着热闹去了,就只吃了一个桃缨硬塞刚给她的一块甜糕。 姜绾把碗放到小玥面前,“喝吧。” 小玥得了准允,放开肚皮吨吨吨也顾不上说话就开始吃了起来。 姜绾坐在一旁看着她吃,不时替她把散乱垂下来的发丝挂到耳后去。 “待会儿阿姐要跟侯叔出去一趟,小玥和桃缨在督军府等我回来,好么?” “阿姐要去哪里?我不想一个人待在督军府里……” 小玥觉着待着无趣,孟文元和蒋星衡跟着孟迟也没回来,便嚷着要跟姜绾一块儿出去,汤也喝完了,小玥擦干净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阿姐,这汤真好喝,可还有其他的么。” 姜绾听着小玥问这汤,又想起方锦青来,脑子里浮现她方才站在督军府门前小心谨慎的样子,却当真听到了方锦青的声音。 “姜姑娘,我能进来么?” 第七百四章 不必非等着 方锦青独自一人来的,姜绾的屋门没关,她并没有随意就踏进来,站在门旁撑开笑脸,试着问询道。 姜绾见着她拘谨的样子,有些疑惑,分明先前离开时她要活跃大胆得多。 “有事就进来说吧。” 姜绾开了口,方锦青才进了屋,她也不坐下,站着把手里的食盒放上桌,道:“方才想来给你送些吃的,没成想听到你们姐妹间说话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从食盒里挨个把做得精致好看又香气扑鼻的糕点和小菜摆上桌,“我做得多了些,听人说殿下在府衙,知府大人定是要留饭的,我也吃不了这许多,拿些过来给你们。” “若是你要出去,我可以留在你这陪着小玥直到你回来。” “如果小玥觉着无趣,也可上我那儿去,我那儿养了几只毛球一样的猫儿,都很粘人,可爱的紧。” 小玥听说方锦青屋里养了猫儿,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转过头期待地看着姜绾。 姜绾摸摸她的头,她的确需要有人帮忙陪着小玥,免得这丫头在她外出的时候无聊起来,不知又会折腾什么事出来,“去可以,但是不可调皮捣蛋,不能胡来。” 小玥点头如捣蒜,保证道:“阿姐,我一定听话不会捣乱!若是胡来,就叫我往后每次抓毒虫都抓不着!做毒粉也都做不成!” 姜绾听着小玥都用她最喜爱之事来做保了,也就应了,跟方锦青道了谢。 这会儿侯叔还没过来,等着的空档她随口问了方锦青一句,“这些日子在督军府可都还好?” 谁知方锦青听了微微一怔,缓缓道:“好的,王夫人拨的园子清静无人打扰,每日也没什么事做,我这做吃食的手艺都练出来了。” “不说这些个,你去了西北边的战场可也都好吧,我听人说肃国人杀人不眨眼,在督军府的时候成宿成宿睡不着,就怕……” 方锦青说到这里,戛然止住,不再往下说了,“看我,说这些做什么。方才我来的时候,见着侯叔在备马车,这会儿想必也快要好了,你也准备准备,我领小玥先上我哪儿去。” “等你回来了,直接来我这儿领人就行。”方锦青说着,温柔地牵上小玥的手,要带她出门。 姜绾约摸猜得出来方锦青来她这儿是为了谁,虽然她到最后也没开口问她那个人在西北发生的事。 姜绾叫住方锦青,把永王遭俘的起因简单地说给了她,宽慰她道:“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不必担心永王回来会怪罪。” 方锦青背对着姜绾听完,紧绷的后背一点一点真正放松了下来,看得出来她有些轻微的颤抖,“多谢你与我说这些。” 姜绾看到她背对着自己抬手抹了抹眼角,“殿下无事就好了,我……我等他回来。” 姜绾莫名有些不忍,叹道:“我一会儿去的是府衙,若是见到永王,会提醒他早些回来。其实你也不必非等着他,有空闲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也很好。” 方锦青愣了愣缓缓地嗯了一声后又郑重地转过身来,向姜绾行了个福礼,才带着小玥走了。 方锦青走后没多久,侯叔准备妥当就来请了。 “姜姑娘,马车备好了,趁着天色正好,这就出发吧。” 姜绾起身带上房门,跟着侯叔上了马车,马车驶出督军府,向着府衙方向驶去。 第七百五章 狱中闺房 出了督军府,姜绾把心思从方锦青身上收回来,掀开马车前边的帘子叫了声侯叔,“您先前去府衙牢中时,也都是白日么?” 侯叔坐在马车夫旁,应了姜绾唤他,道:“是,夫人命我去给婉柔姑娘送过吃食和一些衣物,白日去的时候只有牢头在看着,婉柔姑娘多半都在歇息。” 这话姜绾如何听都觉着怪异,侯叔半句没提王婉柔受了苦,也没有说她坐卧不安,而是在歇息—— 好似王婉柔不是在牢中,而是还在督军府在她的闺房里。 姜绾回想着王夫人话中的言外之意,不禁也多了几分好奇,安王让王婉柔这样留在牢里,究竟为着什么。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侯叔却不再说了,“姜姑娘到了那里自己看吧,老奴没凭没据的,也不好说些什么。” 侯叔如此说,是当真不愿提了,姜绾便也不再问。 等到了府衙,侯叔熟络地下马车递督军府的牌子,衙役简单地看过他们的带来的东西,就放他们过去了,还有一名衙役专门领路往大牢的方向去。 进了府衙不便再乘马车,姜绾跟着侯叔,一路向府衙深处走,她留意了周围,没见着孟迟和成将军他们的影子。 衙役领着他们拐了几道弯,最后停在了一处牢门前,用钥匙开了牢门,没有跟着往里走,交代道:“老规矩,不超过半个时辰。” 侯叔赶忙应了,提着东西叫姜绾,“姜姑娘,我们下去吧。里头有些暗,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仔细些脚下。” 姜绾望了一眼牢门后向下延伸的长道,回了一声好就跟上了侯叔的步子。 这处大牢果然怪得很,一条道延伸向下,旁边没有其他的牢房,直到走到底,经过一间略有些小的看守房,牢头打量了他们数眼,因着督军府的牌子没多问,开了最后一道门放他们进去。 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说是牢房也的确没错,栅门上缠着粗粗的铁链,地上铺着的是干草。 但又和王夫人告诉她的一样,里面就像间闺房,一应俱全,该有的都有。 这强烈的反差让人觉得怪异得很。 王婉柔就在栅门里的千工拔步床里卧着。 听到外面动静,她懒洋洋地起身,披了件衣裳就走了出来。 “侯叔,你怎地又来了?今日也不是初七,我那好姑母又叫你送什么来了?” “你回去就说,我不要这些东西,若是想为我做些什么,还不如……” 王婉柔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没有往下说完,她走出了千工拔步床,目光越过栅门,看着姜绾。 “原来是你……”她把衣裳拉好,轻蔑地扫了一眼姜绾,“我就说为何今日突然要来人。” “是姑母叫你来的?你来也来了,我你也见着了,想要如何回她的话,随你。” 王婉柔说罢,轻旋转身,要回去她那张繁复的床上去。 姜绾直到此时也未曾开口,她打量过王婉柔待着的大牢,也见着了她的人却是跟先前想的全然对不上。 她知道安王安顿王婉柔在此处另有目的,却没想到他或者她的目的就明晃晃地公然悬挂在王婉柔那张巨大的千工拔步床上。 第七百六章 秘戏图和美人 看清姜绾目不转睛地盯着的地方,王婉柔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和恼怒,可是牢中一览无余,她根本没地方可藏,而此时再做遮掩也无甚用处。 该看不该看的,姜绾都看见了。 王婉柔脸上由红转白又变得怒红一片。 “好看么?” 她收起先前的嚣张模样,双臂交盘在胸前,沉着脸咬牙反问姜绾。 在进这里之前,她尚且以为自己和姜绾是差不多的,甚至比起姜绾,她能为安王做更多,也更为有用。 直到此时,她身在折辱她的牢笼内,而姜绾站在外面那样审视的目光审判着她的经历,才让王婉柔明白,她和她,永远没办法一样的。 她从心甘情愿为安王,到没得选择,只能努力为自己谋求生机,但姜绾却轻轻松松,站在这一切肮脏之外,她还和以前一样,她却再也不是以前的王婉柔了。 这发现,简直要叫她嫉妒得发疯。 姜绾才收回目光,算是理解了侯叔所言,为何他不便开口多说什么。 王婉柔的千工拔步床沿着挂面和楣板,挂了无数张秘戏图,一直排着直到床踏之上,甚至床的顶部也隐约可见悬贴着这样的画卷。 图上所绘很是大胆,交缠重叠的人体有百八十种各异的姿态,饶是她看了也有些面红耳赤。 更不论是任何一个男人走入这样的牢里,面对娇妍莹润的王婉柔以及这些不管目光落在何处都避不开的、令人血脉喷张的画作,瞬时将囚于牢中的禁忌与任人采拮的美色交叠,不但撞击着人的视野,还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最后用一张千功拔步床将这些感官全都落于实处,若王婉柔再有意略施展情态,她相信大部分来到这里的心怀不轨的男子都难以拒绝。 安王把王婉柔安排在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是要保下她的做法。 他在利用她,且用这样侮辱的方式。 姜绾没有再去看那些令人遐想的画,目光定在王婉柔身上,皱眉不解,“这就是你选择要跟着的人?” 安王分明没有把王婉柔当做身边之人来看待,他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不用多问也知是拿她的身体来做交换,那些深夜来此的官员,既与刑狱之事无关,能做什么不言而喻。 而安王又要从他们手中换取什么,姜绾此时还毫无头绪,只是对安王用女子之身愉悦官员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行径,感到不适和作呕。 王婉柔听到姜绾的话,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笑出声来,却没有回答姜绾的话,她笑够了眼风才扫了过来,勾唇道:“怎么,这也是我那姑母要你来问的?” “姜绾,我跟你不一样,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是,你妹妹是我替殿下骗出来的,若你此番想要算账,怕是不能了。” 王婉柔突然收了笑意,坚定道:“殿下不会让你动我的,不信,你就去试试?” 她说罢,更加放肆地笑起来,姜绾看着王婉柔,她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如今于安王而言她王婉柔还有莫大的用处,绝非是她可以轻易动的人。 姜绾站在牢门外,看着王婉柔笑够了,在雕刻精美的花梨木合欢桌前坐下,挑衅地看着她,拈起一只黄铜小勺,叮地一声敲响了桌上的一只铜铃。 铜铃声响后,在外看守的牢头很快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侯管家,这铜铃已响,照规矩你们得走了。”牢头提着东西进来后,低着头抬着眼皮看了看侯叔,又仔细看姜绾,把栅门上的小门打开,要将食盒送进去。 姜绾就在此时,扣住了他的手腕。 第七百七章 药会失效 “不是半个时辰么?时辰没到你急什么。” 姜绾压住牢头的手腕,把食盒拿了过来。 “你做什么!”牢头目露凶光,喝问姜绾,“时辰到没到不是你说了算,敲铃了没听见吗,人要吃饭,不想见你们——” 姜绾取走了食盒,嫌牢头嚷得人头疼,手取银针封穴,瞬时牢头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想跑又被拖了回来。 “规矩既然定了,就该遵守,不管你还是她。你这样惯着她是不对的,陈青?”姜绾记得王夫人提过这个名字,说是牢头,她看他不过是安王派来看着王婉柔的。 “劳烦安静地等会儿,话说完了我自会离开,这饭我替你给她。” 姜绾便把陈青丢在角落里,重新回到王婉柔的牢门前。 王婉柔从头到尾皱眉看着她对牢头动手,哼了一声,“奉劝你,不要在这里太过随心所欲,你以为殿下当真舍不得动你?” 姜绾置若罔闻,打开了食盒的盖子,翻了翻里面的饭菜,抬头看向王婉柔,“这里面搁了避子药,药性很烈,吃多了以后不会再有孩子。” 王婉柔目光凝滞了一瞬,嘴角的笑意略有些挂不住,她瞥了一眼姜绾,无畏道:“那又如何?” 她自己再清楚不过,来这里的人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决不能怀他们的孩子,否则等着她的,只有比之现下还不如的泥淖深渊,她会被安王丢弃,会被这些人的家眷找个秘密的地方处理了,而这些男人,若事情败露,跟自己的仕途和妻族比起来,根本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但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她一定会跟着安王回京。 姜绾岂会错过王婉柔脸上忽闪而过的破碎,看来她非但知道这些食物里有药,还不能没有这些药。 姜绾晃了晃手中的药瓶,淡然道:“这里头的东西——” “能让避子药全然失效。” 王婉柔一张俏脸骤然失色,盯紧了姜绾手中的药瓶,“你想做什么。” 王婉柔自从姜绾进来,从未露出过些许慌张,此时却不由自主坐正了身体,盯紧了着她手里的药瓶。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我出了事,你只会坏了殿下的事——” “你就不怕殿下知道?你来这里外面的官差可是都看到了!” 王婉柔有一丝紧张,姜绾是大夫,她有这样的东西她完全相信,若是收买了狱中的看守,根本防不胜防,于她而言是无尽的麻烦,她犹自强撑着道:“你若插手坏了殿下的事,殿下不会轻饶了你!” 姜绾没说话,手指拎着药瓶的窄口处,前后晃着,原来王婉柔也知道她绝不能有那些达官贵人的孩子。 倒是还没有昏头昏脑到认为可以用怀上孩子来试图要挟谁的地步。 如若王婉柔真的那样做了,受罪的只能是她自己,莫名死于非命的可能性还会大大增加。 王婉柔这个疯女人,对自己的处境倒是看得很清楚。 只不过此时试图用安王来威慑于她,却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姜绾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威胁,反而从王婉柔的话中嗅出别的意思来。 如此说来,安王要做的事,还没有完全做得成? 他还需要王婉柔继续留在着牢中,用这样猎奇又刺激的方式,吸引着他的目标。 姜绾默默在脑子里来回捋着王婉柔的话,她轻轻敲击药瓶,不时叮地一声轻微声响,让王婉柔渐渐稳不住了。 第七百八章 七日之限 王婉柔看着姜绾全然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算提到安王,她也是那副她讨厌的淡淡的样子,终是忍不住了,急声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姜绾你疯了!你不能用这些糟烂玩意儿对付我,你是一个大夫,你明明知道怀了孩子再去掉对女子的伤害!你不能这么做!” 姜绾抬起头,看向情绪激动的王婉柔,原来她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如果她不慎怀上了谁的孩子,安王甚至不会关心是不是避子药出了问题,他多半只会让人熬好一碗又一碗堕去腹中孩儿的药水,让人强灌进王婉柔的嘴里。 非他本身承受的痛苦,他怎会放在心上。 “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 姜绾没忘记缩墙角的牢头,走上前把人提起来丢到外头去,让侯叔留下看着,再走回来看着王婉柔 “你诓骗小玥的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叫她险些落入险境,如今体会一把临近深渊也很公平。” 姜绾说着把从牢头腰上取的钥匙拿出来,打开啦王婉柔的牢门,走了进去。 王婉柔紧张地看着她,开始往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姜绾逼近王婉柔,直到她没地方能够再退,捏住了她的嘴,把药瓶里的药水倒进了她的嘴巴里。 “这药吃下去七日内,吃在的多的避子药都会无效果,你自求多福。” 姜绾松开手,看着弯腰扣着喉咙想要把药水吐出来却不得法的王婉柔,继续道:“或者,你可以拒绝安王的安排,如此自然不会有事。” “姜——绾——你疯了!” 王婉柔剧烈地咳嗽起来,“殿下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疯女人,你竟敢加害于我……” 王婉柔眼中既是害怕又是彷徨无助,“你要我拒绝殿下,呵呵,你怎么敢……殿下他不能没有我相助,我会替他拿到……” 王婉柔突然噤了声,惊疑不安道:“姜绾,你故意的,你想叫我说出殿下的秘密?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婉柔擦干净嘴巴,站了起来,认定姜绾如此是在激她,“你休想从我嘴里知道半个字!” 姜绾扫了一眼被安王放在这牢狱里变得敏感多疑的王婉柔,她想要知道的事会亲自去查,至于今天,当真只是为给小玥出口气而已。 而若非王夫人一进城就亲自来求情,喂到王婉柔嘴里的也绝不会只是这点东西。 “别多想,我说了是给小玥讨个说法。若不想经历堕子痛苦,便要承受别的,比如安王的怒意,你自己选吧。” “或者照你所说,你如此有用,他会暂时将你从这里带出去,等着你身上的药效过了,再来帮他不迟。” 姜绾拍净手,算算正好半个时辰,还在探看的时辰内,一点也没多一点没少。 她原样锁了牢门,把钥匙还给牢头,解了他的哑穴,招呼侯叔走人。 也并不介意牢头把今日她来的事通报给安王,在永定城她就说过的,她回来后会亲自来要个说法。 至于王婉柔,七日的时间,身为女子她有办法能避开这七日与人行那事,这就是她留给王婉柔的死局中的生机,若她还看不清安王为人,那恕她也帮不了王夫人,好言难劝要死的鬼。 侯叔对姜绾在牢中所为不敢多言,一路乘着马车回去的路上安静极了,还是姜绾主动道;“侯叔,回去后你可告诉王夫人牢中的事。” “夫人应当知道,她想要将王婉柔带出这样的泥淖中,但如若这七日,她还待在那牢中照旧为安王做事,则说明王婉柔根本没有想要逃离的欲望,她沉溺其中且自认为是在襄助安王。” “如此,希望夫人想清楚,是否还想要将她捞出来。” 第七百九章 春风酒楼 姜绾回到督军府,去方锦青哪儿领回了小玥,她这次在府衙没有遇见永王一行,也如实和方锦青说了。 方锦青手中拿着半截胡萝卜正雕刻成形,看着是一朵芍药花,她跟前桌子上的篮子里已经堆满了雕花的胡萝卜,各式各样的都有。 听到姜绾说在府衙没遇上永王,方锦青有一瞬的失望,她把手中的东西放回篮子里去,要留下姜绾和小玥一起用晚饭,说着便起身去小厨房把暖汤和饭菜都端了来。 “都这个时辰了,殿下应当不会回来吃晚饭了,这些都是我后来重新做的,还温着,你们尝尝。” 方锦青端上满满一桌子的汤和饭菜,看得出来每一道菜都精心准备,不但闻着香,看着也好看。 小玥兴奋地净了手来桌前坐着,拍手欢喜道:“好喔好喔!我喜欢方妃做的东西,每样都好好吃!比郴州峄城最最出名的酒楼的厨子做的还要好吃这么多!” 小玥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比四个她还要大的圆,把方锦青逗乐了,刮了刮她的鼻子,温柔道:“那一会儿你可要多吃些。” “不过小玥,我还不是永王的妃子,可不能称我为方妃哦。” “那要叫你做什么啊。”小玥歪着头,吸溜着口水问道,这些王府里的规矩和门道她一概不懂的,只是听她阿姐说方锦青是永王的妻子,王爷的妻子可不就是王妃吗。 “我在王府里只是一名奉仪,你可以叫我方奉仪,当然啦,平时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直接唤我方娘子、方姐姐都是可以的。” 小玥似懂非懂,今日她来了这里会后,方锦青都在忙活着做吃的或者练习雕花萝卜,她自己和猫儿们玩耍,也没说上几句话,不过这会儿姜绾在又有吃的,她格外乖巧,当下就喊了一声方姐姐,把方锦青喊得眉弯眼笑的,摸着她的头自夸小玥乖巧。 姜绾知道小玥平日性子,没想到她在方锦青这儿倒是肯收敛着,想着如此也好,不用再麻烦王夫人,又见着小玥高兴,就答应了留下用饭。 方锦青对小玥也喜欢,还极有耐心地替她把鱼肉里的刺剔了才搁到小玥面前的小碟子里,汤也盛好放在旁边免得要喝的时候烫着,姜绾都自叹做不到这样照顾小玥吃喝。 她们正吃着,陈公公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把方锦青从桌子旁拉拽起来,“祖宗诶,还吃呐!” “快快快,殿下在春风酒楼弄脏了衣裳,快些准备着些干净的,随我送过去给殿下!” 方锦青听了,忙起身去洗净了手,去替永王准备干净衣裳,姜绾见着小玥吃得也差不多了,随口问了陈公公一句,“春风酒楼?” “是其他人都在么?还是只永王一人去的。孟文元和蒋星衡呢?”孟文元和蒋星衡还是半大少年,跟着其他人出入酒楼喝酒总归不太合适,姜绾想起便多问了一句。 陈公公嘴快答道:“两位小公子都送回来了,酒楼那儿是邵州府衙的杜大人设宴,成将军、齐大人他们都在呢,孟公子也在……” 陈公公说罢又觉着不妥,补了一句道:“酒是喝了些的,但孟公子是规矩人,舞姬什么的都没沾身……” 舞姬? 许是今日刚刚去牢里见过王婉柔,姜绾对邵州官员的宴席莫名有些抵触。 她嗯了一声,嘱咐小玥道:“小玥回屋去,阿姐去一趟春风酒楼。” 第七百十章 闲杂人等 姜绾发话,小玥乖乖起身,恋恋不舍地看着一桌子还没吃完的好吃的。 方锦青收拾好了永王的衣裳出来瞧见了,把东西交给陈公公,赶着过来把桌上没吃完的都给小玥打包装在食盒里,“这个提回去,晚些饿了热热还能吃。” 姜绾人已走到门外,见她都收拾好了,又折返回来,从方锦青手中接了食盒,“小玥喜欢你做的吃食,今晚叨扰了,改日再谢你。” 方锦青连道她太过客气,“若是喜欢,下次再过来就是,我空闲的时候很多,且弄这些也不麻烦,哪里就叨扰了。” 在督军府里平日也没人会来与她作伴,方锦青打心里喜欢小玥和姜绾过来,至少院子里不会只有她和猫,怪冷清的。 “两位姑奶奶,可少说两句,殿下还等着呢。” 陈公公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就开始跺脚催促,姜绾须得把小玥先送回屋,就没和他们一起出发,方锦青上了陈公公准备的马车,先行出了府。 姜绾安顿好小玥之后,又去看了孟文元和蒋星衡,见着督军府的下人把他们都安排在偏殿,也无不妥当的地方,嘱咐了两句叫他们早些休息不可随意在府中走动,也出了门去往春风酒楼。 她不知春风酒楼的位置,出督军府的时候特地问了门房,才循着方向去。 姜绾前脚刚出府,暗处安王的人就立即动身,前去春风酒楼给他们主子报信。 邵州永平城如今不设宵禁,夜里街上变得很热闹,做宵夜的小摊子四周都是热气腾腾的,馄饨饺子阳春面、豆浆包子煎饼子,竟与白日没多少分别。 除此之外还有酒肆茶楼,一连排过去皆是灯火通明,说书的唱曲的各色声响不绝于耳,比之上回她来要热闹得多得多。 姜绾走着,不时侧身避让行人,身处这喧闹之中,偶尔还能听到些文人墨客喝了酒后感慨此番打了胜仗,不再有敌国来犯,他们解了宵禁,得以恢复邵州原本的热闹。 她此前对于这场战事最终赢了的感受全然没有此时来得真切,这市井里的烟火气明明处处都喧闹,却透着一股安宁和松快。 这种安宁和松弛很吸引她。 若不是要去春风酒楼,姜绾倒真想也随意进一间茶楼,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位置,也听一听曲儿,吃一吃酒。 这些都是她从前没有尝试过的事,她很想试一试。 若此番顺利回到郴州,她定会去的,到时也可以叫上孟迟,她记得上次在永定城千户所他们就没喝得痛快,待回去后她补上。 姜绾心中想着事,步子也快,很快就到了春风酒楼。 酒楼被人包了场,门外守着的人不让她进去。 她身上既没有督军府的牌子,也没有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那人趾高气昂地将她推下了台阶 “走走走,今夜杜大人设宴招待贵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除非……” 那人上下扫了她一眼,咂摸着嘴道:“除非你是来侍奉几位爷的。” 其他几人都跟着猥琐地大小起来,姜绾横眉微蹙,守卫的衙役中一个年轻些的上前来撵她道:“今日确是杜大人宴席,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再不走,休怪动起手来,再伤着你!” 姜绾停在春风酒楼的台阶下,耳旁是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以及娇滴滴的痴笑声、劝酒声,冷不丁一声格外清晰的娇嗔传入了她的耳中 “孟公子——” 姜绾眼底微微浮动着不悦,渐生烦躁。 第七百十一章 宴席 姜绾正觉着有些不快,紧接着又是一声哎呀,方才娇声唤孟迟的声音又咯咯笑起来,多了几分欲拒还迎。 “公子且喝下这一杯,要奴家……做什么都可以……” 这在外头听着就已经令人很不适,姜绾再次上了春风酒楼的台阶,这回没跟门口的人啰嗦,不等人来拦她就把人都打下了台阶,只没动方才还算有礼的年轻人,随后顺着声音的方向长驱直入。 有那声音做引,姜绾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地方。 今晚整座酒楼都被包了下来,却不似她路上经过的茶楼酒肆那般灯火通明,反而只有中间安排了舞姬跳舞的地方还有些亮堂,能看清舞姬的脸和身姿。 四周的席位反而昏昏暗暗的,每个席位上都有一到两位美貌女子作陪,伺候着中间的人吃喝。 只不过有的人吃饭饮酒皆不老实,借着昏暗左拥右抱上下其手,而有的…… 姜绾带着怒意进来,却一瞬间顿住脚步冷静了下来,席面上可以说泾渭分明,对比十分明显,成骏雄包括他领着的几位副将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他们不光自己正襟危坐,就连身边的女子也不敢歪着个身子或是敞着领口,一个个好比在校场上被操练的新兵。 成骏雄身边的姑娘更是都离他一尺开外,规规矩矩跪坐着端盘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易招惹这老杀神。 孟迟和李长安坐次挨着排过来,有样学样,身边待着的姑娘或是端盘子或是举着蜡烛,只不过低垂着头还忍不住不时偷偷瞄上几眼。 席面上还有两个空位,不见永王和齐金易。 姜绾原本想看看方才她在外头听到的声音是哪个发出来的,这般场景之下不用看也知道方才的是假的了,恐怕就是为了将她引进来的。 此时主位上的安王看了过来,他的目光越过场中的舞姬,落定在姜绾身上。 姜绾觉察到了立即转过头回看去,见着是安王,皱眉挪开了目光。 安王抬手停了场中的歌舞。 一时间舞姬退去,场中各人才惊觉不对劲,纷纷朝姜绾看了过来。 孟迟当即起身,很快到了她面前,“绾绾,你怎么来了。 他有几分惊奇,更多的是见着她的高兴,这席吃得无聊得紧,若不是得等永王,他早早就想着回督军府去寻她了。 姜绾瞥了一眼孟迟,蹦出三个字,“来看看。” 不是解释的场合,她也还没弄清引她来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就没再多说,朝孟迟的位置走去。 孟迟也不以为意,紧跟着上前,握着她的手带她入座。 坐在安王近侧的杜大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让人给姜绾加了桌案,摆上酒菜。 打起圆场与其他人介绍起姜绾来,随后呵呵笑道:“姜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安王殿下方才还说饮了酒有些不适,要唤郎中来,姜姑娘这就来了,这郎中也不必请了,巧了不是?” 安王目光一直未离姜绾,杜大人瞥见了,催促道:“姜姑娘可是未带药箱?无妨无妨,诊脉后再命人去将药抓来就是。” 姜绾莫名再次成为场中焦点,或明或暗的目光都朝她聚了过来。 第七百十二章 比试 杜大人几次相请,席面上多了几道好奇的目光向姜绾投来。 她突然闯入,本就十分醒目,又是这场上除了舞姬和美人之外唯一的女子,探视的目光中不免多了一些玩味。 姜绾一一扫过,大半都不认识,只在对面的位置上,看到使团的夏侯砺仁和姬伯思也在。 此外还有一个人坐在夏侯砺仁和姬伯思之间,端看样貌姜绾笃定自己没见过,但周身的气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看位置和穿着,应当就是一直不怎么露面的夏侯时钰。 姜绾对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有些疑虑,不免多看了夏侯时钰几眼。 她没起身也没动静,还盯着场上使团的皇子看,杜大人又提醒了一声,“姜姑娘?” 姜绾敛了目光,正要开口拒了,孟迟不悦道:“安王既不舒服杜大人怎不早说,使团中就有医官随行,韶容王殿下难道还吝惜着不肯让姬公子诊脉不成?” 孟迟说着,看向坐在对面的夏侯时钰,这是姜绾头一次听到夏侯时钰的封号,韶容,将这两个都盛赞容貌的字用作一位皇子的封号,姜绾不由得再次朝对面投去目光。 对面坐着的夏侯时钰的确算得上容貌出众,比之孟迟不遑多让,更多了几分阴柔之美,即便如此,以此为封号想必也实非他所愿,姜绾见着夏侯时钰的脸在听到这个封号的时候,瞬时暗了下来。 孟迟此番意在试探,他和姜绾都怀疑夏侯时钰是姬家追随的主人,故意单单提了夏侯时钰,而没有问夏侯砺仁,要看他们如何应答。 坐在暗处的夏侯时钰放下手中酒杯,依靠着他肩头的美人缓缓起身斟酒,他示意美人把酒杯端去给姬伯思,借着美人起身挡住了对面的视线,才与坐在旁边的夏侯砺仁交换了眼神。 夏侯砺仁随即嗤地一声笑了,出声回答孟迟道:“伯思,即是如此,你就和姜姑娘一同给安王看看,可要拿出你的本事来,别输给一个女人。” 姬伯思接了夏侯时钰让美人送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出了席位,朝姜绾微微倾身,“姜姑娘,请吧。” 一开始提出让姜绾给安王诊脉的杜大人傻眼了,他也没料到最后会变成姜绾与使团医官的较量。 他本来只是借着机会想让成骏雄和宿老把姜绾让出来配至安王身边,也做一名医官,如此既能讨好了安王,又卖了个人情给姜绾,要知道一名女子能到皇子身边做医官,可不比在军营中要强上许多。 为着这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安王略感不适的由头都是他瞎编的啊! 杜大人额头开始冒汗,此时再说没有这回事岂非玩笑,叫肃国使团看了大周的笑话,堂堂邵州知府,这个颜面非但丢不起,也不能丢,杜大人已经感觉到主位上安王的眼神朝他剜了过来。 “怎么了,不比了么?”夏侯砺仁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杯酒端到唇边,哈哈大笑道:“成将军,此前可是一直听闻营中有位医术过人的女医士,伯思可是在肃国时便久闻大名,多次想要与你营中这姜姑娘比试比试。” “今日难得有机会相较一二,可不要因着怕输,就作罢了呀。” 第七百十三章 骑虎难下 姜绾微蹙眉心,见过宴席上比试歌舞技艺、吟诗作画行酒令的,什么时候有人在宴席上比试医术? 况且她只瞅了一眼就知道安王好得很,压根没什么问题。 这位杜大人不知想要做什么,在席间提出让她去给安王把脉,诱得夏侯砺仁提出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建议,真当医术是可以用来给人玩乐的么! 此时姬伯思已经朝她走了过来,他穿着宽大的衣裳,遮去胸前的伤势,但离得近了,姜绾依稀在酒气中分辨得出淡淡的药气。 他面上做不出什么表情,但眼里的跃跃欲试丝毫没有隐藏,“姜姑娘,请。” 夏侯砺仁更是嚣张着道:“伯思莫急,这比试得要有个彩头才有趣,不如这样,你和姜姑娘若是谁胜了,输的一方……输的一方便要替赢的人做一件事,无论什么赢的人提出什么都需照办,如何?” 姬伯思面无表情,垂眸略略弯身算是行礼相邀,“姬某愿与姜姑娘探讨一二。” 夏侯砺仁和姬伯思逼到眼前,宴席上的其他人也饶有兴致地朝姜绾看过来,杜大人下首坐着一名圆脸男人,照位次看当是府衙中杜大人的下属官员,酒过三巡眼中酒意渐胜,捋了捋胡须,连道有趣,“歌舞常有之,这医术相较还未曾得见,今日杜大人——” 杜大人冷不丁一个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那人脸上的得意劲儿僵在了眼里,瞬间消失了大半,改口道:“杜大人和安王殿下以为如何?” 杜大人此刻正骑虎难下,提出让姜绾给安王把脉的是他,此时若是他出口回绝了使团,岂不叫肃国人觉着大周不如他们,害怕了才不敢应下。 但若是不拒绝,这比试中少不了要用上安王,让安王当众给人诊脉以供酒宴上做比试,还下了彩头,这给他十八个脑袋他也不敢。 偏偏手底下这个不长眼的,还要说有趣。 “殿下,这——” 杜大人没办法,略朝安王的席位倾身过去,希冀安王亲口拒绝了这荒唐无比的医术较量。 安王正看着席间的姜绾,在她脸上看到了明晃晃的不乐意,他本也觉得荒唐,让她顺意不是难事,刚要开口让肃国使团打消念头,外头小跑着进来一个身着衙差服的人在远处张望着。 是他留在府衙大牢里看着王婉柔的手下,他抬手让人过来。 安王渐渐皱起眉头,听着手下人的禀报,不觉看着姜绾的目光多了几分恼意。 此时成骏雄也正正开口,“北辰王既问了本将军,本将军却要说句公道话。” “这比试实在荒唐。” 孟迟在一旁替姜绾解释道:“北辰王是夏侯砺仁在肃国的封号。他这馊主意定是夏侯时钰出的,趁着人不注意让夏侯砺仁出来做了出头鸟。” 姜绾嗯了一声,她此刻正看着府衙的牢头陈青在安王身边说着什么,安王边听边向她投来带着怒意的目光,她便知极大可能是今日她去牢中“看望”王婉柔的事。 拖到现在王婉柔终于做了决定,只不知她最终的选择是什么。 第七百十四章 横插一杠 姜绾回看向安王,耳旁是成骏雄回绝夏侯砺仁的声音。 “这医术当用于治病救人,而非席间饮酒凑趣,北辰王不懂,难不成这位医官也不懂?怎么,你族中所传的技艺难道不是用来治病救人,而是随便与人这般戏耍的么?” “若想要比试,永平城内校场上,本将军亲自奉陪,随时恭候北成王殿下!” 姬伯思面色不便,对成骏雄所言假装听不懂一般,只有姜绾离得近些,看到他眸子里渐生怒意,他似是很想要这个机会,逼着她应下。 “姜姑娘以为如何?若是不敢,与姬某说句自愧弗如就是,姬某断不会相逼——” 杜大人此时也站出来拦道:“成将军说的不无道理,北辰王若是喝酒无趣了,再传舞姬上来就是,这治病救人的事属实不当用作玩笑。” “且安王殿下也不能……” “无妨。”杜大人的话再次被打断,安王依旧盯着姜绾,“医者之间的切磋也有助于提高各自的技艺。” 安王这话一出,杜大人都吓得一个机灵,疑惑地看向成将军,不太明白安王想要做什么,难不成以皇子之尊,真要下场与人比试做个工具? 场上成将军还想要阻止,安王抬手拦了,继续道:“本王这儿正好有个人,不慎被人用药伤了身子,就请姬医官和姜姑娘一同去看看,若是谁能让她身子复原,本王有赏。” 安王的话说完,姬伯思立即就答应了下来,挑衅地看着姜绾,“若是姬某先想到了办法,安王的赏赐赠与姜姑娘,姜姑娘只需替姬某做一件事,如何?” 姬伯思甚至没设想过他会输。 从安王所说的情形看来,是有人中了毒需要解毒,姬伯思自觉这是姬家强项,断无可能输给姜绾。 但姜绾从安王身边站着的陈青就能猜得出来,安王说的那个人是王婉柔。 王婉柔没有中毒,她给她灌的只是药。 她用的药要她亲手解了,还偏偏在这样的场合,她很难拒绝。 不得不说王婉柔或者是安王打的好主意。 若她不答应,这次便算输给了姬伯思,得替他做一件事。 姬伯思能有什么好事要求她? 若她答应了,给王婉柔的惩戒算是亲自收回了,今天的药白费不说,日后也不能再与她计较诓骗小玥之事。 姜绾的神情变化落入孟迟眼中,他知道她不愿意,但安王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口,这场比试就绝不会算了。 他在案下紧握着她的手,没多想便道:“若不想去,就不去。” “营中还有其他医官,不去也免于落了肃国人的圈套。” 姜绾也回握了孟迟的手,拿定了注意,“我没事,安王说的那个人我知道,去看看再说。” 王婉柔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孟迟和成将军他们,安王既非当真怜惜王婉柔,又不肯放任她服了她的药不管,说明王婉柔在做的事情于安王而言是重要的。 至少是于他大有助力的。 光靠想是没办法想出来这件事是什么,去看看说不定会有另外的收获。 姜绾答应了姬伯思相请,“姬大人客气了,安王的赏赐我再添一批极品药苗,装好马车随你同行,至于我的要求也很简单,若姬公子既然技不如人,日后别在我面前使你那些末手段,见着我记得主动避让三尺之外,如何?” 姜绾的话说完,姬伯思的双眼都要冒火了,姜绾的话在他听来极具侮辱,更何况姜绾还是杀了姬伯玉的人,旧仇新恨一同涌上心头,姬伯思已经不想做什么比试,只想现在就把全部的毒悉数用在她身上,取尽她全身的血,用尽姬家的毒药折磨她,看她还能维持这份淡然多久。 “伯思,姜姑娘已经答应了,你在做什么。” 姬伯思身后,夏侯时钰适时上前来,声音不大不小,却有着某种威严,“伯思莫要辜负了皇兄的信任呀。” 姬伯思猛然从对姜绾的恨意中抽离出来,垂下眼眸隐去心绪,“伯思知道,小王爷请放心。” 他眼中的疯狂渐渐压了下去,“姜姑娘,请。” 第七百十五章 头回见 姜绾和孟迟交换了眼神,又同时看向了夏侯时钰,姬伯思对夏侯时钰的话果然不会有任何违逆,要知道当时在花羽城姬伯思领着姬家人围攻他们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好说话。 越来越多的细微之处,都指向姬伯思听命于夏侯时钰。 夏侯时钰觉察到他二人不约而同投来的目光,有些微诧异,“二位,为何这般看着在下?” “小王爷看着有些眼熟,在想在何处见过罢了。”姜绾没有称呼夏侯时钰的封号,他眼睛弯了弯。 “姜姑娘或许记错了,我们今次算是头一回见吧。” 此前使团一路上夏侯时钰的确不怎么出现,就算见过也是匆匆一瞥,这般见面说活,的确是头一次。 姜绾只是一直觉着他身上有总令人熟悉的感觉,此时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或许吧。” 夏侯时钰抬眉看向姜绾,不再在此事上纠结,微微倾身把她引回了安王应允的比试上,“姜姑娘,伯思痴迷医技,如有冒犯,还请莫要见怪。” 这一会儿功夫,安王已命人安排好了房间,并让高斗来给他们领路,“大夫给病人诊脉,他人不便相扰。杜大人,宴席的菜可上全了?本王听闻邵州尚有一名酒,何不抬些上来?” 杜大人听了,立即明白这是安王不准备让在座的人去看什么郎中治病的热闹,这酒不管有没有此时他都必须得抬出几样来。 “安王殿下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去命人将备好的酒抬上来,再令厨房做几道好菜,诸位,请继续。” 席上有人还想借着酒劲看这女医官与人较量的热闹,不等开口,皆被席间一名年轻男子以敬酒为名拦了下来,就连杜大人也朝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一时间席面上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声音,姜绾问高斗,“那人是谁。” “是邵州陈家的三公子,陈之遇,殿下今日特地请的他。”高斗恭敬答毕,又请姜绾道,“姜姑娘,时候不早,我们这就走吧,别让病人等太久。” 姜绾收回目光,安王把其他人都留了下来,孟迟须得随着成将军继续在这宴席上,只能暂时分开行事。 随高斗前去安排好的房间路上,她顺便问了永王和齐金易的去处,高斗不敢隐瞒,老实说道:“永王殿下让倒酒的美人不慎弄脏了衣裳,督军府里来人送了干净衣裳,去更衣了。齐大人不胜酒力,叫督军府的管家接回去了。” 姜绾问过了永王和齐金易,才问及一会儿要见的人,“安王说的病人,可是王婉柔?她何时来的春风酒楼。” 高斗有些不自然,却是不敢瞒着,“是王姑娘,开席前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只是宴席开始后殿下不得空闲……她又不愿回去。刚好姜姑娘你来了,殿下这才做了安排,也免了王姑娘久侯耽误了病情。” “好,我知道了,你领路吧。” 高斗躬身应了声是,在前头麻溜地带路。 姜绾之后便没怎么讲话,姬伯思走在姜绾身后,听到高斗对姜绾恭敬有加且有问必答的,不免讽道:“若姬某没记错的话,姜姑娘你是永王的人?这高大人……总不会也是永王的人吧。” 他自以为发现了姜绾两头侍奉的证据,森然嘲讽道:“莫不是大周时兴一仆二主?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姬某开眼了。” 姜绾没回头也知姬伯思眼底是个什么神情,正嫌他聒噪,前面一间屋内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滚出去!全都滚出去!” “去,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把殿下请来!殿下不来,谁我也不见!” 第七百十六章 得意之色 姜绾还未走到屋门前,就听到了王婉柔的嘶声怒吼。 与她平日里温婉柔和的模样截然不同,此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暴躁和愤恨。 高斗走在前面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问姜绾的意见,道:“姜姑娘莫怪,王姑娘今日遭殿下训斥责罚,又见不着殿下的人,这才怒气大了些。” “若不然我先过去看看,也好让王姑娘有个准备,您和姬公子稍后再过来?” “不必,直接进去。” 姜绾愿意过来看王婉柔,其中之一的缘由就是想探探她私底下在替安王做什么,怎会错过她情绪激动的时候。 人在暴躁的时候会比其他时候更容易露出破绽。 她甚至不许高斗前去通报,直接上上前推开房门。 姬伯思紧随其后,对姜绾如此做法颇有异议,“在下觉得应当给病人一些时间,调整好心绪再……” 砰!—— 一只花瓶摔到他们脚下,直接碎成了十七八块,姜绾后退半步避开溅过来的碎瓷,不慎撞上身后的姬伯思,他闷哼一声,后半句话也全都噎在了他的喉咙里。 “谁?谁让你们放人进来的?除了殿下,谁我也不见!” 王婉柔的声音尖且高,姜绾站在门口处,沉声道:“腿长你身上,不想见自己去跟安王说,再撒泼让你张不了嘴。” 姜绾话音落,王婉柔瞬间安静了下来,才见着姜绾站在门外,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面无表情的男人。 她的屋中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自己却保持着衣衫整齐妆发完整,“是你。” “殿下为何不来。” 高斗忙站出来道:“王姑娘,殿下与杜大人设宴款待贵客,眼下不能来。” “但殿下已经让两位大夫来与姑娘你诊脉,若是有哪里不舒服的,与大夫说就是。” 听了高斗的话,王婉柔不再吵闹,嘴边渐渐泛起一丝笑意,对屋里的丫鬟道:“你们几个,把屋里收拾干净了,就下去吧。” “高大人,方才你说的可是殿下让她来的?” 屋里收拾干净,王婉柔再次向高斗确认,高斗认真答道:“是这般没错。” 王婉柔眼里不觉露出得色,眼风撩向姜绾和她身后的人。 “来这儿都要做些什么,殿下可有吩咐明白?” 王婉柔问高斗话,却是一直看着姜绾眼睛都不眨,“我怕有的人拎不清自己的位置,大胆逆了殿下的意!殿下可要怪高大人你办事不利了。” 王婉柔与先前大闹不止判若两人,此刻又端起架子,故意在姜绾面前使唤高斗,让高斗替她倒茶,“高大人,你好好说说,殿下是如何交代的?可有让某些人识趣些?” 高斗偷觑了一眼姜绾,不知如何作答,姜绾瞪了回去,“看我做什么,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是。王姑娘,殿下并没有说这些,只是说了姑娘身子不适,让二位大夫来诊脉,看看能否替姑娘你开些方子,调理调理身子……” 高斗自然也没敢提席上众人作赌之事,自己添了些把话囫囵圆了,但这般就已经让王婉柔不快,她让陈青带她来找安王,安王听说了她的事后,反训斥了她一顿且罚她跪在庭院中一个时辰才准起来。 之后她越想越觉得不甘,闹腾到现在还没见着正主。 哪怕她要自伤,让陈青多次去请,安王也不再来,可高斗说安王根本没动姜绾,只是让她和另一个男人过来看看她? 明明是姜绾做的事,承受安王怒意的,却怎会是她? 王婉柔初时的得色僵在了脸上。 第七百十七章 要查一查酒楼 姜绾等得久了,早不耐烦陪王婉柔闲唠,她打量着这间屋子,不像是临时布置的样子,也不像是借用他人房间。 这里面的东西看着眼熟,有几样她在督军府里还见过差不多的。 她明白过来,这里与在督军府王夫人给王婉柔准备的房间有几分相似。 这是王婉柔的房间,或者应当说,是王婉柔离开督军府后,被“关”进大牢前的屋子。 王婉柔曾在此处落脚,而这儿是春风酒楼的后院,一间酒楼的后院为何会给王婉柔留着房间?还保留着她惯常习惯的样子? 姜绾对这春风酒楼的归属有了些许怀疑。 这里莫非暗地里是安王的地方? 若这春风酒楼有问题,那么今日受邀来此赴宴的,除了成将军他们,也都可以查一查。 她四处留意的时候,王婉柔还在喃喃,“殿下竟不罚她?竟只要她来开副药……” 从头到尾被忽略个干净的姬伯思面面这屋里奇怪的氛围、情绪不稳的女人,一时半会儿有些捋不清,看向姜绾,这个女人却是一副根本懒得理会的模样,兀自在打量着房内的物件。 姬伯思咳了两声,“姜姑娘,可否开始了?” 他与她的比试可还没个结果,赌注他早就定好了,不愿再耽搁。 说着,姬伯思不等姜绾回答,上前坐在王婉柔对面,动作粗鲁地扯了她的手来,按着腕间诊起脉来 “你——你是何人?胆敢……啊!” 王婉柔回过神,见是不认识的男子扯了她的手,正要发作,姬伯思嫌吵闹,往她嘴里丢了一粒哑药。 正好给他和姜绾的比试添点难度,病人不能开口说话,望闻问切少了一样,要寻出病因,唯有各凭本事。 王婉柔张口说不出话,是这男人当众捣的鬼,气红了脸,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有一些慌乱,感觉被诊脉的手如同时时刻刻被针扎一般,又痛又麻,顿时晃了神。 姬伯思已经结束诊脉,起身给姜绾让位置,“姜姑娘,请。” 姜绾扫了一眼王婉柔,方才姬伯思给她嘴里丢东西的动作她看见了,猜是哑药,因觉着现在的安静挺好,便没有阻拦。 她坐下手指刚搭上王婉柔的手腕,空间立时给了警示,她横眉睨了一眼姬伯思,“给人瞧病还要下毒,姬公子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姜绾不动声色调取灵药泉水,解了姬伯思下在王婉柔手腕上的毒,这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想要给他弟弟姬伯玉报仇。 姜绾诊脉不过是做个样子,王婉柔什么情况她怎会不知,顺手解了姬伯思的下给王婉柔的毒,到桌前很快写了一张方子丢给高斗。 “王姑娘身子无恙,照着这方子抓药,能解她心中优思。” 姜绾今夜在王婉柔的屋里发现了一些端倪,接下来要查春风酒楼,要查春风楼就需要他们如之前那般照常行事,包括王婉柔,这才解了她身上的药性。 王婉柔继续忙活,查起来方便些。 姜绾跟没事人一样,王婉柔的毒和哑药也被解了,姬伯思甚至还诊不出这女人有哪里不对,她药方子也开完了,一时间他有些发懵。 姬伯思拦下高斗,要看姜绾开的方子,“她根本没病,你开的什么方子?” 第七百十八章 抢方 高斗手中的方子被姬伯思一把扯走,王婉柔急忙起身抢到姬伯思身边伸想夺,恼怒道:“你是哪里来的郎中,好大的胆子!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还不把方子还回来!” “祖宗诶,婉柔姑娘,快些放手,这位是使团夏侯小王爷身边专门带着的医官——姬大人!”高斗拉住王婉柔,把她手中扒拉的姬伯思的衣裳布料揪出来放回去,刚要替姬伯思抚平衣裳,就见着他前胸氤出一片血红来,惊得连连后退。 这片红越晕越大,姬伯思皱着眉头躬身撑住了桌子,方才在门口时被姜绾撞到的伤口再度扯伤,渗了血出来。 他手中的药方子也滑落下来,飘在了地上。 王婉柔吓呆了,回过神来后立即蹲下来先捡起方子折好收进怀里,边收边道:“我只是拉了他的衣裳,高大人,你要替我做证,他身上的伤可不是我弄出来的,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王婉柔没见过使团的人,是以不认识姬伯思,但她知道安王负责使团进京的一切事宜,听说这是什么使团小王爷身边的医官,才有些发怵,唯恐怕耽误了安王的事又要遭责罚。 王婉柔着急撇清自己,有些慌不择言,姬伯思白了她一眼,他虽拿姜绾用在他伤口上的东西没办法,但还不至于会死在这上头,“你这女人,再聒噪让你彻底变成哑巴!” 王婉柔先前吃过这人的亏,若不是姜绾顺手把哑药解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话,见他动了怒,立即闪到了高斗身后,高斗也怵姬伯思,毕竟这是个一言不合就往人身上撒毒粉的人,还撒很多、跟不要钱似的撒。 他唯恐被王婉柔连累,拼命躲开她直往姜绾身边蹭。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姬伯思的咳嗽声,“咳咳——咳,她的脉象,绝不会是染病之象,你开了什么方子?” 姬伯思忍着胸口的疼痛,从怀中取出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吞下,抑住了疼痛,待气顺了之后便执意要看姜绾的药方子,“若方子说不清楚,这场输赢可做不得数。” 姜绾本就没在意这所谓的输赢,当时拿话堵他的嘴罢了,此时也不会搭理他非要看方子的麻烦事。 “方子姬公子想看,自去取便是。” 方子又不在她手里,问她做什么。 姬伯思被噎了回来,那女人把方子收进胸前衣裳里了他如何取? 总不能当真把安王的女人衣裳扒了,气愤道:“方子是你开的,你重新写一张与我,我自会分辨。我诊的脉绝不会有问题,她没中毒身体也没什么毛病,那么安王殿下设下这场比试意义何在?” 姬伯思言下之意,姜绾跟安王合起伙来诓骗于他,他必须要看到姜绾的方子才肯作罢。 “慢——慢着,你说什么比试?”王婉柔听到这儿,终于不往高斗身后藏了,拧着眉疑惑道,“你不是殿下安排和她一起过来,专门替我把药性除了的么?” 姜绾没有应答,姬伯思顿时陷入沉思。 王婉柔见势不对,护住了藏在衣裳里的药方子,“我不管你们二人先前说好了什么,今日是她给我灌下的药惹了殿下恼怒!这药方子就是殿下让她吐出来给我的!” 姬伯思早想明白过来,今晚这所谓的给安王的人看诊,根本就是个笑话,药是姜绾提早给人下的,她自是早就知道怎么解。 而安王分明也知道此事,他们却瞒着所有人,包括使团的两位殿下,在宴席上夸夸其谈让他和姜绾进行了比。 当着众人的面竟还说什么赏赐,这赏赐不如干脆直接送到姜绾屋里去好了! 第七百十九章 名册 姬伯思觉得遭了安王和姜绾的戏耍,怒视姜绾道:“你既早就知道要诊治的是此人,偏偏还要与我许下输赢的彩头,分明就是有意戏耍!” 他因着到这里来,还被她撞到了伤口,现下伤口不能愈合又渗了血,遭罪不说,本来小王爷的意思是让他在此局中赢了姜绾,好从她手中换取愈合伤口的药,小王爷怜他伤口病痛特给的恩准,如今也成了泡影。 姬伯思冷笑数声,“姬某会如实禀报北辰王殿下,今日作弄我等,你须给整个使团一个说法!” 姬伯思哼地一声,拂袖怒气冲冲地离开王婉柔的房间,王婉柔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终是不敢嘴硬,紧张道:“我、我又不知你们瞒着他……” “高大人,你来的时候为何未与我提前说清此事,若是给殿下添了麻烦,你该当何罪!”王婉柔不由分说把罪责先往高斗身上扣。 高斗也一样害怕安王责罚,忙撇清道:“王姑娘,殿下不曾交代提前与你说明,高斗不敢擅自做主。你本该好好地接受殿下的安排,让姜姑娘他们替你诊脉开方,为何非要这般多话。”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往对方头上甩锅子,姜绾听得烦了,冷声道:“姬伯思小题大做,跟着慌什么。” 高斗苦着脸嘀咕起来,“姜姑娘你自是不必慌,反正殿下也不会罚你……” 自他跟在安王身边以来,每次安王在姜绾这里吃瘪讨不着好,回来后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 哪里会有她什么事呢? 她当然用不着荒了。 高斗正自慌乱着,担心使团的人回去安王面前讨厌讨要说法,害他被王婉柔带累了,冷不防陈青和几个安王的属下突然出现在了门外。 陈青向里探了进来,“高大人?殿下久不见回复,命我等过来看看。” 陈青走了进来,他今日在姜绾手上吃过亏,离她远远的,只去问高斗,“殿下问王姑娘的身子可调好了,若是调好了就该回去了,明日……” 他说着瞥了一眼姜绾,把王婉柔叫进了里屋,放低声音说话。 姜绾耳力好,扫了高斗一眼让他保持安静,里屋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先是陈青催促王婉柔,“王姑娘,殿下已安排好了,明日的事切莫搞砸了,若是身子无碍,就随我等回去吧。” 王婉柔默了半刻,哀求道:“陈青,殿下说的是明日,我不会误了时辰,你知道殿下才从西北边境回来,身边没人伺候,我——” “这些事就不用王姑娘你费心了,好好做好殿下交代的事要紧。先前你做得很好,拿到了那些名册,殿下知道了很是高兴,这次的事殿下费心安排好,你不要节外生枝,跟我们走吧。” 他们提到了名册二字,姜绾记在心中,推测是安王利用王婉柔在狱中所做之事,套取了邵州什么要紧的东西整理成册,这东西如今就在安王手中,且他果真还继续要利用王婉柔,笼络一个什么人。 陈青等人把王婉柔接走,姜绾随后也离开了这处屋子,身后高斗追了上来,喊她道:“姜姑娘,等等!” 姜绾回过头,“高大人还有何事,今日并非取解药的日子。” 取解药这事,高斗向来很上心不会弄错,而他一日之前才来过。 高斗赶到她身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方才姜姑娘你可是听着了陈青与王姑娘说的话?” 他不等姜绾回答,接着道:“此事与先前那些可不同,殿下很是看中,你切莫插手,否则殿下不会如先前那般轻饶的!” 姜绾转头打量两下高斗,“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咳咳……上次姬家给高某下毒之事,多谢姑娘搭把手,否则今日高某也没命在此与姑娘你说话了,总之切记千万别插手。” 第七百二十章 知情人 高斗说完,姜绾琢磨过味来。 眼下这就有一个知情的,她费力从王婉柔身上打探做什么。 姜绾扣住高斗的胳膊,“跟我走。” “嗯,嗯?” 高斗看着自己被牢牢锁住的手,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姜绾拽上,离开了春风酒楼的后院。 “姜姑娘,你这是……这是要带我去哪儿?这、这叫殿下知道了恐怕不妥,我、我得去给殿下禀报过后,才能——” “闭嘴。” 姜绾横扫一眼高斗,转骨头就在侧门处看到了方锦青、陈公公和他们的马车。 她走过去与方锦青打了个招呼,说了句需要借用她的马车,待方锦青点头就把高斗直接甩上了马车,在陈公公的惊讶声中,威胁高斗道:“随我去个地方,若是事情办得好,就全须全尾地放你回去。” 她分明没说办不好怎样,高斗却还是慌了起来,“姜姑娘想要高某办什么事,高某义不容辞,可总该经过殿下同意——” 高斗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姜绾这明摆了是不打算经过安王同意,不经过安王同意的事对他能是什么好事? 高斗怕了,哪里敢在这永王的马车上再待下去,卯足了劲要冲下来,被姜绾的三棱刺抵在喉间迫了回去。 “高大人,我不喜欢同样的话重复说两遍。” “你放心,不会叫你白干,今次之后替你清了身上的毒。” 高斗伸到马车外的脚停了下来,咽了口唾沫,“若是殿下知道了,有毒没毒我也死了。” 姜绾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可以不叫他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高斗的脚慢慢地收回了马车里,他跟着安王本是奔着钱财和前程去的,但若是命没了,钱财和前程也就享不着了,这种命时时刻刻攥在别人手中的感觉,换做谁都想要摆脱的。 况且他私下早攒了不少银子和银票,身上带着毒总怕没命花上几年,哪里惹了姜绾不高兴就要去见阎王,若姜绾承诺不会叫安王知道,这重得自由身的机会他舍不得错过了。 高斗安静了。 姜绾垂下马车帘子,她需要把高斗带出去又不惊动外头安王的守卫,永王的马车是最方便省事不过。 “陈公公,回督军府吧。” 陈公公却有些害怕,“姜姑娘,这、这不大好吧,此人、此人不是安……” “公公,无妨,赶马车吧,若殿下责问,就说是我同意的。”方锦青看出姜绾需要立即着带这人离开,主动开口担下了,陈公公虽不情愿,也不得不挥起马鞭。 “娘娘误会了,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陈公公对方锦青倒是没有怠慢,方锦青也替他与姜绾解释道:“陈公公他待府里的姐妹都心善,连我这般的小奉仪也开口称主称娘娘,他只是有些怕给殿下惹了麻烦,姜姑娘莫怪罪。” 姜绾看着方锦青道:“你不怕?” “我信得过姜姑娘你,方才把衣裳送去给殿下,殿下都与我说了,往后只要是姜姑娘、孟公子和成将军说的话,我都信,要做的事,我都帮。” 方锦青提到永王,不由得想起在厢房给永王更衣时二人久别重逢的片刻温情,面颊渐渐泛起红润,借着夜色掩去大半,她才能安然坐在姜绾对面。 她也是真的认为,帮姜绾就是帮永王。 姜绾则根本没留意方锦青脸上红得发烫,关注的反而是永王得成骏雄相助的事竟没瞒着方锦青,“永王倒是很信任你。” 她随口说了句,方锦青羞着点了头,“嗯。” 她是已故皇后娘娘指到永王身边的,本是伺候的婢子,但殿下抬爱封了她做奉仪。她与其他人不同,她是要替皇后娘娘一直守着殿下的。 她身份本低微,本不求得什么宠爱,在府中做一个最低等的奉仪也心甘情愿,但这次随永王上西北,两人之间多了许多情分,是她从前不敢肖想的。 马车迅速驶离春风酒楼,往督军府方向去,姬伯思陪着离开宴席出来更衣的夏侯时钰站在暗处,看着姜绾把安王身边的高斗带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小王爷,可要将此事透给大周的安王?” “那女人如此戏弄于人,此时若是大周的安王知道了,必会叫她吃个教训涨涨记性!” 夏侯时钰沉默半晌,才道:“不。你去告诉皇兄,就说本王不胜酒力,先回驿站休息了,席面上的事他多费心。” “出去后,再备一顶轿子,我们去督军府。” 第七百二十一章 交换 回到督军府,姜绾直接把高斗提回了屋。 他们下了马车后,陈公公越发后怕和担忧,“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方锦青不慌不忙从马车上下来,嘱咐陈公公道:“公公,不会有事的。现下你回春风酒楼去,把消息给殿下送去,别忘了也告诉孟公子一声,让他们务必在宴席上拖着安王久一些。” 姜绾院中西偏殿的空屋内,她关好门后随手丢给了高斗一个药瓶。 “高大人,回答我三个问题,你便能走了。” 高斗宝贝地把药瓶抓在手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伸出两个手指,“两个、两个问题。三个殿下一定会觉察,我拿了解药也是个死。” “而且、而且你不能提到殿下,提到殿下半个字我都绝不会开口的……” 高斗想要解药,但更怕死,冒险也要与姜绾谈妥条件。 姜绾没有犹豫太久就点了头,“好。” 因着高斗身上的毒是假的,从永定城拖到现在的确把他镇住了,但却不一定能一直拖下去,再加上使团中有姬伯思在,若叫他觉察到有异直接点破,这手段也就没了用处,不如现在就用来交换高斗所知道的安王的的秘密。 高斗一愣,没想到姜绾这么干脆就答应了,但话已出口,后悔也迟了,“你……你问罢。” 姜绾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陈青和王婉柔提到的名册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第二,陈青所说的那个已经安排好的人,是谁?” 她两个问题都没有提到安王二字,但都是安王眼下做的要紧事,高斗越发后悔,但他和姜绾之间的武力差距太过显着,同样没有把握拿着解药能在姜绾手底下三招内破门逃出生天。 不用姜绾催促,高斗衡量轻重后立即开口,耽误久了没回春风酒楼,安王同样会起疑。 “这、这是三个问题!”高斗差点抬高声音嚷了出来,姜绾从容道:“好,什么用处我自己查,你回答另外两个。” “姜姑娘,你答应我的,万不能让人知道话是从我这里漏出去的——” 高斗紧张地擦掉脸上的汗,警惕地扫了屋内一圈,确定只有他们二人之后,才道:“名册是婉柔姑娘替殿下收集的,里头记着邵州城内贪贿的官员,从大到小从上到下悉数记录在册。” “至于陈青所说安排好的人,是……”高斗紧张地再次扫了一圈屋子,压低了声音,“是邵州陈家三公子,陈之遇。” 高斗说罢就开始往门口走去,“姜姑娘,你答应过的,两个问题就放我走。” 姜绾嗯了一声,沉心捋着高斗给的线索,要问的事情既有了答案,便随他急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高斗匆忙从姜绾院中出来,借着夜色本打算不惊动任何人迅速出了督军府,找个安全地方把解药吃了,在回春风酒楼候着,以免安王要找他的时候寻不着人而又起疑心。 他前脚才出院子,好不容易从督军府侧墙翻出来,后脚却被人堵在了墙角。 “什、什么人!”高斗惊出一身冷汗,待看清拦他的是谁,更是心惊肉跳直觉今日要交代在这儿了。 夏侯时钰身后站着姬伯思,笑吟吟地看着他。 “高大人,好巧啊。” 第七百二十二章 变成了补药 高斗两腿忍不住发抖,才从姜绾手中脱身,偏偏又落入使团韶容王手中。 “巧、巧……韶容王怎在此处,我……我来替殿下拿东西,就、就不打扰了。” 高斗暗道巧个屁,他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了,不知是不是祖坟叫人刨了,怎会这么点背! 夏侯时钰听到韶容王三个字,脸色暗了暗,却依旧笑道:“哦?是么,安王殿下的东西那可耽误不得,伯思,替高大人看看,别给人诓了高大人回去可就没法交代了。” 姬伯思可还记得安王的这个手下连同姜绾一同诓他比试医技的事,不客气地从高斗手中拿走了姜绾给的药瓶。 “什么东西,也叫姬某开开眼界。” 高斗想要夺回来,却发现胳膊抬不起劲,暗暗叫苦连天,姬家的人没有毒是做不了事么!又给他下毒! “补药!是补药,补身子用的,姬公子手里多的事,哪里用得着在高某手里开眼界。” 高斗努力抬起手,虽然行动不便,但还是想要尽力把解药抢回来。 姬伯思哼了一声,补药?谁信。 他当着高斗的面打开来药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放在鼻端嗅了嗅,抠下一点尝了尝,然后沉默了。 高斗趁着这个空挡,蓄力一把将药瓶和姬伯思掌心的药丸一同夺了回来,忍住直接倒进口中的冲动,紧张得后背都湿了。 夏侯时钰饶有兴致地问道:“伯思,可知是什么东西?” 姬伯思沉默良久,不得不答,“补药。” 高斗徒然松了口气,塞上塞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补药么……还真是有趣啊。慢走啊!高大人!” 夏侯时钰很想不通,姜绾费力把安王的人带回来,就为了给他一瓶补药? “伯思,你说,这总该不会是大周的安王,他须得进补?大周的这位姜姑娘,越来越有趣了啊。” 姬伯思无言,小王爷想不通,他就更想不透姜绾此举是何意了,但他和小王爷一样,都不信。 高斗夺回药瓶以后,仗着腿脚还算灵活,疾走出去数百米,才敢回头,但夏侯小王爷和姬家的男人竟然真没有追上来,也不知姬伯思为何突然放过了他。 他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倒出药丸一股脑吞了下去,拿着空的药瓶子拐进了对面的药铺,低着头把药瓶和一百两银票放到台面上,“伙计,替我配一副养身体的补药,上好的,装在这里头。” 肃国小王爷和姬伯思已经发现了他手中的药瓶,他不得不当真在这药瓶里装一副补药带回去,还不能是便宜的,好告诉安王这是姜绾让他带回来,呈给他调理身体的…… 春风酒楼里,孟迟收到陈公公带来的姜绾的动向,本是要留在春风酒楼替他打掩护,但其间频繁见着有人来给安王附耳传话,分不清哪一次会否与姜绾有关,他便坐不住找了个借口回去看醉酒的齐金易,将拖延的事留给了李长安,离了酒楼急赶回去。 他匆匆回到督军府姜绾的院中时,姜绾还坐在西偏殿里,手中是从王夫人那里要来的,有关邵州陈家的一些典、册、以及抄录的记录在官府案中的簿书。 听到声响,姜绾抬头见着孟迟,放下手中的册子,起身道:“怎么回来了?春风酒楼散了?” 孟迟见到姜绾安然无事,提着的心才落回原处,温言道:“尚还未散,你让陈公公送来的消息我收到了,所以回来看看。” “春风酒楼那里还有长安和成将军,出不了岔子。”他走过来拿起她方才看的东西,“嗯?陈家?” 姜绾她看陈家的东西做什么。 第七百二十三章 邵州陈氏 孟迟不知姜绾为何突然收集了这么多与陈家有关的典册簿书,粗略翻着皱眉道:“陈家怎么了?” 姜绾把今晚自己从各处得到的消息汇总说了一遍,从王婉柔在府衙大牢中色诱邵州达官贵人,到安王欲借此拉拢陈家陈之遇,最后是那本落入安王手中的贪官名册,悉数和盘托出。 “安王要用那本名册做什么尚不得而知,但拉拢陈之遇却不得不留心,我查过这些典册,邵州陈家是此地有名的望族,财力雄厚。安王才亲手断送了母族的助力,恐怕要暗地里搭上陈家弥补回来。” 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事,安王越是多有助力,于她越是危险。 故而她也不得不同样盯上了邵州陈家,“我从王夫人那里拿到了这些,邵州陈氏和陈邵君他们潞州陈氏祖上算是同源,陈邵君所在的陈氏是邵州陈氏的分支,百年前避战乱才迁移去的潞州,虽年代久远不再往来了,但两族祖上便开始经商,到是都积累下来了。” 姜绾略顿了顿道:“你在席上可有留意陈之遇此人?他与安王可有单独交谈或是其他可疑行径?” 孟迟还在看姜绾看过的东西,从初时的粗略翻看,到认真逐一细阅,她今晚上查到的这些不可谓不惊人,郴西营跟安王一道护送使团进京,一路同行至永平城,竟不知安王在他们眼皮子地下还折腾了这么多事。 桌案上堆了小山一样高的有关邵州陈家的记载,也亏姜绾全都看完了,孟迟边看边答她,“有些印象,看着是个彬彬有礼的谦逊公子。你想说安王安排了王婉柔明日见他的事?” 孟迟回忆宴席上见到的陈之遇,实在不像是会沉于美色之人。 姜绾对陈之遇印象不深,只有当时他替杜大人打圆场时,高斗给他略作介绍时看的那一眼,她和孟迟对这个陈之遇的印象差不多。 但她不相信安王会费心力安排一个谦逊有礼的公子去大牢里见王婉柔,毕竟她从抄录的与陈家有关的簿书上,看到了一个比陈之遇明显要合适得多的人。 “陈家有一个小公子,名叫陈映真,比起这个陈之遇,他不是更像安王要找的人?” 姜绾翻到簿书上记载着的,陈映真在永平城的荒唐事,推到孟迟面前,手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此人行为荒诞不尊礼法,最喜流连青楼酒肆,好客且挥金如土,喜爱酒色设宴不断,安王要私下用美色结交陈家,为何不从他入手。” “而是要选择陈之遇?” 姜绾点出问题所在,孟迟看过她所指出的簿书上记录的陈映真在永平城因太过荒唐被人上告近百次的荒唐记录,赞同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些交给我明日去查,名册的事可动用齐大人在邵州的力量去办,顶多三日,总会挖出些东西来。” “你身子还未好全,宿老说过至少要仔细养着直到出了邵州,这些费心劳力的事待将军他们回来后,我会一一禀告,这么多人定不会办不好,你只管安心休养。” 孟迟起身,把陈家的典册簿书放置一遍,上前揽住姜绾,替她揉着肩膀,觉着她比起先前在郴州时还是瘦了,心疼起来。 除此外,他也存了私心,不愿姜绾再牵扯进与安王有关联的事情中,她想做的事他来代劳便是。 “好。那我与你一起入陈家查一查这陈之遇,只是查人不会累着的。” 姜绾倚靠在孟迟怀中,与她自己有关的事情全然丢给别人去做,叫她坐着等结果,她不习惯,听孟迟的把事情分出去,已是妥协了。 若安王真在暗中行不义之事,于永王而言是个机会,如此一来这些事一但开了口子,就绝不会落了空,名册的事交由成骏雄和齐金易去查,她是能够放心的。 第七百二十四章 措手不及 不等姜绾和孟迟开始行动,隔日安王就将成骏雄等人早早召集在一起,拿出了一道圣旨。 原来早在他们与使团一同动身之前,安王便已经把名册差人送回了京中,皇上得知后震怒不已,下旨令安王和使团经过永平城时,不惊动当地贪官污吏,顺办此案,结案后再护送使团进京。 安王把成骏雄和郴西营的几位副将召集在一处,直言不讳道:“此番奉圣上旨意,本王要彻查邵州贪腐案,且不得动用邵州当地的人手以防有人走漏消息,故而望成将军和诸位助本王一臂之力。” “这是父皇给本王的圣旨,成将军想必在过来之前,也同样收到了父皇的圣旨。” 安王看向成骏雄,眼中隐隐带着玩味之意,他们都要助永王,他就偏要他们不得不助他,他了解的成骏雄,嫉恶如仇且刚正不啊,拿到了旨意必会全力以赴,如此一来,他不信永王还能一直信任这位老将军。 成骏雄没法否认,的确如此,此时他怀里的圣旨还热着,昨晚宴席后回到督军府,他才从姜绾和孟迟那里得知安王私下的动作,尚还未有安排便全盘被安王打乱,更没有料到安王会请旨让他们协助查邵州的贪腐案。 此时圣旨已下,成骏雄不能违抗唯有应允替安王查案,他手下的副将都听令于他,只要他点了头,他们就都会照办,李长安面露不虞,被成骏雄一个眼神警告收敛了神色。 成骏雄不得不助安王查案,怕李长安性子烈不肯服从安王,便请示将他调去护卫使团,安王想借成骏雄的兵助己成事,也只有允了李长安去看守使团。 从安王处出来后,成骏雄就急匆匆带着李长安回了督军府。 这次的事,本来齐金易不会知情,圣旨有令不可将消息透给邵州官员,但在圣旨送到之前,姜绾和孟迟已经把名册的事透给了成骏雄和齐金易,二人原本打算从府衙大牢里的王婉柔开始查起,谁知计划全都叫安王打乱了。 眼下他们二人都在姜绾的园中,小玥早早拉了孟文元和蒋星衡去方锦青那儿看小猫儿了,这里说话安静且方便些。 待李长安把永王也叫了来,六人坐在屋里,面前铺开来的是下给成骏雄的圣旨。 “我们得知此事还是晚了,安王已请了旨意,此番要在永平城停留待案件办理清楚后,才继续启程。”成骏雄说着重重叹了气,“且安王与陛下下了军令状,十日内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但邵州远离京中,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如何是十日就清算得了的。” “万没料到安王费心收集名册竟做此用,他要争着往自己身上添功劳这谁也拦不住他。金易,陛下已下了旨意,此事你不能再插手,往后在府中如无必要也不接见邵州官员了,以免日后再说不清楚。” 齐金易郑重地点头应了,朝姜绾拱手行李,“若非姜姑娘提早将消息透出,今日当真叫安王打了个措手不及,督军府虽不涉贪腐,但安王开始查案之后,少不得有人要登门寻求庇护,若是不知情将其收留,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此谢过。” 齐金易只觉得姜绾好比一名福将,府中几次遭遇大事,都因着她的缘故化险为夷,谢字一出口,有些收不停。 直到姜绾再三婉拒了他要送她金子银子,才作罢,话题继续回到安王身上,“如此一来,义父反而要助他查案,最后的赏赐也要落了他头上。” 齐金易说着,不由得看向永王,这番是安王故意为之,他自己倒是无畏,在邵州任职其间,他跟当地的州府以及各级官员走得并不近,能保证督军府中无人会出现在那本秘密送进京中去的名册上,要做的只剩在安王查清之前避嫌而已。 但希望永王殿下不要因此与成将军生分了。 永王原本眉头深锁,见着齐金易朝自己你看过来,才道:“将军和齐大人莫要太过烦恼,此番竟然是父皇下了旨意,也唯有照办,将军配合安王查贪腐案,王姑娘那儿只能暂时放一放了,她助安王拿到了名册,要查她也得避过了这阵风头。本王便先随姜姑娘和孟公子去探一探这陈家吧。” 永王尚还没有适应与安王把较量摆在明面上,安王却恐怕在得知成骏雄等人站在他这边之后,就已经暗中开始行动部署,是以他有些烦闷,“姜姑娘此番有劳了,昨儿得了你送来的消息后,本王便试着给陈家递了帖子,陈家今晚摆了宴贺四公子武举得了头筹,二位与本王同去?” 姜绾点头欣然同意共同前往陈家,“好,今晚什么时辰,我准备准备。” 安王已经将贪腐案拿在手中,办理此案立下功劳是迟早的事,她须得快些阻拦陈家成为安王的助力,希望今晚去陈家,能找到她想要的突破口。 第七百二十五章 探一探陈家 陈家的宴席在未时初,此时离未时初还不到半个时辰,姜绾只来得及换身衣裳,就和孟迟一道上了永王的马车。 登门赴宴的礼品永王早就准备好了,原本要带上方锦青,但她主动留下帮忙姜绾看着小玥他们,就没有随行,永王身边便没带女眷,只有一个陈公公。 到了陈府门前,陈家的门房立即安排了门童和马夫来把马车停好,领他们进去。 姜绾是有一次入这样的人家赴宴,陈家世代从商积累无数金银,府邸足足占了两条长街,外头看着古朴无华只是占了一个大字,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是历经风霜雨打的旧物,没有换成新的。 但进了府中,便会发内里大肆修建园林,金碧辉煌的屋宇重重叠叠不知几何,府中园子众多,曲曲折折互通幽径,若无人带路断不会找得着地方。 今日举办宴席的地方,就在东面的花厅,门童把他们带到了仪门外,就交给里面服侍的家仆领着继续往深处走。 姜绾一路留意着周遭,听孟迟在身边小声地给她介绍陈家这样的人家,“陈家世代经商,除了自家商号,每年也会捐些官给族中颇有能力的子侄一辈去历练,但如今日这四公子这般自己考中的,却可说是凤毛麟角。” “陈家家塾请的夫子也是从京中寻访回来的进士,但族中少出科举出头的苗子,捐官是常态,要想查他们,恐怕还是要从那本名册入手,你猜里头有没有陈家的人?” 孟迟和姜绾落后永王十来步,前头领路的家丁又快上永王五六步,是以听不到他们私下说话,姜绾听罢摇头,她对陈家丝毫没有了解猜不出来,“名册不是早就送进京中去了么。” 有名册当然能节省很多时间,但眼下怕是拿不到。 “送是送了,但安王手中一定有抄本,再不济,王婉柔亲自收集来的,总不会一点不记得。”孟迟顿了顿接着道,“安王今日应当也会来,我找机会试一试名册在不在他身上,若是不在,我们提早离开,去驿站他屋里找找。” “好。”姜绾觉着可行,且安王想要拉拢陈家,今天的宴席不会过早离开,是个好机会。 如此探陈家的时间只能压缩在一个时辰之内,姜绾想在宴席开始之前先把这事做了,需要孟迟和永王给她打掩护。 “我想直接去陈映真的院子,花厅这儿就交给你和永王了。” 姜绾和孟迟小声说着话,确定了各自要做的事,待永王打听到了陈映真的院子名为清漪阁,园中有一处天然的温泉,到了花厅就各自分开来。 孟迟和永王一道朝安王的方向走去,姜绾则落后几步拐进了一处园子,借口解手后要更衣拦了一个府中的小丫鬟,让小丫鬟带她去了一间偏殿。 姜绾不知陈映真的院子在何处,进了偏殿之后又说自己头晕想歇歇,待宴席开了再去花厅,小丫鬟便给她指了路,嘱咐了几句哪个方向不能乱走,是公子们的院子,就退出去了。 姜绾和衣躺在床上,听着外头没动静了,才起身从后窗翻了出去,沿途做了记号往丫鬟说的其中一个方向行去。 陈府的路虽四通八达,但七拐八绕的难走得很,府中还有家丁时时巡视,沿着路走实在太慢,姜绾一个跃身攀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看得清看得远,清漪阁如其名当中有一汪清冽的温泉,在高处看来十分明显。 姜绾朝着那个方向借力屋檐和高高的树干,连弯路都省了,很快便找到了地方。 她翻身从院墙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没几个伺候的人,今日府中大摆宴席,想必下人都帮忙去了,只有几个小丫鬟在游廊下打着盹,院子里的温泉腾着白雾,隐约间不见人影,姜绾借着书房外的一颗高高的银杏树,直接从窗户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陈映真的书房。 书房里收拾得很整齐,但架子上没有什么书册,屋里也没有挂着画卷,唯一一张书案上乱糟糟地堆着一堆废铁。 姜绾上前看了看,这一大堆废铁乍看很乱,实际上倒都有些章法,一簇一簇的各有各的形态,有几样看起来似战甲的模型,有几样又看着像稀奇古怪的兵器。 她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想找些记有文字的纸张或字画,但却毫无收获,架子上也是一堆跟桌子上差不多的玩意儿。 姜绾正准备往书房的里间走,外头突然来了脚步声,她无地可藏,干脆攀到了梁上蹲着。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一个用宽大布巾从头裹到脚的人走了进来,看着身量不高,进屋后先挨个宝贝地摸了摸桌上的玩意儿,才把布巾仍在一旁的椅背上,随手拿了一个发冠把头发束好。 姜绾蹲在梁上,看着地下的人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从走回里屋换衣裳,再出来时候,手里拿着一条长白布,边裹在胸上边往死里勒紧了…… 姜绾越看越惊讶,这是—— 一名女子? 第七百二十六章 真人活靶子 陈映真的书房里,姜绾就坐在梁上,看着底下的女子利落收拾好了自己,换上一身男装后熟练的把头发梳至头顶拢成一个发髻,走到桌前一头扎在那些废铁中再不挪屁股了。 姜绾观察了她一阵子,那姑娘该是十分喜欢桌子上的铁疙瘩,低头伏身叮叮当当地一阵敲敲打打,丝毫没有发现书房里多了一个人,姜绾看了她鼓捣的东西,稀奇古怪的,一时不明白做出来有何用处。 屋里的人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在梁上蹲着好一阵,底下也没抬头看过一眼,姜绾腿蹲麻了,干脆垂下来坐着,四下环顾了一圈这间书房,书房里竟然没有一壶酒,传闻这陈映真喜好酒色,看来不尽是真的。 如果这架子上的东西是他的,那么姜绾认为他根本就不会纵情饮酒,喝酒喝得多的人,手稳不了,那些精细的部件是做不出来的。 除非,她看着底下的姑娘,东西都是她做的,跟陈映真没有关系,那么她又是谁呢? 都说陈映真离不了两样东西,除了美酒就是美人,该不会这女子是他带回来藏在家中养着的? 如若是这样,姜绾迅速扫了一眼坐在书案前的姑娘,觉着有些可惜。 这姑娘的手很灵巧,那些铁玩意儿姜绾虽然看不明白,但其中不少精巧的部件经过这姑娘的手,手指翻呀翻就做出来了,若是不拘在这院中,想必会有另一番天地。 姜绾不知不觉看了这姑娘好一阵子,才收回目光,到了现在,她还没在这书房里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自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打算等着书房里的这姑娘出去了,再下来找找看。 她又等了两刻钟左右,那姑娘愣是连地方也没挪一下,弓着腰埋头苦干,连外头来了人也没察觉,丫鬟叩响门,姜绾把垂下的腿收了回去,侧身避到梁上的大柱后头。 丫鬟轻轻叩了三下门,请道:“公子,三公子和安王殿下、使团的两位王爷到了。” 姜绾在梁上听到安王和夏侯时钰来了,且还是陈之遇带来的,不觉皱起了眉头,陈之遇今日不应当是经安王安排,在王婉柔处么? 怎么人却是在府中,还与安王一起来的。 以及,外头的姑娘称呼屋里这个姑娘为——公子? 姜绾背靠着大梁柱,略低头看向下边桌子前慌忙起身整理发冠的姑娘,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该不会,她就是陈映真? 外头稍等了一会儿,丫鬟得了允许,轻轻推开门把人让了进来,陈之遇一进来就呵呵笑道:“映真,我来同你介绍,这位是安王殿下,这位是肃国的北辰王……” 姜绾在梁上听得真切,这姑娘果然就是陈映真! 她略往下看了一眼,瞧到了她的正脸,人虽不大,但面貌英气,扮着男装也不觉突兀,只是身量比其他男子略显单薄些,安王和夏侯时钰他们也没觉出有异。 如此一来就有趣了,外头传的陈家子侄一辈最荒唐的纨绔,喜爱美酒殊色的陈家小公子陈映真,尽然是个姑娘。 这么着姜绾先前的疑惑就解释得通了。 这屋里没有酒,因为陈映真她根本就不喝酒,她喜欢鼓捣的东西就不是一个沉迷酒色的人能稳得住做得来的。 看穿了这个,姜绾已经肯定外头有关陈映真的传言十有八九可都是假的了。 既然都是假的,陈家非但没有出来澄清,还特特竖了个如此不堪的活人靶子在外,什么脏事烂事都往这一个人身上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此可谓姜绾此番探陈家一个意外的收获。 第七百二十七章 陈家药泉 姜绾藏身在高梁之上,很快收回思绪,再次向下看,今日安王似乎心情很好,让陈家的两位公子都随意坐着,并没有分个主次位,夏侯时钰带着姬伯思,饶有兴致地在博古架前看陈映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没有跟着夏侯砺仁和安王一起坐着闲聊。 陈映真略有些紧张,喊了一句三哥,欲言又止脸上都是想问清他们来他园中何事、又何时离开的局促神情,她还不太敢明着说,只道:“花厅那里不是给四哥摆了宴么?可是开始了?三个怎会来了我这里。” 陈之遇听出陈映真话外之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映真不是被父亲禁足不许去老四的宴席么?老四特地让我在开席前先来看看你,问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待会儿他让人给你送过来。” 陈映真听了,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只说了句随三哥,“不送也没关系,我、我还不饿。” 陈之遇也没强求,笑着摇头,“那我便照你平日爱吃的,让人都捡几样送来。”说罢他转而才道,“安王和两位王爷是听说了你园中的药泉,此次来赴宴顺道来看看。” “待会儿我带三位殿下自去去瞧瞧,你还在书房里忙你的,可别乱跑,免得又惹了父亲生气。” 陈映真懦懦地应了声是,安王在一旁笑言:“陈兄的弟弟,看着和外边传闻的很不一样啊。” 陈之遇略怔了怔,略有些尴尬地笑道:“映真年纪不大,以前荒唐些,近来父亲拘在身边亲自管教,收敛了许多。” 他没再多说有关陈映真的事,起身引安王和夏侯时钰他们离开书房,“三位殿下不是想看那药泉么?就在书房外的园子当中,这宴席也快要开始了,之遇领三位殿下先去看看,若是觉着得趣,也可命人把酒果佳肴抬到这里来,享受一番。” “自家宴席,不拘那些外头的礼数,三位殿下能来已是蓬荜生辉,父亲也交代我务必招待好,殿下随心即可。” “好,本王早就听闻陈家有一处药泉,天然从地底冒出时就带着阵阵药香气,泡之还能去疾健身,延年益寿,既然来了此处,自是要去看看的,请陈公子带路。” 安王起身,夏侯砺仁和夏侯时钰也紧随而上,一直跟在夏侯时钰身后的姬伯思也眼中一亮。 四个人竟然都对这药泉感兴趣。 陈之遇带着人离开书房,略回头给了陈映真一个警告的眼神,陈映真站起走了两步,得了这个眼神又退回了书桌前,呆呆坐着。 姜绾在梁上看着也听着,各人脸上神情都看得分明。 这药泉她倒不怎么感兴趣,进来的时候她匆匆瞥过一眼,说是有药香气,但其实很淡,不怎么闻得出来,去疾健身延年益寿的功能多半也是个噱头。 比起这个,她对书房里的陈映真更加感兴趣。 外面的人听着声儿走远了些,她轻轻从梁上落下来,停在了陈映真的身后。 未免她大声叫出来,姜绾上前两步先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喊,我就松开。” 陈映真先是打了个激灵,全身都僵直起来,待听到姜绾的声音后,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感觉得出来她听到她是个女子,稍稍放松了些。 姜绾不敢大意,松开捂着她嘴的手之前,先往她嘴里塞了两粒麻舌头的药,又把凳子连人一并推离桌子,到了书房中间空些的地方,免她弄出声响引来外人注意,做好这些,才不再捂着她的嘴,改为扣着她的手腕。 第七百二十八章 留下作伴 姜绾扣紧陈映真的手腕,威胁道:“我问你的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若是发出声音,我就捏碎你的指骨,以后都碰不了那些玩意儿了。” 姜绾抬抬下巴,意指桌上的铁疙瘩们。 陈映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咽着唾沫疯狂点头,令姜绾对她的配合度很满意。 她已经知道她就是陈映真,就连方才安王也觉着她和外传的模样不相符,姜绾想确认的头一件事就是这个,“你在外头的名声,是真是假?是谁传出去的?” 姜绾问话时,已经转到了陈映真面前,陈映真坐着,姜绾背靠着屋内的柱子,低头俯瞰着她,陈映真仰头看向姜绾,一下就看呆了。 她突然脸泛红晕,直红到耳朵脖子根,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不知到底答的是真还是答的是假,至于是谁传出去的,姜绾不让她开口她答不上来。 姜绾皱起了眉,“说话罢,小声些。” “不是真的,是假的……”陈映真大着舌头,因为姜绾的药有些囫囵说不清楚,但姜绾听明白了,难怪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是、是我爷爷同意我爹传的。” 她这般老实,让姜绾十分不适应,尤其是睁得大大的一双无辜又清澈的大眼,令她扣着陈映真的手腕的手也不觉放轻了些力道。 她进这间院子里时,见到的丫鬟仆妇很少,比照大周富绅望族使唤下人的习惯来看,伺候的人不多说明陈映真在陈家不是个受重视的。 不受重视,又被人立起来做活靶子,明明是个姑娘却要扮成小子,做这根本不存在的陈家幼子,把她置于这个位置上的,偏偏又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陈映真的坦然,令姜绾突然不知如何接着问下去。 她闯入了陈映真的书房,胁迫于她,这姑娘是半分挣扎也没有,甚至姜绾还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希冀。 陈映真希冀她翻出这些陈家的隐秘之事? 发现这个,姜绾不得不谨慎开口,她希望从陈映真这里探到陈家的一些隐秘,但同样的,陈映真也在偷偷地希冀她把这些隐秘拿去,或者公布于天下? 她不得不再次打量起这个长得人畜无害的陈家“小公子”陈映真。 “姐姐,你怎么不问了?” 陈映真似是不大好意思多看姜绾,她略低着头小声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是请你千万不要捏碎了我的手指。” 陈映真说罢,嘴角扬起一抹天真的笑。 姜绾骤然警惕,她把陈映真拽起来,避到她的身后,一手扣着她的手腕,一手扣住了她的脖子,“你给外头的人传了信?” 虽然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但陈映真这样的淡定从容的神情就绝不对劲,还有她方才那抹天真的笑意,哪怕再天真,她又不是三岁懵懂幼儿,又怎会在这样的时刻笑得出来。 姜绾慢慢收紧了扣着陈映真脖子的手,令她有些呼吸困难,陈映真难受起来,却也还是扬起唇笑着。 “啊呀,叫姐姐你发现了。” 她喉咙被制,说话间还忍不住咳了起来,却已经没有丝毫怯意,“姐姐你随便问,我其实都可以告诉你,不过待会儿你可能就不能再离开这里,要留下来跟我作伴啦!” “谁叫姐姐你要偷看这么久,把我的秘密都看去了,爹若是知道了,你一定走不了了哦!” 第七百二十九章 她选择了隐瞒 陈映真说着话,突然踢翻了面前的板凳,板凳滚落在地撞了一下前边的桌子腿,不知触到了何处的机关,咯吱咯吱几道怪响,屋顶上快速降下来一个铁笼子。 姜绾拧紧了眉,这下明白这姑娘爱鼓捣的铁玩意儿都是做什么用处了,陈映真喜好摆弄的是机关,以她这种喜爱和专注的程度,这屋子里的机关怕不只有这一个。 方才陈映真被姜绾制住要给外头传信,多半也是借了屋里隐蔽处的机关。 姜绾知道不可再久留,银针封了陈映真的穴让她暂无法行动,将她放倒在地面上,抢在鸟笼子一样的铁笼子还未落地前,矮身冲了出去。 鸟笼子几乎擦着她脚后跟落下,里头只困住了陈映真自己,姜绾瞥了她一眼不再停留,陈家侍卫收到陈映真传出的信号后随时都会赶来,她得迅速离开这间屋子回到花厅的宴席上。 为避免陈家人在宴席上搜人,她得快些找到孟迟,告诉他发生的事让他多加小心后先行离开陈家。 她从屋后的窗子翻身跃出,很快攀墙而出,循着来时的方向疾速奔走。 姜绾离开后,陈映真躺在地上举起还能勉强动一动的右手,颤巍巍取下了姜绾的银针,吃力的撑着自己坐起来,又把银针包在帕子里收好。 还没等她想法子把大铁笼升回去,书房里的动静太大,陈之遇和安王直接破门闯了进来。 二人见着屋里的东西十分意外,陈之遇皱眉道:“映真,你这是做什么!” 陈映真刚刚拔除了银针,还需恢复一阵不太能动弹,但见着陈之遇,却没有供出姜绾来,而是垂下眼眸有些抱歉道:“三哥,我方才试着调试新做的东西,没想到它机关失灵突然降下来,把我困在里头了。” 她撒了谎,待会儿还得找个机会把心爱的大铁笼的机关破坏了,当真升不回去才成。 陈映真面上露出一丝可惜神色,这大铁笼子,她可是鼓捣了好久才装好的。 她假意看向别处,目光不经意扫过姜绾翻出去的窗户,抿了抿唇。 安王进来后,见着硕大的铁笼子,连忙重新四下打量了这间书房,道:“这是什么,书房方才还不曾见着有这东西。” “安王殿下莫怪,这只是映真平日无趣时自己鼓捣的一些小把戏,上不得台面的,这不就把他自己困住了。” 安王饶有兴致道:“陈公子过谦了,令弟这机关之术无师自通啊,若是能寻得名师指导,他日定有一番作为,本王觉着……” 安王的话没说完,站在他身后的陈之遇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瞪了一眼陈映真,“殿下莫要开映真的玩笑,他技艺不精,机关伤主,不可、不可。” “殿下可千万别提此事,若是叫父亲知晓映真顽劣,惊扰了殿下,他可要挨罚去祠堂跪上十七八日的了。” 说着,陈之遇与安王行揖拜之礼,暂告辞要去找些家丁来把陈映真放出来。 离开屋子前,不忘警告陈映真莫要胡乱与安王说话,借了陈父的名头叮嘱道:“映真,你老实待着,我去寻几个家丁过来把你放出来。别胡乱嚷嚷把再把父亲引来,到时赏你一顿鞭子都是轻的,还得去跪祠堂的。” “知道了三哥。”陈映真既老实又乖巧,听话地蜷在原地不动。 陈之遇转身走了,出去找人来把陈映真放出来,陈映真也没有告诉他,她早就通过机关把侍卫引来了,原本的确是想要捉住擅自闯入她书房的人。 但最后她改主意了,这个闯入的人,还有用。 安王在铁笼子外站着,不时伸手摸一摸,上下左右盯着看一看。 “安王殿下,这机关出了毛病,小心伤着您。” 陈映真略有些紧张,害怕安王若是触碰到了她还没来得及破坏的机关,先前说的话可就都露馅了,忍不住出言阻拦。 安王虽有些好奇,但听陈映真这么说,也退开来些,坐回了椅子上。 “安王还不曾去过药泉么?”陈映真看着安王的衣裳还是先前那身,也没有哪里湿着,不免问道。 “还不曾,刚试了试水温,就听到你这里出了声响,陈兄着急来看,我就一道过来了,倒是肃国的北辰王兄弟两个,已经下去试试药泉的温泉水,是以没能赶过来瞧瞧你。” “这样啊——对不住了,是我耽误了你们。” 陈映真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遗憾。 若是今日他们都下了温泉,那才是好事呢。 第七百三十章 奇怪的少女 姜绾离开陈映真的院子后,回到假装休息的厢房内,换了一身衣裳后很快回到了花厅,宴席刚刚开始,一个个妙龄婢子踏着行云一般的步子给每一个贵客前的案上摆上酒菜,并有负责斟酒的婢子跪坐在一侧,轻抬皓腕斟酒服侍。 宴席的酒菜准备得很低调,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常见的家常小菜,酒也是市面上酒楼有售的普通的黄酒,对于陈家这样的人家,显得有些过于刻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来了安王又来了永王,他们不敢太过彰显奢靡。 姜绾从暗处出来,默然靠近孟迟坐下,没有惊动席中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主位上的陈家老爷,他应当还没有收到陈映真传出的消息,此刻还在跟同在主位坐着的永王攀谈。 孟迟轻轻在案下握住了她的手,先是道:“休息好了?正好上了饭菜,可以用些。” 因着陈家的婢子在侧,他不能与姜绾说事,便对前面斟酒的婢子道:“劳烦姑娘再去取副碗筷来,也不用多置一张案了。” 婢子轻轻起身退走去给姜绾取碗筷,孟迟才微微侧头,先给姜绾拿了一块糕点在手里,才问她道:“可有收获?” 席上的人很多,安王没有出现在宴席上,永王一时成了众人的焦点,孟迟又特地选了个边缘的位置,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姜绾悄然环视了一圈,确认了不会有人听到,才低声把在陈映真书房里发生的事说了。 听到姜绾险些被陈映真的铁笼困住,孟迟不觉收紧了她的手,方才她说陈映真是个女子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紧张。 “可有伤到哪里?”孟迟目中露出急切的担忧,“我该与你一起去的。” 他眉心紧紧锁着,但又不能在这宴席之上动作过于明显,只能握着她的手改为手指交缠,甚至想要先行离开宴席,送她回督军府。 姜绾立即回绝了孟迟想要亲自送她回去的想法,“我来是与你知会一声,趁着陈映真还没带着陈家侍卫来宴席上认人,我会先回督军府,以免打草惊蛇叫陈家有了防备。” “但你须得留下,你和永王在宴席上一同露面,若是突然走了太过明显,会叫陈家发现异样。” “且你留下来与永王一起,也好替我留意留意,这个陈映真接下来会做何反应。” 姜绾轻轻回握了孟迟的手一下,便要起身悄然离开。 孟迟虽不舍,但不能因此坏了姜绾的事,只得应了她,“好,你路上小心些。” “这里我和永王在,就算陈家要寻闯入书房的人,也不会叫他们往你身上猜的。” “好,那我便先回去了。” 姜绾和孟迟作别,寻了个借口,说是在宴席上不甚接触了诱发风疹的东西,以巾复面顺利离开陈府,陈公公驾着马车送她回督军府。 路上姜绾一直在想着陈映真院子里发生的事,她不知道一开始陈映真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还是早发现了她在梁上但是没有声张。 还有陈映真最后说的话——既然发现了她的秘密,就会被陈家老爷留下,或者说灭了口。 姜绾当时骤然听着并未觉得哪里古怪,此刻人在马车上周遭清净得很,才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既然是她的秘密,陈映真为什么说的不是她要将她留下,而是专门提了陈父? 再想到陈映真曾出现过一瞬的希冀的眼神,姜绾开始有些怀疑,陈映真受制于陈父的压制不得不留在院中假扮陈家幼子,但已开始有了反抗的苗头,她希望自己把陈家的这个秘密宣之于众,或是想要借她的手,把陈家这份桎梏打破? 姜绾想了一路,并未得出确切的答案,陈家的古怪之处绝不止于此,或许,她可以再找个机会去见一次陈映真。 若她猜得没有错,想要突破陈家,陈映真会是一个难得的突破口。 她回到督军府,谢过陈公公送她,想了想,又动身去往王夫人处,想托她派人去牢中看一看王婉柔,今日陈之遇也出现在陈府的宴席上,她尚还看不明他和安王如今是什么关系,故而需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去见过王婉柔,好确认安王的安排到底有没有奏效。 王夫人答允派人去牢中探望王婉柔,顺便提姜绾打听陈之遇的事,姜绾回屋等着消息。 却不想消息还没等回来,等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姬伯思背着夏侯时钰,敲响了她的窗户。 第七百三十一章 要无人知 短促而急切的叩击声在窗户外响起,姜绾抬推开窗户,见着是姬伯思,砰地一下把窗户往回拉。 姬伯思他背上还背着夏侯时钰,胸口的伤也因为负重用力渗出了血,殷红一片,见姜绾要关窗,忙道:“进去说。” 姬伯思面无表情但少见的眼中藏不住慌乱,要姜绾替他把门打开。 姜绾单手撑在窗框上,既没有要去开门,也不准备让他从窗户进,“走错地方了。” 她一眼就看出姬伯思背上的夏侯时钰不对劲,有被下了药之象,但她这里一不是医馆,二跟他也没什么交情,姬伯思身为夏侯时钰亲自点的医官,这种情况应当自己处理。 出了事来找她? 不像样。 这般毫无理由的可笑行径,也不知他吃错了哪门子药,竟开得了口。 姬伯思眼中焦急未退,感觉到身后背着的人呼吸越发沉重,再顾不上跟姜绾呛声,空出一只手挡在了窗子的缝隙间,姜绾关不上窗子,把姬伯思的手夹出了红印,他也没挪开。 “救人,若是殿下有事,你们护送使团不利,也会受到惩罚!” 姜绾看着他,目光也冷了下来,“威胁我?” “护送使团的是安王,你莫不是弄错了。” 一个医官,连自己主子也医不好,姜绾斜眼扫向姬伯思,意思十分明显,她不会替他医治夏侯时钰。 姬伯思咬着牙,最后还是低下了头,“今次算我求你相助!” “无需你亲自给小王爷看诊,借你的地方和药材,我自会料理。” 姜绾再次目光停留在夏侯时钰身上,且觉出一点不同寻常。 此时夏侯时钰已经神志不清了,姬伯思虽是个使毒的,但也通医理,不带他回驿站也不在外头药铺买药,而是要来找她借地方和药材…… 他这是要隐瞒夏侯时钰此次被人下药之事? 姜绾收回目光,已经想明白了些许,在这不久前,她在陈家陈映真的书房梁上刚刚见过他们二人,当时姬伯思和夏侯时钰去了陈映真的药泉…… 她直觉此事必然与陈家有关,吃定姬伯思没有别的更合适的地方可去,提了自己的条件,“地方和药材可以借给你,不过我要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始末。” 她抬抬下巴指向姬伯思背后的夏侯时钰,虽然方才她怼了姬伯思使团的事该安王负责,但实际上若夏侯时钰真出了事,成将军他们也的确会受到牵累。 既然姬伯思只是要地方和药材,不需要她出手,她用这些换取自己想知道的事,也勉强可以试试。 此时夏侯时钰身上的药性已让他难以忍耐,整个人面部潮红,呼出的气也越来越急促。 “好!”姬伯思也同样感觉到了夏侯时钰的不适,顾不得许多立即答应了下来。 姜绾开了门出去,把姬伯思领去了西耳房,这里虽小,但有一张竹榻还存放有她的部分药材,足够姬伯思使用。 姬伯思匆忙把夏侯时钰背进去放在竹榻上,顾不上处理自己胸口的伤,跟姜绾讨要棉被,“这里如此寒冻,没有被褥殿下会染上风寒,你去取一床厚些的来,还有热水、炭火……” 姜绾白了他一眼,“不如你去客栈?” “你!”姬伯思眼里冒出怒意,夏侯时钰躺在竹榻上,冰凉似是突然让他清醒了一瞬,叫住了姬伯思,虚弱地张口,“伯思,不得无礼。” “她没有说错,这里平日没什么人使用,突然多了你要的这些东西,岂非昭告天下此处有异?” “若是把陈家引了来,就枉费功夫了,咳咳——咳咳——” 夏侯时钰抬眸看向姜绾,“方才本王略有不适,伯思思虑不周叨扰姜姑娘,是他不对。” “伯思,扶我起来,回驿站。” “不行,殿下您身上的药性未除,不可离开这里。” “待臣替殿下解了这药,即刻就走。” 姬伯思固执地拦着不让夏侯时钰起来,再顾不得跟姜绾要这要那,迅速在她的药材架子上翻找起来。 姜绾袖手站在一旁,默然看着姬伯思忙碌以及夏侯时钰难受的样子,没一会道:“你在陈映真院子里——,因为那温泉才着了道?” 夏侯时钰一顿,姜绾又道:“只你一人着了道?安王和夏侯砺仁没事?” 姬伯思忍不住道:“怎会没事,若不是殿下执意要把解药让出去,如何会落到这般艰难境地!” “伯思,不可怨怼。皇兄不能在大周境内出丑,安王他没下药泉,不须本王相让。何况把解药让给皇兄,是本王愿意的。” 姬伯思登时没了话,改成了怪自己,“是属下疏忽,大周人生性狡诈,应当多备些药带在身上。” 姜绾对他们主仆之间互相指摘自己的事没有兴趣,只想知道陈映真的药泉为何要下药,原本就是为了药倒他们,还是他们碰巧遇上了而已。 她想要走近夏侯时钰先看看到底是什么药,让姬伯思如此担忧会传出去,宁肯放下往日的高傲和记恨过来求她。 哪知她还没靠近夏侯时钰两米之内,就被姬伯思挡开了,他警惕地盯着姜绾拦着不许她靠近夏侯时钰,姜绾摊了摊手,“我对他不感兴趣,不过你方才答应的事,眼下该兑现了。” “待殿下好些,自不会忘了!” 姬伯思已经找到需要用的药材,碾碎了混合在一次搓成了丸子正要给夏侯时钰服下。 姜绾瞥了一眼姬伯思配的药,才配出来的药,味道浓郁她一闻便知,“这是……解迷情香所用的药?” 竹榻上的夏侯时钰已是大汗淋漓,勉强保持着冷静,突然被姜绾道破,反而一瞬间有些压不住眼底上涌的欲念,姬伯思急喊了一声殿下,抢上前去正待喂药,姜绾眼疾手快,手刀砍在夏侯时钰的脖子上替姬伯思把他劈晕了。 姬伯思惊呼一声,伸手接住倒下去的夏侯时钰,回头怒瞪姜绾,“你!” “嘘——”姜绾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有人来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银针做拜帖 姜绾示意姬伯思竖耳静听。 西耳房靠近院门,的确正有人朝她住的院子走来,还不止一人。 姬伯思关心则乱,连这也没觉察出来,这会儿被姜绾点破,脸有些臊意,别开了眼不看她,“那你也不该对殿下出手!” 他意思很明显,姜绾此举大逆不道尊卑不分,一个大周的普通百姓,竟敢对肃国的皇子动手,还把他劈晕了。 姜绾横了姬伯思一眼,“他身上功夫弱,药性大半靠意志压着,方才都要压不住了,你的药也不见得马上能解,不劈晕他,你想惊动外面的人么。” 她又瞥了一眼晕过去的夏侯时钰,这样最好,很安静,不会给她惹麻烦。 “你早就该下手,没这个胆我替你。” 姬伯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接连被姜绾嘲讽,若不是此番有求于她,他断不会再在这里多待一刻! 外头的脚步声已经停在来院子门口,姜绾离开前警告姬伯思,“我出去看看,你和他都安分些。待我回来再兑现你的承诺。” 即便姜绾不做这警告,姬伯思也不会冒险在这时闹出动静来,他刚刚给静静躺在竹榻上昏睡的夏侯时钰喂了药,他也比姜绾更加不希望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 “你放心,答应你的不会食言。倒是你,出去之后如若跟别人透露了殿下在这里的消息……” 姬伯思话没说完,姜绾已经关门出去了,借她的地方用她的药,还想言语威胁她? 等她打发了外头来的人再回来跟姬伯思算这笔账。 姜绾拉开了院门,外边是方锦青屋里的丫鬟,还有督军府里王夫人身边的嬷嬷。 方锦青的丫鬟退了几步,让王夫人的嬷嬷先说,嬷嬷低垂着眼眸,遮去闪烁的目光,送上了一张拜帖,“姜姑娘,外头要有人要见你,夫人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不想见,夫人会将人打发了。” 姜绾蹙眉接过嬷嬷手中的帖子,先扫了一眼来人的姓名,竟然是陈家的陈映真。 难怪王夫人有此顾虑,这人在外头的名声太过荒诞无状,世人又不知她其实是名女子,唯恐避之不及。 但姜绾此刻担心的却非是这个,而是她才回到督军府没有多久,陈映真人就跟着来了,到底是没瞒过去? “姜姑娘?” 嬷嬷见姜绾迟疑,以为她还没听过这邵州陈家幼子在坊间的传闻,正要给她提个醒,姜绾点了点头,“嬷嬷,劳烦将人领过来吧。” 嬷嬷难以置信,欲言又止,姜绾平静道:“我知道此人,无妨。” 她的确可以借王夫人之手不见陈映真,陈映真再胆大也不敢硬闯督军府。 可是姜绾方才还在贴子里看到一根银针,是她遗留在陈映真身上的。 陈映真特地把这银针一道奉上,她不见也得见了,对方明摆着已经知道今日在书房的人就是她。 王夫人的嬷嬷没有再多说什么,应了声是就退了下去,姜绾看向方锦青的丫鬟,道:“可是小玥惹了事了?” 丫鬟忙道:“不不不,不是的,是小玥姑娘玩累了,在奉仪屋里睡着了,奉仪让我来问问,可要将她送回来。奉仪说若是姑娘不急,还是让小玥姑娘醒了再回来,免得醒了就不好睡了。” 姜绾听了松了口气,正好她这会儿还不便去接小玥,道了句叨扰,就同意让小玥暂时睡在方锦青屋里,“晚些我再去接小玥,有劳了。” 方锦青的丫鬟行了福礼要离开,正好王夫人的嬷嬷领了陈映真往姜绾这里赶来,匆匆一瞥之下,方锦青的丫鬟目露惊讶,立时转身匆匆跑开了。 姜绾站在院门前,待人到了之后,谢过王夫人的嬷嬷,转身走在前面,陈映真笑笑跟着她后头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院子的门大敞着,王夫人的嬷嬷一面心焦着急,一面不放心姜绾和这么名声不好的浪荡子弟单独待在屋里,守在门口替她看着,见有家丁路过招了招手,让人去陈家的宴席上速速把孟公子他们找回来。 姜绾未留意王夫人的嬷嬷还在外头,径直把陈映真带去了堂屋,直截了当道:“动作还真快呵。” 陈映真还穿着男装,进了屋后反手把门关上了,又去关了窗户,“姐姐莫怪,我可是趁着四哥宴席,偷溜出来的,太多人看见了总归不好,若是叫我爹知道了,可就遭了。” 她说着还调皮地眨了眨眼,但姜绾并不觉得有何有趣,也不在乎她是如何出来的,“你来找我,总不会是专程把银针送回来的,有话便说吧。” 陈映真笑了笑,姜绾没请她坐她自己找了张黄花梨八足圆凳坐在她面前,仰头看她道:“姐姐,你就不怕我是来寻你麻烦的么?” “今日你来我院中的事,我可还没告诉别人,包括我爹。” 姜绾斜睨她一眼,“凭你?” “还是凭你爹?” 且不说她那些机关需要在特定的地方提前做好准备才能奏效,就算是她如今身上带着精巧的暗器,姜绾也不觉得她是个威胁。 今日在书房擒着她的时候,姜绾就已经确认过了,陈映真未习过武身上没有丁点功夫,而哪怕她习过武,一对一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这句话对姜绾而言,没起一点威胁的作用。 总之陈映真查不到今天闯入陈家的是她,那就有暗中行事的做法,查到了是她就有明着来的路数,姜绾没惧过安王,更不会惧一个陈映真,亦或是整个邵州陈家。 陈映真被看轻了,连同一起被看清的还有他们陈家。 她却没有一点恼意,反而鼓起掌来,笑意更盛,“真好真好,早前我可听说过姐姐不少事,今日姐姐的本事今日我见着了,胆识也令映真佩服。” “姐姐,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陈映真还是仰着脸看姜绾,原本轻灵的眸中露出一丝狡黠。 “我保证给出最大诚意!我可是知道姐姐你想要什么哦,可是若姐姐你不答应——” 第七百三十三章 活靶子不想死 陈映真眯起眼睛,嘴角微微勾起,“若是你不答应——” 姜绾生出些许不耐烦,“不答应你待如何。” “能如何?” 她随手在桌上抄了一直毛笔,咔嚓折断了,甚至无需动用刀枪剑戟,锋利的竹尖就成了武器,轻易把陈映真头顶的发冠挑落,掉在地上碎成了三块。 “再不好好说话,划你的脖子。” 这小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般古怪做派,喜欢笑着说些威胁人的话,偏偏她很不喜欢被威胁。 姜绾挑落陈映真的发冠,发丝霎时间披散下来,垂在她的肩上,陈映真眼中没有害怕,反而越发对姜绾感兴趣起来,起身凑近她道:“那姐姐你喜欢人怎样与你说话?” 姜绾见着她如此胆大,不觉低头瞥了一眼陈映真的双手,或许方才不该划落她的发冠,而是刺穿这双手。 陈映真立时感受到一丝不妙,顺着姜绾的目光护住了自己的双手,虽然这双手有茧子有疤痕并不好看,她却极宝贝的收到了身后去,“知道知道!在下陈映真,请姜姑娘帮个忙,有报酬!” 陈映真规规矩矩地站直身子收敛了神色,不似先时那般嚣张怪诞,甚至还弯腰行了个揖礼,行完了礼又快速地把手收到了身后去。 姜绾横她一眼,这不是会好好说话么? 她轻倚坐在桌上,示意陈映真说下去。 这个陈家的活人靶子,又是关起门来鼓捣机关,又是偷摸流出来寻人帮忙,看架势,莫不是要反? “姜姑娘今日去了我家,可也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我便用这个,换你帮我做件事。” 陈映真先抛出诱饵,半晌见姜绾没动静,她从陈府偷摸出来本就没有太多时间可用来耽搁,没法子只能直接撂了自己的打算,“我想离开陈家,是彻底离开,离开之后他们再也无法控制我的那种离开。” “若你能帮我,我也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对了,就算你把陈家搅个天翻地覆也没关系。” “啊,还有还有,我说的可是活着离开,离开之后也得活着,死了可不算。”陈映真仔细想了想,终是没有补充了,抬眸看向姜绾,“行么?” 姜绾看着陈映真,这姑娘竟是真的要判出陈家,“为什么在温泉里下药。” 姜绾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反而问起了夏侯时钰在陈家遭人下药的事。 “嗯——”陈映真拉长了音,丝毫不意外姜绾知道她在温泉里下了药,“这都没瞒过你,那我们现在算是同盟了么?” “看你诚意。” “唉……”陈映真叹了口气,姜绾横了一眼过来,立即又扬起了笑脸,“知道知道,我只是有些感慨,这请人帮忙真不容易啊。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今日我也不知你要来,本来是打算自己把动静闹起来,直接砸碎‘陈家幼子’这个名头,然后趁我爹忙着收拾烂摊子,我好出走离开陈家……” 姜绾听着不对,直接叫停了她,“你想让肃国的北辰王和韶容王都中了你下在药泉里的迷情香,借此让赴宴的人都发现你是个女子?” 姜绾初听到这样的计划,只觉得荒唐至极,为了不再扮演这个活靶子,须得做到如此地步才能脱身,陈家到底是个什么窟窿。 “还有安王,他们三个加起来应该足够了。”陈映真认真地数了数人头,直接认下了,丝毫没有反驳或是辩解,“他们三个名头加起来足够大,事情绝不会轻易被压下去。不这样,我根本摆脱不了陈家的“幼子”陈映真,可惜安王没下温泉,另两个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发作……” 陈映真言语间还有些可惜,但很快又撇开这个不谈,看向姜绾道:“不过这都没关系,你来了,我觉得你比他们都更能派上用场。而我有个厉害帮手的话,这事会更安全更容易些。” “说起来我如今十五,试着跑了不下八回,每次动静还没闹出陈府,就被我爹压下来了。”陈映真重重呼出一口气,眼中露出不甘,今天为四哥摆的宴席,本是最佳的机会。 “过了今年我就十六了,再不走,我会死在陈家。” 陈映真最后一句,少了几分嬉笑,多了十二分的认真。 跟死在陈家比起来,区区名声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况且她有办法,只是做戏不会变成真的。 “死?”姜绾头一次认真看陈映真,不知这个字是怎么与她联系到一起的,对于她那个有些幼稚的想法,她也没有点破,若是这小姑娘真的的手了恐怕不能如愿。 因着这三个人名头大,出了事非但不会闹大,反而会悄无声息地就处理干净了。 “嗯,死。听起来很荒谬么?其实在我们陈家,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开始,每一辈都会有我这样的人,多数是女子,也有体弱活不长的男子。” 陈映真笑笑,盯着姜绾屋子的一角缓缓道:“我们陈家业大,在邵州有许多买卖,还会给一部分陈家人捐官,既要挣来金银珠宝,也要博取一份世间好名声。” “只不过要能挣来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就总有保不住名声的时候,所以不知祖上哪一位就想出了个孬主意,选一个人为陈家背负种种臭名,直至这臭名再也招架不住要激起民怨了,再来个大义灭亲的把戏,陈家还是那个陈家,背负臭名的再换一个人就是了。” “起初法子还是好用的,但日子久了子孙多了,就难免有些人比阴沟里的老鼠、烂滩里的臭鱼烂虾还要恶臭,他们不做人事,却要我负这罪恶,令人恶心!” 陈映真的声音轻轻的,却满是讥讽,“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这一辈轮到我们家出这个替陈家负罪的人,他选了我。那些人做的混账事多,连人命都有,怕是等不到我十六生辰,就要将我送去府衙了” 她抬起头看向姜绾,“我不想替他们去死,凭什么。” 姜绾想起自己翻看与陈家有关的簿书时那种怪异之感从哪里来的了,陈家从上到下都好好的,遇灾年捐粮捐物、在邵州各地捐建寺庙、办私塾免去穷苦书生的束修……种种种种,却偏偏出了孬瓜陈映真。 当时她便觉得陈家为何要不严加管教,反而一直纵容此人行事,却没想过会都是他们刻意为之。 但要做到这样遮天蔽日,单靠陈家自己,有些不可思议,姜绾也带了几分认真,看着陈映真道:“如你说的的都是真的,那么邵州知府杜大人——” 陈映真冷笑起来,“哼,一丘之貉。” 第七百三十四章 道貌岸然的公子 陈映真生怕牵扯到府衙,让姜绾有了退缩之意,又忙敛了神色把话题重新扯回陈家。 “不过姜姐姐你放心,杜大人只会拿陈家的金银,不会淌陈家的浑水。我也只是要离开陈家,不要在杜大人头上拔毛。” 姜绾立即道:“知府收受陈家金银,你可有证据?” 她几乎霎时就想到了安王奉旨在查的邵州贪腐案,送进京的名册上说不定就有这位杜大人的名字,只是她知道得晚了些,没有拿到这本名册,突然听到陈映真说杜大人和陈家同流合污,她想着或许这会是个突破口。 能让成骏雄他们即便没有名册,也能在此事上替永王争一份功劳出来,只要能分安王的功,大小都是于她有利的。 陈映真愣了愣,以为这边是姜绾今日潜入她的书房所要找寻的东西,犹豫片刻后道:“有。” “在我三哥手里。他有一本册子,记着很多人的名字,以及从陈家拿的银两、金子以及珠宝的数目,我侥幸见过一回。” 姜绾还想问些细节,外面传来王夫人的声音,“姜姑娘,你在么,你让我打听的事,我进来与你说吧。” 姜绾给了陈映真一个藏好的眼神,转身走向堂屋的门,她刚来开门,王夫人收回了手,竟也打算直接推门进来。 见着她来开门,还不动声色往屋里扫了一眼,不见有其他人,王夫人松快地笑了,“嬷嬷说陈家那个不成器地来叨扰你,我刚好收到了些你要我查的府衙大牢里的消息,想着顺道过来替你赶人。” “你先前不是还问我拿了陈家的簿书?怎还允这顽劣的进来,可是他胁迫与你?你莫要怕他,他折腾不长久,迟早要给人告到府衙,有他好果子吃。” 王夫人进来后自顾找了凳子坐下,丫鬟桃缨垂手立在身后,王夫人似是不愿开口,“桃缨,你来说。” 桃缨回了声是,站出来些许,向着姜绾道:“姜姑娘,夫人让侯叔去了一趟府衙大牢探视。” “但王姑娘并不在大牢里,侯叔打听到她凌晨的时候被安王殿下派来的马车接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就打听不到了。”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也不怎么愿意提王婉柔的名字,“你先时让侯叔回来与我说的话,我思来想去觉着不无道理,好言难劝要死的鬼,她如此执迷不悟,自甘堕落也要攀上这高枝,我哪里还管得了她!” “若你在外头再遇上她,替我转告一句,王家没她这个人!” 王夫人犹自愤恨,本是想着来替姜绾赶人,如今人既不在,话送到了也就要走了,“屋里两个奶娃娃出门时还哇呜哇呜的哭,全交给奶娘我也不放心,就不与你闲话了,我回去看看。” 姜绾送了王夫人出去,院子门口的嬷嬷也要随着王夫人一起回去,走着却不时回头,满脸不解,分明守着院门不见人出来,那陈家的浪荡子是何时出去的? 姜绾送了人回来,陈映真从床地下钻了出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怕姜绾不答应帮她,又追加了一个筹码,“你方才跟王夫人说的安王马车接走的女人,我知道她在哪里。” 姜绾朝她看过去,她都这么说了,她如何还猜不出来,“在你们陈家。” 若非如此,陈映真还不至于有手段能探到安王身边的事。 “你都知道了——”陈映真略觉着有些可惜,“不过你不知道她在陈家的什么地方吧,我知道。若是你答应帮我,我告诉你。” 姜绾早就决定要从陈映真这儿突破陈家,闻言道:“算不上帮,各取所需。” 之后她该是少不得要跟陈家作对,眼前这个今日虽在她面前万般不甘心,但到底姓陈,她不会仅凭今天的几句话,就全然相信于她。 “好,你要找的这个女人,一早就送来陈家了,直接送进我三哥的院子里去的。她下马车的时候我偷偷瞧过一眼,其实论长相和气质,她应该不是三哥喜欢的那种女人,不知这次三哥为何同意让人进了他的院子。” 陈映真回想早晨看到的场景,也有些不解,姜绾问道:“你三哥,陈之遇?他在陈家可受重用?” 姜绾不关心陈之遇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是因为安王选择他才格外留意。 “你问我三哥可受重用?”陈映真惊奇道,“姐姐,你才开始留意陈家么,三哥是我爹培养的下一任族长,如今邵州大大小小的宴席,基本都是他代替我爹出席了。” “不过,你可别被他在外头人魔狗样的做派给骗了,其实他私底下的嗜好最见不得光,外头传的我如何不堪,大半都是他的祸事。” 陈映真说起陈之遇,没有在家中时那般乖顺尊敬,愤愤又讥诮,“他这个人,专喜狎弄妓子,若是良家的他还瞧着不喜,觉着索然无味,最是道貌岸然!” 姜绾听得皱起了眉毛,如果陈映真说的都是真的,她先前的疑惑就都说得通了。 安王一开始就选择了陈之遇,安排王婉柔在狱中所做的事,不过是顺便收集名册,最后的目的是要把她送给陈之遇。 只不过陈映真说的这些,她还要亲自去验验真伪。 陈映真看出来自己说的东西于姜绾有用,扬唇笑了起来,两边嘴角显出浅浅的梨涡,眼底也多了几分轻快。 “那……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陈家搅乱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出来捣乱。你做你的,我会找机会曝出自己的身份。” “我得回去了,待得久了会很麻烦。”她说罢冲姜绾挥挥手,不要她送,独自快速离开, 姜绾待陈映真走后,折转方向去了西耳房。 西耳房里夏侯时钰已经全然清醒了,姬伯思正在倒水给他喝,嘴里还对姜绾留给他们的冷屋凉水不满地念叨。 她反手关了门走进去,撑着桌子按下了他手中的杯子,“凉水塞牙,你可以回驿站烧水喝。” 姬伯思拂开她的手,重新倒了凉水默默地走到竹榻旁,将杯子递给夏侯时钰。 夏侯时钰快速喝了,看向姜绾,“姜姑娘的客人走了?” “走了。你身上的药也解了,正好兑现承诺。” 姜绾双手交盘在胸前,等着他们二人开口,姬伯思似是觉着难以启齿,一直沉默着不张口,夏侯时钰只得亲自说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姜姑娘若是想知道,说也无妨。” “陈家的温泉里被人下了迷情药物,本王和皇兄还未真正下水,只是在池子旁多说了些话,许是泉水蒸腾上来的热气把药也带了上来,我们吸入——” “没问你被下药的详细过程,说说药效发作了之后,都见着了谁,做了什么。”姜绾打断他,她需要他们双方的话互为印证,或者,互为补充。 “好。那边说说之后的事。”夏侯时钰极好脾气,被打断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接着道:“我和皇兄发现不对之后,伯思身上能解此物的药只余一颗,我便让给了皇兄,皇兄服下后速速离开了温泉旁,去书房寻安王去了。” “本王原也打算离开,温泉里却游来一女子……”夏侯时钰眼睛在这一瞬迷离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她想要让本王下到温泉中,伯思拦着了,强将本王带离温泉,离开陈府避人耳目来了此处。” 夏侯时钰简略说完,道,“大体便是如此了,若你要问得更清楚些,药性使然不定能答得上来。” 姜绾嗯了一声,先问了第一个问题,“温泉中的女子,什么模样。” 紧接着就指着姬伯思问了第二个问题,“他在你身边,为什么没中这迷情药。” 第七百三十五章 赖账 夏侯时钰被姜绾指出他话中漏洞,也不觉尴尬,略微低头提了半边嘴角,再抬头叹道:“伯思的解药就这点不好,容易让人思绪不清。” 这便是承认方才说的是在糊弄她。 姜绾不满,“堂堂肃国韶容王、姬家家主,这是要公然赖账?” 姬伯思目光阴沉,道:“谁知你是不是与陈家伙同起来要做些什么,方才来找你的分明是陈家陈之遇的弟弟陈映真!你们关起门来密谋些什么?” 夏侯时钰起身道:“伯思,不得如此无礼。” “姜姑娘,你既与陈家的人有来往,此事何必从本王口中获知?这次温泉中被下了药,与那陈家的小公子绝脱不了干系,难道你于此全然不知情?” 夏侯时钰眯起眼睛,露出一丝不悦与怀疑,“这迷情药伯思解起来不甚容易,并非市面上能买来的凡物。姜姑娘,陈家如何得来的,或许你可以为本王解惑。” “或者。”夏侯时钰越说面色越沉,渐渐不再温和有礼,犀利道,“你替本王知会陈家一声,这根高枝——他们选错了。” 因着看见陈映真找来,夏侯时钰含沙射影地指摘姜绾与陈家联手在温泉中下药,姜绾没打算为了让夏侯时钰相信自己,就说出陈映真原本的计划。 不说无非是被怀疑和没办法从他们口中印证陈映真有没有骗她。 但若说了,夏侯时钰知晓了她和安王都把目光投向了陈家,势必会从中作梗。 她哼笑一声,不再解释。 “疑邻盗斧。”她也不再问他们在陈家发生了什么,兑现的方式换成了付银子,“一百两,付清走人。” 姬伯思狠瞪了她一眼,解了腰间的荷包丢了过来,“这些药材外头不过三两银,里头有一百八十两,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你晓得轻重!” 姜绾拿了姬伯思的银子,二话没有把两人都丢了出去,门当着夏侯时钰的面砰地一声直接关上了,只有她的声音还透着门传出来,“今天这样的好事日后不会再有,以后若再来,刀剑伺候。” 姬伯思赶紧把人扶起来,怒道:“她这是何意!殿下您无事吧?” 夏侯时钰对姜绾的无礼并不以为意,摇了摇头,让姬伯思带着他从侧墙翻了出去,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往驿站驶回去。 马车上,姬伯思对姜绾的行径格外不能接受,还在抱怨,“殿下,您对那个女人太过客气,她这般无礼就该赏她一顿鞭子……” “你赏?”夏侯时钰无奈道,“伯思,我们如今在大周境内,且不说你我都不是她对手,你可还记得本王曾说过的,她手中还有本王想要的东西,在拿到手之前无事不要再与她结仇。” 姬伯思低下头,应了声是,夏侯时钰继续道:“不过今日在陈家发生的事,不可让大周的人知道,不管是永王的人还是安王的人,否则都会乱了本王的计划,你做得很好。” 他拍拍姬伯思的肩膀,“陈家出现的那个女人,你想办法查出来她是谁,不要留下活口。皇兄心软,未必做得干净。” 第七百三十六章 掩盖 夏侯时钰对此不甚放心,叮嘱了细节,姬伯思逐一点头道:“是。” 夏侯时钰交代完这件事,似是累了,闭上眼不再说话,姬伯思默默地替他点了一只安神的药香,也不再说话。 陈家所发生的事,于他尤还历历在目,姬伯思不觉回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陈映真偏房中的女人来。 一个他在陈家没见过的女人。 原本他们只是去看传闻中陈映真的温泉,当夏侯时钰兄弟两个觉得身体不适的时候,他迅速就反应过来温泉有问题,不过他因从小被喂食毒草毒药,这种程度的东西对他没有影响罢了。 他把两位殿下带去了院子西侧的偏房,刚进院子时他留意过那里,分明是间空屋,但待他把两位殿下扶进去,出去找陈家的人质问缘由讨要解药的时候,却听到了里面有女人的动静。 惊得他立即重返回去,推开门只见韶容王尚能凭意志压制药性,坐在角落里背靠着墙,唇角都咬出血来。 而北辰王已经失了神志把一女子按在了床榻上。 两位皇子出使大周,除了送上金银珠宝马匹和美人,本就有求取大周公主,缔结两国无战事的契约的任务,如果在陈家闹出这样的事,并传了出去,大周的王就有借口不会许他们公主。 是以夏侯时钰当时才命他把身上唯一的能解此症的药给了夏侯砺仁。 但那药到底不是对症的解药,会让人十日内手脚无力,连三岁稚童也打不过,当时自是顾不得这许多,药给了北辰王。 然而就在他给北辰王喂解药的间隙,原本被绑了手脚的女子不知和如何挣脱了,跑出了偏房就没了踪影。 北辰王清醒过来后让他迅速带韶容王离开,他留在陈家料理后续。 如此才有了去找姜绾借地方和药材的事。 那女子的确不能留。 至于陈家,还有姜绾,更要弄清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想要在两位殿下身上得到些什么。 姜绾把夏侯时钰主仆二人丢出去之后,换了身衣裳去把小玥三人从方锦青那里接了回来,又安顿他们三个人各自睡下,才等到孟迟和永王从陈家回来。 孟迟一进门先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她,“今日宴席你没怎么吃,我去春风酒楼另外买了小食。” “永王饮了不少酒,得把他送回去,也就耽搁久了些,看看还热着么?若是凉了我再去热热。” 姜绾接过吃的,却没有要吃的心思,放在一旁只说还不饿。 孟迟便陪她坐着,道:“你这儿如何了?那小姑娘跟了出来寻你了?” 姜绾和孟迟走到院子中的石凳去,免着说话声惊醒了才睡熟的小玥,到了外头坐下才道:“你怎么知道她来了。” 孟迟一面从袖里拿出一样东西,一面道:“督军府的老嬷嬷让人来传话,我想着她独自一人到底不是你的对手,就没立即回来。看看我在陈家找到了什么。” 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姜绾,“今日陈家的宴席甚是无趣,倒是那小姑娘的院子里有趣得很。” “你去她的院子了?”姜绾接过帕子包好的东西,打开来里面是一只女子用的簪子。 孟迟摇头,“我在宴席上看着永王,也防着陈家怀疑你。” “这是高斗让人送过来的。他用这个从我这里换了一百两银票。” 第七百三十七章 截胡 姜绾皱眉,高斗? 他怎么也掺和到里头来了,上次他透露给她安王对陈家有意的消息时,还紧张害怕得很。 她随手把姬伯思的荷包丢给了孟迟,“里头有一百八十两,这账我替你平。” “高斗说什么了。” 孟迟翻了翻手里的荷包,样式是男子所用,也不是大周所时兴的花样,上边还有药味,随手就抛在了石桌上,嫌弃地取帕子擦了擦手,“姬伯思今来了?” “背着韶容王来的?” 姜绾惊讶抬眉,“高斗这也都知道,且与你说了?”她觉着不太对劲,高斗这般怕死,怎敢把话透给孟迟,端就为了一百两,不太可能。 “嗯,一百两加上他的命,就都说了。”孟迟指了指那根发簪,说回正题,“你不是在陈映真的院子里发现了她是个姑娘么?我便请高大人吃酒了,本来是想试探他安王是否知晓此事,没想到他怕死不敢透露与安王有关的任何信息,就把这个给了我,说是在陈映真院子里的偏房外捡到的。” “高斗随安王去陈家赴宴,无事便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等候,却不想看到了两位夏侯王爷似是中了毒,被他们的医官姬公子扶进了偏方,随后姬公子离开,便有一女子悄悄潜进了屋中,待他发现不对返回,不多时那女子也跑了,跑得急落下了这个。” 姜绾看着手中的簪子,她不常用这些,只看得出东西不便宜,一面还刻了个小小字——遇。 姜绾皱眉,听着孟迟继续道:“那女子不会武,本不该跑得脱,但陈之遇把她接走了。等姬伯思追出来,已经找不到人了。” 孟迟说到这里,略停一停,叩击着石桌道:“这陈家,胃口不小胆子也不小,一个安王还不够,单凭一个陈之遇,就敢算计肃国的两位皇子,看来所图不浅。” 姜绾结合今日陈映真所说,很快发现不对,温泉里的药是陈映真偷偷下的,但她说没起作用,可陈之遇却安排了女子在偏房里等着夏侯砺仁和夏侯时钰。 这么看来不是没起作用,是她没想到姬伯思是个医官,且陈之遇早就洞察了她的心思,半路截胡了。 只是如此一来—— “陈映真恐怕有危险。” 姜绾站了起来,快速地捋着今天所有发生的事,从她潜入陈映真的院子,到姬伯思、陈映真相继来找她,再到他们都离开,以及高斗看到的一切…… 她越发肯定陈之遇早就发现了陈映真偷偷做的小动作,但他偏又纵容陈映真溜出来找帮手,难道说—— 她看向孟迟,“陈映真没有告诉陈家书房里的事,她瞒着陈家私下来找我另有所求,不过现在看来,她是做了陈之遇的引路人了。” 原本她以为书房里的她和陈映真之间发生的事只有她们二人知道。 现下看来,还有一个陈之遇,虽还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但此刻恐怕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姜绾来不及细说,只大略把陈映真所说的陈家之事捡重点说了一遍,就把孟迟拉起来,推他进屋去,“帮我看着些小玥儿,我去请齐大人!” 她刚刚走下台阶,突然从天而降数十个黑衣蒙面人,封住了院门和屋门的道路,把姜绾一人截在了院子中。 第七百三十八章 截杀 来的人皆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三四人缠住孟迟将他拦在游廊下,其余人团团将姜绾围在院中。 这些黑衣人并不拿兵器暗器招呼,而是扯了一张浸透了灯油的网抛到姜绾上方,四人拽着四角把她罩在网下,另有二人掏出火折子一吹,抛到了油网上。 霎时间火势顺着麻绳织出的网格舔烧成一张火网,要把姜绾吞噬其中。 孟迟在廊下看到大火熊熊燃起,马上就要吞噬姜绾,惊呼一声绾绾,骤然踹翻拖延他的黑衣人,踏着其中一人的肩头、头顶腾跃至院中,拎上水缸落在火网面前,顾不上对付围攻过来的黑衣人,背对着他们把水缸中的水泼覆到火网之上。 他的身后黑衣人很快围拢上来,一把匕首从后面扎入了他的肩背,孟迟忍痛反手将水缸砸在那人身上,匕首刺在他肩甲处,他没有将其取下,就这么开始清理院子中的黑衣人。 与此同时,姜绾也已从网中用三棱刺破开顶上,顺着孟迟泼湿的一面从火网中逃了出来。 她出来之后顾不上往孟迟的方向去,黑衣人发现火网罩不住他,丢下手中的网,终是亮了兵刃齐齐朝她攻来。 姜绾与五六人缠斗在一起,身形扭转间瞥见孟迟身后有黑衣人袭来,警示道:“后面!” 她出声警示后便如以往一般专心对付自己身侧的黑衣人,孟迟伸手不差,她没有分心多想,这些人明摆着冲她来的,得快些解决了并留个活口。 打斗声很快惊动了在屋里睡着的小玥、孟文元和蒋星衡三人,小玥揉着惺忪的眼睛推门出来,见着院子里的打斗,立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 她捂着嘴巴把阿姐两个字吞了回去,怕姜绾分心被人伤着,一面赶紧掏家伙要去帮忙。 姜绾见着小玥出来,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身边围着六七个人一时腾不出手来,幸而孟文元很快赶到廊下,把小玥挡在了身后,她这才放下心来。 廊下还有三四个黑衣人,蒋星衡慢了孟文元一步,他看了看院子中央的孟迟和姜绾,又看孟文元和小玥,最后一咬牙跑向了廊下。 蒋星衡和孟文元一左一右护着小玥,两个少年背对背共同御敌也能抵挡一阵,小玥被牢牢护着,不时从他们二人身后探出脑袋,从腰间摸了方锦青新近才给她做的小弹弓,又摸了她特制的毒粉丸子,砰砰砰瞄准院子中间围攻姜绾的黑衣人打出去。 孟文元发现了,担心她被迎面攻来的黑衣人伤到,每每都用手把她探出来的头按回身后去。 小玥的药粉虽不致命,但在她出其不意的干扰下,好几个黑衣人都避不及姜绾的三棱刺,很快落了下风。 不出片刻,姜绾已经把自己周围的黑衣人都解决了,留了一个活口塞上嘴绑在了游廊的柱子上,再把游廊下还剩的两个黑衣人抹了脖子,解了孟文元和蒋星衡的困。 姜绾拉出小玥仔细看过丁点伤也没有,又确认了孟文元和蒋星衡也无事,才道:“你们三个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出来多危险!” 孟文元还是不说话,低着头准备好挨训,小玥朝姜绾做了个鬼脸,撒娇道:“阿姐不要生气——” 而蒋星衡则把目光投向了还站在院子当中的孟迟,突然惊呼一声,“孟师兄!” 第七百三十九章 受伤 蒋星衡的语调听着在颤抖,姜绾疑惑地转过头,顺着方向看去,才发现孟迟虽已把围着他的黑衣人也都料理干净,但是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朝她走过来。 他站在原地,右侧肩头早已被血染红,连带着整条右臂的袖子都染满了红色,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手背滴落在地上,在脚边氤了一小滩粘稠的猩红。 他低着头,没有看她,听到蒋星衡的呼喊后,左手正取怀中帕子,要擦净手背上的血。 姜绾这时才发现孟迟受伤了。 她朝他走去,同时快速默数了院子里的黑衣人,确定人数无误,吩咐蒋星衡去王夫人和齐督军院中通报此事,让孟文元和小玥赶紧去准备伤药,人也到了孟迟面前。 孟迟擦不净手背上的血,血不断顺着胳膊留下,他看着走到面前的姜绾,扯了扯嘴角,“别急,我……没事。” 他说罢还要用没受伤的左手拉着姜绾靠近一些,见着她身上只衣摆和胳膊肘被灼出了洞,除此外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匆忙确认过后,孟迟似是才放下心来,向她的方向倒下去。 姜绾赶紧将人扶住,也看到了他背后插着的匕首。 匕首插得很深,刀刃已经全部没入他的背后,只余下握柄在外。 姜绾估摸着孟迟带着着这把匕首与人打斗的流血量,拧紧了眉心,“文元,快些出来搭把手!” “我无事,别担心。” “少说些话,别睡着了。”姜绾扶着孟迟,他背上的伤口稍稍动弹便淌血不止,她此刻用身子撑着他,却不能不动到他的手臂将他弄回屋里去。 孟文元听到招呼,很快从屋里出来,半蹲下身让姜绾把孟迟扶倒在他背上,起身把人背进屋去。 一番动静,孟迟恢复了些精神,不愿被背进屋去,拍拍孟文元的肩膀要他放他下来。 “还走的动,不必——” 姜绾狠瞪了他一眼,让孟文元不必管,“好好趴着别乱动,血流了太多。” 孟迟还想再说什么,碰上姜绾的目光,便闭上了嘴,轻扯嘴角道:“好,那就不下来。” 待到了屋里,孟文元把孟迟放在了床榻上,孟迟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不能躺着,只能侧卧或是趴着。 一旁的桌子上,小玥已经准备好了瓶瓶罐罐的伤药,姜绾瞥了一眼,还准备挺齐全。 便让孟文元和小玥去外头守着那个活口,等齐督军他们过来。 待屋里只有她和孟迟了,才动手开始替他拔刀止血,上药包扎。 背过身时,她还从空间里取了灵药泉水,倒在茶杯里送到孟迟嘴边让他喝下。 有阵子没进空间去,取灵药泉水的时候她特地留意了药泉旁边的药田,先前撒下的雪域紫芝的孢子已经开始快速生长起来,在药田里冒出一朵朵的紫色灵芝,正飘下阵阵孢子粉,落在药田上。 待孢子粉落得差不多了,头批雪域紫芝便能摘下来了。 姜绾原本只是想暂时养在空间里,等回了溪台山再移出来另寻地方培育。 没料到在空间里生长过于迅速,不等回到溪台山,已经要能收第一批了。 她顺手就拿了一朵出来,碾碎了一同喂给孟迟,刚刚留了这么多血,正好用来补一补。 孟迟不管她喂给什么,都二话没有就着她的手悉数喝下,也不问有些什么用处。 待她说可以了,让他躺着休息,他才斜靠着床头,道:“外头的那些人,你怎么看。” 姜绾想也没想,“陈家的。” 第七百四十章 胆子大的陈家 陈家,且定是陈之遇派来的。 有关陈家以及府衙杜大人的事,姜绾先前只来得及匆匆说个大概,现在他们在等着齐督军来,正好详细给孟迟说了一遍。 孟迟皱着眉听完,也认可她对黑衣人是陈家所派的看法,“倒是没想到他们这般胆大妄为,在督军府里也敢动手。” 刚开始就直接上火网,是铁心要灭口的做派。 陈映真是女子只是一个小的引火点,他们更惧怕的是背后与府衙的勾结被永王获悉。 陈之遇一面想要搭上安王,一面又害怕陈家成为安王和永王争夺的牺牲品,才会对最有可能从陈映真口中得知这些的姜绾下杀手。 “只是一个陈映真,就值得他们如此涉险,看来杜大人在与陈家的关系上,是很不干净啊。” 孟迟沉吟片刻,提到了那本名册,“正本虽已送网京中,若是能拿到安王手上的抄本,或是陈家手中的账册——” 他们说到此处,齐金易带着人赶到,外头亮起了两排火把,将院子照得很亮。 小玥很快把人领了进来,齐金易、成骏雄,甚至永王也来了。 除了李长安在驿站守着使团和贡品,尚还不知这里的事,该来的都来了。 齐金易留了人把外头的活口拉下去审问,进来后便先问发生了何事,孟迟便把今日他和姜绾在陈家发生的事,以及推测公开了。 齐金易听得眉头紧锁,全没想到陈家会这么大胆,成骏雄更是拍案怒道:“人交给我亲自审,明日之前定叫他吐个干净!金易,你不便插手贪腐案,待我问出陈家来,正好借这个机会,你点上一队人马与我同去陈家,到时好好搜一搜他们俩说的账册。” 成骏雄复又看向永王,“殿下,此番若是拿到名册,便是您与安王争办此案的契机,机会送到面前切切要抓牢了。” 永王感激地弯腰一拜成将军,二拜姜绾孟迟,诚挚道:“诸位替本王筹谋,感激不尽……” 姜绾尽管直接的目的不是助永王,但暂且殊途同归,也随成将军回了永王一礼,默然无声不做解释。 成骏雄安排好了其他的事,才问姜绾,“小绾,你打算与我们同去,还是留下照顾孟迟养伤?” 姜绾看向孟迟,他的伤势不小,但她做好了前面的处理,剩下的只有换药喝药,这些孟文元也能做。 她还记着陈映真,若是成骏雄审出来千真万确是陈之遇要取她性命,那陈映真凶多吉少。 陈映真留着还有用,她要再去陈家。 “文元和小玥会替你换药,明日我打算与将军去一趟陈家,若是陈映真还活着,日后会有他用。” 姜绾颇认真给孟迟解释她不能留下陪他,孟迟早知她心性,何况自己此时已感觉无碍,道:“这里文元和星衡帮着就行,我不在你去陈家当心些。” 姜绾叫来孟文元和小玥,仔细交代了孟迟身上的伤口如何护理,又留了些许灵药泉水装在茶壶里,放在屋中,让孟文元记得多喂孟迟喝水。 只等天亮后,成骏雄拿到确凿的证据,就出发去陈家。 第七百四十一章 再遇杀机 翌日,一大早督军府的下人就在外头等候。 姜绾刚刚给小玥把方锦青前两日送来的饼子热好放在桌上,听到有人在外头喊她,出来问是何事。 来人是来给成骏雄传话的,说是让上永王殿下院子里去。 “老奴怕姑娘你还未起身,也不便进去,试着唤一唤姑娘,没扰着您吧。” 姜绾院子里不用伺候的丫鬟仆妇,王夫人给她安排的她都送还了回去,她带着小玥住在这儿,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平日只一些小事顺手就料理了,有人在反而不习惯。 但督军府里的家丁却觉得麻烦些,不好进她一个姑娘家的院子,又没有丫鬟婆子传话,在外头等了会子怕耽误了主子大事儿才叫唤了几声,这家丁是个年近五十的老伯,还没见着这督军府里哪个院子没丫鬟伺候的,见着姜绾还算好说话,眼珠子一转悠,道:“姑娘这院里少个伺候的,老奴家中小女如今在花园负责剪枝,手脚快、眼里也有活儿,姑娘可跟夫人讨了,在院子里也能替您张罗。” 姜绾摆手示意不必,她不需要,那老伯还在往里探望,不解地嘟囔,“怎就不需要了?也没个伺候的人,这么大的院子谁来收拾……” 待他瞥见院子当中的石板路上一滩又一滩昨夜遗留的血渍,霎时就惊得闭上了嘴,也不敢张望了。 低头指着身后的肩与道:“这、这姑娘准备好了就、就走吧,你们几个,还不快把肩与放下来,好叫姜姑娘上去!” 老伯说话声还略有些颤抖,平日这督军府里根本连硬闯进来的人都不会有,想是没有见过这血腥的场面,姜绾本来见着他四下张望且想要把女儿塞进院子里来,有些不喜,脸也已经冷了下来,这会儿见着老人家害怕,还是稍稍平缓了声音道:“肩与也不必给我准备,我收拾好东西自去永王那里。” “你们都散了,各自去忙吧。” 她至今还是不太适应轿子或是肩与,不喜让人抬着走,正让这老伯和抬肩与的家丁都散了,却在他们转身的同时,又叫住了人。 “等等。” 姜绾盯着其中一个抬肩与的家丁,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那人目光与姜绾对上,手握紧了肩与的杆子,极不明显地后退了一小步,脚尖也换了个方向。 姜绾觉察到他的小动作,不再慢慢靠近,突然暴起闪身到他面前,扣住手腕便出拳往他心窝、两肋击打,这人本站在肩与左后侧,一直低着头也不起眼,突然被姜绾近身擒住瞬间气焰暴涨,非但能迅捷躲闪开她的拳头,还抢身上前从肩与的软椅地下抽出一把大刀,照着姜绾要害处劈下来。 姜绾踢翻了肩与,将此人引开离督军府的家丁远着了,才放开手脚来收拾对方。 这人近身缠斗身手不如她,地方宽敞后几个来回就被姜绾断了两条胳膊的关节,踩着腿把人制服了。 “老伯,麻烦找根麻绳来。” 姜绾出声找人帮忙,顺便还从这人身上搜出了吹箭之类的暗器,方才若是真上了肩与叫人抬着去永王那里,半路怕是就得被这东西射中后腰。 第七百四十二章 漏成筛子 姜绾开口要麻绳,等了半天没人过来,抬头才看见那老伯已腿软瘫坐在地上,另三个家丁竟然都惊着原地不知如何反应,连跟棍子也不知拿在手里防御着,更不用说上前帮忙了。 直到她把人打趴收拾了,他们才逐一回过神来。 三个家丁慌忙要去找家伙和喊人,老伯嘴里呼着天爷,念叨反了反了,几次想起来还起不来,“这、这可是督军府啊!” 老伯的感慨声中,姜绾默然弯腰低头,抽出这混在家丁中的歹人的裤腰带,用这裤腰带把人绑好,提溜一头绳子把人拽起,“老伯,永王哪儿烦去替我回句话,怕是得都去一趟督军大人那儿了。” 这督军府怎么感觉都漏成了个筛子,连家丁中都能混进来人。 经历昨晚的事,她不觉得这是巧合。 半炷香后,姜绾、孟迟、成骏雄和永王都聚在了齐金易的书房里,王夫人也在,姜绾提溜过来的人已经交给了齐金易,成骏雄审过后,确认是陈家派来的人,与昨晚一样,他一早把大家都叫到永王那里,原本打算出发去陈家,还没出府就又赶上一回,也是气极无话。 反倒是永王和孟迟尚还保持着冷静,永王道:“许是昨晚的人没有回去复命,才有了几日一早的暗算。” 孟迟身上的伤还没好,知道此事后顾不得多躺着休息,也赶了过来,他知道以姜绾的身手陈家要得手很难,但对他们当真敢在督军府中三番两次行事还是有些惊讶,“或是平日府中少有齐大人的亲卫把守,他们才觉得有机可乘。” 齐金易的确没有派自己的兵士守卫督军府,他回城后大军向来都留在城外的营地,只有身边不足百人的亲卫跟随回府,本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众多兵士进城惊扰百姓,也不会有人有胆子对督军府动歪念头。 但从昨日晚上到今日早上,短短几个时辰,督军府里就混进来两回人,齐金易脸色很难看。 王夫人也眉头深锁,“督军府自在这处建府,就未曾有人胆敢擅闯!这些人却也太不把督军放在眼里了!” 王夫人已经命人闭了督军府大门,桃缨亲自带着人要把整个府中的下人都筛一遍,齐金易也派出亲卫把守各处府门,如今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只等着看看到底进来了多少人。 “此前府中防守不严,我只以为他们不敢在府中胡来,断没想到竟胆大到如此地步!险些害了姜姑娘你——”齐金易是坐不住了,“义父您莫要拦我,就算陛下不许当地官员插手邵州此案,我也顾不得了!” 他的脾气在成骏雄极其手下副将和李长安当中向来算是好的,此次叫陈家如入无人之境,也动了怒,拍裂了一张桌子。 “既然已经问出是陈家,我这就命人从营中抽调人手,封锁陈家!” 成骏雄已从先前的惊怒中恢复冷静,阻拦道:“金易莫冲动,封锁陈家容易,若惊了隐藏在陈家身后的那些涉案官员,案子办不明恐皇上降罪,你要落不得好。” “如今他陈家既然派人来取小绾性命,你我与永王身边未必就没有,先把这些人全揪出来清理干净再说。” 第七百四十三章 更胆大的事 成将军说话,齐金易到底是听进去了几分,坐在椅子里不提要封锁陈家了,但脸色依旧难看得很。 原本打算一早就去陈家,如今也耽搁了下来,直到日头渐高,桃缨和侯叔才和齐金易的几个亲兵,压着十几个人回来复命。 人在院子里跪成了一排,俱被绑了手脚,侯叔还命人抬上来七八口大箱子,一一放置在院子当中,等着齐金易和王夫人来验看。 桃缨要遣了院中的下人,王夫人不许,让她把人都召集到外头来。 她早已气得手发抖,扶着桃缨的手一同来到院子里,横眼扫了跪在地上的人,让桃缨去取了她的长鞭来,要亲自抽打立威。 “我自嫁入督军府,这长鞭就再也未近过手,当年我可也曾随督军一同上阵杀过敌!你们这是当真以为督军才结束永定城的战事回来,诸多繁琐军务顾不得督军府,督军府里便无人了么!” 王夫人厉声喝问,院子外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督军府的下人,她一一扫过,“我平日待府中人不甚严厉,想着大家都宽松些,日子过得去就成,但你们莫不是以为这偌大的督军府我是管不得了?” “这些个人混进府中来,就在你们身边,你们每日什么时辰做什么事都有定数,多了人少了人不知道?拿了好处给他们行方便的,若不自己站出来,待我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来,可就决不轻饶了!” 王夫人早想到督军府中出了问题,若无内应混进人来没人发现怎么可能,还是姜绾揪出来的,这如何能让她不恼恨。 齐金易留了大半亲兵给王夫人清理府中下人,其余的人把东西抬进偏厅,因着不知陈家作什么手脚,就没在院子里直接打开。 王夫人管教下人,要找出把外人带进督军府的人,督军府内宅中事,旁人不便在场,姜绾和孟迟随着进了偏厅,齐金易请永王上座,给成将军让了座,亲自去了刀来,劈开了木箱子上的锁。 一排箱子齐齐被打开,看着里面的东西,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每只箱子里都装满了金子。 这么多的金子明晃晃地照得人眼花,齐金易冷笑连连,“陈家这是下了血本了。” 姜绾也有些没想到,招呼她的都是刀剑,其他人奉上的却是金子。 成骏雄看着一屋子的金灿灿,也属实没料到,本以为陈家备着的是杀招,没想到是软刀子,这些东西若是真悄无声息地进了督军府而他们又未察觉,之后不知惹来多少麻烦。 “他们倒是算得清这笔账,小绾身无一官半职,便要取她性命,殿下和你我轻易不能动得,就用这些拉拢要请我们上船,做一条船上的人,哼,就是不知安王对此可都知情?” 陈家这般拉拢的手法,又不仅仅是拉拢,还有些威胁的意味在,东西送进了府若是没被截下待上个几日,不论收与不收都成了陈家手中的把柄。 姜绾知道陈家的秘密,便等同于成将军、永王和齐督军都知道了,陈家动不得他们,便朝要杀她灭口,再把齐督军等人拉拢成为自己人,这般打算的确胆大。 姜绾不由得想起陈映真所说,如今陈家正在权利让渡,他们的父亲正慢慢把许多陈家的事交给陈之遇去操持,那么这些事,也都是他的安排? 姜绾对这个被安王挑上,仅有一二面之缘的陈家三公子,渐渐收了轻视之意,对方并不是仅靠父辈荫蔽过着闲散日子的公子哥,他那日宴会上和书房里彬彬有礼的温润外皮之下,是狠厉和心机。 这样的人,若大意轻视了他,冷不防便会受起反噬。 第七百四十四章 督军府老仆暗藏祸端 不多时,桃缨来请齐金易,说是王夫人已经把“家贼”拿住了,如何处罚请督军大人过去定夺。 桃缨传了话后没有离开,低垂着头等齐金易示下,齐金易还在与成将军商议突袭陈家的事,见着桃缨在一旁等着,皱眉道:“如何处置让夫人做主即可。” 桃缨微低着头不敢抬头直视齐金易,抿了抿唇道:“夫人说了,此人须得大人亲自定夺,请大人速去。” 齐金易停下与成将军说话,转头看向桃缨,“夫人如此说的?” 齐金易似是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眼中怒色转为无奈,重重叹了口气,才道:“义父且容我过去看看,云霜素日对府中所有的事都会有决断,今次这般恐牵涉我那奶母及其家人,督军府上下,唯有这几人云霜从不多说一个字,还是我亲自去处理罢。” 齐金易说罢起身,把几大箱金子交给成将军和永王处理,便随桃缨一同出去了。 姜绾的位置正好在窗边,透过窗户往外看,见着王夫人坐在对面游廊下的一张紫檀嵌百宝花鸟宝座上,冷眼看着廊前台阶下跪着的人,那人正是今日想要给姜绾院子里放人的老伯。 老伯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下,先时在她院子门前被吓得哆嗦的人,现下看着不抖也不哆嗦了,只还目中露出些不安,正伸长脖子探着往这边瞧,见着齐督军出现,似是松了口气。 齐金易方出现,一众下人跪着的外院突然火急火燎地扑上来一个老妇,拉着齐督军的胳膊哭诉起来,王夫人见了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留下桃缨在场替她看着,径直离开廊下往偏厅方向过来。 姜绾收回目光,转向偏厅里,成将军你和永王正齐金易的亲卫把几口大箱子里的金子点清数目,一一登记在册后,贴上封条,并无人注意外头的动静。 王夫人很快进了偏厅,与她目光相接,便过来挨着姜绾坐下了,她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见着穿藤甲的兵丁在封箱子,主动道:“永王殿下、将军,外头已命人备下了几辆马车,就停在督军府后门,东西还是及早送回去稳妥些。” 成骏雄也正有此意,便下令把封好的箱子抬出去装上马车,永王更是亲自去盯着,免再出差池。 成骏雄久等齐金易不至,见他还被那对老夫妇缠着,老妇纠缠起来不知哭些什么,皱眉问王夫人道:“金易这乳母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正给姜绾和孟迟赔不是,言道今次督军府中混进来人伤了人,万分对不住。 听到成将军问,答道:“督军这乳母是前两年才在邵州偶然寻到的,督军小时家中出变故时走散了,自找回来就接回府中打算颐养,但乳母说做惯了事手里不能没有活儿,不肯休息,后面便经由她把一家子都送进督军府当差了。” “督军念旧,对乳母一家甚是包容。” “包容?这简直已经是纵容!”成骏雄怒喝了一句,“把外人带进督军府来,这岂能是儿戏?” “今日敢往督军府中塞人,我看明日他们就敢顶着督军府的名头在外为非作歹!” 成骏雄的话才说罢,外头就传来了一声老妇的高亢哭诉声,“都是老奴的错——”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外忧未解内乱徒生 紧接着,老妇人便嚷着让齐督军罚她,哭喊着道:“都是些没饭吃的可怜人,求到老奴面前来了,老奴也是想着给督军和夫人积福,这才给他们分了些不紧要的差事,哪知他们竟是要来作乱的啊——” “老婆子不中用了,糊涂叫人糊弄,险些给夫人和大人惹了麻烦,您要罚要打,就让老奴领了吧——” 外头一阵阵的哭诉,都是老妇在嚷,她那丈夫低头跪着是半句话也没有。 姜绾透过窗户,已瞧见齐督军面上露出不忍,拉扶了几次,才把那老妇人扶起来。 如何处置是听不清了。 除了她,偏厅里的人也都听见瞧见了,王夫人更是目露无奈之色,娓娓提道她嫁入督军府,便上无公公婆婆主事,府中大小事皆她亲自料理,但事涉这一家子,就每每要为齐金易破例。 “到底是督军的乳母,在府中比别个下人体面些,有时连我的话也未必会听的,大事她自会去找督军,小事我也看在督军的面上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最后竟惯出个家贼来!” 王夫人叹气摇头,齐金易上头已无父母兄长,眼下面对着丈夫唯一亲近的义父成将军,她有些收不住,多说了几句。 成骏雄越听越是眉头深锁,道了句岂有此理,生气道:“这有何可犹豫的,犯了事就该狠打教训,金易这番糊涂!这乳母一家何时寻到督军府来,此前做什么营生,都与什么人来往,这些可都查过? 王夫人轻轻摇头,道这些事都是齐督军亲自负责,她并未知晓,姜绾见着她面上淡然,手在袖子底下却是攥紧了,对这乳母夫妇两人该是早有怨意,只是碍于齐督军的面上,没有处置。 今日借着这家人犯了大事,且成将军又在府中,才寻着何时的机会解决。姜绾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哪怕已是这督军府里的女主人,要处置个府中做事的乳母也不得不碍着齐督军脸面而不能。 她也想起先前齐督军对督军府上下还极有信心,觉着绝不会有人牵涉邵州贪腐案,今日发现了一个豁口,不知背后还有多少。 成骏雄显然也想到了,沉着脸道:“云霜你只管把这对夫妇的过往整理好了送来与我,这次督军府漏成了筛子,属实是金易大意!他不查,我替他查!” 成将军直接发了怒,眉心也越拧越紧。陈家的事还未了,督军府先乱了起来,如此还怎么处理陈家的事。 成将军重新做了人手安排,让受伤的孟迟和永王一起留下,与王夫人做个帮手,把督军府上下整顿一番。 “小绾,你还是随我和金易去趟陈家,半刻钟后就出发。” 姜绾来此之前已经准备好了,半刻钟后出发于她没有问题,只不过督军府的事情恰好在他们要去陈家之前暴露,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又一时没有头绪。 不由得转头看向外头的老伯和老妇。 她目光在老妇和老伯之间来回,冷不丁有齐督军的亲兵突然急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紧接着院外突然传来安王的声音,“齐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跪了这一地的人,府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第七百四十六章 烫手的金子要送走 安王此时突然到访,齐金易愣了一瞬,姜绾和和成将军等人在偏厅里也警觉起来,王夫人立即起身道:“我这便去后门提醒永王殿下他们,把马车速速驶走。” “我与你一起去。”姜绾也起身道,王夫人点了点头,领着她从偏厅的屏风后绕出去,穿过游廊,再拐进了一座花园里。 “从这里走,能近上许多。”王夫人在前面领着路,对安王突然到访,也有些不安,“安王初时虽也在督军府落脚,但这次他回来没多久,就由府衙另行安排了住处,还是杜大人亲自给他安排的,好端端的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在姜绾看来,安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到访,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陈家,因着不知王夫人对陈家的事知晓多少,姜绾没有细说什么,只道:“安王近日来与陈家走得颇有些近,今日若非巧合,日后夫人见着他,还是避开些,小心应对的好。” 王夫人朝姜绾投来感激的一眼,“你与我说的这个,我们家大人也提过,只是不曾说是什么缘由。我在后院探到的消息也不多,却原来是因着陈家,好个陈家,东西前脚刚塞进督军府,安王后脚就到,那些东西若非发现得及时,今日怕真的要糟。” 王夫人说到此处,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待到了后院门外,永王正看着人把最后一口箱子抬上马车,王夫人忙上前送上安王来了的消息,姜绾则留意着四下周围有没有可以的人。 永王听说安王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成将军和齐大人又因此无法立即离开督军府,便要自告奋勇亲自把东西送回陈家去,“这些金子留在这儿不妥当,若是叫安王的人搜到了,是个麻烦。” 永王绕到马车前,拿了马鞭立即要走,姜绾却把他请了下来。 “安王若是真冲着这些箱子来的,一路上恐怕布置了不少人手,殿下若是亲自驾马车去陈家,目标太过明显,不如与王夫人一同回去稳住安王。” 永王看着街口有些着急,“眼下顾不得这许多了,若不快些送回去,落在安王手里岂不更糟?这马车谁来赶?” “我。”姜绾从永王手中拿走了马鞭,坐上了马车夫的位置,示意他们快走。 王夫人犹豫着,面上露出焦急之色,“听着动静,前面似是有人要过来了,东西得赶紧送走,小绾你下来,不要冒险,若是永王殿下他们未必敢查。” 姜绾摇头,“您二位和齐大人的亲卫都需立即回府去,与督军府有关的人最好一个都不要留下。” 王夫人情理上虽觉着让姜绾一人独去不妥当也不应当,但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若安王真是连同陈家冲着这些金子来的,他们在反而更惹眼。 姜绾不等他们最后下决心,直接抽响了马鞭,驾着马车往前面的巷子拐去,留下话给王夫人,“东西我负责送回陈家,让齐大人和成将军打发了安王后,速来陈家。” 第七百四十七章 有惊无险 姜绾才把马车赶入督军府后门前头的一条小巷,身后的巷子口就有一队人马经过,看身上穿的衣服,应当是府衙的府兵。 人数在二三十左右,这些人经过巷子口,手中拿着长枪列阵朝督军府后门急行而去。 姜绾驾着马车停在巷子中间,身后的人过去了尚没发现她将马车停在此处,而前面的路口也见着同样穿着的府兵排成排正封住街口。 前后都有府衙的人,看架势是安王带来专门对付督军府,封着门口不许人把东西送出去的。 姜绾下了马车,从容不迫地走到后边,掀开帘子上了马车,马车里堆放着几口大箱子,每个都有近三个她那么宽。 姜绾手扶上离她最近的一口箱子,已经有段时日没有把这么多东西同时装进空间里,她有些拿不准会发生什么,为着稳妥不出纰漏,她不得不一次性都收进去,如此就算有什么她控不住的情形发生,也不会漏下一两件东西让安王的人找到。 前头的街道上有些嘈杂,似有人发现了巷子里停着的马车,正在朝这里靠近。 姜绾摒弃杂念,闭上眼默默在心里念着这几口大箱子…… “什么人——!” 数息之后,马车外有人大力拍打着马车壁,拉车的马被惊着,不安地刨着蹄子,不时嘶鸣两声,马车厢里很安静,垂下的帘子一角被风吹着,轻轻地颤动着,马车上没有人回应。 说话的人继续大力拍打着马车壁,喝道:“城中宝善钱庄丢失库银,全城戒严搜查,马车里什么人?再不出来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姜绾在马车里,外头的动静听得清楚,她刚刚把几大箱子金子收进空间里,这次虽没有睡过去,但初时那一阵有些动弹不得,她坐着靠在马车壁上休息了一会儿,正慢慢地缓过劲儿来。 此时马车里除了她自己,空空如也,根本不怕查,她干脆没有理会外头的动静,闭上眼再休息片刻,体力恢复正常后什么情况都好应对。 她闭上眼,外头那人却不再激动地大力拍打马车,而是换了恭敬的声音喊了一声杜大人,道:“大人……您怎么来了,属下在这巷子里发现一辆可疑的马车,正待查看。” “嗯,来人,去把帘子掀开,看清楚上头到底有没有人,藏没藏东西。” 邵州知府杜大人亲自领着府兵来给安王做事,难怪要借什么钱庄丢失了银子的说头行事,姜绾分明记得成骏雄提过的那道圣旨中,是不许安王把贪腐案透给邵州本地官员的,难怪这杜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换了寻常,哪家的钱庄丢东西,会查到督军府附近来。 姜绾没法继续闭眼休息了,她睁开眼理了理衣裳,马车帘子也在此时被人在外头掀开来。 杜大人的半张脸出现在被掀开的帘子外头,她坐在马车里居高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杜大人,查案?” 邵州知府杜大人站在马车外,露出些许意外神色,微微眯起眼睛干笑两声,道:“原来是姜姑娘。” “姜姑娘因何在此处,这——本官没看错的华,这是督军府的马车吧,怎么就姑娘你一个人?” 马车虽宽大,但里头空空如也,一眼就能看清没有任何不对劲的东西。 杜大人不等姜绾回答,招来下属询问其他地方的搜查情况,显然不相信姜绾在此处出现是巧合,或是以为她只是在吸引转移目光,为督军府其他人的行动做掩护,还不忘警告姜绾道:“姜姑娘,甭管是谁,任何人只要有意阻挠府衙办差,可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第七百四十八章 奈何不得 姜绾休息得差不多了,腿脚也恢复了些力气,做正了身看着杜大人,平静地道:“杜大人,这马车上,可有你要找的钱庄丢失的库银?” “那——那是没有,不过么……”邵州知府杜大人略有些不甘,方才也询问过属下,督军府里除了这一辆马车,连只苍蝇也没有飞出来过。 “照理说,不应当啊……”他小声嘀咕,但是姜绾听清了,复又正色询问了一声,“杜大人?” “不过什么?”姜绾语气已有些不悦,“府衙找不到钱庄丢的东西,是非要赖在这空马车上么?” “姜姑娘误会了,这怎么会,不过是……” “既然如此,那杜大人慢慢找,我就不奉陪了。” “等等,姜姑娘还未回答本官,这是要去何处?”杜大人不信姜绾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拖延着时间想另寻办法把她的话套出来。 姜绾斜眼看了过来,“怎么,杜大人觉得我是要去把藏着的钱庄库银偷偷花了?” “那倒没有,不过例行查问。” 杜大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若非姜绾是安王特地交代了不可妄动之人,又在成骏雄身边有些脸面,他也不需要这般忍耐,早命人把这藐视朝廷命官的狂妄女子拿下,待到了大牢里,非得让她哭爹喊娘,但此刻,依旧只能好声问她道:“姜姑娘去的地方,莫不是当真不能与人言?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 “去药铺,抓药。杜大人也要管么?” 姜绾也觉察到这杜大人的不满,不过那又如何,他杜知府若敢当众乱抓人,早不会废话这许多了。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跳下马车,顺带从杜大人手中扯回帘子的一角,垂放好马车帘子,回到赶车的位置。 随着一记马鞭在空中抽出噼啪声,姜绾拽了拽缰绳,驱马继续直行,穿过前面的巷子口,再过三条街,就是陈家了,在此前,还会经过陈邵君在永平城开的药铺。 姜绾往这个方向走,杜知府也无理由将人拦下。 “大人,就这么让她走了?”最先发现马车的府兵有些不甘心,杜大人方被姜绾不客气地呛了回来,气撒在府兵身上,“一群废物!” “还不快继续搜!” 他看着姜绾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咬了咬牙,私下依旧认定督军府放出这辆空马车,是为了转移他的视线,故而没有派人跟着姜绾,反而加派人手,在督军府附近继续借着办案的借口,牢牢守着借口以防督军府里再有什么人偷偷潜出来。 姜绾驾着马车离开了督军府所在的街道,经过陈家药铺的时候,正好碰上黄掌柜在外边从驿使手上接过信件,她想了想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黄掌柜见到她并不意外,“早听说成将军领兵从永定城回来了,想着姑娘你什么时候会来呢,今日可是得了空闲了?快进来喝茶。” 姜绾摇头,她还有事要去陈家一趟,不过路过这儿见着黄掌柜收信件,才想起过来问问陈邵君的消息。 黄掌柜知道姜绾跟东家的关系,没有隐瞒,将陈邵君的近况约略说了。 陈邵君把公冶安等人送进京后,还在京中为其周旋,待事情暂落定之后才离开,之后折返去了梁州,最近送来的消息,还让黄掌柜若遇到姜绾问一声,他们何时从永平城出发,可要在梁州等他们一道回去。 姜绾估摸着如今邵州的事未了,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让黄掌柜替自己回一回陈邵君,让他不必等了,顺便问了他与邵州陈家可还有往来。 姜绾提到邵州陈家的时候,特地留意了黄掌柜的神情,陈邵君与她同做药材的买卖,这件事她需要弄个清楚。 第七百四十九章 被囚 姜绾留心观察着黄掌柜,见着他并无异样,反而还带了几分好奇,“姑娘这么问,难道东家和邵州的陈家,还有关联?” 邵州的陈家买卖做得大,黄掌柜在这儿做买卖自是听过的,只是没想过和自己东家联系在一起。 姜绾摇头,只答道无意问问罢了。 她也已从黄掌柜的神情看出他的确不知潞州陈家和邵州陈家的渊源,黄掌柜负责陈邵君在邵州的药材买卖,若是陈邵君与邵州陈家有往来,定不会不叫黄掌柜去往拜见。 如此她便放心了许多,陈邵君与邵州陈家想来并不相熟。 因着还要去一趟陈家,姜绾辞别黄掌柜,马车留在了陈家药铺,说晚些时候再来取。 她离开陈家药铺,拐了几道弯,确认杜知府没有派人来跟着,就穿过卖布匹胭脂的集市,拐道去往陈家。 陈家没宴客的时候,高门紧闭,静谧无声。 就连前面的街道也无一人行走,不过如此正方便姜绾行事,她走上台阶来到紧闭的大门前,确认左右身后都无人之后,把几口大箱子从空间里取了出来,堆放在陈家门前,随后抓着门环叩响了大门,连叩数下,听到里头有密密的脚步声往大门方向来的时候,她才闪身离开,在附近找了个地方隐蔽身形。 陈家大门缓缓打开,里头探出一个门房的头,见着门口多了几口大箱子,他下了一跳,门也没关严实,就往回跑,想是叫人去了。 姜绾很快看到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命人打开箱子后同样大惊失色,不久后经人传话,陈之遇出现在了大门外。 见着此人,姜绾才侧身离开,她绕到陈家正门西北方向的院墙外,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悄无声息踏墙翻了进去。 之后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很快找到方向,先往陈映真的院子方向去。 陈之遇会因为那几口大箱子在门口耽搁一阵,她趁着这个机会,先去确认这姑娘还活着么。 姜绾靠近陈映真的院子后,没有急着进去找人,她静静站在书房外的高树上,繁密的枝叶把她遮住,在院子里的人看不到她,上次她就是从这里进的陈映真书房。 她在树上仔细观察了一阵,这院子里跟上次来没什么两样,不过先前没有几个丫鬟婆子伺候,今日却见着不少下人在院中走动,唯独不见之前陈映真的那个丫鬟。 姜绾看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已有些肯定陈映真出事了,只还不知道出了多大的事。 她这一院子的下人看着多了几倍不止,却不代表着她变得受到陈家重视了,反而说明她如今正被陈家严密看管着。 姜绾不知成将军和齐大人什么时候能来陈家,这次进来她却不打算走空,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后,还是选择了去找陈映真。 她还有些问题要问问清楚。 姜绾在树上等着,直等到有仆妇提着食盒出现了,才闪身从树上下来,不远不近地避着院中的陈家下人,跟在送食的妇人身后。 陈映真若被看了起来,就会有人给她送吃的,她只要跟着前面的妇人,就能找到陈映真的位置。 姜绾在院子里跟着绕了几座游廊,才见着前面的妇人停在了一处单独的小屋子前。 这小屋子左右无耳房,前面无厢房,孤零零的与陈家其他的屋子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门窗还都用木板封死了。 妇人停下敲了敲门,随后弯腰打开放在地上的食盒,取出饭食,从门旁一个小腿粗的管口把吃食倒了进去。 随后就离开了。 姜绾等人走后,才靠近这座房子,她没有从那可倒东西的管口往里看,而是攀上了屋檐去到屋顶背阴处,轻轻俯下身,取走了一片瓦,向下看去。 第七百五十章 如约来救人 姜绾在屋顶上俯身向下看,小屋子里很暗,因着门和窗都在外边封上了木板的缘故,能透进来的光很少,又没有点上蜡烛,屋里越往四周越暗,只隐隐约约能看清些许轮廓。 这般昏暗的屋子中央,一个瘦弱的人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靠着柱子闭着眼睛。 外面刚投进来的饭菜被一个放在地面上的木盆子接着,木盆子里还有前几次的吃食堆叠,发出阵阵酸臭。 靠着柱子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往哪里看一下。 反而是姜绾揭了一片瓦,漏下来一缕光线她才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姜绾因此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的确是陈映真。 或许是被关着且不进食的缘故,她的脸有些许青白。 陈映真看清是她,眼瞪得很大,她动了动,身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姜绾才看到她的脚踝被铁链锁着,另一端绕着她身后的柱子缠了好几圈。 链子的长度估摸着也只能够到饭盆。 姜绾皱起了眉,她想过陈映真被发现后,或许会被关起来甚至打一顿,但没想到陈家把她像牲口一样,拿铁链栓住脚踝囚于这间小屋子里,连吃的东西也是用木盆像盛狗食一样装着。 两人隔空上下相望,姜绾在陈映真的眼里看到了复杂与犹豫,片刻之后,她眼中突然多了一抹释然,在昏暗中朝姜绾轻轻地笑了笑。 姜绾紧皱眉头,她环顾了一圈底下的屋子,打算下去把陈映真放了。 不管如何陈家不应当把一个姑娘像这般用铁链锁着囚禁起来,何况陈映真此前还用几条消息同她换了助其离开陈家。 姜绾取了绳索要垂下屋中,以便滑下去放人。 绳子放了一半,底下的陈映真看出她的意图,突然朝姜绾摆手,姜绾看着陈映真,昏暗的屋子里,她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嘴巴张张合合,无声向她连着道:“走。” “走,快走。” 姜绾捕获了陈映真催促的意思,却没有停下放绳子,待绳子垂到地面上,姜绾固定好另一头,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她轻巧落地,迅速来到陈映真身前,“不是要请我帮你么?这会儿怂了?” “答应过的事我不会食言,链子替你除了,算我如约来救你,此后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 她说着俯身查看拴着陈映真的链条,铁链比小只的茶杯口还大,用刀也无法短时内将其劈断。 姜绾没有多余的寒暄的话,直接问陈映真道:“钥匙在谁手上?” 陈映真摇了摇头,推她示意她从绳子那里快速离开。 姜绾见她一直不说话,拧着眉头扣住了她的手腕,数息后沉着脸道:“你的嗓子——” 陈映真的嗓子被药哑了。 似是陈家惩罚她在外头快说话,她如今非但毫无尊严地被囚于此,连话也说不了了。 此前说话怪腔怪调嚣张得很的陈映真,被药哑了,姜绾越来越相信她所说的,若她不设法逃出去,会成为陈家的替死鬼。 提到嗓子,神态颓然的陈映真霎时间眼中闪过了恨意,她抓过姜绾的手,在她手心快速写着:[快走] [小心我三哥] 姜绾见她只是一味叫她走,半天说不到钥匙在何处,别不是也不知道,干脆起身走到角落,在陈映真看不到昏暗的地方,直接在空间中配了一瓶能腐蚀铁的药水出来。 她拿着药水回到陈映真身边,在离她脚踝较近的地方把药水倒在了铁链上。 “先这么着,能走就行。出去了找到趁手的工具,开锁于你也不难。” 她记得陈映真喜欢机关术,开个锁罢了,难不住的。 姜绾手中的药水很快把铁链腐蚀了,陈映真除了脚踝上还扣着一块铁疙瘩,行动不再受限制,姜绾试着拉她起来,谁知陈映真的腿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姜绾复又去检查她的腿,竟发现他们把她的脚筋挑断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出逃的勇气 陈映真推开姜绾,自己又软软地滑至地上,她瘫坐在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她先时的嚣张全然都不见了,仿佛只剩下一副躯壳。 姜绾懂了为何方才在屋顶她们对视的时候,她为何会从陈映真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以及她之后的总总反应。 分明是最迫不及待离开陈家的人,上一次见面还信心满满地为自己筹谋,此刻却如同死了一般,就算姜绾替她融断了铁链,她也没了要逃的勇气,陈家废了她的腿,或是觉着手还有用,给留了,但仅是如此已叫陈映真受了不小打击。 她恐怕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没法再离开陈家,也没法再出这间黑暗的屋子了。 姜绾看着陈映真,她与她不过数面之缘,还不是每次见面都很愉快,若说同情其实没有很多,但陈映真或者出去,对陈家是极大的威胁,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是脚筋断了,出去后外头又不是没有大夫,花些银子就能接上。”姜绾站在原地没有走掉,她看着坐在地上垂着头的陈映真,“不是自诩机关厉害?当真走不了路了给自己做一副轮椅也不是难事。你真决定了让我现在走,你留下?” 她不擅宽慰于人,也不纯粹是为了救她而救她,说这些的时候,甚至稍有些冷声,但她还是多留了一会儿,等着陈映真做决定。 她带她出去不难,前提是她想出去。 她也不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或是再来一趟,她这趟来陈家寻陈映真是顺道,和成将军他们汇合去找陈之遇才是要事,如若陈映真在没动静,姜绾便真的要走了。 她等了不到半盏茶功夫,手指被人轻轻勾住了。 陈银真在她手心写下:[五十两,带我出去] 姜绾回握了她的手,“再加上作为指正陈家的人证,我治好你的腿和嗓子。” 她低头看着陈映真,感觉到她的手轻轻颤了颤,“我不是专程为了救你来的,如你所知我要的是对付陈家,你也可以不愿意。想清楚些,莫要胡乱感动应下,日后再来后悔——” 她话还没说完,陈映真就迅速在她手里写下了好字,[我答应] [不后悔] 姜绾不再多说什么,俯身背上陈映真,把屋子里悬着的布帘撕下,将她绑在自己背后,攀着垂下的绳索原路返回。 在屋顶上,她认真辨着方向,找陈映真花掉的时间不少,她特地留在门口拖着陈之遇的木箱子恐怕已经被悉数解决了,此时出去要格外小心。 姜绾打算先把行动不便的陈映真带出去,再设法与成将军他们汇合。 她想着把陈映真送去陈家药铺托黄掌柜看着,找准了方位之后,直接借着陈家座座高翘的飞檐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往陈家药铺所在的方向而去。 背上背着个人,陈映真虽然很轻,但姜绾也没办法腾跃如常,接着绳索和攀爬用的工具滑轮才得以快速离开陈家,将人送到了陈家药铺的后院。 姜绾背着人从天而降落在黄掌柜面前的时候,黄掌柜怀里正抱着一沓账册从屋里出来,冷不丁被姜绾吓了一跳,账册都落了一地。 第七百五十二章 妇人心 姜绾迅速把陈映真从背上放下来,囫囵个托到黄掌柜手里,“黄掌柜,这人也替我照看一二,烦你给她弄些吃的,晚些我来取马车的时候,一道带走。” 黄掌柜看看姜绾存在后院的马车和马,又看了看手上多出来的人,尚还搞不懂什么情况,便懵懂地点了头,又觉着抱着人姑娘不妥,要把人放下来,姜绾提醒他道:“她腿伤了,下不了地。” 黄掌柜忙又接住了要把人送进屋里,陈映真突然拉住了姜绾的手,在她手里写下[等等]二字。 她一路都极其安静,并没给姜绾添麻烦,到了这里才有这一个要求,姜绾应了,以为她不信任黄掌柜,让她看着她被安顿好了在离开。 但等黄掌柜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图,塞给了姜绾,“里头那姑娘画给你的。” 他方才不小心瞥了一眼,知道是陈府的地图,但不知姜绾究竟想做什么。 姜绾手里的地图,大致简略画了陈家的分布图,陈家很大,来不及细化,但唯一一处详细的地方,写了三哥两个字。 在一间屋子处标记了一颗星,画了一个木匣子,旁边注着:册子 同个院子里,还标注了一个地方,旁边写着:女人 姜绾看懂了陈映真的意思,收好地图,托黄掌柜多费心看顾,便离开陈家药铺,再次返回了陈府。 有了陈映真的地图,这次姜绾很快到了目的地。 她潜入陈之遇的院子,这园子极其安静,伺候的人不见几个,但显然与不受重视的陈映真不同,这里伺候的人少只会是陈之遇故意为之。 姜绾照着地图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存放册子的木匣子,但这匣子样式看着古怪,不是一般带锁的玩意儿,看着更像是带了机关的机巧匣。 姜绾不知如何打开,怕硬生生打开坏了里头的东西,连着匣子一道打包带走,回去再找陈映真看看能不能开。 她把东西收好,正准备退出陈之遇的院子,途径某间屋子的后窗旁,听到了陈之遇的声音。 “还是你有办法,映真这次定会记住教训。” 陈之遇在院子里,那便说明成将军和齐大人还被安王绊在督军府,没有抵达陈府。 姜绾皱着眉头再听,接着便是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可惜你不肯废了她一双手,否则我保证,她永远不会再起了那等吃里扒外的心思。” 是王婉柔。 姜绾回忆陈映真画的地图,这里的确是标注了女人二字的房间,囚禁陈映真并将她脚筋挑断的主意,竟然是王婉柔出的,姜绾不知她与陈映真有什么过节,要出如此狠毒的主意。 王婉柔说了这话之后,是良久的沉默,随后陈之遇道:“你不懂,映真的手很值钱。” “废不得。” 姜绾细听着,哼笑了几声,紧接着却是微微急促的喘息,带着如丝如缕缠缠绕绕般的缱绻,媚意酥麻,尤云雨。 姜绾皱起眉来,这两人怎么白日也这般…… 她刚要走,陈之遇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不过今日的怪事不少,送去督军府的东西让人原封不动地放在了陈家门外,这事——” 他似是不再如何狎昵,王婉柔不略有不满,“这些事,你早听我的,让杜大人去呀——嗯——若是杜大人去办,可哪里让人有机会送回来。” “不过你放心,安王殿下定安排了后手。” “送回来也不打紧!” 第七百五十三章 督军府被围 姜绾在窗户边皱眉听着,屋里的人很快又缠在一起,动静颇大,忘情以致压根觉察不到她在外头站了这么许久,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着了。 陈之遇此人,果如陈映真所说,于女色十分沉迷。 但姜绾一则没有听人行房的喜好,二则因王婉柔提到安王准备了后手记挂着督军府,再加上名册她已经拿到手了,当即便决定先行退出陈之遇的院子,赶回督军府。 她刚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把先前姬伯思下给高斗的下三滥毒混合上软筋散,一同用管子喷进了屋子里。 先前给高斗顺手解了毒,姬伯思的毒药配方就记在她的空间里了,此子下药从不手软,药无味不易觉察而药性极烈,与软筋散配合一道,甚是磨人。 此时用在他们俩身上也契合。 姜绾不常给人下毒,这种毒更是少用,但这二人心思歹毒,把人关起来还不够,还要挑断陈映真的脚筋甚至想要挑断她的手筋,对于全部骄傲都在手下机关术的陈映真来说,若是手筋真被挑断,无疑是灭顶之灾。 仅是叫他们吃点欲而不得的苦头,已算是极其便宜了他们。 待陈家的证收集够了,自有算总账的时候。 姜绾虽不待见姬伯思,但对药效很有信心,药烟悉数进了陈之遇的房内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陈家。 因着还不知督军府中情况,她没有先去把陈映真接出来,把装着名册的匣子收进空间后,直接回的督军府。 督军府外杜大人还在,府兵虽未能直接把督军府围起来,但不管正门侧门还是后门,所临街道都有人守着,姜绾刚出现,杜大人就朝她走了过来,“这不是姜姑娘么?怎么,药没买着?” 杜知府可疑的目光投过来,先前就觉着姜绾十分可疑,此刻见着她两手空空,马车也不见了,更肯定了她不是拖延时间就是出去传递消息了,上前试图要把人拦下盘问。 姜绾脚步不停,从杜大人面前走了过去,听到身后一声大胆,已有杜大人的府兵上前来拦住去路,“大胆!大人问话,你没听见吗!” 姜绾回过头,看着杜大人,杜大人这才慢慢踱着步走到她前面来,捋着胡须努力平声静气道:“姜姑娘这是着急去哪儿?连本官的话也没听见。” 姜绾瞥了他一眼,她此时并非孤身一人,对外都知道她是郴西营的军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对府衙的人动手,否则哪里需要与他们在此啰嗦。 她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没买到。不行吗。” 杜知府显然不信,试图揭穿她,“不知姜姑娘想要买何种药,说出来本官替你找,偌大一个邵州,总不至于连一味药材也找不出来。” “不过么……若是你不是去买药材的,还是趁着交代清楚。欺瞒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姜姑娘,为着不相干的人担着这样大的罪,可是不划算啊。” 姜绾冷哼一声,挑开府兵拦在前面的长枪,根本不买杜知府的账,“杜大人,钱庄的案子是不查了么。” “还是你想进督军府去查?我领你进去?” 杜知府被她未加掩饰的话噎得嘴角直抽抽,他若是能带府兵进督军府,岂还会在外头守着? 齐金易驻守在城外的亲卫,以及郴州郴西营留在驿站的将士兵丁,哪一方都不是他可以随意招惹的。 “姜姑娘说笑了,查案怎需进督军府。来人,拦着做什么,还不让开。”杜知府心有不甘,皮笑肉不笑地让手底下府兵放行,切齿道,“不过么——督军府里现下可有些是非尚还理不清,进去容易,出来么……” 第七百五十四章 使团失窃 姜绾没等杜大人说完,已经绕过这些府兵,到了督军府门前,哪怕知道杜大人所言多半就是安王的后手,也得进去看清楚了再说。 若被这神神叨叨的言辞阻在外头,只会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 姜绾叩开督军府大门,里头的是齐金易的亲卫,见着是她爽利放行了,同时看见还在外头徘徊的府兵,他们也深深皱起了眉。 “这些龟孙,守着爹要讨饭吃呢!” 姜绾瞅了一眼这收不住暴脾气骂人的亲卫,他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傻呵呵地干笑起来,“实是府衙的人欺人太甚,明摆着围堵咱们督军府,若非大人下令,我们早就出去收拾他们了。” 姜绾嗯了一声,她并非想要劝诫或是责怪,而是想问督军府中如今的情况,“今日除了安王,可还有其他人来?” “有自是有——” 督军府外,听到齐金易亲卫骂人的杜大人沉下脸,看着姜绾消失在督军府门后的背影,沉声道:“要想出来么,可由不得自己做主!” 姜绾头也没回,这种威胁的话她时常会听到,不甚在意只觉着有些聒噪,于是先让人把府门关上,才示意方才的亲卫继续说下去。 那名亲卫道:“使团的两位肃国殿下也让安王派人接来了,还带了不少人来,现下还没出来呢,不知里头何事。大人交代我们在此守门,不得命令不能擅离,姜姑娘你快去看看吧。” 姜绾听说夏侯两兄弟是被安王接来的,又恰巧在此时,心中有数,谢过之后便朝里走去。 她径直去了齐金易的院子,下人已经都遣走了,此时永王、成骏雄和齐金易,王夫人以及孟迟他们都在,而安王带着几个属下居中间,使团的人与成骏雄他们站在对面。 姜绾特意留意了,高斗此次没跟着来,不知是不是把消息透给了孟迟,害怕事发暂避去了。 三方人本沉寂无声,她走了进来,安王眸色一沉,盯了她一瞬移开了目光,似有些不满。 “齐大人,这便是你说的今日不曾有人出府?” 齐金易和成骏雄也没料到姜绾会在此时回来,见着她的人才惊觉被安王耽误得久了,都以为她在外头等得久了才折返回来,齐金易还要更紧张些,投过来的目光似在询问那些东西都如何安置。 姜绾走近,虽不能直接诶回答,但面上镇定的神色还是让齐金易稍松弛了些,王夫人此时站起来朝姜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开口,假意嗔怪道:“怎么空手回来了?” “安王殿下有所不知,姜绾是早时替我出去买药了,先前身子不爽利都是她在府中时调理的,这回还是托她更放心些,妇人家的事,督军自是不过问也不知。” 姜绾会意,简单答道:“没买着。” 王夫人立即替她接着补充道:“我猜着也是,下回再去罢。安王殿下也不用怀疑她,她就一个人,岂能把使团丢了的那么多东西明晃晃地带出去?” 姜绾从王夫人的话里很快接收到了讯息,安王把使团的人接来,用的是丢了东西的借口。 且僵持了那么久,他们所说的丢失的东西,怕不是要进京进贡的贡品。 第七百五十五章 搜府 果不其然,就听见安王道:“督军夫人不必急着替她解释,既然东西没被带出去,那么搜一搜便知,依本王看,督军大人的人和使团的人来搜都不合适,为着公平起见,还是须得杜大人领府兵进来。” “也好早日还督军府清白。” 这算盘,就连尚不明事情全貌的姜绾也听出来了,真叫杜大人领府兵进来,没有也会变成有了,再加上原本陈家偷偷送进来的金子,督军府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殿下此言差矣!督军府岂容忍随意搜查,殿下此话可是认定使团失窃与我督军府有关?殿下如有证据请命人呈上,若单凭一两个人空口白牙横加诬蔑,末将不认!” 齐金易和成骏雄也早知这杜大人已是安王的人,要搜督军府自然是不能应允,僵持到现在。 姜绾虽猜着安王的打算,但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但陈家嫁祸的金子已经原路返回去,这事得让齐金易有个数。 她去到孟迟身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低下头小声问她,“如何?” “嗯,没什么问题,都好。” 二人简单说了两句,孟迟便知姜绾已经把陈家的东西安置妥当了,那陈家的陈映真也安置妥当了,亲自去给成将军和齐大人耳语言明,才又回来牵着她的手,低声说了句辛苦了。 两人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说了一两句话,旁人尚不觉如何,安王却觉得十分突兀,朝姜绾的方向瞥了过来。 此时安王似是还不知金子已被送回去的事,转而逼迫得更紧了,“齐大人迟迟不答应,可是有什么苦衷?是不信本王,还是不信杜大人,亦或是这府中,有什么不能搜的东西?” 安王言辞带了逼迫意味,齐金易得知姜绾已经把金子送回,担心的一桩事已解决,正要开口斡旋剩下的府兵搜府之事,外头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这事杜大人来办自是合适,在下也愿意配合杜大人一同行事,齐大人可放心些了?” 随后,外头瞬时贯入整齐划一的两队人马,一队是先前在外头的知府杜大人所领的府兵。 另一队,竟然是一直不怎么有存在感的小梁将军和他的白羽卫。 两边的人马旗鼓相当,小梁将军带来的人不多不少,正正好。 齐金易脸上一亮,这人来得正是时候,安王亲至,搜府拖到最后不一定能拦得住,但让杜知府单独带府兵搜他的督军府绝无可能,可若是梁将军的白羽卫一同行事,那又不一样了。 白羽卫一同行事,杜知府也没法在搜查的过程中做下手脚,此番督军府算是解了困了。 与齐金易面露喜色不同,安王面色顷刻沉了下来,兵部左侍郎梁宣民的儿子怎会突然掺和进来。 此前他甚至不如何留意这个人,他虽与郴西营和邵州军的人共同作战,但要论起来,的确与他们两方并无利益相关,正因为如此,无法驳回共同搜查的请求。 但如此一来,先前的计划是被打乱了,也没有再虚耗的必要,安王深看了兵部左侍郎梁宣民的儿子一眼,闭起双目靠在椅背上,良久才睁开眼睛道:“如此,就有劳杜大人和梁将军了。” 杜知府面色有些难看,交给他的任务还没开始动手就被这姓梁的横插一杠搅毁了,重重应了声是,气不过带人先行走在前面。 小梁将军也不恼,朝在座的一一抱拳行礼后,沉稳地派人牢牢跟着杜知府的府兵,分散在督军府里。 成骏雄和齐金易心下稍安的时候,姬伯思突然紧张起来,他与夏侯时钰低语一阵,随后站出来大声道:“不必搜了!” “东西定在她那儿——” 他抬手指向了姜绾和孟迟,怒不可遏。 第七百五十六章 最大的嫌疑 姬伯思突然发难,扬言使团丢了旁的都不要紧,最紧要的一样东西就在姜绾和孟迟身上。 夏侯时钰兄弟二人都不言语,由着姬伯思怒指姜绾和孟迟。 姜绾才回到督军府,尚还不知事情全部原委,初时以为是安王勾结了使团的人故意来督军府寻事,此时看着姬伯思眼中的怒意不似作伪,低声问孟迟道:“真丢了东西?” 孟迟嗯了一声,回她道:“说是驿站存放贡品的库房遭窃,丢了两口箱子。长安和王翦本也要过来的,但被杜知府的人阻在了驿站里,借口避嫌逐一排查。” 李长安和王翦的确是之前成将军安排守着驿站,而姜尧的上官李越是李长安的下属,姜尧跟着李越也在驿站,姜绾听闻驿站当真失窃,隐隐有些担心。 见着他们此时还要低语,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姬伯思怒意更盛,直接请安王道:“安王殿下,大周的王命你负责使团进京的一切事宜,如今要送进京去的珍贵之物在驿站遭了窃,你们该不会看着她入了督军府,就不管了吧!” 安王沉吟尚未言语,永王站出来道:“姬公子,你口口声声说东西在姜姑娘手中,有何凭证?此前你们凭着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的话,就要大肆搜查督军府,杜大人说是要与李副将等人问话,到现在了还没问完么?若此番你无任何凭据就诬赖人,本王不会坐视不理!” 姬伯思没想到一路上从不吭声的永王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维护姜绾,此前这位永王曾被他们肃国人俘获关押,他也也不怎么将永王放在眼里,听到永王质问,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没理会,依旧朝着安王道:“安王殿下,诸位,在下既然敢开这个口,自然就是有真凭实据!” 姜绾和孟迟互看了一眼,孟迟对姬伯思的行径只觉得荒唐无比,诬赖他便也罢了,脏水泼到姜绾头上…… 孟迟皱着眉上前一步,被姜绾拉住手往回带了带,“听听他怎么说。” 督军府中断然不会有使团的东西,她就更没有了,姬伯思这般笃定其中若没有误会就必定有诈,姜绾听永王方才说杜大人扣着驿站的人清查,记挂着姜尧,要听听姬伯思口中的真凭实据。 那边姬伯思已经恳请安王下令搜查姜绾的住处和身上,安王尚还未开口答应,只是朝姜绾看了过来,先与她道:“你今日出府,当真是去替王夫人买药?” 王夫人上前拉住姜绾的手,“殿下莫……” “让她自己说。” 安王笃定以他所接触的姜绾,是不屑于撒谎的,他目光停在她脸上,不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姜绾没什么表情变化,“我的确去过药铺。” 今日去陈家之前,她真去了陈家药铺存放马和马车,还把陈映真托在那里,说的不算假话,答了安王,她依旧看向姬伯思,“所谓的真凭实据,现下可以拿出来了?” 姬伯思看着姜绾死到临头还若无其事,冷哼一声,讥道:“好,便让你死个明白。你说去了药铺,难道不是将窃走的雪域紫芝送出去销赃了么!” “安王殿下,此前只有二人看见东西被送进了督军府,但方才我在他们二人身上确实闻到了雪域紫芝的味道,此物味道独特,乃肃国至宝,失窃的两口箱子其中之一,便存放着雪域紫芝!” 雪域紫芝? 姜绾略一回想,先前夜里孟迟受伤,她的确取了些给他补身子…… 第七百五十七章 仅肃国所有之物 姜绾沉思的模样落入姬伯思眼中,成了意图想要找寻借口,他自认绝不会出错,咬定追着道:“我绝不会认错雪域紫芝的味道,你和他身上都有。” 姬伯思看着孟迟身上的伤,冷笑道:“你身上的伤怕不是就用了雪域紫芝养着吧!你以为用药气遮盖过去就瞒得了人了,却不知此物的味道于我而言十分特殊,绝瞒不过我去,若要证据,我手中还有一味雪域紫芝所制药丸,请城中郎中来比对便知!” “如此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安王殿下,听闻私自窃用贡品在大周可是重罪,她今日又恰巧去了药铺,就算府中搜不出来,或许早已带出去销赃了也未可知。这府中之人也得好好盘问盘问,都是些什么人给她提供了便宜!安王殿下可要秉公处理,切莫徇私!” 姬伯思说着,越发激动,夏侯砺仁将其唤回来,似笑非笑道:“伯思,莫要激动,安王既担此任,便不会偏袒谁。” “何况这雪域紫芝与别的金银器物、珠宝玛瑙皆不同,别的东西尚能在寻来补上,但这雪域紫芝生长在雪山高崖之巅,每年能采的也仅有那么几颗,此次前往大周为显诚意,已将宫中所存三分之二雪域紫芝奉上,如若真的让人用了或是卖了——” 夏侯砺仁故意拖长了声音,看向姜绾,“安王殿下回京后也无法交代,断不会容许谁在此事上胡来的。” 一时院中沉寂无声,齐金易面色复杂起来,这肃国的军医如此笃定,如若安王选择了相信他所说的话,今日怕是难脱得了身。 而成骏雄则丝毫不信姬伯思所言,起身维护姜绾道:“大周岂是你一个医官信口雌黄之地,什么雪域紫芝——” “将军,不必与他争论。” 姜绾听到此时,已知道驿站失窃怕是事实,使团的人并非与安王联合,而是真的丢了东西找上门来,至于是谁在其中捣鬼,也再明显不过。 只是十分不凑巧,丢的偏是雪域紫芝,这东西她多的是,想用这个来栽赃,谋划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她看了一眼安王,继而对狗鼻子姬伯思道:“你没闻错,的确是雪域紫芝,只不过不是你们肃国的雪域紫芝,这东西你说得多么稀奇珍贵,在大周,也只是一味药材而已,用了便用了,有何可大惊小怪。” 姜绾此言一出,肃国使团的人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姬伯思摇头道:“狂妄!” “此前你曾助我与殿下,如若现在肯拿出来,有殿下替你说话,不过受些责罚事情尚有可回旋之地,再执迷不悟神仙也难救你!”姬伯思一面摇头一面最后一次警告姜绾。 姜绾于此却不放在眼中,如若真照着姬伯思说的做了,就算她真能脱身,督军府也会陷入安王布下的陷阱中。 她继续道:“不过既然使团进贡之物皆记录在册,不妨请出来比对,肃国雪域紫芝与我手中的相比,可能较其十之一二?” “大言不惭!”这回夏侯砺仁也听不下去,是以姬伯思让开,抢言道,“简直荒谬!雪域紫芝乃我肃国珍宝,大周何来之有!” 成骏雄和齐金易等人也没想到姜绾当真给孟迟用了雪域紫芝,朝孟迟投去询问的目光,但即便是孟迟自己先前也不知那东西是雪域紫芝,可他相信姜绾,她既然如此说就定是有她的准备,遂朝成骏雄他们点了点头,同时周身都戒备起来,防着对方突然发难。 短暂的眼神相交过后,成骏雄也同样选择信姜绾,朗声道:“我大周地大物博,如何就不能有雪域紫芝?” “来人,去取造册来,今日就当着北辰王和韶容王的面核验清楚,也免有的人口口声声要说郴西营贪昧他们的东西!” 姬伯思觉着已经给过姜绾机会,她不领情那便是自寻死路,紧跟着冷声讽道:“这可不好说,她不正是有个弟弟在驿站么?怎知不是姐弟二人里应外合……” “住口!” 齐金易回过神来,也当即选择站在姜绾这边,他十分清楚这是必须的选择。 否则哪怕成将军特地提的是郴西营而非督军府,但若真的坐实使团失窃之物曾进出过督军府,无论如何都摘不干净,此时唯有帮着姜绾把洗脱嫌疑。 “郴西营的将领率着士兵们在驿站日夜守护你们的安全,岂能容你这般污蔑!” “是与非自有永王殿下与安王殿下定夺,督军府岂是你放肆的地方!” 第七百五十八章 天下之大 两方僵持不下,成骏雄、齐金易和永王皆站出来维护姜绾,安王不得不命人去取来记着使团进贡物品的册子。 姬伯思尤还愤恨难平,非但一口咬定姜绾伙同弟弟姜尧里应外合,窃走了使团两箱贡品,还紧盯着姜绾不放,出言相激,“你说你手中有大周的雪域紫芝,可敢拿出来一观!” 姬伯思太过激动,胸前伤口止不住又渗出血来,他也顾不得,若非驿站丢了雪域紫芝,原本是要遵照韶容王的命令,不与姜绾为敌,但她此番着实过分,竟然连雪域紫芝也敢窃走。 “先时你曾去往肃国的圣雪山,在山上为难我姬家弟子,我便觉着你心有邪念,不曾想到了这里终是藏不住了,你觊觎雪域紫芝,绝非一日两日!” 不多时,记着使团进贡一应物品的册子被送了来,安王翻到记着雪域紫芝那一页,匆匆扫了一眼之后递给了永王,永王看过之后传给了齐金易和成骏雄。 齐金易看罢后,道:“照着这上头所记,肃国此番进贡雪域紫芝一箱共十七颗,大小重量皆有数目——” 他说到此处,特意看向姜绾,语气在最后一句上有所加重,暗示她如若没有把握应付如此比对,就不要拿出来。 姜绾朝齐金易投去放心的眼神,她既然敢承认,就有对策,“记得清晰就好。” 她朝气急败坏的姬伯思淡然一瞥,道:“天下之大,珍宝乃自然馈赠,不会独属于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国家,你既然认定是肃国才有之物,待会儿不要认错了。” 她说罢便假意退出齐金易的院子,回自己的院子去取东西,姬伯思想要跟着去,被永王拦了下来,“姬公子还是留在这里的好,否则本王也要说看见你往姜姑娘的院子去,东西十有八九是你故意留在那里,意图加害。” 姬伯思先前就曾用这样的借口说丢了的东西在督军府,闻言停下了脚步,冷哼一声,但不再跟着了。 姜绾离开后,并没有回去自己院子,随意找了个隐蔽无人的屋子,进去从空间里随意挑了十九颗雪域紫芝,装在木箱子里拎出来,待她回道齐金易的院中,正见着高斗急匆匆赶到,附在安王耳旁说着什么。 安王面色不善,眉头也锁紧了,抬手挥了挥让高斗退下,冷不丁朝姜绾看过去,今日出过督军府的只有她,他看着姜绾面色几度变化,恼恨她三番五次与自己作对。 安王微微闭上眼,知道今日好不容易给督军府布的网收不了了,杜知府那个废物,带着那么多府兵把手督军府各个出口,都还让姜绾把陈之遇费力送进来的金子还了回去! 如此还有脸进来搜督军府!府中什么也没有,搜什么? 当着所有人的面,安王脸色愈发难看,底下姜绾已经打开手中的木箱,总共二十九颗雪域紫芝,稳稳躺在箱子当中。 每一颗都比册子上所记载的要大、要重,永王第一个上前看了,摇头笑道:“姬公子,本王不懂药材,但曾见过使团进贡的雪域紫芝,单凭这大小色泽,就与姜姑娘手中的相差千里,数目也不对,你可还有话说?” 姬伯思紧随永王之后,第二个上前观看,一眼便震住了,呆在原地。 第七百五十九章 赛珍宝 姬伯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姜绾箱子中的雪域紫芝,惊得语无伦次,“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怎会如此……” “你手中怎会有这般品相的雪域紫芝!” 就连如今还存在肃国皇宫中的雪域紫芝,也无法与姜绾手中的这些相比。 姬伯思不可置信地伸手想要触碰和确认,口中不停道:“这绝不可能……” 但待他真正拿起一颗仔细看过,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的确确就是雪域紫芝,且是品相极其完美的雪域紫芝,“怎会如此……” 姬伯思的样子,无需姜绾再多言,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意味着什么。 她的手中的确有所谓的肃国珍宝雪域紫芝,且是肃国都自叹弗如的珍品之物。 姜绾把姬伯思拿在手中的那一颗收走放回箱子中,合上盖子阻断了姬伯思恋恋不舍追寻着雪域紫芝的目光,冷然道:“东西看过了,可是你肃国进贡之物?” 姬伯思哑口无言,此前一口咬定姜绾窃走了使团贡品的理由,也变得荒谬无比。 姜绾手中所有的雪域紫芝,比肃国进贡的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且还有足足二十九颗,比肃国进贡给大周的还要多出十二颗,根本就不需要觊觎他们所谓的珍宝。 眼看姬伯思无言以对,夏侯时钰此时悠然站起,初见姜绾拿出了雪域紫芝他也目露惊讶,转瞬就成了叹赏,此前他一直没开口,这时才起身把姬伯思叫回了身后,先是毫不介意身份地位地给姜绾鞠了一躬,道:“伯思今日失礼,本王替他与姜姑娘道歉,实乃东西丢了伯思太过心急,才出言不逊,误会了姜姑娘。” “如今既然——” “既然什么。”姜绾打断夏侯时钰,这种不轻不重的致歉,她就当他放狗屁。 “永王殿下,大周对无端污蔑他人之人,可有刑罚?” “使团诸位虽非大周百姓,但入了大周境内在大周行事,是否该遵大周律法?” 姜绾眸光冷厉,一一扫过使团三人,要看她东西容易,看过之后想轻描淡写的一句误会了就想了事可没那么容易。 今日督军府被围,她被怀疑,这些仅用一个鞠躬道歉便想把事情揭过去,断无可能。 永王会意,此时乃是帮督军府反击的最佳时机,岂会平白放过,“姜姑娘放心,大周对此行径有清晰的律法约束,若有污蔑他人之人,反受其罪,罪加一等。” “即便不是我大周臣民,入了大周境内,皆要遵守大周的律法。” 永王特地转向姬伯思,脸上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姬公子,你先前曾问偷走使团进贡之物,大周会如何处罚。” “本王现下可以回答你,若官员犯此罪,剥去官职,受百仗刑,狱三年,若为百姓,则刺面受百杖刑发配千里之外,如罪加一等——。” 姬伯思身上有伤,若是刺面再加杖刑贰佰绝熬不到行刑结束,永王因着先前跟姬伯思的弟弟姬伯玉的仇怨,此时量刑都是往极重了说。 夏侯时钰想要维护,却也知明面上关键在姜绾处,实则与督军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得道:“今日唐突督军府与姜姑娘,实乃不得已之举,永王殿下可否看在伯玉身上有伤,又还需伴我入京去见大周的王的份上,暂将刺面和发配免了?百杖之刑伯思受了,今日之事也了了如何?” “为此,丢失的东西我与皇兄即刻命人返回肃国重新备齐,赶在抵达京城前送抵使团。使团失窃之事,不管是看管不力还是旁的,从此后都不再提及此事。永王殿下以为如何?” 永王咳了咳,强调道:“罪加一等,那也是两百杖。” 第七百六十章 赔礼的诚意 两百杖,就算这个肃国人能有秘药护身,也得折进去半条命,姬伯思低着头一言不发,夏侯时钰也怔住海域会儿,才艰难道了一个字,“好。” 夏侯时钰应了,姬伯思二话没有,拱手弯腰鞠躬,自去府衙领罚。 到了此时,永王一直压在心口的恶气算是出了,他看向成将军和齐金易,能解督军府的围和免去郴西营将士的责罚,二人也无异议,如此便只看姜绾会否答应。 夏侯时钰敏锐地觉察到了,最后转向姜绾,“姜姑娘,如今肃国上下也无法短时内再凑出相等数量的雪域紫芝,在下愿以五千两白银,购得姑娘手中雪域紫芝十七颗,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夏侯时钰欲用白银五千两从姜绾手中买下十七颗雪域紫芝,此话一出,夏侯砺仁面色微变,立即拉住夏侯时钰。 “时钰,雪域紫芝在肃国虽珍贵,但若要买也是百两一颗,十七颗如何要得五千两!” 这可是足足多出三千多两了! 夏侯时钰将这三千两当做给姜绾的赔偿,夏侯砺仁不是看不出来,但并不觉着有此必要,轻蔑道:“时钰,不过一个营中医官,伯思受了罚你也与她道了歉,这还不够?还待如何?这多出的三千两,你也给得太随意了!” 永王听着了,纠正道:“是三千三百两,且这雪域紫芝,姜姑娘还未答应要卖,二位现在商量要不要多给,是不是太早了些?” 夏侯砺仁显然不觉着有人送到手的银子不要,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夏侯时钰却十分清醒,其他东西都容易再次凑齐,唯独这雪域紫芝,短时内还真唯有从给姜绾这里补足。 此时多出的三千三百两,不是为着买雪域紫芝,而是为着姜绾消气,双方和解。 他再次请求道:“姜姑娘若是觉着这价钱少,本王可再加两千两。” “共七千两,只需你点头,本王这就命人回去取来银票。” 夏侯时钰并不担心姜绾会不答应,且因着他肃国皇室子的身份,这些银子姜绾未必敢拿。 而使团行至半途贡品丢了,他们和大周的这些人早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负责在驿站看守的人又是郴西营的人,哪怕东西找回来,曾弄丢贡品这件事也会让他们受到不轻的责罚,雪域紫芝姜绾一定会给。 夏侯时钰饶有兴致地看着姜绾,看她如何选择。 姜绾并未在此事上纠结太久,七千两白银,买她十七颗雪域紫芝,再加上姬伯思仗刑,夏侯时钰的诚意已经奉上,但她却不能当真再督军府中接受了这笔银子。 除了雪域紫芝正常的售价,这多出来的部分,日后难免会成为安王构陷她收受肃国皇子银钱,通敌叛国的筹码。 同样的,她也不能不应下,否则除了除了督军府,郴西营李长安他们也要担上守护不力的责罚,甚至百分百会牵累同在驿站跟着营中副将看守贡品的姜尧。 她打开箱子,当场取了十七颗雪域紫芝一字排在桌面上,面对夏侯时钰特地抛过来的诱饵,她依旧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听到这几千两的银子数目,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只冷静道:“雪域紫芝可以卖给你。” 第七百六十一章 人人都有份 到手的银子没有不拿的道理。 “不过,我照一百两一颗收银子,多出来的——” 她看着夏侯时钰,在她说出一百两一颗时,他似是有些失望,姜绾略扬了扬唇,继续道:“多出来的五千三百两,请安王殿下和永王殿下各添一千两,凑足七千三百两,用于修复永定城于战事中被毁的城墙、房屋与田地,购入粮食、布匹和药材,分发至每一户手中,让城中无辜受战火牵连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快速恢复以往的生活。” 她看着夏侯时钰,他八成以为她不敢收这多出的银子,她的确不能收,也不缺,但可以将其悉数花在被他们好战打破了安稳生活的永定城百姓身上,朝廷得了贡品也并不会拨银照拂这些被毁了家的人,今日这数千两银子来的正正好。 而要永王和安王都往里投银子,不过是以防将来有人反水,用这笔银子来对付她或者郴西营的人罢了。 姜绾说罢,永王想也没想就抚掌应下,“好!本王的一千两,明日就拨至督军府,请齐督军代为安排下去,韶容王可莫要食言!” 而安王,则面色沉沉,良久才道:“齐大人,本王亦会安排人将银两送来。” 协议无声达成,但场中却几人欢喜,几人发愁。姜绾一下豁出去几千两银子不要,直接就用在修复永定城了,齐金易和成骏雄也万没想到,待细想其中关窍,更是都不由得替她捏了把汗。 驿站丢失使团贡品一事,到了此时,谁也没想到会以如此方式收尾。 夏侯砺仁心疼得不行,这么多的银子,还要用来修复永定城,简直是对他们肃国的侮辱!但此次战败,他和夏侯时钰还要如大周进贡,夏侯时钰更是要留下为质,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哼了一声,竟是连夏侯时钰也不理会,径直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此时,杜知府和小梁将军才将偌大的督军府搜过,回来复命,杜知府隐有不安,小梁将军则气定神闲。 二人一同来向安王复命。 杜大人支支吾吾而又想不明白地道:“回殿下,在督军府中,并不、并不曾……不曾发现、发现……” 杜知府磕巴了半天,擦了好几次汗,也没说下去,他分明收到的命令是待在督军府中搜出几大箱金子,这些金子以此为媒当场问齐督军一个收受贿赂的,如今翻遍了督军府,也没找到这批金子,他不知如何复命。 杜知府担心坏了安王的事,小梁将军却没有这个顾虑,见杜知府说不下去,干脆替他复命道:“安王殿下,我与杜大人已搜过督军府,并无异常,所寻之物并不在府中。” 安王如何不知,今日使团失窃不过是来搜督军府的一个借口,为的是翻出陈家那几箱金子。 但高斗早就来报,陈之遇送出来的消息,有人把金子悄无声息地悉数放在了陈府门前,人却毫无影踪。 督军府中早就没有什么金子了,今日等于白搭了一个场子,看这些人闹了半日,白忙活一场。 他沉着脸起身抚平身前的衣袍,抬起头时却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第七百六十二章 筹谋皆失算 安王起身后,干巴巴道了一声好,“辛苦二位。” “既然什么都没有,齐督军也可放心了。” 安王言语生硬,全然不提今日是他指使着杜知府率府兵,借着使团失窃非要搜查督军府,又道:“齐大人莫怪本王今日搜府,父皇命本王负责使团进京一应事宜,不敢不尽心。” 齐金易拱手行礼,道:“末将不敢。” 安王目光落在齐金易脸上,久久不曾收回,直到看着他一直保持着恭敬,才微微笑言:“齐大人在邵州多年,尽忠职守,本王定会向父皇夸赞齐大人的忠勇。” 安王说罢,瞟了一眼姜绾,因着她手中突然冒出雪域紫芝,他今日筹谋皆失算,不能将督军府拉下水便只能继续维持表面和平,他不知她到底从何得来的雪域紫芝,只猜着或许与陈家药铺有关,暂不动声色,打算之后查一查这做药材买卖的潞州陈大公子。 安王心内下了决定,面上不显,向齐金易辞别,“使团丢失了进贡之物,虽有北辰王和韶容王将丢失的东西补齐,本王还是得将此案查个明白,以免日后再生异端。今日就不多留了,督军与将军留步。” 安王转身后,脸便沉了下来,高斗立即跟上随伺左右,杜大人和他的府兵也如流水般急速撤走。 齐金易垂首叩谢安王还督军府以清白,虽心知是面前的安王暗中做手脚,此时却只能当做无事发生,不得揭开这层遮羞布,王夫人也随他一同屈身低头行礼,恭送安王。 安王走后,小梁将军才上前与齐金易说话,他今日赶来帮了忙,齐金易自是将其挽留下来,要设宴招待,永王也有意拉拢与齐金易一同相邀,这宴席小梁将军便没有推辞,留了下来。 —— 督军府招待小梁将军的小宴,成骏雄借故推辞了没赴宴,随着姜绾和孟迟回了王夫人拨给姜绾住着的小院。 在堂屋里,他看到了姜绾从陈家带出来的匣子。 成将军翻看着手中的匣子,却没法子将其打开,听姜绾粗略说了今日去陈府的事,不禁惊喜道:“这里头是陈家的那本名册?” 姜绾说起陈家的事时,摘了陈映真被囚在屋子中的狼狈没说,只说自己把她从陈家带了出来,东西是在她的帮助下拿到的,“如我没拿错,里头应当就是陈家的名册,不过须得先去接个人回来,才能打开这个匣子。” 孟迟听着便猜出说的是陈映真,问道:“她人在何处?陈家若发现名册和她都不见了,定会大肆搜城,还是早些接回督军府才可放心。” 姜绾点了点头,说出陈映真下落,成将军当即命人去陈家药铺把人接回。 陈映真被秘密接回督军府,同时回到督军府的还有姜尧。 姜尧是从驿站赶来,给成将军送李长安的信来的,与陈映真在姜绾门外打了个照面,陈映真便很快被姜绾领进了西耳房。 西耳房中,姜绾把匣子交给陈映真,看她状态还不错,才提了要求,“今日能否就打开这个匣子?” 陈映真接过匣子,爱惜地抚了一遍,点了点头,“这是我做的,能打开。一刻钟后你来取吧。” “这里面便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第七百六十三章 驿站有事 陈映真把木匣子放在榻上的小几上,跟姜绾要了几样东西,是用来解开这个匣子的。 “我的东西都在陈家我那间院子的书房里,没能带出来。” 她略有些可惜,但很快摇头表示不需要回去取,“就方才我说的那几样就足够了,铁匠铺子就能买到,其他的我自己能慢慢做出来。” 她在陈家药铺被照看得很好,吃了两顿饱饭,人恢复了些精气神,姜绾答应了她给她找工具,她才又重新取看那个木匣子,眼中更有些兴奋,但又有些担忧,“你把这个带出来,三哥发现了吗?” 姜绾看她紧张的模样,想了想才道:“拿的时候他很忙,没发现。现在么——应当还没忙完,待忙完了发觉你和册子都不见了,应当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这段时日,你得待在督军府里,这间暖阁你住着,我给你准备了些日常用的东西,就不要出去走动了。” 她这么安排是为着不让陈家找到陈映真,怕她误会,多解释了一句,“只是暂时的,等事情了结了,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到时候她也算完成跟陈映真交换的条件了。 陈映真并没觉得不能出去难以接受,这里比陈家关着她的黑屋子好多了,姜绾还给她准备了欢喜衣物用品,为了能真正拜托从前的日子,暂时的活动受限算什么,她收起平日夸张的说话方式,少见的认真点了头,答应道:“好。” 看到陈映真心情平静得还不错,姜绾才问及她被囚的事,“你与你三哥屋里的女子,有过节?” 否则王婉柔为何要出主意把她的手筋脚筋都挑断。 陈映真低下头,晦涩道:“没有啊。” “不过是她来到陈家之后,偷偷来了我屋里一趟,我把她给撵出去了。” 姜绾见她不太想细说其中缘由,便不再多问,但心中对王婉柔却多了很多不满,仅仅是这一件小事,就要借机会挑断人的手筋脚筋,王婉柔与从前在督军府时想比,越来越狠厉了。 她让陈映真安心待在督军府,她出去替她找那几样工具来。 姜绾出了耳房带上门,堂屋里,姜尧也已经与成将军汇报完毕,正恭敬地站在成将军面前。 成将军面色不太好,堂屋除了他还有孟迟和姜尧,都安静得出奇。 姜绾出来后觉出不对劲,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小玥从东边的暖阁里探出头来,揉着惺忪睡眼似是被吵醒了,突然看清姜尧站在屋里,一头莽出来扑进他怀里,“哥哥!” 姜尧接住小玥,把她包起来掂了掂,觉着重了好些,但当着成将军的面只是摸了摸小玥的头顶,又把她放了下去。 “小玥乖,回屋去。”他从怀里摸了一包油纸包着的饼子出来,让小玥回屋吃去。 小玥撅起嘴,瞄了一眼姜绾,姜绾也朝她挥手示意她回屋去。 小玥虽想跟姜尧待在一起,但还是乖乖听话,老老实实抱着饼子回屋关上门。 院子里的东耳房也探出两个脑袋,是孟文元和蒋星衡,今日督军府中阴沉沉的,两人都听话留在院子里没有出去,此时见着姜绾和孟迟都回来了,一时都张望过来。 姜绾朝他们招招手,两人便前后脚赶着进了堂屋,她把陈映真需要的东西说给他们二人,请他们帮忙出去铁匠铺子买来,“仔细些,不要在一个地方全部买齐,分散着选铁铺买,买到了就回来,若有人盯梢,机灵些。” 孟文元接过姜绾给的银子,认真听罢她的要求,转身就往外走,姜绾交代的事他是一点也不想耽搁浪费时间,蒋星衡晚了一步,追着他的脚后跟也向外跑着追了出去,“你等等我——说是一起去的!”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院子,姜绾才收回目光,朝姜尧走去,被小玥三个的出现打断了的安静已经消失,成将军端着茶碗喝起茶来,孟迟在问姜尧随着李越守驿站辛苦不辛苦。 但姜绾依旧觉得,方才的安静意味着驿站那头,李长安出事了。 第七百六十四章 或许是自己人 姜绾回到堂屋里,原本今日是要去陈家,借着责问杀手的事从陈家找出名册,如今杀手的事暂搁着,名册到手了,只等陈映真打开匣子。 这期间她便有了空闲,见着孟迟跟姜尧说些不痛不痒的,成骏雄手里的茶碗喝了半天了也没下去一半,皱着眉头看向身前某一处出神。 能让成骏雄这般牵挂的,除了李长安还有谁,姜绾还没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成骏雄叹道:“自进了这永平城,就没有一日安生日子。安王或许已经觉察我们要对付陈家,乱了他的事,他便坐不住了。” 姜绾猜着李长安那里也受安王掣肘,否则杜知府怎会来督军府的同时,如此快就封锁了驿站,还把李长安他们全都扣在了那里不许出来,在督军府要被搜查的时候,他们自顾不暇,无法来援。 她道:“可有要我帮忙的?” 孟迟忙来扶她坐下,给了姜尧一个眼色,道:“陈家的事还忙不完,驿站那边有长安。” 他担心她的身子,此前在永定城被姬伯玉伤着,宿老明明说了至少要养着待出了邵州,这陈家的事未了,再来驿站的,方才他就拦着不许姜尧把驿站的事说出来。 姜尧也没忘记姜绾先前受伤的事,但姐姐医术很好,早无大碍了,偏偏孟大哥还这般紧张,他抿着唇不说话,眼睛不时瞟向姜绾。 姜绾知道他定是有话要说,起身挡下孟迟目光,看着姜尧道:“你说。” 姜尧看不到孟迟给自己使眼色,心下轻松了些,成将军也没阻拦,他便说了,“使团在驿站丢了东西,李副将觉得是自己人干的,他有怀疑的对象但还没证据。” “想借姐姐曾赠与他的一样东西用用,李副将说那玩意儿可以在屋外把屋里的声音放大,说话再小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他原来那个在永定城打仗时不甚损坏了,所以想问问阿姐你——” 姜尧说完挠挠头,那样东西姜绾曾给了李长安,他和孟迟都觉得东西精细,再讨要她得费神再做出来,是以孟迟不答应。 姜绾听了便知李长安说的是什么,这东西她手头倒是有现成的,随口就答应了,“我还有一个,你带回去给他就是。” 姜尧眼中立即闪过喜色,孟迟见着不需要姜绾费心做东西,也没再拦着。 说话间,孟文元和蒋星衡也把东西买了回来,姜绾送进西耳房给陈映真,出来的时候进了东边暖阁一趟,再出来手里多了个木盒,交给姜尧,“拿去给李长安,他知道如何使用。” 姜尧宝贝地包好背在背上,谢了姜绾,便要回去复命,这趟只能匆匆与姜绾和小玥见了一会儿,他眼中有些不舍。 姜绾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李长安那头事急,没有挽留姜尧,“快些去吧,驿站的事了了,得了空闲再过来。” 姜尧也很快收好情绪,弯腰鞠躬给姜绾行礼,带着姜绾给的东西出门返回驿站。 姜尧离开后,姜绾才问孟迟,“李长安怀疑的人,是谁?” 孟迟知瞒她不住,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王字,成骏雄蓦然放下手中茶碗,惋惜道:“王翦。” 第七百六十五章 见天日 “王翦?” 姜绾有些意外,细想后又觉得如此才能说得通,否则李长安既已在驿站守着,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使团进贡的东西又岂能这般轻易从驿站被窃走。 “长安不只一次见到高斗进出王翦的屋子,但一直不觉得他会替安王陷害营中兄弟,以为只不过是想替他自己在将军解甲后找个好的去处,这一直是将军默许的,长安便没有多想。” “失窃的那天晚上,是王翦的人值守,待事发有人来通知长安赶到现场的时候,王翦已经把值守的士兵拖出去仗毙,连审问的过程都没有待他来了再开始,只说是有三五个轻功高强的贼人来盗走了两箱贡品,幸而发现得及时才没有丢得更多。” 孟迟把姜尧带回来的消息简单做了梳理,说给姜绾听,“长安初时着急追查贡品下落,便没想那么多,但还没等他开始查,杜大人的府兵便收到消息赶到驿站,封锁了驿站不许人出入,竟然比他们在驿站的人动作还要迅捷,至此,长安才觉出不对来,而后让阿尧回来送信给将军,未免打草惊蛇信中没提这些疑虑,都是然让阿尧口述。” 李长安怀疑的人是王翦,姜绾便能理解他为何要让姜尧回来,借着把驿站的事通报给成将军,私下跟她借东西。 王翦的功夫与李长安不相上下,李长安自是没办法偷偷潜入王翦的屋子而不被发觉,才想到她手里的东西,借着外力轻松在屋外听取屋中人谈话,如若安王的人再来找王翦,便可探知他是否是那个里应外合之人。 这一路同行,姜绾与王翦打照面虽然不多,但骤然听闻他有可能背着郴西营的众位选择了安王,依然有些心头不畅。 她这般凝重模样落入孟迟眼中,也只能宽慰她道:“如果真的是他,也不过人各有志,各奔前程罢了。不必为此伤怀,李长安会追讨回该得的,旁人要投奔新主,自然不能让其从旧主身上剜下肉来去做投名状。” 姜绾点了点头,赞同道:“是该如此。不过当真不需要给李长安帮把手?” “安王在督军府没能得着想要的结果,未必没有后着接着,若他想从驿站下手,王翦择新主,他一人可能扛得住?” 成骏雄此时幽幽道:“扛不住也得扛,长安就是太重信义,这一次若过不了王翦这一关,日后要摔许多跟头吃更多苦头……我和金易拨给他的人手足够他应付,如若他因为昔日义气下不了手——” 成骏雄闭了闭眼,“趁着离京城还远,永平城也要乱,就让他摔一次跟头吧。” 姜绾听了便没再说什么,李长安不管做得如何,都会有成骏雄替他兜底,的确也不许他们操心。 三人各自沉默了一阵,不谈驿站的事后,便都在屋中等着,直到陈映真的西耳房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来,陈映真抱着一个打开的木匣子走出来,目光一下锁定姜绾。 “我打开了,东西还没动过。” 她把匣子捧着,等姜绾来接。 姜绾起身从陈映真手中取走匣子,里面是三本厚厚的册子,她微微抬眼陈映真已经关上门缩回去了,屋里传来她的声音,“你们看吧,我就不看了。” 到底是能彻底掀翻整个陈家的东西,陈映真帮她拿到手已算是极大的背叛,她不想再过多参与其中,也很正常。 姜绾没有强迫她,把匣子带到堂屋放在桌子上,再把册子逐一取出来,成骏雄和孟迟也都起身走了过来,各取一本翻看。 屋里很安静,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只有翻动册子的簌簌声响。 一页一页直至所有的册子都翻了一遍。 三本厚厚的册子,邵州的半数官员都榜上有名,最近的一次交易甚至就在三天之前,陈家给杜知府送去六名幼女,并百两黄金。 成骏雄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 “他大爷的龟孙王八蛋!这些个家伙当真以为山高皇帝远,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来永平城管一管了么!” 第七百六十六章 各自盘算 姜绾拿到册子,与孟迟和成将军在督军府捋着线索的同时,使团回驿站的马车还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夏侯砺仁心情不好,半途让车夫拐道去了一趟城中的酒楼,喝够了酒才动身回去。 他们东西丢了,唯一的线索指向督军府,却非但没能在这里找到那些丢了的贡品,还赔了许多银子出去给大周修建城池,夏侯砺仁前所未有地觉着窝囊! 他怒意难平,回驿站的路上都没有给夏侯时钰好脸,不时哼个一两声,借着酒劲骂了一路,“这些大周人,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心眼比钱眼还多!兄不兄!悌不悌!明争暗斗着实令人恶心!” “偏你还要给他们这么多银子,给他们好处!” 夏侯时钰随夏侯砺仁宣泄怒意,他一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姬伯思受罚被提前送回驿站了,陈家的那个女人还没解决,驿站贡品又出了事。 事情一桩桩地压着,他却还有兴致给自己泡茶喝,不过是与此想比,他觉着丢的东西能用金钱补上,算不得什么麻烦,更何况虽折了些银两,但借着今次督军府的事,他找着了一个好办法。 一个既能不暴露自己,又能说动夏侯砺仁帮他把姜绾带回肃国的办法。 良久他才与夏侯砺仁说话,道:“皇兄,那个女人手中竟能有雪域紫芝,雪域紫芝向来只生长在极寒的雪山之巅,这许多年来,伯思也只在肃国找到了那一处生长之地。” “她却能拿出这么多来,说不定能改变雪域紫芝的习性在别处种着,如此本事,岂不正是皇兄你所需要的?待到了京城皇兄与大周的王求情赐予公主以结两国世代交好时,顺便请求将她赐予公主为医女,一同带回肃国,岂不是再不缺雪域紫芝了?” “皇兄觉着如何?” 夏侯砺仁停下咒骂,琢磨过味来,渐渐正经起来,“你是说……她能随意种出雪域紫芝?” 他府中有位心仪已久的女子,患了重疾一辈子都需得雪域紫芝养着,此番送去大周这许多雪紫芝,他本就担心那女子的身子出问题,出肃国之前命人遍寻名医照看,只等他去了大周之后,设法再带些雪域紫芝回来。 经夏侯时钰提醒之前,他竟没能想到这一处,夏侯砺仁揉了揉额角,重重地嗯了一声,正色道:“时钰有心了。” “就依你所言,到时候本王会将她带回肃国。” 马车嘚嘚嘚走在回驿站的路上,姜尧背着姜绾给木盒很快也出现在了同一条道上,见着前面的赶马车的车夫是使团的人,他谨慎地放慢了脚步,但想了想,又快速追了上去,一个轻巧的飞跃,悄无声息落在了马车顶上。 他的轻功得孟迟指点,马车里的人和马车夫都没有发觉,也就让他伏在马车顶上,听到了夏侯砺仁和夏侯时钰所说的话。 姜尧听得目中怒意渐起,紧了紧背上的盒子,在一个弯道飞身下了马车顶,加快速度往驿站跑去,待东西送到李长安手上,他须得再返回一趟督军府,把这两个家伙密谋之事告诉孟大哥去! 第七百六十七章 动身 入夜,戌时正。 齐金易和永王宴后送走了小梁将军,才急匆匆赶到姜绾院中,成骏雄刚才看罢陈家的那本册子,怒意正盛,正想带着姜绾一同前往陈家,把杀手闯入督军府之事了了的同时,顺便会一会这陈家父子。 齐金易和永王此时赶到,将他拦了下来。 “义父,陈家是得去,但您总得捎上我一起不是。” 齐金易换了一身衣裳,只有淡淡酒味,匆忙赶来的时候风再一吹,几乎闻不到。 反而是永王酒意更甚。 陈家派人杀进督军府,要出面的确须得齐金易这个督军府主人一同前往,成骏雄停下来,见着永王似是喝了不少,让人先把他送回院子去,才翁声瓮气先数落齐金易,道:“今日督军府中祸事,皆是你私心作怪引来的!” “若非云霜替你兜着,我看你今日怕是要死在你那乳母和她那丈夫手上,你打算如何处置?还要留在府中?” 提起这个,因今日安王突然到访,齐金易还没能处置把外人引进府中来的家仆,听着训斥头也垂下来,如实道:“现下确实还在府中关押着,已交给云霜代我处置,此次绝不会再过问,也不会再心软听信他们了。” 成骏雄听他这么说,才稍放心下来,顺手把陈家的册子扔给齐金易,“云霜处理事情倒是比你利落!交给她也好,你且看看这个!” “小绾今日从陈家带回来的,这些人着实太荒唐了!” 齐金易此前同样听说过陈家的这本册子,没想到今天姜绾非但把金子送了回去,解了督军府的燃眉之急,还把这东西顺手带了回来,简直是意外之喜。 “姜姑娘今日帮了大忙,若非你在府中及时出手,陈家的金子被杜知府拦下,我与夫人怕是要牢中相见了。” “如今又到手这本册子,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将军,陈家此次定翻不了身!” 齐金易一面感谢姜绾,一面翻看册子,又劝成将军道,“陈家丢了东西,此时必乱成一锅粥,待准备齐全我随义父登门造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至于驿站那边,我支派了人手给长安,他也说了不必我们操心。” 齐金易话音落,成骏雄就不赞同道:“册子是小绾带回来的,她的身手你也不是没见过,怎去不得,你我去办你我的事,她去也有她想达成的目的,方才的话莫要再说了。” 且催促道:“还需准备什么,要走便走了,再等下去陈家与安王商议出个对策来,去了还有屁用!” 他说着让孟迟留下帮着王夫人照看督军府,叫上姜绾就要先行一步,齐金易这才忙把准备好的东西命人抬进来。 外头动静大,陈映真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一点点房门,叫住了姜绾,“姐姐。” 姜绾回头,见她犹疑模样,多半是猜着他们准备要上陈家去了,也没说什么只挥手让她回屋去。 陈映真却彻底拉开了门,跑了出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陈家机关众多,姐姐你小心。” 陈映真说完又跑回了屋里去。 姜绾打开手中的东西,是一张图纸,机关图纸,她默默收好,齐金易的东西也抬出来了,却是三个麻袋和十几口棺材。 麻袋足有半人多高,丢在地上不停扭动着,不时撞在横着排开的十几口棺材板上,瞬间就安静了。 成骏雄和姜绾走在最前面,齐金易命人扛上麻袋,抬起棺木,齐刷刷地出了督军府,杀去陈家。 第七百六十八章 找上门 成骏雄率一行人,声势浩大地堵住了陈家的大门。 出来的却不是陈之遇,而是上次中了武举摆宴的陈家四公子。 姜绾这才想起来算了算时辰,药效还没过。 “将军,先进去再说。” 她的提议成将军直接接纳,手一挥,齐金易带着人把麻袋和棺材全都抬进了陈家。 在陈家宴客的花厅前,一排十数个棺材齐齐堆放着,三个不停扭动大麻袋被扔在了地上,像三条臭虫。 陈四公子脸色很难看,退至花厅已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此时也带着一排家丁拦住不许他们再往里走。 “成将军,齐大人,今日登门带着这些,是何意!” 陈四公子怒极声音拔高,憋不住颤起来,他扫了一圈面前的棺材,被人棺材堵门太过不吉利,他气得忘了词,反复呵斥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成骏雄看也没看这中了武举的陈四公子,既非当家人也不是话事人,与他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你爹、或者陈之遇,把人叫出来,就说东西送到,让他们出来验货!督军府的账今日就要清个干净!” 成骏雄凶悍且带着杀场上的压迫感,陈四公子招架不住,又不敢明着得罪督军府,便要叫下人去把陈之遇喊来。 陈家下人刚刚跑开,陈之遇就闻风来了。 不过他是坐在肩舆上让人抬着来的。 到了花厅下人把肩与放下,陈之遇却依旧没有从肩与上的座椅中起来,懒懒地靠着椅背,朝花厅里扫了一眼,面色如常,道:“成将军和齐大人今日来我陈家,带的东西可真是特别。” 陈之遇说着,目光落在姜绾身上,眼底跳起一丝忌意,一闪而过便被他极好地掩藏了,“这些棺材怎么回事,可是底下人不懂规矩得罪了成将军和齐大人?” “二位放心,如若是陈家的人行事不当,今日我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还请成将军和齐大人把这些暂移开,这么堆着岂不是影响在下招待贵客,也实非做客之道” 陈之遇不卑不亢,一张好脸掌着笑意,好似当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拿出主家风范,要成骏雄把带来的棺材移出去。 成骏雄哪里管什么招待,他就不是带人来做客的,当即掌拍其中的一口棺材,震碎了棺材板子,一脚把里头的尸首踢到了陈之遇的面前。 尸首咕噜噜滚了一地的血,陈之遇身后的陈家侍卫忙上前将其拦下,抬了下去。 成骏雄喝道:“陈公子,招待贵客不敢当,你送进督军府的人不过给你送还回来罢了。另外提醒你,在老夫面前,莫要摆你父亲那套,刚才那家伙你看看仔细,他做了什么你也最好仔细回想清楚,别说我冤枉了你陈之遇!” 成骏雄不上战场的时候鲜少与人冲突,今日被陈家私下贿赂官员的事气着了,刚上来就直接动了手,根本不给陈之遇啰嗦的机会。 姜绾趁势解开了三个麻袋的口子,抖出里头的人拔了嘴里塞的破布,挨个推到陈之遇面前,押着他们的脖子几乎脸贴着陈之遇的脸。 “此人,昨夜率棺材里的人闯入督军府意图杀人。” “此人,今日一早混在督军府下人中意图行刺。” “这人次,偷偷潜入督军府中塞些不明不白之物,意图嫁祸!” “陈公子,你仔细看好,三张脸,十七口棺材,可都是你陈家的人?” 第七百六十九章 真难杀 陈之遇接二连三被眼前这两个火爆脾气贴着脸招呼,若非此时身上绵软起不来,早发作了。 但他今日在屋中和安王送来的美人欢愉时,情正浓,意难耐,却突然全身动弹不得,请了大夫来看用了几副药也不见起效,偏偏府中接二连三地出事。 先是陈映真不见了,从那间黑屋子里“逃”了出去,随后他便发现他书房里顶顶重要的黑色匣子也不见了,古怪的事凑在一处就绝不会是巧合,何况断了脚筋被铁链锁着的陈映真如何能从屋里逃出去? 原本他还在派人去查,去理清这几件事之间的关联,试图找出背后设计针对陈家的人,但一直不得其解,直到此时见着了跟前的这个女人。 他仿佛瞬间就想通了什么,只是还没把丢失的册子和她联系起来。 “是你?” 陈之遇前没头后没尾的一句话,姜绾却听懂了,但她没义务替他解答,“陈公子,眼下你该操心的,是这十几个人,如何给齐大人一个解释。” “你的人,功夫差,嘴也不牢靠,什么都招了。” 陈之遇哈哈大笑起来,他周身没什么力气,示意身后的陈家侍卫上前把这些被抓住送回来的人带走,此时姜绾离他最近,陈之遇突然冷下脸,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呵了一声,道:“一定是你。” “可真难杀。” 他说罢之后,又变回了如常人所知的温文尔雅的陈家三公子,向齐金易和成将军解释道:“将军和大人莫不是误会了?” “是谁抓着的这些人,可是齐大人亲自抓着的?若不是,审问之前可都接触了什么人?若有人想往我陈家泼脏水,这般行径可太过分了些。” 他说着眼风瞟向姜绾,依旧软软靠在椅背上,坦然笑道:“如二位所见,昨日到今日我身子不适,只能坐在肩与上来与将军和大人见面,实则没有多余的功夫下令让人去袭击督军府,且陈某因何要这么做,陈家在邵州多年,可从未起过这等心思,反而是某些人,才来就出了这许多事,还望齐大人明察。” 陈之遇含沙射影指向姜绾, “这些人偏要咬定是我下的命令,那陈某可不敢担下这等大罪,少不得要请杜知府过府相助,理一理这桩行刺督军府的大案。” “对了,方才这位姑娘说有人往督军府里塞了东西,是什么东西?如今在何处,可否拿出来一观,或许陈某还能给齐大人认一认,好早日找到真凶。” 陈之遇显然是要赖账,且字字句句都在挑拨姜绾与督军府的关系,若非此前齐金易对姜绾有所了解,也多次承她恩情,骤然听他这一番话,难免不会在心中留下疙瘩。 齐金易抬手,亲卫瞬间围住了花厅的出入口,把陈家的侍卫堵在了里头,“陈公子不必去请杜大人,这些人是我亲自审的,陈公子有哪里不明白的,便在这花厅里,再审一次。” 陈之遇面色微变,齐金易此番带了不少亲卫,围住陈家花厅,显是有备而来,根本不给陈家回旋的余地,他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最后落在了姜绾身上。 只犹豫了一瞬,他便抛出了第一个挡箭牌。 “姜姑娘,映真可还好?” 提到陈映真,陈之遇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映真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娘,是一个将她同胞双生的弟弟亲手扼死的疯子。” “这个疯子,尚还在陈家?” 第七百七十章 逃不了 陈之遇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到什么陈映真的母亲,姜绾也不知他意欲如何。 陈映真尚不能左右成骏雄和齐金易的行动,陈映真的母亲能? “陈公子若无法给个交代,提任何人的母亲,都是无用的。” 姜绾并不买账,她和陈映真的关系不过是互相交换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她也不会平白为了陈映真的母亲,就劝督军府放过陈家。 齐金易和成将军则更不会,他们对于陈映真,更仅仅是只听过名字而已,根本不会有任何神情波动。 “姜姑娘误会在下了。”陈之遇眼见抛出陈映真的母亲无用,很快便换了一个方向。 他不时瞟几眼姜绾,暗暗感叹命运不公,一开始只不过是一个女医官不慎发现了映真女子身份,解决了她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但杀手派去了督军府不能成事,替安王设下的局也轻易被破,反让陈家被迁怒,真是邪门了。 陈之遇迎着姜绾打量过来的目光,尽管心中意难平,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摇头叹道:“在下只是好意提醒各位,映真怎会丢下她的生母不顾,自己走了?” “她是不是还给了姜姑娘图纸之类?姜姑娘照着图纸找到的东西,若我说不是真的呢?” 陈之遇似笑非笑挑衅地看着姜绾,再次向齐金易道:“大人,不知映真给你们看了什么,这些人又是从何处来的,非要攀咬陈家。我这个妹妹,从小受了些委屈,但家中也不曾亏待于她,她的母亲是因为疯病伤人,才这被关了起来,映真为了她的母亲,真是连骨肉亲情也不顾了。” 陈之遇为了佐证自己所说的话,挥挥手,身后立即有人去移动了花厅前毫不起眼的一颗湖石。 随着湖石被移动陈家花厅的地面突然开了一道大口子,“映真可也有跟姜姑娘说过陈家花厅下有机关?这地底下便是映真的疯母,各位若是不信,可以下去看看。” 陈之遇探探手,“映真顽劣,给督军府惹了麻烦事,陈某身为兄长,责无旁贷,齐大人如何才能消气陈某绝无二话。” 陈之遇说着做出伤怀模样,三两句话就要把齐金易所问之事都扣到陈映真的头上。 若非姜绾此前知道这是陈家惯常会用的手段,方才陈之遇又忍不住对她露了些许阵容,骤然间还真难辨真假。 但陈之遇料想错了。 他显然低估了姜绾为了瓦解陈家和安王的联手,所提前做的功课,她早就通过王夫人,把陈家翻了个底儿掉,这些讯息,齐金易和成骏雄同样也都知晓,包括他陈之遇收了安王送上门的王婉柔。 他说陈映真帮助找到的册子不是真的,这里根本就没人会相信。 今日上门讨说法,无论是杀手还是嫁祸,都只不过是个引子,她的目的是不让陈家与安王结盟,而成骏雄则是为了帮着永王在邵州这场贪腐案中,与安王争夺些许功绩,陈家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成为他们首选的第一刀。 第七百七十一章 无用挣扎 姜绾和成骏雄不为所动,齐金易更是因督军府险被陷害,对陈之遇只有恼恨,他口中吐出的是半个字也不会信。 陈之遇见状,终于渐渐起了烦躁之意,今日督军府找上门,他早早命人去给安王和杜大人报信,只不知因何到了现在还不见人来。 “陈公子,拖延到现在,再扯其他人进来可就不地道了。”齐金易把潜入督军府行刺留下的那个活口摁到陈之遇面前,“我行军多年,活的人死的鬼见过不计其数,手底下审过的活口不知几何,这些人有没有撒谎还是能看出来的,不管是你们陈家谁出的手,你既肯担责那就好。” 齐金易压根不会去管陈之遇说的话是为了把罪丢给谁,“至于你提的什么真真假假的东西,不凑巧,今日除了督军府的账,那是第二件要与你算清的,来人,把陈之遇捆了,带回督军府,陈公子还有什么想说的,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 齐金易并没有当众提起册子的事,凑巧陈之遇为了陷害陈映真,也没有点破,正正合意。 这是来的时候成将军和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如若提了册子暴露了里头的内容,这案子就只能归到知府审理,最后因为杜知府也提名在册,案子连同证物都需交由奉旨查案的安王手中。 但他们要帮着永王暗中查邵州的案子,便唯有借着陈家派人闯入督军府的事,齐金易一举把陈之遇扣了直接带回府中,借着陈家做那打草惊蛇的草,惊一惊那些跟陈家有过往来的邵州官员,这些人如今都如同孵蛋的老母鸡,抱着窝没有动静,等他们各自有了动作,便好收网拿人了。 所以陈之遇带回督军府之后,还得速战速决,拿人拿脏,否则最后还是会落得给安王做嫁衣,永王能在此次获益多少,端看与安王争抢多少时间罢了。 齐金易此番带了不少亲卫,陈府的侍卫又怎会是这些上过战场的兵士的对手,陈之遇被从肩与上扯了下来,软绵绵地连站也站不稳,先前的淡定从容都如同破碎的茶盏,脸上惯有的温文也有了裂痕,成骏雄见他软脚模样,哼笑了一声,道:“就这软脚虾模样,还敢在邵州兴风作浪!” 陈之遇羞愤,脸上如同火烧,到此时他也明白过来督军府找他算账不过是明面上摆给人看的借口,真是目的恐怕就是随着陈映真一同丢失的那本要命的册子! 但他此刻脚软并非害怕,他早就命人给安王送去口信,同在一条船上安王不会置之不理,之所以站不起来,那是不知名的人给他下毒所致,被成骏雄嘲讽一番,他眼中怒意渐起,未等张口叫骂,一块臭拦的抹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齐金易担心他胡乱叫嚷,叫破册子出来坏了事,直接让人把他的嘴堵上了,丢进麻布袋里捆着扛走了事。 这次突袭陈家,动静不小,安王那边也很快会收到消息,成将军和齐金易绑了陈之遇后,便要带姜绾折返回去。 姜绾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花厅前的巨大豁口,地底下是否真的有陈映真的母亲? 她手中还有陈映真给她的陈家机关图,但她未曾与她提起过这地底下的事。 “小绾,走了!” 成骏雄唤了一声,姜绾迅速收回目光,与他们一道撤离。 她不会节外生枝,想的只是陈之遇在面对督军府的怒意时,绝不会随便抛出来个无用的挡箭牌,他丢出陈家的丑事也要试图引诱他们下去机关密室,就说明对他来说,有比这个更值得遮掩的更为要紧的陈家的秘密。 且绝不是已经落入他们手中的名册或是已经注意到的任何一件陈家的事。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姜绾久久沉思,却尚无一丝头绪。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一个接一个 回到督军府,齐金易立即就把陈之遇扣押在无人的僻静院中,屋子门窗全都用木板钉死封上,前后左右甚至屋顶上都有人看守。 齐金易去请永王,成骏雄寻孟迟不着,问了王夫人才知他们离开督军府后,姜绾的弟弟姜尧又折返回来,不多时就与孟迟一道出门去了。 找不到人,最后成骏雄只能托姜绾与齐金易一道陪着永王去一趟府衙。 陈之遇的名册上赫然有杜知府的名字,探过安王此时并不在府衙后,他们便头一个选了杜知府,继陈之遇之后作为惊蛇的下一个目标,要迫他个措手不及。 因着成骏雄得了圣谕要助安王查清邵州贪腐案,故而不便出面,他须留在府中假意不知此事。 而齐金易因着是邵州当地官员,安王避嫌本就没有把查案的事告诉他,此时倒是能行这个便宜,与永王一起去府衙,姜绾身手不错,随同前去以防永王出事。 永王听了成将军和齐金易的计划,酒早就醒了,再看过陈家册子上记录的东西,尤其是杜大人新进收了陈家的六个幼女之事,更是怒气上涌,“畜生不如!” “如此卑劣小人,怎就成了掌管一方百姓生死的父母官!他怎配!” 陈家的册子上,清楚记着每半年都会给杜知府送去六名幼女,连续三年。 只因有高人曾指点这位杜大人,须得特定命格的幼女入府,作了法事后为之塑身,将童女金身供奉在府中,可保其官运亨通财源不断,子嗣延绵。 这些幼女皆是陈家替杜知府寻得,偷偷送入其府中,因着不多时日塑身便会腐坏,才会连续三年每半年送去六名之多。 前几日陈家就新进送了人进府衙后院,此时前去,说不定还能救下几个。 永王怒斥杜知府阴狠歹毒,枉顾人命,恨不能立即飞去府衙。 在拿到杜知府的实证之前,去府衙齐金易不能大张旗鼓带着亲卫,此时孟迟不在府中,李长安驿站的事还未解决,唯有和姜绾一同护卫永王前去。 姜绾尚来不及回去交代小玥一番,就匆匆随着一同出门去了。 府衙中若那几名幼女尚还活着,他们快一步,就能多救一个。 姜绾和齐金易没有选择府衙的正门,而是带着永王直接闯了杜知府的知府三堂内宅。 杜知府的家眷早已睡下,内宅里静悄悄的,守卫的几个府兵见着永王和齐督军到访,不敢拦也不敢声张,一路紧紧随着皆被永王勒令不许去通传,直到他们在西厢的书房配房里,找到了虔诚跪在蒲团上,手持粘了金箔的香,叩拜对面供桌上箱笼大小的神龛。 杜知府骤然见着永王和齐金易,来不及去把供桌前的帘子放下挡住神龛,露出神龛里的“东西”。 他满脸皆是惊恐神色,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却一时不知该先解释好还是先请安才对,手中粘了金箔的燃香拿不住掉落在了地上更是顾不得捡,冒了一缕黑烟很快就熄灭了。 “永……永王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恶人也有怕的时候 “杜长霖,你还知道本王尚在邵州?还是你以为你本事大了,永远能瞒天过海,无人能知?” 永王大喝一声,杜知府打了个哆嗦,人登时矮了半截,身后的神龛终于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神龛二十来寸高,上面盘腿坐着个金身童女娃娃,盘腿闭眼垂目微扬唇角,若是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端看着人人都会夸赞一句栩栩如生! 杜知府哆嗦着刚想询问永王自己犯了什么事,姜绾已走过他身旁,拿了香案上的烛台,在金身童女脸上的金粉刮了刮。 杜知府见状,大声喝止,“住手!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朝姜绾扑过去,姜绾往旁边闪避却还是被他撞着了胳膊,烛台划破了金身童女的脸颊。 霎时间,敷在金身童女表层的金粉大块脱落下来,金身童女娃娃的脸颊露出发黑的皮肤来,皮肤上用朱砂画满了符文,被烛台轻轻刮过的地方不甚破了点皮,渗出丝丝血水…… 这个金身童女娃娃,明显是才做好没多久就摆上了杜长霖的供桌,不知用了什么草药浸泡过,盖过了血腥气,但却无法防止它腐坏,随着姜绾的动作,露出越来越多的部分,金身童女的手臂上现出青灰色的斑痕。 “齐大人,还等什么,把这等昏聩无能、藐视朝廷律法,戕害无辜性命的狗官给本王拿下!” 见此状,永王根本不给杜知府当场解释的机会,直接以皇子身份让齐金易率亲卫上前拿人。 杜知府慌张之下拼命挣扎,挣脱齐金易的卫兵,反扑回香案前,要抢香案上的香烛一把火把神龛烧了,他不知永王知道了多少他的事情,只知道眼前这个罪证必须得先毁了。 但他忘了姜绾还站在香案旁,又怎会让他毁了这关键的证据。 姜绾扣住杜长霖的手腕,咔哒连响六声,把他双手自腕骨到肘部再到肩膀的关节全都卸了,再一脚把人踹回齐金易脚边。 随后她便抽出香案上的白布,把敲落半边了金粉的金身童女轻轻兜头罩住,一旁的士兵找来木盒,把它取下放进了盒中。 等着找来仵作验看。 齐金易亲自把杜长霖提起来,踹了他的膝盖窝让人跪在木盒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又按着他的后劲连磕了四十九下,才丢给了身后的亲卫,扒去官府,取来麻绳五花大绑。 杜长霖到了此时方不死心,额头肿着青红发黑的大包,大喊着要见安王,“我要见安王殿下!你们不能私自处置朝廷命官!我要见安王殿下!” 永王亲自上前,拿破布把他的嘴塞上,“是本王要处置你,你看清楚些!” “杜长霖,你也知道怕?你应当怕,这些因你而死的亡魂冤鬼,都在看着你呢!死到临头了你还惦记着安王?带回去,我看谁敢来保他!” 这种人,喊他一声杜大人都嫌脏了人口,永王下令拿下杜长霖,齐金易却是连知府三堂后院上值守的府兵全都拿了,包括杜长霖的妻女家仆,上上下下总共带走了近五十人。 抓了人还不算完,天亮前,他们须得拿到杜长霖的口供,永王才能抢着时辰修好折子并口供一起送进京去,邵州往返京中,驿站急脚递日夜兼程三日即可回,在这期间顶住已有圣谕在身的安王的压力,等到京中发新的谕令下来,永王就有极大的机会与赢面。 齐金易正是知晓其中的紧迫,早一个时辰拿到杜长霖的口供,就能早一刻拿到谕令,丝毫不敢多做耽搁,只留下几个亲卫收尾,便匆忙离开。 姜绾没有一起走,她和齐金易的亲卫留在了府衙三堂后院,她还惦记着陈家册子上提到的新进送来的六个幼女,若只有这一个被做成了金身童女,那么还有剩下的五个不见踪影。 她要找到她们。 第七百七十四章 搜救开始 邵州府衙后院不小,姜绾没有丝毫线索杜长霖会把收下的幼女关在何处。 齐金易留下的十几个亲卫分散开来,由一名队长领着,逐间屋子搜寻过去,姜绾便与他们一起。 他们替齐金易搜寻杜长霖的罪证,包括书信、字画、金银器物等等,她便时刻留意着哪里会有暗室地窖,可以藏人。 将近一个时辰,齐金易的亲卫把府衙三堂几近翻了个遍,有关杜长霖的罪证找到了一些,但剩下的五名幼女依然不知所踪。 他们尚没发现杜长霖在府衙三堂没有私建密室或是地窖,负责领队搜查善后的队长只得朝姜绾如实道:“姜姑娘,这里的确没有那些孩子的踪影,再待下去恐会有麻烦事,不如先随我们撤回督军府,大人不会不管那些孩子,待增派人手一定会将人找出来的。” 姜绾此前帮着督军府避过了安王的黑手,他们都知道她,也对她自然有着亲近,劝她一起离开。 姜绾心中十分清楚面前的亲卫队长说的是对的,杜长霖和陈之遇接连被带走,安王一定会收到消息,很快就会派人来这里,现在离开可以避免直接的冲突。 她走很容易,回到督军府待着也很安全,撑过三日之后,或许还会迎来永王势力的极大翻转,届时行事更是大有便宜,但那几个孩子,就不知能否撑得到他们再次派出人手搜查解救。 杜长霖被带走,没有人知道她们在那里,算上送过来的日子,到今日已有四五日,如若已经有人给她们用了药物,根本等不及审问杜长霖再去解救。 一想到都是些懵懂无知的幼童,姜绾就没法直接撤离。 她要留下,但不能让齐金易的亲卫也都留下,她十分清楚此时应该做的是撤回督军府守着的确更为重要,她是想救人,但不糊涂,她一个人目标小,就算碰上了安王派来的人,也能轻松脱身,这么多人一起留下则难说。 “你们先撤出去。” “我再最后留半刻钟,如若还没有头绪,会回到督军府与大家汇合。” “不成!督军大人有令,我们不会将您一个人留下!” 齐金易亲卫队长眉心都要扭成了疙瘩,“半刻钟就半刻钟,快,你们几个上南边,其他的人跟我去北边,重新筛一遍!” 他竟下令让所有人与她一起接着找,但听着是齐金易的命令,姜绾也没有多想,为着不拖慢撤离,只得道:“这里方才已经搜过,不必再搜了。” “回督军府。” 等回到督军府,她再折返回来暗中搜一遍即可,总好过这么多人留在这里被人瓮中捉鳖。 哪知她这般想,亲卫队长却似看破了一般,直言道:“您是打算待我们回府之后再自己过来么?” “所有人听令,即刻开始搜查,不得放过任何可以的地方,半刻钟后集合撤离!” 他当即下令让士兵们散开搜查后,固执地向着姜绾抱拳行礼,“督军有令,我等绝不会让您一人涉险。” “况且,保卫邵州百姓,本是我们分内之事,怎会让您一人担着。” 说罢,这名姜绾尚不知其姓名的亲卫队长也选定了一个方向,快速开始了搜查。 此间,府衙外的街道还沉寂在黑暗中,寂静无声,尚未有人发觉这里头坐镇的官员已经被带走,而隔着几堵墙外的大堂库房、牢房以及巡捕衙还有人值守,这样的静谧不知何时会被发现并打破,姜绾无暇多想,不再停留和废话,争分夺秒地找起人来。 第七百七十五章 新的线索 姜绾重新回到西厢的西配房里。 这里是最开始抓住杜长霖现行的地方。 地上还有些许散落的金粉,神龛也被随意丢在了一旁。 姜绾仔细环顾了一圈屋内,最后目光重新落在了神龛上。 她走过去蹲下来,把神龛翻了一面,在破碎的一角发现了一行小字,字迹因木板碎裂被分成了两半,她找到剩下的那块将其摆放在一起,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小字。 天恩玄隐大神农尊法天宝金相童女显灵 姜绾手指抚上去,随后默默把这一行小字用纸墨拓了下来,折好放进怀中,迅速撤出屋子。 算上时辰才过去半盏茶不到,她迅速找到亲卫队长,说自己找到了线索,一行人才终是跃墙而出,离开了府衙三堂。 直到离开数百米开外,亲卫队长才忍不住问姜绾,“姜姑娘找到的线索指向何处?” 他目中露出关切,在道路中就带着人停了下来,追问道。 此处虽不是个停留说事的好地方,但姜绾只好也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神龛背后拓下的,你们在永平城时日长,看看可有人认得这是指的哪一门教派。” 这非佛非道的叫法隐隐在她脑海中有些模糊印象,总觉得在何处曾见过,但一时拨不开这团迷雾,让他们看看也好。 亲卫队长拿过姜绾拓印的纸,只扫了一眼就把东西还给了她。 “归元寺。” 亲卫队长很快就发现了线索,笃定道。 姜绾见他这般快就叫出了寺庙名字,再三确认道:“确定么?你在那里曾见过同样的东西?” 亲卫队长摇头,“不曾见过金身童女,但我妻子常去那里拜菩萨,我得闲时陪着她去过一两次,这个‘童’字与归元寺童子娘娘的佛堂里刻着的极为相似。” 姜绾此时也留意到这个“童”字有些特别,最后一笔的运笔收势极重,显得有些头轻脚重和看起来微微斜向右侧,的确是好认的,也就没有再怀疑。 “寺庙在城内还是城外?” 确定消息准确之后,姜绾迅速开始确认寺庙的位置,如果在城外,要想出城还不惊动安王的人,就唯有她自己独去,这许多人同时出现在城门口是绝不可能瞒得住的。 “在城内,西边。跟我来。” 亲卫队长立即调转方向,走了数步又停下指了一个人,让他负责回督军府禀报他们的行踪,才领着其他人往督军府相反的方向行去,姜绾没有犹豫,也跟了上去。 这一路西去,亲卫队长语速飞快地给姜绾简单介绍了这永平城内的归元寺。 却原来这是一座陈家祖上捐赠建起来的庙宇,建起来之后还显了几次神迹,在永平城内信徒众多,平日里香火很旺,据传近百年曾经有位掌管寺庙的大法师当年云游至此得了天启故而留下为民祈福。 还传他有通天通灵的本事,给永平城还祈过几场雨,都成功了,后来归元寺因此名声大噪,把邵州其他的古寺老庙都比了下去,一举成了邵州最鼎鼎有名的寺庙,邵州很多地方甚至还有私下供奉当年那位大法师法相的,香火很旺。 姜绾听着,脑海中有一个画面开始慢慢显现出来,不由得问对方道:“这大法师的法相,都是什么形容?” “说不出,非佛非道的,怪得很,等到了地方姜姑娘你自己看,便知道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进了陈家的寺庙 非佛非道? 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姜绾记忆中的一处场景与之重合,登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觉着有些熟悉了。 还未抵达永平城之前,在途中一处驿站落脚时,她曾炸毁了一处神堂,那也是个似佛非佛,似道非道的地方。 二者都在邵州境内,难道互相有所关联? 姜绾疑虑渐起,直到随着亲卫队长赶到归元寺外,在他所说的地方看见了那尊被供奉的所谓的大法师像,她的疑虑也就解了。 此处供奉的大法师法相,的的确确与她曾经炸毁过的那尊一模一样。 “这样的供奉,在邵州境内很多么?” 姜绾略停了停,问道。 “很多。除了百姓们自发供奉的,陈家捐建的庙宇中基本都有。”亲卫队长不知姜绾为何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姜姑娘,都到这里了,进去看看吧。” “陈家……”姜绾此时对与陈家有关的事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敏感些,“陈家捐了很多庙宇?” “是的,邵州内有很多陈家捐建的庙宇,有钱人家常会如此做,行善积福能得个好名声……” 提到陈家,亲卫队长不免有些着急,“姜姑娘,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抓紧时间进去找人吧。” 他擦了把汗,催促了一回。 姜绾本意也是如此,便点了头,只将这些都记在心里,没有在大法师像前多做停留,“走,进归元寺看看。我们分散些,不要惊动寺里的僧人,两刻钟为限,如有人找到了线索,发信号烟为信。” 姜绾拿出几十只信号烟,分发给每个人,随后便分散开来,各自找地方潜入归元寺。 她最后一个从归元寺后墙翻了进去。 此时寺庙中的僧侣已做完晚课,寺内十分安静无人走动。 姜绾顺着墙根到了空旷处,用绳索攀上了一座大殿的屋檐上,居高环视了一遍寺内的布局。 此处庙宇不大,她将寺中布局都记在脑子里后,才择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屋子,轻巧从大殿屋檐上翻下朝小屋子的方向去。 这样一处建在城中的庙宇,如果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是要避人耳目,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是容易被忽略,姜绾走到近处,才看清这处小屋子是一间柴房,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堆堆的柴火,不时有老鼠趁着夜色穿梭期间。 一阵凉风吹过,她透着窗户隐约问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药草味道,很淡,若是对此不敏感的人几近闻不到。 柴房中有草药味,这便不对。 姜绾想也没想就卸了一扇窗户,翻了进去。 屋子里很黑,她顺着隐隐约约的草药味道,才走到一处柴垛后边。 这里靠着墙角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的盖子没有盖严实,与下边的棺材错开留了一条窄缝。 姜绾皱眉靠近,正想要推开棺材盖子查看,突然窗外有了异响,她余光撇到一个人头从方才被她卸下来的窗户中探了进来。 她立即侧身隐在柴火垛后,从柴火缝隙中看过去,借着月光能看清来人的脸。 是方才的亲卫队长。 他正往里看着,不一会儿就探身也翻了进来,一面向里靠近,一面小声问道:“姜姑娘,是你么?” 姜绾没有作答,往墙边贴得更近了。 方才他翻进来的时候,身后有一道细白的光芒闪过,这种光芒她很熟悉。 那是金属反射月光的寒芒,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是一把开了血槽的匕首。 第七百七十七章 诱与反杀 柴火房很小,姜绾贴着墙壁,看着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不动声色缓缓取出三棱刺紧握在手中。 她的呼吸放得很轻,那人问话不见人答,也很快放轻放慢动作,在挨个柴火堆间找寻她。 看样子应该是方才就一直在暗处留意着她,才这般肯定她的人就在这屋子中。 此时姜绾敏锐地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杀意,与先前在外面时相比,这个亲卫队长此刻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周身散发着一股危险的狩猎者的气息。 姜绾按捺不动,此人既然是齐金易手下亲兵,功夫不会太弱,她没有如往常一般轻易出手,而是静静等着对方一点点靠近,直到最后只剩下两个柴火堆,他突然停了下来。 二选一,他好似突然不敢冒险了。 “姜姑娘,你在里面吗,我找到了那几个幼女,见着你进了这间屋子,特地来寻你一起过去救人。” 他停在原地,一面试探一面诱着姜绾自己出来。 屋外头的月光只停留在窗边的方寸之间,照不到屋子中央,黑漆漆的半边屋子里,对方终是觉出她有意躲避,也站定不动。 他看不见姜绾,姜绾却能清晰地锁定他的位置。 她越是静,就越是清楚地听得清是对方因紧张而放大的呼吸声,此刻就在离她十步开外的地方。 姜绾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要袭击自己,也不知外头还有没有其他人在等着,但察觉到了危险的第一反应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对方先失去行动力,至于缘由,那是等安全了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她默默地抬手带上了热成像眼镜,在黑夜里锁定了他的准确位置,抬起手把三棱刺横在胸前。 她一直没有动静,对面的人渐渐开始焦躁起来,她判定对方已经觉察出他在她面前露了馅,很快就会有行动。 在此时,谁先按捺不住,谁就会露出破绽,当然此刻对方在她眼中早已暴露无遗。 果不其然,久等不到她回应的亲卫队长终于有了动作,他弯下腰慢慢捡起一块碎柴丢了出去,砸向斜前方的柴垛,试图让姜绾错误地判断他的方位,但他所有的行动此刻在她眼中都无比清晰,姜绾缓缓移动着脚下的步子,没有受干扰,准备向对方靠近。 她才移动了四五步,身后的棺材里突然有了响动,喀拉——喀拉—— 引得十步开外的亲卫队长闻声迅速锁定了方向,因着还有距离,他舍弃了手中的匕首,快速解下腰间的流星锤抡了两圈直击而来。 柴火垛瞬间被击中散落下来,姜绾侧身避开的同时,人已经闪到他身后,手中三棱刺刚要横上对方脖子,一只箭矢破窗而入,噗嗤一声没入了她身前人的脖子,来不及哼一声人就软倒了下去,同时屋顶上哐啷一声破了一个大洞,李长安扛着长刀落下,一刀斩了下来。 姜绾侧身避了避掉落的碎瓦砾和扑漱漱落下的灰尘,随着噗嗤一声,李长安手中长刀砍中了已死得透彻的亲卫队长的胳膊。 窗户也被人破了,孟迟手中拿着弓弩快速赶到她身边,瞪了李长安一眼,“有门不走偏要从上面下来,伤着人怎么办!” 李长安落地手刀,借着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看清孟迟的箭矢先他一步取了那人性命,遗憾地啧了一声,再看孟迟便没好气道:“你走门了?” 走窗的凭啥说走屋顶的! 已经站定姜绾身边的孟迟取出火折子吹亮,屋里一下亮堂起来,懒得跟李长安斗嘴,关切道:“绾绾,你没事吧。” 第七百七十八章 回府 姜绾正要问他们怎会这个时候赶来,窗户外又翻进了人来,是姜尧和范一程。 “阿姐!” “师姐!” 两人匆匆打了个招呼,顾不上说别的,合力推开了棺材板子,一个接一个地从里头抱了五个小女娃出来。 这五个小女娃一看就是被人用了药,这般大动静还呼呼大睡着,方才的声响恐也是其中之一翻身撞到棺材板所致,范一程挨个给她们嘴里放了药丸子,就跟姜尧一起,开始把娃儿们挨个装进他们带来的箩筐里。 姜尧还特地带了担子来,跟挑萝卜似的,跟范一程各自挑上两筐就走。 孟迟确认姜绾没有受伤后,也紧跟着道:“现下来不及解释,出去再说。” 他拉着姜绾走在中间,李长安殿后后,跟着姜尧和范一程出了柴房。 柴房地处偏僻,但方才李长安破了人屋顶,声响惊动了寺庙里的僧人,他们正举着火把从僧房那边赶过来。 “走!” 孟迟带着姜绾轻松飞身出了院墙,姜尧和李长安帮着范一程、带着装着娃娃的箩筐,也翻了出来,四人片刻不停,往督军府方向疾走。 跟着姜绾一起来寺庙的其他齐金易的亲卫,早在半途中等候,一并汇合后弃了箩筐和担子,分出几个人来,把娃娃们抱在胸前,赶路回府。 此时姜绾已经约略猜得到,是那亲卫队长私下把进寺庙的人都命令撤出后,才准备在柴房里单杀她。 如此看来,是有人出了价要买她的命了。 起初姜绾以为是陈家,待回到督军府后,才知没有这般简单。 这一路回督军府尚还算顺利,没有再生其他的事。 督军府中人人都没有睡,王夫人坐在院中,让桃缨点了许多灯笼,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不住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永王、齐金易和成将军坐在厅堂里,不时起身到廊下来看,就连方锦青也没歇着,领着小玥站在王夫人身后,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姜绾和众人回到府中是直接来的齐金易的园子。 刚到就被团团围住了,王夫人在左,方锦青在右,小玥正面扑上来挂在她的腰间,嘴里不停喊着阿姐,蹭得她发痒,“阿姐你可回来了。” 小玥眼泪汪汪,姜绾奇道:“怎哭了?我怎会不回来?” 她不知道他们得知留下的人中有人叛变了,且又在府衙三堂找不到他们人的时候,都急成了什么样子。 永王更是抢在成将军和齐金易面前,下了台阶小跑过来,“孟兄、李副将,如何,人都找到了么?” 孟迟让开些许,齐金易的亲卫纷纷上前把怀中的娃娃亮了出来。 一连五个,倒是都没少,“这……怎么眼睛都不睁?” 齐金易皱着眉头挨个看了一遍,范一程挤上来道:“让人用了药,昏沉睡着,等我带去给师傅,保准全都能醒。” “如此有劳范医士,请吧,” 齐金易便让亲卫带着娃娃们随范一程先去宿老那里,其他人则悉数都回了堂屋。 姜绾把腰间的小玥扒拉下来,交给方锦青,“还要麻烦你帮我看一会儿,我去会儿就来。” 方锦青接过小玥,目光也不离姜绾,“我和小玥在外头等,你去吧。” 姜绾摸了摸小玥的头,转身进了堂屋,她正想要知道,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七百七十九章 因由前后 堂屋里,各人各自入座。 王夫人让桃缨端了茶水上来,给姜绾的还额外加了几块茶点,姜绾朝她看过去,收到了她安抚和关切的目光。 她此时肚子的确是有些饿了,拿了一块茶点咬着吃,就着茶水很快吃完,其他人也等着她吃完了,才开始说话。 成骏雄先开了口,“反扑比我们预计的来的快。” 齐金易接着道:“的确如此,就连我的亲卫中也有人被收买了,万没想到他会将姜姑娘引去归元寺。” “歪打正着,这几个孩子当真被关在此处,姜姑娘放心,救回来的孩子夫人会妥善安置她们。” 他说罢李长安就坐不住了,哼了一声,把王翦的事拿出来摆着,“别说督军府的人,就王翦!亏他还记得当初是谁带的他入营!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咱们营还没散,他就要用我们做投名状,去求新主垂怜了!” 这个新主指的是安王,这个姜绾知道,看来李长安拿住了王翦盗出驿站中的贡品的实证,成骏雄摆手示意李长安停下泄愤骂人,“此时说这些无用。” 他指了孟迟道:“如今的景况,你来告诉小绾吧。今晚的事只是个开始,从此刻起,我和金易会轮流去休息,督军府中所有事都要来向我或者他请示过后才可去做。” 成骏雄向永王抱拳接着道:“殿下您也需谨慎些,不管什么人意图来拜见,都要三思而后动。” “各位如无必要尽量不要随意出府,郴西营的兵士我调了些回来,会和督军府的亲兵一起值守府中各处,这几日不管谁上府中来拜见,各位都要小心应对。” “长安,趁着还没人来督军府闹事,你速回驿站,没有传召不得前来。” “姜尧就留下在府中吧,三日后如有京中的谕令下来,你亲自送过来,不可假手他人。” …… 成骏雄一句句交代到实处,姜绾耐心等着,待他说完之后,才与孟迟私下说话。 孟迟绝口没提他去了驿站的事,他从折返回府的姜尧口中听说了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意图请旨把姜绾带去肃国后,直接去了驿站,趁夜把醉酒和起夜的夏侯砺仁、夏侯时钰都教训了一番,他轻功好身手也不错,又是刻意戏弄,那兄弟俩肿成猪头也没旁人看见,他提醒他们不要打不该打的人的主意,夏侯时钰顾及他们此行还未请旨得娶任何一位公主,就先觊觎旁的女子,若被大周的王知晓事情要遭,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除了揍人,这事也给孟迟提了个醒,觊觎姜绾手中东西的人不止安王一个,回了京后有些事得早早开始筹谋。 隐去这些,他只说了李长安拿到王翦叛变的证据后,把人扣下直接喂了姜绾给的药丸,没有多费功夫就从王翦口中得知东西的确是安王让他送出驿站的,先下使团丢失的那两箱东西,都在安王的手中。 且王翦还说出了邵州城中的春风酒楼,早已换了主,如今背后的东家是安王,安王早就借着陈家开始在邵州大肆敛财,除了东风酒楼,还有不少陈家的产业已经有安王进入。 孟迟说了这些后,才提到意图袭击姜绾的亲卫队长,“至于那名亲卫队长,并非陈家或安王的手笔,此次齐大人和永王殿下快速地拿下了陈之遇和杜知府,邵州其他与此案有关联的人,陆续已开始收到消息,有人收买了齐大人的人在寺庙动手,这仅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须得小心应对。” 姜绾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不过是凑巧没和齐金易他们一起回府,落了单才被选中作为开始,便问道:“可知背后之人是谁?” 孟迟摇头,“有三个可疑之人,尚不确定,齐大人把他的家眷接到了府中,会查出来的。” 如此倒是有些可惜,当时若她动作再快些,不等到千钧一发之际再动手,或许还能留个活口。 第七百八十章 一夜也等不及 孟迟紧接着继续道:“那人太贪心,既想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你,又想回督军府继续做事,因而才遵照齐大人往日定下的规矩,让人回来报信,却高估了自己的身手。” “若非有人回来报信说你们去了归元寺,我和长安他们也不能赶到。” 姜绾得知了来龙去脉,也把找到那五个女娃的过程简略说了,因着牵涉陈家,她格外仔细地说了自己的发现,包括先前炸毁的佛堂,“陈家大肆兴建庙宇,当不是积善行德,他们定有其他目的。” 她隐约觉着这背后还有些什么未能发掘的事,只是时间太短,没能在寺庙中再探寻一二。 但此时,齐金易和成骏雄的重心更着重在防范贪腐案牵涉出来其他势力的行动上,对陈家和庙宇的事只是听过之后便暂时搁置一旁。 姜绾却对陈家和邵州庙宇的关联甚为在意,庙宇和百姓之间关联紧密,利用这些信男善女除了能轻易获得打量真金白银,更是能轻易操纵舆情,陈家选择大肆兴建庙宇,绝不是积善行德这般简单。 更何况安王又与陈家往来甚密,她觉着这绝非偶然。 孟迟就在她身边,见着姜绾沉默着不言语,便知她心内于此另有打算,“想查这些庙宇?” 他轻易就猜着她的心思,姜绾点头,“当时在陈家,还有一件事如今想来有些古怪。” “何事?” “这些庙宇我替你查。” “陈之遇被拿住之前,特地把花厅的机关打开,试图用陈映真的母亲把引我们下去,但他之前提过这个,当时便知对将军和齐大人无用,之后却还这般做了,我总觉得他是在用陈家地下的机关引开我们的注意力,陈家头定是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是他想要掩盖的。” 姜绾说罢,问起陈之遇,“他人如今关在何处?” 孟迟刚要答,外头有人匆忙赶来禀报,“大人,将军,安王来了。” 齐金易和成骏雄互看了一眼,这是连一夜也等不得了,两人做好准备,便让人请进来。 王夫人便起身来请姜绾和她一起到偏厅去,孟迟见状起身也随着去了偏厅,王夫人掩上门后,笑看他紧随着姜绾,倒也没说什么,此时外面堂屋安王已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位邵州的官员。 齐金易请安王上座主位,安王决口不提自己来此何事,端着茶喝了一口,那官员便自动开始问道:“听说齐大人把陈家的公子带走了?” “不知这陈家三公子如何得罪了齐大人,下官不是来为他说请的,只是来提醒大人千万莫要意气用事,要知道这陈家经营买卖甚广,邵州大半的税赋都来自陈家,若不是什么谋财害命的死罪,大人罚过便让人回去吧。” “这陈三公子掌管着陈家半数买卖,如若把他扣着……影响了陈家的买卖,税赋锐减,圣上怪罪下来,你我和杜大人头上乌纱帽不保啊——” 这位才刚刚提到杜大人,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邵州同知陈大人来了。 来人还没进屋,就大大喊了一声齐大人,“陈某来迟了。” “听闻杜大人来督军府做客,可有其事?” “齐大人深夜把杜大人喊来,不知为着何事?齐大人也知道我那女婿是杜大人长子,说是夜里有些家事要处置,却找不着杜大人了,一问才知是上齐大人府中来了,央我来问问齐大人,这事情可谈完了?” “能否让杜大人回家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现形 姜绾他们才刚刚回到督军府,板凳还没坐热,紧跟着这二位就接连有人上门来,一为陈家,二为杜知府。 永平城就好似有一张地下暗通的网,消息传得出乎意料的快。 又仅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陆续来督军府求见的人已经坐满了督军府厅堂。 说是为着陈之遇和杜知府二人来的,督军府内的人却都知道,实则更是为了他们自己。 齐金易脸上越来越难看,他府上来的人都在陈家那本册子上有名字,现下坐在这里的人越多,就说明他们与陈家和杜长霖牵扯越深,唯恐齐金易继续翻查下去牵扯到自身,这还没等过得一日,就等不及、顾不得都现形了。 “各位深夜前来,不是来问陈三公子,就是来寻杜大人。我倒是要问个明白,到底是谁告诉列位,这二人在督军府?” 齐金易沉着脸发问,提到这个,这些官员又都含糊其辞,这个那个的半天没有人肯说出来,永王早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呵斥了一句,“你们深夜不约而同来此,还要说无人撺掇,当本王和齐大人都是眼瞎之人么!” 一时堂屋中人人噤声,但仗着人多,他们很快又逼近一步,姓陈的同知带头道:“永王殿下这就误会我们了,大家深夜来此,确实是各有各的事需要见着陈公子和杜大人,然城内到处而寻不到,这才来了督军府。齐大人不如给大家句实话,他们在不在督军府上不就结了?” 人在督军府这事,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事实,只不过齐金易不能亲口认下,“诸位要找杜大人或陈三公子,恕齐某帮不上,不耽误各位寻人,请回吧!” “这——这——” 姓陈的同知还不满意,两手一摊干脆坐下不走,“我手中没人,请齐大人帮着找找,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了!” 原本有几个胆子略小的,见着永王明着帮督军府,已经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竟都不走了。 逼迫至此,姜绾起身皱眉道:“齐大人手中有兵,再加上成将军和永王都在,这些人尚还敢这般闹上门来耍横,可见这些人私底下勾结到何种地步。” 若不是怕牵扯到自身,他们如何会拼力来督军府施压,想让齐金易放人。 她起身要招呼孟迟,“去找几个人,把他们后宅都点了,待火势起来,总不会还不舍得走。” 王夫人见着姜绾不似玩笑,当真要行事,忙上前把她拉着又坐回去,轻声道:“不气不气,他们也只是能来这儿聒噪几声,督军不放人,最后没办法了都得走的。” 王夫人又吩咐桃缨,让她从偏厅的侧门出去,绕道前边给这些大人上茶水,“多带几个人,大人们说着许多话,口必然渴了,烧上几大壶茶,挨个斟上别偷懒,别叫人说督军府怠慢了。” 王夫人使眼色,桃缨会意,应了声是高高兴兴地出去了,立即就叫了人去烧上十几壶茶水,喝多了憋不住,看他们走不走,小玥见着了,一下趁方锦青不注意,猫着腰也跟着桃缨出去了。 堂屋中,安王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等这些官员各自道明来意,齐金易依旧始终不松口,才终于放下茶盏,道:“本王还在查驿站失窃之事,未有头绪就听闻齐大人把杜大人带走了,此时又说人不在府中,此事原委成将军可清楚?” “杜大人是朝廷任命正四品官员,齐大人如有事询问,该通过本王才是,无端把人带走怕是不妥吧。” 安王抬眸看向齐金易和成骏雄,等着他们答复,永王不禁冷哼道:“皇二弟这是问罪来了?” “本王在督军府住着,齐大人有何事自会与本王请示,本王以为并无越矩之嫌,安王觉着不妥,是认为本王也行事不当,不可过问邵州上下目无三尺之事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搅事 永王突然与安王发难,场上的人都不敢插话。 安王阴鸷地看向永王,若论长幼,他的确不能置喙永王行事,且他手中圣谕令他严密彻查邵州贪腐案,不可走漏了风声,是以他身有皇令之事仅有几人知道,在不知情的邵州官员看来,两位皇子皆是只有皇家身份,而没有实职,并无分别,甚至永王占了一个长,他开口一时无人敢应答。 督军府后院,桃缨点了十几个丫鬟一同在厨房烧着茶水,小玥趴在窗户上露出一个小脑瓜,朝桃缨笑眯眯道:“桃缨姐姐,我来帮你!” 桃缨见着是小玥,拿了两块茶点给她,“小玥乖,上别处玩去,烧好水我还得快些送去,可没有功夫与你玩耍呢。” 先前安王借着养伤在督军府住着时,有几次事件可都跟这个小丫头脱不开干系,虽然夫人未怪罪,但桃缨可不敢让小玥靠近厨房。 茶水喝多了是一回事,喝坏了可是另外一码事了。 桃缨严防死守着厨房,小玥觉着没劲,拿了茶点甜甜说了两声谢谢,就当真自己玩去了。 桃缨松了口气,小玥却没走远,在厅堂附近绕来绕去,理想要把姜绾讨厌的这些人都赶走。 她绕了好几圈也没想出法子来,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吓得一回头就是一包毒粉撒了出去。 “咳咳咳,你这什么东西!” 身后的人迅速张开了一张盾,还是有好些粉被吸入了鼻子里,呛得厉害,却是一直待在姜绾院子里的陈映真。 小玥见着撒错了人,忙掏出一粒药丸跳起来塞进陈映真嘴里,小声说道:“对不起,是咳个不停粉……” 陈映真翻了个白眼,“你折腾的就都是这种玩意儿?” 她早就溜了出来,趴在堂屋和偏厅之间听了许久了,知道姜绾厌烦这些人,也知道他们当中有些是冲着让督军府放了陈之遇来的。 陈映真眼珠子转了转,抬起下巴叫小玥,“小孩儿!你可有厉害些的药?” 小玥正上下打量着陈映真,知道她是阿姐带回来的,听到她也喊她阿姐做姐姐,原是不喜欢她的,但方才不小心把粉撒人身上了,有些气短不敢嚷嚷,“什么厉害的。” “你跟着姐姐这许久,连个厉害的毒药也做不出来?嘁!”陈映真又是一个白眼。 小玥急起来,她又叫阿姐做姐姐,还说她做不出厉害毒药,“我怎么没有了!” “我有!”小玥把兜里的瓶子一连翻出来好几个,“拉十天丸、痒八天粉……还有,还有软脚虾爬地烟和、和舌头发麻闭嘴膏!” 陈映真嫌弃地翻来翻去,“什么东西,你这名字都谁给定的,乱七八糟的。” 小玥却不觉得,这些都是文元哥哥写给她的,她觉得清楚明白又好记,从来不会弄混,好使! 陈映真翻了半天,勉强选了个拉十天丸,“这个,能不能做成那个什么烟?” 小玥警惕起来,把自己的药瓶子一骨碌全兜了回来,“你想做什么,我不卖!” 陈映真扯了扯小玥的圆脸颊,露出狡黠似狐狸的笑,“你方才不是想把他们撵走?我帮你啊!”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薄如纸片的铁翅膀的小玩意儿。 …… 督军府厅堂里,已经沉寂了许久,前来要人的大小官员一个都没走,也无人留意到开着的窗户早就飞进来了一个铁疙瘩,身上绑着不知什么玩意儿,冒着一股淡淡的白烟沿着房梁缓缓绕了几圈。 似有若无淡淡的药味飘散开来,众人皆为察觉,只有姜绾在偏厅里皱起了眉。 她起身推开一点窗户往堂屋里扫了一眼,也从偏门走了出去。 此时桃缨也领着一队丫鬟前来上茶,才在游廊上走着,就被姜绾叫住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消弥 “姜姑娘,这是……” 桃缨领着一队丫鬟要去厅堂里上茶,被姜绾拦在了游廊下。 姜绾挨个检查了他们端着的茶水和茶具,发现都没有问题之后,才一一打开每个茶壶,往里面撒些白色的粉末。 这一举动把桃缨吓着了,疑惑地看着姜绾。 姜绾撒完了粉末,把壶中茶水摇匀,确认看不出来了才让她们走,“是解药。” 她给桃缨解释道:“方才小玥几个胡闹,往堂屋里投了些药烟,茶水中的是解药,快些送去吧,免得给督军大人惹来麻烦。” 桃缨听了,偏头往屋里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果然见着已有几位大人脸色微微露出异色,赶紧谢过姜绾,领着人端着茶水匆匆跨过门槛进去上茶。 姜绾看着桃缨进去,成功上了茶,料想屋里的人无碍了,才转身绕去堂屋后头,去找那两个惹祸的家伙。 小玥和陈映真一同趴在堂屋屏风后的窗框上,正歪着脑袋往堂屋里看热闹,不时偷笑几声。 姜绾走到她们俩后面,一手揪一个后领子,把两人都提了下来。 “觉着有趣?谁准你们擅自出手的?” 小玥听到姜绾的声音,冷不丁从后脖子寒毛到头顶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老老实实垂头叫了声阿姐。 陈映真则嘿嘿傻笑数声,试图转过脸来打个招呼,被姜绾瞪了回去。 她把一大一小两个丫头直拎到无人的亭子里,才松开手让她们站着,自己坐下后挨个盯着看了一会儿,“说吧,谁的主意?” 小玥偷偷瞄了一眼陈映真,咬咬牙先举了手,“我……” 陈映真略微有些讶异,也偷瞄了一眼小玥,眯着眼笑着说道:“姐姐你可别怪她,那屋子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吃点苦头就当替天行道教训教训呗!” “况且这样一来,他们就待不下去了,早走早清净么!” 陈映真脸不红心不跳,一双小狐狸眼亮晶晶的,姜绾听得皱起了眉,“胡闹。” “你们以为人走了就了事了?这么多人同时在督军府发作,岂不是给齐大人招来其他的麻烦?” “东西给我。” 姜绾伸出手,小玥老实把自己装着药瓶子的布兜上交了,姜绾睨了一眼陈映真,她才叹了口气,把自己身上的铁疙瘩也交了出来,一共给了姜绾两个。 “可没有了,出来的时候就没带,还有一个在那边的屋子里。”陈映真朝齐金易的堂屋努了努嘴。 姜绾把东西悉数缴了,先罚小玥,“去给王夫人道歉,然后回屋里去面壁,这几日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院子。” 说着还作势在小玥的手掌心打了两下,陈映真在一旁看着她管教小玥,不由得露出些许歆羡神情,等到小玥低着头应了是,乖乖去找王夫人道歉了,她才往姜绾面前挪了挪,觉着该到自己了。 姜绾却只是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道:“我答应带你出陈家,换你在日后做个人证,在此期间,你可以留在督军府,但若是你想上外头去,也无不可。” 陈映真一呆,惊讶抬头脱口而出,“我……我没想上外头去啊!” 她喜欢这里,这里挺好的,何况还离姜绾近得很。 第七百八十四章 警告 姜绾再看她一眼,“没打算出去,就不要在督军府出幺蛾子。” “小玥尚小顽劣,爱胡闹,你想做什么自去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唆使她。” 姜绾虽罚了小玥,但心中清楚,若只有小玥一个,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她皱眉看向陈映真,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威胁之意。 陈映真已准备伸出手掌心,谁知姜绾没有要打她手心的意思,她说完这句话就起身了,只留下一句话,“若不能遵守我们先前约定的——无事不要出院子,你就另寻他处待着。” 姜绾很清楚陈映真的本事,一般的锁头根本锁不住她,所以也没有在她的屋门上锁,仅是靠做下不可外出的约定而已,若陈映真做不到,她不会再留人在督军府里。 陈映真垂下眼眸,有些失望,她还以为姜绾会像管教小玥一样也收拾她一顿,但也仅懊恼了一会儿就妥协了,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收起性子认认真真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绝没有下回的。” “我这就回屋里去,不出来了。”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我方才出来,其实只是想看看谁会来救三哥,以及你们会不会放人。” “后来见着他们为难人,才想着帮你们的忙。” 虽然姜绾没有问,但她想给她解释,她不太想让姜绾误会她是故意来捣乱的。 她转身走了,姜绾想了想又叫住她,“你母亲……还在陈家?” 姜绾没提是否发疯之事,她只想要确定陈之遇那天所说是不是真的。 陈映真听到她问这个,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踏空摔下台阶,稳住了脚才回过头来,双眼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道:“你说谁?” 陈映真转身小跑了回来,“我娘?” “谁告诉你她在陈家了?” 陈映真的反应有些出乎姜绾的意料,此刻看着她脸上的震惊不像作伪,她不知道? 陈映真三两步跳到了姜绾面前,“你见着她了?” “不对,你怎知那是我娘,我和我娘长得不像……” 姜绾指了旁边的位置让陈映真坐,在告诉她陈之遇说的话之前,她想弄清楚陈映真和她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陈之遇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在陈家这么久,难道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竟然连她人在陈家也不知道么。 “你没在陈家见过你娘?” 姜绾问话,陈映真想也没想就一股脑都说了,“我小时候见过,就跟你妹妹小玥这般大的时候吧……之后就见不到了。” “我爹不许我出院子,也不让我娘来看我,有时候她会让丫鬟送我爱吃的来,再后来,就连东西也不送了,我爹说她病了,安置在老家的庄子上养身体,待好了才会回来……” 陈映真回忆着,脸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我长大了些,我娘一直没回来,我每次问,爹就只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待在陈家,等我及笄了就送我去见她。” “但我觉得,她说不定早就死了……” 陈映真说着,不时眨巴着眼睛,眼角渐渐红了,一些泪花倔强地包在眼角不肯落下来,包不住了就极快地抬手假意擦汗抹过去,“我一定要出来,也不全是怕死,我也想……去找找她,找我娘。” 姜绾默默听着,陈映真说完好似陷入了以往的回忆中,久久无言,亭子里一时静谧无声。 第七百八十五章 要再返陈家 陈映真沉默着,姜绾也没有再说话,她抬眸看向厅堂的方向,偏厅处王夫人命人撑开了一扇窗,走到窗户边往外头张望了几下,见着她人在后边的亭子里,朝她摆摆手,又退回去坐着了。 看来大堂里的人还没走。 她透过王夫人命人支开的窗户,看见偏厅里已经没有孟迟的身影,想必是去堂屋帮忙去了,不知应对得如何了。 这么分神了一会儿,陈映真的声音幽幽在她身旁响了起来,“方才……方才你说,在陈家见着我娘了?是在什么地方?” 陈映真给过姜绾陈家的地图,抬眸朝她投来希冀的目光。 姜绾迎着她这种期盼的目光,摇了摇头,“我没见到。” 她的目光落在陈映真脸上,眼见着她脸上的希冀暗沉了下去,变得失落和暗淡,随之道,“你给我的那张花厅的机关图,陈之遇说地底下关着你的母亲,他打开了机关口试图引我们下去,以此转移齐大人和成将军的目光,但没有成功。” 她想告诉她他们没有下去看过,不知真伪。 但陈映真细长的眸子突然就亮了起来,“三哥说,在花厅底下?” 她突然站起来,踱起步子握拳击着另一个手掌,“花厅……花厅底下……我、我觉得三哥说的是真的!” 陈映真激动起来,“花厅的机关图是我画的,底下有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底下可以放人,有个地方用来——” 她说到此处说不下去了,也反应过来姜绾方才说的是“关着她的母亲”而非安置着她的母亲。 “怎会……” 姜绾眼看着陈映真从希望到失望,到再次燃起希望而后陷入深深的怀疑。 她等她渐渐把这个消息消化得差不多了,不再控制不住情绪,才接着道:“你觉着陈之遇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他当时想用这个消息引我们下去,我觉得是在利用此事掩盖陈家其他的东西,但前提是他说的是真的,而非作假把我们引下机关困在里头。所以,你觉得,他说的有几分真?” 陈映真觉得姜绾有些残忍,她还在为她娘的事着急和伤怀,她就要跟她讨论三哥说的是真是假了,全然没有顾忌她的感受。 她有些难过,或者她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自己人,才会这样对待她。 但要成为姜绾的自己人——陈映真狭长的眸子瞥了过来,她振作了一些,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太过矫情,“我觉得,是真的。” 陈映真努力平衡自己的心,“因为我曾经想办法打探过陈家所有的庄子,但都找不到我娘,所以我才怀疑她早就死了,但如果她一直在陈家的花厅底下,那就说得通了,我爹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娘,我不会任他摆布这么久,我娘是他用来对付我的筹码。” “我爹他,只要对自己有利,绝不会允许我娘去死。” 陈映真说着,嘴巴越抿越紧,眼中也沾染上了恨意。 姜绾留意道了,决定再跟她做一个交易,“你想回去看看吗?” “我带你回去,不过我要换一样东西。” 第七百八十六章 突发变故 “你要什么?” 陈映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哪怕只是去看看,她也必须要去。 如果她娘的确在陈家花厅底下,她再跟姜绾做交换,请她把她娘救出来。 她甚至从没去想姜绾做得到还是做不到到,她就相信她一定做得到,就像当时她从天而降,把她从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带出来一样。 她也相信姜绾能把她娘救出来。 “我想知道陈家在邵州建了这么多寺庙,平日都用来做什么,私底下有没有利益勾结。” “比如——钱财,或是传播些什么……” 姜绾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虽然孟迟说要替她查清,但如果有机会,她也不会放过自己探一探。 到时候两人打探到的消息合计起来,会更趋近于真相。 邵州的官员堵上门来要人,这种事的处置她帮不上多大的忙,但挖些陈家和安王背后的勾结,她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陈映真想了想,老实道:“你说的这个,我不知道……我爹和哥哥们从不让我接触这些。” 她说的是实话,“陈映真”作为陈家幼子的存在,只要做好替罪的羔羊就可以了,就连那本册子都是她无意撞见后,自己偷摸去看过才知道的,陈家的很多事,她知道的都不多。 “不过,我知道可以去找谁问这事!”陈映真停下了踱步,站在姜绾面前,“三哥屋里的大丫鬟伶灀,她爹和兄长都是府里办事的老人了,蛛丝马迹总逃不过眼,更有可能寺庙的事我爹和三哥都会交给他们去办,先找到伶灀,再通过她就能从她爹和兄长嘴里问出事来了!” 说罢,她似是担心这般拐了个弯儿姜绾会不答应带她去探陈家花厅,立即保证道:“伶灀我来喊出来。” “三哥被你们捉去了,伶灀最重情谊,如果你们直接去,她咬死不会开口的,她不开口,找她爹和兄长也没用。” 姜绾将信将疑,但好歹答应了试一试。 “明日夜里,我带你回陈家,你回去准备准备。” “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切行止,听我的。” 陈映真用力地点了点头,不用等到明天夜里,她从现在就开始听姜绾的,马上就回屋去等着姜绾叫她,否则决不轻易出来。 陈映真离开亭子后,姜绾也起身准备回偏厅去,刚走下台阶,桃缨提着裙摆急匆匆地小跑过来,一路跑一路喊着她,“姜姑娘!” 桃缨跑得急,一个不小心险些绊倒她自己,姜绾几步上前,把人扶稳,见她急色匆匆,不免问道:“什么事这样急?” 桃缨刚刚站稳,顾不上喘匀气息,就断断续续地道:“姜姑娘,你、你快去看看吧,陈、陈大人不好了!” 陈大人? 姜绾不知是谁,屋里的人不知姓名的,不就都是来督军府找麻烦的? 桃缨这才想起来解释,“堂屋里,同知陈大人突、突然就倒、倒了下去……他、他脸色灰青……口吐白沫……” 桃缨扶着姜绾的手臂,拍着胸口终于顺了气,好歹说清了这陈大人到底如何了。 “督军已让人去请宿老,夫人让我来请姜姑娘你,也一同去看看。” 姜绾这才对应上一号人。 就是方才在堂屋里一直领头为杜长霖说话的那个男人,他怎会突然倒在厅堂里了? 莫不是有人借此想要陷害督军府? 第七百八十七章 心急的人却要阻挠 姜绾随桃缨匆匆赶到厅堂,只见屋中众人几乎都不安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不时互相交换眼神,但无一人言语,其中一张椅子上姓陈的同知正口吐白沫,浑身抖得就差没有厥过去。 安王和永王依旧坐在上首,安王沉着面孔,无人察觉时嘴角偶尔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永王则从头到脚都透着紧张与担忧,站起来看着门外。 成骏雄和齐金易守在口吐白沫的陈同知身边,见着她先到了,忙让开位置请她过来把脉。 姜绾还没把脉,看了一眼就上前开始处理,这个陈同知根本不是什么中毒,而是癫痫发作了。 就在她处理的时候,屋内有人开始坐不住,出声诘问起来。 “齐大人,你这是何意?此女子是谁?陈同知这般形容不请郎中来就任由她胡乱动手么?这、这、这岂非害人么!我等深夜来督军府,无非是想要见杜大人一面,陈大人虽然说话着急了些,但也无恶意,再者大家同朝为官,你这……” “正是,齐大人莫说此人就是郎中,她连脉也未诊,简直太过儿戏!” “陈大人喝了这茶酒……齐大人,陈大人方才虽说言语激动了些,可也不必……” “还是跟陈家说一声,他们自有府医前来,陈大人的身子一直有专人调养,再者女子触碰男子身体,乱了套了、乱了套了!” 这些官员几乎没有见过姜绾,此时拿住一个机会,有人带了头,非但口中不认可,还有几人上前试图阻挠她给地上抖个不停的男人救治。 还有人又趁机提起杜长霖,说身为陈同知的上官,对他的病症有所了解,要齐金易把人找来,再去请郎中。 堂屋里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姜绾腾不出手对付,皱着眉正要发作,齐金易已经顾不得身份形象,亲自上来把这些人都扒拉开,推开骂道:“陈大人在我府上倒下,我自会为他请大夫诊治,你们再三阻拦,是何居心!” 他本可不管,但今夜不同寻常,落人口舌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 十几号人聒噪一堆,永王听得这般吵闹,起身大声喝止道:“都给本王住嘴!” “姜姑娘就是成将军营中军医,医术了得救过无数将士性命,你们是大夫还是她是?谁再阻挠本王定治他的罪!” 登时堂屋里嘈杂声瞬间静了下来,无人再敢多话。 永王亲自发声挺姜绾,想要暗中出手帮着陈家的人也悻悻然退回去坐好,不时交换眼神,暗自摇头,缩头缩尾只等着谁再起来做出头鸟。 安王则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静静看着场上发生的一切,好似只是来走个过场一般,叫人猜不透他究竟意欲何为。 四周安静下来,姜绾接着专心处理癫痫发作的陈同知,直到她说了一句好了,站起身来,齐金易和成骏雄才纷纷上前来问她道:“如何?” 姜绾已经止住了陈同知口吐白沫和抖动不停,人还没醒就让他原地躺着,她起身净手,向齐金易和成骏雄道:“是羊角风发作。” “并非中毒,这病遇刺激会发作,倒地抽搐不止,此前他在任上时,从没有人见过吗?” 此言一处,厅堂中顿时静默下来,就连交头接耳的人也不吭声了。 一时方才阻挠姜绾诊治的人都偷着别过头去,再无一人吭声。 第七百八十八章 陈家的同知官不保 “羊角风?” 永王询问道,姜绾点了头,再次肯定及强调,“确定是羊角风。” 永王皱着眉头站起身,诘问起在场官员,“既是如此,陈同知为何不请旨归家修养,待病愈再为朝廷效力,如此大意怎得了?” “同知一职负责地方盐粮、河工水利等要务,若是三天两头犯病,怎能胜任,岂不耽误民生社稷?” 底下官员面面相觑,此时倒是无人再多嘴回话,事情突然转变至此,杜长霖都叫他们忘了一般,谁人也没想到陈同知会突然在此间犯病。 陈家这位同知,本就是捐官得来,陈家在邵州经营多年,同知一职长期出自陈家,盐粮河工均油水极多,陈家也极为大方打点无数,他们都是受益者,就算有人知情,谁又会当出头鸟断人财路,何况是断陈家的财路。 在邵州,谁敢。 良久,屋中才缓缓站起一人,朝永王行了个礼,大着胆子替还昏迷着的陈同知说话,“永王殿下明察,她一届医女,尚未把脉就断言陈同知是犯了羊角风,岂知不是经验不足误诊了,依下官看,还是派人去陈家知会一声,另请大夫来看过……” “请什么大夫?谁说我徒儿只是一届医女?这邵州城中但凡找出一个比她医术还高明的,老夫自此不再替人诊脉看病!” 宿老人还未到,在屋外听到有人质疑姜绾,登时高声骂了起来。 随后他与孟迟一道跨进门槛,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扫视了一圈堂屋里的人,再次质道:“是谁说我徒弟是一届医女来着?” 刚刚还站着的人面色难看至极,缓缓坐了下去,干咳两声掩去自己的尴尬。 宿老的名声别说在邵州,就是整个大周朝廷,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当年若他愿意,太医院院判之位都是他的,此前他没来,这些人还觉着尚可以伸手拉一把陈家,如今他亲自来了,谁还敢说这不是癫痫。 “一个癫痫你们就怕成这样,怎么,不敢认怕这官没得做了?”宿老只瞥了一眼陈同知,就认定了姜绾所说,再无一人敢多嘴置喙。 从这帮人闯入督军府,试图逼迫齐金易放了杜长霖和陈之遇,到现在陈家一个同知突然癫痫发作,多半要丢了同知这个官职,事情突然往另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方向发展,等这些深夜赶来督军府的官员们回过神来,人人都变了脸色。 先前还赖着不肯走的人,开始三三两两,三五成群地起身告辞,走时人人的脸上都是难尽之色。 最后起身告辞的是安王,到此时他才终于开口,是向着姜绾的。 “姜姑娘,此次诊出陈大人患有羊角风,好脉息。” 说罢他微微扬起唇角,朝齐金易抬手压了压,“有皇兄在此为齐大人坐镇,本王就不必操心了,有关使团被窃一案还待查清,本王告辞,齐大人留步。” “成将军也早些休息,明日开始,本王需要人手调查父皇所令之事,还请将军亲自带齐人手前来,本王在驿站相候。” 安王一走,齐家厅堂里除了他们自己人,就只剩下一个昏迷未醒的陈大人,王夫人也从偏厅出来,让人找来担架,把这陈大人送回家去。 今夜的怪异走向就连齐金易都有些不安起来,“义父,您说安王这是何意?” “他不是已与陈家勾连,要保陈家和杜长霖么?今晚这是……” 第七百八十九章 都是算计 成骏雄未回答齐金易,他沉着眉,只是道:“安王在此时要调集人手去查贪腐案,是要削弱督军府的防卫。” “今晚你便肃清身边亲卫,明日我领人走后,督军府防卫不可松懈。” 齐金易立即着人去办,却依旧在意安王今夜没有替陈家出声之事,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姜绾于此也同样有些疑惑,照理说安王今晚既然出现在督军府,应当是为着保陈家和杜长霖来的。 说不定赶来的大人们也都是这么想的,但全程他却没有为陈家说一句话,也没有提过杜长霖,这般反常之举,不得不令人生疑。 孟迟因着替齐督军去请宿老,未知先前发生了什么,见众人都在问安王今晚是何意,不由得开口问道:“绾绾,这羊角风,有法子能刺激令其发作么?” 姜绾方才也正在想着此事,她想的是:如若有人就等着这陈大人在督军府癫痫发作呢? 听得孟迟问,知他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点头道:“有。” “强烈的动作令人兴奋时或是大量食用羊肉、饮用浓茶都可以,如果用药物,只需能引起患有羊角风的人心绪起伏剧烈,也有极大的可能诱发。” 且她强调道:“这非难事,任何人请教过郎中大夫便可知。” 孟迟听了点头道:“将军,齐大人,如此说来,如若有人专等着这陈大人在督军府发作,陈家手中可仰仗的人就实打实地少了两人——杜知府和这陈大人。” “且如此一来,有督军府挡在前头,怎么看都是齐大人要为难陈家,接二连三削弱陈家在邵州的势力,这背后之人什么也没做,就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齐金易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稍慢一步,听孟迟此时点破,频频点头道:“确实如此。” “我们都以为安王想要保陈家,没人想过他想要除了陈家?” 他更是直接就点了安王名讳,认定做这件事的就是他。 王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又是为何?以陈家为助力,他竟不想要么?” 姜绾摇摇头,“或者,他想要的是接手陈家的某样东西,而非接纳陈家,毕竟他奉旨查办时邵州贪腐案,若跟陈家搅在一处,最后只会惹来一身腥臊。” 王夫人噢了一声,捂住了嘴,“是了!是如此!” “好一个安王,他要从陈家手中拿东西,却要让督军府冲锋陷阵,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就连齐金易和成骏雄一时也想不到,安王这般假意亲近陈家,又借着督军府对付陈家,到底是想要什么。 姜绾却想到了自己要查的那件事,坦言道:“我有一件在意的事,明日打算带着陈映真回一趟陈家,如若探查顺利,或许能证实安王意图。” 孟迟听到姜绾要亲自去陈家,脱口道:“是寺庙之事?” “不可,不是答应了我替你去查么?此时再回陈家过于危险了。” 孟迟关切的目光落在姜绾身上,不希望她去涉险。 齐金易也跟着道:“去陈家可以另派他人,姜姑娘想查什么只管与我说就是。” 姜绾却都回绝了,“我想亲自去。” 她记得陈之遇说过,陈映真的母亲是个疯子,那个骄傲的小姑娘未必愿意其他人看见她的疯母亲,此后还有需要用她作为人证的地方,能照顾些便照顾些,不过是趟一趟陈家,她有把握。 “齐大人还需应付找上门来的人,这事我去更为合适。” 孟迟从没有一次能阻拦姜绾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早知是这个结果,拦了一次就索性妥协不拦了,但这次提了要求,“如一定要去,我和姜尧与你一起。” 第七百九十章 陈家乱套 翌日夜里,临近与姜绾约定好要潜入陈家的时辰,陈映真早早穿戴妥当,压抑着兴奋的心情,等着姜绾来叫她。 为着这次行动,她整整有一日未出门了,就连窗户都没有开过。 全靠着小玥在对门关禁闭,隔着门板和中间的堂屋两人说话解闷,才不算难熬。 经过那天晚上一同给那些讨厌的人投毒,被姜绾拿个正着,而小玥最后也没供出她来,两人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 小玥从小没有同为女子的玩伴,遇上鬼主意和鬼玩意儿都多的陈映真,就连孟文元都晾在一旁了,因着两人各自一间屋子不能出来,全靠孟文元往返传递些各自的小玩意儿,孟文元也不恼,安安静静替小玥传递东西。 倒是陈映真一直记着姜绾的警告,虽小玥不停地找她说话和拿药粉换她手里的机巧玩意儿,她也只十句里面挑个五六句回她,只是交流一些两人手中各自的得意之作,是再不敢挑唆这小丫头做些什么。 直到姜绾让人来叫她,陈映真才利索地出了门。 门外等着她的,却是一个没见过的少年,眉眼长得与姜绾有几分相似,个头高高的,陈映真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看他身上装扮也是一身黑还蒙了面,撇了嘴,“你是谁,你也去?” 姜尧一身玄青夜行衣,看着同样一身漆黑的陈映真,有些不耐,“阿姐在外头等着,要去就跟上。” 这是他第二次见着陈家这个姑娘,听说是叫陈映真,为着她的事,阿姐要再冒险去一次陈家,姜尧有些不待见,也就没什么好脸色,叫了人之后也不等她,自己走在前面。 陈映真对他这副臭脸也心下不爽,跟在后面连翻着白眼,哼了数声,都是姜绾的亲人,怎么这个就没有小玥可爱。 姜尧把陈映真领到督军府后门,姜绾和孟迟已经在门外等候。 趁着夜色四人一同往陈家疾行而去。 这次因着有陈映真,连地图和放哨也不用,她带着他们翻入陈家的地方,是守卫最为松懈的院落,进去之后又领着他们熟练地避开了府中行走巡逻的侍卫,快速到达了花厅外。 前日陈之遇才被督军府带走,至今未归,陈家乱了套,陈老爷不得不再次出来掌管陈家,经过一日一夜的整顿和安排,才终于又稳住了陈家上下,此时正在花厅设宴招待陈家族中耆老,商定如何应对此次危情,言语中频频提到最紧要的是把陈之遇救回来,以及寻回名册和陈映真。 花厅有人,姜绾他们只得隐蔽身形,等待时机,刚巧就有仆人来通报事宜。 花厅里都是陈家的人,仆从又火急火燎的等不及,一跪下就伏在地上大声喊着不好了。 陈老爷正与陈家族人商议如何应对危机,听到仆人喊叫,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平日教你们要沉住气、沉住气!一个个都忘得干净,什么大不了的事猫耗子鬼叫!” 那仆人来报信被骂了一通,也不敢辩解,头磕在地上邦邦响,直到陈老爷满意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好了,起来说,什么事。” “老爷、老爷,不好了!”仆人刚大声说了两句,想起方才挨骂,立即收了些声,“陈大人、陈大人事发啦!” 陈老爷听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啧了一声,“话也不会好好说,那个陈大人?什么事发了?” 陈映真蹲在姜绾身边,忍不住嘲了一句,“陈家捐了好几个官,都姓陈,都是陈大人,出事了可不就不知道是谁。” 第七百九十一章 潜入地底机关 姜绾却知道,说的多半是府衙的同知,羊角风那个。 那仆从又挨了一顿骂,才哆哆嗦嗦地回话,道:“是同知陈大人,他在督军府犯了羊角风,被永王得知此事,问为何不辞官休养,切莫耽误民生……” 口中念出主子的病,他又接连在地上磕了四五个头。 陈老爷一下站了起来,“谁?陈越琼?” 陈老爷开始来回踱步,“好好的羊角风怎么犯了?” 还是在督军府犯的。 仆从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陈老爷一下跌坐了回去。 “那个医女……姓姜?是她,之遇被擒也与她有关,真是好得很,当我陈家无人了么!备马车,我要去见安王!” 花厅登时乱哄哄起来,陈家接二连三地出事,陈老爷认定姜绾就是这些事里头帮着督军府搅和的那个,永王等人他们不敢轻易动,全把目光投在了她这个医女上头,誓要叫她好看。 听得花厅上不断出现自己的名字,姜绾伏在花厅外置若罔闻,仿佛说的是别人,她不怕陈家,这些人要是真有能耐,那就来吧。 姜尧呸了一声,低声骂道:“欺软怕硬!”想了想又觉着他阿姐算不得软柿子,改口道,“等着瞧,谁找谁算账还不一定呢!” 孟迟轻拍他的肩,“放心,他们动不了绾绾,越是扑腾越是死得快。” 陈家此时怕是还不知安王想要的,是破蚌取珠,陈家就是那个蚌。 姜绾见着听不到什么要紧的了,无非就是无能怒骂她以及督军府,便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干耗着等他们散去,问陈映真,“还有没有别的入口,他们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散。” 陈映真脸色不太自然,花厅里她爹和陈家人正骂姜绾骂得欢,她可是还要仰仗姜绾帮她找她娘,是真怕她听得生气了丢下她的事不管了。 此时见她脸色如常,对陈家这些人说的话似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偷偷松了口气,立即答道:“有。” 说着比划着让他们赶紧跟上,改道往旁边去。 孟迟和姜尧不太信任她,正踌躇着,姜绾已经猫着腰跟上了,两人才不得不也紧随而上。 姜尧落后姜绾七八步,孟迟断后。 姜尧忍不住回头问孟迟,“孟大哥,这陈映真什么来头?” 他想知道阿姐为何会信一个陈家的人。 孟迟时刻警惕着左右,推了一把姜尧,“她是你阿姐救回来的,虽是陈家人但陈家对她不起,所以才投奔你阿姐。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跟上去,你留心些前头,我来盯着后头。” 前面陈映真已经带着姜绾来到了一处荷花池边,正往假山石中钻进去。 姜尧这才顾不上和孟迟打听陈映真,也紧随着钻进假山的洞壁里。 陈映真停在一处狭小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小口前,“这里是我当初画图纸时暗留的一个隐蔽口子,到了里头还要手拆一块石壁才能进去,我先,你们跟着。” 姜绾点了点头,他们来了四个人,拆一个石壁不在话下。 姜尧看着黑漆漆的入口,有些担心,“阿姐——” 他终于忍不住拉了一把姜绾,“我第二个进吧,你和孟大哥在后面,进到里面后,我会给你们信号。” 他实在还是不放心这个陈家的人,如果她存了不好的心思,这么个狭长的窄道里要是有什么机关,连躲避都没地方躲避。 不等姜绾拒绝,他一头先钻了进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 忆昔日 姜尧说罢就抢先钻进了洞里,姜绾约略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小子去了郴西营一段时日,人变得谨慎了不少。 她没有拦着姜尧,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站在外头等着他。 孟迟与她一起留在后头,借着凸出来的假山石隐蔽身形。 假山石洞的外头不时有陈家下人和侍卫提着灯笼打外边走过,为着不惊动人两人不便出声说话,孟迟半倚着假山石壁,静静借着不时晃过的昏黄幽光看着她,姜绾觉察,张嘴无声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孟迟笑笑摇着头,回道:“无事。” 只是原本要动身回京,在邵州又耽搁了下来,光是陈家的事就得耗费不少时日,不知何时才实现两人一起回溪台山的计划。 他想了想,在她手心写了“溪台山”三个字。 姜绾也同样有些惦记溪台山,只不过与孟迟不同的是,她记挂着陈秀兰、孟岚双和阿阮,不知她们现下如何了,以及郴州气候如何,溪台山的药材长势收成可好,供给姜翠屏和陈绍君的药行后,还有多少剩余留存……诸如此类闲杂事,自己一走这么久,把溪台山丢给她们俩,姜绾心中其实很歉疚。 等回去了,可得好好让人休息休息,再把溪台山挣到的金银分一分,陈秀兰一直想要自己的屋子,有了银子就能实现了,还有孟岚双,这姑娘从前就爱四处云游,少不得要给她备足盘缠,随她爱去哪儿去多久,阿阮则一直认为自己只想跟着她,经过这么长时间想必也渐渐能找到自己爱干的事了,不管是什么,她都会支持她的。 还有狗子麻团,也不知现在长得膘壮不膘壮…… 想着这些,姜绾一时出神飘远了,怔怔看着一处不动,孟迟冷不丁想起肃国那两个不长眼的,他们算计的事姜绾不会已经知道了吧,他看着她此时出神,有些担心她会改主意延缓回溪台山。 肃国奇珍异草繁多,姜绾又最是喜欢摆弄药草…… 他抬手在她面前虚晃了两下,把姜绾晃回了神,试着问道:“上次之后,夏侯时钰……可有遣人来寻你?” 外头已经没了巡视的侍卫和走动的仆人,姜绾觉着有些怪,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人,督军府事赶着事就没停过,哪有缝隙见着夏侯家的人。 “没有,怎么,他派人来督军府了?” 姜绾思来想去,唯有她去归元寺的时候有这个可能,难不成肃国人也要搅合到邵州这堆混账事里头来?“都说了什么?” 孟迟本是突然想起才提了一句,既然没有那是最好不过。 他也不会主动跟姜绾提起那些事。 “没有,只是觉得使团失窃后,他们安静了不少。” 孟迟随口说着,又补了一句,“或许在忙着从肃国把东西补齐吧。” 提起这个,姜绾不得不想起他们要花大价钱跟她买雪域紫芝的事来,估摸着等东西重新筹备得差不多了,银子也就该送来了,希望在那之前能把陈家的事了了,好叫齐金易能腾出手来,亲自督促重建永定城的事。 几句话的功夫,姜尧的讯号已经从假山石洞中传回,是郴西营用的法子,是用东西击打石壁传上来的声音,轻轻的,两快一慢,表示安全,可行动。 孟迟认得这个讯号,结束这片刻与姜绾的独处,上前牵了她的手先往里走,“走吧,里头妥当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两个女子 姜绾和孟迟进了假山的石洞中,没几步就找到姜尧留下的记号,孟迟随手擦了,和姜绾顺着记号的方向往下。 除了假山那一小截窄小的石头洞,往下走之后空间就大了许多,能容两人并行。 孟迟略快姜绾半步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留意着四周,经过有记号的地方都不忘把记号擦干净,两人向下走了一会儿,在一处平坦的空旷处,见到了等在那儿的姜尧和陈映真。 两人看着有些不太愉快,互不理睬,各靠着一块石壁等着他们,中间隔着四五个人这么宽,也不互相说话。 姜绾才出现,陈映真就快姜尧一步上前,走到她面前给她领路,还不忘翻了一个白眼给姜尧,“他不就是担心我会在这底下藏手段么!” “我藏什么了?姐姐,我怎会害你!” 陈映真鼓着腮帮子瞪着眼,姜尧也一脸不服,他小心些自然没错,“人心隔肚皮,倒也不用急着撇清自己。” “你——!”陈映真怒目横生,但她身手不如姜尧,再加上碍着姜绾在这里,也不能用手中的机关暗器招呼对方,气呼呼地别开头,咬牙道:“等救了我娘,谁再要和你一起走,谁是小狗!” “这等无聊起誓,我不参与,你想做小狗,自己汪汪汪去。”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没个完,姜绾摇头无奈,她竟不知姜尧是个会怼人的,至于陈映真,在她这里也没道理。 她可没忘了,在她把她从陈家的小黑屋子捞出来之前,她可不是没存过害人的心思。 陈映真在姜绾这里,依旧是个随时变脸的狐狸崽子,全看有没有利可图。 她只没有点破,道:“花厅底下未必就没有陈家的人,小心行事。” 她提醒他们动作放轻,都少说两句。 两人才都歇了口。 等到前面没路了,姜尧一记眼风又警惕地朝陈映真扫过去,陈映真高昂着头,也不理会他是怀疑还是警告,上前出手这里拍拍哪里敲敲,最后指着一块巨石让姜尧搬开,“向西南方向挪一尺,就能进去了。” 姜尧将信将疑,还是和孟迟合力把石头照着她说的挪了。 面前本没了路,随着巨石的挪动,竟无声地转开一道门来。 陈家的机关做得精巧,不似其他总会发出轰隆响声。 这要是想要伤人,恐怕耳力差些的也难捕捉到机扩牵动的声响。 陈映真挥去扬起的灰尘,率先走在前面,“我先走,你可看好了跟进了,别又说我存了害人心思!” 姜尧这回没接话,默默跟着往里走了,依旧选择了在前面替姜绾先趟过一次,如果有什么变化,阿姐能来得及反应撤出去。 姜绾和孟迟相视摇头,哪里又能够让姜尧一个人去替他们趟这一趟,也紧随而上。 进了这地底机关,陈映真整个人如鱼得水,这里摸摸哪里碰碰,一路上竟然什么也没发生,安然走到了最后。 “好了,这后面,就是花厅底下了。” 陈映真停了下来,此时终于有了一些紧张,不知眼前这面墙后面,有没有她想要找的人。 她慢慢抬起手,打开来最后一扇机关墙。 墙一点一点打开,里面赫然是背对着他们的一个女子—— 不,两个女子。 第七百九十四章 疯子娘 密室中有两个女人,面对着他们是神情呆滞木然但风韵犹存的妇人,突然见到他们四人出现在墙后面,也没有丁点神情变化,只是抬起手无声地指了过来。 “小——真——” 妇人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把背对着他们的女子吓了一跳,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饭食撒了一地。 “姨娘,你、你怎么说话了!”她说着话,真要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碗,看到妇人抬起的手臂,才缓缓转过身来,发现身后多了四个人。 “你、你们——小公子?” 女子逐一扫过姜绾几人,目光最后落在陈映真脸上,几分欣喜几分讶异,最后都落于一种迫切。 姜绾很快就看出这姑娘迫切地想跟陈映真说些什么,却碍于不知他们是谁而踌躇着,但一旁的陈映真却好似没听到女子喊她,她定定地看着坐在石榻上的妇人,直到妇人指着她又说了一遍,“小——真——” 声音还是沙哑而有些吐字不清,姜绾听了就知这妇人许久不曾与人说话,吐字都生疏了。 她问陈映真道:“是她么。” 陈映真呆呆的,直到姜绾推她,才回过神来,几步上前抱住坐在石榻上的妇人,呜咽着喊了一声,“娘——” “娘,我总算找着您了!您、您这是怎么了?” 陈映真跪在地上,手摸了摸妇人的手,又摸她的手臂和脸,终于转过头,问退至一旁的女子,“伶灀姐姐,我娘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陈映真喊那女子伶灀,姜绾警惕起来,这不就是陈之遇院子里的大丫鬟么? 关于陈家寺庙的事,她想要知道的都需要从这位伶灀的父兄口中获取,她立即示意孟迟和姜尧分散开来,以伶灀为中心,除了石榻这个方向,每个方向都有一人站着。 陈家的机关出自陈映真之手,又有许多巧妙之处,少一个方向不留人,她担心一会儿伶灀跑了。 姜绾盯着伶灀,这伶灀同样留意着他们。 陈映真问她话,她目光在姜绾几人面上扫来扫去,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直到陈映真说了一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伶灀姐姐,是你一直来这里照顾我娘?我娘她一直都待在花厅底下?” 陈映真想问的问题很多,但伶灀却没有全都回答,她只是说了一句,“我只是近来过来送些饭食。”就接着问道,“小公子,府中上下都在找您,您去了何处?我们公子他……” 陈映真打断伶灀,“三哥的事我不清楚,也与我无关,伶灀你先回答我,这几年我娘是不是一直在这下头!” 这花厅底下的机关室,是她四年前画出的图纸,建成在三年半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爹让她画的图纸,最后是用来关着她娘的! 伶灀遭陈映真逼问,推后两步轻轻行了个福礼,抚平衣裙愤然道:“小公子口口声声说我们公子的事与您不相干。” “您可知这些年,都是公子亲自来照看的姨娘,如果不是我们公子,姨娘早就病死在庄子上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有交换的条件 随着伶灀说话,妇人不知听到了什么,突然大力拨开了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边跑嘴中边嚷着,“不要!不要,不要来!” 陈映真连忙追上去,把妇人拉住,不住地安抚,“娘——娘!小真,是我,我是小真!” “姜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我娘这是怎么了!” 妇人疯癫起来力气很大,陈映真有些拉不住,忙向姜绾求助。 姜尧听见了,先着姜绾赶过去,替她把妇人稳住,却也忍不住压低嗓子数落了一句,“大声嚷什么,要把人都引来么!” 陈映真心思全在妇人身上,急着想要姜绾过来帮她看看她娘,对姜尧的警告不耐烦道:“这个机关室照着我画的图纸建起来,你当是漏洞的瓢还是筛子?你就是在里头搭台唱戏,外头要是能听见一个音儿,算我这门手艺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 她呛完了姜尧,转头又急着喊姜绾,“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我娘!” 姜尧见着她前后对自己和姜绾的态度转变巨大,喊姜绾的时候声音都柔软了下来,心下不甚爽快,本还想呛回去,但看她眼中焦急终是不忍,只嘟囔道:“叫谁的阿姐做姐姐呢……” 姜绾正守着伶灀,听到陈映真喊她,往那边看了一眼,快速道:“她这一时半会看不好,带出去再说。” 这里不是看病的地方,上面还坐着一群陈家人,既然都找到了人,当务之急是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不想伶灀听到他们说话,是要走的意思,冲上前拦道:“小公子,你们不能走!” 她咬着唇,不复方才的镇定,慌忙道:“您就这么走了,我们公子怎么办!” 这不是第一次她把陈映真和陈之遇联系在一起,姜绾警觉上前,目光掠过陈映真,起了防备之意。 陈映真几乎立时接收到姜绾怀疑的目光,摆手摆得都出虚影了,“我没有啊,三哥那边我什么都不知道!” “伶灀姐姐,你别说得好像我答应了三哥什么事似的,他把我关起来的事我还没跟他算呢!” 伶灀咬着唇,扑腾一声就给陈映真跪了下来,“小公子,是我说错话了,您莫要生气不管我们公子……” “那日他们来人闹事,公子就觉出不对来,临出院子前便嘱咐我,若是他不能回来,务必带齐东西来这里守着姨娘,说小公子您一定会来的,若是您来了,就知道他的用意了。” “他说了,如果您见到姨娘,要带姨娘走他有门路绝不会惊动老爷,他把出去的法子都写了下来交给奴婢,奴婢这就拿给您。” “但请您周旋一二,容他再回陈家……” 伶灀跪着说完,眼中已冒了泪花,看来是真的非常担心陈之遇,说罢之后更是膝行向前抱着陈映真的腿不让走。 陈映真眼皮直跳,无措地抬眸看向姜绾。 既然找到了人,她是想带她娘走的,只不过她娘时而痴呆,时而发疯,如果直接带出去,谁也拿不准什么时候她就突然喊叫起来,把陈家人惊动了谁都难离开陈家。 “姜姐姐,我、我想带我娘走……” 第七百九十六章 真实意 陈映真祈求地看着姜绾,她不想把她娘继续留在陈家,想带走,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什么筹码可以让他们把陈之遇放了。 陈之遇过于高估她的能耐,就连救她娘,她都得求着姜绾来,拿什么能让人放了他? 更何况他还跟人有过节,她和她娘两个加起来还赔不了他一个呢! 但她还是怀着一分希冀看向姜绾,期待着她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不知不觉中,她甚至没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依赖于姜绾。 姜绾也听到了伶灀说的话,看着跪在地上不起来的陈之遇大丫鬟,她有些讶异陈之遇竟早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那时他突然对着她提起什么花厅底下有陈映真的母亲,竟是这个缘由么。 不过阴差阳错让她对陈家的寺庙起了兴趣。 也不知他是何时开始怀疑安王不会出手救他的。 这人还知做两手准备,只是他的算盘打错了,安王都不会明着和督军府对抗把他救出来,她就更加不会了。 何况有没有他所谓的门路和法子,她和孟迟再加上姜尧,多带两个人出去也根本不成问题,更不论有陈映真带路,出入陈家简直易如反掌。 见着陈映真央求的眼神,她只淡淡道:“带出去没问题,我们先前说好的条件你做到就行。” 她说完,陈映真和伶灀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陈映真觉得她娘有救了,伶灀也觉得帮上了她们公子的忙了,两人都各自高兴着,都没留意姜绾渐渐走近,一掌一个劈晕了还高兴着的伶灀和呆若木鸡的陈映真母亲。 伶灀软软倒在姜绾怀中,她把人交给姜尧,又从呆若木鸡的陈映真手中把她娘扶着给了孟迟。 “阿尧,孟迟,帮忙都带出去。” 她动作太快连商量也没有,陈映真眨眼的功夫面前倒了两个人,她自己也被姜绾拉上了。 “姜、姜姐姐,这是……” 她回过神看着她娘已经被背了起来,都还没弄清状况。 “你不是要带人走?带走没问题,她我也要带走,出机关室的路你想办法,出陈家我们来。” 姜绾指了指伶灀,寺庙的事需要这个人,在陈家也没什么问话的好地方,干脆带走了事。 姜绾说罢,孟迟已经背起陈映真的母亲,阿尧帮忙背着伶灀,都在等着陈映真带路。 陈映真脑子这才转了过来,二话不说走在前面,“还是走方才的路,过不去的地方拆了就是,假山的口子留得窄原本也是不想让人发现,那些石头软散,用匕首就能磋碎……” 能把她娘带走,这个机关室她都不心疼,该破的破,该坏的坏,更何况是假山石头之类。 姜绾跟着陈映真在前头开路,孟迟和姜尧背着人走在最后,很快他们就从花厅底下原路出来,姜绾回头往花厅方向看去,陈老爷和他的宗族耆老都还在高谈阔论着什么,商议了一夜瞧着也没商议出什么有效的法子来。 陈映真顺利把她娘带出来,整个人心情明丽又高亢,带路的速度比进来时还要快许多,不多时,就顺利绕开陈府中侍卫和仆从,带着姜绾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第七百九十七章 半路陈咬金 姜绾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竟觉着这个地方有些熟悉,但不是进来时的路,不等她发问,陈映真便道:“这是我院子后头,这里最是安静,如今也不会有人往这里来,我们出去的时候能宽松些。” 姜绾嗯了一声,原来是陈映真院子后头,难怪有些熟悉,“此处也好,我先上去看看外边的情况,和进来时一样,会放下绳子给你。” 她对陈映真说到,又嘱咐姜尧,“阿尧,你和孟迟最后,虽说这里往常没人来,还是要警惕些。” 孟迟和姜尧就算背着人出去也不需要绳子,把时间让给这里头最弱的陈映真自是都没有问题,姜绾探路,他们断后,这便都答应下来。 姜绾利落攀上墙头,确认外头的街道上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走过,便垂下绳子等着陈映真出来,陈映真出来之后,孟迟和姜尧才背着妇人和伶灀飞身而出。 一行人都落地后,正迅速往督军府方向撤离,经过一处巷子口时,突然闯出一个人来。 那人蒙着面也刚刚从陈家另一面墙翻出来,与姜绾他们打照面也吓了一跳,退了两步目光骤然落在姜尧背后的伶灀身上,骤然凶光暴露,攻了过来。 那人眼瞧着奔姜尧而去,手中却迟迟没有亮出兵器。 “阿尧小心!” 姜绾最先反应过来,看清那人手中虽没拿兵器,但兜头就是一把粉末撒将过来,她一把将姜尧撤开退远,也认出了来人。 尽管蒙着面,但这身形身上又带着血腥气且爱用毒粉的,不就是姬伯思么。 他才挨了棒子,走路都还不太利索,见着他们人多非但不避让还凑上前来,姜绾都想不透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她拉开姜尧后,姬伯思不退反而再次跟了上来。 姜绾终是忍不住叫破他的身份,抽出姜腰间的刀迎了上去,“姬伯思,大半夜你发什么疯癫!” 阿尧跟他素来无过节,专追着她弟弟做什么。 孟迟见势,忙把陈映真她娘放下交给她看着,要去接应姜绾。 姜绾一刀击退姬伯思,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他盯着的不是姜尧,而是姜尧背上的伶灀。 她皱眉,怎么,使团也要动陈家?跟她抢人,一个姬伯思还不够看! 正好孟迟赶到,两人一前一后把姬伯思堵在了中间,姜绾头也没回就交代姜尧,“带着人,和映真先回去!” 反正已经出了陈家,左不过穿过两条街就到督军府了,姬伯思打伶灀的主意,在她弄清楚陈家利用寺庙做什么之前,门都没有。 姜尧踌躇着,虽不知这人为什么要攻击自己,但要他丢下阿姐自己跑,他…… 姜绾见姜尧不动,知他心中顾虑,挑明道:“把你背上的先送回去,不许磨蹭。” 姜尧立即反应过来,也终于发现前面这个黑衣人盯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背上的人,这才不敢耽误转身要撤,也就慢了这么两步,姬伯思又开始丢出许多东西来,“既然都认出来了,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姜姑娘,这女子我寻了两日了,留下她,我就当没见过你们!” “用不着。”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些,拦你的人是我,别又寻其他人的麻烦!” 姜绾和孟迟挡在姜尧面前把他掷出来的一一扫落在地,姜尧也不再磨蹭,背着伶灀边跑边朝陈映真吼了一个字,“走!” 第七百九十八章 肃国人也搅和进来 姜尧不敢往后看,怕自己忍不住留下来。 阿姐让他照看好身后的人,他知道现在自己该干的是什么,在营中这些日子,他早就学会了不盲目滞留,分给他负责的事,排在首位。 但阿姐也是最重要的阿姐啊,他唯有先把人送去安全的地方,再来支援。 他怕陈映真拎不清,再次喊道:“陈家的,走!” 陈映真背着她娘,哪里用他招呼,早在前头了,见他一副心神不定随时想回去帮忙的模样,嘲了一句,“帮倒忙还不如不帮,你可赶紧地走吧,别给姜姐姐拖后腿了。” 姜尧此时没了心情跟她斗嘴,背着人一路狂奔,满脑子都是把姜绾要的人送回去后就返回来帮忙,搞得陈映真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追不上他,仅能维持着落后在二十米开外咬牙紧追,也没多余的气力再说呛人的话。 姜尧和陈映真跑远了,姜绾也就没有任何顾虑,欺得姬伯思半步也追不出去,就被困在他冲出来的巷子口。 姬伯思不得不看清自己全然不是姜绾对手,毒奈何不了她,身手也不及,更何况他还带着伤。 眼看着姜尧背着人跑了,他气急攻心捂着心口的伤处停了下来,狠狠瞪着姜绾。 姜绾打得没意思,早早收手停了下来,瞪就随他瞪,只守路口着不许追上姜尧就行。 她不打了,姬伯思倒是也识时务,停下来歇着。 见着姬伯思靠着墙,气急败坏怒红了眼,孟迟尚还没打够,肃国使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都看不爽快,尤其是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以及他们身边跟得最紧的姬伯思。 不过对方停了下来,他也不好再继续下死手,还担心姜绾觉察,专程问道:“姬公子这是何必,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拖着才受刑的身子也不肯罢休?” 姬伯思早牵动了身上的伤,闷哼一声,没有理会孟迟,也不再瞪着姜绾,眼睛牢牢盯着姜尧他们消失的方向。 是督军府的方向。 他要找的那个女人被姜绾的弟弟背走了,他又闯不过这两人联手的防线,他不傻不愚,此时没有留下缠斗的必要,知道地方就行。 “哼!你们救陈家的人,齐大人可知道?” “还是想想回去后怎么交代吧!”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撂了句自以为能震慑住姜绾的话。 他身上疼得厉害,一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二是姜绾身边的男人招招都下死手,比姜绾还狠辣。 他不奉陪了! 正好出来寻那女人两日了,得回去给两位皇子汇报清楚,那个当时在陈家小公子院子里趁乱爬了北辰王床榻的女人找着了。 此前他在陈家暗中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人,没想到姜绾也打她的主意。 这远比找到那个女人本身更值得关注,无端端的姜绾要带走这个陈家的女人做什么。 总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吧…… 督军府进来动作很多,使团全在驿站本就消息滞后,若再不主动防备着些,被人拿了把柄也不知。 今日之事他必须马上回驿站禀报。 第七百九十九章 关键的婢女 姜绾和孟迟看着姬伯思退开改走了驿站方向,没有去追。 又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诈再返回,姜绾才有闲心问孟迟,“你和姬伯思结仇了?” 否则方才为何招招都出了狠力。 因着使团进京与他们这一行人都有关联,她都只是逼退姬伯思便罢,但孟迟方才十分明显是真的想痛揍对方一顿。 孟迟一顿,略别开头看向旁的地方去,否认道:“没有,怎会。” 方才他感觉自己有收敛着些,还是这么明显么? 这些肃国人先前打姜绾的主意,刚好有名正言顺的机会,不出手教训难平心头之气。 他只觉着这些糟心事他来处理就好,一直没有告诉姜绾,免得她为此烦心,此时也很快改言其他道:“这次姬伯思显然是冲着那个伶灀来的,他无端与陈家的丫鬟寻什么仇,多半是夏侯时钰下的令。” 两人开已经始往督军府方向走,说到这个,姜绾也觉得奇怪,一时注意力又全然落在了这里。 “可是伶灀只是一个婢女,她和夏侯时钰连面也不大会见到,他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甚至等不得姬伯思养好身子再行事。” 原本她以为陈家只是和安王往来密切,这怎么又和使团扯上了? “你可还记得高斗说的,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当时在陈映真的院子里曾中过迷情药的事?” 孟迟沉吟片刻,突然提起这已经过去许久的事,“当时高斗提过曾一个陈家的婢女,说看见她从夏侯兄弟两人去的厢房里匆忙跑出来,还掉了一根簪子。” “除此之次外,使团和陈家应当没有再多接触。” “你是说,伶灀就是那个婢女?”姜绾当然还记得,只不过一直以为高斗说的人,会是陈映真院子里的,才没有往这上头想过。 如若当时那个人是伶灀,那么边说明陈之遇很早就开始想要接触使团的两位肃国皇,且已经尝试过了。 这人和安王还真是互不信任,双方都留足了后手,也难怪他们之间的结盟丝毫没有稳固可言。 不过陈之遇当时的安排应是没能成功,伶灀当时不知因着什么匆忙离开,还引得今日姬伯思奉命要来取她性命。 “除了陈家的事,夏侯兄弟竟也与她有关联,把人接出来还真是接对了。” 不论如何,姜绾略感满意,这人带出来带得值。 她和孟迟行至半途,姜尧带着人折返回来了,正急切地往回赶,远远见着姜绾就率先跑到她面前,“阿姐!” 姜尧没能赶上趟,姜绾已经料理结束往回走了,看到姜尧把齐金易的亲卫都领了来,便知他把伶灀领去给齐金易了,“齐大人把人留下了?映真呢?” 姜尧点了点头,“齐大人知道是阿姐你从陈家带回来的,让王夫人把人伶灀带去安置了。” 至于陈映真,姜尧撇撇嘴,“陈映真回了督军府,把她娘带回阿姐住的院子了,孟文元帮忙看着。” 小玥被罚禁闭,没有姜绾的话不敢出来,门开了一条缝倒是张望了很久,还把她自己的好些珍贵药材拿了出来。 姜尧无奈发现这个陈映真不知何时,竟和阿姐、小玥都走得这般近了,就比如他此次留在督军府,也住在王夫人给姜绾安排的院子,但是跟孟文元和蒋星衡一样,住在耳房里,而陈映真比他住得离姜绾还近些,是在偏房里,想想就令人不快得很。 姜尧因陈映真出了会神,跟着姜绾走了一小段路,才突然想起什么来,道:“对了阿姐,陈家药铺的人来了,说是要见你呢。” “陈家药铺?是姓黄的掌柜么?”姜绾问道。 姜尧摇头,“不是,就是先前曾跟我们一起的陈公子。” “陈邵君?” 他怎么突然来了。 第八百章 临行前的不安 “对,他骑马来的,说是一路换了好几匹才在今日赶到。” 姜尧提了三两句陈邵君,觉着没什么好说的,就又说回了督军府。 “还有先前离开了的那些人,又都换了个法子逼上门了。” 提起他们,姜尧脸上出现愤懑神色,“他们竟要联名上书,告到京中去,参大人一本。” “将军怕他们拦截我们派去京中的人,命守备大人前去支援,阿姐,我也得去,夜里就出发。” “待会儿回到督军府,我就不回院子去了。” 姜尧说来说去,却原来是要告别的,他才和姜绾小玥相聚没几日,就又要离开了,说起的时候还偷偷瞄着她。 姜绾嗯了一声,只嘱咐了一句路上当心,便没再说什么,姜尧既然去了郴西营,自然是要遵从营中的安排。 或许是为了不走漏风声,成骏雄这次部署直到了临出发的时辰才叫姜尧这些兵卒知晓,这一路回督军府,竟是临行前最后的相处时光。 姐弟二人额都没有再说话,快到督军府门口,姜绾还是叫住了姜尧,嘱咐得更仔细了些,“我给你的东西记得都带上,护心甲贴身穿着,你可有用得趁手的兵刃了,若没有我回屋给你取一样。” “随军出任务,遇事切莫冲动。依令行事重要,但有些情况也要有所变通,别一根筋犯轴。” “路上如遇到突发事件,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太过心软……” 姜绾站在门口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姜尧从前可不见他阿姐这般,老老实实站在门前的台阶下听着,每一句后头都应了声是。 姜绾直到孟迟碰了碰她胳膊,示意她已在门外停留了好一阵,才惊觉说了许多,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好了,你心中有数便好,去吧。” 她拍了拍姜尧胳膊,看着他往集合的地方去了,心底却少有的起伏不定起来。 她的手垂下在两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如是三番才稳住心神,收回目光道:“走吧,先去齐大人那儿,文元在院子里,会照顾映真的母亲的。” 她终是转身往里走了,孟迟知她担心姜尧,跟上前揽她近些,宽慰道:“阿尧进步很快,如今已是李越手底下的得力之人,他会当心的。” “别太记挂了,比起西北战事时,去接应算不得险事。” 姜绾听是听进去了,也觉着孟迟说得有道理,却还是时不时的惦记着要出行的姜尧。 此前她极少如此,或许是相识得久了,她也越来越把姜尧小玥视做亲人而非仅是承诺和责任了吧…… 她这般给自己的反常做了解释。 不多时,姜绾和孟迟回到了地方,成骏雄也从安王处回来了,和齐金易都在堂屋里,王夫人则刚刚从偏厅推开门出来,见着姜绾回到温言道:“你送回来的人醒了,我让桃缨在里面守着,可是要进去问话?” 姜绾刚刚进屋,就看到堂屋里坐着的,还有陈邵君,王夫人提到人醒了,他也正朝她望过来,起身道:“黄掌柜飞鸽传书说你在打听邵州陈家,我想想还是亲自来一趟的好。” “邵州陈家一脉,世代经商所行之事,我或许比你带回来的那个,还要清楚得多。” 第八百一章 胆大的商贾世家 陈邵君与姜绾见过礼,坐下继续说道:“早前我要把买卖做进邵州来之时,曾去过这里的本家,不过没能谈拢。” “后来多番打探了他们的情况,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都知道一些。” “我看你让姜尧带回来的是陈家婢女吧,你想从她哪里知道什么?” 陈邵君静静等着姜绾开口,只要她想知道的,他知无不言。 “如此甚好,不知你可听说陈家捐建寺庙的事,我听说邵州大半的寺庙都是他们家数年来积善行德,拿出钱财来修建的,且香火一直都还不错。” 姜绾当即在陈邵君旁的椅子上坐下,“你可有留意过这个?” 孟迟也在姜绾另一边坐下,姜绾问陈邵君陈家的事,他便顺手替她泡上茶,顺便问问成将军李越带人出城接应的事,姜绾记挂着姜尧,多打听些她也能心中安定。 成骏雄与孟迟说着李越出城的事,另一边陈邵君顿了顿,手指捏紧了茶杯,“寺庙?” “寺庙哪些方面?” 陈邵君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放下手中茶杯把手拢在袖中,没想到姜绾竟也会留意到陈家这门如此偏门的买卖。 “寺庙的香火、信徒以及——”姜绾顿了顿,觉着这屋中几人该是都不信什么神佛,才接着道,“造神。” 姜绾造神二字落下,在与孟迟说话的成骏雄和齐金易都看了过来。 包括正准备去偏厅让桃缨把伶灀带出来的王夫人。 王夫人不觉惊呼出声,“陈家——” “没有这般大胆吧……” 她说着自己也迟疑起来,陈家胆子大不大,看他们那本册子上的人名有多少便知一二。 齐金易和成骏雄也都警觉起来,此前姜绾第一次提起陈家和寺庙之事时,他们正忧心邵州贪腐案的各方势力前来搅局,没有分心往这上头去想,此时再听一次,终于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要义。 一时大家都朝陈邵君看了过来,他的回答变得至关重要。 陈邵君知晓其中轻重,他也等这这个时候许久了,于是郑重道:“旁人都只问陈家各行买卖,可有行欺人霸市过了头的,或是为了钱财手中有无人命官司,只你问过我他们家与寺庙的关联。” “关于此事,你算是问对人了。先前我打算把买卖做到邵州时,专程来拜访过这邵州的本家,买卖虽然没谈拢,但叫我发现一件事。” “邵州有多地都祭拜一个叫做大法师的法身像,或许齐大人在邵州久居曾略有听闻。这个相传已经成了神的大法师,就是在陈家捐建起来寺庙中坐化的。” “你问我他们可有造神,如果能证实当时这个大法师坐化的神迹是人为作假,引来今日众多信徒供奉,那么他们便是在造神,如不能,谁又能耐陈家何?” 陈邵君言尽于此,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且不说这相传几十年前的事还有什么证据遗留可用来查的,就单说当时亲历的人,怕是都死去大半之上了,还不知这些所谓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人,又有多少是陈家安排的。 姜绾不死心,她的直觉,陈家这样的商贾世家如此热衷于一件事,必定有利可图,便继续把问题落到人身上,问道:“除了这个大法师呢?近些年陈之遇掌陈家事后,有没有什么类似的举动?” “陈三公子?”陈邵君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姜绾终于还是问到此人了,“他的事我知道些,我只能说我看到的和知道的,如果你需要证据,暂时没有。其实除了与寺庙有关的,其他你想必也会感兴趣。” 第八百二章 护主的婢女 陈邵君说到陈之遇时,正好桃缨把伶灀从偏厅扶了出来,桃缨顾不得脖子酸痛腿脚发软,听着有人说到她家公子,立即出言阻止道:“这位公子,闲谈莫论人非。公子看着也是知书达理之人,难道不知此非君子所为么。” 伶灀人尚还有些虚弱,但维护陈之遇的时候还是鼓足了气力,甚至想脱开桃缨扶着她的手。 “这位姑娘,在下只是一个做买卖的,不是什么君子,且你家公子既然敢做下又有什么事是容不得旁人议论的?” “莫非你知道他所行之事都是说不得的事?” 陈邵君对伶灀的话非但不以为意,反而拿话将她堵了。 伶灀又气又羞,万没想到这样一个面貌清秀举止优雅的公子,竟然说起话来这般咄咄逼人,她气红了脸别开头去,不愿再理会陈邵君,目光一时与姜绾相交,想起她在陈家所为,自己就是被她劈晕了掳到这里来的,不觉露出紧张和害怕来。 姜绾也正朝伶灀看过去,先前在陈家密室里她把伶灀劈晕了带出来,是为了和她的父兄交换些讯息,并没指望从她身上知道些什么,此时看她对陈之遇的维护,哪怕知道也不会说出来,她不为难她一个被卖去做奴婢的姑娘,她想要效忠自己认的主子她拦不住,如今陈之遇的事从陈邵君处打听也同样有用。 只不过她可以不问陈之遇,却不能不问问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而方才没有让王夫人把人放了。 此时人既然出来了,看状态除了还没从晕厥中完全恢复,但问话是没问题了。 她打算让王夫人安排一处安静些的屋子,好好问一问伶灀,作为交换的条件,她可以让她见一次陈之遇。 不过在此之前,她想知道陈邵君说的关于陈之遇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王夫人,有劳替伶灀姑娘准备一间安静些的屋子,待我与陈公子说完事就来见她。” 王夫人也想知道陈邵君说的事,便把安置伶灀交给了桃缨。 伶灀一个弱女子,被带回了督军府自然没有旁的法子可想,只有听从命令,她既害怕又觉着不安,临出门前还忍不住埋怨地地扫了一眼姜绾,这个女子不知和小公子是什么关系,说是朋友为何会与陈家作对,说是敌人,又为什么会帮着小公子把姨娘带出去。 姜绾安排好伶灀的事,继续回过头请陈邵君细说陈之遇的事,齐金易和成骏雄也同样凝神静听,若是能从陈家的事中找到一些可牵制安王的事,于永王大有裨益。 陈邵君先前说到紧要处被打断,此时要继续接着往下说,本是说给姜绾听,现在见着督军府里两位大人也于此感兴趣,却拿起茶碗,拂了拂茶叶,缓缓道:“陈某只是个买卖人,说的都是些买卖上的事,不知什么朝廷之事,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各位宽恕则个。” 成骏雄挥手让他放心,“你只管说你的,我们听听就过,后头的任何事都与你家无关。” 孟迟也把泡好的茶送到姜绾手边,道:“陈公子不必有顾虑,说不定此以来先前你与邵州陈家谈不来的买卖,日后悉数都成了你囊肿之物呢?商贾之人做买卖,总要提前下点本钱的,是不是?” 陈邵君杯子举到嘴边,闻言略掀眼皮扫了一眼孟迟,他日夜兼程赶来邵州,的确存有这个心思,不过首要的还是助姜绾一臂之力,岂能叫他说得自己全然只是奔着利来的。 “孟公子说笑了,若是只图做买卖,这利虽好,总胜不过人的性命,陈某恐怕不会下这个本钱。” 第八百三章 暗处的买卖 “哦,此话怎讲?” 成骏雄不觉坐直了身向前探着,陈邵君寥寥数语他已嗅出话中之意。 陈家陈之遇的这波秘辛绝非寻常,甚至若是陈家往日得势时,还会给诉说之人带来杀身之祸。 为给陈邵君宽心,他示意齐金易把院子里的仆从全都遣散,不留一人伺候,姜绾也道:“烦请陈公子告知,我们不会将此透露出去,也不需说些陈之遇的猎奇之事,只说他与寺庙相关之事即可。” 陈邵君摇头,他不是怕陈家,也米行不怕陈之遇,否则这一趟他就不会来,更别说等着机会吞了陈家在邵州的买卖。 他只是不想牵涉到安王与永王之间的争斗,所以事情告诉姜绾没问题,齐金易和成骏雄也在才是他方才的顾虑。 既然对方已经先给了诚意,他放下戒备之心,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他向姜绾道:“放心,你想知道的事我这就说来。” “陈之遇掌陈家大半的买卖之后,我曾为了船运、药材和米行的事去找过他,但他并不打算与外人合作,哪怕我们祖上是一家。” “所以当时我便先行离开了,他依旧留在见面的茶楼,我出来之后,在对面集市上略做停留,只不过两刻钟功夫不到,就见着三波人进出茶楼,起先不觉得是去见陈之遇的,因为那三波人都是出家人打扮,本以为附近要做些法事道场,才来了这么些世外之人,不曾想回头之际,看到他们都进了陈之遇隔壁的雅间里。” “那间茶楼是陈家的产业,旁人不知这两间房的秘密,我当时却在等人时歪打正着,得知它们中间的墙乃是木板砌就,可以活动的。” “人起了疑心就会忍不住想要求证,我当时也是看到这个场景,回去后不由得派人去探查了陈之遇私下与这些出家人的关系,也就是这次,发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邵君徐徐说来,之后便是他花力气探查到的,陈之遇与寺庙的关系。 陈之遇除了经营着陈家明面上最大的几样买卖,暗中还与陈家捐建的三分之一的寺庙有往来。 这其中又有一半是修了大法师像供人参拜祈福的。 陈邵君也做买卖,虽不碰寺庙,但也知道善男信女捐出的财物之多不容小觑。 更何况除了捐出的钱财,寺庙能做的事了多了去了。 尤其是这么多的人信奉着他所造出来的大法师,稍加引导,能给陈家带来的东西,钱财与之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们可能不知,这些寺中来钱的法子多如牛毛,什么玉女金童,玉蟾引财,都算是最浅显的手段,隐秘些的,还有活人献祭,以及召集信众闹事以实现暗中的目的,此类种种,多如牛毛。” 陈邵君的话到此,姜绾等人也沉默了,金身童女他们何止知道,前几日还因此拿了杜长霖。 姜绾心中的疑惑和怀疑也终于有了答案,陈家,果然于此有关联! 这样的陈家留在安王身边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安王突然借督军府的手除去陈家,不知于此有否关联。 陈邵君暂做休息,举起茶碗核查,当时探到了这些消息之后,他按下没动,因为清楚这消息若漏了出去,在邵州这个地方,非但奈何不了陈之遇,还会遭来陈家的报复,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不去触这个霉头。 但这消息他有预感有一天会派上大用场,没想到离开邵州一阵子,这用场就来了。 他不觉又看向姜绾,说她是他陈家的福星一点不为过,每次他想要扩张买卖的地方,就总有她的身影,他帮她,皆等同于帮自己。 第八百四章 彻查陈家 陈邵君所说的有关陈之遇的事,不止姜绾,成骏雄和齐金易听了之后都沉默了下来。 暂不说引来无数信众供奉的大法师是否为陈家所编造出来的,只论近日曝露出来的活人献祭和赇贿两桩事,就足够让陈家满门抄斩。 陈之遇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这次安王稍稍伸出橄榄枝,陈家才没有丝毫犹豫就顺杆而上吧,他所做之事需要更高位更强大的人做后盾。 可是能给他做后盾的人都不是傻子。 陈之遇在这一场豪赌中,赢面不大。 片刻之后,成骏雄才拍着椅子的扶手道:“查,陈家的这些事,必须彻查清楚。” “金易,你拍人手暗中收集好证据,就从杜长霖的金身童女入手,名册上的人有一个查一个,顶多再等三日,永王送进京去的折纸有信了,便好好地将这邵州彻底翻一翻!否则这些害群之马还真当此处是任其逍遥的法外之地!” “休要管什么税赋进贡,这都吃上民脂民膏,就差赛异性王了,当郴州是他们陈家的封地么?你只管查,如若圣上要追究,我在前面替你挡着,大不了舍去这一生功绩不要,也不容他们这般胡作非为下去!” 齐金易也没想到,自己带兵守在邵州,大把好儿郎出生入死抛头颅啥热血,竟是守着这帮草菅人命大肆敛财的玩意儿,当即愤怒起身,“义父不必再说,我既驻守邵州,邵州官员与陈家沆瀣一气,哪怕这事不归我管,也少不得管上了,查办陈家必当竭尽全力,圣上那边我自有交代,若让义父替我背负,岂非不孝。义父放心,我自有分寸。” 齐金易当即招来手下吩咐下去,即刻就开始暗中搜集陈家罪证。 姜绾听罢陈家的事,原本她是要自己去查这些,但齐金易和成将军出手总比她单枪匹马要查得更彻底,她也就没有继续把心思放在这上头,正好能空出手来去做别的,比如伶灀那边,还有没问清楚的事,早些弄清那几个肃国人因何要插手陈家的事,也好有个防备。 正好桃缨回来了,安置好了人过来请她,姜绾起身走过去,孟迟也打算跟着,却被成骏雄叫住,“孟迟,长安要守着驿站,你襄助金易,可有何问题?” 孟迟眼神不经意先飘向了姜绾,他猜得到她要去做什么,正担心她也需要人帮手,且他近来有了新的顾虑,如果在永王和安王的较量中出力越多,待回到京中后就越难请辞回溪台山…… 他只略迟疑了一瞬,姜绾已经替他答应了下来,“孟迟给齐大人帮手最合适不过,我们没什么问题。” 这“我们”二字,孟迟听了顿觉舒坦了下来,且姜绾应了就等于是他应了,于是朝她再多看了几眼便留下等候差遣。 无人留意陈邵君一直坐着,等道听着齐金易和成骏雄下令严查邵州陈家时,便垂目低头喝茶,眼底的松弛和欲意随之变得不甚明显,这趟赶来邵州收获不小。 陈家即将被查办,是时候开始布局邵州的买卖,吞并和扩张了。 第八百五章 起疑 姜绾随桃缨去见伶灀,按她先前的交代,桃缨给伶灀找了个不算远但又很安静的小屋子,也没亏待凌弱,还给她准备了热茶和一些简单的吃食。 姜绾推开门的时候,伶灀正饿极了,忍不住要拿一块碟子里的糕点,见着姜绾又立即把手收了回去,冷着脸转向别处,侧对着她低头不说话。 姜绾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对付伶灀她完全可以用药或是别的折磨人的法子,但她都没有。 当时在陈家花厅底下,石门刚刚打开,她就看见了伶灀在喂陈映真的母亲吃东西,她手法温柔,喂得仔细干净,碗里的吃食也不是胡乱应对的,是好好准备的干净的饭食。 陈映真的母亲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衣裳虽朴实,但洗得很干净。 光凭她没有凌虐一个被主家抛弃被囚的疯子,她便能看出伶灀不是个恶人,如果她不是在地底下悉心照顾着陈映真的疯母,多半也早就被姬伯思找到,死于非命了吧。 伶灀成了她的对立面,无非是因为身为陈之遇的丫鬟,她会把这个身份和她的为人分开,同样给予她因为拥有善心的最起码的尊重。 伶灀见着姜绾坐下,戒备心起,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微微避了避,“小公子呢?” “还有宋姨娘,你把她们送去了何处?” 她终于开口,问的却是陈映真,还有那个陈之遇托到她手上,疯了的陈映真的母亲,原来她姓宋。 “关心别人之前,先想想你自己,你这处境,也并非可以随意提要求的。” 姜绾这么说,伶灀又垂下眼,不说话了,肩膀还微微抖着。 姜绾见了,只是淡淡笑笑,伶灀怕她,她知道。 她没有试图减少这种惧怕,这样很好,利于她问她话。 “你叫伶灀?你父亲和兄长都在给陈之遇做事?” 伶灀不答,用力咬着嘴唇都泛白了。 “不答也没关系,我们换个问题。陈家有一位公子中了武举那日,花厅在摆宴,安王和肃国的两位皇子随陈之遇去了陈映真的院子,后来你也在,你做什么去了?”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不记得了,好好提醒提醒你。”姜绾看着伶灀,她让桃缨招待她吃喝,不代表她就不会逼问她了。 “那天肃国的两位皇子在温泉处着了人的道,身中迷情香,为避免出丑避去了一处厢房内,本来厢房中应当无人是个空房,但他们进去之后,却有一名女子在内等候,迷情香种在男子身,又遇上女子……” “你、你别说了!”伶灀抬起头,连声阻止,看到姜绾的眼睛,又觉得自己着了她的道,低头转开看着地面,“我、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这些话你一个女子说出来,羞、羞也不休……” “羞?”姜绾笑笑,从怀里取出一只簪子,“那你看看这个呢?” 伶灀这样的姑娘,如果真是陈之遇近身伺候的大丫鬟……姜绾微微眯起眼睛,她善良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太过单纯就不对劲了。 如果她不是去过陈之遇的院子,见识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就真觉不出有何不对的,陈之遇此人就不是个纯情的主人,又哪里来的纯情丫鬟? 她就偶尔入一趟陈家,就听见他和王婉柔的壁脚,伶灀伺候左右,于此类事情的反应可能会有很多,但都绝不该是羞。 她拿出簪子在伶灀面前晃了晃,“这个见过么。” 伶灀愣了一瞬,抬手要夺。 第八百六章 不会武的丫鬟 伶灀没能把簪子夺走。 姜绾只让她看了一眼,就把簪子收回来,拿在手里端详着,“你认这簪子就好。” “陈之遇明明知道药泉的事,却依旧让你在那个时候去那间屋子里,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他并不将你当人看,就这样你还打算替他隐瞒?” “何况你觉得我都知道了他们身中迷香,就算你不说,就当真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胡说,那天什么也没发生!我、我挣脱了……” 伶灀对那天的事情反应有些激烈,她怒目瞪了过来,脸上因羞愤而变得通红,直红到了脖子根,因气、怒和害怕以致鼻孔都在微微颤抖,她再次强调道:“不是你想的那般!” 姜绾正仔细观察着伶灀,她的生理反应不是假的。 当真有意思了。 这个伶灀,真的是陈之遇的近身大丫鬟吗?她心存疑虑,更加仔细地观察着伶灀的反应。 如果她是真的,那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实在太过明显,但若是假的,陈映真和姬伯思却都认为她就是伶灀。 “所以,你逃了出来。” 姜绾一面观察着伶灀的反应,一面引她说更多,说得越多,就越能从中找到问题所在,“怎么逃的?” “说说看,你逃的时候他们都什么反应,说了什么,说了我便让你见见陈映真。” 姜绾抛出第一个诱饵。 同时隐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开始在心头放大,只不过一时还捉不住头绪。 坐在对面的伶灀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儿,低下头又抬起头,“我……我……” 她我了半天,才吞吐道:“他们中了药,没什么力气,我觉着不对,推开后就跑了出去,他们、他们没说什么……” 姜绾听着这话,脑中那根飘忽不定的线索终于清晰了起来。 这个伶灀果真有问题。 饶是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当时中了药,也绝不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推得开的,而她也终于记起姬伯思央她搭救夏侯时钰的时候说过,当时那间屋子里的女人会些拳脚功夫。 因为会些全角功夫,所以才能挣脱开,并从夏侯砺仁手下逃出去。 可眼前这个伶灀,身上没有功夫。 她把她从陈家带出来的,最是清楚不过她掩藏不了。 姜绾渐渐眯起眼,陈之遇身边的伶灀不只一人,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们本就是一对双生姐妹花。 眼前这个放在密室里等着他们找上门用来传话,身上有功夫的那个流落在外,行迹无踪…… 若非她想要从伶灀口中套话,恐怕还发现不了他的诡计,陈之遇人被困在了督军府,那么外头那个伶灀定会设法营救,所以…… 她越想越深,越肯定陈之遇必定不会这般束手就擒。 正当此时,前头不远处有些嘈杂声响传来,打断了姜绾的思绪,她转身往声音来处看去,是督军府厅堂。 “桃缨,发生了何事?” “姜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看看。” 不等桃缨出去打听,王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进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桃缨姐姐,夫人让你们换到别出去,前面来了使团的韶容王,点名要跟夫人讨要伶灀姑娘。” 夏侯时钰? 姜绾皱起眉,来得还真快。 夏侯时钰竟会亲自前来,这是她万没想到的。 第八百七章 诱真想 夏侯时钰亲自来督军府,姜绾是没想到的,她起身往厅堂方向看了看,人影憧憧的,瞧着是带了些人来的。 夏侯时钰来督军府绝不会明目张胆地说是为了伶灀,何况还带这么多人来,如此太过令人疑心他的动机。 姜绾沉吟一二,猜是送银两来的,这是先前商定好的事,此刻他正好可以借着送银两来顺便问一问伶灀。 故而她换了个方式问来报信的小丫鬟,“使团来的人可说了要找伶灀?” “除了让我们换地方,王夫人还说了什么?” 她故意没问使团的人来做什么,只强调了与伶灀有关的部分,果然小丫鬟就回道:“回姜姑娘,使团来的人说了,是伶灀姑娘的父兄辗转托到跟前,来问问伶灀姑娘何时可以回去。我们夫人说伶灀姑娘不在府上……” 小丫鬟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屋里的伶灀,在外人面前言及自家主人编瞎话,她有些不好意思。 姜绾冷笑到:“父兄辗转托到跟前?还真拿得出这个借口。” 她走到伶灀面前,轻轻叩了三下桌子,“来人说是你父兄所托,你可信?” 伶灀咬着唇不说话,姜绾继续道:“不妨告诉你,在带你会督军府的路上,曾有人撞见我弟弟背着你,当时便要取你性命,现在外头来的,就是同一拨人。” “他深夜来此,无非是为着你的命来的,或许说,是为了那天屋子里真正的伶灀的命来的,你如果决定了替她去死,我可以领你过去,算是让督军府也好交个差事。” “然后我会去找真正的伶灀,会功夫的那个。” 伶灀眼睛瞪得大大的,特别是在听到姜绾说另一个伶灀的时候,“你……怎知……” 她脱口而出,又慌忙捂上了自己的嘴,但姜绾已经听清了,果然就跟她想的一样。 伶灀,有两个。 “你们是姐妹双生还是长得像,她现在在何处,若我先找到她或许还能活命,使团来的人是肃国皇子,那天在房子里的其中之一,若他找到了另外的伶灀,可不定能留下她的命。” 不远处的说话声陆陆续续地传过来,显然是有人正往附近走来了,姜绾静静看着伶灀,她在等,若是伶灀还不说实话,她真的会把她交给夏侯时钰。 她等的便是眼前的伶灀不希望另外的伶灀出事,夏侯时钰晚一日发现,她就多一日的时间去找剩下的那个。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外头的人声见见靠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可闻,坐在姜绾对面的姑娘终于受不住了,抬眼急切道:“我、我若是说了,你可以让我见见公子么……” 她复又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蝇,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竟然断断续续呜咽着哭起来,“伶膤她……不能死的,请、请你一定要救她……” “桃缨,带路,我们换个地方!” 姜绾知道逼到这个份上,眼前这个姑娘已经开始有些受不了了,亏得当初把她从陈家带出来的时候人是昏迷的,否则姬伯思绝不会将人认错,人和人可以长得像,但气质和遇事时的反应绝不会一样。 她现在已经开始好奇,另一个伶灀,不,方才伶灀说过,她叫伶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刻又身在何处,是自己躲藏,还是偷偷在替陈之遇办事? 第八百八章 姐妹花 姜绾把伶灀带去了关着陈之遇的地方。 这里齐大人决不会让夏侯时钰来,也算她答应让这个姑娘见一见陈之遇的要求。 陈之遇和杜长霖关在同一处院子的不同屋子中。 在进去之前,姜绾在院子里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跟在她身后的伶灀,“你家公子就在这个院子里,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先说说你和伶膤,为什么你说她不能死?” 伶灀站定在姜绾面前,微微低着头,道:“伶膤……伶膤是我姐姐,我们姐妹二人相差三岁,同一年入的陈家,都分在了公子院中。我不如伶膤聪明,伶膤学东西很快,公子教了她很多东西,也教了功夫。三年后伶膤就能独自帮着公子做事了,我还是只会在院子里带带小丫鬟们。” “你在陈之遇院子里,近身伺候?” “不是的,公子不许人近身伺候,能进他屋子的只有伶膤这样可以为公子做事的人,平日里只有公子不在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进去打扫,公子若是回来了,屋里谁也不许进的。” 姜绾如有所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伶膤不能死,公子做事需要她,如果……如果你一定要把一个人交出去给肃国的人,那……那还是把我送出去吧……” 伶灀双目含泪,却觉倔强地包着不肯让泪珠子落下来,“在陈家时,每次有事都是伶膤在前面替我顶着,替我受公子的罚,这次公子被人误会,只有伶膤能替公子证清白。我、我愿意替她去见肃国人。只是在那之前,我想看看公子,若你为难,我隔着窗户偷偷看也行,我只是想知道公子他是否安然无恙。” 姜绾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虽然她三言两语说的不多,但她从中也拼凑出了原委,她们姐妹俩年岁相近,长得相似,所以姬伯思在夜里骤然一看才会认错。 那天陈之遇派去的是能干的姐姐伶膤,而伶灀,一直是在院子里本分做事的丫鬟,所以陈映真没有认错人。 “你知道伶膤去了哪里么。”她问她。 伶灀摇头,“那天你们来府中时,公子就吩咐了伶膤出去做事,让我夜里等不到他回来,就带好东西去花厅底下照顾宋姨娘,公子说,如果他不回来,小公子就一定会来,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伶灀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她知道的不多,姜绾听罢便带她隔着窗户抠了一个洞,看了两眼陈之遇,就让桃缨留下看着人,等肃国人走了,再把这伶灀送去她院中。 安排好伶灀,她便动身往督军府的堂屋方向走去,帮着齐金易送走夏侯时钰后还得设法找到伶膤。 走到半途就见着王夫人派人来寻她。 “姜姑娘,可找着你了,使团来人了,送来了好多银子,说是要跟姑娘你买什么紫芝,夫人让我们去寻你呢。” 姜绾答了一声,“知道了。” 便随她们一道往回走。 夏侯时钰果然是借着送银两来问人,见不到陈之遇的婢女,恐不会轻易离开。 第八百九章 送客 姜绾刚刚走近,还未来得及进门,就有小兵急匆匆从后头跑上来,险些把她撞着。 那小兵急着进去禀报,只欠了欠身算作道歉就又赶紧顺着台阶跑上去了。 姜绾看着他身上的藤甲和布衣,颜色款式是郴西营的,又这样急,莫不是姜尧他们出城的队伍遇到事了? 她刚闪过这个念头,心头便开始突突直跳得厉害。 三两步加大了步伐,也跟着进了屋子。 她进来只稍稍晚了一会儿,那小兵已经私下与成骏雄禀报完了,正站在成骏雄身后。 姜绾向成骏雄投去询问的眼神,他刻意避开了去,竟只看向夏侯时钰。 “韶容王送银子来辛苦了,这便让小绾去把雪域紫芝备好。韶容王既然带了人来,待会儿正好把雪域紫芝带回去。” 成骏雄说罢,示意孟迟陪着姜绾去准备准备。 孟迟走上前道:“绾绾,可是要回去院子里取?我与你去。” 坐在屋中的夏侯时钰起初不说话,偏偏在此时说了一声慢着,他道:“东西固然重要,但方才问的人当真不在督军府?” “齐大人,那只不过是个小丫鬟,与陈家的事并无关系,我与皇兄某次在陈家赴宴时曾经得她的父兄相帮,故而这次才来督军府做个人情,请齐大人告知,她去了何处?” “或者姜姑娘告诉本王也行,毕竟伯思曾在路上见着你把人带回了督军府。” 夏侯时钰瞎话信手拈来,说罢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姜绾。 姜绾本就觉得成骏雄有些奇怪,疑心小兵来报之事与出城的郴西营将士有关,方才是故意要支开自己,正心急之时听到夏侯时钰说话,没来由生出一股子烦意来。 原本打算来顺势把人送出督军府也改了主意,要快速打发了夏侯时钰,好求证是不是当真姜尧他们出了事。 “夏侯小王爷要雪域紫芝我这就有,寻人就来错了地方,夜里黑什么人胡乱看一眼就能说人是我带走的,未免太过轻率。” “况且我看小王爷不急着拿雪域紫芝,倒是着紧陈公子的丫鬟。既然是欠了人恩情,这就就出府去寻人去吧,等什么时候恩情报完了,再来拿雪域紫芝。” 她亲自上前请人送客,“这笔账齐大人和成将军可作证,我也不如有的人有事求人无事逼上门,定是会给你的。” 她顿了顿,说的就是夏侯时钰和姬伯思,上次中了药来找她帮忙的事。 “像小王爷这样重情义的人,恩人相托耽误不得,这便请吧。” 她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夏侯时钰边听边打量着她,半晌起身道:“你说的是,那么我这便出去寻人去了,雪域紫芝烦请姜姑娘明日亲自送到驿站来,有劳了。” 他说罢便朝屋中各人微微颔首示意,转身走了。 督军府外,姬伯思正领人等着,见到夏侯时钰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他刚想说话,夏侯时钰抬手止了,吩咐道:“撤走三分之二的人,剩下的埋伏好等着姜绾出来。” “她今日太过反常,突然之间说了许多话,定是急着出府,你带人守在暗处,他们出来了便跟上,我会去上次那家酒楼开一间雅间,有事可来报。” “是!” 夏侯时钰突然就这么走了,齐金易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先前他如何说不知夏侯时钰说的是谁,他都不肯走,这姜绾说的和他说的也没什么分别啊。 “这肃国人不会在外头刻意埋伏吧,障眼法呢这是,我这就让人出去看看,府外如有人蹲着,把他们一个个都点了。” 姜绾却顾不得这个,送走了夏侯时钰,立即转头就问成骏雄,“将军,可是阿尧他们出事了?” 第八百十章 陈家的外援 姜绾看着成骏雄,此时已入深夜,这一晚从夜幕刚刚降临到现在,事情接连不断,她虽有困意却担心着姜尧,不问清楚着实不能放下心来回去歇着。 孟迟听她这般问,也朝方才跑进来的小兵看去,也道:“将军?” 成骏雄沉着面孔,肃国人走了,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你们都猜出来了?” 他道:“果然是一帮亡命之徒,竟在城外设卡阻拦去接应的队伍,还真是小瞧他们了。” “李越带人出城后,在永平城外百里地遇人埋伏,来了两三百号人,身上都带了兵器,功夫也都不弱,李越怕动静太大引人怀疑,此次只领了八十人出城,被他们生生留下半数!” “如果不是李越派人突围速去驿站报信,长安接应及时,恐怕剩下半数人都要尽数折了!” 姜绾听得眼皮子直跳,半数人!那姜尧呢? 孟迟比她更先开口,问道:“将军,你就直接给个准话,阿尧他可顺利突围了?” 成骏雄看了他俩一眼,到底体恤二人关切弟弟,道:“姜尧这小子平日训练就刻苦,悟性也好,我看他已是李越手下猛将,你们无需替他操心太多,他和李长安亲自带着的那个丰元七,都闯出去了。” “我会让长安增派人手,这次接应从京中返回的斥候,要看他们的了。” “说来也是稀奇,这次设伏的头领,竟是个女子。不知是哪一方的人,身手与李越不相上下,李越一开始看她是个姑娘,有些轻敌了……” 听到说袭击出城队伍的人是个女子,姜绾没来由地想起一个人来,当即让王夫人派丫鬟去找桃缨,把伶灀领过来。 伶灀到了门外,怯怯地张望着,姜绾直言请成将军让身后的小兵出来,认一个人。 她把伶灀喊近来,那小兵一眼看着便直接抽出了兵刃,照着伶灀就劈,姜绾把人扯回自己身后,架住刀刃,“别伤人,她一直待在督军府,不是那个领头设伏的人。” 小兵这才看清,跟前的女子虽然和那个半路袭击了他们的女人极相似,但仔细看来确实是不同的,这个看着柔弱许多,眉眼间也没有那股子英气。 他当即收了兵刃给姜绾和她身后的女子弯腰鞠躬,抱拳行礼后退回了成骏雄的身后。 伶灀早被得脸色都白了,缩在姜绾身后不敢探头,直到孟迟把她拉出来,亮在成骏雄和齐金易面前。 方才一幕不必多说什么,大家都懂了,成骏雄忙问:“这女子是先前你从陈家带回来的那个?她和设伏袭击李越他们的领头女子是何关系?” 姜绾托请桃缨再把伶灀送回她院子里,待人走后才道:“是陈之遇的丫鬟,外头行事那个是她姐姐叫伶膤,二人长得相似,夏侯小王爷手下的姬伯思夜里看到的人就是她。” “她和伶膤不同,的的确确是个普通的丫鬟,但伶膤却一直在外替陈之遇办事,此次阻拦李越出城接应,若非陈之遇事先安排好的,便是她心急救主了。” 成骏雄也没想到昨天晚上姜绾从陈家带回来的丫鬟,竟然就把设伏的人找着了,“没想到陈家竟还留有人在外援手——” “知道是哪方人马就好办,来人,把消息送去给李长安,让他即刻安排人手顺着线索去追!务必要把人拿住!” 第八百十一章 答应过事的该兑现了 有成骏雄和李长安去追踪伶膤,姜尧又成功突围,姜绾总算放下心来。 既不需她前去拿人,她回到院子里等候最终的结果顺便稍作休息。 孟迟陪着她回到院子中,小玥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房里没出来,蒋星衡在堂屋前的台阶上坐着等,一见他们回来,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孟师兄!姜姐姐,你们可回来了,桃缨姑娘带了个人回来,安置到姜尧大哥那间屋子去了!” 蒋星衡向孟迟行了个礼,依旧遵旧例叫他孟师兄没改,行礼之后忙追着姜绾的步子,在她身边把院子里的事逐一说了,“孟文元在屋里给人看病,那个疯女人其间发作了一回,我们足足上了三个人才把她按住,映真姐姐都哭了……” 他桩桩件件地挨个说着,好似这个院子里的小管家,表述清晰没有遗漏,姜绾大方给了他一吊钱,“这些日子都辛苦你们了,今晚我会守着的,你和孟文元都早些休息,明日可以去集市上逛逛,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蒋星衡接过姜绾给的一吊钱,连声谢个不停,他从前家中富裕没缺过银子,后来父亲死了姐姐又顶上了,更不曾短过他的花销,但他自己挣来的还是头一回,珍之又重地把一吊钱掂了又掂,很快就分好了三份,“院子是我和小玥、孟文元一起看着的,这些钱他俩也有份。” “姜姐姐,小玥知道错了,你能解了她的禁闭么,明日我想三个人都去集市上买东西……” 蒋星衡偷偷看着姜绾,替小玥求情他心头也打着鼓,但孟文元不管,姜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瞧着小玥可怜,看着姜绾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求了。 “星衡,不得胡来。”孟迟点了点他,蒋星衡不甘地退后了两步,依旧等着姜绾回应。 姜绾回过头,没想到这小子会为了小玥来跟她求情。 “真的,姜姐姐,小玥可听话了一直没有出过屋子,孟文元给人瞧病的时候,她还帮忙想药方子来着,把她仔细收着的药材都拿出来的,那些药材她都没舍得拿来做毒药!” 蒋星衡絮絮叨叨的,在姜绾面前尽力搜罗一大堆来夸赞小玥,就为着让姜绾把禁闭收了。 姜绾看了他一会儿,心下也有些心疼小玥,松了口,“好吧。就关到明日早上,去把孟文元叫回去休息吧。明日你们三个一起去集市。” 蒋星衡一下原地蹦了起来,赶紧跑去小玥窗边敲开了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姜绾看着摇头却笑了,这三人之间,情谊倒是越来越深了。 她走进屋中,先去看了陈映真和她母亲,陈母已经服过药,正安静地躺在榻上,陈映真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守着,见着姜绾进来,起身上前,“姜姐姐,你可回来了,我娘睡着了,她中途还犯了一次病,这、这病还能治得好么……” 姜绾先拿了孟文元的方子看了,又诊了脉,这孩子不说话,陈映真问不出什么等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抓着她的衣袖走哪跟哪。 姜绾轻轻放下陈映真她娘的手,道:“能治,要花些时间,或许两三年,甚至更久。” “我等得的,我来照顾她。”陈映真目中露出欣喜,抓着姜绾的手更加不放了,她是她母亲好起来的希望。 姜绾慢慢拍开她的手,“文元开的方子很好,照着买药吃就行,她会好的。” “等陈家事了,你找份工挣些钱,有几样药颇费银子。” 陈映真讷讷的,点了点头,她没做过什么工,从前在陈家不需要,姜绾提醒的,她得好好想想要做些什么来挣银子给她娘瞧病。 姜绾说完了陈映真母亲的事,开始向她讨要先前二人说定的条件。 “我答应的事,都做到了,你答应我的,过几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你好好准备准备,别临阵脱逃了。” 陈映真心一紧,想起自己答应姜绾要帮她做陈家的人证,临到头了,终于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姜姐姐,我、我该不会一并被抓去牢里吧,若我进了大牢,我母亲她……” 第八百十二章 拗不过他 陈映真的担心在姜绾预料之内。 她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若你好好做证,我会和齐大人成将军说明你在其中并没有参与陈家所犯之事,相反,一直遭父兄迫害,他们的事牵累不到你。” “不过在收到我的消息之前,你还是尽量不要出院子,更不要出督军府,否则有人想要你性命,我不定能随时护得住。” “好,我就在这里陪着我娘,哪里都不去的。” 陈映真忙应了下来,陈家、陈家以后就是她的过去了,他们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的事,也终于要有个结果。 她偷偷看了姜绾几眼,心下越发安定下来,姜绾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 她相信她。 姜绾看过陈映真的母亲,让孟迟帮忙去找桃缨再要了床被褥来,让她们母女二人能睡得安稳些,随后去看了小玥。 小玥这次虽被罚了,见着她回来还是立即靠上前来,偎在她怀里。 她已经知道姜绾不把她关禁闭了,明日能和孟文元他们一同出去,乐不可支的心绪全然露在了脸上,“阿姐,明日我出去保证不做你不允的事,除了钱我什么都不带!” 她这就把先前被关禁闭的烦闷抛到脑后了,满心满眼都是明日出去逛集市,坐在姜绾身边,铺开纸拿来笔,要把自己想要去买的东西都写下来。 每写一样就歪着脑袋问姜绾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去谁家买才好,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姜绾看她这般开心的模样,想了想,便没有把姜尧遇险的事说给小玥知道。 总归是化险为夷了,只要在他们接应到人返回之前,把陈家料理干净,没有陈家设下障碍也就安全许多,也正好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人,否则消息传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在路途上等着拦下他们。 虽然成骏雄和齐金易已经开始布置下去彻查陈家,陈家作为突破口,又能给永王另一个契机参与到贪腐案中来,他们定会全力去办,但姜绾并不习惯什么也不做,她想着等李长安抓住伶膤,伶灀定还会有作用,便打算在睡前再去见见她,如果能通过伶灀收服伶玥,等于用最少的损失拿到了陈家最大的罪证。 于是赶紧催着小玥先去歇着,“好了,写完就赶紧去歇着,不然明日起不来,睡到日上三竿,可白白浪费了半日时间。” 小玥扭身就往床铺爬去,姜绾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出了门。 孟迟在外头等着她,他就知道她还没去看过被安顿在院子里的伶灀是不会肯歇息的,他也就没有回自己的屋子。 “陈之遇的那个丫鬟,你留下住准备做何用?你说说看,我去替你办,定会给你办得妥当。” 他替她抚平肩膀上被揪扯皱的痕迹,温言道:“趁着天还没亮,你也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外头我盯着,阿尧那边和那个伶膤,有消息了我回来告诉你,所以放心去睡去。” 他说着,就把姜绾又推了回去,先时说好要替她查陈家寺庙的事,却被陈邵君抢了先,那个市侩的商贩早早打探好了的,又带着目的来,全然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之外,这谁能抢得过? 孟迟心中不畅快,便执拗地在姜绾其他的事情上格外上心,除了给人看病他没法替她,其他都要包揽下来,替她做了。 见她不动,又催了一次。 “快回去吧。” “好。” 姜绾拗不过他,折返回去,但还是觉着不能所有的事都推给孟迟,毕竟那是她的弟弟,“但若是有消息,还是唤我起来,别叫我睡过头了。” 她的确有些困了,正好也需要些时间,把空间里的雪域紫芝理一理,除了卖给夏侯时钰的,也该整理一批出来,让陈邵君拿去药铺推售,有空间在,她只需要休息一小会儿就够,想着到时再起来换他去歇息。 姜绾本是好意,孟迟却听着不甚乐意,他不用猜就知道她定是想着到时起来换他,可他压根不想要休息,也不用她这般见外,一门心思待自己把事情都办完了,才会去唤她,想要免她忧心劳碌。 第八百十三章 不能看她去死 姜绾把事托给了孟迟,回了屋,小玥已经睡熟了。 屋里还放着齐金易让人送过来的一箱银两,是夏侯时钰送来的那批银子中,用来从她这儿买雪域紫芝的,她清点过后就把箱子锁上,准备下次去见陈邵君的时候,顺便托他把这些银两抽大部分换成银票,小部分换成碎银,这样平日里小玥想买些什么也好花用。 点完了银子,她才把对应数量的雪域紫芝拿出来,装好匣子放在一边。 随后才去床上躺着休息aa。 接连几日奔波,原本养得不错的身体又开始觉得疲乏,她干脆直接沉浸到空间里,泡一泡灵药生的温泉。 姜绾在空间里一面泡着温泉,一面看着自己种在空间药田里的雪域紫芝,把它们带进空间有一阵了,在一方小药田里已经越长越多,此时正接二连三地不时吐着孢子粉,在温泉水缓缓升腾的热气中看着,像是一片片小小的尘云。 这本生长在寒冷天地的珍贵药草,在她这里虽能生长茂盛,但也得想个法子带到外头去栽植才行,否则她一直拿出大量的药材,又没有一个合理的生长环境,是说不过去的。 看来还得托陈邵君在大周境内找一座雪山,溪台山虽好,但以后再遇上这种寒冷条件下生长的药草,多一个雪山做培育基地,就很有必要 姜绾足足在灵药温泉中待了近一个时辰,感觉神清气爽周身都舒坦了不少,才从水里出来,找到一个巴掌大的密封盒子,取了一点点灵药田里的土,拍了拍雪域紫芝,让孢子落进去,随后盖好密闭起来。 这是带出去要给陈邵君的,待他找到合适的雪山,就托他把这密封盒子里的东西放到雪山上,空间里的东西出到外头效用会打些折扣,但效果还是会有的,待她去看时如果能生长出来,就说明她的想法能行得通。 她想把一些药田里的土带出去,不知在外头的效果如何,雪山人迹罕至,用来尝试正好不过。 —— 待姜绾再次睁开眼,天刚蒙蒙亮,一晚上没见着孟迟来叫她,她等不及,便换了干净的衣裳,又给小玥在桌子上额外留了些碎银子,拎上装有雪域紫芝的匣子,打算去一趟驿站。 雪域紫芝给了夏侯时钰之后,顺道看看李长安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出门早,院子里很静,刚来开门走下台阶,就从天上掉下来一只肥鸽…… 姜绾看着鸽子身上的箭,认出是孟迟的,抬头院子东西两侧的屋顶上看,果然见着他在东面的屋顶上,拿着弓弩正往下跃。 紧接着,她就看到伶灀脸色雪白,站在西屋的窗前,看着她面前已经死了的鸽子。 她皱眉朝西屋走去,停在窗前问她:“鸽子你放出去的?” 伶灀咬着唇不说话,直到受不了姜绾盯着她,眼里迅速涌上了一大包眼泪,“我、我不能看着伶膤去死!” “她是我姐姐,我、我不能看着她去死啊!” 第八百十四章 鸽哨 姜绾还没开始逼问,伶灀已经全盘招了。 孟迟随她之后到,啪地一声把死鸽子丢在伶灀窗前,“昨晚便看出她存了心思,待到凌晨,终于忍不住放了一只鸽子。” 死掉的鸽子眼睛黯淡无光,但圆瞪瞪地朝着窗户,当胸穿过一只箭,箭羽雪白,染了几簇鲜艳的鸽子血,红得刺目,伶灀看着不禁吓了一跳,脸更白了。 孟迟蹲下身,从鸽子脚上取下细小的竹筒,从里面倒了张纸出来,展开与姜绾一起看了。 [督军府拿人,小心,公子尚安] 姜绾看罢,把纸条给了孟迟,示意他收好。 她看着被拿先行,正瑟瑟发抖的伶灀,“鸽子哪来的?” 伶灀被姜绾这般盯着,突然觉着她的目光比地上那只死去的鸽子眼还要令她生寒,她吞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了胸前挂着的一个香囊。 姜绾二话没有,身手把香囊的绳子扯断,从伶灀手里夺走了香囊,里头是一只小小的,玉做的鸽哨。 “难怪快天亮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哨音,就跟在打更的梆子后边,原来是你。” 孟迟看着小小的玉鸽哨,“这就能把鸽子唤来,你在陈家是负责养鸽子的?” 伶灀垂下头,不敢看姜绾,最后点了头,“我没什么本事,只会养鸟,八哥、雀儿和鸽子都养,每日凌晨打过更后,会有小丫鬟去把鸽笼打开……” 她老老实实地垂着眼道:“我、我真的不能看着伶膤去死,昨晚你没来,是、是他来的。我以为你说过的话不做了,才放鸽子提醒伶膤小心。” 姜绾皱眉,她在逼诱伶灀的时候,的确说过如果伶膤落在她手上尚有一线生机,被肃国人先找到必死无疑这样的话。 只没想到这个看着软弱的伶灀是个一根筋的轴脑袋,昨晚等不到她来,一早就开始放鸽子。 “你以为督军府还是个无人守着的空地?这鸽子如果当真飞出督军府,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而后是你们公子,最后便是伶膤。”姜绾威胁道。 伶灀害怕,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里,也不敢再哭了,唯恐姜绾和这个男人把她放鸽子的事告诉齐大人,她死了不要紧,连带着公子和伶膤也活不成,那可糟了。 姜绾威胁的话说到一半,余光瞥到地上的鸽子,骤然醒过神来,光顾着骂伶灀,竟忘了这鸽子可以联系伶膤! 她看着鸽子,孟迟也在看着鸽子。 两人相视迅速交换了眼神,瞬间明白了对方所想与自己一样。 姜绾抬眸看着伶灀,既然她有能联系到伶膤的鸽子,那么就好办了。 她把鸽子提起来,啪地一声放在了窗台上,先是威胁道:“倘若你再这样胡来,我不介意先卸了陈之遇一条腿,挂在督军府门外,引伶膤上门,如此还干脆些,比你传信岂不更快?” 伶灀忙摇头,白着脸道:“不要,请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不会了。” 孟迟配合姜绾转身往台阶下走,“可别,陈之遇这次落在我手里,就等着行刑的机会,我这就去卸了他两只胳膊!” 伶灀听了当即探身出窗外,也顾不得被箭射了个对穿的鸽子就在窗台上,大喊着,“不!别!” “你们要如何才能放了公子,别伤他……” 伶灀记得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掉下来。 姜绾见着时候差不多了,朝她道:“吹你的鸽哨,再送一次信。” “信的内容,我来写。” 第八百十五章 再放一次鸽子 姜绾把鸽哨还给伶灀,跟她要一只鸽子,一只能直接联系上伶膤的鸽子。 早知这姐妹两人有这样的联系法子,就不需李长安费心力去追击了。 哪怕要用陈之遇来胁迫伶灀就范。 伶灀脸色唰地一下就败了下来。 她也能猜到他们要用鸽子来做什么,纠结犹豫之色霎时爬上了她的脸。 孟迟见她迟迟不吹响鸽哨,哂笑数声,继续往外走,走出去十来步,伶灀终于受不住了,紧紧捏着鸽哨,闭紧双眼颤抖放到唇边,没一会儿,鸽哨声悠悠响起。 她直吹了十几个瞬息,才脱力般松开鸽哨,瘫坐在地上,肩膀和头都垂了下来。 姜绾走近屋去,孟迟也折返了回来,终是把窗台上的死鸽子拿下来,套在麻袋里从窗户抛到游廊的柱子下,两人一同在伶灀的窗前等着。 半盏茶功夫,一只雪白的鸽子,发出咕咕咕的叫声,扑腾这翅膀落在了窗前,姜绾示意伶灀去把鸽子带进来,她和孟迟走到桌子前,准备好了纸和笔,“我说,你写。” 姜绾指挥着伶灀,把笔给了她,“你就写‘公子看押处已找到,巳时督军府后门茶摊见’,手别抖,好好写,机会就这一次。” “若她来了,答应你的我会想办法,若是她不来,那你自求神佛去吧。” 姜绾话音落,伶灀忙用左手扶住了颤抖的右手,原本黯淡无光的眼中骤然透出了一抹光。 “你还肯救伶膤!” “你的大恩大德,我……” 姜绾直接打断了伶灀感动流涕的誓言,“你不用现在就谢我,我只答应你让她活命,没答应你放了她。” “她既替陈之遇做事,手上沾染的脏事就绝不会少,该她的罚她依旧要受着。” “而且,你姐姐要想活命,还需与我做交换,我要她把替陈之遇做过的事都写下来,签字画押,若她不肯,我一样活不了她的命,所以你先不要急着谢我,关键时候还得看你。” “看我?” 伶灀满眼无措,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能做什么?” 姜绾把目光投向她,“尽你所能,规劝她与我合作。” 姜绾点了点桌面上铺开的纸,示意伶灀不要光顾着听,赶紧把信写好送出去,她还得抓紧时间,找齐金易要人,提前去茶摊布网抓人。 伶灀有些为难,“这——这不一定能成,伶膤她……她也不定就会听我的呀,她平日里就很凶,这要是让她为了自己活命而背叛公子……公子于我们是有恩的,伶膤她不会——” 伶灀边说边写,待字迹干了就卷起来放进鸽子脚上的铁环里。 姜绾看着伶灀,“出卖?你家公子用不上这个词,他所做之事够死上百回了,他不是什么善人,你心疼他很用不着。” “至于伶膤怎么想,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姜绾看着伶灀,她能够在陈之遇的院子里顶着个大丫鬟的名头拿月钱,还能只是照顾些鸽子八哥什么的就算干了活,她不信这里头没有伶膤的功劳。 伶膤看重伶灀,应当远比伶灀以为的要多得多,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身后,孟迟已抱起鸽子去到窗边,向上轻轻一抛,鸽子展翅飞远,很快就只剩一个小黑点。 第八百十六章 有一次栽她手里 时间紧迫,鸽子放出去后,姜绾找人来看着伶灀,便和孟迟一同前去找齐金易。 齐金易和成骏雄都在关押这陈之遇的屋子里,而杜长霖如今还得等京中的圣旨下来了,才能名正言顺地审问,如今虽把人关在屋里不让出来,但未动他分毫,甚至食水供应都不曾短缺,屋里甚至还有书籍打发时间。 姜绾和孟迟叩响门。 齐金易来开门,见着是他们,看了看天道:“何事,这样早过来?” “可是为着昨晚夏侯小王爷来的事?放心,他安放在督军府外的人都叫我逮住遣送了回去,蹲守督军府,他们还不够格。” 姜绾摇头,她来不是为这个。 “那便是为着陈之遇外头的那波人?长安那边还在找着,我们正盘问陈之遇,只是还没拿到想要的结果,他再不说出那女人的下落,将军打算挪去狱房上刑或是用药了。” 孟迟撑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陈之遇坐在椅子上,姿态闲适,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胜券在握。 “这么有恃无恐?”他和齐金易说道,“就觉着我们一定抓不到那个叫伶膤的女人?” 提到伶膤这个名字,陈之遇往门这边看了过来,见着姜绾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没有和齐金易与成骏雄说太多,但看着倒是很想和姜绾说话。 陈之遇起身走近门口,他很识相地没有靠近,在离门还有十来步就停下了,他看着姜绾,笑了,“映真眼下在你那里吧,这丫头说的话你可不能信,她大小就撒谎成性,十句有八九句都不会是真的。” “今日凌晨和方才,我都听到了鸽哨声,我猜你把伶灀也带回来了,否则,他们怎会知道伶膤?” “我陈家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处处针对于我,姜姑娘,我只是陈家一个小人物,算不得什么厉害的,可你若再这般胡闹下去,我不知那群老家伙会做出什么来,伶膤在外头尚还能牵制他们,你跟他俩好好说说,我废了好多口舌他们就是不相信,非要拿下伶膤,这可就完完全全误会我的本意了。” 陈之遇看这姜绾,一副无奈神情,看来齐金易和成骏雄白费了一夜口舌。 他非但对自己所作所为概不承认,还认定了他们手中没有证据,只一个陈映真算什么,只要抓不住伶膤这个最直接替他办事的人,他都不带害怕的,此时又拿陈家的老家伙们说事,试图混淆他们的视线。 姜绾只瞥了他一眼,对他所说充耳不闻,上前只对齐金易小声说了伶灀用鸽子联系伶膤之事,齐金易面上一喜,赶紧拉上门出来,向姜绾和孟迟再三求证,“当真?” 姜绾点点头,孟迟笑道:“绾绾什么时候说过的事不是真的了?” “放心,我亲自放出去的鸽子,眼下只需要赶紧派人去后门的茶摊守着,等人来了拿下就是。” 他搓了搓手,“那就太好了,圣旨很快就会送抵邵州,到时候我们手头证据不足,可是一等大麻烦,我和将军怕长安那边动作不够快,这才试着从陈之遇这头突破,没想到这家伙嘴是真硬!” “即使如此,我和将军说一声,这就去安排人手布置下去。” 齐金易进屋后又出来,很快就连成骏雄也出来了,眼中喜悦之色难掩,“干得好啊!” 他拍拍姜绾和齐金易的肩膀,“你俩真是干得好极了!” 随后,成骏雄便和齐金易一道匆匆走了,两人要一起去部署捉拿伶膤的茶摊。 屋外只留下了姜绾和孟迟,姜绾抬头,透过窗户,看到陈之遇正阴沉地盯着齐金易和成骏雄离开的方向。 第八百十七章 终于有些害怕了 姜绾隔着窗子看着陈之遇,陈之遇很敏锐,也很快发现她在看他,他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向着她的方向,先前的闲适慢慢从他脸上消失。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诘问姜绾,心思细密如他,怕是早从这异常里发现了些许端倪,虽不定猜得出他们要去做什么,但突然没有人留下来继续盘问,多半也能想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齐金易和成骏雄不需要从他这里获取如何找到伶膤的办法了。 所以,他紧张了。陈之遇看着姜绾,听不到她的回答,他的面部开始有了些许扭曲,他冲到窗户边,大声质问道:“你究竟跟他们说了什么!” 但不需要姜绾动手,齐金易的亲卫已经涌了进来,一排人守着各处门窗,几人上前把陈之遇推了回去,用木板把窗户封严实了,任凭他在里头怒吼砸东西,也无人理会。 这是陈之遇被擒以后,头一次如此事态。 动静颇有些大,杜长霖忍不住从他那间屋里探了个头出来,这几日被秘密关在督军府里,他瘦了许多,偏偏没法子出去,这里的人藐视王法根本不管他还是邵州府衙的知府,扣着不让他出去。 这处院子一直很安静,他知道这里还关着陈之遇,但为着不叫督军府的人拿住把柄,他一直不敢和对方接触,就算是隔空说话也不曾有。 陈之遇越是淡然处之,气定神闲,杜长霖就越是心安,他觉得只要陈家的不乱,就说明陈家有办法,陈之遇就好似一根扎在督军府里的定海神针! 他始终坚信着,陈家在邵州经历了多少风浪,这次还攀上了安王,一定会化险为夷。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这般老实地待在督军府里不闹腾,不给自己找罪受,除了刚进来那天心中慌乱,渐渐的就冷静了下来,只等着有安王做后盾的陈家把督军府搅个天翻地覆,他就能出去了,到时候好好地联合邵州的官员,共同参齐金易这个莽夫一本! 去去这几日的晦气! 但今日这样的平静突然就被打破了,先是夜里齐金易和成骏雄突然到访,直待到了天亮,他们又匆匆走了,紧接着就是陈之遇在屋里发疯,嚎叫。 这样的变故让杜长霖心头突突直跳,坐立不安。 他探出头来看见齐金易的亲兵用木板把陈之遇的窗户和门都封起来了,更是吓了一跳,陈家这是怎么了,没有发力把陈之遇救出去么? 他赶紧缩回去,闭紧门窗,靠着墙不停地念着经咒。 只这一眼,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里衣,这让他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寒毛直立。 姜绾也留意到了杜长霖的动静,这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枉称什么父母官,却朝自己治下的孩子出手,不知害了多少无辜幼女的性命。 却碍于他现下还有官身,督军府和成骏雄都不能轻易动他,他们都在等,等圣旨下来之前,只能就这么关着而已。 罪大恶极之人却如此逍遥自在,光是看着他所在屋子的门窗,姜绾就觉得无名火起! 这几日事情多,都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这位邵州的杜大人! 姜绾改了个方向超杜长霖的屋子走去,孟迟紧跟上她,看清她要去的方向后伸手拦了拦,“绾绾,杜长霖还得稍后再盘问。” “我知道。”姜绾推开他的手,“你们怕他官服未除,官身还在。放心,我又不要他的命。” 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面上一丝表情也无,走了两步后,姜绾又停了下来,把带着的装有雪域紫芝的匣子丢给了孟迟,“帮我送个东西去驿站,夏侯时钰的。” 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不如去替她跑一趟驿站。 孟迟接住匣子,一听夏侯时钰的名字,脸上就显出不快来,“他要什么,还得亲自给他送?” 第八百十八章 恶人的利息 孟迟嘴上如此说着,但跟他去送比起来,姜绾去送他更不乐意,无奈看了杜长霖屋子的方向,走之前再次嘱咐道:“绾绾,我知道你看着他就心头火气,督军府里人人都等着他完蛋,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我们怕他,而是规矩如此,不可让安王趁此机会拿住了把柄,到时用来参将军或是齐大人一本,损失可不小。” 孟迟说的姜绾完全能够理解,但她理解他们,不代表自己要和他们一样遵照这什么破规矩,顶多明面上她不叫他们为难就是了。 “我知道。” 她极为平静地转过头,“我只是去看看,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看过之后就和齐大人他们一起去茶摊了,你送了东西回来别走后门,万一撞上了我们还在蹲守,会打草惊蛇。” 她刻意提起这个,转移了孟迟的注意力,他走后,她便继续往长霖的屋子走去。 既然不能现在就要他的命,也不能让他如此容易地度过等待圣旨到的每一天。 姜绾停在杜长霖的屋子外,她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稍微凝神便能听到里头杜长霖沉重的呼吸声。 他人就靠在窗沿下的墙上。 他在紧张和害怕。 这样很好,他越是情绪波动大,对她要做的事越是有助益。 姜绾默默等了一会儿,齐金易的亲卫见着她只是站在游廊中不动,没有也就不再看过来。 随后她便从空间里取出一只大剂量的致幻剂药剂,用注射器贴着窗户和窗框的缝隙,将针管插了进去,把化成烟雾的大剂量致幻剂缓缓推了进去。 她心中宁静,手极稳,推了好几十支这样的东西,窗户的木头她都没有碰着,抽出注射器后一点痕迹也无,等屋里的致幻剂被杜长霖吸入,更是完全不会有痕迹。 就让这个畜生好好体验一把如坠地狱的恐惧。 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放大什么。 他所害过的性命,都会在致幻剂的作用下,时时刻刻前来索命,他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逃不掉,她不能即刻要了他的命,但可以让他在极端的恐惧中一点一点疯掉。 就当提前收的一点利息。 姜绾直到收好东西,也没人发现她做了什么,所有人看来,她都只是在杜长霖的屋外隔着紧闭的窗户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姜绾离开这个院子后,就速度赶去督军府的后门,她不是邵州人,平时住在督军府里也甚少白日外出,伶膤没有见过她,所以她只是换了一身寻常人家的女子朴素衣裳,素着脸背了一个装了草药和沾了泥土的药锄的药篓子就去茶摊上坐着了,要了一碗茶和一个馒头,背篓放在脚边,慢慢地喝茶吃馒头。 此时茶摊上已经都是督军府的人,除了那个卖茶的小贩,因为多年都是他在这里摆茶摊,换了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所以没动他之外,其他人的喝茶的客人、附近的乞儿堆里的新乞儿、挑着菜来叫卖的老农,都是他们的人。 齐金易和成骏雄太过显眼,都没有露面,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雅间坐着,从窗户上看着这里。 所有都准备好了,只待巳时,伶膤带人出现。 第八百十九章 会不会杀了她 临近巳时,伶灀被王夫人安排两个会武的丫鬟跟着,从督军府的前门出来,绕到了后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姜绾,低着头过去坐在了她旁边的桌子上。 那两个丫鬟则去到督军府的人假扮的菜贩子摊上,假意挑选着菜篮子的几个新鲜山果子。 小贩气定神闲地过来给伶灀上了一碗热茶,路过姜绾的时候,见着她碗里的茶少了,又给她添上了,添好了茶,利落地从肩膀上取下抹布随手抹了几张桌子,才拎着茶壶回去放在火炉上。 这小贩倒是心态还不错,丝毫没有紧张露怯。 看样子经常配合人蹲点,很熟练,难怪齐金易为了不惊鱼,冒险也把他留着。 姜绾目光随着小贩直到他回到摊位前,把茶壶添上水重新放上炉子架着,就在此刻,她对面的长凳上多了一个人。 姜绾瞥了一眼对方,是个女子。 她把手里的狼牙棒靠在桌腿上,闲闲地叩了叩桌面,叫茶摊小贩上茶来。 不用问只看样貌就能知道她是谁了。 她和她一张桌子。 姜绾转过头看她的时候,她也正看着姜绾。 骤然间,姜绾甚至能感觉到茶摊里的气氛都不对了,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都朝她们这张桌子盯了过来。 她都能感觉到,相信坐她对面的伶膤也一样觉察到了。 可是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任何人,从而督军府的未动,都依旧还在等着。 伶膤朝姜绾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的,抬手让小贩给她来一壶茶。 一壶热茶送上来,伶膤抛了几个铜板出去,“这里不用你倒茶,我自己来。” 茶摊贩子接住铜板,应了声好嘞,转身走了,走前还看了姜绾一眼。 姜绾没功夫理会茶摊贩子的目光,因为伶膤在她面前倒了一碗茶,先送去给了旁边的伶灀,竟然接着又坐回了她面前。 “是你吧。带走让伶灀传信的人。” 给伶灀倒完了热茶,伶膤重新坐下来后,朝姜绾道:“她大小胆子就小,没人逼她她不会去什么督军府,更别说找到公子在何处,还给我传信。” “我之所以会来,不过是因为想看看这丫头如何了,看来你待她还算温和,没有用什么伤人的手段,说吧,你找我想要什么?” “让我猜猜,你通过伶灀把我叫来,是在帮督军府做事?他们掳走了陈之遇,又在茶摊附近设埋伏,是要抓陈之遇在外头的人吧。”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人,我没带来。” 伶膤的坦然出乎姜绾的意料,她看着面前长得和伶灀很像,但眉目间多了许多英气的女子,她竟然直呼陈之遇的名字,这让姜绾有些意外。 对方独自前来,这也让她很意外。 她以为对方至少会多带三五人手。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还来?”姜绾余光瞥到督军府的亲卫已经渐渐在往她们所在的方向收拢,她说着话,伶灀坐在旁边那桌紧张得茶碗都捧不住了,茶水一个劲地洒出来。 伶膤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伶灀的手腕,“慌什么。” “伶膤,我……” “行了,你没事就好,一旁坐着去。待会儿好了再叫你。” 伶膤语气虽不耐烦,但看着伶灀的目光却带着一抹温柔。 她稳了稳伶灀的手后,才转头看姜绾,“不来?” “若我不来,你会杀了她吗?” 第八百二十章 较量 伶玥嘴含讥诮,看向伶灀时的温柔眼神,转到姜绾这里,犀利了许多。 “不会。” 姜绾只答了两个字。 她又不是嗜杀的人,无端端地杀人泄愤这种事不会去做。 伶膤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也同意多打量了她几眼,“你倒是跟那些朝廷的爪牙不太一样。” 姜绾却问道:“为什么帮陈之遇做害人的事?” 伶膤哼笑起来,“从未有人问过我这个,不过我不想回答你。” “好了,人我见过了,既然你不会杀她,我可走了。” 她略弯腰拿起狼牙棒,在督军府的人围上来的瞬间,踏着桌子向上腾跃,想要冲破茶摊的茅草顶子逃脱。 但屋顶上也早有人伏着,张着大网跃了下来。 眼见着天上走不了,三面都有人,唯独姜绾身后是空的,伶膤啧了一声,道:“得罪了!” 随即她脚尖刚一落在桌子上,就朝姜绾突袭而来。 姜绾没有闪身让开,跟着伶膤的速度往后掠了开来,离方才的桌子远些了,才开始抽出三棱刺,迎击伶膤。 伶膤果然是陈之遇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身手迅捷又有力量,狼牙棒每一次击打下来,惯性使然极具冲击力。 姜绾的三棱刺偏巧偏利,近身对上狼牙棒有些吃亏,全凭自身功夫和力量,才没被伶膤的狼牙棒击退。 她守着身后的位置寸步不让,四周不断有人包围上来,伶膤越大越有些焦躁起来,她在邵州还没见过那个女子能在她的狼牙棒下走这么多招。 渐渐的,姜绾熟悉了伶膤的打发,占了上风。 伶膤看出再拖下去,她武器不及对方轻巧,久了总是吃亏,奋力一击后打算速退。 “功夫不错,不过,你留不下我。对不住了!” 伶膤单手挥出狼牙棒,腾出手来去摸腰后的酒葫芦。 酒葫芦的口打开,一群马蜂嗡嗡地飞了出来,四下里逮着人就蛰,督军府的好些个亲卫都被迫退出了包围圈,伶膤趁着这个机会,往回疾步退走,拉上伶灀道:“走!” 她和伶灀还没跑出去二十米,就被姜绾追了上来,见着姜绾不怕马蜂,伶膤只能重新挥起狼牙棒,她本来就不是姜绾对手,此时还拉着伶灀,更有些左右支绌。 “你先走,别管我了。”伶灀要挣脱,伶膤不放手,单手将她护在身后,狼牙棒抵挡姜绾的进攻。 一个不留神,姜绾已近到身前,三棱刺抵在了她的脖间。 伶膤狼牙棒当啷掉落在地,看着姜绾目露遗憾,“我跟你们的人走,放了她。”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陈之遇都让我做了什么么,她又什么都不知道,留着无用,你放了她但凡我所知,必绝无隐瞒!” 伶膤见姜绾不答,再押上最后的筹码。 “若果她不能走,你抓了我也无用,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姜绾紧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淡漠道:“我想知道的,说与不说,由不得你。” 她的身后督军府的亲卫驱赶了马蜂尽数围了上来,从姜绾的三棱刺下活捉了伶膤,伶灀一直呜咽哭着围绕在左右,拉住了姜绾的胳膊。 “你说过不会让伶膤死的……你说过的……” “伶灀!不要求人!” 姐妹两个一个自哭自的,一个满目担忧,嘴上却狠骂着不许哀求。 姜绾一个也没理,向督军府的亲卫道:“这两个人,我负责带回去。” “你们留几个人守着看会否还有人来探查或是援助,再去几个人给齐大人和成将军送个口信。” 伶膤久不归,她的同伴定会来寻,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来了都要抓回督军府。 第八百二十一章 不得不提前收网 督军府后门的一场抓捕,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安王的耳朵里。 他这几日不曾去过陈家,也没有见过陈家的什么人,因为陈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多去无益;他也没有去驿站,使团的东西他让人拿出来后,挑出了几样,其他的就让人假扮窃贼拿到市面上售卖,再假意带人去捉拿。 这就说是追回了一小部分送去给夏侯砺仁兄弟二人,其他的就都收入囊中了。 至于那些被拿住的人,总归是他自己的人,如何罚都不过是让外头的肃国兄弟看个解恨罢了。 入了狱受了刑的,他不吝花大笔银两安抚好,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哪怕成骏雄查出来他手底下的副将王翦背叛,他已经给出了认罪者画的押,谁也无法再追查下去,只能不了了之。 但今天,却传来了督军府拿住了陈之遇一个要紧的手下的消息。 听说还是个女人,那个女人知道很多陈之遇的事,落入督军府中绝非好事,是比陈家小公子被姜绾带走更坏的消息。 安王的面前跪了一地的人。 “属下无能,今日本想出手相助,但去得晚了,人已经被带走,殿下责罚!” 安王脸色阴沉不定,良久才叫人起来,“与你无关的罪不要乱认,是那个女人给了错的时辰,她是故意的。” “陈之遇的人根本就靠不住——” 安王正发着怒气,又有人送来了新的消失。 这个消息是王婉柔送出来的。 拆开来看后,竟是说陈家那本记载着给各路官员送银子的账目,不见了。 俱王婉柔在陈家打探出来的,东西如今在姜绾手里,应该是救走陈映真的时候顺手拿的,因为装册子的匣子带着机关,是陈映真做的,没有她,根本打不开。 安王看过之后,把纸揉成了一团,砸在了跪得最近的下属的头上。 方才还觉得陈映真被抓不怎么样,这个消息一出,就变得让他难以接受起来。 眼下的情况是,陈之遇落在督军府手里,册子在姜绾处就等于在督军府,两样东西加起来,永王就极有可能先于他破了邵州贪腐案。 他虽有父皇手谕命他私下查办,他贪这份功劳也没有宣之于众,如果永王借着陈之遇一步步深挖,最后抢了先机,这份功劳就不能不分出去! 想着这个,他的手捏着桌角指骨都泛白了,姜绾和那个孟迟明目张当地帮着永王,如果没有他们,事情绝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下慢慢进行,等他从这些贪官手里取够了钱财,该办的办,该杀的杀,如今一切都被他们搅乱了! “殿下……” 被砸到头的跪着的人硬着头皮开口,“陈家的陈老爷带着几位族老在东风酒楼设宴,请殿下去。要不要属下去——” “去,把他们全都轰走。”安王气得眼角都发红了,他的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不得不提前收网,舍去陈家这块大肥肉。 “那陈公子那边——” “陈家除了陈之遇,一个不留。传我的话,不惜一切办法,把陈之遇带出督军府,只要人活着就行。” 整个陈家,也只有一个陈之遇稍稍能够用一用,其他的,本就是要舍去的棋子罢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走水 是夜,姜绾白日打斗了一场,正在屋里休息,伶膤伶灀姐妹分开安置在她院中,一个在西侧偏房,一个只能在后院柴房,小玥和蒋星衡、孟文元去集市逛到了太阳下山才回来,三个孩子吃过晚饭都困倦地睡去了。 陈映真依旧守着她娘,哄她娘吃药吃东西,姜绾回来后即便很累,也去看过一次,其实病情没什么变化,她出现只是给陈映真安个心。 先前她就曾因为没有及时去见伶灀,让这姑娘生出了许多想法,所以这次她即便刚和伶膤打过一场,还是先去看了陈映母女才回去歇着。 到时候要用到陈映真做人证,她在这上头给足了耐心。 孟迟也从驿站回来,他替姜绾把东西给夏侯时钰送过去,又在那里给李长安帮了些忙,所以回来晚了些,但给姜绾带了不少外头的吃食,摆在桌面上一块吃着。 姜绾低头吃着东西,他便把时令的果子削了皮,仔细切成小块搁在碗里,放在她的手边,什么时候吃腻了小吃,顺手就能拿果子解解腻。 说起夏侯时钰,孟迟心情不错,“夏侯时钰这家伙,以为在督军府外留人就能窥探一二,没想到全被齐大人的人点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被扭送了回去,你是没见着那兄弟两个的脸色,跟泥塘里的淤泥一样的黑,姬伯思这个人,用毒可以,蹲守抓人都不行,夏侯时钰这是真没人可用了……” 姜绾见着他说话时不时扬眉,看起来见着夏侯时钰吃瘪,他心情很是不错,她都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结的梁子,不过看他心情不错,也不时答个三两句,“使团失窃的时候,他们便不敢与安王明面上闹翻,身在他国,总是要夹着尾巴做人的。” 诸如此类,孟迟深以为然。 两人边吃东西边聊,边等着齐金易和成骏雄回来,今日安王突然把他二人叫过去,就连永王也去了,说是商议之后回京的路线,宫中传了消息过来,皇后薨,让了了邵州的事后,速速归京。 这事他们在永定城和肃国人开站的时候就都知道了,只不过地都没提,今日终于来了旨意,要昭告天下服国丧了,永王搁心里的一桩事算是放下了,眼睛红着跟着成骏雄他们走了。 督军府里只有王夫人和姜绾他们。 烛影摇曳,戌时的更刚刚响过,突然府中有人奔走着喊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快——快!快救火!” 姜绾和孟迟相视接连起身,速速朝外头跑去。 只见督军府西北角浓烟滚滚,院子里的亲卫和仆从从各处挑着水齐齐往那个方向赶去。 那是—— 关着陈之遇和杜长霖的地方! 姜绾二话不说,立时往那个方向赶,孟迟也随之而动,他轻功好速度快,很快赶上姜绾,拉她一起。 有孟迟相助,姜绾毫不费力抵达现场。 大火是从陈之遇的屋子烧起来的,他们赶到的时候,屋子已经烧榻了,旁边的屋子也冒着浓烟,有人把杜长霖拖了出来,但却不见陈之遇。 姜绾心道:糟,有人要灭口。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一死一疯 陈家牵扯着整个邵州近半数的官员,眼看着阻止不了督军府插手此案,有人等不及了。 没有陈之遇这关键的人物,若他们手中证据又不足,就算京中来了圣旨,也有不少人能设法逃脱。 姜绾和孟迟看着熊熊大火燃烧,不觉同时皱起了眉。 偏巧就是今夜,齐金易和成骏雄、永王都不在,便出了这样的事,如何能不叫人起疑心。 “你说——安王在里头,可有做些什么。” 姜绾问孟迟。 “没有就怪了。” “今日这般巧合,偏偏他把将军他们都叫走便出了事,想必是怕我们真借着陈之遇查下去,抢了他贪腐案的功劳。” 孟迟说罢,王夫人领着桃缨从被烧毁的院子中撤了出来,两人满头满脸都沾了黑灰,衬得王夫人脸色煞白。 见到姜绾和孟迟,朝他们走了过来,“陈之遇被烧死了。” 说着,有仆从用草席裹了个烧得焦黑的人形抬了出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孟迟上前掀开看了一眼,已经烧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只有一块玉佩还挂在腰间,的确是陈之遇的东西。 他重新盖好草席,道:“杜长霖呢?” “杜长霖受了刺激,人疯了——” 王夫人直接从丫鬟端着的茶盘里提起茶壶就猛灌了好几口,缓了缓接着道:“待大人回来,如何与他交待……” 王夫人目露忧色,为自己留守府中看两个人都看不好而自责,姜绾宽慰道:“王夫人不必担心,就算他们一死一疯,我们手里还有伶膤和陈映真。” 王夫人目露坚毅,“对。还有那两个姑娘,幸好这次没把人全都关在一起,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你院子里看着,绝不能再让她们也出事!” 王夫人行事速来雷厉风行,当场就指了几个她的心腹,让他们去姜绾的院子里守着,自己还领着桃缨亲自去部署。 孟迟依旧留下,想看看杜长霖,“一方知府,只是着火而已,怎会吓疯,该不是装的吧。” 姜绾心知肚明,但还是陪他一起去,杜长霖现由宿老和范一程诊治并负责看管着,这场大火没能烧死他,不过疯是真疯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王夫人在烧毁的院子不远处,另指了个地方安置杜长霖,拨了人手给宿老,里三层外三层的,屋外来来往往的都是督军府的家仆和侍卫。 姜绾和孟迟进到屋里,杜长霖已经被宿老几副药灌下去睡着了,躺在地上的草席上。 宿老净了手就坐在屋中守着,招手让姜绾过来,“这人疯得突然,你也去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名堂来。” 姜绾上前蹲下,随便摸了摸脉,便道:“是疯了。” “亏心事做得多,要事发了自己吓自己吧,要不就是梦里看见怨鬼厉魂来找他索命了。” 宿老点点头,“我看也是这般。” “报应到了。” 孟迟却没想到宿老和姜绾两位医者,还信什么报应之说,不过人好端端的,自己待在屋里就疯了,他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杜长霖好歹还活着,疯便疯了,好过和陈之遇一样,烧成一团黑炭。 第八百二十四章 破绽 是夜,永王、成骏雄和齐金易从安王处归来。 知晓督军府走水之事,连夜挨个把当时再院中守着的人叫来问话。 没有人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但问话的结果却全然指向这就是一场意外。 这么多齐金易的亲卫亲自守着,根本没有外人来过,而且先前亲卫中曾出现背叛之人,齐金易已经重新把人筛了一遍,留下来的都绝对忠心。 “难道是陈之遇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 齐金易想不出别的可能,成骏雄却摇头道:“他一人死了也免不了整个陈家被没,他烧死自己没有意义,你信他会畏罪自杀?” “不到最后真正掉脑袋的一刻,对他来说永远是机会,你也盘问过他,言谈举止间不难看出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容易死心的人。” 成骏雄不信这是陈之遇故意为之。 姜绾同样觉着这里头有蹊跷,甚至怀疑过烧死的到底是不是陈之遇,但陈之遇已经被烧得跟木炭没什么两样,她也没有什么与他有关的信息可供比对,就算是解剖了送进空间化验,也不能解决问题。 连并着永王一起,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事到如今,孟迟只能劝道:“幸好陈之遇的两个丫鬟都还在,要定陈家的罪还是定得了的,陈之遇这事,姑且当作是真的,若是他没死,迟早会露面,到时候陈家的案子虽审完了,他也是死罪难逃。” 这倒是真的,陈家犯的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岂能独活。 只要露面,等着他的便是个死字。 少了一个陈之遇,陈家的案子还是得办下去,姜绾负责带回了人,成骏雄和齐金易负责拿到画押的口供,整理完毕后交由永王承上。 邵州这事,就算了解了。 永王惦记着回京送皇后出殡,有些心急,当夜便要提审伶膤,白日姜绾回府后,留下的人还另捉了几个来寻伶膤的人,一并都要审了。 姜绾不参与审问,孟迟便陪她一起留在屋里,没一会儿,方锦青拎着食盒过来了。 在门口向里张望。 方锦青在督军府没什么人可以说得上话,时常如今日这般,多煮了这个那个的,拎着过来给姜绾或者小玥,顺道坐下来说几句话打发时间。 但自从她这里还留着陈家的人,她倒是不怎么来了,光是让陈公公或是丫鬟把吃食送来,说是永王让无事不要来打扰,她人呆笨,陈家的都是人精,万一让人利用去了给姜绾添麻烦。 她就当真听话的不来了。 今日来也是在门外头张望,姜绾起身朝她招手,喊她,她才挪着步子进来。 进来后,方锦青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端出一碗汤来。 “是银耳炖的甜汤,傍晚就开始熬了,我一个人喝不完,便想着你了。” 一碗晶莹剔透,甜度适中的银耳甜汤,送到了姜绾面前,姜绾先前才和孟迟一起吃过,现下还饱着,但依旧勺子舀了喝了几口,再放慢速度在碗里慢慢搅着,问方锦青道:“今日府里走水,是不是觉着心里不安了?” 否则大晚上的还来这里找她,且永王又在这里,她一向很听永王的话。 方锦青确然有些惴惴的,她抚了抚心口,正是来自己待在屋里害怕,来找姜绾说话的。 “怎的突然就走水了?火势还这样大,那屋里都搁了什么,能这样烧起来,早几年王府里也走过水,还是殿下的书房,都没有这样大的火。” “对了,先前你们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方锦青心有余悸,姜绾却听出了些问题来,她和孟迟到的时候火已经快被灭了,督军府人多,平日防着走水各个院子里都存着水,所以火势很快被控制了,她没有看到火烧起来有多大,只看到了被烧得一片漆黑和倒塌的房梁。 此时听方锦青形容火势大,就听出问题来了,如果屋里没有助燃的东西,怎么烧得这样大的? 可若是有助燃的东西,又是打哪里来的?陈之遇的屋子和杜长霖的不一样,里头没有书,也没有悬挂布帘,除了床,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椅子。 她想了一会儿,问方锦青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 “像是……尖啸?长长的,悠悠的,好似寒风过隙的呼呼声,又好像更尖,更高一点?我以前没听过……” 方锦青打了个哆嗦,“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冤魂厉鬼……” 冤魂厉鬼姜绾不知道,但她知道那是什么了,方锦青的院子靠近督军府边缘,她听得到的,姜绾和孟迟都没听到。 但这种长长的,悠悠的,令方锦青有些害怕的声音。 姜绾知道是什么了。 鸽哨。 陈家,就养了很多鸽子。 第八百二十五章 雀儿 “鸽哨?” 方锦青从小就入宫了,不是生活在已薨的皇后宫中就是在皇子府里,此前没听过是以不知。 但鸽哨这东西,在邵州很常见。 先前督军府里才有伶灀用过鸽哨,所以齐金易的亲卫对此皆有所警惕,故而这个吹哨的人不会是陈之遇自己。 加上方锦青的院子靠近院墙,在督军府边缘,她听到了哨音,姜绾和孟迟都没听到,关押着陈之遇的院子更听不到,这个吹哨的人在外头,是故意选的这个地方。 鸽子无声飞入,落在屋顶,底下守着的人未必能觉察。 而陈之遇只要攀上房梁,掀开瓦砾,就能取到鸽子送来的东西了。 “是,陈家陈之遇自己的院子里就养了很多鸽子。”姜绾越发笃定,她院子里的伶灀平日里就替陈之遇照顾着这些鸽子。 给陈之遇驯养鸽子的是伶灀人在督军府,但她人在督军府中,并不曾外出,如果真的用了鸽子,这个操纵鸽子飞去找陈之遇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个发现差不多可以解释了齐金易和成骏雄觉着蹊跷的地方。 没有人进出过督军府,因为进来的不是人。 鸽子能送进来信,就能送进来别的东西,比如能助燃的灯油,一只鸽子或许带的不够多,多来几趟也就够了。 “所以,只要陈之遇是怎么知道鸽子飞来的,这个问题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姜绾沉吟道。 “走,去见伶灀。” 她顾不得方锦青还在,站起身就要走,到了门边才想起人来,回头道:“你若是在自己院子里害怕,可以留在这里,这里人多。” “永王若是问起,就说是我想喝甜汤,托你煮了送来的。” 姜绾说罢就急急出门去了,孟迟跟着她走,留下方锦青一人在堂屋里。 她是害怕自己在院子里才过来的,见着姜绾要走本来都站起来走了,可姜绾又说了她可以留在这,她就又轻轻地坐了回去,看着桌上隔着的甜汤,有一瞬恍惚。 也有一些羡慕,如姜绾这样的姑娘,行事皆不必被别人安排,好似也……很不错? 就像一只可以在天上飞的鸟儿。 以前在宫中时她只见过外头的鸟可以飞出高高的墙,飞到空中只剩一小点,再也不回来…… 方锦青只是稍稍冒出了一点这样的念头,立即就自己掐了。 她有些觉得歉疚,娘娘和殿下待她都很好,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 娘娘薨了,她得替娘娘照顾好殿下,才是本分。 她看着姜绾走后空荡荡门,外头是黑的,只屋里点了灯,是亮的,宽的无边的黑好似想要涌进来,争抢着这一点亮光,像极了她小时候教养她的嬷嬷说过的话—— 外头的世界再怎么乱和可怕,都与你无关了,你入了宫,就是这宫里的人,外头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的人家不知多少,你至少能吃顿饱的。 要是主子高兴,还额外有赏,是外头那些个没福的羡慕不来的。 不能出去算什么,要打心底珍惜。 她呆呆的,渐渐敛了看着外头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腿脚,宫里的雀儿是飞不出去院墙的,她喂过,她知道的。 第八百二十六章 交换 姜绾去到伶灀屋里的时候,专程让孟迟在外头等着,“这姑娘胆子小,我自己进去反而好问出来,你在外头等我吧。” 这外头也没多远,横竖都是一个院子,孟迟点头应了,靠在游廊的柱子上等着。 姜绾一进屋,就看到伶灀正不安地走来走去。 伶膤正在后边的柴房里被盘问,她害怕中带着要把自己浸满淹死那样多的后悔,要是她能去替伶膤就好了。 之前督军府里还着了火,听外头跑着去救火的人喊着的,是公子住的地方,不知怎样了,她也不敢问。 姜绾一进来,就差点被来回踱步的伶灀撞着。 伶灀似是没想到有人回来,吸气吓了一跳险些栽倒。 反而是她扶着伶灀的肩膀把人稳住,鞋面上被踩了一脚,留了个浅浅的灰印子。 伶灀紧张起来,不停地道歉,“我、我给你擦干净。” 她说着蹲下来用袖子擦姜绾的鞋。 姜绾把人拉起来,让她坐回凳子上,“不用擦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想想再回答。” 伶灀心道,盘问了伶膤,这是要轮到自己了么,脸色霎时白得发青,过了一会儿见着只有姜绾没有旁人拿大铁链子来锁她,才又慢慢起了些血色。 “你、你问……” “问完了,能不能去看看伶膤,别让人打她……” 姜绾过问不了督军府审人,她只保证过伶膤不死,要死就用药救一救,“只要她配合,不会受大罪。” “伶膤帮陈之遇做过很多坏事,她有自己需要偿还的部分。” 姜绾这就当做是安慰伶灀了,她要问她事情,看她慌张心绪稳不下来的样子恐怕她难想起来,又补了一句,“你姐姐,没你想的那么弱。” 伶灀楞了楞,是,伶膤比她强很多,很多很多。 所以一直都是伶膤在外头做事,她在院子里享福,她在护着她 伶灀低下头,为着伶膤,她也要勇敢一回,她抬起头努力不怕姜绾,瞪得眼睛圆圆的,“我、我改主意了。” 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发抖。 “你要问我事情,就要帮我去看看伶膤。” 她瞪圆了眼睛也不可怕,也没有威慑力,姜绾只当做了一种交换,想了想答应了,“好。” “看过她之后我会回来告诉你她的情形,如果她受了伤,我免你银子给她上一次药,这两件事,换你多回答两个问题,不过事先告诉你,都是有关陈之遇的。” 伶灀一呆,没想到她竟真答应了,还给她额外多帮了两个忙,忙答应了下来,公子人都被烧了,她救不了公子,那就救伶膤。 “你问吧。” “好。”姜绾坐下,人靠近烛光,看起来脸色温和,好问话,“第一个问题,你可知道,陈家的鸽子是通过什么方式准确找到主人位置的。” “第二个问题,陈家的人要用鸽子的时候,如果不能开窗开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鸽子来了。” “第三个问题,除了你以外,还有什么人能够驱使陈之遇那些鸽子?” 姜绾问这些,伶灀没来由心中突突直跳,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八百二十七章 被忽略的人 “你……你也想驯养几只自己的鸽子?” 伶灀实在想不出来,姜绾问这些来做什么,她的鸽哨上次用了一次之后,就被没收了,该不是姜绾也感兴趣,回去试过之后发现用不了吧。 “我的鸽哨你用不了的,那是专门给公子养的鸽子,鸽哨有特殊的吹法,府里总共才二十五只,是我花了好些年时间才驯养出来的。” 伶灀说了实话,又怕姜绾听了不高兴,赶紧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你想知道的我这就说到了。” “鸽子是顺着气味找到主任的,我给公子养的鸽子和给伶膤养的鸽子都不一样,哨子的吹法也不一样。” “然后,我驯养的这些鸽子找到地方后,不会咕咕咕的乱叫,它们会用嘴啄木头,门或者窗上都有可能,声音不大,但熟悉的人只要不是身处闹市,都会敏感地听到的。” “最后,我养的鸽子,除了我,公子会吹鸽哨,伶膤也会。” 伶灀认认真真,把三个问题回答完毕,偷眼看向姜绾,问她:“我、我说完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伶膤?” 姜绾还在捋着思绪,抬手止了她继续问,漠然回了两个字,“等会儿。” 原本她想从伶灀这里找到有可能吹响鸽哨的人,但这么看来,竟是这三人都在督军府里? 一个被烧死了,两个在她院子里。 原本看似通了的路,又陷入了死胡同。 姜绾一时想不透其中关窍,干脆起身出去找孟迟,两个人一起或许能发现些之前没觉察到的突破口。 见着她要走,伶灀追了几步,大着胆子求她,“你能不能先去看看伶膤……你、你告诉她公子已经死了……知道公子死了,伶膤或许会愿意开口的,她在陈家从不听命于别人,如果没有公子,伶膤她早就不会留在陈家了。” 姜绾回头见她一脸认真,脸上都是担忧之色,遂点了点头,“好。” 如果得知陈之遇身亡的消息就能让伶膤开口,试试也无妨。 出到院子里,孟迟在院中仰着头观星。 姜绾走到他身边,问他,“看到什么了?” 孟家观星,不是用来预测祸兮旦福,基本都是实打实有用的天气变化之类,她虽在督军府里待着,但姜尧还在外头奔波,她希望在他返程的时候没有什么突致的暴风雨之类,平平安安地回到最要紧。 “看这两日怕是连下要下大雨。” 孟迟放下遮在眉上的手,见着她面露忧色,知道是担心姜尧,才又道:“不会特别大,只是时间存续久些,别担心。” “在里头问出来了?” 姜绾点点头,把伶灀说的和自己卡住了的部分说了,她说得不快,也仔细,希望多一个人多一个视角,能发现些她遗漏的地方。 孟迟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讲完,姜绾想不出那个吹哨子的人会是谁,他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说,多久没有见到王夫人娘家那个外甥女了?” “王婉柔?” 孟迟不提起,姜绾的确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如果是她,的确很多地方都能解释得通了。 她还在捋着思绪,孟迟接着往下说。 “对,之前你不是查到她被安王送给了陈之遇,人也在陈之遇的院子里?陈之遇被带回督军府后,也没再在安王身边见过她,或许她人还在陈家,陈之遇和安王合作,他的鸽子如果这般好用,安王身边能没有几只?” “安王如果从陈之遇手中得了鸽子,陈之遇又如何能不告诉他怎么吹哨。火烧起来的时候,安王和将军他们在一起,的确去吹哨子,但如果他把吹哨子的方法教给了王婉柔呢?” 姜绾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陈之遇并没有把这费时费力驯养出来的鸽子送给安王,但王婉柔留在他身边,总能听能看便偷偷学了去。我曾和她接触过挺多次,她是不甘于做个提线木偶的,有这样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偷觑或是哄骗都无所谓。总之,她费心费力,绝不会只是陪着陈之遇而已。” 无论是那种可能,于安王来说,用王婉柔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要验证是不是她,她有办法。 第八百二十八章 崩塌前夕 “去陈家看看王婉柔和那些鸽子还在不在便知。” 如若陈之遇真的没死,而是借着火遁走,无论如何对外他都已是个死人,陈家如今强弩之末根本护不住他,他不会轻易再露面。 那么陈家里对他而言尚还有用的东西就需要有人替他带出来——比如昔日手中拿捏着的某些把柄,金银、或是那些费心驯养出来的鸽子。 这些对日后会失去陈家庇护的陈之遇来说,在他东山再起之前,都是他有限可取的资源,如果捞他的人是安王,设这个死盾的局总不会是让他日后隐姓埋名寄情山水逍遥自在去的,隐姓埋名立即开始替安王办事倒是极有可能。 他能给安王办多大的事,受多大的重用,这些东西都不可或缺。 故而若陈之遇的事和他们没关系,王婉柔在陈之遇被带走后,早就该离开陈家,若没走,她就是替陈之遇收拾尾巴的最佳选择。 “现在就去,否则会来不及。” 姜绾当即打算动身,算起来姜尧他们已在返程路上,陈家和贪腐案的罪证自有齐金易与成骏雄处理和收集,如果陈之遇真的没死,她绝不会让他再试图半路拦截,伤到姜尧。 孟迟应了声好,就要同去,姜绾摇头,时间颇紧张,不必两个人都耗在这一件小事上,“我自己去,你帮着将军他们。” 她说着从腰间摸了一瓶伤药出来交给孟迟,“去看看那个伶膤,如果她身上有伤,药给她。告诉他陈之遇已死,也把她如今的状态告诉伶灀。” 她快速说着,孟迟有些犹豫,“我去看伶膤?” 他不觉得有此必要。 跟这个比起来,和姜绾一道去陈家显然更为重要。 “嗯,我答应伶灀的,但不是现在来不及去了么,你替我去,我上陈家只是去确认一些事情,不会惊动他们,也不会跟人起冲突,很快便回。” 她已经都安排好了,看样子还是不会改主意的那种,孟迟只得道:“那你小心些,如有必要动手,尽量拖慢对方行动,等我来,我这里也会很快结束。” 他了解姜绾,她拿定的主意不能直接反着来,但可以让她缓着来,以她的身手去陈家其实没有必要担心,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她交过来的事也不能不做,便想着快些把这个伶膤事处理好,就去陈家找她。 不就是给药再加上说一句话么,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好。” 姜绾应了,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就出府立即去往陈家。 孟迟也没耽搁,径直去了院后柴房。 —— 姜绾很快摸到陈家,她记得上次陈映真带他们来陈家时选的位置,选择了陈映真的院子后院那堵墙,利落翻了进去。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不管陈家乱成什么样子,这里都是一副被人遗忘的样子,她上了高处俯瞰陈家。 除了这里,各处都有灯笼点着,最亮的是花厅的方向,其他位置零零星星地点着一二盏,接着微弱的光能看到行走匆匆的陈家人。 陈家乱了,姜绾一看便知他们是要收拾东西逃跑。 当即选了一个人最少的方向,快人一步把那人堵在了死巷子里。 她从墙头突然落下来,把那人吓了个半死,身上丁零当啷掉下一堆东西。 姜绾弯腰捡起一个,是个成色中上的青翠玉佩,“哪个屋里的,做什么去?” 第八百二十九章 胆子不小 姜绾盯着脸色煞白的中年男子,晃了晃手中的玉佩,玉佩脱手,铛的一声,贴着那人的脸嵌入墙上的缝隙中,瞬间碎裂开来,落在地上。 男人的脸颊也划破一道细细的伤口,数息后,由慢到快渗出了红色的血珠。 “不说,我提你去见官。” “或者,整个陈家总有认得你的人,带上你的东西,去花厅那头请人认一认。” 那人浑身冒汗,腿甲哆嗦背抵着墙才能勉强站稳,他的脚边还有很多差不多成色的东西,姜绾随意捡起一样,拿在手里抛了抛。 “我、我说……我说……别扔、别扔了。” “我是南院四房少夫人屋里的,去、去替少夫人换些银钱……” 姜绾静静听着,原是陈家乱了,各房各室都暗中收拾了东西,下人们奉主子令把不起眼的偷着拿去变卖,想要留银子傍身,趁着官府还没来封府,这两日陆陆续续都准备着逃。 房屋地契这种皆不敢动,外头盯着陈家的人很多,一旦露出要逃的迹象,督军府的人会直接封锁整个陈家,所以走的都是些不起眼的成色中上的玩意儿。 换了银钱回来,好筹谋逃跑的。 姜绾听罢,二话没有,先把这个四房少夫人屋里的一掌劈晕了。 陈家崩塌前会有人想逃的事,齐金易早有预料,各个街口都留了人守着,如果真有出去的,只会被悉数拦截。 覆巢之下无完卵,陈家昔日作恶时他们诸般享受无人肯少取用一分,到了要偿还的时候,又怎可能脱逃独善其身? 她重新翻身上墙,陈之遇院子就在这附近,那处竟也还亮着灯,她取了千里镜来看,一眼就看到了王婉柔。 王婉柔果然还在陈家,且在陈之遇的院子里。 姜绾看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笼,身着白衣戴着素簪正往一辆马车上放东西。 整个院子透露这诡谲的安静,不见任何陈之遇的丫鬟小厮。 虽然伶灀被带走了,但陈之遇又不止这一个丫鬟,如今是连府里负责粗活的仆妇也没见着,王婉柔自己动手在收拾东西? 这不用想都太有问题了。 陈之遇遇火被烧死的消息早就送回了陈家,他的屋子挂了白,就算陈家如今乱的很,顾不上他一个已死的人,但布了灵堂,守灵的总共有一个才对。 王婉柔不对劲,姜绾收好千里镜,飞速赶去陈之遇的院子。 当她落在陈之遇院子里时,王婉柔正把最后一笼鸽子塞上马车。 笼子不小,算不得干净,驯养的人不在,看得出没人精心养护,王婉柔既嫌弃又不舍得丢下,翘着手指把鸽笼一角搭上马车后就要用推的,尽可能少地让鸽笼靠在她身上。 见到姜绾突然站在她面前,吓的一声,鸽子笼从马车上滑落下来,砸在了地上,笼门被摔开了,鸽子纷纷从里面钻出来,站在笼子上。 这一笼约有十来只,果然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才咕咕两声,声音也不大。 “你——怎么是你!” 王婉柔声音一下抬高了,又立即压了下去,“你怎么进来的!” 她说话时一眼也没有往旁边看过,姜绾猜,院子里的人不是被遣出去了,就是都药倒了,这个女人才这般有恃无恐地在这搬东西。 “陈家尚在案未结,私自取走陈家的东西,你胆子不小呵。” 她向前走了几步,迫得王婉柔连退到背靠着马车壁,许是心虚,王婉柔有一瞬目光躲闪,不过很快她就迎着姜绾的目光挺直了背,竟威胁她道:“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若我喊来陈家的人,东西和马车都在,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你一个人来的吧,陈家可还没散,数十上百护院的人还是使唤得起的!” 第八百三十章 人还活着 姜绾瞥了一眼王婉柔,这是打算把马车和马车上的东西都赖到她头上来了,要诬她偷东西? 她掀开马车帘子,看看看里头的东西,淡然道:“随你。” 王婉柔要是舍得下这里头的东西,方才直接跑了不更好,她不敢。 马车里竟还塞了不少东西,都用箱子装着,塞得很满。 且果然有一笼鸽子在上头了,还剩下一个空位应该就是给方才掉在地上的笼子的。 这么多东西就这样装在马车上,还打算明目张胆地驾马车出去,看来是有人接应了。 姜绾放下马车帘子,回过头看着王婉柔,“烧陈之遇的火,是你帮着放的吧,用的就是这些鸽子,以及他自己。” “你喊来陈家人,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知道人还没死或许还挺高兴的。” “你!” 果然,姜绾心道:人活着,且是安王授意动的手。 王婉柔恨恨看着姜绾,她没想到姜绾竟会猜得出事情是她做的,眼下陈家里有她的人,正等着送她出府,就差那么一点儿了,姜绾这个时候来,坏她好事不说,麻烦的是还会带来一大堆的麻烦! “说吧,你想要什么,我让你先挑。” 王婉柔恼恨归恼恨,但分得清楚现在不是跟姜绾硬碰硬的时候,她也碰不赢,姜绾打量马车,上头的金银可以给她一些,只要她不动其他的。 她早已不是当初一见面就会想要跟她争个输赢的王婉柔了,她微微眯起眼睛,见着姜绾没反应,继续给出诱惑的条件,“或许,你想要知道陈之遇人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 姜绾轻笑摇头,她知道啊,陈之遇在安王手中,不需要她来告诉。 具体在什么地方,说与不说都没分别,说了也可以再转移地方,她只需要知道在安王手里就够了。 至于马车——上头的东西,王婉柔一样都带不走,她也不用她分一两样给她。 她全都会带走。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王婉柔面对着姜绾,全身都紧绷着,她需要尽快从陈家离开,如果拖得久了,被陈家其他的人觉察,要带走这一马车的东西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不想知道他在哪里?除了我,不会再有人会告诉你的。” 姜绾无动于衷,王婉柔面露焦急神色,心眼珠子不时转动着,手不经意往腰间摸去,触到了一个小小的玉哨子,又快速的挪开了,还扯开裙褶遮了遮。 哨子? 姜绾只扫了一眼就懂了。 除了材质不一样,哨子的形状和大小都跟伶灀手里的一样。 王婉柔会趋使陈之遇的鸽子,确定无疑了。 姜绾收回目光,正好听到王婉柔说的话。 不由得反问一句,“费尽心思捞出来,又随意甩出去,你很闲?” 不知道安王听到王婉柔这番话,会如何反应。 费力把人从督军府弄出来,还没利用彻底,就给透露了个彻底。 看来安王选择办事人的眼光不怎么样,这种随时就能牺牲同伴来成全自己的人,也敢用。 “一个陈之遇而已。” 王婉柔咬了咬牙,能换她从姜绾手底下安全离开,很划算,“你放我走,拿到他的消息,马车上金银珠宝,你随便挑几样,你和我都很划算。” 王婉柔紧抿着嘴巴,眼底透出些许不甘来。 她比陈之遇来到安王身边更早,也为安王办了更多的事,牺牲了更多,但区区一个陈之遇,陈家都要没有了,他在安王面前一样颇为得脸,甚至还越过了她去,安王还有意想要把他秘密带回京,留在安王府中做客卿,这本是她想要走的路! 若非他挡了她的路,她也不会头一个就选择把他卖给姜绾。 明明一开始,安王更看重的是她,她这般卖力,到头来比不过一个做买卖的,如何服气。 即便两人有亲密的时候,但那都是任务,他是她的任务目标罢了。 不涉情感的。 “呵。”见着王婉柔急得跳脚,姜绾反而不急了,“要是我说不呢?” 第八百三十一章 只是拖延时间 姜绾看着王婉柔,虽然这次见面她比先前变化挺大,不再像在督军府时常常暗地里计较些无用的了。 但或许经事不足,尚还沉不住气,姜绾已从她身上确定陈之遇百分百就在安王手中,且的确是她王婉柔做帮手。 确定了人在哪儿就行,跑不掉的。 她现在想要的是留下马车上所有的东西。 留着给陈之遇东山再起,不如让给督军府早日结案。 姜绾好整以暇地靠着马车壁,看着王婉柔。 她和孟迟说好这趟不轻易与人起冲突或打斗,故而就只拖着王婉柔什么也不做,待孟迟和督军府来人会把马车和上面的东西都运回去,王婉柔一样也带不走。 王婉柔见姜绾竟不买账,再耽搁下去,她真的要来不及了。 一咬牙,抛出更大的交换条件,“那跟你身边的孟公子有关系的事呢?” “你也不想知道他的事?你们是不是都以为返了京就好了,就能高枕无忧回去平安度日了?你不想知道京中有什么在等着他,等着你么?” 王婉柔抬起眉毛,不信连这个姜绾都不感兴趣! 姜绾闲闲地倚着马车壁,看王婉柔说的这般煞有介事,左右都是在拖延时间,听听也无妨。 她竖起两根手指,“两样东西,你可以从马车上挑。” 她和孟迟两个人,一人一条消息。 正好马车上的东西,她不知道哪一样是对安王最重要的,借着这个话题等着王婉柔选。 犹豫的、或是选出来的,就是需要特别留意的。 没想到王婉柔一愣,终是怒起来,姜绾怎敢打马车里东西的主意! 她此时才发现,姜绾压根就不是为着陈之遇来的。 她眼神不自觉往马车上飘去,心中惊惧不安,难道姜绾他们已经知道陈家有“那个东西”了? 她恼恨自己没有早些识破姜绾的意图,在这磨蹭了许久,还被套了许多话去,更后悔那样重要的东西,应该随身带着,这会儿就算跑也能带着跑了。 怒过之后,王婉柔又开始慌起来,马车上的东西她要保不住了。 论武力,她不是姜绾对手,论人数,此刻也没有同伴在身旁。 但那样东西,是安王交代下来,一定要带回去的,如果又被姜绾拿回督军府……事情在她手上砸了……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想。 “怎么,你不选吗?” 姜绾见着王婉柔突然慌了起来,像是不敢选了,看来她猜着了,马车上有某样东西,还真挺重要的。 王婉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咽了两口唾沫,不选,她回去后可能会死。 选,还能赌一把。 “选。” 她抬起手努力不让指尖发抖,先指了指鸽子笼,“我要这些鸽子。” 这是她想要的,她一个弱女子,没有自己的人,有这些鸽子收集传递信息都事半功倍,她觊觎很久了。 随后她强自镇定,手指来晃去,然后随意往一口小匣子点了点,“就这个吧。” 姜绾看着王婉柔表演,选了鸽子和一个不起眼的匣子,一个是证物,一个么,她还不知道是什么。 她伸手打开马车上最近的两口箱子,里面是些朱玉首饰,还有银元宝和银票,嗯,挺贵重的。 她各抓了一大把,捡了个布袋子兜上,抛给王婉柔。 “不行。” “就这两样,说完之后拿了走人。” 第八百三十二章 抄家只是开始 姜绾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把王婉柔选的东西给她,买消息也是诓人的,真有什么在前头等着解决就行了,难不成知道了之后不去京城,豺狼就不会追去溪台山么? 况且王婉柔前脚在这里把消息透给了她,借此得以走脱,回去就不能把计划改了?说与不说知与不知有何区别。 这些金银,她料定王婉柔也不会拿的,她会震怒。 果不其然,王婉柔瞳孔惊得瞬间放大了,装了东西的布袋子重重地扔过来,她没接,砸在了她脚边。 “你什么意思!” 要她选,选了又不给,拿这些东西应付,她如今不缺这些个首饰银票! “你戏弄我!” 反应过来的王婉柔,眉毛一挑,捡起布袋把里面的元宝和簪子玉佩璎珞一股脑砸向姜绾。 姜绾偏头避开了,她发了疯一样又冲上来抓着她胳膊要咬。 姜绾皱眉,悬殊太大,她甚至没想过要认真动手,只是刚要震开王婉柔,王婉柔被人掐着脖子甩了出去,噗地一声跌落在地上。 “住手!” 孟迟不知何时赶来的,一来就见着王婉柔要扑咬姜绾,一时情急忘了王婉柔压根就不是姜绾对手,上来把人脖子掐了,丢了出去。 姜绾看了一眼地上,确认王婉柔只是摔伤了,人没死,就暂不管她,先与孟迟道:“陈之遇还活着,人在安王那里,她干的。” 她还见着孟迟还带来了不少齐金易的亲卫,外头火把聚起来的光已经照亮了整个陈家,齐齐的步伐听着也往各处院子疾行,将陈家包围起来了。 便问,“带了这么多人?” 孟迟点头,“照你说的跟伶膤说了,她招了。” “齐大人拿到证据,永王拿到第一道圣旨,亲自来抄了陈家。” 原来伶膤招了,姜绾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松口,伶灀的法子起效很快,永王拿到圣旨,那是姜尧他们顺利回来了?她忍不住又问,“那阿尧可在督军府?” “没,先回来的是丰元七,他们分两路行事,两道圣旨先来了一道,剩下的人还在等着。” 姜绾嗯了一声,转眼看向马车,“马车上的东西都是陈之遇的,一起抄了。” 她让孟迟找人来看着马车,之后也没再看王婉柔,去了陈之遇院中的各处屋子,屋里下人少,但还是有几个的,确实都被王婉柔药倒了。 她各处看了看,被王婉柔翻过一遍后,到处都乱糟糟的,剩下的都是些字画和衣裳,字画是陈子遇自己的,被王婉柔嫌弃地丢在了地上,还有很多脚印,衣裳也七零八落剪的剪撕的撕,还有些粗细不等的坠着铃铛的金链子、大红蜡烛和细软的鞭子,也都被丢在地上,泼上了墨水。 看来王婉柔确实对陈之遇有很多不好的情绪,却只能在这里对着字画衣裳等释放。 难怪方才她都没有犹豫一下,就把陈之遇卖了。 姜绾重新走回马车处,外头已经哭喊声一片,陈家人的哀嚎随着火光跳跃此起彼伏,仿佛炼狱一般,那些换了银钱想要逃跑的人,最终一个也没能走脱。 她看着侍卫押着一串串被绑起来的人经过门前,或是抬着一箱一箱的箱笼像是给陈家出殡,一口口箱子是一口口棺材,葬送着邵州百年来的商贾世家。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掀了马车帘子,问赶过来的孟迟,“这些都点清楚了么?” 第八百三十三章 抢占时机 孟迟一来就见着姜绾守着马车和王婉柔拖延时间,没有耽搁,早就让人点了数。 “嗯,点了,会一并带回督军府。” “有一个不起眼的匣子,看了里面是什么么?” 她记得王婉柔假装不经意,其实很在意那个东西。 “这个?”孟迟从马车上把一个小匣子取出来,里面都是大箱子,这个小匣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记得负责点数的人看过里头不是金银器物,却不太记得是什么了。 “嗯,王婉柔很在意这个,里面应该是对安王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孟迟听了直接就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本册子。 “又是册子?”孟迟皱眉翻了起来,略微低了低身子和头,以便姜绾和他一同翻看。 姜绾也没想到匣子里装着的是这个,买卖人都喜欢记账,里头该不会又是什么账目吧。 安王要这个,有何用?姜绾凑近些,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两人越看越沉默。 这里头记着的是一笔笔账,和先前记录陈家送出去银两的那本不同,这本里头记着的要详尽很多,不仅仅是陈家送出的部分,还有陈之遇收集来的其他人或家族贡出去的银两和田庄等等,有通过陈家牵线搭桥的,有私下行事的,但凡能打听到并加以验证的,他都写了下来。 包括从何处打听的,知情人是谁,证据是什么,事无巨细,他都留了个底。 这就是陈之遇手中握着的把柄。 若有漏网之鱼侥幸在此次清查中逃脱,日后也只能等着陈之遇继续盘剥。 姜绾和孟迟快速翻看了正本册子,最后一部分陈之遇还特地空了出来,仔细地把他收集到的做了个汇总。 看着最后的数额,两人相顾无言,这个数,算起来比整个邵州大几十年的税赋还要多得多得多。 “陈之遇先前的那本比起这个,小巫见大巫。”孟迟合上册子,顿觉手中沉甸甸的。 这里头的银子哪怕之能追回来七成,都是个极其庞大的数目。 “绾绾,我想带着这个去见齐大人和永王,东西是你找到的,你可愿意?” “好,我和你一起去。” 姜绾和孟迟都没有留意到王婉柔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孟迟把装册子的匣子扔在了地上,踹进怀里拉着姜绾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不对!” 他警惕地看着院子外齐刷刷跑过去的士兵。 “那些不是督军府的人。” 姜绾也发觉了,是邵州的府兵,但杜长霖人疯了还在督军府里,是谁领了府兵夜闯陈家? “小心些,我走前面。” 孟迟快她一步,护着她往前走,姜绾示意不必,上前与他并排而行,“直觉会是安王的人,东西收好我们都小心些。” 初看到府兵,她还反应不过来会是谁带人来,随即就想起杜长霖早就投奔了安王,安王如果不敢用成骏雄的人,就会用这些府兵。 不过杜长霖人被扣,他要调动府兵,就得拿出圣旨,这是不藏着掖着了? “安王这是提前收网了。”孟迟皱眉道。 “他要抢功。”姜绾也同声说道。 两人交换了眼神,“走!” 他们得抢在安王之前,把新的证据送到永王手里,否则永王和齐金易便来不及借着陈家的案子,翻出邵州的贪腐案了。 若晚了安王一步,先前所查到的一切都得拱手让出,白费功夫。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两相对峙 陈家不小,且此时四处有督军府的亲卫在查抄东西,还有撇了东西想要偷偷逃跑的,搬东西的和抓人的既混乱又拥堵。 “走这边。” 姜绾对陈家更为熟悉,带着孟迟避开拥挤之处,两人一同上了高处,她先用千里镜确定了永王和齐金易的位置,孟迟再带着她提气纵身从高处飞掠直去。 待他们落地时,齐金易刚刚得知了安王率府兵前来的消息,在催促亲卫迅速把收尾的事做完。 “你们也见着安王的人了?”见着他们匆匆赶来,齐金易摇头道,“没想到安王会来得这样快,他手中有奉旨查案的谕令,眼下已经开始封了陈家各院,永王只拿到了第一道圣旨,只是查陈家寺庙之事而已,若安王先拿出圣旨来,我们搜到的东西怕是要保不住。” 姜绾还不知这第一第二道圣旨有何分别,此时才听齐金易约略提了两嘴,成将军京中老友透回来的消息先于圣旨到,说是前后一共下了两道圣旨,先是命永王彻查陈家寺庙敛财之事,后又追了一道,令他如若翻出什么祸乱朝纲荼毒百姓的事来,可便宜行事,事急从权不必事事请旨后办。 如此就微妙了,安王和永王都有了能在邵州查案的圣旨,这是摆明了要他们争个输赢么? 若那位真有这个心思,事不宜迟,她看向孟迟,孟迟立即把册子拿了出来放到齐金易手中,“绾绾在陈家找到的,可请永王先于安王公开查案,贪腐案抬到明面上来,要查就一起查!” 齐金易快速翻着册子,越翻越是惊喜,“好好好,姜姑娘真乃及时雨!我这就拿去前院给永王殿下!”齐金易赶紧把东西拿去给永王,姜绾和孟迟也随着去。 前院,安王已带着府兵占了一半院落,督军府的亲卫占了另一半,两相对峙着,互不相让。 安王正朝永王放话,“皇兄,父皇命我查办邵州的案子,陈家乃是其中关键,不知皇兄与他们有何过节,还请撤出陈家,待将父皇交代的事情查清后,定会将惹恼皇兄的人送至督军府,任皇兄处置。” 永王听得极不舒服,嘴角跳了跳,“巧了。” “本王也是奉父皇的令,来陈家查案的。不知皇弟查的是什么案?” 安王面上神情登时高深起来,别开眼道:“这就与皇兄无关,父皇令我暗中查办,并未提及要将此案告知皇兄。” 末了还阴恻恻地补了一句,“莫不是皇兄从哪里知道了些什么?如有人违背父皇旨意,可要从严治罪!” 永王哼了一声,看安王这副倨傲模样果然和成将军所料一分不差。 既防着他分去功劳,又故意一开始借着需要人手把成将军拉去,如若他冲动些暴露出自己已经知道安王所查案子,便会害了成将军,少了一个助力,也仍旧不能不插手邵州贪腐一案。 永王静静看着安王,这些情况成将军和齐大人早就预料到了,也提前做了部署,他不会上安王的当,“皇弟说笑呢,既是来查案的,你查你的,本王查本王的,你带着人从外头进来堵了门,是何意。” 永王无意亮了亮手里的圣旨,却没打开也没说里头写了什么。 他和安王手中都有圣旨,只是目前他手中的,还不足以争夺主动权,那份紧要的圣旨到之前,多拖安王一阵,就能多保陈家的东西不落到安王手中一阵。 否则谁知道他会动什么手脚。 第八百三十五章 圣旨到 安王的眼睛被永王手里露出一角的圣旨刺了一瞬。 没想到派出去的人这般无用,不说拦截,拖缓个几日也做不到,若是他不提前赶来,陈家都要被永王查抄了个干净。 他阴沉着脸,盯着永王手里的圣旨,他知道父皇给了永王两道圣旨,第二道才是最紧要的,他的人早从京中给他送了消息,两道圣旨紧挨着前后送出的,成骏雄安排了人分两路去接应。 这些他都知道。 只不知眼下永王手中拿的,是哪一道。 他没有打算赌这是不是最紧要的那道圣旨,只要永王不打开,他就当它不是。 “皇兄说得好,各查各的,本王有件要紧的证物得了消息就在陈家,还请皇兄让人把查抄的东西都拿出来,找到那样东西,本王就撤,将这里留给皇兄如何?” 安王微眯着眼,把陈之遇带回去之后,他才知道还有一本册子落在了陈家。 还是本紧要的册子。 王婉自告奋勇柔来取,这许久了也不见回,他不得不亲自确认那东西的去向。 姜绾和孟迟随着齐金易赶来前院时,正好听到这句话,瞬时就知道安王说的是那本册子,“齐大人。” 她出声想提醒齐金易,齐金易已经敏锐地觉察不对,脚步微微慢了半步,摸向胸间那本册子的手收了回去,改成靠近永王,小声把事情附耳说了。 事急从权的圣旨未到,跟贪腐案有关的东西还不能露出来。 “齐大人来得正好,本王的人去过陈家三公子院中,发现已被搜查过,有样东西要跟齐大人讨。” 安王如何看不出他们行止有异,不管因由是什么,总之是防着他的,且陈家不见成骏雄,显然永王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安王目光略过姜绾,她怎又来了,每每办事遇上她,总难顺遂。 他继而收回目光,盯着齐金易,忧心的那样东西,趁早找到最紧要,“陈三公子院中的东西都放在何处,齐大人带路吧。” 话毕,安王身后的府兵齐刷刷把手中长枪对准了齐金易,竟是要用强。 齐金易的亲卫也立时反应过来,抽刀护主。 “齐大人想要抗旨不成?” “不敢。” 齐金易抱拳低头,说着不敢却站在原地不动。 永王也道:“齐大人是帮本王做事,安王你一来就要将他调离,抗旨的不是你?” 安王目光在对面逡巡,再次瞥见人后的姜绾和孟迟,玩味道:“姜姑娘和孟公子不是郴西营的人么,怎也在此处,皇兄?” 安王不得不怀疑姜绾已经找到了些许东西,她方才警示齐金易的时候太过明显,若他再瞒下去别说抢功,怕是一个个胆子都大到要独吞了! 他手往腰间摸去。 “若是二位奉成将军令来陈家搜查,找到的东西应当先由本王过目,皇兄若是有疑虑,本王这里有父皇的——” “圣旨到——” 安王的话被打断,姜尧带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传令官闯了进来。 姜绾朝府兵退让开了的口子看去,只见姜尧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尘土,头发成缕垂着,脸上泥土印子也不少,黑的黄的一道道,就连右脚的鞋面上,也豁开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口子,左边的鞋子更是鞋底都没了。 她顾不得左右要去接他,那传令官已经开始高喊起来,“永王接旨!” 周围瞬间齐刷刷跪了下去,只留姜绾一人还站着,向着姜尧的方向刚刚迈出步子。 她皱着眉,人已经被齐金易拉着蹲了下来,孟迟在她前面很近,身影遮挡住了她,除了旁边的齐金易,其他人倒是看不出她是蹲还是跪。 齐金易见她这般,面露讶异,急急朝她使眼色。 第八百三十六章 抬到明面上来 姜绾没收到齐金易的暗示,因为正当她蹲下来之后,突然天降大雨,瓢泼似的,间或一声闷雷仿佛在头顶轰隆。 孟迟预测的暴风雨提前到来了。 大雨突至,但圣旨还未开始宣读,众人皆是不敢动弹,顶着暴雨跪在院中,噼啪的雨声打在人身上,又顺着衣裳和头发滴答到地上,地上则早已汇成一片,犹如汪洋。 传令官只略停顿了瞬息,就有人从后面举着油纸伞来了,是阿姜尧,他知道这东西对将军和永王很重要,不愿让圣旨被雨淋湿模糊了,这才大着胆子起来撑伞。 却被安王一记眼风扫了过去,“何人大胆!为何不跪!” 他阴恻恻地盯着姜尧,就是这个人替永王护送了圣旨,还提前赶回来。 他看着意气的少年,目光阴沉,那是姜绾的弟弟,这姐弟两个简直如出一辙,一个比一个喜与他作对。 传令官半途跟着姜尧赶来邵州,几次遇险都是这个少年救他于水火中,早有不一般的情谊,他朝姜尧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油纸伞,撑着走到屋檐下,才重新打开圣旨准备宣读。 姜尧也退回去孟迟身边,在姜绾侧前方跪了了下来。 安王面色阴沉,永王的圣旨齐全了,老天这次也没站在他这边,唯有希望陈家那样东西,还没被永王的人找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邵州陈家贪赃枉法、鱼肉乡邻,引起一方动乱不安,着——永王速查清其罪责,以安民心,如遇有变,事急从权,特许永王当庭裁决之权,无需事事向朕禀告,望切莫骄躁偏听,公正严明,速安民心。 钦——此 传令官高亢的声音穿透雨声雷声,拖长的钦此二字传得格外的远。 一片谢恩声中,安王皮肉皆笑不出来,这事急从权四个字,看着简单,可他的圣旨里就没有这条! 他头一个起身,向着跪在最前面的永王作了一个揖礼,“皇兄,恭喜,得父皇新任,降此大任。” 永王亲手接过圣旨,收在怀中,这份圣旨来得不算早,但也绝没有太迟,听到安王的恭贺,他只有警惕。 “皇弟方才说来陈家做什么来着?好似是查什么东西?” “正好父皇命我严查陈家,不知皇弟都查到了什么,可否让本王看看?”永王转身看着安王,怀中圣旨还露出一头。 安王垂着双目,正好目光就落在那里,挑了半边嘴角,答道:“不曾查到什么,皇兄如需要,本王这就命人去查,查到了与陈家有关之事,再来与皇兄商议。” “慢着。”永王叫住了安王。 “既然皇弟没有查到什么,本王倒是查到了一些。” “陈家涉案众多,除了借寺庙蛊惑百姓,还私下与邵州各级官员勾结,以钱财达其目的,甚至给他人牵线搭桥共同赇赂,所涉金银数额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本王必定严查此案,绝不姑息!” 永王从齐金易手中拿过册子,在安王面前虚晃了一遍,“这里头的数目,本王会令人仔细核对,如若属实,所涉官员皆严惩不贷,皇弟如果查到了什么,可也派人通传一声,对了,父皇令你查什么案子来着?” 安王眼睛盯着那本册子,脸刷的由白转青,由青又转白,这不就是他让王婉柔回来取的东西么?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不仁不义 安王盯着那本册子。 这样要紧的东西,竟早落入了永王手里。 永王仗着这东西和手中圣旨,竟等不及就要过问他手里的案子了。 一道闷雷响过带起划裂天幕的闪电,安王缓缓把目光从册子上移到永王脸上,虽微微躬着身,但目中已全然无任何敬意。 一字一顿道:“查的,正是皇兄所说之事!” 说罢竟不与永王行礼道别,捏紧了拳振一振身上披风,转身大步直走,不顾身后永王还在说话,背过身边走便压低了声音传令下去。 “把先前放在东风酒楼地底下的东西都起出来!今夜就秘密送去府衙库房,与查清的贪银归置一处!” 安王走得匆忙,见到那本册子的一刻,他就知道邵州这一趟白干了。 永王拿到了那本册子,是此行最坏的结果。 这本不可能发生,却在姜绾等人的相助下,切实地发生在他眼前,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变得发白。 好,好得很! “来人,取两只雪域紫芝送去驿站,请两位夏侯王爷明日到东风酒楼,就说本王无意寻得些许,要与两位皇子鉴一鉴!” 姜绾不仁便怪不得他不义,这都是她逼的他。 他记得肃国那兄弟两个对姜绾的雪域紫芝很感兴趣,而姜绾,又恰恰有不少…… —— 安王走后,姜绾迅速起身,先拉了姜尧起来,上上下下看过,除了脏些,有些擦痕划伤以外,倒是没受什么大伤。 她扯了扯姜尧被雨水浇灌后淌着黄水的衣裳,“快回去换了,小心着凉。” 姜尧却一直抬手并在一起,手掌遮着姜绾的头顶,怕雨淋着她,“阿姐我没事。” “没事也得去把衣裳换了,别遮了,不用遮。”遮也遮不着多少,她早跟大家一样,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发梢接连不断地滴落着水滴。 突然兜头一件披风罩了下来,孟迟把她从头到脚裹了,只露出一张脸,“都回去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这里的事交给永王和齐大人,永王命人安排的马车已经到了,走我扶你过去。” 孟迟说着要来扶姜绾,姜绾摆手示意不用,反而让他去扶姜尧,“大伤的确没有,但这么疾行赶路,早就虚脱无力了吧,别逞强,让孟迟搭把手。” 孟迟幽看了姜绾一眼,扶姜尧也不是不行,转身把姜尧胳膊抬起跨过肩,道:“走。” 姜尧摸摸鼻子,他的确腿脚发虚,先前都是强撑着,没想到被阿姐看出来了。 呲牙笑道:“孟大哥,谢谢啊。” 姜绾先行回到督军府,雨势渐小了些,王夫人带着桃缨在大门内等着,见着马车驶来,忙让门内的下人把轿子准备好,撑着油伞去接应。 马车帘子掀开,姜绾见着王夫人,知道她等的心急,不等她问就直接告诉她,“还算顺利,齐大人陪着永王还在陈家。” 王夫人松了口气,让桃缨带着丫鬟小厮们赶紧撑伞接人下马车。 “先不说这些,瞧你们都给淋成这样了!这可怎么行,我命人备好了轿子,你们快些回屋去。桃缨,让人多烧些热水,再煮上一大锅姜汤!” 桃缨脆脆的应了声哎,撑开伞接着的正是姜尧,不由得脸颊泛了红晕,低头忙把伞让给了身后的小厮,“你扶姜公子进去。夫人差我呢。” 姜尧倒是没有注意桃缨的脸是什么颜色,他下了马车后,从小厮手里拿过伞,回身准备接姜绾。 姜绾早被孟迟挡在了伞下,见着姜尧回头找自己,催他道:“快些回去换一身,别磨蹭。” 第八百三十八章 突然中了毒 姜绾催促,姜尧还是朝她走来,孟迟在右边撑伞,他就在左边跟着,非是要和姜绾一起上台阶,进督军府。 “怎了今日,回院子的路记不得了?” 姜绾笑道,姜尧把伞压低低的,凑在她和孟迟旁边,嘴上说着没有,步子却落她半步,似是在避着什么。 姜绾抬眸,才发现督军府里王夫人带出来的婢女们站成一排,不时眼睛便往姜尧周身瞟,少女娇羞,她投去目光,她们便红着脸垂目躲开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回头看看自家小子,凛着一张脸木然跟在她后头,伞压到远处只能瞧见个鼻尖下巴。 这一看就是呆愣小子一个,既是不喜人看,她也由他去了,方进得大门,迎面跑来一个仆从,左右张望目光锁定她,匆匆上前急道:“姜姑娘你可回来了,陈姑娘的母亲不大好了,请你过去看看!” 姜绾本就没打算坐轿子,听了更是直接另取了一把油伞,快步赶回去。 孟迟和姜尧便也都没上轿子,跟着她去了。 姜绾边走边问是什么情形,那人只说人突然就闹腾起来,孟小哥给扎了针,人是安静了,但眼瞧着就越躺越不对劲,后来就只进的气不如出的气了。 姜绾沉眸,先前诊过脉,一直都还不错,今日这是怎么了。 姜绾匆匆赶回园中,陈映真满脸焦容守在她娘床边,姜绾一来她立即起身,让出一个口子,唯恐慢了一点就耽误了姜绾给她娘诊脉。 陈映真抹了一把眼睛,不等姜绾问,语速极快地就把她娘今日所有的做过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两遍,唯恐有漏的。 姜绾一面诊脉一面听着,片刻后,收回手问她,“今日可吃了药?” “吃了,照着方子吃的,白日吃了两次,晚上的那次没来得及吃。” “姜姐姐,我娘她怎么了?” 陈映真急得眼睛都红了,姜尧站在姜绾身后,离她挺近的,也见着她这模样,也不像往常那般见人就怼了,吞吐半天,憋出了半句没什么用的安稳话,“你别太担心了……” 说了一半,陈映真无暇他顾,他又不说了,转身去倒了两杯热茶来,塞她和姜绾手里各一杯,就站到孟迟身旁去了。 姜绾接了茶,对姜尧和孟迟道:“这里我一人就行,你们都回去换换衣裳。”又对陈映真道,“别慌,没什么大事,你在这守着,我也去换身干爽的。” 陈映真这才发现姜绾一身都被雨淋湿透了,自己太过担心娘,竟都没发现,赶紧让开,姜绾说了没什么大事,她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姜绾换好了衣裳出来,孟文元在她门外等着,他定定看着她,张了张口又没说话,手比划着指向陈映真的屋子。 姜绾见他比划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拍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了,不是你扎针的缘由。” “别急,她是中毒了,只是陈映真误会了,后来不肯再让你替她娘诊脉,别担心,我会与她解释清楚的。” 孟文元安静下来,姜绾才又问道:“小玥和蒋星衡呢?” 回来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孟文元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陈家药铺四个字,又写了陈公子三个字。 姜绾便知道,是上陈邵君那去了,两个贪玩的,就只留了孟文元一个老实的看家。 “那便随他们吧,我去给人解毒,你来帮我打个下手。” 她叫上孟文元,一路走着,一路把要用的药材告诉他,有几样她这里暂没有的,要去宿老那头拿,孟文元也是二话没有,听全了药名拔腿就跑去取了。 姜绾重新回到陈映真和她母亲那儿,一进门就道:“坐着听吧,是叫人下了毒,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今日喝剩下的汤药渣你都倒哪了?全都取回来,我要看看。” 毕竟从陈映真说的来看,她娘除了药是托人帮忙煎的,其他都未曾假过人手,问题便在煎的药上。 第八百三十九章 死而复生 翌日,东风酒楼,安王面前的席位空着,他已等了半日了,但下属来报,说两位夏侯王爷身子不适,不能前来,还请安王殿下莫要介意。 砰—— 他把手中的杯子砸了出去。身子不适? 好端端的他一请就身子不适,夏侯家两个见风使舵的家伙! 他不过是在邵州输了一局,以后的日子还还长着,结局如何还未可知! 看着一桌子的菜,夏侯家的两兄弟没来,他也没了吃的心思,斟了一杯酒缓缓送到嘴边,一皱眉又想起册子上所登记的数目,远远比他传回京中的那本册子数额要大得多,多出来的部分,先前一直就在东风酒楼。 如今这些银子几近都要填回去,才能平了永王手中的那本账册。 否则他在其中做了手脚的事,老皇帝一定会觉察…… 他不怕杀头,做的本就是杀头的大事,大事未成尚不能去死罢了。 安王仰头把酒一饮而尽,一杯连一杯,很快一壶酒见了底。 他怔怔看着某一处,双眸无焦,似是说给自己听,切齿道:“今日舍出去的,他日迟早双倍夺回来。” 永王、齐金易以及成骏雄,包括姜绾,一个个都该去死。 尤其是姜绾,她帮着永王,越帮越明显,他岂会看不出? 早前她分明是说,不涉入他们任何一方的争斗,这便都忘了,他这般放低姿态去请她,她甚至不曾认真看过他一眼,却无端去帮了永王…… 门外有人叩门打断了他的思绪,东风酒楼里都是他的人,尤其最上头的一层,果然,外头有人禀报道:“殿下,属下派人搜城了,尚未找到王姑娘。另外余公子好些了,想见您,人在二层等着,可允他上来?” 安王听了下属禀报,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办砸了事以为躲着就行了么?王婉柔那里,加派人手去找,生死不论。” “至于陈之……余执臣就现在让他上来吧,我正好有事要他去办。” 安王渐渐恢复冷静,永王拿到了证据,案子的进程不再由他一人掌控,在邵州逗留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还有些事要提前部署。 不多时,一个带着银质面具遮了半边脸的男人被领到了安王面前。 安王属下把人带进屋后,退出去关上门离开了。 东风酒楼第三层的这间屋子,是连守卫无事无召也不能靠近的,都在前头二楼上三楼的台阶附近守着。 那人进到屋里,给安王行了礼,跪在地上未起,直到安王抬了抬手,“起来吧。” “余执臣,你要见本王有何事?” “谢殿下,草民的命是殿下救的,草民愿结草衔环以报君恩,听闻殿下近日因奸人陷害损失不少金银,草民别的本事没有,愿以平生所学为殿下解燃眉之急。” 安王勾了勾唇,他当初要留下陈之遇,可不只是为了这一点挣钱的本事而已,“好。” “既然你有此心,本王正好有件事要让你去办,办好了,金银不过是囊中取物易如反掌,且这件事,唯有你去,本王才能放心。” 伏在地上的男人直起身,解下银面具扣在胸前,深深鞠躬,“殿下请讲,余执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略微抬起脸,左脸颊上有块狰狞的疤痕,是烧伤所致。 正是死而复生的陈之遇。 第八百四十章 另有安排 改名换姓成了余执臣陈之遇刚从东风酒楼离开。 一辆马车停在了东风酒楼的后门。 两个侍卫从马车上抬下来一个不停扭动的麻包,从后门抬进了酒楼,直上了第三层。 安王还留在东风酒楼未离开,邵州的案子其实早就查得差不多了,先前拖着不结案是为了案中那些金银,如今永王插手,什么金银也落不着,他也就命人去把案子收尾,早日把案卷备齐送回京中去。 如此,至少能确保永王即便抢功,也只能抢个小的,大头仍在自己这头。 他正思忖着让余执臣去做的事如何才更周密,外头有人叩门。 “何事。” “殿下,王姑娘找到了,在城南门附近的河边渔船上找到的,已经送到东风酒楼了。” 王婉柔?安王嘴角浮起一抹轻嘲,还没有坏了他的事还敢跑的人,“把人带上来!” 一个麻袋被送进了安王的房间。 等待的时候,他的手边已经摆了一桌子东西,人正站在桌前用细棉布挨个轻轻擦拭。 安王的人把麻袋放在地板上,解开绳子把麻袋拉到了脖子处,就退出去关上了门。 麻袋里的人挣扎了一路,被送到房里的一瞬,就安静了下来,只在细看时,能发现她的肩头在微微地抖着。 “怎么,麻袋里很舒服,不想出来了吗?” 安王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动,但麻袋下的人还是战战兢兢地把麻袋脱了出去,王婉柔一头乱发,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道:“殿、殿下……” 她抬眼看见安王正擦拭着一根鞭子,手边还放着剔刀、烙铁等一整桌的刑具,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叫什么,先说说看,都去哪了,事情没办好为什么没回来,说得有理也不一定都招呼在你身上。” 安王放下鞭子,拿起勾刺,举起来看了看,“这勾刺有些炖了,穿琵琶骨的时候不够利索,来人,取磨石来。” 王婉柔脸更白了,白得跟个死人一样。 跪着匍匐爬到安王脚边,连连磕头,最后把脸颊挨在了他鞋面上,尽管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努力压着心中的恐惧,惶惶道:“殿下饶命、饶命殿下……” 安王站着没有动,从前看着她有几分神似姜绾,如今是越看越觉着心头冒火,抽脚猛踹把人甩了出去,又命人取鞋来换。 “我说的,你是都没听清么?滚远些,好好说话!” 王婉柔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她不敢抬头,被踹飞落在地上也迅速恢复跪伏的姿势,脸朝着地面泪水扑簌簌地落,磕巴了半天,直到脖颈上挂着的璎珞顺着脖子滑下来,碰到了她的嘴。 她咬住了璎珞上的坠子,好一会儿才吐出来,说话依旧带着哭腔。 “听清了,殿下说的都听清了。” “奴……奴自知没有把殿下交代的事情办好,想要补救。所以……所以离了陈家后设法回了趟督军府,陈家有个小丫头还在姜绾手中,她有个娘患了疯病和她一起,奴、奴给她娘的药里下了毒……” “陈家小丫头不想她娘死,就必得来求殿下开恩,殿下就可让她从姜绾那里把证据偷出来了……” 安王等着王婉柔说完,撇了一眼她身上换的督军府丫鬟的衣裳,沉着声道:“下毒?你是以为姜绾不会解还是本王没脑子?” “你在城南河边的渔船上,该不会要告诉本王,你下了毒之后,怕姜绾找着你才故意躲起来的?” 安王慢慢拍开了一壶酒,把细鞭子浸了进去,再拿出来,朝王婉柔走去。 “本王最讨厌撒谎的人,你为着自己解恨下的毒,妄想让本王替你背着!” “这次的事你若办得好,本王答应你会替你洗去罪臣之女的身份,但你办砸了……” 第八百四十一章 死讯 夜幕刚刚降临,东风酒楼抬出了一个草席,草席卷成一个桶状,被送上板车拉了出去。 板车一路行至颠簸处,草席松了一个口子,从里头垂下一截白生生的臂膀,五指的指甲都没了,血凝固在指尖,整条胳膊了无生气地随着板车前进上上下下地摆着。 督军府,姜绾忙活了半个晚上和白日,把陈映真母亲身上的毒解了,毒解了,病人身子也虚弱不少,只能静养躺着,原本治疯病的药都停了了,慢慢补养好身体才可继续。 毒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只不过下毒的人投了很大剂量,这才忙活了许久。 此刻,姜绾正坐在圆桌前,教孟文元怎么从药渣里提取辨别毒物。 小玥和蒋星衡昨晚留宿在陈家药铺,陈邵君托人送了口信回来,说是吃过晚饭在送他们回来,孟迟便拉上姜尧,要亲自去接,现下都不在府中。 没一会儿,桃缨亲自送了些吃的过来,见着堂屋里只有姜绾和孟文元,桌上铺开了药渣,分成了好几堆,就把吃食搁在了茶桌上。 “姜姑娘歇会儿吧,夫人让送了些吃的给您和孟公子、姜公子、小玥姑娘,大人也回来了,说是此次案子很顺利,多亏了姑娘和孟公子相助,待案子了结了,再摆宴请姜姑娘和孟公子过去。” 桃缨声音清脆,说话的时候不时看一眼院子各处,不见想见的人影,有些许失望。 正说小玥不在,方锦青把食盒打开,每样甜糕都拿了些出来摆在桌上,又问桃缨,“方才过来的时候,见着夫人出门去,桃缨姑娘没一道去么。” 本是一句随心的话桃缨脸却咻地红了,方锦青已经转头和姜绾说话,倒是没有瞧见,姜绾看了一眼桃缨,小姑娘心头羞怯正连手也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姜绾替她道:“王夫人出门去了?难怪专门让桃缨姑娘来送吃的,原是不得空。” 桃缨心事渐深,不如往日能应对,正不知如何接话才好,姜绾出言替她圆了,她心头很是感激,略福了福道:“是,夫人才用了饭,城门口守城的托人稍信进来,说是见着一个似夫人娘家王姑娘的,请夫人去认一认。” 姜绾这时才想起王婉柔来,今日在陈家忙活起来,竟把她给忘了。 遂问桃缨,“王婉柔?她在城门口做什么,她要出城么?” 照理说,王婉柔既替安王做事,即便顶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明晃晃地出城不能够,但也不至于到被人拦着走不脱需要督军府去令人的地步。 姜绾正起疑,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找着桃缨后拉着就要走,“桃缨姐姐!你快随我去吧!” “夫人在城门口接着的,是表姑娘的尸身!” “侯叔已替夫人布置灵堂去了,夫人气怒攻心,在城门口就栽倒了,轿子送回来,现下躺着呢!” 桃缨一听王夫人晕倒了被送回来,哪里还呆得住,急匆匆就要跟着小丫鬟赶回院子去。 姜绾骤然听说此事,默然一惊。 王婉柔,死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不能查的死案 王婉柔被抬回了督军府。 用板车拉着她想要出城的是个老渔夫。 说是在河边见着她死就死了,还被人仍在岸边,觉着可怜,才用草席裹了想送去城外义庄,免遭河鱼啃噬尸身,死了也不得安宁。 老渔夫平日除了捕鱼,也兼着下河救人捞人,见多了生死并不害怕,拉去义庄也是照以往的旧例行事,齐督军亲自问过话,这老渔夫没有撒谎,说的都是真的。 可督军府里王夫人早就从姜绾口中知道王婉柔投奔安王去了,突然人就一身可怖伤痕地死去被丢在河边,令她难以接受。 姜绾去看她时,她靠在床上喝药,幽幽道:“我知道她不叫人省心,心气又傲,想着如若出了事怎样都会回来求救,就是没想过她死在外头——” 王婉柔后来替安王做的许多事,姜绾没跟王夫人提过,看来齐大人也没告诉她,王夫人还以为王婉柔只是自甘堕落,却不知她早越陷越深。 王婉柔的灵堂就在她原先住督军府时的院子里,王夫人遣了几个丫鬟婆子去守灵,远远的还能听见些道士敲锣念经的声音。 王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姜绾,“罢了,我说她她也不肯听,最后果然出了事……还出了这样大的事,人都死了,我不能不替她弄个明白。” 王婉柔那一身的伤痕,被拔了指甲的手,入殓前他们都看到了,姜绾听懂了王夫人的意思,她想查,查是何人对王婉柔下的毒手。 “夫人,查案的事,交给齐大人,会有个结果的。” 一旁桃缨也劝道:“夫人,您紧着自个身子,姜姑娘说得对,大人会查出来的。” 王夫人面色稍安,却还是思虑过甚,还想问姜绾方才从王婉柔身上的伤瞧出来些什么了没,“你是大夫,若有异样总是比旁人敏锐些,可瞧出什么来了?” 姜绾方才那样答,其实已是不想再过问王婉柔的事,她知道王婉柔这一身的伤八九不离十就是安王手底下出来的,可这些话不当由她来告诉王夫人,至于齐大人准备怎么说,更是他们自家的事。 要报仇或是要安稳,都不是该她参与的。 她摇摇头,答王夫人,“不曾。” 说罢留下一张调养的方子,起身要走了。 回到院子里,小玥和蒋星衡已经回来了,姜尧从马车上拎下两个箱子,正往陈映真屋子去,小玥拉着孟文元看她从陈家药铺带回来的东西。 孟迟则在堂屋坐着,对面是陈邵君。 姜绾见着陈邵君来了,正好她本就有东西要拿去给他,问过是坐了马车来的,就回屋取去了,还把陈邵君一起叫进了里屋。 孟迟原本坐着喝茶,听见了笃地一声茶杯还没在几上放稳,就起身跟了去。 姜绾在屋里先把装了银子的箱子给陈邵君看,托他存入钱庄换银票,陈邵君正在轻点数目,孟迟撩了帘子就进来了,走到她身边,扫了一眼屋里的几口大箱子,“要换银票?怎不跟我说,我替你去。” “他做买卖,有惯用的钱庄,知根知底的这些事更顺手些。” 姜绾如实答着,待陈邵君点清了银两,又取了小匣子出来,要说找雪山的事。 刚说了个大概,外头一阵几里哐啷的声响,随后便听着有人一面跑,一面惊恐万分地高声喊叫,“诈……诈尸、诈尸啦!” 第八百四十三章 诈尸 诈尸? 姜绾和孟迟赶紧出来看,拦了一个打门前经过的下人,孟迟问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惊慌?” 那下人身上还穿着白披着麻,督军府里只有一处地方是如此打扮。 “是王婉柔。” 姜绾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没想到王婉柔三个字,直接把下人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孟迟拉着人变成了提着人。 陈邵君和姜尧听到动静也随后赶了出来,“发生了何事?” 姜绾看着瘫在地上说不出话的督军府仆从,推测道:“应当是灵堂出了事。” 外头还有人喊着诈尸,但声音已经渐渐小了,姜绾往那个方向望去,猜道:“齐大人或是王夫人应当到了。” 所以控制了局面,至于诈尸,人活过来会有很多种可能,但都不会是尸体“活过来”。 “去看看。”孟迟也看着王婉柔园子的方向,“我和阿尧去吧。” 尚不明发生了何事,他本能地给姜绾安排一个妥当没危险的地方。 姜绾摆手表示不妥,“不知宿老可收到消息,诈尸无可能,人出了问题少不了大夫。” 就算宿老和范一程在,她也想亲自看看,所谓诈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的在理,又打定主意要去,谁也拦不住,正要出去,小玥紧挨着姜尧从后头挤了个头出来,好奇道:“阿姐,哪里诈尸?” 姜尧拍了她脑袋一下,把人塞回门里,“去,回屋去,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去和文元星衡待屋里去!” 小玥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她人小怎么啦,谁规定热闹只能大人看的,她不怕! 蒋星衡赶忙上前来劝着,“小玥,要不我们去看看映真姐,她一个人在屋里陪着她娘,指不定害怕呢。” 孟文元虽不说话,也上来轻轻牵了小玥的手,指了指陈映真的窗户。 姜绾再一个眼神送过来,小玥这才依依不舍地转回头,最近她才被姜绾罚过,不敢胡来。 “行,那我去陪着陈映真。” 陈映真主意多,指不定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能看一看那诈尸诈的是什么玩意儿呢? 遣走了孩子们,督军府中事,陈邵君自觉不该打听不该参与,遂主动留在院子里帮姜绾看着小玥。 陈邵君留在院子里,姜绾还是不放心,嘱咐姜尧,“阿尧,你也留在院子里,别叫小玥胡来。” 小玥胆子大,又对此好奇,不让她去瞧,光凭一个陈邵君,恐怕看不住。 姜尧已经卖出步子跨出门槛,听姜绾的又回到了院子里,“行,那我守院子,阿姐你快去快回,如果要帮手,再差人来喊我就是。” 姜绾嗯了一声,招呼孟迟,“我们看看去。” 两人便速往王婉柔园子的方向赶去,孟迟路上忍不住问,“就这么不放心陈邵君看院子?” 前头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他和姜尧两个都在,岂不是更安全。 姜绾答他道:“做买卖他行,看孩子不一定,上回小玥就溜去永定城了,还是阿尧留下更稳妥些。” 这种时候,小玥如果胡来,会分去她的心力。 王婉柔诈尸这件事,不会只是死而复生这般简单。 第八百四十四章 发疯 姜绾赶到灵堂,王夫人还没到,齐金易的亲兵在外把手。 她和孟迟上前,齐金易的亲卫让开一个口子,让他们进去。 院子里守灵的仆人都已经遣散,没遣散的都是吓晕的,也被抬了出去。 姜绾拾阶而上,堂屋的黑色棺材盖子打开了,蜡烛和白幡都还未撤,齐金易正站在灵堂前,看着跪坐在蒲团上的人。 那人缓缓抬起头,不是王婉柔是谁。 她身上原本形状可怖的伤痕和血迹在入殓的时候王夫人已让人替她擦洗干净,此时只余了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微微地往外渗血,把一身白色衣裳,又渐渐浸出斑斑点点的血痕来。 齐金易低着头,正跟王婉柔说着什么,姜绾走近时恰好听到他说,“你姑姑近来身子不大好,为着你的事不知操了多少心,你死也不能叫她安宁,岂知身为小辈,如此……” 他说到此处,见着姜绾和孟迟赶来,转了话头道:“是为着她来的吧。” “底下人经事少,被吓着了胡言乱语,叫你们担心了。” 姜绾瞥了一眼王婉柔,分明是个活人,当初说她死了,她并没有上前验过,是王夫人找人看的,或许是用了什么药做了假死的缘故,没看出来。 时辰到了人醒了,被钉在棺材里不挣扎才怪,弄出动静难怪把整个灵堂的人都吓跑了,到处喊什么诈尸。 王婉柔经受大伤,又服了烈性的假死药,在棺材里又挣扎耗费了气力,此时连站起来也不能。 她抬眸看见姜绾,神色一凛,眼中带了防备之色,“是你。” “我为什么会在督军府,还有这些。”她抬手指着灵堂里的布置,“是不是你,你撺掇我姑姑做的这些!如果不是你,我现下已经出了城了!” 齐金易数落了王婉柔大半天,她也没怎么吭声,逼急了也就一句不要你们管。 此刻见着姜绾便忍不住了,似是找着了个宣泄的口子,破口大骂姜绾是个疯女人,“假死药是我爹留给我的最后的保命东西,我就这么一次机会,他们把我丢去义庄也好,乱葬岗也好,只要认定我死了,我就自由了!” “现在你能保证消息不会传回安王耳朵里吗!” “我要是真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姜绾看着绝望的王婉柔,看来她本来的计划,是服下假死药之后,在义庄或是乱葬岗醒来,从此世上再无她这个人,她就能摆脱安王的迫害了。 “真做了鬼,谁你也奈何不了。” 姜绾静静地看着王婉柔,先前要跟着安王是她自己的选择,受不住了想要逃也没个周密的计划,白瞎了她爹给她的保命假死药。 “如果不是王夫人发现了你,你以为你就能走脱了?” “安王不傻,虽让人把你丢在河边,但暗中定留了人看着,等得就是无关人把你运出城门去,若是丢去了乱葬岗,则负责有人挖坑埋人;若送去了义庄,指不定有人放火烧了,你的下场不是被活埋就是被烧死。” “也就是你进了督军府,还有机会在棺材里诈尸,你不要想当然了。” 姜绾说罢,王婉柔骤然放声大哭,不只是回过神后害怕还是劫后余生的释放,姜绾静静地蹲下来,推高王婉柔的袖子拉开她的肩头的衣襟,查看她手上背上的伤痕,齐金易和孟迟纷纷别开头转过身去。 “呵。” 姜绾看过之后,冷笑一声。 末了,补上最后一句。 “你只等着明日一早,如果督军府没有为你发丧,你看安王会不会上门来给你点柱香?” 第八百四十五章 还知道害怕 姜绾说罢,王婉柔更是啼哭不止,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姜绾说的是对的。 她知道太多安王的事,他又怎么会让她这般痛快的死去。 就如同姜绾所说,那个老渔夫把她送去义庄后,让人来一把火烧成了灰,才是最最稳妥的。 “姑——姑父……明日——” 王婉柔害怕起来,再不敢耍脾气,边哭变哀求道:“求姑父姑姑救我……” 正当此时,王夫人得到消息,在桃缨搀扶下赶来了,见着王婉柔果然坐在蒲团上,人活了过来,险些被门槛绊倒。 “婉柔,你、你怎么——” “姑姑!”王婉柔跪着膝行到王夫人面前,抱着她的膝盖把脸埋在她身上,恸哭道:“姑姑救我!” “姑姑,明日、不不不,凌晨,凌晨就为我发丧吧!安王、安王一定会来看看我是不是真死了!我、我不能不被他瞧见……” 王夫人尚还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齐金易叹了口气,把假死药和姜绾的推测告诉了她,王夫人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让桃缨把王婉柔扯开了。 她走到屋里坐下,王婉柔推开桃缨的手又跪着来到她面前,不停地磕头,“姑姑,只有你能救我了姑姑,人人都想我死,姑姑我不想死,我错了姑姑,我不该招惹安王,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我再不敢乱跑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知安王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跟着他去,但你可知王家因罪满门抄斩,只剩你我,我早先嫁了人未被牵连,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顶了天了也得没入教坊司,我原以为你跟着安王至少能避此祸,免去那种地方受人折辱。” “但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命都要保不住了?” 王夫人动气,脸色泛起不自然的坨红,齐金易担心妻子,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云霜,这事我来办,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歇着,你放心,保住性命还是有法子的。” 说着又吩咐桃缨,“桃缨,扶夫人回去,再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服了药就早些歇着。” 桃缨赶紧上前扶起王夫人,也劝道:“夫人,我们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大人,还有姜姑娘和孟公子,会处置妥当的。” 王夫人正觉气闷头晕,先时经过姜绾把脉开方,她身子调养得差不多了,后来忧思过甚,又渐渐虚了起来,如今姜绾重新给她配了方子正吃着,嘱她少思少虑,没曾想先是齐金易助永王的事,后又遇上王婉柔的事,心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脚步虚浮间,只得托齐金易,“大人费心了,她犯了事活着受罚应当,但罪不至死,如若还能救便当是替我兄长最后再照看她一次。” 说罢就让桃缨扶了出去。 王婉柔见着王夫人走了,一下瘫坐了回去,她没有把握齐督军会真心救自己,更别说姜绾和孟迟了。 王夫人才离开没片刻功夫,外头就有人匆匆来报,“大人!安王来了。” 安王深夜来访,人已在督军府门外。 屋子里的人不自觉目光都落在了王婉柔身上,姜绾才说安王明日不见督军府出殡必会上门,这还没等天亮,人就来了。 看来王婉柔死没死,对安王来说的确很重要。 王婉柔听着安王来了,突然就不停地开始抖起来,慌里慌张间举目无措,最后目光落在了姜绾身上。 “救我,救我!我知道安王的事,陈之遇!陈之遇!他救陈之遇图谋不小,一定要救我!” 第八百四十六章 怕诈尸不成 “我还不想死!” 王婉柔哀求着。 脸上早没有了刚刚在督军府醒来时的傲气,此刻她慌得如一只被猎人追杀的小鹿,神色慌张且绝望。 “唉……” 齐金易长叹了口气,“如今你是云霜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罢,你去棺材里躺着。” “我救你只这一次,安王走后,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如实说了,等送了安王出邵州返京,认罪受罚一样也不能少了。” “是是是,我答应,我都答应!”王婉柔眼见哀求姜绾无用正绝望,最后时刻齐金易松了口,她又找到了希望,顾不得身上到处都疼,提起裙摆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往棺材挪去,要爬进里头躺着。 “姜姑娘孟公子,此番有劳二位了。”齐金易朝姜绾鞠了一躬,“还请暂避,或是莫要点破。” 齐金易看在王夫人的面上搭救王婉柔,姜绾于此没有意见,但她也不会留在这里替王婉柔与安王周旋。 “齐大人放心,我和孟迟这就走。” “这……也好,往日你们便不喜往来,出现在灵堂上的确令人生疑。” 齐金易让姜绾和孟迟往后门走,以免和安王撞上,顺道还派人去给王夫人只会一声,免得她不知此事除了纰漏。 姜绾进走前,瞥了一眼已经躺在棺材里紧闭双眼的王婉柔,齐金易的人正要阖上棺材板,在棺材底部留了口子让她不至于憋死。 “齐大人。”姜绾虽不管王婉柔和安王的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被王婉柔拖下水。 她提醒道:“如若安王要开棺看一看是否真的诈尸了,尸体可是不会流血的。” 王婉柔身上的白衣裳是换过的,但上面还沾了血迹,齐金易大惊,先前心思一直放在如何应对安王身上,竟忽略了这个。 安王如果只是上柱香便罢,若执意要看一眼棺材里的王婉柔,岂不露馅了? 慌忙间让人找来衣裳给王婉柔换了。 “可这衣裳能换,身上的伤口做不得假啊!” 齐金易犯了愁,这会子,安王应当已经快要到了,正想找姜绾求助,可有什么药物能用来遮掩的,抬头已不见了她的人影。 一旁的亲卫小步上前,附耳道:“大人,姜姑娘走前说了,用打量盐水洗伤口,能止血且让皮肉泛白,只要不仔细验看,能瞒过去,就是……就是王姑娘要受些罪……” 齐金易还没开口,王婉柔从棺材里坐起来,“拿来,盐水是么,快些拿来!” 比起被安王发现带回去,盐水浸透伤口的疼怕什么,再不拿来安王就到了。 打量盐水被送了来,王婉柔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才第三遍,她就受不住晕了过去,齐金易却松了口气,“晕了也有晕了的好,至少不那么容易被吓着动起来。” 他让人给王婉柔收拾妥当,重新抬进棺材里,“封棺!” 灵堂重新点上了白蜡和烧纸的火盆,一切刚刚准备停当,安王就到了。 “齐大人,听闻令正的娘家外甥女身故,本王特来吊唁。大人办案辛苦,家中偏巧还遇上了这样的事,还请节哀。” “说来,这位王姑娘,与本王还有些交情,没能看顾好让齐蒙难,本王心中有愧。” 安王一进门,目光便扫遍了整座灵堂,不见一个下人守灵,只有齐金易的亲卫将院内和屋外团团围着,疑惑间眸光略沉了沉。 “怎么,齐大人让这么多人守着,还怕诈尸了不成?” 第八百四十七章 开棺 安王突然提到诈尸。 齐金易心头漏了一拍,但很快镇定下来,“安王殿下莫要开如此玩笑,婉柔突遭厄难把命丢在了外头,我和云霜身为她的姑姑姑父,不想她死后还遭人非议,故而灵堂没让下人来守着,只等天亮了将她送出城去,阐阳老家是回不去了,内人给婉柔定了一只纸浆糊的船,明日就沿着荔河把孩子送出去。” “荔河水清,也算洗涤她身前罪孽,干干净净地走吧。” 齐金易说的饶有解释,安王静静听着,手下人点了三支香送过来,他举着在棺材前略停了一会儿,把手中香插在香炉上,问齐金易,“齐大人可是在怪本王?” “末将不敢。” 齐金易站在安王右后方,垂目低头敛着眸光,不看安王,也不看他带来的人,瓮声瓮气道:“婉柔这孩子心气傲,不听长辈劝解在外胡来,臣请安王殿下莫怪罪才是。” 安王听着齐金易声音从鼻腔里出来,闷闷的,当真带着些许怜惜怜悯小辈的意味。 他突然回过头,见齐金易只是恭恭敬敬地弯腰躬着身,并没露出半分不敬神色。 齐金易还在说着请罪的话,“婉柔给殿下添了麻烦,殿下还肯来上柱香,是婉柔的福气——” 他说着似是才发现安王已经转过身来,抬了抬眼,复又更低了些许,“殿下肯来上香,臣替内人谢过殿下。” 安王皮笑肉不笑,挥手示意手下人开馆,自己却向前走到齐金易面前,“齐大人,王姑娘既为本王做事,本王不能叫她不明不白死在外头,寒了手底下人的心。” “齐大人放心,本王的人看过之后,定会为王姑娘讨个公道和说法,不会叫她喊冤死去,奈何桥上走得安安稳稳的。” 安王果然如姜绾所言,得知王婉柔尸体被督军府接走后根本不能放心,毕竟他手底下才刚刚死而复生了一个,难保督军府不会也如法炮制。 毕竟督军府中如今不但住着姜绾,还住着宿老,说不定有些什么传闻中的假死药呢? 若他的人把尸身丢在河边,被无关人等送去义庄或是乱葬岗,都无所谓,但人偏偏被督军府接了回去,安王接连在姜绾手里栽跟头,就连自己亲自探过王婉柔的鼻息都不能信了。 必须要在今夜就确定她的确在那口棺材里,且也真的死得透透的了。 “殿下,人已死如此就太过冒犯……” 齐金易想要拦阻,但已经来不及,安王带来了四五个人,有四个上前同时撬起棺材板子四角的钉子,已经把棺材板子掀开了一角,正往旁边推开。 “殿下——” 其中一人伸手进去探了鼻息,又探头进去仔细看过,突然打断齐金易的话,直起身子,向安王道:“殿下,确实已经死了。” 死了? 不是晕着么…… 齐金易目光终是收不住,在安王和那名负责验看王婉柔死了没的人之间来回逡巡。 他都做好准备被发现了,眼下又有些弄不清了,可这会儿也没法迈过去看,否则此前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只得继续扮演死去的王婉柔惶恐不安的姑父。 “殿下——这——这怎么……殿下怀疑婉柔人还活着么?” 他抬起头,目中疑惑和愤怒恰到好处,饶是安王看了也瞧不出什么破绽来,抬手落在齐金易肩膀上,“齐大人,本王也是担心有人利用王姑娘行不义之事。” “齐大人节哀,好好送王姑娘最后一程,本王还有事,就不留了。” 安王来得快走得也快,棺材板子也没帮齐金易复原,大步流星地就消失在门外。 齐金易死死看着他走出去,直到下人来报安王一行出了督军府大门,已走远出了街口了,才忙回身去棺材旁边查看。 第八百四十八章 撒谎了 齐金易探头往棺材里一看,王婉柔脸色都白中泛着死灰了。 静静躺在棺材里,看着哪里还有生气的样子。 他忙伸手进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停在她脖子一侧,大惊起身,唤来人吩咐道:“去!快去请宿老!” “还有姜姑娘!把他们都请过来。” 王婉柔进棺材前说的那些事,还一样没有说出口,陈之遇既然活着,如若能把他捉拿归案,陈家的案子就算是完整了。 姜绾回到院子里,没再提王婉柔的事,才刚刚把要托陈邵君办的事说清,又亲自把他送出门,齐金易派来请她的人就到了。 听了灵堂上发生的事,姜绾淡淡地回绝了前去查看王婉柔,“既是请了宿老,就请齐大人放心,我便不去了。” 她回身关上门,就见着伶灀站在她身后,陈家抄家查案,伶膤牵涉其中,已经被齐金易带走了,留下伶灀还暂时安置在她院子里。 每日伶灀会借院子里的厨房来用,给伶膤做些简单的饭菜送去,但现在已经入夜,姜绾看她手里也没拿着食盒,随口问她,“这么晚了,要出去?” 伶灀没犯事,也就没有被限制出入,她留在督军府是央了王夫人同意留下陪着伶膤的,待伶膤的罪判了,如若要放出城去服徭役,她也是要跟着去的。 陈家倒台后,伶膤招了所有的事,姜绾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这姐妹二人是被父兄卖进陈家的,换了银子给儿子娶媳妇。 自那以后,伶膤便只与伶灀相依为命,她主动贡献自己替陈之遇办事,也并非是有多忠心耿耿,而是跟陈之遇做了交换,只要她能办的成办得好事,就让伶灀安然无恙地待在院子里,不必如她这般面对这些血雨腥风。 而伶灀因着被陈之遇用来拿捏羽翼渐丰的伶膤,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若不是陈家倒台,伶膤招供,她还不知道她一直侍奉和崇敬的公子,在她看不见的阴暗处是个恶魔。 如今,依旧还是解密两个相依为命,不过,换了伶灀在外头守着牢里的伶膤。 姜绾因知晓了内情,对这姐妹二人倒是能帮几分就帮几分,牢里那个的确做过害人的事,帮不了,就帮帮牢外头这个。 “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明日晌午再出去,督军府中操办丧事,少走动。”姜绾见着伶灀不答,提醒道。 伶灀本是想出来找姜绾买些药,上次她的伤药伶膤用着很好,没想到听见了方才来人传话的事,陈家事发后,姜绾还让齐大人把她和伶膤的身契还给了她,等伶膤能出来了,她们也脱了奴籍,能好好过日子了。 因此伶膤是认姜绾的恩情的,因着姜绾,她看清了老东家,伶膤也摆脱了,虽然要坐牢服役,她也觉着比以前刀尖添血干害人勾当好。 她一只想谢谢姜绾,没找到机会,此时忙上前道:“我知道她假死活过来又死了的事。” 她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道:“我知道其中缘由。” 不等姜绾开口,伶灀就继续往下道:“是公子的假死药,公子的假死药就是如此,服下之后进入假死状态,一个半时辰后会醒来,此时如果不服下后续的解药,就会再次进入死状,过了三个时辰吃不到解药,就会真的死了。” 姜绾听着这时辰也都对得上,可是王婉柔不是说假死药是她爹留给她的保命玩意儿么? 怎么竟是陈家的东西么。 第八百四十九章 自找的烈药伤身 伶灀怕姜绾不信,竖起三指起誓道:“真的,我保证。” “你们说的那位王姑娘,她……她是不是曾经在陈家待过?我见过公、三公子身边也有位王姑娘……” 伶灀说起公子二字,稍微顿了顿,末了加了个三字,眼向下瞟着鞋尖,她不大愿意还提从前的事,但想着或许对姜绾有用,又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是她,药真的可能是三公子的,这种药外头不常见,正好有一次有个胡商从外头来经过邵州,上门拜访送给公子的,我当时正好在屋里沏茶,亲耳听见那胡商给公子说的。” “后来公子就把药收在书房里备着,解药则给了伶膤拿着。” 伶灀说得详尽,出处来历和用法后患都清楚明白,且陈之遇把解药给伶膤保管也说得过去,如果他哪一日落入险境,没有旁的选择不得不服了药,伶膤在外头便是能接应他的人。 姜绾偏向于伶灀说的是真的,王婉柔撒了谎。 或者说也不全是撒谎,她偷了陈之遇的药,或许是二人情浓时陈之遇向她显摆过自己手里的宝贝,但这家伙留了心眼没把全部的实情说出来,王婉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否则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怎敢冒然服用,还敢向她和齐金易隐瞒。 她或许以为自己从陈之遇那儿占了便宜,没想到是栽了跟头。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告知。” 姜绾理清思绪,谢过伶灀,不忘问她本来是打算出去做什么。 听说了是要找她买些伤药,她看向孟迟,“我去给伶灀拿药,这事你去一趟,给齐大人说一说?” “方才来的人说齐大人想问出陈之遇去向,既然有出处,也就不必宿老费心力了,至于能不能及时用得上解药,就看她的命数了。” 姜绾不想去救王婉柔,但也不会因一己私愤坏督军府和成将军的事,王婉柔若命好能等到解药,日后自有算账的时候,若是命不好,伶膤把这紧要的解药藏在了外头一时拿不到,那便身死债销。 孟迟点头,他知道姜绾不愿意去给那个王婉柔帮忙,但事情又牵涉到督军府和永王,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他去正合适,“好,我去一趟。” “这个女人,死到临头都不说实话,我看陈之遇的事也未必就能全信她说的,得提醒齐大人多留几个心才是。” 等孟迟走后,姜绾似是才想起什么,转头问伶灀,“方才你说三个时辰内吃不到解药才会真的死,那这三个时辰内或长或短可有什么分别么?” 伶灀正等着跟着姜绾去拿药,见着自己说的对她有用,自是知无不言,略加回忆就道:“有的,越早服用解药,于身子损害越小。” “虽然都是三个时辰内,如果拖的时间太长,到最后一刻才用上解药,身子也就损耗得越厉害,哪怕活过来了日后也得缠绵病榻,想要如以往一样也难了。” 她顿了顿,“且无论男女,用了这个药之后,伤了根本,这辈子想有子嗣恐怕都难了。” 姜绾点点头,是剂猛药,拿日后数十年的健康换一个生机,难怪陈之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 眼下药的来历有了,齐金易从伶膤那里也能打听到这些,不过,她觉着他未必会及时给王婉柔用药。 毕竟明日一早,安王还等着看督军府出殡,三个时辰满打满算,也才堪堪够用。 第八百五十章 散财童子 姜绾让孟迟去了一趟就没再管过王婉柔的事。 睡到隔日凌晨,督军府里吹吹打打起来,听着先是出殡了。 她也没起身去看,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直到天光大亮,孟迟回来,还从外头带了些早市的吃食回来,香味飘进了屋里,她才百无聊赖地睁开了眼。 吃食搁在堂屋桌上,孟迟也没去叫醒姜绾,想让她多睡会儿,自己坐着等。 姜绾在屋里却是真醒了,她起身出到外间。 “怎么不多睡会儿了?” “凌晨有声儿睡不沉,干脆起来了。”姜绾往外看了一眼,应当是完事了,督军府里很静。 孟迟见着人出来,就开始把吃食摆好,招呼她过来吃,“今日陈家的财物就要轻点完毕了,晚些案子整理完毕,该抓的都抓了,永王把折子准备好遣人送回京,邵州的事就算暂告一段落了。” 听他这意思,启程回京快了。 在邵州耽误了不少时日,突然要启程,姜绾蓦地想起肃国使团来,“使团那边倒是好耐心。” 她觉着他们近来安分得不像样。 孟迟意会,笑道:“长安发了狠了,驿站许进不许出,拿的还是保护使团安危做借口,毕竟东西从肃国再次送来,经不起二次折腾,他们倒是想出来折腾,出不来。” 原是如此,姜绾又问,“和解药的事你和齐大人说了?” 她坐下来,随手拿了样吃的,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听着今日出殡的动静,王婉柔该是没拿到解药。 “嗯,说了。”孟迟一面给姜绾面前的碗里放吃的,一面道,“齐大人的意思是先出殡,待躲过了安王的耳目,从水底把人运回来,还来得及。” 姜绾吃了几样东西就觉着饱了,余下的还有很多,便动手拿盘子盖起来,留着小玥他们起来了吃。 “王夫人知道么?” “不知道,齐大人没让人去通报,这药性烈伤身,怕王夫人心软。”孟迟帮着她把吃食逐一盖好,“她自己做的事总要自己负责,能活一条命已经不错,别的岂能强求。督军府不会为了她轻易和安王正面冲突。” 说完了王婉柔的事,孟迟又提起陈邵君,“齐大人发现他在邵州吞并陈家的买卖,这事你可知?” 姜绾摇头,“齐大人说什么了么?” “倒是没有,陈家被抄了,不知多少人觊觎着空出来的机会,他要是能稳得住全吃了不叫那些买卖崩了,几位大人也乐见其成吧。” 孟迟得知姜绾没有参与陈邵君吞并陈家买卖的事,心头骤然一松,说话间,姜尧也醒了,过来见着桌上有吃的,坐下吃了两口,就问姜绾,“阿姐,陈映真吃么?” 说着抬眼见着陈映真的屋门关着,但里头已有动静,便起身拿了三个包子,看着像是要把吃的送进去。 见着姜绾和孟迟都看他,姜尧又停下来,多拿了几个,随口道:“我给她和文元星衡送去。” 就这一间院子住着,前后也不大,哪里需要把吃食送到房里。 姜绾无奈笑他,“平日不见他这般,前几日总呛人,现在才觉着不该了。” 孟迟却觉着不像,在一旁补了一句,“上回去陈家药铺,阿尧也拿了好些药材,说是给陈母治病的,是你掏的银子?” 姜绾摇头,她是大夫,但没有自费给人看病的习性。 “这就怪了,陈邵君一个商贩,他还做散财童子?” 孟迟不由得看向姜尧,他拎着吃食已经进屋去了。 这散财童子,怕不是自己家的吧。 第八百五十一章 相托 近晌午,王婉柔被秘密接回督军府,齐金易让人来请姜绾过去诊脉。 姜绾也推给了范一程,在外头找大夫不方便,范一程去也合适,几次三番,齐金易应当懂得她不想管王婉柔的事。 同时,因着案子进展很快,很快便有人来接走陈映真,她先前承诺过会做证人,来跟姜绾道别,“姜姐姐,我走了,我娘托您不时帮着看一眼,等事情完了,我给你做个机巧秘盒。” 姜绾见过陈映真给陈之遇做的匣子,怪精巧的,用来装些需要保密的东西还不错,点头安她的心,“我会替你多看着,去吧。” “小玥,送送去。” 姜绾话音落,姜尧也站了起来,跟着去送人了,姜绾摇头,“这小子,平日里尽跟人斗嘴,这时又知道” 陈映真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甚是不放放心她娘。 姜尧和小玥送她出门,见她频频回头,不免道:“做个证而已,也不是多久的事,况且我们都在这督军府里,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说罢还推了推小玥,小玥也道:“陈映真,你放心,你不在家我会替你照看你娘的。” “什么陈映真,叫姐姐,没大没小。” 姜尧弹了小玥脑袋一下,小玥不服,捂着被弹一指的地方,嘴巴翘得老高,陈映真见了,柔和一笑,“你别说她,是我同意了她这么叫的。” 说着还朝小玥挥了挥手,“小玥,那我娘就拜托你了,我还不知要去多久。如果要花钱买药,我都放在箱笼中红色的荷包里了,如若不够,你先替我记着,等我回来了再想法子找给你。” 小玥立即保证都交在她手上,跟着齐金易的人把陈映真送出了门。 姜尧倒是没跟着去,他摸摸鼻子,转身往屋里去,路过姜绾和孟迟,停下来道:“我进去看看宋姨。” “待会儿去吧,顺便把药端进去。” 姜绾意思药没多会儿就煎好了,待会儿一块拿进去就行,没想到姜尧挠挠头,竟是以为她叫他看药去,转身去厨房蹲着了。 姜绾也没管他,过了半刻钟,药好了,姜尧端着药送进屋,把药碗放在桌上,走到墙边打开了搁在地上的箱笼。 里面只几身衣裳,东西很少,红色的荷包静静地躺着,他拿起来拉开看了看,里头只有一点碎银子。 看来陈映真出来的时候没带多少银子出来,陈家又被抄了,她也没处拿银子去,姜尧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放了进去。 他身上也没带很多,这些应该够给陈母买药吃到陈映真回来,到时候再打听打听有什么适合的差事介绍让她去做好了。 姜尧想着,门外传来小玥的声音,“阿姐,宋姨吃药了?我去瞧瞧她。” 姜尧忙把荷包束口拉进,丢回远处关上箱笼,坐到桌子旁,转脸看窗户外头去。 小玥一进来就瞧见他看着窗外,不时抬手抓抓耳朵又摸摸鼻子,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哥哥,你坐这干嘛,阿姐说你把药送进来了,在哪儿呢?” 随即看见好好放在桌上的药碗,小玥不疑有他,上前端了就去到床边去喂,一边喂一边和姜尧说话,“哥哥,上次你拿回来的药材呢,你都拿了什么呀,平日你也不用,让我瞧瞧呗。” 第八百五十二章 药铺来人 小玥早就想看了,上次去陈家药铺,陈邵君给她和姜尧都装了一筐子药,还让他们自己挑,她想着他平日也用不着,不如给她呢。 “药材是帮营里的兄弟找的,都给人送去了,你不早些说。” 姜尧咳了两声,药材他给陈映真了,他瞄过几眼她娘的药方子,照着让黄掌柜帮忙拿的,哪里还剩下什么给小玥挑,含糊对付了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他出到外头,想起要回营的事,向姜绾道:“阿姐,营里三日后召人回去,到时我回营,小玥又要辛苦阿姐你照看了。” 姜绾停下翻捡药材的手,把竹笸搁在桌面上,抬眼道:“这么快?” 但细算起来也不算快,在邵州停留许久,树梢上的新芽都从嫩尖抽长成细长的嫩叶了,只是先前孟迟说起返京事,她以为要等案子结束,至少得个八九十日。 “也好,你这几日有什么要准备的就去集市上看看,银子不够了同阿姐讲。对了,回营前来我屋里一趟,我有些东西给你带着。” 姜绾想着的是姜尧可以买些换洗的衣裳鞋子带着,她不会女红,小玥就更不会了,家里没人置办这些,让姜尧自己去挑喜欢的,银子她来付。 姜尧却愣了一瞬,不自在的摸摸鼻子,难道方才往陈映真箱子里搁银子,阿姐瞧见了? 他不自在地哦了一声算是应了,手脚不知往哪放才舒坦,干脆慌忙走了两步,又改成小跑出门去了。 “怎么急匆匆的。” 姜绾瞟了一眼姜尧快速消失的身影,继续翻捡挑选着药材,准备多做几瓶伤药到时候让姜尧随身带着。 没一会儿,小玥帮着喂好了药端着药碗出来,亲热地挨到姜绾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手里的竹笸,“阿姐,你挑药材要做伤药呀,我想想瞧瞧药方子嘛,这次的看着跟以前的都不一样!” 姜绾推开她些,脸贴着她的胳膊身子也挂上来,还怎么做事,不过见着小玥一眼就瞧出药方子改了,她心中高兴,点点她的鼻子,随后指了个方向给她。 “方子是改了,你陈大哥的药铺新近有不少好药材,我挑了几样准备给阿尧备些伤药,要经久耐放效用又好的,就改了其中几味,方子在桌上的木盒子里,你自去看吧。” “对了,方才你在屋里跟阿尧要什么药材?他手头怎会有药材,你缺什么跟阿姐说就是。” 小玥神神秘秘地凑近姜绾,咬耳朵道:“他才不呢!” “上次我去陈大哥药铺子里玩,哥哥去接的我,陈大哥说药材可以随便挑,我挑了,他也拿了,黄掌柜帮着选的,我都瞧见了。” “哥哥说是给营里的人带的,都没让我先选一选!” 小玥说着说着,姜绾总算觉出些许不对味来。 营里不缺药材啊,营里的药材也都是陈邵君供的,宿老平日里也不小气,将士要领用药材直接去找范一程或是她都行,谁会托姜尧从外头拿药。 没有药方子,拿了药也没法用不是。 姜绾觉着奇怪,却不知姜尧是因何事要向她和小玥隐瞒,起身看了看外头天色,日头还未偏西,人又刚刚出门去,也只能等着他夜里回来,再好好地问一问。 她刚要转身回屋,督军府的下人领了个人匆匆向她走来,看着像是陈家药铺的伙计。 姜绾转身停下,陈家药铺这时候来人,也不知是什么事。 第八百五十三章 有眉目 人走到近前了,的确是陈家药铺的人,这个伙计姜绾只见过一两次,面还有些生,只记得是跟着黄掌柜身边做事的,人不大但很勤快。 两人走到跟前,督军府的下人请道:“姜姑娘,陈家药铺来人,说是有事找您,我就给领来了。” 姜绾谢过老仆人,请黄掌柜的伙计进去。 那伙计却站在外头道:“姜姑娘,小的是来给东家传话的,东家说您托他打听的雪山的事,有眉目了,若是得闲请您随小的过去一趟。” 雪山?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么。 姜绾记得自己才把东西给陈邵君没几日,没想到他这么迅速就打听到了消息,但这是好消息,她心情一下就明媚起来,回头交代小玥好好看着院子,带上门就随人出府去陈家药铺。 到了陈家药铺,陈邵君竟然不在,她狐疑地看着请她过来的小伙计。 小伙计不紧不慢给她端来茶水,坦言陈邵君去新入的铺子瞧着去了,晚些会回来,请姜绾稍坐片刻,黄掌柜也忙中偷闲过来看了一眼,和小伙计一样的说辞,姜绾就放心地坐了回去。 仔细想着,许是近来和邵州陈家打交道多了,自己都变得疑神疑鬼了。 入夜,陈邵君总算是回来了,风尘仆仆地从马车上下来,看得出来这一日走了不少地方,马车轱辘上都是泥土和草叶。 听说姜绾来等了半日了,他顾不上净手洗面,匆匆把外裳换了一件就来见她。 黄掌柜给姜绾备了晚间的吃食,她刚刚放下碗筷陈邵君就来了。 一见面先给她道歉,“实在对不住,今日出城一趟,本以为可以很快回来,没想到事情太多耽搁了,早知我便让人传话我去督军府寻你了,也省得你在这里等我半日。” 他扫了一眼桌上,还好药铺的人还晓得给她备饭菜,否则叫她饿着肚子等到现在,他心头如何过意得去。 姜绾抬眼就见着陈邵君满脸的愧疚,她到觉着没什么,因着才从孟迟那里知道陈邵君近来在抢占邵州陈家空出来的买卖,他这般忙碌的情况下,还替她打听到了合适的雪山,只是等这小半日又何妨。 “不碍事,你外头的事忙完了?可吃过东西?若还没有让黄掌柜换些新的菜上来,可以一边吃一边说。” “今日算是忙完了,但邵州的事要稳下来,少不得还得花上个把月。见着天黑得快我让马车夫赶着回来的,还未吃过。” 陈邵君今日出城其实带来干粮,在马车上已经吃过了,但鬼使神差的听见姜绾说一边吃一边说,他脱口就说自己还没吃过晚饭。 姜绾体谅陈邵君坐马车奔波了一路,于是起身去找黄掌柜替他多要几样饭菜,陈邵君在桌前坐下,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怔神,原本想说些出城时路上见着的趣事,一时也都忘了。 直到面前重新摆好了饭菜,姜绾也坐下来,催他动筷,顺便问道:“你说雪山的事有消息了,怎地这样快?” 陈邵君才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夹菜吃饭,边吃边答她,“那日从你那里回来,我就让人去打听了。” “正好米行中有位李老板的老家就在北边,那里雪山众多且都是终年积雪符合你的要求,还多半都是无主的,深山雪寒难上,连靠近的人都少,你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带去那里试着埋上去。” “到时候你若是感兴趣,待邵州这里事了了,找个日子我们一同去瞧瞧。” 姜绾听了也觉满意,算算日子个把月后回京的事应当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上雪山正合适,便答应了下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 成了外人一般 姜绾在陈家药铺和陈邵君说着雪山的事,计划好了去雪山的日程,又商量了些溪台山药材售卖的事。 姜绾也从陈邵君口中知道了她不在家,陈秀兰和阿阮一样把溪台山经营得井井有条,药材的供应从来就没有短缺过,她收留的那些盲童,炮制药材也越发熟练,溪台山出来的药材除去产量高不说,品相和熏制晾晒的工艺都比外头的要强上许多。 陈邵君的药材买卖越做越大,溪台山供应上也从没出过差错,一概都跟得上。 听他夸赞陈秀兰和阿阮,姜绾不自觉嘴角扬了起来,眉眼也柔和了许多,“她们一向都是能干的,天寒地冻的逃荒都捱过去了,自是没有什么能难得住的。” 这其中最让她意外的就是阿阮了,她在的时候阿阮极其依赖于她,没想到她离开溪台山后,她反倒迅速支棱起来,还担了不少事。 不知不觉天都黑透了,姜绾听着溪台山的事总不觉着够,还想问问岚双和麻团,外头就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进来了。 来的是姜尧,身后跟着孟迟。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陈家药铺的后院,见着姜绾和陈邵君在边吃边聊,姜尧一个大跨步进来也坐了下来,陈邵君常去营里送药,他和他也熟,不客气道:“正好我也没吃呢,可多谢陈大哥的饭菜了。” 陈邵君笑道:“别的不敢说,饭菜你几时来都是管饱的。” 说着又让黄掌柜添两副碗筷,再上些菜,“我和你阿姐正说着要去雪山的事,约莫在一个对月后,到时候你应当在郴西营里操练不得出来,可有什么喜欢的雪域的玩意儿,给你捎带回来。” 末了见孟迟站在门旁,招呼他一块儿进来坐,“孟公子是用过晚饭了?进来坐坐喝喝茶也无妨的。” 孟迟心头正不快,听着他们说些什么雪山行的事,他怎么不知道姜绾还计划了去什么雪山,哪里的? 京里的事了了后,他们不是要一道回溪台山去么。 他越过姜尧,看见陈邵君端坐着,越发看着这人不爽快,惯会这般讨好绾绾,也不知打些什么鬼主意,去雪山的事他都不知道,陈邵君却已然是个领航人了! 他心头有疑惑,看向姜绾,向她求证。 姜绾骤然收到孟迟递过来的带着询问的目光,想起自己还没跟他说过这事,忙补了一句,“雪山在北方,离京不算远,顺路去一趟再回溪台山,也免得下次要去又离得远了,多耗费许多时日。” 这便是确有其事了,孟迟闷不做声地走进来坐下,他被成将军和齐大人叫走协助处理陈家的事,也没用晚饭,但此时却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思。 他坐下后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水,默默地喝了三四杯凉水下肚,想略平复心绪,半晌才发觉办不到,干脆道:“雪山既是绾绾要去,那就这么安排吧。东西我就不吃了,到外头等你们。” 他放下茶杯,拍了拍姜尧的肩膀,嘱咐他慢慢吃,就走了出去。 姜尧一口肉刚塞在嘴里,听着孟迟是叫他慢慢吃来着,但怎么总觉着他不想叫他再吃第二口来着? 他抬起头看姜绾,目露惑色,“阿姐——” 那他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啊。 陈邵君也抬眼来了一句,“孟公子,这是——” “饭菜不合口味?” “姜姑娘可知孟公子喜欢吃些什么,我让人另去准备。” 姜绾本不欲多说话,但他们这是都在陈家药铺用饭,怎样都不好叫主人家难堪,只得道:“兴许是不饿。” “不必管他了,我们吃。” 孟迟刚走出门外,闻言身形一顿。 第八百五十五章 竟然是她 姜绾见给姜尧不动筷子,又给他加盛了碗汤,“没事好好吃,吃饱了再回去。” 她院子里不开火,不吃好回去还得麻烦别人,且吃也开吃了,不在多着几口的。 给姜尧盛好了汤,她抬眸见着孟迟没走,他就站在外头廊下柱子旁,立身背手等着,也难怪阿尧要吃不下,他这么站在外头,哪里是叫人慢慢吃的模样。 她也不是没看出来孟迟有些不快,只是觉着他这股子闷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雪山的事,她虽然没有提前知会孟迟,但去雪山找能种植雪域紫芝的地方是她早就计划好了,也不见得所有的事,样样都得事无巨细地让他知道啊。 如若是孟迟自己的事,他不说她也不会打听,也不会生气,怎么到了他这就不成了。 姜绾有些闹不明白。 索性就不理会了,有什么回去后再好好说开就是。 但她是这么想的,显然孟迟不是。 他杵在外头等着,等了一阵见着里头还真吃起来了,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姜绾瞥见,也没说什么,姜尧背对着门口没瞧见,她也没提。 吃顿饭花不了多少时间,吃罢跟陈邵君告辞了,她和姜尧无事也是要回去的,回去了再慢慢说好了。 用过晚饭后,陈邵君无意问起姜尧上次拿的药可用得上,如果好用他这儿还有,用完了继续来拿就是,不必与他客气。 姜尧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什么来,眼睛就瞟向了别处,状似随口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姜绾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来,本来已经起身要走的,又坐了下来,到了一杯茶慢慢喝,也似随意的问陈邵君,“什么药材啊,还是我那儿没有的?” 陈邵君淡淡笑道:“怎会,都是些普通药材,我这儿有的你那里肯定也会有。” “不过是我这儿到底是个铺子,做买卖的,量大些,从我这儿拿方便。” 这倒是,自从姜绾和陈邵君有了药材买卖的合作,除了溪台山自己的药材,陈邵君从别地收来的也都全然与她共享,只要她要用,各地的药材只要陈家药铺有,都会及时送到,没有的也知会一声,不多时日就会寻来。 那么姜尧到底是给谁带药? 陈邵君觉出气氛不大对,立即补充道:“你也别说他,他给了银子的。” 虽然他只是象征性收了一点,不然这小兄弟不肯拿。 姜绾嗯了一声,还是看着姜尧,正和姜尧的目光碰上,姜尧就知道自己铁定瞒不过,犹豫再三,还是说了,“阿姐,是替陈映真她娘拿的药。” 他看过陈映真母亲的药方子,也听说了那些药长期吃着,是比不小的开销,如果陈家没犯事她也还在陈家金尊玉贵地活着,这根本就不成问题,但陈家此番是没法翻身了,陈映真能不收牵累已属万幸,钱财什么的就别想了。 他听她说过要去找活儿干,挣钱给她娘看病,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一个姑娘家家的,她找活儿干不容易,在那之前我就顺手帮帮忙,小玥也帮了,她自己药材也贴进去不少,我也不能干看着她总花自己的银子,小玥才几个银子。” 姜尧老实交代。 姜绾没想到是陈映真,更没想到兄妹两个什么时候开始,跟陈映真有了这些交情,她并非不同意他们出手帮人,但是陈映真…… 姜绾收收神,见姜尧望着自己,她有心说些什么,却觉着在陈邵君这儿不太方便。 “吃吧,没事。阿姐就是问问,药材得有药方子才能用,还想帮着看看是治什么病的。” 姜尧松了口气,他原本还以为阿姐会不高兴他给陈映真拿药。 姜绾又给姜尧夹了几样菜,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她跟陈映真打交道比他们俩早,从敌对到合作,对她的了解肯定比姜尧和姜玥要多上些许。 第八百五十六章 替她解忧 姜绾私心里是不希望他们走得太近的。 他俩看到的都是有求于她的、性子乖顺下来的陈映真,邪性的那一面并未得见。 但此刻还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在陈家药铺还有陈邵君在,总得找个只有她和姜尧在的时候才能好好地说这事。 陈邵君敏锐地察觉到姜绾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虽然她极快地就掩了,他却悉数收在了眼底。 他本就是因着姜绾才给姜尧姜玥行方便,方才在姜绾面前提了拿药的事也是刻意为之,没想着真诈出来这小子瞒着他阿姐呢。 陈邵君看了看姜尧,又看姜绾,觉着幸而自己方才提了一句。 姜家这小子竟是陈家那丫头拿的药,他自己也没想到,看着姜绾是不太乐意姜尧和陈映真走得太近,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阿尧,那个陈映真……你跟她说若缺钱给她娘拿药,可来陈家药铺,我让黄掌柜给她先赊账,日后挣了钱来结了就是。” 他有心为姜绾解决这小烦扰,反正对方是邵州陈家的人,他善待陈家人留下的这唯一一个丫头,对自己也不是没好处。 “真的?陈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姜尧心头一喜,又觉着自己这样反应有些过了,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两口,才道,“映真知道了,肯定会感激你的!” 姜绾瞥了他一眼,方才还是陈映真,这就映真了? “你陈大哥铺子里是做买卖的,怎好如此,她找活干的事我已经提前给她说明了,她不是手上没本事的人,你操心这个有些多余了。” 姜绾只是陈述事实,陈映真只是没自己挣过银子,不是挣不着,姜尧这一厢情愿的,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姜尧挠挠头,讷讷道:“是么……我就是……就是觉着她一个人照顾她娘,挺不容易的。” 姜绾轻轻叹了口气,这已经开始觉着对方不容易了,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人一见面就斗嘴看不惯的时候,也不知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再说下去就显得刻意,她收了口。 也怪自己,整日操心外头的事,姜尧难得留在身边也没多关注着,不过这还有几日姜尧就要回营了,他们也会离开邵州,跟陈映真母女届时也要分别,如此不提也罢了。 陈邵君却看出她担忧,帮人帮到底,反正他也有用得着那个姑娘的地方。 “这陈映真既然是陈家的人,我照拂一二也分属应当,不如这样,我在永平城还有一处空着的院子,院子不大但收留她们母女二人是够的,姜姑娘你回去后就跟这陈姑娘提一提,我派人去接她,再让黄掌柜留意哪里有适合她的活儿可以接回来做一做,如此也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再者,一直住在督军府里,到底于理不合。” 姜绾看了他一眼,陈映真给齐金易做了人证后,再留在督军府里的确不合适,陈邵君考虑得很周到,“如果不麻烦你的话,我想她也是愿意的。” “不麻烦,两家祖上还是有些亲缘的。” 借着这份祖上的久远关系,他在邵州行事比原本想象的已经容易很多,陈家倒了,他来与本地的其他商贾争夺原没什么优势,有陈映真这个无罪的陈家遗孤,于他有利多过有弊。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就算我们过几日离开了,映真和她娘也有着落了。” 姜尧高兴起来,脸色的笑意都掩不住,陈邵君见着姜绾面色也松快些许,这一桩安排算是各家满意的,也就放下心来。 他向姜绾道:“既是要启程了,我有些东西准备着给你们,一会儿让车夫用马车送你们回去,顺便一块儿带上。” “也免得你匆忙间还要备行囊了。” 他人在邵州,正好代劳。 第八百五十七章 自个想明白了 在陈家药铺里耽误了一阵。 姜绾和姜尧出来的时候,陈邵君安排了马车相送。 马车上大小总共搁了四个箱子,有应季的衣物和一些路上的干粮,也省得姜绾再另外费心力准备了,陈邵君说巷子里的衣裳是蒋翠屏托他带来的,连带小玥和蒋星衡孟文元的一并准备了。 干粮是先前他来邵州的路上备的,本以为回去还用得着,没想到要在这里耽搁个把月,东西放久了也不大好,干脆就让给姜绾回京时用。 东西放着的确浪费,姜绾便没有推却,乘着马车出来到街口,却见孟迟还在等着他们。 他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手里拿着一盏兔子灯和一盏金鱼灯,正掏荷包付银子给做灯笼的小贩。 姜绾先瞧见他,叫马车夫停下,掀开马车帘子正要下去,姜尧最快,喊道:“孟大哥!这儿!这儿!” 孟迟手里提着两盏花灯笼,转过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姜绾就又坐了回去。 孟迟看了姜尧一眼,道:“吃饱了?” 姜尧嘿嘿笑着点头,“吃饱了,还拿了不少东西,陈大哥和蒋家姐姐帮着准备的,有衣物和干粮。” 姜尧指着马车里的箱子,孟迟好似方才在陈家药铺并没有不快一般,提着灯笼上马车,点姜尧道:“又吃又拿的,路上要用的,我早就备下了,下次不用这样麻烦别人。” 孟迟上了马车,坐在姜绾身边,手里的两盏灯笼让她选一个,“兔子和金鱼,挑一个。” 姜绾随手拿了一只金鱼的,顺便打量了孟迟一把,瞧着竟没什么不对的,她还没找他说事,这怎么看着人是没事了? 孟迟轻轻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他决口不再提在陈家药铺的事,姜绾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方才你没吃东西,回去小玥他们应该也和方锦青一道吃过了,要不要前面停一会儿,捎些面或馄饨之类的回去?” “好。” 孟迟这次是真的笑意达了眼底,姜绾还惦记着他没吃东西,他觉着方才在陈家药铺她有事和陈邵君商量都不告诉他,也不是那么令人生气了。 他在外头吹了一阵子冷风,冷风灌脑总算清醒过来,想明白了些许,陈邵君擅做买卖,于此有关的事姜绾托他去办也实属正常,且还不说除此外的其他事,都是他在她身边一起经历的。 就当陈家那个是个溪台山在外边请的大掌柜,溪台山要挣钱,绾绾总需要有人打理买卖上的事,陈邵君去做,总好过绾绾亲自去做,那她得多累啊。 她和他一样,都不擅长这个。 去雪山就去雪山吧,她或许只是没来得及告诉自己,今日在陈邵君那里说定了日期,指不定回去后就告诉他了呢。 是他自己太心急了。 孟迟越是想也是觉得是这样没错,好在方才他虽然心头不快,也忍着没说什么难听的,现在若无其事的上了马车,姜绾也没说什么,这就意味着她没生气,事情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吧。 孟迟缓缓用余光想看一眼姜绾,猛然撞上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看着他,所有所思…… 第八百五十八章 有脾气不隔夜 姜绾一路没少盯着孟迟看。 此前她极少见着他发脾气,即便遇上了事,他也不慌不忙的,性子一直很好。 方才在陈家药铺他径直走了,该是真的生气了。 虽然她不太赞同他因这样的事情生气,但如若这是他在意的事,她想她也不是不愿意给他说一声。 两人相处,能说开的事就不留着过夜,否则一遇着事三天有两天要冷着脸,日子拧巴又费心。 她不喜欢这样。 待回到督军府,姜尧找了几个帮手来帮忙搬卸箱子,姜绾提着金鱼灯笼走在前面,孟迟拿着小兔子灯笼走在她身边。 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小玥听到动静,过来拿了她的兔子灯笼,立即又拉着孟文元和蒋星衡去马车前看热闹去了。 姜尧的事能等晚些再说。 孟迟的事就现在解决了。 姜绾走了几步,打算先开口说雪山的事,在谈他为此生气的事。 说到底,原本他们是说好了离开京城后就回溪台山的,是她先改了主意有没有知会一声,该她来开这个口。 “去雪山事……” 她刚开口,孟迟就点头应了,“嗯,我到时陪你一起去。” 他心头一松,果然,回到自己地方,姜绾就会跟他说雪山的事了。 姜绾没想到孟迟这么快就答应了,仿佛事情没发生过一般,他自己就把脾气消化没了。 这样她心头不禁反涌上一股歉意,停下来缓声给他解释道:“这次雪山的事,是我突然决定的,所以就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原本托陈邵君办这事,以为不会这么快有消息,至少来得及先回溪台山的。” “没事绾绾,你想去,我们便去。溪台山……溪台山等从雪山下来了,再回不迟。” 孟迟从心到身都明朗起来,嘴角也扬着,眼角略弯,眉目舒展甚是好看,他轻轻握了她的手,郑重道:“总之,若以后再有想去的地方,只消告诉我一声便是。” 末了顿了顿,又接着道:“这次去雪山,得准备不少东西,我也会提前准备好。” 他瞄了一眼马车上,箱子已经搬下来了,姜尧正和几个人一起将箱子搬进屋去,准备东西这种事,他就不惯让旁人来,旁人怎会清楚姜绾喜欢吃什么用什么。 比如马车上这些,回头还得一一看过,不适合的该换的,回头一并都换了。 “好,你受累。” 姜绾见他心情不错,口风一拐,就说到他在陈家药铺摆脸色的事来。 “今日在陈家,你是不是因我没有提前知会你雪山之行,故而有些不痛快?” “孟迟。”她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认真道,“若换成是你,因着不是适合或者恰当的时机有事不能宣之于口,我不会生你的气。” “哪怕我们之间已经这般熟悉了,依然会有需要各自处理的事情,我觉着,今日你这般——不太好。” 姜绾言尽于此,有意让他自己想会儿,干脆走开去和姜尧一起清点陈邵君备的东西,看看还缺什么再补上。 自从两人之间越来越亲近,孟迟已经鲜少再见着她这般认真又严肃地与他说某件事情。 他心头一咯噔,他今日恼她了么?他怎会恼她,他恼的是不管有心无意,都要频频越矩的陈邵君啊。 他想要解释解释,姜绾已经走远了,她去和姜尧一起清点箱子里的东西了,手里的金鱼灯笼还顺手给了孟文元。 她这是,让他好好想想的意思? 他想明白了啊,在外头等着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啊…… 第八百五十九章 辩白 陈邵君备的东西挺齐全,姜绾粗略看了一遍,都是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长年在外行商,备的干粮也比一般的要好,衣裳说是蒋翠屏准备的,她瞧着也不错,样式不花哨料子也耐穿,行走在外需要实用大过于好看。 姜尧在一旁帮忙清点药材,他不识这些却又喜欢摆弄,把看着像的归拢做一堆,不时还翻捡翻捡。 姜绾等着这会儿屋里只他们二人了,见着他又开始摆弄自己的药材,叹了口气,“阿尧。” “嗯?”姜尧冷不丁听见姜绾喊他,手里的药材紧着就放下了,抬头看过来,“什么事阿姐。” “你和陈映真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姜绾单刀直入,姜尧愣住了,“阿姐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她……她不是阿姐你带回来的么……” 姜尧有些不知所措,眨巴着眼转看着窗户外头去了。 没一会儿,便问姜绾,“阿姐,你说着齐大人拿口供,得多长时间啊。” 他方才才说人是她带回来的,转而就觉着陈映真出去的时间长了,看着姜尧自己都未觉的担忧神色,姜绾再次叹了口气,“阿尧,你很担心她?” “不、不是,阿姐,我怎会……就是、就是这都要天黑了不是么,总不能让小玥一直守着宋姨……” 找个借口够蹩脚的,姜绾走上前,轻轻关上了窗户,门也关着了,她转过身正面看着姜尧,“阿尧,你跟我说实话,先前你替她找药材,又想着替她打听哪里有何事的事可做,这会子还担心齐大人审问的时间长了,你这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 姜尧心思被窥破,有些羞赧,但还是嘴硬道:“阿姐,我就是觉着她一个姑娘,家没了自己带着娘出来治病,怪坚强也怪不容易的。” “阿姐,你别觉着她小心思多,她自己一个人对抗整个陈家,如若和那个伶灀一样,又没个伶膤在外头护着,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少年的心思藏不住,嘴上不承认,却在每每提到那个名字时,眼中都多了一点亮光。 姜绾一听,这是连心眼子多都瞧出来了,也还是觉着好么,姜尧自己或许都没发现,他提起陈映真时不自觉的神情变化。 姜绾不禁皱起了眉,若只是寻常往来,她对陈映真没有旁的不满,但论谈情,她的确不适合姜尧。 她不知陈映真于此怎么看,只能先给自己的弟弟提个醒,“阿尧,你可清楚她即便没有被牵累,陈家获罪依然是事实,罪臣之后此生都会有烙印,哪怕她改名换姓背走他乡以致旁人都看不出来了,但在官府的籍册上也依旧是记着的?” 更何况陈家的事未牵连陈映真,是因为她和他们做了交易。 齐金易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是否真的与她丁点关系也无,都还说不准,姜尧若只是个平头百姓,自然无所谓,但他既然入了郴西营,日后想要在这一条道上走下去,就不得不守着大周朝廷的规矩。 “阿姐,你说这些做什么,我、我、我没……我没……” 姜尧脸腾地就红了,他从未与人说过心头的想法,这些想法刚刚萌出一点芽,甚至都还没被他自己确定下来,骤然被姜绾点破,姜尧心中既慌也乱,丢下一句话,逃也似地跑了。 第八百六十章 护过了头 姜尧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险些撞上外头正要进屋的孟迟。 孟迟探头向屋里看了一眼,问姜绾,“怎么了他这是?” “天都黑了还要上哪儿去?” 姜绾木着脸坐在桌前,正觉着头疼得很。 方才和姜尧说的话她觉着都还算轻的,她甚至都还没有说到陈映真本人性情的问题,这小子这就受不住跑出去了,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听着孟迟问起,她约略与他说了个大概,听得孟迟瞪大了眼看她,半晌无奈道:“绾绾,这么个劝法,对阿尧可能不太合适。” “我看他自己都还不确定的事,你直接点破了,他该受不了了。这事你别管了,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去找他,会给他说明白的。” 孟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看姜绾的脸色,见着她面上担忧是有,但没生气,才缓缓道:“只是道理说明了,若他还是一意孤行,绾绾你也该放手让他去撞撞南墙,他不去他怎么会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孟迟坐下来,拍了拍姜绾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些。 “绾绾,你不能代替阿尧或者小玥把他们这一辈子该趟的河都趟了,然后让他们只走你搭好的桥。” 孟迟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仿佛一记重击正面撞在了姜绾的心尖上。 她看顾这兄妹两个,开始的时候是因着徐惠娘,后来慢慢的也觉着他们一个年幼一个年少,既然都叫她一声阿姐,少不得要多费心。 却从来没把孟迟说的往他们身上套过。 若换了别的什么人,她自然不会干涉分毫,该走的路摔的跟头那都是旁人的历程,可怎么到了姜尧和小玥这里,她就突然转不过弯来了? 就非要把姜尧掰回她看好的道上来了呢。 姜绾抿着唇,仔细回想着自己发现姜尧不对劲之后的做法,是否当真是她管得太宽了? “绾绾?” 见着姜绾目色沉沉且不说话,孟迟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该不是话说重了,叫她难受了吧,他忙补道:“我方才说的,不是叫你不管他们了,只是有些事么——” “你说得对。”姜绾抬起头,没叫他继续说下去,“该摔的跟头这次不摔,下次在别处也会摔,是我太护着了。” 她很快冷静下来,发现即便从前她很早就觉着姜尧长大了,却只停留在看着他个头高了,人壮实了,喜欢自己拿主意了。 却没去想过,他也正正经历着懵懂的少年时。 这样的时期,又有几个是会听得进去劝的。 “算了,由他去吧,好与不好他自有体会,实在不成,回溪台山来总能给他想到别的法子。” 如若阿尧他因此犯了忌讳不能再在营里待下去,她至少能保证他还有去处可去。 除此外,又有什么法子呢?她不看好这事,劝不住拉不回的,唯有准备着替他兜底。 她劝解自己,只要不闯出天大的无法挽回祸事,既然能兜得住,让他去试又何妨? 姜绾面色稍霁,抬眼发现孟迟不在跟前了,微微转头就见他盯着刚搬回来的箱子看,似是感兴趣。 他站在箱子面前,把它们都打开来,略翻了翻里头的东西,紧皱着眉头扒拉半天,才从里面揪出一样东西来。 “看看这都准备的什么,这是能用的么!” “这些这些这些,我看都得换了,我去找人搬出去,等都整理干净补充完了,再给你送回来……” 他说着极快速地看了她一眼。 姜绾心里头惦记着旁的,箱子里她约略看过,总体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也就随他去了。 “你看着办就是,只别耽误了过几日启程。” 孟迟当即就让人把箱子都搬去自己屋里,又嘱咐姜绾早些休息。 第八百六十一章 送人出门 两三日时间过得很快。 陈映真回来的时候,姜尧早已经返回郴西营去了,她进了门匆匆跟姜绾打了个招呼,就跑着去看她娘了。 姜绾也正收拾着屋里余下的一点东西,准备去城门口和成将军他们汇合,今日要出城返京。 这次她仔细留意了一瞬,人家姑娘压根就没注意到姜尧已经不在院中。 原是那小子剃头桃子一头热,难怪她一说人就跑了。 陈映真再从屋里出来,亲亲热热地挽了小玥的手,谢她替她照顾她娘。 小玥豪迈地小手一挥,“客气!这算什么,搭把手的事!” “对了,陈映真,你去齐大人那里,可见过那个女人?”小玥神神秘秘地拉着陈映真要去说悄悄话,姜绾给叫住了。 她把陈邵君有意接陈映真去的事说了,让她自己拿主意,去是不去。 陈映真起初听着有些犹豫,看了姜绾几眼,似是不想离开,姜绾补充道:“过个几日,我们就要离开邵州了。” “啊,这么快!” 陈映真眉眼耷拉下来,她才从齐大人那里回来,陈家的案子是快结了,但和其他陈家不涉罪的人一样,她却是不能这么快就离开永平城。 齐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得留在这里至少一年半载,如若之后案子彻底封案了,也着实没有其他证据证明他们与陈家案子有关,他们就能该干嘛干嘛去了。 “可是我要给你的匣子还没做呢!”陈映真急起来。 “放着吧,日后再说。”姜绾不太在意这个,“你好好考虑要不要去陈家药铺。” 陈映咬着牙,“去!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她只当姜绾给她安排好的,自己心中也清楚,如若不去,离了督军府后,陈家其他还侥幸或者的人未必会容得下她,她还得照顾她娘,这些人不会放过她们娘俩。 陈映真没有任何犹豫,她的东西也不多,收拾起来极快,姜绾替她借了马车,装好行李人就直接去了陈家药铺。 屋里一下少了个人,小玥恹恹地坐在台阶上拖着腮帮子发愣,连一向喜欢鼓捣的毒粉毒液也不弄了,不是还长叹两声。 姜绾走过去揉乱她额前的碎发,坐在她旁边,小玥捂着自己的刘海念了姜绾一声,“阿姐——” “怎么了小玥,舍不得人走?” 姜尧剃头桃子一头热便罢,小玥也喜欢和陈映真凑一块儿,这事姜绾属实没料到,看来陈映真魅力不小。 “阿姐,你说陈映真去了陈大哥那里,她以后还能回陈家吗?” “她和你说过她想回陈家?”姜绾有些讶异,照理说那里对劫后余生的陈映真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有,是我瞧出来的。” 小玥声音翁翁的,埋了下巴和嘴巴在小臂下,只露了一双大眼睛出来,“我有时候夜里去茅厕,常见着她在看图纸,还用笔圈圈画画的。是陈家的图纸,我在阿姐你桌子上见过的。” 姜绾听着心头疑惑渐起,问小玥,“除了这个,还有旁的事么?” 小玥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又道:“嗯……有,有一次,你们都睡着了,我见着她在屋里摆弄手里的机巧盒子,里面是一个牌位,上面是她太奶奶,她点香祭拜说,一定会带她太奶奶回去陈家,新的陈家。” 姜绾越听眉心越紧,她揉着眉间,也没工夫追究小玥夜半起来上茅厕的假话,这丫头她带在身边久,她在家且熬到天亮的时候她从不上茅厕,她歇着的夜晚就半夜爬起来说上茅厕,指不定是偷摸着鼓捣她的毒药毒粉来着。 第八百六十二章 惦记 小玥的话也只能说明陈映真上了香,发了心愿,上香时提了句想回家也说明不了什么。 姜绾虽感觉不对劲,也不能这样就断定一个人有问题。 她想起方才陈映真刚回来的时候,小玥还凑上去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问道“小玥,方才你们在院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那个女人’说的是王婉柔吗?” 姜绾骤然想起王婉柔来,小玥不会无端提起她,这和陈映真一定有些关联,只是陈映真怎么知道王婉柔没死的。 平日里,因为就在督军府中人丢不了,所以她不怎么关注陈映真,也常常外出办事不在家中,很多细节都容易忽略,但小玥常常和陈映真一起玩耍,如果真有什么不对的,多少都会见着些。 就是不知小玥这楞丫头有没有搁心上了。 小玥偷偷瞄了一眼姜绾,有些不安,“阿姐,怎么了嘛,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和陈映真是好朋友,说些小话罢了,阿姐怪怪的。 姜绾看着小玥,这就是是了,“小玥,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她了?你们俩都知道些什么?” “可别瞒着我。” 小玥不敢欺瞒姜绾,嗫嚅着道:“就是……就是陈映真说那女的拿了她三哥的东西,她……她说她肯定没死,她得去拿回来……” “阿姐……你是不是觉着陈映真她这么做不好呀,不是的阿姐,她就是——” “姜玥。” 姜绾沉沉喊了姜玥的名字,“好与不好我自会判断,你说实话就是。如有隐瞒的事后叫我知道了,要挨罚的。” 陈映真还惦记着陈之遇的东西? 或者说,陈之遇还有什么东西被王婉柔藏着? 姜绾越想越觉着这些都不正常,小玥这个糊涂蛋,竟然还想帮陈映真瞒着自己。 “还有没有了?” “有……”小玥头低低的,阿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再不敢瞒着,小声道,“还有方才,我见着她怀里有个牌子,只露了一角,跟齐大人手底下的侍卫腰间挂的一样,我看见了,她就收回去了……” “为什么方才不说?” “我、我……她叫我别管,回头给我做个匣子装我的宝贝药丸……” 姜绾闭了闭眼,匣子,又是匣子,还有腰牌,陈映真到底想做什么呢? 她再睁开眼时拍了拍小玥的头,“好,阿姐都知道了。一会儿你叫上文元他们,一起去方锦青那儿,跟她一道先去马车哪儿,孟大哥已把箱笼都带去了,你在哪儿等着阿姐。” “阿姐出去一趟,如果陈映真返回来,你记着去找齐大人或者成将军他们,不可自己一个人见她,记住了?” 陈映真不会无端端诓小玥一个小女娃,姜绾倾向于她的确有重返陈家之心,至于返回去做什么,就未可知了,眼下她甚至不知道,陈映真出了督军府的门之后,有没有按照说好的去往陈家药铺。 而此时已离汇合的时间很近了,她必须得抓紧时间立即去一趟陈家药铺。 陈映真如果当真有异心,决不能让陈邵君一无所知。 哪怕若她暂时没有问题,也要给陈邵君提个醒,这个姑娘,不可随意轻看了她去。 她不想因为陈家遗留的事,还影响到之后的雪山之行。 第八百六十三章 托给陈家 姜绾匆匆交代了小玥去找方锦青,就迅速出门赶去陈家药铺。 如果陈映真连药铺也没去,就借着这个机会隐蔽起来,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上哪儿去找她。 待她到了陈家药铺门外,一眼撇到了督军府的马车停在外头,心头松了口气。 人没去别的地方,就在陈家药铺。 姜绾踏进门去,黄掌柜把客人让给伙计招呼,上前来道:“姜姑娘,今日怎有空来了?” “是找我们东家么,他在后院呢,我领你过去。” “好,有劳。陈映真来了多久了。” 姜绾一路随着黄掌柜往里走,一面问道。 “陈姑娘?也就你前脚刚到,东西还在马车上没搬下来呢,东家说的院子在城东,马车去码头拉货了没回来,我一会儿就让伙计先把箱子搬下来,等我们的马车回来了就把人送过去。” “不忙,他们是在书房么?给我另找一间屋子,先别说我来了,让你们东家过来一趟。” 姜绾说罢,黄掌柜面色微变,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问下去的冲动,心中晓得这是哪里不对了,忙改道把姜绾领去了旁边的屋子,关上门去请陈邵君。 姜绾在屋里坐着,这会也冷静了下来,趁人没来捋一捋事情的脉络。 她就要离开永平城,陈映真的事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弄清,若她的确存了异心,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就是。 而如果她没问题,她也不愿冤枉了人,就只能将此事托给陈邵君,后头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再去督军府通知齐金易即刻。 眼下这是相对稳妥的法子了。 她坐着不动,没一会儿陈邵君就推门进来了。 一进来见着她就道:“你收留的这个小姑娘,有问题啊。” 姜绾抬眸,竟连陈邵君也这般觉得? “你是为着她来的吧。” 陈邵君知道今日就是他们启程返京的日子,如果没有变数,姜绾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这儿,“说吧,要我做什么。” “你先说说发现她哪里有问题了。” “她和我打听你们出城的时辰,以及,跟我借了一笔银子。除此外,她身上有雪域紫芝。” “雪域紫芝?你瞧见了?” “没有,是上次你给我送来一批,这中药材珍贵,我一直带在手边,对它的味道很熟悉,她身上的味道虽然很淡,但肯定没有错,是雪域紫芝的味道。” “不过她眼下刚到,什么都还没做,我原也想去个人给你说说这事。” 听到这个消息,姜绾不得不重新思量陈映真的事,她身上有雪域紫芝,这东西如今整个永平城就只有四个地方有。 她这儿、陈邵君手中,夏侯时钰的贡品里,以及安王手上。 她和陈邵君都没有给出过这玩意儿,夏侯时钰不会傻到动用贡品,只有安王手里的,是先前从驿站让王翦偷偷带出来的。 虽听说后来他假意抓到了窃贼,松了些东西回驿站,但若他自己留了点儿,也说不准。 见着她不说话,陈邵君说了句宽心的话,“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如果没有人帮她,就算有问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出城的时辰快到了吧,你先走,我既然把人留在身边,会让人看着的,如果有异样,会给你和齐大人都通个信,且现在陈家的事还在风口浪尖上,她就算真想做什么,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陈邵君正说着,外头来了人找姜绾,黄掌柜把人领了来。 是李长安手下的丰元七。 “姜姐姐,要出城了,孟大哥让我来请你。” 第八百六十四章 出城 时辰到了,姜绾不能让一干人都在城门口等着自己,只得把事情托付给了陈邵君。 “这东西大周境内目前还不常见,先设法弄清她的东西哪里来的,再看其他。如果有异,就用鸽子给我捎个信。” “此外,小玥说陈映真曾私下里见过王婉柔,身上还有督军府亲卫的腰牌,也替我留意一二,如有消息也送给我一份。” 陈邵君一一应了,还给了她两对鸽子用来与他联络,“这四只鸽子还未认主,不过路线已经训熟了,会飞回这儿来,陈家药铺会是我在邵州的落脚点,鸽子你常自己喂喂,养熟了放飞回来,还能飞回去找你。” “好。” 姜绾不大会养鸽子,养小动物她都不大会,不过听陈邵君说起来挺简单的,也就领走了,通信不易,用鸽子算是比较便捷的。 她谢过他才出门去。 一路行至城门口,她心中始终不太安宁,寻思着等离了邵州,就放出第一只鸽子去问问情况。 城门口处,孟迟在马车旁等着她,小玥和孟文元、蒋星衡已经坐上了马车,小玥还从窗户探头出来朝来路的方向张望着。 见着她过来,小玥伸出胳膊朝她猛地挥手,唤她,“阿姐!阿姐!快上马车了!” 小脸上都是焦急,唯恐她来不及跟着一道走。 姜绾上了马车,才见着方锦青也在上头,她竟没和永王一辆马车么。 方锦青看出她疑惑,笑道:“殿下骑马跟着将军走,这一路不安排马车了,只留了这一辆,其他的都留在督军府了。” 姜绾往前头看,果然见着永王换了一身甲胄,与安王一左一右都骑着马跟在成骏雄身侧,甲胄也都不是新的,风尘仆仆看起来当真像这趟出门千锤百炼历练过似的。 齐金易不出邵州,回去的路上换了李长安押后,使团走中间,马车就跟在郴西营后边,使团的前面。 她上了马车坐定,孟迟过来看了一眼,见着马车里有只笼子,里头待了四只鸽子,就放在姜绾脚边。 鸽子笼的提手上,在当中篆了一个小小的陈字,还兼刻了个小小的印花。 但这回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多看了两眼,就招呼蒋星衡和孟文元下马车,“返京的路上还是规矩些,他俩半大小子也能骑马了,马车就不坐了。” 蒋星衡和孟文元顺从地下了马车,一个跟着孟迟,另一个则随宿老和范一程,如此一来,马车上就只有方锦青和姜绾,还有小玥。 方锦青离京很久了,但到底是从那边出来的,听孟迟这么说就懂了,歉然道:“多半是因着我在这马车上,等出了邵州地界,怕人乱嚼舌根吧。” 姜绾明白过来,方锦青是永王府上的人,她和小玥可以受邀一同乘马车,孟文元和蒋星衡再过个一年半载都近了可以议亲年龄,却不便与方锦青同乘了。 “对了,姜姑娘,你可听说王夫人外甥女的事了?” 方锦青特特换了位置,挨着姜绾坐下,消息是从永王哪里打听来的,特地等启程了没人留意马车才开始说。 “先前她出殡是假的。”方锦青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小小嘘了一声,“咱们小声些,除了齐大人、将军和殿下,其他人恐还未知。” 王婉柔假死的事姜绾知道,她转头看方锦青,警觉起来,“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事除了方锦青说的几个人,她和小玥也都知道,还有一个陈映真恐怕也知道,但与方锦青绝无干系。 第八百六十五章 贪昧之人 方锦青被打断,舔了舔嘴唇,她有些紧张,但还是想要往下说。 “哎呀,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先听我说完。我听殿下说了,这王姑娘日后还有用处,要找着陈家那个走水时偷偷跑了的家伙,得靠她。” “所以她被安置在督军府深院里,说是身子骨不太行了,需要不少好药养着。齐大人对外只说是王夫人生产时落下了病根,托人寻些养身的好药材。” “最后竟从安王哪儿得了些雪域紫芝。你说,安王从哪儿得的雪域紫芝?” 方锦青神神秘秘瞟了马车四周,“我觉着,使团失窃的那些东西,说不定都在他手里。” 姜绾猛然转头看着方锦青,这些都是她自己打听到,且推测的? “这些事你还与谁说过?” “没了,我想着你可能想知道,就问了问。”方锦青被姜绾突然转过头来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顺气,“我哪儿还敢告诉别人。” 姜绾松了口气,“嗯,我知道了,有劳了。” 她听了一会儿,还是嘱咐她道:“日后类似这样的事不要打听了,今天说的也别再告诉第三人,就当……就当你不知道吧。” 她倒是没想过这女子这样大胆,担忧她被蒙在鼓里,还偷摸着替她打听了这些。 但她一时也不能跟方锦青说清来龙去脉,只能要她以后不要冒险去打听了,知道越多越不能过安生日子,她只是永王府上的奉仪,不该被卷进这里头来。 方锦青有些惴惴的,但帮上姜绾的忙了,她心头又有些高兴,又说了一件事,“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安王办邵州的案子,先一步把结案的卷宗连着折子一并送回京去了,但比他先前送回京的账册,还多查办了不少银两出来,总数和咱们后边补上的证据却差不离。” “圣上龙颜大悦,嘉奖了两位殿下,但我估摸着如果不是永王殿下把事情捅破了,安王不定会照着后来的数目把账平了。” 姜绾静静听着,万没想到方锦青连这个也打听了来,这事她倒是还没听说。 这么说来,安王原本在账册上做了手脚,准备在邵州案中捞一笔钱财? 真是讽刺,来办贪腐案的皇子,却出手昧了查办出来的银两,不知老皇帝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相较之下,永王虽欠些谋略,都要显得好上许多。 “是从永王哪儿打听来的?” 姜绾眉心微蹙问方锦青,方锦青点了点头,“嗯。” “殿下吃了些酒,我问的。” 姜绾揉着眉心,觉着头疼,永王这是什么习性,用些酒就什么都往外倒? 这事得找个机会提醒成将军,从旁敦促他改了,否则后患无穷,还有安王那儿,到手了银子又被吐了出去,也难怪后几日一直没露面,今日出城也是板着个脸,损失了这许多真金白银,指不定预备着在哪里再捞回来,以及报复回来。 这些都不得不防着。 姜绾不由得想到无影踪的陈之遇,他是去替安王办这差事的么?若是挣钱,他的确合适,只大周境内幅员辽阔,不知他会往哪个方向去。 她能想到这些,想必齐金易等人也早就勘破了,或许已经撒出网去寻人了吧。 姜绾摩挲着鸽子笼顶上的木柄,他们是就快出了邵州地界,但那里留下的事端远还未结束,等再多收集些消息,再与陈邵君互通有无吧。 毕竟他要留意陈映真有无异样也需要些日子。 第八百六十六章 引子 因着在邵州出了不少的事,这一趟返京路上,姜绾明显能感觉得到,使团的人比先前警惕了许多。 非但警惕着外头的,还警惕着他们。 尤其警惕着安王。 行进中途休整吃干粮也罢,入驿站过夜也罢,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都让使团与他们分隔开,就连姬伯思也甚少露面,更别提来找姜绾的麻烦。 姜绾一路带着小玥和方锦青乘马车,走的又是官道,路面平坦不怎么受罪,她的鸽子也在马车里,成了小玥无聊时的玩伴,每日把自己吃剩的干粮掰得细碎,放在手里喂鸽子,还趁姜绾不注意时不时抓把方锦青让她路上解闷嗑的瓜子去喂鸽子。 这般多喂、加餐喂着没几日,待姜绾发现的时候,四只鸽子比初初拎上马车时圆了不只一圈,甚至让她担心它们还能不能完成飞回邵州传递信息的任务,于是禁止小玥再喂鸽子玩儿。 小玥没了鸽子可以逗,除了入驿站过夜就是在路上,只能趴着驿站窗户看夜晚的月亮,或是趴着马车窗户看外头的山,甚是无趣,才三五日就嚷着要下去跟孟文元一道骑马了。 姜绾也觉着拘着她日日在马车里太过可怜,营里马又太高壮不适合小玥,干脆带着她一起出来骑马。 方锦青永王府奉仪的身份摆在那儿,地位不高规矩不少,只能羡慕地看着姜绾她们骑马去。 姜绾带着小玥骑马,也只在马车前后或是和宿老范一程一边走,没有上前与郴西营的将士一起。 这一日,快入梁州地界,使团有人来找宿老借药材,说是有位进贡的美人吐泻不止,正好他们少了两味药,在路上用完了而下一个可补充供应的昌城又还有三日才能到。 宿老便让范一程去把药材找出来,“吐泻不止不是小事,这过了邵州,就离肃国越来越远了,怕是会有更多人不适,一程,一会儿你随着过去看看。” 宿老却担心这是水土不服的开始,病势如在使团中蔓延开来便不好办了。 “如此真是谢过宿老医士了,两位殿下也正担心着,如若折损过重,到了大周皇城中没法交代。” 那人说着,趁人不注意,往姜绾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姜绾手中突然多了东西,不觉朝那人看去。 是个不认识的肃国侍卫。 她不动声色打开纸条快速看了一眼。 上头赫然写着—— 陈家遗留后事,交换雪域紫芝,速来 她翻了翻,才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一个小小的钰字。 夏侯时钰? 陈家的事他指的是……陈之遇还是陈映真? 她原本打算这两日就把鸽子放出去,因着没什么进展信都写好了,突然之间夏侯时钰来说他手中有消息,想用这个和她换雪域紫芝? 雪域紫芝她有的是,只不过他的话不知有几分可信,姜绾犹豫着,那人拿了药之后,也没有再看姜绾多一眼,引着范一程往使团方向走。 “小绾,一程经验不足,若你得闲,替老夫走一趟,和他一起去看看?” 听到宿老的声音,姜绾回过神,随口就应了声好,而后才反应过来应的是去使团看看那名吐泻不止的美人以及还有没有其他人出现类似的状况。 也好,她原本就犹豫着,借着这个机会倒是进退随意,她把小玥送回马车,打算先过去看看再说。 第八百六十七章 使团出了状况 姜绾和范一程一道进了使团的队伍内。 领他们过来的侍卫把他们带去了一辆马车前,示意他们上去。 “人就在里头,有劳二位医士了。” 范一程不疑有他,药箱往背后一甩,直接躬身抬脚就钻进了马车,姜绾趁着帘子掀开先看了看,是一辆拉货用的马车,马车很大,里面还堆着箱子。 眼下清理出来巴掌大的位置让那个吐泻不止的女子半坐半躺地靠着。 人瞧着确是极度虚弱的模样,有人替她清理了秽物,马车只有些许淡淡的味道。 范一程已经蹲下来开始给人把脉,姜绾扫了一圈,盯着堆起来的箱子看了一会儿,也上了马车。 “怎样?” 她在范一程身边半蹲下身,问道,同时见着马车里还摆了一炉小小的香,香点着袅袅腾起香烟,又冲淡不少异味。 还没等范一程回答,她身后突然响了一声极细极小的“嗒”。 姜绾身形徒然顿住警惕起来,声音是从身后的箱子后头发出的,像是手指在木头上弹了一下。 箱子后头有人。 方才在马车底下看着的时候,她就觉出箱子堆放的样子不对,瞧着是后头还有一处空着的地方。 果然是藏了人。 范一程没有觉察,收了诊脉的手,答道:“身子挺虚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这样也是没法子,能撑到现在才发作也不易了,我去看看其他人,师姐你开方吧。” 范一程不会用肃国人的方子,这是宿老定的规矩,跨营治病只许用自己的方子,否则出了问题,是赖药材还是赖方子?掰扯不清。 姜绾点了点头,“好。你去。” 她猜出了箱子后头的人是谁,用这样的方式把她喊来,又藏着不露头的,马车上还点了香怕熏着的,除了夏侯时钰还有谁。 不过他这般小心翼翼,见面还要藏得如此小心,难不成怕安王? 范一程走后,马车里明面上只有姜绾和虚弱的女子,女子已经昏睡过去,姜绾从身上的药葫芦里倒出一粒药丸喂进她嘴里。 这是能暂时给人补养用的药,这女子显然已经吐泻至虚脱了,这药丸也只能暂时抱住她不至于虚脱致死,水土不服的药还得另开。 她诊脉开方一气呵成,只等着范一程回来一并去拿药。 等了这会儿,身后没动静了,她嗤笑一声,“怎么,夏侯小王爷这是没准备好?” “咳咳。” 背后箱子后头传来两声清咳,夏侯时钰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怕耽误姜姑娘看诊么。” “姜姑娘看完了?” 姜绾扫了一眼身后的箱子,堆放得密不透风的,在箱子另一头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难怪一直不作声。 “开个方子而已,难不成还要半日功夫?” 对面对姜绾的冷嘲热讽不甚在意,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姜姑娘看完了就好,多少是条人命。” “夏侯小王爷还在乎人命呵。” 在永定城和肃国起战事的时候,不知填了多少人命进去,他在乎人命 姜绾不欲与夏侯时钰说更多,冷言道:“纸条上的事,怎么说。” 夏侯时钰似是没料到话题转换得这样快,停顿了些许,才接着回她,“这就看姜姑娘信不信本王了。” “好叫姜姑娘看得见诚意,本王提一个人,或许能得姜姑娘多几分信任。” “陈家药铺的陈邵君,陈公子。” 第八百六十八章 交易 陈邵君? 姜绾心头突地加快跳了起来。 夏侯时钰怎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她没说话,身后的箱子那头,夏侯时钰压低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姜姑娘或许与陈公子是旧识,陈公子以雪域紫芝为媒,想要肃国和大周恢复通商后,独占三座城的药材供应。” “本王和皇兄都答应了。”夏侯时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是等着姜绾提问。 姜绾配合地道:“除此之外呢。” 她可是记得清楚,纸条上写的是陈家的事,不是这个。 “姜姑娘果然通透。”夏侯时钰笑了,他拍了两下手掌,“邵州陈家被抄家,但总有些许楼漏网之鱼不是?这其中的一个恰好本王在出发之前曾见过,陈公子便托本王把此事告诉姜姑娘你。” “姜姑娘不必紧张,这件事的筹码陈公子已经付过了。” 姜绾没想到陈邵君会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传话,他这是做什么,让她知道他要和肃国人做买卖? 当面不说这会儿借夏侯时钰的口说了,两人早隔了千里之外了,这是怕她反对? 她对陈家和谁做买卖从不关心的,他多虑了。 “姜姑娘?” 她久久不做声,对面唤了一声。 “你说。” 确定她还在,夏侯时钰的声音往上扬了些,“姜姑娘打听陈家的后事,是要用来牵制安王?” “不该你打听的少打听,夏侯小王爷此去大周不是做质子的么?你的本分不是管闲事。” “别这么无情,你们大周不是有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本王觉着能和姜姑娘做朋友。” 姜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不够他东拉西扯的浪费,最后问一句,“你见着的是陈家的谁,不想说可以不说,东拉西扯没必要。” “陈之遇呵。”夏侯时钰觉出她的急躁,他反而丁点儿也不急,还似是换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声音听着远了些,也更慵懒。 “你们不是都想找他么?本王在驿站见过他,不过改头换面,已经不叫陈之遇了。” “他如今姓余,余执臣,脸上带了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形象大不如前,作了行脚商打扮入店住宿,隔日搭乘往南边去的船,南下了。” 夏侯时钰说到这里就没了,半晌才接着说了句,“本王的人就跟到这儿了,他要出城跟不了。” 使团的人的确不能随意离远,姜绾在行路上头一次收到陈邵君给她的消息,没想过会是通过夏侯时钰递过来的。 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给了你多少雪域紫芝买消息?” 这东西虽然她不缺,以后顺利的话会越来越多,但还是想知道陈邵君付出了什么代价。 一个大周都满不足不了他的胃口,要把买卖做到他国去。 “在肃国和大周恢复通商后,只要他的买卖在肃国一日,就每月供应十五株极品雪域紫芝。” 夏侯时钰有些得意,“怎么,姜姑娘也想与本王做买卖?” 她手里可也有他想要的东西呢,雪域紫芝到手了,若是那样东西也—— “没兴趣。” 姜绾噔地一声起身,直接跳下了马车。 每月十五株极品雪域紫芝,陈邵君可真敢! 他都没和她商量过,这些雪域紫芝最后不都是她供应? 她下了马车后直冲冲往方锦青的马车去,信要重新写了,和肃国人做买卖事必要问清楚! 第八百六十九章 停下休整 姜绾严肃地重新措辞把信重新写了一封,卷好了挑了一只没那么肥的鸽子,塞到鸽子脚上的筒子里,等着停下休整的时候,找个地方放出去。 夏侯时钰还跟她说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使团跟安王是敌人,无非是他们兄弟两个发现失窃案出自安王之手,但她和安王之间有些什么过节,夏侯时钰怎会知道。 这些事她都得好好问问陈邵君。 她满脸严肃,小玥偎着方锦青不敢闹腾,方锦青看她这幅样子,好笑道:“怎么了,你又没闯祸,还怕她吃人啊。” 姜绾听了才觉出自己过于板着脸了,还吓到了小玥。 她回头朝小玥招招手,把她揽在怀里拍了三两下,算是安抚,“小玥这两日就先不骑马了,和方奉仪坐马车吧。” 方锦青知道些使团来请医士的事,忙问她,“是使团有人生病了?可会人传人?” 姜绾点头又摇头,“有些人离了故土不适应,除了吐泻不止的症状,暂时还不传人,不过无事少走动些,等病势稳定了再说。” 毕竟病情这种事,眼下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得看控制得如何。 方锦青揽过小玥,郑重保证,“好,我们无事都不下马车。” “你去帮忙去吧,我给你带小玥。” 方锦青说着抬下巴指了指外边。 范一程来寻她来了。 姜绾下了马车,把自己开的方子递了过去,“人我看过了,用这方子能稳住,不过不短时内不适合长途跋涉,让他们的人空出一辆宽敞的马车来,让人歇着。” 范一程来找姜绾也是为着这事,接过方子收好,给她说了宿老的安排。 “师姐,师傅把情况都给将军和两位殿下说了,使团带的医官不够,药材也不够,我们得去帮把手,否则他们没法安然抵达京城。” “好,没问题。” 姜绾应下,本来护送使团进京虽是安王主导,但郴西营也有份责任的,这些人在入京前的确不能大规模出事。 “人都初步看过了么?有多少人出现了症状?可按轻中重分开安排了?” 姜绾边变往前走边问范一程。 范一程答她,“都看过了,有症状的十之有三,都归拢一处等着分开走呢。” 他又补充道:“等到了梁州宣城,师兄就归队了,到时候咱们人手也就够了。” 说着还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 江世珍?姜绾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他,原先说是家中有事提前走了,原来他是梁州人么。 “离宣城还有几日功夫,别想其他的,先做事。” 姜绾叮嘱道,“病势如果来得急,这几日就会大规模爆发,得控制好,我们的药材都还够么?” “够,师傅都命人点好数了,将军下令再走三里就原地休整,到时候就开始熬煮药材。” “好。” 药材够就好,姜绾问范一程,“孟文元呢?他也能算个人手,别客气,吩咐他做事。” “师傅已经派上了,他在马车上分拣药材呢,等到了地方就能直接开始煮药了。” 看来一切都已安排得井井有条了,姜绾放心了些许,在前方队伍搜寻孟迟的身影。 三里地,还没到下一个驿站,在那里休整煮药,意味着可能要在野外过夜了。 哪怕只在此耽搁一两日,荒郊野外的,靠近官道也不能不多几份小心,她得找孟迟看看地势风向,如若有天气变化,甚至不能直接露宿在天底下。 还得找掩体。 这么多人,临时要找一处合适的掩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八百七十章 斤斤计较 姜绾找到孟迟时,宿老已经在与成骏雄和两位皇子说明使团出的状况。 安王略有不耐,“才出邵州没几日,就开始出问题,肃国人不是带了医官?怎么一点用处也无!” 永王认真听着宿老细说使团眼下的状况,除了有一名进贡的美人症状比较严重,其他人都还只是轻状,他没有如同安王一般发牢骚,而是与成骏雄商量道:“将军,趁着眼下出状况的人还不多,发令原地休整吧,以免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不适。” 成骏雄问负责探路回来的斥候,“离宣城还有多远。” “回将军,还有两日路程才可到宣城郊外。” “嗯——”成骏雄沉吟着,右侧的安王听了汇报不禁催促起来,“不过两日路程,赶一赶就到了,宣城驿站设在郊外,在这荒郊野外的,看着还要起风,说不定夜里还会下雨,这怎能好好歇息?” “这些肃国人也太过矜贵,不过是丁点不舒服就嚷着要休整,这样磨蹭下去,何时才能抵达京城!” 安王声音语调从鼻腔里哼出来,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在邵州本就耽误了许多时日,他还没催着赶路就出了幺蛾子。 眼瞥见姜绾也在,又补了一句,“本王不知是否真有说的这般严重,还是医士们收了使团什么人的好处,刻意为之。” 姜绾听出安王话外有音,又暗戳戳地瞟着她,怎不知他指的是她,只懒得搭理他,兀自等着孟迟从一旁的矮山上下来。 孟迟和蒋星衡上高处测风观云去了,她站在宿老身边,无需自己发声,范一程已经忍不住怼回去了。 “安王殿下这话说的,好不叫人寒心。什么叫医士们拿了使团的好处,这人离远了故土本就容易不适应,我们有几个脑袋,敢叫使团近三分之一的人身子不适?” 宿老听见小徒弟发牢骚,呵呵笑了两声,也不责怪,“一程——去把能用的药材都捡出来,能用的都用上,莫要叫肃国人觉着我们大周小气、没气度!一点药材也要斤斤计较。” “我已让人去宣城送信,让时珍速速赶回来帮手,到时候会一并带回补给的药材,这些银子将军说从营里的军饷里省一省。” 永王立即道:“这如何能够,郴西营的将士们才从西北战事得胜归来,如若克扣勇士的粮饷,岂非叫人寒心,宿老安心,这笔银两本王来出。” 几人一顿抢白,把安王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这种花费不大又能俘获人心的机会,怎能让永王独自占去,他缓了缓道:“范医士误会了,本王一时心急,并无此意。” “此次补给药材所耗银两,本王会与皇兄一同承担。” 姜绾依旧没有理会安王,水土不服于她而言并不难治,郴西营中备的药材已足矣,她此刻更关心孟迟观测的结果。 不多时,孟迟领着蒋星衡总算是从高处下来了,他朝姜绾投去眼神,让她放宽心,便到成骏雄和永王面前回道:“将军,殿下,今明两日皆会是晴天,夜里会起些风但问题不大,可以在附近找处空旷之地暂时扎营。” “好,辛苦了。” 成骏雄一面说着,一面招人后头给李长安传话,要就地扎营休整两日。 永王和安王也翻身下马,把马交给士兵牵走喂草,永王往方锦青的马车走去,安王则站在一座矮坡上,似是不信孟迟他们的观测,抬手至眉间遮挡住强光,眯着眼四下眺望。 “师兄,安王是不是不信咱们观测的结果啊,他不喜欢晴天么?” 蒋星衡回头看着独自站在矮坡上眺望云层的安王,不解地问孟迟,孟迟摇摇头无奈走向姜绾,“无妨,多看看天也是好的,天高且阔,多看看啊——能宽心。” 孟迟邀姜绾一道走,今晚要宿在荒外,早去还能挑个平坦干燥的地方,好给姜绾小玥搭帐篷。 第八百七十一章 信鸽传信 这次休整时日不会太长,故而帐篷只张了五顶。 安王永王各一顶,成将军一顶,医士营帐一顶,再就是姜绾和小玥用一顶。 姜绾本想带着小玥在医士营帐里将就一两日,拗不过孟迟非要给她单独搭帐篷。 “若是夜里不用守夜,在自己帐篷里休息能睡得安稳些,再者医士营帐里人来人往,病患哼哼,小玥也不能睡好。” 孟迟总有他的理由,且不需要她动手,他领着蒋星衡两个人去搭,姜绾也就随他了。 治病的方子她开了,此时孟文元在宿老身边帮手,小玥也去凑了热闹,再加上范一程,应付使团的病患足够了,她便拎着鸽子笼去了僻静地方,把捎有信的鸽子放飞了,孟迟说这两日天气好,只有些风没有雨,应当能顺利把信送到陈邵君手中。 她刚刚放了鸽子飞上天,仰头看着鸽子在空中变成一个小黑点,身后冷不防有人说话。 “姜姑娘这是往邵州方向捎信?”是夏侯时钰。 姜绾没回头,也没打算理会,看着鸽子飞远了,就侧身往另一边往回走,经过夏侯时钰附近时,他不紧不慢叫住了她,“私自放鸽子传信,姜姑娘就不怕安王或是其他人起疑?” “管好你的嘴。” “若不想和陈邵君的买卖做得成,也尽可四下宣扬。” 姜绾离开邵州后头一次用这鸽子,半是为陈之遇——如今的余执臣,半是为陈邵君要与肃国人做买卖。 要用雪域紫芝开路,总要给她个合理的理由。 夏侯时钰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本王只是刚巧发现你一个人往僻静处走,这才过来看看。要对付你的人又不是本王。” 他表示她误会了,“先前在督军府的事也是个误会,你找陈家的麻烦,我们还以为……” 夏侯时钰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远远见着孟迟往这处走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改口匆忙道:“雪域紫芝对皇兄很重要,姜姑娘只要保证不横加干涉,待促成了这笔买卖,所获必定比所出多得多。” 他这是要她不要从中作梗的意思? 姜绾眼风凉凉瞥向夏侯时钰,她的东西什么时候都是她说了算,对夏侯砺仁很重要? 多重要也与她无干。 她只看陈邵君会如何解释此事。 夏侯时钰见她这般神情,有些疑心是自己多嘴坏了事,原本陈家药铺的陈公子就说过此事由他来与姜绾说明,但他今日却忍不住想要拿话试一试她。 姜绾独自来僻静地方放鸽子,旁人或许未曾留意,但孟迟一直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找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本以为除了自己没有旁人知道,没曾想看到了夏侯时钰也在。 他走近姜绾,低声问她,“他怎在此处,那只鸽子——” “嗯,他看见了。”姜绾边走边说没有要停下来处理的意思,“看见了也不能如何,他若敢拦,买卖不做了就是。” 她没有如孟迟一般压低声音,显然是让夏侯时钰也能听见。 孟迟心头一惊,追问她,“什么买卖?怎么与肃国人做起了买卖?” 姜绾指了指已经搭好的帐篷,“回去说吧。” 第八百七十二章 安排盯梢的 一回到帐篷里,孟迟就急着要知道,为何姜绾会与肃国人做买卖。 姜绾略弯腰掀开帘子进了帐篷,招手让小玥过来,“小玥,你去医士营帐看看,宿爷爷和范大哥可忙得过来,可需要阿姐去帮忙。” “好嘞,我这就去阿姐!”小玥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姜绾才回答孟迟的话。 “是陈邵君。” 姜绾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凉水一路下肚,到了哪里哪里就能冷静下来,“或许是见着使团要进京了,两国会恢复通商往来,他想把买卖做到肃国去。” “用了雪域紫芝和夏侯兄弟两个做交易,换便宜的经商特权。” “至于更仔细的,我也等他把信捎回来才能知道,盼着接下来几日都不要下雨吧。” 如此鸽子飞回来才快,姜绾一气说完,放下杯子,看向孟迟。 “这事我没与将军他们提过。” 孟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正经买卖的事,将军也不会插手。不过得小心些安王,另外也须得提醒陈公子,使团还未进京,最后是否真能恢复通商,还未可知。” “他可不要操之过急了。” 提起陈邵君,孟迟语气中带着一点不满,眼也瞥向了别处,做买卖的喜欢逐利,别见利忘义带累了姜绾。 姜绾信中的确有提醒陈邵君此事,此时又听孟迟这般说,不觉更多了些担忧。 至于鸽子笼,只要出了马车都用布罩着,也是为着不叫安王留意到鸽子少了,虽然传递的不是什么秘密之事但能避免节外生枝,能省心还是省心些的好。 随后她又把方锦青和夏侯时钰说给她的信息挑紧要的说给了孟迟。 “你说安王在邵州白忙活一场,又派了陈之遇往南去,会不会是打算故技重施,要再造一个陈家出来做钱袋子?” 毕竟安王想要争夺上位,笼络人心培植势力的花销定是不小,如果只靠他皇子的俸禄,恐怕不够。 如果能在陈之遇初见成效的时候把他拿下,不就正好有到手的证据能扳倒安王了? 孟迟一下就明白姜绾的意思,她想要找到陈之遇,却不急着把人捉拿交给官府,势必要从他手上拿到安王贪赃枉法的实质证据。 难怪她不肯托齐金易查这些,而是要找陈邵君去查。 陈邵君买卖遍布大周,只要找到陈之遇行踪,盯个捎不成问题,她自己又有能逮人的本事,更不想把事情交给难变通的官府,毕竟在朝为官的,谁会没事要去捉安王的痛脚。 “绾绾。”孟迟有些忧心,“经过邵州一事,安王会更加小心谨慎,也会更加危险,单靠陈邵君恐怕不成。” “只是找到人,然后盯牢些,并不动他,问题应当不大。” 姜绾不赞同,“等时机合适,我会亲自去一趟。” 孟迟心叹,果然如此,“陈之遇自己就是做买卖的,身边的人是当真有心做买卖还是刻意接近,他怎会觉察不出来,他在邵州被俘且‘死’过一次,只会更加敏锐,我看,还是让陈公子的人只留意便好,有消息了得另找人手去盯着,如此也不至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姜绾细细想着孟迟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但她眼下手头并没有这样的能用的人手。 “你有能用的人?” 她看向孟迟,总不会无端端提这个来扫她的兴的吧。 “嗯,有。” 孟迟松开交盘的双手,坐到她对面,“等回了京。领来与你过目。” 第八百七十三章 何处来的毒 是夜,营帐前点了熊熊篝火,将士们轮流值守巡逻,其他人则静静坐在篝火边,烤肉吃烧水喝,成骏雄严令此次护送使团进京不许饮酒,也就没人喧闹,都绷着一根神经。 姜绾在医士营帐里忙着熬煮草药,照顾病患,所有出现不适症状的人按着轻重程度分成了三波,各自的药方子都不同,她提着药壶挨个去到每个人面前,把药倒进他们面前的碗里。 这些人有些是侍卫,大部分是相较之下体质更弱的女子,都是选出来进贡给大周皇帝的美人,身段柔软面容妍丽,但也因此她们的身子格外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好些个严重些的本来就瘦,一病更是瘦脱了相,若今夜不就地休整,她们恐怕也支撑不了走过宣城。 姜绾不但给这些病弱的女子的汤药里格外加了些补养身子的药,还让范一程额外架了口锅,熬了一锅简单的素汤,让她们除了干粮也能吃些适口的。 她第二趟给这些可怜女子倒汤药的时候,经过白日马车里那个最为严重的女子身边,不由得停下脚步。 她疑惑地蹲下来看了看女子的面色,又仔细诊了一回脉,喊来了范一程,“今日你给她诊脉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范一程正提着药筐掀帘子进来,药筐里装着刚从马车上拿来的草药,听见姜绾问,答了一句,“没啊。” “她的泄泻之症不是止住了么?怎么了?” 他说着一面走进来一面把药筐里的草药拿出来,放在木桶里浸泡清洗,一旁的孟文元则把清洗好的药材分门别类或切或捣。 姜绾面露疑惑,和范一程确认马车上是没有问题的之后,缓缓道:“她现在体内有毒。” “毒?怎么可能呢?” 范一程放下手里的药草,拉高袖子走过来,一把扣住了女子的手腕,片刻后,他从沉默变得紧张起来。 “没可能啊,白日的时候我诊脉的时候真没啊!” 说着警惕地往营帐门口看去,姜绾起身,“别看了,营帐里一直有我们的人,谁能悄无声息的做这事。” 幸好毒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营帐里就有药可解,她起身正是要去拿药草。 才迈出去半步,衣摆就被人拉住了。 那名女子已经醒了,也听得到她和范一程说的话,此时拉住她的衣角,艰难地仰着头抬高眼皮看向姜绾。 “求求你,求你们……不要给我拿草药……” 她的声音虚弱,气若游丝般,努力睁大的眼中全是死意。 范一程立即跳了起来,“那、那怎么成!你中毒了知道不?不解你会死的啊!” “死……死便好了……呵……” 那女子强撑着道,她似是想扯一个笑,却瞧着更像是哭,把范一程惊得猛往姜绾身边窜。 “师、师姐,她这莫不是不想活了……想死啊?” 姜绾斜了他一眼,这不废话么,白日没中毒,营帐里又没人能下毒,不就是她自己弄的么。 “你说呢?方才诊脉的时候,没留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那串鸡母珠的串子少了几颗,估计就在她肚子里。” 姜绾说罢,范一程才回过神来,是有这么串珠子,不认识的人会认做相思子,但他们常和药草打交道是能看出来的,此串并非相思子,而是有毒的鸡母珠。 “可是为什么啊?她毒她自己?这、这——” 第八百七十四章 不是救命稻草 这进贡的女子若是自戕,在大周反正一家子是别想好过了,不知肃国如何。 范一程多朝那女子看了两眼,凑到姜绾身边,“她是不是不愿意去大周啊,那、那可怎么办,不能见死不救吧这……” 姜绾轻轻叹了口气,“是不能。” “把解药给她吧,劝她吃了。如果不想去大周入皇宫,叫她想别的法子,营里除了我们使团也有自己的医官,她这点把戏瞒不过去的。” 范一程哦了一声,接过解药朝那女子走去。 营帐里不但有郴西营的人,也有肃国人,姜绾和范程说话特地压低了声音,其他人听不着,那女子撑着半坐起来,目光一直跟随者他们,虽然听不到说了什么,但见着范一程拿着药朝自己走来,瞬间绷不住泪如雨下,却只能紧咬着嘴唇把哭声都咽下去,只剩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砸在手背上。 姜绾转过身子没再往下看,皇宫里那个儿子都这般大了,想必也是个老头,这花一般的异国女子不愿将一生葬送在幽幽深宫中她完全能理解,换了她—— 她也不愿。 江世珍在第三日凌晨带着药材从宣城赶到扎营的地方,这几日,营帐里的病患一直是姜绾和范一程轮流照顾,江世珍一归队,就接过了活儿让姜绾去休息。 “我回家一段时日,总也是休息够了,姜……师姐你也去歇会儿,我来就好。”他口中说着手上做着,把姜绾的活儿全都抢着干了。 惹得范一程脸颊发酸,“师兄,我也忙活了好些日子,怎不换我去休息休息。” 江世珍耳朵根瞬间就红了,借着把药草下锅转过身去,瓮声瓮气地道:“你想去就也去好了,文元给我帮手就够了。” 范一程一呆,平日里他嚷着累叫着要去歇息,只会换来江世珍的一记暴栗,今天天窗霍亮了?竟然真让他去歇着啊…… “嘿嘿、嘿嘿,师兄,我说着玩儿的,我不去歇着,这么多人呢,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嘛。” 江世珍缓了几口气也恢复了平静,转头朝姜绾笑道:“这小子,真让他歇他又不歇了,闹人得很。” 姜绾手里的活儿都让江世珍抢着干了,她正收拾自己的东西,原本准备回去看看小玥顺便看看鸽子回来了没有,顺着江世珍的话正也要说声是,眼瞥着就见范一程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在给一名女子喂药。 姜绾眉心一紧,这不是那夜寻死未成的那个么。 她和范一程是郴西营的医士,于身份和职责来说,不可能放任她死在营中,所以当天晚上她的毒就解了,有毒的假“相思子”串子也被收走了。 虽说人有些虚弱,但不至于吃喝要人喂着。 但范一程就是蹲在那女子面前,小心翼翼地喂了,手边还备了一方干净的素帕,不时要拿起来给她擦嘴角。 姜绾看了一阵,收回目光。 她走上前蹲下身,试图从范一程手中接过药碗,“我来吧。” 范一程竟然抬手挡了挡,挡了才回过神是她,又慌忙把手收了回去,药碗却没给过来,“师、师姐……这伺候人吃药的事,怎好劳你辛苦。” “我来就好。” 姜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向来爱躲活儿的范一程? 范一程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姜绾的眼。 但她也没有继续坚持要把药碗要过来,她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行。我看她恢复得挺好的,可以自己吃药喝汤。” “你不必这般小心,人不能因毒药死在郴西营中,营里所有的药足够折腾到京中的,这位姑娘想必也不会再做傻事。” 姜绾看着那女子,后头的话自是说给她听的。 第八百七十五章 她走了才开始 那女子脸色苍白,低垂着眼如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了颤,她整个人还是虚弱的,但抬眸时目光中的死意少了。 不知那天夜里范一程劝了她什么,看着是暂时不想死了,不必人这样近身守着。 她没直言的是,这是肃国进贡到大周的女子,范一程的行为有些过头了。 如果叫外头的人看去,他恐怕要吃些挂落。 果然,她说完之后,江世珍也回过味来,四周已有使团的人陆陆续续朝范一程看去,江世珍眼皮子直跳,佯装发怒,骂骂咧咧上来拧了范一程的耳朵,把人带走做事。 “你小子,我这里忙得恨不能长四双手,你寻个机会就蹲一边躲懒是吧?” “再喂,就罚你把这营帐里的病患都喂上三日,喂不废你的手!” 范一程一路师兄师兄地求饶,当真像是躲懒被抓的模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才又渐渐散去。 那女子身前只剩一个空落落的碗了,她有些怔怔的,抬起眼看向姜绾,“他、他不是……” “不是便好。”姜绾也看着那女子,略弯下腰凑近她耳旁,道,“他人比较单纯,易信于人,却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若是你有些其他念头,最好还是换一个人。” 她说完直起身,从那女子的眼中看到了慌乱和害怕。 原本已迈出去两步,叹了口气又转回头,“今晚子时,若你起得来,到河边来一趟。” 她说完就出了医士营帐,徒留那名女子撑着坐起,久久望着的她的背影,良久才转过头去找范一程,问他,“她……是谁?” —— 邵州永平城,陈邵君收到了姜绾的飞鸽传书。 他在书房里仔细看着她捎给他的信。 他为此还多点了两只蜡烛,手边是放凉了的茶,茶水已经发涩了,他也没喝一口。 姜绾信中提到的,他铺开纸执笔蘸饱了墨一一把答复写在纸上。 正写着,窗户外突然倒吊着悬下来一个人。 陈邵君却似见怪不怪,连看也懒得看,“今日又有何事。” 陈映真见着他平静如水的反应,甚是无趣地从窗户上下来,瞥了一眼桌面,眼里多了几分兴奋。 “这是要给姜姐姐去信了?” “什么时候捎走,等等我,我有东西一并送去吧!” 陈邵君从容拿起桌面上的书本把信盖上了,略掀眼皮回绝了,“捎什么?你答应她做的匣子?” “捎不了。” “怎么就捎不了了——”陈映真声音抬高了,展现自己的不满,说着又咦了一声,反问道,“怎么连这个她都告诉你了?” 陈邵君微扬唇笑笑,什么也没说,这个姜绾托他留意的陈家小丫头,近来活跃得很。 常常这样突然出现在陈家药铺的后院,虽然每次他也都提前得知了消息,但不喜欢她这般打扰,看来是得交代黄掌柜一声,以后不要随便放人进来。 隔三差五地来这里晃悠,怎还有时间上外头折腾事儿? 不折腾事,他如何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姜绾托他办的事不多,每一件都不要办砸才好。 陈映真待了一会儿,这个陈公子一如既往地不搭理人。 她偷偷观察他面上神情,估摸着他因着姜绾而对她保留的一点耐心终于要用完了。 用完了好呀。 那她可就能渐渐不往这儿来了,也就终于有时间去做她该做的事了。 她娘的雪域紫芝就要吃完了,对面答应她事成后会再给她两颗,够她娘再吃好一阵。 她还特地等到姜绾离开了永平城,离开了邵州以后才开始慢慢准备行事,就是不想给她惹麻烦。 至于眼前的陈邵君,也看在姜绾的面子上,饶过他好了。 陈映真垂下的眸子里晶亮亮的,滴溜溜的转。 陈邵君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呵,小崽子终于憋不住要开始行事了么。 第八百七十六章 端倪 姜绾收到陈邵君的信时,已又过了三日。 使团里因水土不服吐泻不止的肃国人已基本都恢复了正常,只少部分还有些虚弱的,互相搀扶着也能行进,故而队伍重新整肃好后便要开拔。 姜绾那天夜里在河边没等着那个女子,也就把她的事抛到脑后了,江世珍归队后,也无需她亲自照顾病患,总归有江世珍和宿老亲自盯着,范一程哪怕心善也做不了糊涂事。 郴西营的将士和使团的侍卫拾掇行囊整肃队伍之时,陈邵君的鸽子从后边飞来,落在马车车顶上,咕咕了两声,就叫小玥先发现了,惊喜地指着马车顶,“阿姐,是我们的鸽子!” 姜绾正准备把小玥抱上马车,闻言抬起头,见着雪白的鸽子收了翅膀,立在马车顶上梳理羽毛,她立即看了看左右。 此时还未开始向前行进,前后队伍都在叠放、捆绑自己的行李,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于是便把小玥托高了,“小玥,把鸽子取下来。” 小玥人小,三下五除二攀上马车顶,把鸽子捉下来,整个过程不过数息之间,压根没人注意。 姜绾从鸽子脚上的竹筒里把信取了出来,鸽子放回了鸽子笼,钻进马车里看信。 马车里还坐着方锦青,她把手边的甜食分了小玥,揽着她坐在另一边,识趣的没有打扰。 陈邵君的复信总共说了三件事,第一就是和肃国人做买卖的事。 鸽子能捎的信纸很小,他也说得很简单,大意就是买卖在其次,替她手中的雪域紫芝寻个合理的来源出处更为重要。 第二便是陈映真,这丫头沉得住气,不过陈邵君估摸着再过不久会有所行动,让她静等他会酌情处理。 第三则与陈之遇有关,尚还没有他的消息,会让南边的陈家人留意是否有新进冒出来的灵验的道观或是寺庙庵堂之类,陈邵君觉着陈之遇多半会以这个作为契机,开始在南方敛财。 姜绾很快就看完了,后两条她都没有意见,陈邵君处理得很好,但这第一条…… 她也想这东西能有个合理的来源,拿出来的时候不至于引人怀疑,如果雪域紫芝能够借由买卖这一条路合理地出现,是不是她其他东西也可以参考着来? 她当即就想去信问清陈邵君具体操作的法子,马车外范一程突然来请。 “师姐,师姐!你在马车上么!” 姜绾把信收好,起身掀开了马车帘子,“何时?” 范一程满脸焦急地在她马车前来回踱步,就她起身探出马车的这顷刻,他都好似等了极久那般。 见着姜绾出来,他赶忙凑上来道:“师姐,你能不能跟我去瞧瞧?” 姜绾往前面的打头的队伍望了望,这个节骨眼,队伍都要启程了,去哪儿? “师姐,你快随我去看看吧,求你了!” 范一程着急地上手要来拉她。 姜绾突然想起什么,眉心微微动了一下,该不会是使团那个自服毒的女子又出状况了吧。 她刚起了这个念头,范一程见她没下来,脱口焦急道:“师姐,除了你没人能帮她了,她、她又服了东西!” 姜绾愣了一下,还真是,她眼底浮上一抹寒意,“服了东西?上次之后你们没安排人搜她的身么?” 她说着从马车上下来,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盯着范一程的脸看。 “是她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第八百七十七章 越发奇怪了 范一程没想到姜绾会问这个。 也愣了一瞬,脱口答道:“怎么了师姐?这不重要呀,是妩清她说——” “妩清?”姜绾嘴角微扬,嗤了一声,“名字你都知道了,她让你来你就来?” 这当然重要,若是范一程自己来找的她,那还有其他可能。 若是这个妩清特地让范一程来找自己,那她就一定有问题。 那天她让她夜里到河边来,她不来,今日要启程出发了,又作死让范一程来寻她过去,既要服毒了又要找医士救命,说没有阴谋谁能信。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妩清没有阴谋,就纯纯是小心谨慎,但既然不信她,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范一程来试探,她又何必去救。 她是有些同情这些被当做物品进贡的女子,但不闲得慌。 何况她这种显然就是有问题的。 “服了什么毒,江世珍呢?” “江世珍都解不了的毒,就让她去找使团的医官,姬伯思最擅用毒,什么毒他都解不了也不用来找我了。” 她摆明了不会管这事,回转身要重新上马车去。 范一程急了,“师姐、师姐!不成的,姬公子知道了,妩清她就没命活了呀!” “师兄、师兄他会骂人……” “活?” 姜绾忍不住回头食指中指屈着就在范一程的脑门上连敲十下,脑子呢! “她怕死?怕死还服什么毒?嗯?何况姬伯思不会叫她死,顶多受点罪,死都不怕的人怕这个?骂两句怎么了?骂两句和服毒哪个更可怕?” 这个叫妩清的,无论怎么看都不正常,范一程平日看着也挺机灵的,这回是脑子让妩清吃了么! 范一程恹恹的,想反驳,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师姐,那怎么办啊,她、她不肯回使团去,人也软倒在地上走不动了,那不能仍在路边不管了呀。” 姜绾揉着眉心,指了前面宿老旁边,“去,找江世珍,然后把这事告诉成将军和永王。之后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这个妩清,如果没问题,将军和永王会给她安排诊治,如果有问题,不是你能解决的。” “先前江世珍没给你说明白其中道理么?” 范一程嗫嚅道:“说、说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快去?” 范一程极少见着姜绾恼怒,被她眼底的寒意刺着了,人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照着她说的,往江世珍的方向去了。 姜绾顺了口气,正要重新上马车,孟迟骑着马调转方向朝马车方向来了,经过急匆匆的范一程身边时叫了范一程,范一程都没顾上应。 他来到姜绾近旁,他翻身下马上来问她,“他这是怎么了?惹你生气了?” 姜绾摇头,反问他,“怎么过来了?前头不是要启程了么?” “是,将军让阿尧前去探路了,江大夫从宣城来的时候提起过,前头的山有一处山石滚落,不知清道了没,得等阿尧折返回来的消息,行进速度不会太快。” “对了,先前有一个名叫妩清的肃国女子,可曾找你要过什么东西?” 姜绾眉心渐渐蹙起,怎么又是这个妩清。 “没有。”她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她本是不适应大周风土身子出了状况,在医士营帐里待了几日,汤药都是一大锅煮的。” “她怎么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成了害她的棋子 孟迟上前握住姜绾的手,似是安抚地轻轻抚了抚她的手指,“没有便好。” “这人想出逃,被姬伯思拿住了。” 孟迟说着略停了停,才道:“一番审讯,她说她服下的毒是你给的。” 什么? 姜绾眉心都要拧成疙瘩了,看来范一程来得不够快,那女子没等到她来,反而落进了姬伯思手里。 落进姬伯思手里就算了,好端端的还攀诬她。 “姬伯思的手段你懂的,她恐怕是害怕了。”孟迟握着她的手,淡淡道,“待会儿若是将军命人来问,我们说清就行了,不必为此太过担心。” 姜绾摇头,这女子既然这么怕死,又怎会接二连三地服毒,她已经笃定她另有目的了。 细想来,她上一次服毒就选了个好位置好时机,在郴西营的医士营帐里,他们几个医士都在,怎可能让她真的死去。 或许因为那天夜里她多问了她一句话,她这次便专程选了她? 否则姜绾想不通与她还有什么关联,让她在面对姬伯思害怕时候,脱口就报了她的名字。 或者说,她就等着这个时候,把她供出来? “人在哪里?” 原本她不想理会的,此时却想去看一看了。 孟迟有些讶异,姜绾这是想去看那女子? “人姬伯思带走了,应当在使团的队伍里,不过这样的人不理她便是,去了反叫她气着。” 姜绾已经回头去看使团的方向,“去是要去的,不过等着将军派来的人一起去。” 范一程已经去通报了,她倒是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想做什么。 “好,你想去,那一会儿一道去。” 孟迟把马交给其他士兵牵走,就站在姜绾身边陪她等着。 临出发突然出了这事,他心头也正奇怪,无缘无故的怎会有人攀咬姜绾,私下放走使团进贡的女子,可是重罪。 他知道哪怕姜绾当真起了这个念头、的确要做这事,断不会现在人还没走成,说巧不巧的又给姬伯思拿住了带回去审。 既然不是她做的,那是谁指使的就得早些找出来,人在暗姜绾在明,这种感觉着实令人不适。 没一会儿,范一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成骏雄身边的一名副将两名亲卫,还有板着脸的江世珍。 范一程缩着脖子低垂着脑袋走在前面,不敢抬眼看姜绾。 他也万万没想到,他才刚刚去给师父师兄和将军说了这事,那头就出了事端。 妩清被发现了,让使团的姬公子带了回去,审问之下反咬一口竟说是姜绾给她的毒药。 妩清咬定是姜绾让她服毒装死,等使团和郴西营的人走了之后,再派人回来给她喂解药,好逃脱被送进大周皇城。 “师姐……” 范一程期期艾艾地走近姜绾,姜绾抬手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不要在这儿说,先去看看。” 范一程乖乖听话闭了嘴,他此刻内疚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皱眉看着范一程,“低着头做什么,没做的事不必心虚,站直了过去问清楚。” 范一程哦了一声,赶紧跟上她的脚步,他心虚啊,要不是接二连三地替那女子去找姜绾,她怎会惹上这个,范一程走着走着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 师兄早就提醒过他了,说那女子心思不纯,让他小心些以后不要单独靠近她,他怎就不听呢! 第八百七十九章 真疯了 姜绾见到那女子的时候,人已经状若疯癫了。 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都在,安王和永王也都闻讯来了。 姬伯思手里折起的长鞭朝众人亮了亮,“还未开始,她自己先扛不住了。” 长鞭很干净,女子衣衫也无破损,身上更没有丁点伤痕,的确是还没动刑的样子。 那女子坐在地上,也不顾衣裙都脏了。 众人来到她面前,她也浑若不觉,只双目无神,呆呆的定住一个方向看,不时微仰着仰头哈哈笑两声,又摇头晃脑地抬手在空中胡乱挥来赶去,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突然之间,她在人群里发现了姜绾,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好久,突然面露诡异的笑容,蜷起手只余一根食指,指着她,“嘻嘻,你来了啊——” 她说完看着姜绾,目光又渐渐迷离,仿佛已经穿过她看得极远极远,哼起了不知名的曲儿,“远风扶花雨——” “美酒度良辰——粉鬓香腮入帐眠,提盏梦春深——梦、春、深……” 女子音调婉转,本是入耳佳韵,但此时与她痴痴傻傻的面容和诡异的笑脸交错在一起,平白多了些许诡谲,令人听着鸡皮疙瘩直冒。 姜绾上前看过,人是真疯了。 疯得很彻底。 她眉眼骤然间冷了下来,心道要遭。 距离范一程来寻她,到现今半个时辰也不到,人就成了这副模样,徒留几句与她相关的模棱两可的话,诱得不利的证据都指向她。 但她分明与这女子无冤无仇。 这件事毫无征兆地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哪怕人半死不活,也比眼下要好,这样疯疯癫癫话都说不清楚的,岂不是指证了她又让她没法与之对证。 她抬眸在在场的人间环视了一圈,既然没有由头,就是有人指使。 她没说话,周遭也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此刻,姬伯思率先打破了这沉默,向夏侯时钰道:“此女状若痴傻,应与她服下的东西有关。”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忍住朝姜绾投来一瞥,那女子最后清醒的时候供出来的人就是姜绾。 可惜此刻人成了这幅神志不清的样子,什么也问不出来。 姜绾感受到目光投来,也抬眼扫向姬伯思,他身上的伤口反复溃烂,故而一直穿着宽大的袍子,腰间不系带子,松垮垮地更加没精神。 他应当用了自己的毒药压制伤口溃烂所诱发的各种不适,如此饱受折磨,人瘦得脸颊都凹陷了不少,平日里一见到她就阴沉下去的目光,或许因夏侯时钰想要跟她合作,今日换做了忍耐,她看他,他就把目光转向别处。 姬伯思收回目光,把长鞭卷起来给了身边的侍卫,“除非有解药,能让此女恢复清明,否则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 夏侯时钰眉心微微蹙起,“这用的什么药,伯思你也没法解?” 姬伯思不由得又瞥了一眼姜绾,他的确解不了,这世上他解不了的毒还真不多,遇上几次都是出自姜绾之手,这令他心头不快,但夏侯时钰问,他只能如实答道:“回殿下,下官试了几种药,确实——没法解。” “还是得看用药的人。” 姬伯思垂下眼眸,哪怕他没一个字提起姜绾,但安王和他的人还是全都朝姜绾看了过来。 不等安王说些什么,孟迟先道:“绾绾是负责开药方煮药没错,但药是对症的,其他人也都痊愈了,这突然疯了一个,也不能说是药的问题。” 姜绾朝孟迟看了一眼,他背对着她替她挡住对面安王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该也是想到了人疯了无法对证的问题,故意把女子说的她给她毒药帮她潜逃,和她给她治病时给药混淆了往一处说。 “对对对,其他人吃了都没问题,她这样,不会是药的问题。” 范一程反应过来,立即接着孟迟的话也给姜绾做证,“当时我和师兄也在,其他病患也都瞧见了,师姐没有额外给她东西。” 江世珍眉眼间一派清明,哪怕此时心头已经慌乱了,依旧稳着声儿道:“的确如此。” 永王看了姜绾一眼,“我看是这女子疯病犯了,出了癔症了。” 他不知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十分明白自己不愿姜绾被指与此有关。 “既是如此,先前说的怕也是无端指摘,本王相信姜姑娘。” “诸位这就散了吧,一个疯子说的话不必当真。” 安王紧皱着眉,一直没有发声,他背在身后的手勾了勾,身边一个随从突然站出来,摇头道:“未必!” “永王殿下切莫被奸人蒙蔽!” 随后又问那女子,“你方才说,‘你来了’,是什么意思?谁来了?来了哪儿?” 女子哼着曲儿被打断,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来,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幽幽道:“河边我去不了,你要帮我,现下就把东西给我罢!” 又道:“谁来了?她呀,她要来的,来了哪儿?嘿嘿,当然是河边了,夜里子时,我去不了啊——” 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姜绾身上,眼睛亮亮的,嘴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如此一来,就连夏侯砺仁和几位副将也忍不住再次看向了姜绾。 看得孟迟心火腾地就起了,上前一把将人拽了起来,“别不是装疯的!胡乱攀咬——” 夏侯时钰上前压住了孟迟的手,“孟公子,切莫冲动。” “人既然疯了,说的话总不能信,这事就算了吧,人总归没逃走,疯了一个如实记在册上便是。” “来人,把人带下去——” “不可。” 一直没说话的安王此时向前走了两步,现在那疯女面前,“韶容王此言差矣,人是没能逃走,可不是没逃。” “这若是算了,接下来如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韶容王难道要空带着一本册子进皇城献给父皇?” 仿佛印证着他的话一般,突然之间,使团的的队伍里接二连三地发出了诡异的哭叫怪笑声,引得众人的目光都朝那边看去。 竟是当真又疯了几个! 第八百八十章 囚她 安王的话才说完,真就又疯了几个。 这下就连夏侯时钰也不能公然站在姜绾一边了。 姜绾一直留意着那名女子,没有怎么说话,此时突然又疯了好几个,她眼底不由起了一抹寒意。 这是有备而来啊。 冲着她来的。 安王呵了一声,看向夏侯时钰和夏侯砺仁,“二位,还是让姬医官赶紧去看看吧。” “这么多人出了事,总不能是鬼神作祟吧。” 他眼风瞥过姜绾,言外之意必得有人为此事负责,容不得夏侯兄弟俩包庇说算了。 使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侯砺仁眉眼一横,顾不得此处要带姬伯思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时钰,走啊!”见着夏侯时钰不动,夏侯砺仁回过头大声喊道。 夏侯时钰不得不向前迈出步子,走前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给姜绾。 姜绾本来也没期待着能靠肃国人解决此事,她看着那女子,心底默默盘算着。 肃国两个皇子走了,安王嘴角浮起似有若无一丝浅笑。 “姜姑娘,本王奉父皇之命担着使团进京一事,事情未明了之前,恐怕要委屈你一二了。” “来人,空一辆马车出来,请姜姑娘移步。” “待到了宣城,再行定夺。” 使团里没有囚车,否则他该请姜绾上囚车了。 “不行!”永王立即张口反对,安王抬眸朝他斜了一眼,“皇兄这是何意,本王只是在事情未查明之前,让姜姑娘单独待着,有何不妥?” “难道皇兄有更好的法子让这女子顷刻好转,问出真相,还姜姑娘以清白?” 眼看永王没法反驳,安王做出一副和缓些的面容,话锋却一转。 “皇兄莫要意气用事,即便和姜姑娘相熟,也不能罔顾律法,皇兄当知道,眼下那女子虽疯了,但间或清醒时的言语全都指向她,哪怕是收监待审也是行得的。” 他又看向姜绾,面上无甚表情,“本王不敢小觑了姜姑娘,这马车会用铁链锁上,还会命人一路看守,如若姜姑娘想要离开,本王便只好问姜姑娘家中的人如何才能找到你了。” 永王还想说什么,他身后成骏雄的副将出手把人拉住了,他们一直没吱声,此时面上隐有忧色,多的是欲言又止。 一直站在姜绾身边的范一程不由得慌了神,忙道:“绝不会是药的问题!如果是药,那连我也一道关起来好了!” 姜绾盯着安王,扬唇讥诮,“人是怎么疯的,是要查个清楚才能安心上京。” 这就等不及跳出来了,她方才还在想着到底是谁要设此局针对自己,在这队伍里,果然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她不怕查,就怕他不查。 她不管何时都没有单独一个人待着,就算那天子时去河边,也是借着夜里无人去河里好好洗个澡的由头,喊了方锦青一道去的。 后来那女子没来,她准备好的支开方锦青的借口都没用上,洗过澡之后又一道回来了。 “用不着什么空马车,绾绾随我和长安一起走在将军后面便是——” 孟迟对安王的安排万分不满,顾不得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当场就出言反对。 他怎肯让姜绾被关着,安王借口怕姜绾跑了,他和李长安、将军都在,姜绾不需要跑,她根本就没做过的事,凭何要把人关着。 “孟公子这是在质疑本王?本王不是不信任成将军,方才说了,不敢小觑了姜姑娘,她若是要走,孟公子扪心自问,可能拦得下她,又会否真拦下她?” “肃国派使团出使我大周,以结两国世代之交好,本王绝不会让任何人从中作梗,一分金银、一个贡女,只有入了皇城待父皇择选,任何人不可先行妄动,这事杀头的大罪!孟公子难道不知?” 孟迟双拳紧握,青筋暴露,第一个打使团财物主意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道貌岸然地大放厥词! 他双目紧盯安王,既然要关着姜绾,那便先把他自己的脑袋砍了再说! 王翦的证词不足用,使团那两兄弟也不敢吭声,但不代表着众人就不知道事情是谁做的!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安王殿下既然知道这是掉脑袋的死罪,可莫只敢做不敢当——” 第八百八十一章 不争一时 “孟迟。” 姜绾拉住还想要争辩的孟迟,他回过头,眼都急红了,她朝他摇摇头,“不必争此一时。” 现眼下还没个头绪,口舌之争没有什么用,安王是大周皇子,她可以不惧,但孟迟跟他硬碰硬却没什么好处。 尤其是她还没脱身,他在外头本可以帮着查清缘由,若一并被关了,岂不只有当场掀了大周皇子一条路可走? 她知道他此时着急且窝火,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好状态。 如果连孟迟和一众帮她说话的人都受了罚不许参与此案,那才叫真的遭了。 她方才一直没说话,心里已经想的很明白,哪怕她可以直接冲开一条道一走了之,但小玥呢?姜尧呢?还有溪台山上的众人。 她走很容易,也丝毫不担心安王能留得住她。 但这么一来也把杀他们的刀亲自递到了安王手里。 既然不能甩下这些人独自走了,就只有把安王试图扣在她身上的罪名洗清了。 “不过是单独乘一辆马车,不会有事的。这些人总不会无端端都疯了,一定有源头。” 姜绾示意孟迟不要再争,就算她会被扣着不能随意出来,药的事有江世珍和宿老,他只要负责找线索即可。 孟迟心中焦急,就算明白她的意思,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囚在马车里。 更何况若这罪坐实了,等入了宣城,安王再把姜绾往衙门一送,能有什么好事等着? “孟迟,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去查那女子可有单独去过何处。” 姜绾借着拉住他的手,把一瓶装着灵药泉水的药瓶塞进了他的手里。 事发突然,她只来得及装了这一点,把这个喂给那个女子,或许能把她的疯症解了。 只是她也未用过灵药泉水给人治疯病,不知在空间外头何时才会起效把人治好,但在那之前,她只要上那辆马车去,就能给孟迟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把东西给了孟迟,抬步往安王命人准备好的马车走去,范一程紧紧跟着她,铁了心要一起。 安王只要能关着姜绾就成,其他人多关一个少关一个都无妨,待他们上了马车后立即命人拿铁链绕着马车数圈,落上锁,再调了数十人将马车前后左右都围住,生怕她动了要跑的念头。 她若不顾其他人死活拼力要跑,他还未必能拦得住。 姜绾安静地上了马车,找了个位置坐好,她不想跑,跑了岂不正中某人下怀。 她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她跟那女子接触其实很少,想要梳理出可疑之处的回忆都没有,最大的希望就是灵药泉水把人治好了,审出真相。 只是此法需要时间。 外头有人拍了两下马车壁,孟迟的声音传了进来,“顶多三日,入宣城前,定会接你出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虽还压抑着愤怒,但已经比先前冷静很多了。 这样就很好,乱成那样,破绽摆在眼前也会看不到。 “好。” 姜绾也回敲了两下马车壁,想提醒他记得用自己给的东西,但外面都是安王的人,一时竟不能开口。 孟迟会懂的吧。 这头动静颇大,成骏雄也不由调转马头看了过来。 先前以为不过是个疯子胡言乱语,多派几个自己的人去看就完事了,这一看却发现不对。 姜绾怎么给人装马车里去了,还用铁链锁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 “怎么回事?” 他怒目看向陪着永王折返回来的人,“不是让你们去瞧着的么?人怎么还被关起来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 捕风捉影的事 成骏雄勃然大怒,宿老也前来问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谁要把小绾关起来的?这不胡闹么这是!” 宿老挥舞着双手指天指地骂咧起来,白胡须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也顾不上捋,指着那辆锁着姜绾的马车破口大骂。 “谁干的?啊?青天白日的,把个好端端的姑娘锁马车里?” 两位副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成骏雄的亲卫向他和宿老说明了情况。 听说是安王的主意,宿老哼了一声,两手交盘抬头望天,“好么!这事摆明了是要拿我们营医开涮么!他本事大得很!这一路要再出个什么状况,都别来找老夫!老夫年岁大了手酸脚麻头疼,自顾不暇,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世珍!世珍!人跑哪儿去了,把范一程叫来,你俩好好守着营里,那什么吐泻之症若传了人,让他上宣城找大夫去!” “旁的什么人咱们可是顾不上了,我老得走不动道了也看不了病,这就歇着去!什么时候把小绾放出来给老夫瞧病,瞧好了再说——” 江世珍小跑着上来,低着头把范一程硬是要和姜绾一同关在马车里,现人已经如愿在马车上的事说了。 本想让宿老去劝劝,哪知宿老哈哈仰天大笑,“好啊、好,好好好。小子医术学得不怎么样,这脾气就对老夫的胃口!既是如此,那世珍你一人守着营,可别到处乱走了,任谁来支人你只管说营里大夫不够使,去不了!” 江世珍没想到宿老直接撂挑子了,他看看宿老,又看看成将军,突然一整个郴西营就交给他一个人了,这哪能够! “将军……” 成骏雄本就因姜绾的事头疼,一旁宿老又闹了脾气,看着无措的江世珍,“你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让长安陪着你,好好顺顺他的气。” 说着给李长安使眼色,让他和江世珍先去把宿老的气顺了。 随后才开始责问那两名副将。 “你二人当时为何不帮着说话!” “非但不帮着说话,又为何拦着永王?” 永王正兀自愧疚,哪怕姜绾自己要上马车去,他也应当坚持着不许安王把马车锁了,又派人重重守着的。 骤然听到成骏雄提起自己,仿佛得了鼓励般猛然振一振衣袍,“本王这就去命他们把人放了!” “哪怕父皇重用,安王也还不是太子!怎可独断专行!” 成骏雄刚刚才把两个人支去顺宿老的气,那头还没妥当,这里就又要闹将起来怎还得了,当即劝住永王,“殿下,容末将先问清事情因由,再定如何行事不迟。” 他转眼看两名副将,两人当即跪下,看似有难言之隐,成骏雄皱着眉抬手让他们二人起来说话。 “你们如有话说,就在此当着永王的面说就是,不必遮遮掩掩的。” “谁来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两个副将只依旧跪着,跪在左边的副将稍年长些,是多年跟着成骏雄征战下来的,这种时候自是不会让身边的后生顶着将军的怒气回话。 双手抱拳头一低,沉着声音道:“将军、殿下明察,实非我们二人不肯替姜姑娘辩驳,实在是那女子疯了的模样,与……与营中审讯时所用药丸以致的疯病,太过、太过相似……” 这话出来,永王还未反应过来,成骏雄心头一个咯噔,立即道:“只是相似,又不能证明就是。” 就算当真是,也得说不是啊! 他定了定神,看来得先寻个机会单独见见姜绾。 成骏雄拿定主意,交代下去,“你们二人起来,此事不许再提。” “如若安王使人、不,不管任何人来问,这等似是而非的话不许透露半个字!” “是,将军!” “末将领命!” 第八百八十三章 没有这种好光景 跪着的二人沉声回应,起身退回了队伍之中。 成骏雄抬眸朝不远处关着姜绾的马车看了一阵,才收回目光转头去寻李长安和宿老。 宿老还窝着火,挤上了拉药材的马车去,连脸也不愿露,李长安和江世珍随行在装货的马车左右,看似也十分无奈。 成骏雄策马上前,先问李长安,“孟迟人呢?” 姜绾遇事,这便也是个不看好恐就要乱来的主,他方才在姜绾马车附近也没见着孟迟,担心年轻后生易冲动,事情未商议出个对策就单枪匹马地往前冲,他往队伍中张望着找寻起来。 李长安喏了一声,眼神示意走在队伍最后头的使团,“在那儿呢。” 那原本是他守着,只是才轮换了值守的人回到前头来,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眼下孟迟正为着姜绾的事,要去看一看那些个突然发疯的人。 且把看顾姜玥和姜尧的事托了他。 姜绾久不能露面,孟迟担心这兄妹两个沉不住气,招惹了安王反被伤着。 李长安早让李越前头守着,姜尧探路回来便直接把人派去宣城,如此就只有个小姑娘需要看着,也就不费事了。 姜玥那头,安排的是丰元七。 去永王奉仪的马车上把人接出来,接到了以后就带着那小姑娘骑马,这就能从头到尾地看着了。 成骏雄一听孟迟自己去处理姜绾的事了,憋不住说了句胡闹! “去把他叫回来。” “安王如此行事必然不会留着把柄等他去找,把人叫回来,此刻出发到宣城还有三日路程,待我寻个由头见一见小绾再说。” 李长安领命拽了拽缰绳,调头策马去找孟迟。 他骑马经过关押着姜绾的马车时,特地喝了一声马,又杨鞭打空抽了一声,弄出动静好叫姜绾知道,他们都在想辙,切莫心急。 姜绾在马车里静静坐着,她此刻不急,如若动手的人是安王,就全然说得通了。 他忌惮又渴望她手里的东西,再试过几次皆不能把她收为己用后,她就会是他争夺上位的威胁,尤其是她和孟迟还帮了永王。 如果有机会能把她除掉,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此刻她在马车里,说不定对方就已经开始谋划着等她玩完了,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搜刮干净。 他不知,她的东西不存放在任何一处他可以搜得到的地方。说 姜绾靠着马车壁,知道是谁就好。 此时她内心很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进了一趟空间,看了看灵药田里药草的长势,又巡了一遍自己的东西,她有很多东西并非只能留在空间里,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和人,很多东西她都可以带到外头来。 为什么不可以呢? 平白出现惹人怀疑,那她可以整理出图纸,建工厂、建基地,聚集能人巧匠将它们做出来! 她原本只想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随着她手中的东西越露越多,哪里还会有什么逍遥日子可言。 如果非要有,无非是她把自己全副武装,成为整个大周都需好生供起来的存在,让觊觎的人连动的心思都不敢有,才能逍遥得起来。 这个念头随着姜绾出入每一个房间而越发清晰。 如今,单论这里头的药,她也只带出来了不到万分之一,就已经够溪台山与陈邵君玩转大周与肃国通商买卖。 加之其他种种,创造出百亿、万亿乃至千亿的财富,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她此前不想,因为觉得是牵绊。 如今她发觉,太过于隐藏实力,会让什么人都觉着随便扒拉两下,就可把她按进泥潭,然后掠夺她手中的东西。 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能随意摆布她和她身后的人。 得不到就毁掉? 天底下,何时有这样事事都顺心的好光景。 第八百八十四章 沾了故旧的光 姜绾待在马车里直到天黑,身边只有一个范一程。 “师、师姐……我带了干粮,你饿不饿……” 范一程可怜巴巴地伸了手过来,掌心是一块干巴巴的窝头。 姜绾瞥了一眼,不想吃。 她叹了口气,范一程立即紧张起来,他把手和手里的窝头收了回去,顿了顿道:“师兄和师傅会想办法给我们送吃的来的,师姐你要不要喝水?” 他身上也挂着水囊。 姜绾摇头。 这小子一根筋,非要陪她被关起来,若不然现在她吃的喝的用的都可以随意从空间拿了,她什么都不想要,范一程有些失落,越发觉着是自己害了姜绾,扑通一声就跪她。 姜绾微微拧了眉心,问他,“你做什么。” “师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管妩清的事,也不会……也不会……如今这般……” 他越说越小声,混在马车轱辘和马蹄声中后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 但姜绾明白了,这是觉着对不住她,“还不起来,如今这般与你没多大相干,少把罪过往自己头上套。” 既然是安王要对付她,不是范一程也会有别人,最终结果都差不多。 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把气撒在他头上。 不过范一程这次突然对那个叫妩清的女子格外不同,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左右现在出不去,姜绾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右肩闲靠在马车壁上,支起左腿,架着胳膊撑着额角问他,“为什么妩清是不同的?” 平日里范一程和江世珍两个只会和药材打交道,营里虽然都是男的,但外出采药或是进城买药材的时候,也不是没机会碰上需要出手相助的姑娘,没见着他这样惦记着哪个啊。 范一程没想到话头这就顺到他这边来了,可眼下也不是说些的时候啊,师姐坐得住可也不必如此完全不着急吧…… “说说看?” 姜绾反正暂时没事可做,倒是想知道妩清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范一程舔了舔干巴的嘴唇,他水囊里只有半壶水,还不知师兄和师傅什么时候能给他们送吃喝的来,姜绾不喝他也不敢喝,听到姜绾的声音和缓下来,不由得想起那个叫妩清的女子来。 “她……” “她长得很像我家隔壁陆大哥的幺妹,小穗同我一块儿长大的……后来我遇到了师傅进了营里,也、也好久没回去了。” 范一程开了个头,中间一大段咽下去了没说,但也不影响姜绾听懂了,原来是沾了故人的光。 她在黑暗里点了点头,马车的窗户也被封上,木板间隙漏进来的火把光让黑暗中又有些许光亮,可以勉强视物,看不清范一程的眼里泛起的不是羞意而是悲伤。 范一程没再说话,她的思绪也飘远了,事发突然,她进来的时候鸽子留在了方锦青的马车上,原本想给陈邵君捎信也不能够了。 他说的给她手里的雪域紫芝找个合理的方式出在市面上,如若能成,她想的其他事,也一定能成。 就是不知道陈邵君对药材之外的其他买卖,感不感兴趣。 她需要一个帮手,最好是财力雄厚的帮手。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三日之期 一路行了约莫近十里,终于到了可以落脚的驿站。 外头大队人马已经停了下来,不时有马的嘶鸣,还有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的声响。 透进马车的火把的光也开始摇晃飘动,姜绾收回思绪,听着外头的动静,推了推身边也发呆了一路的范一程。 “到驿站了。” “一会儿我寻个由头,你出去。” “啊?” 范一程不太明白,“去、去哪里?” 姜绾叹了口气,侧脸瞥了他一眼,“事情不是冲着你来的,不必陪我待在这里,外头吃喝睡都舒坦些,在马车待着里做什么。” “出去后也不要再去找妩清了。” 姜绾说得很明白了,范一程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瞪大了眼睛,“师姐,你有法子能出去?” “那咱们一起出去啊!” 怎就只让他一个人出去。 姜绾拍拍他的肩膀,她还不能走,“出去是不难,但我的事还没完,留在这儿比出去管用。” 她也还有些事要好好计划计划,这里清净,且她人不动,安王多少能松懈些,如此一来外头的事交给孟迟他们,会顺利很多。 “可是师姐你一个人……不行啊,你自己待在安王的马车里,岂不随他们摆布了?我不走,你在这儿我也在。” 范一程却以为姜绾是抱着能走一个走一个的想法,把机会留给他,一屁股坐得更稳了,挪也不带挪一下。 姜绾偏头想了想,干脆找些事给他出去做,“这么着,你出去后,替我照顾小玥,就把她带在身边,别叫她乱跑了也别让她上这儿来找我。” “还有阿尧,如果他回来了问起我的事,就告诉他我没事,想帮忙就老实听成将军的安排,别胡来。” 她手头也就这两件事不放心的,说完再次拍了拍范一程的肩,“行了,这会儿该是都进驿站了,待会儿有人来你别吭声,我会让你出去。” “我在这儿是真有事,你出去把我交代的事做了,别给忘了。” 她刚说完,马车外头的铁链刺啦刺啦响了起来,有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马车的门果然被打开来。 不过来的是江世珍,他手里拿着干粮喝水,是来送吃的的。 门一开他就忍不住往里头张望。 姜绾坐在暗处见着他伸长脖子找人,把范一程推了推,自己也从暗处出来,她朝江世珍微微点头,在安王的属下里找了个看起来像个小头目的,“去跟你主子说,我要一个人待着。” “让他走。” 那人看了姜绾和范一程各一眼,哪怕是衙门里的犯人,也不会男女关在一处的,但放人他拿不了主意,此番虽然他们主上突然对姜绾发难,但先前她在安王面前颇有些他特别的,贵人的心思最是难猜,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说不许。 于是挥手招来地下一个人,附耳道:“去,问问殿下是否需要再找辆马车分开关着。” 吩咐了人去请示后,他也不马上把马车门锁上,毕竟已经到了驿站,不再是荒郊野岭的,外头还有人把手,姜绾就算下了马车也逃不走。 他乐得给她行个方便,也免得万一哪日她在安王面前又重要起来了,把今日的屈辱记在他头上。 “姜姑娘好生用饭吧,至于他能不能走还得等殿下示下。” 江世珍听着这是暂时不锁人了,赶紧把吃食拿给姜绾,“先吃着点儿,夜里我想办法再来一趟,带些暖汤来,眼下刚入驿站,厨房才开始生火。” 他是等不及了先来见见姜绾,才随意拿了热好的馒头就来了。 姜绾随手拿了两个馒头,转递了一个给范一程,她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想问问江世珍行了一路可有些什么收获,但安王的人都守着盯着,没有开口的机会。 馒头吃了半个,找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她拍拍手转身回马车里去,也不想吃了。 “不、不吃了?师姐?” 范一程还没饱的,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姜绾,又看着手里的馒头,姜绾平日吃食都是孟公子准备的,比这个好吃多了,也难怪吃不下。 他更愧疚了,央江世珍,“师兄,你再去厨房看看呗,火都生了,煮个肉汤也不麻烦,这、这个师姐她不爱吃啊!这一路了她不进水也不吃干粮的——” 江世珍也等着机会单独和姜绾说几句,不太想走,但听范一程这么一说,也觉着不行,“我去看看,你别走了,等我回来。” 他是不放心姜绾单独和安王的人待在一起的,必须得有个自己人留下看着。 范一程也正是此意,有了江世珍的交代留下更理直气壮了些。 唯有姜绾在马车里叹气连连,她好不容易把范一程劝走了,怎么又给她把人留下了? —— 安王得知姜绾要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正觉烦闷。 他揉着额角听底下人汇报,心头越发不耐,他不过才关了她一段路,郴西营先是叫嚷大夫不够使了,后又说派人去看了前头山石还未清理干净,要在驿站耽搁一两日。 使团里夏侯兄弟两个也频频跑来找他要大夫,说是状况蔓延开了,他们的医官身上有伤未愈,突然涌现这么多疯子,应付不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上哪儿去要大夫? 原本只是疯了几个,并不打紧,从邵州边境出发返京路途遥远,一路折损这么几个再正常不过。 但麻烦的是先前分明得到控制的吐泻之症,不知怎的又有起势,才到驿站就连他身边也陆续有人染上了。 但要他因此放姜绾出来,绝无可能。 正好这让他想起来马车里除了姜绾,还有一个大夫,老匹夫称病不管事,这不还有个小徒弟么? “把人放了,许他三日,吐泻之症若未能控住,本王治他的罪。” “是,属下这就去。” “慢着,方才的话不要在姜绾面前说,等人出来后,带去成将军那,就说本王命范医士去使团相协,务必要把吐泻之症控住,不可丢了我大周颜面。” 不是都想着以病势要挟他放了姜绾么? 他倒是看老匹夫会不会当真丢下这个小徒弟不管了。 人走后,他才重新打开手边搁着的信,从邵州捎来的。 就着烛光匆匆瞥完,安王嘴角抬了抬,“不愧是亲兄妹,这就敢跟本王讨要半个陈家。” 他把信放在烛火上点了,烧成了灰白的一团后扔进了香炉里,从暗处招了个人出来,“余执臣可有消息传回?” “回殿下,尚未。” 安王沉默了一阵,让那人过来靠近些,“邵州你熟悉,今夜就启程折返邵州,替本王传句话,另外留意督军府,那个女人突然死了,本王总觉得其中或许还有蹊跷。记住,不可叫人发觉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快些走吧 江世珍的肉汤还没送来,安王的人先回来了。 小头目侧耳听了一阵,回头看向姜绾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意,果然小心行事是对的。 他挥了挥手让下头的人让开一条道,请道:“范医士,殿下同意你走了。” 是直接同意了姜绾的要求,让人走了,甚至不是换个地方单独关着。 小头目微向前倾着身,特地给姜绾解释道:“殿下的意思,营中医士人手不足,范医士可以归队,姜姑娘恐还要等事情分明之后才可离开。” “您受累再待一阵。” 当然,安王原话并没有这般客气,他稍稍加工之后才转述给了姜绾,甚至让人找了几只蜡烛来给姜绾。 主子的心思难猜,今日不客气,明日谁知道呢? 姜绾没有异议,眼神示意范一程走人。 范一程站着不动,“师兄说了——” “他说的不算。” 姜绾直接把人推出去了,为了让范一程走的干脆,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 范一程神色一凛,后脖颈的鸡皮疙瘩立了起来,手迅速把纸团握紧了收在袖中,这、这、这是有东西要他带出去啊! 难怪师姐一直坚持要他走,这里人多眼杂又都是安王的人,没法与他细说。 他先前怎么就想不到呢? 范一程头回做这种事,不敢耽搁,走前还不忘要给姜绾一颗定心丸,“师姐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 “快走吧。” 姜绾朝他挥手,范一程一咬牙,“师姐,你在马车里待着别出来,有事就喊我们!” 他捏紧手中的纸团,快步走了出去,离开百来步,才找了个黑暗的地方偷偷打开来看。 嗯? 空白的? 范一程不相信地翻来翻去地看。 真是空白的,白得连个指印都没有? 他回过头朝马车方向张望,但姜绾已经回了马车上,还让安王的人复又把马车锁上了,他回过神来,狠打了自己一拳,这怎么又没守住呢! 姜绾回到马车里,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了,但轻松随意了许多,空间里吃的喝的都有,要想休息得舒服,她甚至能把意识收回空间里去享受。 今晚把范一程送出去看来,安王的那个小头目待她还算客气,此刻她好好待在马车里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不太过为难,锁链依旧锁上,但只锁了马车的门,窗户没封上,人也都退开在十步外,不似先前紧挨着马车守着。 姜绾从车窗略看了眼外头,他们在十步开外来回巡视,看来只要没人来找她,她也不出去,便不会上前。 这般清净的确难得,她点了一只蜡烛,就着烛光从空间里取了纸笔和一些吃的出来。 一面捋着思绪,一面给陈邵君复信,她萌生了新想法,且有意与他接着合作,故而对他说的拿雪域紫芝和肃国人做买卖的事追问得更详细些,但对于自己的想法却没有如何透露,事情她虽然都想好了,在没探清他的想法前,还是忍住了没有贸然托出。 她想先看看陈邵君在雪域紫芝一事上的安排,打算选两样不太起眼的东西探探他对未知事物的反应。 挑来捡去,最后拿了一只便携军刀、一小块压缩饼干和信放在一起,这两样东西都重,鸽子是带不动的,又赶巧这里是驿站,她便等着江世珍再来送饭时,找机会让他带出去,从驿站走把东西和信捎给陈邵君。 第八百八十七章 故意为之 范一程离开马车后,本想回去找宿老,让他想法子把姜绾带出来。 还没走几步就被安王的人追上了,他们不由分说,直接把他带去见了将军。 成骏雄在屋子里安稳坐着擦拭长枪,原本打算等夜深了再设法去见见姜绾,没想到安王的人突然就把范一程给送过来了。 他把长枪靠着架子放好,转头问来人,“安王殿下这是何意?” “怎就放了他一个回来?” 成骏雄特地往后头看了看,不见姜绾,又问范一程可是宿老把人叫走了。 范一程嗫嚅道:“将军,师姐还在马车里扣着呢。” 安王的人把范一程送到,转达安王的意思。 “将军,殿下说了,如今营中医士既不足,便让范医士出来相协,江医士负责营内,范医士便去使团,务必要把吐泻之症遏制住,如若控制不住人员折损过重,唯范医士是问。” 范一程不知还有这说法,骤闻要把他派去支援使团,唬了一跳,成骏雄也皱眉道:“他一个人,怎可能办的成此事!” “将军也莫为难我们,我们只是传殿下的话。殿下还说了,看在宿老和将军的面上,可宽限三日。范医士,还是早些收拾好东西,去使团诊治病患吧,也免得白白耽搁浪费了时日。” 把范一程送来的人说完就走了,留下懵懵的范一程还在原地喃喃道:“这不成的啊,我还得给师姐看着小玥,还得看着姜尧小兄弟呢……我不去使团的啊……” “行了。”成骏雄也知为难几个小卒没有意义,安王显然就是故意为之,要用范一程来将宿老的军,逼他出来收拾烂摊子的。 “你去找你师傅,把话给他说明白别漏了,跟他说,小绾的事我不会不管,让他也别窝着了,拾掇拾掇去把吐泻之症理一理,折腾无辜之人做什么,别跟安王似的没有恤下之心。” 成骏雄说罢挥挥手,让人把范一程送去宿老那儿,甲胄换常服朝永王的屋子走去。 永王的屋子就选在往东去第三间,安王不与他们一层,隔着老远,成骏雄也不避讳人看见了,直接叩门请道:“殿下,是我。” 屋子里,永王也正犯愁,方锦青听说姜绾被安王扣了,坐在床沿拿帕子抹眼泪,抹三下抬眼瞥一眼永王,任永王怎么哄也停不下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非要永王做主去把姜绾放出来 “安王怎么说也是殿下二弟,这事情都还没有个定论就把人扣了,殿下怎么就放不得了?” “殿下莫是忘了,姜姑娘她帮了我们多少回了?就这一回殿下都不肯么……” 永王焦头烂额地在床前踱步,不是他不肯,他也想,可不是被成将军拦住了么,“本王不会叫姜姑娘在里头吃苦头,已命人送去蜡烛、吃食和水,安王留人看守,本王也留人护着,你放心,他们欺负不了她去。” “再说了,不是本王不搭救,这将军他们另有安排,不可贸然——” 正说到此处,外头传来敲门声,说曹操曹操到,成骏雄来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查到点东西 成骏雄来找永王,为着的也是姜绾的事。 二人在外间说事,方锦青眼泪一抹也不哭了,把脚边姜绾的鸽子笼往床尾挪一挪,起身去纱帘后站着,偷偷听他们说话。 若是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不打算去放人了,她今天夜里怎么也要摸着去找姜绾,如若她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她一定拼力去帮她! 方锦青听到成骏雄把安王放了范医士的事说了,“殿下,一程随跟着宏毅那家伙好些年了,但医术并不如何出众,平日里也多为世珍和宏毅打下手,若要他负责使团染病的人,恐怕不行。” 成骏雄拿范一程的事先说了个开头,永王会意,立马应了下来,“将军放心,若宿老还是身子不适,本王可差人协助,如若要用什么药材,也只管与本王说便是。” “哪怕三日之期到了,安王要发难本王也不会坐视不管,他既奉诏统领使团,做出这般安排便不合理,要罚医士说不过去。” 成骏雄等的便是永王这些话,他愿意出手相帮就好,说完了容易的,才说到姜绾,“小绾那儿,先前听殿下的意思,她是自己要留下的?” 永王连回忆也不用,“确是如此,孟公子当时说了只需姜姑娘跟在将军身边即可,断不可能会因为没做过的事逃离,本王也想开口允了,但姜姑娘拦下了孟公子,对了,孟公子人呢?” 成骏雄确认姜绾果然是自己上的马车,点了点头,“小绾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她既然做此决定必定有她的打算,正好末将也收到些消息,待今晚会去见一见她,问清她的打算才好与之配合。到时候还请殿下把安王的人支开些。” “至于孟迟,他在使团里查那名女子犯病前后的经过,我已经命长安去协助他,有了消息他们会来相告的。” 成骏雄要去见姜绾,永王自是全然赞同,他也想知道姜绾想要做些什么。 两人商定好时辰,又说好届时永王带人去把安王的人引开,成骏雄寻机去马车旁与姜绾说上几句话,确认她的意思。 方锦青听到这里,才稍稍放下心来,坐回床边抓了把小米帮她喂那几只鸽子。 —— 夜深,姜绾正闭目小憩,安王的人在不远处守着,江世珍来过但没能过来,吃食是安王下属给她提过来的,范一程走后,似乎他们又有了额外的交代,虽不将马车团团围着,但也不许她再与外头的人见面和说话。 她正靠着马车壁休息,突然马车底下的车板子发出极轻的咚咚两声。 姜绾睁开眼,凝神静听,接着又是咚咚两声。 这次她听真切了,盯着一处木板,不多时,那块木板边缘的缝隙插进了一柄匕首,轻轻划拉大半圈,木板被人缓缓取了下来。 马车底露出了一个大洞,孟迟钻了进来。 他把木板原样放回去,才拍拍手朝她笑了一个,“可吃过东西了?我带了烤猪蹄。” 姜绾本来不饿,她自己待着的时候吃过了,吃的自己的东西,外头送来的还放在一角没动,但此刻看着孟迟辛苦从马车底下钻上来,不忍扫他的兴,弯腰也笑了,“好,尝尝什么味道。” 孟迟从怀里掏出荷叶包着的烤猪蹄,一手把角落的小几捞上来放在两人中间,剥开荷叶放在她面前。 猪蹄是才烤好的,还冒着热气,香得不行,孟迟用干净的匕首片下肉片放在荷叶上,看着她拈起来吃,吃了三四片后才道:“使团的那个叫妩清的女子,查到点东西,你慢慢吃着,听我慢慢给你说。” 第八百八十九章 换了人了 马车里支了个小几让姜绾吃东西,坐凳上便没有多少空余的位置了。 孟迟随意在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靠着马车壁看她吃了好几口又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囊,“水囊灌满了,你留着慢慢喝。” 他把水囊放在姜绾手边,又坐回去缓缓开始说道:“那个妩清,我翻了使团一应贡品登记的册子,说她是肃国辰阳人,父乃辰阳县令妩惟正。此女年十八,身康健,擅音律,尤擅筝,还通棋画。” 孟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见着姜绾不再吃了,关切道:“怎么不吃了?若吃不下这油腻的,我再去寻些别的来。” 这驿站离城镇都不近,后厨备的菜多半都是风干的肉类,新鲜的蔬果几乎没有,这猪蹄还是恰好今日采买了一只猪回来准备熏干了储着的,他们这支队伍刚好赶到,肉都切好了还没挂上去熏,才赶了个新鲜。 姜绾不再吃纯是因为吃饱了吃不下,烤猪蹄是用匕首割下肉来吃的,剩下另一半上头撒的香料粒都还完好着,她起身让了个位置,“不用在弄别的了,我已经吃好不饿了。” “这一半我没动过的,今日忙到现在吃过了么?要不你边吃边说。” 孟迟的确还没吃过东西,但这是带给姜绾的,他摆手让她多吃些,“我吃过了,这是带给你的,可以用荷叶再包起来,夜晚饿了再吃。” 现在不就后半夜了么,包起来就得留到天亮了,猪蹄放凉了油变得凝结在一起,哪里还好吃,何况她还不知道他,如若有空闲吃饭,也不会到这个时候了才想法子来见她。 姜绾干脆撤了小几不要,连着荷叶一起吧猪蹄捧了下来,坐在他对面,把肉割下来递过去。 孟迟看着送到嘴边的肉,目光柔和下来,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就把匕首拿过来了,“我自己来,这个拿去擦擦手。” 他的帕子给她,姜绾一直不习惯在身上带帕子,油腻腻的她会不舒服。 两个人换成面对面坐着,孟迟也开始吃东西,姜绾仔细回想孟迟方才说的话,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就单从她救治过的妩清来看,年龄不对,那姑娘十六左右,身体若是康健,不会是所有人中染病最重的那个。 以及,她若是县令之女,在他们那儿多少也是个官家小姐,她看她对药材略有了解,手上那串珠子寻常人都分不出来,但她知道,官家的小姐平日里应当不教这些。 她把自己想到的这几点说了出来,孟迟点头赞许,“不止这些,她的手不是弹琴的手,也不是画画的手,我在使团里找到其他来自辰阳的人,细对比下来,她甚至说话的口音与他们也不同。” 姜绾神色一凛,“人被换了?什么时候换的?周围没人觉察么?夏侯时钰怎么说?” 她前几个问题尚还正常,最后提到夏侯时钰让孟迟楞了一瞬,他根本就没通过夏侯时钰去查这些事,更不知在姜绾这里,夏侯时钰什么时候成了可以信任的了? “他?怎知肃国人没有嫌疑?” 第八百九十章 热闹的夜晚 他面上的疑惑之色在暗暗的烛光中有些模糊,但姜绾看出来了,想起自己还没把陈邵君要跟肃国人做买卖的事告诉孟迟,这才三下五除二挑重点说了。 总而言之,夏侯时钰既然想要跟她合作,便不会在此事上作梗,若需要勉强能够用上一用。 说到此处,姜绾顺手把写好的信和两样小东西给孟迟,“帮我在驿站找个人,捎去邵州永平城陈家药铺。” 孟迟拿在手里掂了掂,知道这是给陈邵君的,眼皮子跳了跳,只因眼下不是顾忌姓陈的时候,他也没心情与他计较。 定了定神把东西收好,说回这次事,“如果在此事上夏侯时钰是可以信任的,那最好不过。” “我会先查清人是什么时候换的,如果人不是一开始在辰阳就被换了,再去找他核实。只要不是他自己换的人,恐怕也不得不急着要跟我们合作,人在他们兄弟俩眼皮子地下就被换了,窝囊不窝囊。” 姜绾又问孟迟她给他的东西可有给妩清服下。 孟迟点头,“我找了机会亲自倒进她嘴里的。这药多久能起效?” “对了,这药还有没有,使团里突然疯了一二十人,药我都喂给妩清了。” 这些人同一时间犯病,安王正拿此做文章,诬陷是姜绾给人治病的时候下的手。 姜绾对药效也还拿不定,只能说先等着看看,不过问还有没有,自然是有,还有很多。 她背过身去,假意在箱子里翻找,实则找了个水囊,从空间里灌了满了灵药泉水,塞上塞子那个孟迟。 “应当够二三十人用的,每个人一两口就行,不必多。” 半日功夫,发现这些已算有进展,如能顺利找到妩清背后的人,姜绾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 如对方乃受人指使混进使团中来,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犯了忌讳,她这番非但无过反而立功了。 孟迟探到的事情说完了,但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他想留在这里多陪她一会儿。 “安王突然借机发难,恐怕不会想让我们顺利抵达京城,待这次的事料理干净了,你和小玥随着我和将军一道走吧。” 孟迟有些不放心,姜绾以医士身份跟着营队走,有太多机会可以让人构陷,除非她这一路都不给人瞧病了。 姜绾点了点头,安王越是花样繁出,就越是说明她于他而言是个大威胁,她直觉不单单是进京这一件事,“他想要我手中的炸药,除此外我让陈邵君继续追着陈之遇的事,不知是否传进安王耳朵里了,进不进京的没区别,我让范一程看着小玥,既然安王目光投在他身上,小玥你替我送去宿老那儿吧。” 姜绾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争执声。 听着是安王的人和什么人起了冲突。 她这里安静了大半日了,怎么突然有人来了,马车窗户没被封上,她拨开一角帘子往外头看。 永王领着一队人不知在和安王的人说些什么。 隐约听到几句,什么“不能放心。”“共同守着。”“殿下有令。”之类的话。 “是永王。”姜绾边看边给孟迟说,“带了十几个人和安王的人争起来了。” 孟迟还没来得及开口,马车另一侧突然有人敲了三声,这一面朝着驿站的围墙,没有人守着,恰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姜绾和孟迟对视了一眼,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两人都默默地蓄力提防着马车周围,唯恐是有人趁着前面起乱来动手的,敲马车是为了听回应辨别人在马车里的什么位置。 安静了一会儿,外头的人似乎等不及了,又轻轻扣了两下,还出了声音,“小绾?” “成将军?” 姜绾听出成骏雄的声音,回过头见着孟迟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口型。 她微微拧了眉心,怎么,不能让成骏雄知道他人在这儿么? 第八百九十一章 哪儿来的银子 孟迟看她一脸懵的模样,不觉扬起了笑意,轻手轻脚过来靠近她些坐下,却依旧摇头让她不要提到自己。 夜半三更的,让人知道他在这,两人在黑暗中共处一室,于她总归是不好。 姜绾换到马车另一侧,这一侧因为无人守着,所以窗户还是封死的,她手指轻轻敲击马车壁以作回应。 “将军,你怎么来了?” 这么一看,那头永王带人和安王的人在争执,就是为了让成骏雄过来的。 “你先别管我,永王殿下说你是自己要入这马车里的,可是如此?” 姜绾点点头,回过神成骏雄看不见,才道:“是。” “我在这里安王能放松些戒备,孟迟便能查到更多东西。” 成骏雄道了句果然,把自己这头的事约略说了说,大分部姜绾都从孟迟那里知道了,她静静听着并未打断,直到成骏雄问她,“你可有什么计划好的安排?孟迟这小子一日来也不知混哪儿去了,长安说他人在使团,我派了人去也没找着他,你若有打算需要我们在外头如何配合的,尽管开口。” “如果没什么想法,你这事,我就和你师傅商量着把你弄出来再说。” 姜绾回头看了一眼孟迟,成骏雄说找不着他人是什么意思,没来得及细问,又忙回成骏雄道:“将军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让师傅他们顾好范一程就是。” 她听说了范一程被安王拿来要挟宿老的事,不愿他这个时候还分神操心自己这头。 况且安王的事,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 成骏雄顿了顿,末了道:“也罢,永王也会派人来守着马车,明日起送饭菜都会换成我们的人,你可放心吃些,若是有什么打算,也可通过我们的人把消息送出来。” “好。有劳将军。” 姜绾应了之后,成骏雄又接着道:“今日过来,还有些消息知会你一声,原先你收在督军府的那个陈家丫头,进来弄出不小动静,金易来了信,多少与你有些相关,我还是说给你知道。” 邵州的事姜绾本该从陈邵君那儿也得到消息,但她此时人在马车里,没能用鸽子给对方把信捎去,一时也就没有鸽子过来,她听了成骏雄说的之后,才知道为何说是与她有些关联。 陈映在邵州安静了一段时日,在他们终于要抵达梁州宣城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这动静还是从陈家药铺开始的。 她原本是得了姜绾托陈邵君照应,才去的陈家药铺,后来不知从哪儿纠集了一帮女人,自称是陈家遗孀,还有不少孩子,说是陈家之后,且都是无罪被牵累的那些,她把这些人聚在一起,打着陈家的旗号,在邵州和陈邵君抢起了买卖。 如若光是抢买卖,齐金易也不会留意到她,陈映真在陈家遗孀的支持下,除了常规的买卖,还做起了盐铁生意。 此次邵州革职了近半数官员,新赴任的有些还未抵达邵州上任,有些事就暂由其下属官员代管,齐金易从这些人手里得知消息的时候,觉着有些不妥便格外留意了陈映真。 盐铁生意在大周是允许私人经营的,但做这买卖的与其他买卖不同,与官家关联紧密,换句话说,说私人却多半是他们自己人,且家底还不是一般的厚实。 陈家从前是做得的,但被抄了之后,哪怕陈映真聚齐了一些遗孀,又哪里来的银子? 第八百九十二章 一点苗头 姜绾不由得想起陈映真手上有雪域紫芝的事来。 能给陈映真这个东西的人总共就这么几个,她能在邵州迅速扩张开来,会否于此有关联。 姜绾略作思量便这个消息透给了成骏雄,言中之意安王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人。 “安王?” 成骏雄也没想到这趟来找姜绾,还能得到旁的讯息,还和和安王有关,“若真与安王有关,此事颇有些棘手,我会让金易暗地里先派人去查,安全起见暂时让你的朋友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待有了确切的消息,金易会去寻他,如有必要再一同把此事料理干净。” 按大周律例,皇子公主皆不可参与地方矿产和盐米等买卖,安王如果还没放弃邵州,陈映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把她支棱在前头,他在后头无需露面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给金易去信。”成骏雄嘱咐姜绾万事小心应对,后便先行离开了。 成骏雄离开后,姜绾看了看外头,永王那儿似是也成功留下半数的人,和安王的人一同守着马车。 多了一半自己人,姜绾在马车里还没什么感觉,马车外那个安王的小头目有些急了起来,永王亲自令人来,他没法硬扛,可再过一刻钟,安王会借着巡视他们要来见姜绾,眼下永王却赖在这不走,安王来了还怎么见。 他回到暗处,命人速去向安王禀报此事。 姜绾对外头的事尚不知情,她坐回原位,问孟迟,“陈映真的事,你怎么看?” 当初她把陈映真带去陈邵君那里,的确存了让他留意她的想法,前一次陈邵君的来信才说到初有些进展,今日成骏雄的消息便是陈映真拿下了邵州的盐铁买卖。 这动作之快属实有些超过她的想像了,不知陈邵君能否应付得下,“不过好在成将军和齐大人不会听之任之。” 孟迟听着她问陈映真,却看出她其实担心的是陈邵君,他沉默了一阵,再看姜绾蹙紧眉心的模样,还是不忍开解道:“一个大活人,买卖吃不下还不会走么?他若是连这都对付不了,也别谈什么把买卖做到肃国去了,陌生地头,肃国皇室,哪一样不比陈映真难缠?” 姜绾听了缓缓点头,是这么个说法,如果陈邵君应对不了陈映真,那她之后想要找他一块儿做的买卖,怕是也成不了。 她先前忧心,半数是因为陈映真是从她这儿送过去的,半数是因为人是她托他盯着的,自己却一走了之,心中有愧。 “人到底是我送过去的,成了麻烦不闻不问总不应当,晚些你替我再写封信一并寄去,就照将军说的写就行。” 孟迟为着不叫姜绾忧心,就算是要给陈邵君写信,他也应了,又待了近一刻钟,因成将军正寻他,不得不起身和姜绾道别,“将军那里我还得去一趟,妩清的事我一定会查清,现下永王的人也在外头,如若有事,你让他们传话,我顷刻就来。” “好。既是成将军有事,那你快些去。”姜绾正也有事要捋一捋,关于那个妩清,她总觉得自己有哪里忽略了,一时想不起来。 孟迟最后握了握姜绾的手,又轻轻环住她抱了抱,才转身起开马车底部的木板,正要原路潜出去,外头传来了安王声音。 “皇兄,夜半不睡,怎在此地待着。” “臣弟正好也有事要问姜绾,皇兄可要一起?” 第八百九十三章 可有信要送 孟迟此时想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安王和永王各自带着人朝马车行来,就要走到马车前。 永王一刻钟之前就已得知成将军早离开了,马车里只有姜绾一个,能开门让她透透气也是好的,便没有拒绝安王。 马车不大,只要门打开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姜绾环顾一圈,迅速朝马车顶上指了指,随后呼地吹灭了蜡烛,马车顶是呈弧形向上拱起来宝顶造型,有一块突出去的地方是唯一能稍加遮掩之处。 只要马车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立即走出去不叫他们的火把光探照进来,里头是黑的不仔细便看不到。 等她下了马车,马车门阖上,孟迟就能趁着她和永王安王说话的功夫,寻机会潜走了。 孟迟会意,撑着马车壁轻轻上了穹顶,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人已经待在宝顶上了,他双臂双脚都撑着两边的木板,背部贴着马车顶收在黑暗中。 姜绾也换到马车门边坐着,只等锁链解下门被打开,就立即下马车去。 马车之外,她已经能听见安王和永王的脚步声、说话的声音,姜绾垂下手静静等着锁链被拉扯拖拉的声音,却听到外头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殿下、安王,妾身来给姜姑娘送些干净衣裳。” “百日奔波也没个梳洗的地方,请殿下容许妾身帮着姜姑娘在马车上略作梳洗,也免得风尘扑面唐突了两位殿下。” 是方锦青的声音。 姜绾没有料到她会来,原本已经站起身,又坐了回去,听到永王的声音,“奉仪有心了,本王让人去打一桶水来,让姜姑娘不必心急,本王和安王等得。” 永王说罢,又向安王道:“二弟,请吧。” “既然姜姑娘需要梳洗,你我在此待着总归不便。” 姜绾透过门板上的缝隙,看见安王让人检查了方锦青带来的衣物,确认除了衣衫便没其他的之后,才不满地转身跟着永王走远些,却也没有离开,就在马车和那些守马车的人之间。 水很快被送来,门也打开了,方锦青一脸欣喜,姜绾却一把将人和水桶都拉提了进来。 “姜姑娘!” 方锦青顺利见着她,还有些激动,“你怎样?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我听说了殿下和永王要来你这儿,就偷摸着跟来了。” 难怪方才永王似是都很意外。 姜绾正想提醒方锦青,她已经抬头发现了马车顶上藏着的孟迟。 “你——孟——!”方锦青捂着自己的嘴,一声惊呼差点就溢出指缝,孟迟见着被瞧见了,也干脆从马车顶上下来,抱拳给方锦青行了个礼。 随后就坐下拿着巾帕浸到水里再拿起来拧干,替姜绾制造一些水生,示意她们有话快说。 姜绾也不知方锦青来找她有何事,但显然她能进来时间不多,待会儿还得抱着她换下的衣裳出去,无奈开始解衣带。 方锦青立即朝孟迟瞪了一眼,发现孟迟早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才把目光收回。 “孟公子怎会在此?若是叫安王的人发现了……” 方锦青心有余悸,忍不住回头看向马车门,还好被关严实了。 “不用管他,晚些他能脱身出去就是。” 姜绾已经解了外裳,也迅速换上了方锦青带来的里衣,正抖开衣裳往身上披挂。 她动作很快,方锦青也不再耽搁,赶紧道:“你的鸽子现下在我那儿呢,你可有信要送出去?”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一方帕子 “信?” 姜绾略有些惊讶,没想到方锦青还记着这个。 “是呀,先前你不是才收到信来着么?后来安王的人就来了,你那些鸽子都在我那儿,一只也没少,是不是信还没能送出去?”方锦青在自己屋里坐了好半会儿,因着担心是要紧事,所以才决心冒险来看她。 “若是有,你快些写好我给你带出去。” 方锦青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尖头绑着的却是一只画眉的青黛,她又从衣裳上解下自己的帕子一股脑塞给姜绾,催她,“你快些。” 姜绾手里一下就给塞满了,她目光还停留在方锦青身上,万没想到她会为着这个就冒险来见她,一时有些感慨万分,脱口道:“锦青,多谢你了。” “哎呀,别说这个,快些写吧,一会儿他们就来人了。” 姜绾把帕子和青黛还了回去,“多谢你想着我,这样冒险的事日后不要做了。” 方锦青呆愣看着她,“你不写了么?” 她真的可以帮她把信送出去的。 姜绾微微笑了笑,摇头回她,“信的事已经办妥了,你替我养着那几只鸽子罢,待出去了再同你讨要。” 姜绾心里头念她这份惦记,但不忍把方锦青也扯进这些事中来,她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地安稳地做她的永王奉仪日子舒坦顺遂的,没有必要为她的事这样涉险。 这次带了信出去,下次又送信进来,次数多了,总会引起安王怀疑的。 她不确定如果方锦青真的惹怒了安王,永王会不会百分之百维护他的女人,毕竟方锦青除了永王,再没别的依靠了。 说着话的功夫,姜绾已经把衣裳都换好了,旧衣也折好了放在一边,向方锦青道:“等你出去了,这堆衣物定是要检查的,你听我的,随他们看无妨不用拦着,之后你回去的路上什么也别做,谁也别找,回屋后如常熄灯歇息。” “在永王回去之前若有人潜进屋中翻东西,也别起身,就当没有听见便好。” 安王多疑,方锦青单独和她在马车里待了一阵,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定会设法牵绊住永王,去她屋里翻找过,确定她没有帮着她偷带出什么来才会放心。 但只要方锦青听自己的,什么也不要做,安王也不能奈她何。 方锦青还想说些什么,外头有人来叩门,“姜姑娘,可好了么?” 语气虽十分客气,但却是安王的人,姜绾听过这个声音,是安王派来看守她的小头目。 她回过头,孟迟已经再次藏身马车宝顶之上,这才提起桶,方锦青赶忙去抱起换下来的衣裳。 “好了。烦请开门。” 外头想起锁链的声音,隔了一会儿,门被打开来,姜绾把水桶直接怼了出去,外头的人一惊,还以为她要闯出来,瞬间拔了剑,但姜绾只是把桶提出来,接着退了一步,先出来的却是方锦青。 “大胆,你怎敢在此拔剑!” 方锦青心头还颤着,不过是大着胆子呵斥,声音引来不远处永王的主意,安王也看了过来。 安王的属下见着方锦青,立即退后一步收了剑,依旧紧盯着马车门,“奉仪赎罪,属下奉命行事,不可乱了规矩。” 剑是收起来了,那人却没退开多远,让人去接了方锦青怀里的衣裳,这是要搜查了,和姜绾先前说的一样。 方锦青咬着唇,不甘心地给了出去,冷声道:“女子的衣物,你们也要这般翻看么!” 那头目目不斜视,亲自用剑鞘把衣裳逐一撩开来,“属下职责所在,奉仪多担待。” 说着他的视线突然定住,剑鞘上挂着一方沾了油渍的帕子。 帕子样式分明是男子所有。 第八百九十五章 马车上藏了人 “车上还有其他人?” 那头目霎时转过头来,目光在方锦青和姜绾之间来回逡巡。 姜绾目光落在那张帕子上,是孟迟先前给她擦手用的,没想到混在衣物里一起被带了出来。 她正要开口,站在前面的方锦青登时脸红了,抢先道:“你做什么!那是我、我的……” “是殿下给我的——” 说着就要伸手去夺,“不小心混在一起罢了,你这大胆奴才!怎敢用剑挑着殿下的东西!” 方锦青自然知道那帕子不是永王的,也不是她和姜绾的,或许是方才在马车里的孟公子的,但此时顾不得许多了,急起来脸红到脖子根,看起来反而像是当真起了怒火。 那人怀疑的目光依旧未散,却不敢再用剑鞘挑着帕子,轻轻用手拿了下来,“若是殿下之物,待会儿属下会亲自奉还,向奉仪和殿下赔罪。” “来人,去马车上看看。” 姜绾才刚刚从马车上出来,此时孟迟还在马车里,听对方说要检查马车,停下了动作。 “搜马车?可以,不过要永王殿下派人一同上来。” 姜绾看着那头目,“否则怎知你会不会趁机往马车上放东西。” 她站在马车上,人在高处向下睥睨,安王的下属头目心生不悦,眉毛嘴角抖了抖,冷言道:“我们与姜姑娘方便,姜姑娘何必在此时为难我们。” “在马车上放东西不敢,就怕马车上藏了人,会对姑娘你不利!” 说着他沉着脸让人去把水桶提下来,方锦青也被扶了下来,准备强行打开马车搜人。 方锦青恼怒他们拔剑相对,但此时心中更怕他们上马车搜人,也没心思继续发怒,目光望远处寻着永王,寻到了才目中泪花翻涌,喊了一句“殿下——” 永王随即转身往这头过来,方锦青眼含泪花,一副受了委屈模样,永王立即就往这头赶。 姜绾也见着永王过来了,她趁着方锦青呵斥安王的人,迅速下了马车,且把马车门关上了。 “永王殿下这不就来了?你别心急。” 她两手空空,且站定就靠着马车车门不动,安王的人要搜马车,除非把马车拆了,否则就必定要从她这儿过,让是不可能会让的,姜绾抱臂看着对方心急的模样,平静地靠着马车等着永王过来。 安王的下属越发觉得可疑,更不敢把她一人留在这里,挥手让人速去请安王,自己依旧紧盯着姜绾和她身后的马车。 姜绾无所谓,只要不上马车随他看多久都成,只向方锦青道:“奉仪慢些,夜黑行路小心磕绊,命人掌盏灯吧。” 她耳力好,已经能听到马车里孟迟轻轻撬动马车底板的声音,故意找方锦青说话,替他打掩护遮掩马车里的声响。 不远处安王和永王陆续都往这个方向走来,方锦青到底是永王府上的人,要一盏灯笼并不过分,安王的下属只得回头命人准备灯笼,就这空挡,姜绾听到马车上细微的咔哒声,背靠着马车还感觉到车身轻轻起伏了一次。 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是孟迟。 此时安王和永王到了,安王的下属忙上前把方才的事逐一汇报。 安王边听边紧盯着姜绾和她身后的马车,突然挥手道:“来人,把马车打开。” “方奉仪也请稍候。皇兄仔细看看,这可是皇兄之物? 第八百九十六章 扑了个空 永王对安王下的命令不以为然,身手接了方锦青到身边,挥手让人阻拦了安王的人。 “二弟这是做什么,姜姑娘又不是犯人。使团的事尚还在查,这般对待营中救死扶伤的医士,未免令将士们心寒。” “还有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嗯?怎敢拔剑对着姜姑娘和本王的奉仪?” 永王站在姜绾这边,安王心中早有准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反问,手中的帕子依旧举着不放下,“皇兄还未说明,这帕子可曾见过?” 安王问得很模糊,他没有直接问是否是永王的,以免给了对方暗示,如此一来方锦青紧张起来,“殿下——” 她的手被永王整个包在掌心中,又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开口说这就是您的帕子,若是当场被安王拆穿,这可怎么是好。 永王握着方锦青的手,觉出她正紧张得微微发颤,不由得认真看了一眼安王举到面前来的帕子。 不是他的。 但他见过。 这是孟迟的。 永王皱起眉头,控住了看向姜绾的冲动,直接把帕子拿了下来攥在手中,“这不是本王的帕子么,怎么在二弟你这儿?” 方锦青立即红着脸小声道:“是、是妾身拿了殿下的帕子出来,本是弄脏了要拿去洗的,没曾想混在了姜姑娘换下的衣物中,被他们搜了去……” “何人?连本王的东西也碰?” 永王佯装发怒,安王似笑非笑看着方锦青,“奉仪怎还亲自洗帕子?底下没人了么?” “殿下的东西不喜外人碰,出门在外这段时日,多半都是我洗的……” 方锦青说着王永王往永王身后躲了躲,似是觉得安王这般有些下人,永王维护道:“二弟做什么吓唬她,她本就胆小,若不是这次随我出来,平日连府门都不曾出过,二弟未免太多心,连锦青也要怀疑!” 安王嘴角微勾,“既然皇兄认了这帕子,臣弟又怎会为难奉仪。不过这马车还是要看一看的,皇兄不妨与臣弟一起。” “来人,把门和帘子都打开!” 安王发令,永王阻拦不急,何况姜绾已经退开在一旁,她确定孟迟已经不在车上,自是随便看,拖延时间到现在,不过是送安王吃个瘪,在永王面前收一收他那不可一世的臭脸。 马车门和帘子呼啦被打开啦,安王急向前两步,里头自然什么也没有。 除了一点水渍之外,干干净净的。 方才姜绾在里头梳洗,有水渍很自然,安王的下属登时头皮发麻,这里头没藏人,他此番得罪了姜绾和永王的奉仪,间接也就得罪了永王,低着头立马跪了下来,垂着头不敢再多话。 安王甚至亲自上前里外都看了,闭了闭眼挥手让自己的人快滚,转过头来向永王行了一礼,“有劳皇兄,既然马车里什么也没有,我们都可放心了。” 永王哼了一声,“本王从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二弟好好想想本王的话,一直把人关着可不是办法!” 他说罢拂袖离开,要亲自把方锦青送回去。 永王走后,安王皱着眉看了姜绾一会儿,许久没与她单独说话,此时突然道:“你的人——” 他停了一瞬,接着道:“什么时候连永王的奉仪也是你的人了?姜医士好能耐。” 安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走开,他并不相信方才马车上真的没人,只是不知他们用什么手段溜走了,一心急险些脱口而出有关邵州的事,姜绾的人在邵州处处给陈家那个小丫头设阻,定是姜绾的意思,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 他们尚还不知陈家东山再起的背后是他,他又何必自爆其短,眼下只要拖着姜绾,等进了宣城借着使团贡女潜逃之事把她收监,查不清就查上个一年半载、两年三年,再不济杀了又如何? 命都没了,如何还能坏他的事。 她若是死了,她的东西自是识货者得之。 第八百九十七章 起了杀心 姜绾看着安王离去,他的背影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今夜永王亲自带人来襄助,再度刺激了安王,她能感觉到他已动了杀心。 姜绾折返回到马车上,周遭再度陷入黑暗,外头不尽有安王的人,也有永王的人,两相对峙着,并无人来打扰她,但她却敏锐地觉察到,能留给她的时间不太多。 她把马车软垫上的小几拿走,稍加整理便合衣躺了下来,很快就将意识沉入空间。 在空间里只要短暂的休息,她的体力就能得到充盈的补充,剩下的时间,可以用来整理打算头一批带出来的东西。 她打算挑一些制作相对简单,却能派上大用场的东西,例如军功刀、指南针、千里镜、可以装在弓弩上的机括等等作为开始,若这头一拨顺利,可不断赚到大笔的钱财,之后借着这笔钱就能寻一处水源丰富的地方,将这笔钱财投入到试建水坝和发电站中。 至于溪台山和药材买卖挣的钱,要与此分开,溪台山上众人和小玥姜尧他们也需要银钱过活,药材便是她和他们的退路,不能混为一谈。 她设想中,若是电站能建得成,便在周围陆续开设工厂,电站供应无需辐射太远,刚开始只需要够她的工厂使用即可。 只要有了电,制造的速度将会飞速提升。届时网罗各地能工巧匠,她手中有样品,能出图纸,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无论是军功、食品还是医疗,都会得进展顺利,成为她的助力。 只要这三块能够顺利开设出来,别说安王,大周皇室也不再会是她的威胁。 但她也很明白,在事情推进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有各式各样的阻碍,所以与此同时,不得不备下武力防护。 军械她能造,缺的是人手。 姜绾思来想去,人手的筹集不能大张旗鼓,否则还未开始就会被盯上,事态将提前进入白热化而她却尚未准备好,会陷入无比糟糕的境地。 在人手和军械都齐备之前,所行之事必须低调再低调,最好开始的时候便稍稍分散开来,免得引起安王或是大周皇室,甚至是其他国家的注意。 要分散开来,她一个人便不太够用,即便算上孟迟也依旧不够,但如若能把陈邵君拉拢过来……在如何安稳的变现这一块她是不用操心了。 姜绾一点点准备着,也捋着行事的思路,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有人敲马车的门,给她送早饭来。 “姜姐姐,你醒了么?吃食和水都送来了。”外头的人叩了门不见她回应,等了一会儿又开口问到。 姜绾听着是丰元七的声音,记起昨天成骏雄曾经说过,会让他们自己人来送吃食,忙起身抚平衣衫去门边等着,“醒了,你送进来吧。” 铁链和锁头一阵声响,马车门和帘子都被打开来,丰元七先把三四个水囊送了进来,又回头去把装着吃食的案端送了进来。 姜绾看着他忙碌,先前一直没想好从哪里悄悄筹集人手,突然有了些许方向。 她定定看着丰元七,丰元七抬头撞上她的目光,一怔立即低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姜姐姐,你慢慢用,吃好了我再收拾收拾带走。” 他说着就背对着姜绾,站在马车外守着。 “丰元七。” “嗯?”丰元七听到姜绾叫他,略偏头向后看,“怎么了姜姐姐。” “你先前在峄城的那些小兄弟呢?可都还在峄城原来的地方?” 第八百九十八章 贵忠不贵多 姜绾吃着丰元七送来的早饭,她吃得极慢,卡着时辰问丰元七话。 那些小乞儿曾经与她也有些故旧,若能收编作为己用再好不过。 首先其一,他们足够不显眼。 再者其二,她与他们打过交道,都是有情有义的少年,且尝遍了过活的苦头,懂得世态炎凉真心不易; 最后,他们过够了苦日子,对权贵富绅多半没有畏惧之心,平日里有机会没少从这些人身上摸荷包养活他们自个。 这些少年人聚集起来,只要稍加训练养护,会成为极好的助力。 丰元七挠挠头,不知姜绾为何突然问到这个,“我上次才托李大哥帮着捎带东西回去,他们都挺好的呀。” “如今还有多少人在?” “小五子他们还在,还收了不少人,比原先多了四五十个,总共近八九十人了吧。” 姜绾沉吟片刻,人不多,有些少了。 转念一想,这才刚开始,人总会越来越多的,况且能培养出最忠心的百来人,刚开始够用了。 日后逐渐显山露水,人手也势必会越来越多,但最最开始,她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于她的一小波人。 贵忠不贵多。 丰元七说起峄城的好兄弟们,眼中渐起光亮,“我在营里能分到不少赏银,到时候带回去给小五子。” “让小五子也找个大些的带院子的屋子,旧点不要紧,能把大家伙都安排住下就行,以后就不用挤在破庙里,夏天日晒冬天受寒了。” 丰元七眼中满是憧憬,这次西北的仗打赢了,营里的老大哥们都说回了京赏银不会少。 姜绾却道:“这么多人那得是个大院子,二进的都不一定够,全靠你在营里的赏银怕是不够,且他们现在都做些什么营生?” “那……那就再攒些……” 丰元七对一间屋子多少银子没什么概念,从前他在乞儿堆里的时候也没见过多少银子,能有十几个铜板就不错了,如今在营里,吃喝都管着,更没机会手里拿钱了,没想过大屋子他的赏银会不够。 “姜姐姐,你问这些做什么。”丰元七第二次问姜绾这个问题了,他还转过头来看着她。 姜绾慢慢吃着早饭,让他不用回头,“若能有个吃喝不愁的地方,只是要给人卖命听人调令,你这八九十号人可都愿意?” 丰元七还以为姜绾说的是军营,摇头道:“我问过李大哥了,咱营要不了这么多人,顶多再来三两个,但若是小五走了,剩下的也就没头儿了,小五子不愿。” “不是营里,也不是三五个,是全部都来。”姜绾早就吃好了,为着和丰元七多说会儿,特地拿了个饼子慢慢地吃。 “全部?”丰元七没忍住回头,那可是近百号人呀,峄城外的破庙都要睡不下了,谁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呢。 “谁啊?是城里哪家新迁来的,要挑下人么?可是他们也瞧不上咱们。” 丰元七看着姜绾十分不解,姜绾示意他收收神转回去,别看她,“别叫安王的人觉出来了。” “不是什么新迁来的人家,若是我要用人,你可能把他们都召集好,来寻我?” 姜绾不与他打马虎了,直接问。 丰元七刚转回去的头,又没忍住转了回来,但这次脸上的惊奇换成了惊喜,“姜姐姐,你要收了小五子他们!” “转回去。”姜绾平静道,“嗯,我需要人手,但不要朝三暮四,这山望着那山高,隔三差五就要另拜码头的。我供吃喝,只要求为我办事尽心尽力,不惹事也不怕事的。” “这太简单了呀!”丰元七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再转回头去看姜绾,“小五子他们绝对不会让姜姐姐你失望的!” 他们这些小乞儿,都曾经受过姜绾恩惠,别说有吃有喝,就算没有,替她办事也不会有人敢不尽心不尽力! 姜绾看丰元七这架势,这事成了八九成,拍拍手上的食屑,拍了拍他的肩,“好,那你准备准备,替我先探个路,若是有愿意的,让他们聚集好在峄城等我。” 她起身回马车上去,人手的事有门路,那么就等着陈邵君的回应了。 第八百九十九章 只是敲门砖 隔日夜里,孟迟再来的时候,就已经带来了妩清的准确消息。 还是照旧在马车里,姜绾没点蜡烛,细听他说这一日查到的东西。 “夏侯兄弟俩受限于在大周无可用人手,连进贡的人被掉了包也没发觉,这回妩清露馅,把他们吓得不轻。昨天凌晨开始把一个伤势还未愈的姬伯思使唤得团团转,又揪出七八个被掉了包的来。” “你猜都是谁?” 姜绾想了想,“那几个突然发疯的?” “是。” 孟迟停下来打开水囊猛灌了两口,“你不是给了我治疯病的药么?挨个灌下去后,太阳下山后便渐起成效,将军等不及,直接让长安用了审问时才上的药丸,挨个盘问到方才才把人都过了一遍,那几个突然发疯的,都有问题。” 姜绾不知成骏雄也插手管了这件事,还动用了她给他们的药,不过一想到邵州安王还留了后手,也就能理解成骏雄为什么心急。 如果使团这次的事情也跟安王有关,那越快翻出来,就越能提早将他的注意力困在这里,无暇顾忌邵州那边,齐金易查起来就压力就小了许多。 “所以,和安王有关么?” 姜绾直接问审问的结果,孟迟在黑暗中嗯了一声,声音很低沉,随后就安静了下来,良久才道,“他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 “从邵州到这里,已经是第四次了,将军的意思,如果邵州那边顺利,安王就算用邵州贪腐案的功劳也不定能抵消此番西北行的过错。” “何况,贪腐案还未必是功劳。” 孟迟也越来越不放心,安王动作越频繁,说明他越坐不住已想要动手除了姜绾。 姜绾静静听着,脑海里浮起方锦青的声音,早前她曾给她透露过从永王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安王送进京去的账册做过手脚,意图从贪腐案中捞一笔,贪腐案未必是功劳说的应当就是这个。 她问孟迟,“贪腐案安王从中获利,有确切的证据么?” 孟迟叹息一声,在黑暗里摇了摇头,随后才想起姜绾不定能看见,缓缓道:“便是可惜还没证据。” “如若能找到陈之遇,而他又参与其中,或许算个人证。” 孟迟说罢发现话题扯远了,又说回使团的事上来,“总之你不必担心,那几个人如今由夏侯时钰看着,今晚安王召将军和夏侯时钰他们议事,多半也是和使团这次的事情有关,长安和姬伯思随去,他们俩会设法在安王那儿找到让人吞服后数个时辰内发疯的药物。” “人和药两样若能都齐全,明日天亮未等出发入宣城,必会打安王个措手不及,到时我来接你出去。” 姜绾道了声好,这次的事情她本也不如何放在心上,权当休息几日为自己的事做准备去了,既然使团的人审出来了,她关心的还是陈邵君那头的消息。 “信可帮我捎去邵州了?” 孟迟原已蹲下身撬开马车底板,要去接应李长安,闻言停了下来,信他送出去了,不过随信一道送出去的东西他有些不解,她不提险些忘了。 “绾绾,为何要给陈邵君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跟陈家的买卖又没有什么关系,陈邵君也用不上,还一次给了那么多。 “东西送出去就好。”姜绾舒了口气,如此等他们到了宣城,多半就有回复了,外头丰元七在守着,可以放心说事,她正好把自己这两天琢磨的事和孟迟说了,“我有笔大买卖想和他一起做,只不知他敢不敢接。” “那些东西只是敲门砖。” 第九百章 可是认真的 孟迟原本想着来给姜绾送个消息,就回去接应李长安。 没想到听了她的话,走不动道了。 他手中已经撬起了马车底板,复又重新盖了回去。 “绾绾,你说的,可都是认真的?” 孟迟背对着她,姜绾看不到他脸上是何表情,但从他的语调里,她听出了一丝不可置信。 想来于他而言也的确算是疯狂之事,她甚至已经隐去了许多关键的技术和设想没说,如此重要的事还没成个七七八八,她不打算给任何人透露,哪怕是身边的亲近之人。 她也自认为了解孟迟,知道他一直想要的生活与她此番的设想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但此事她一定要去做,从前她觉着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很好,现在其实也依旧没忘记,只不过到了今时今日,逍遥日子就必须得在无人能轻易胁迫得了她的基础之上,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走出那一步。 “我什么时候会随意说些无用的假话了?” 姜绾回他,若他不想牵涉其中,她不会强求的,她这么想着。 孟迟沉默着没说话,似是还在消化她方才说的东西。 姜绾虽然心中想着如他不愿绝不强求,但此时此刻在静谧中等待他开口的片刻,她竟觉得十分漫长。 就在她以为孟迟要开口劝自己或是否定这些事的可能性的时候,姜绾听到孟迟轻轻的叹息声。 他的叹息极轻极轻,姜绾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抢先道:“你若觉着不妥,今日便当没听过好了。” 孟迟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到了她身边,他动作放得极轻,她觉察的时候,他已在近旁,黑暗中还包住了她的手。 “初听时确实觉得有些不妥,不过总归你想做,那便好好计议,事情不小,危险也很多,你容我好好准备。” 姜绾没想到孟迟当下就答应了,先前等待的片刻觉着长,眼下又忍不住问他,“你不再多考虑一会儿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孟迟握着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很是笃定,“是要多考虑些,就拿你想要陈邵君做的那些事来说就不是易事,你确定他靠得住?” 姜绾没有直接回答,她也不知如何解释她的直觉,直觉中陈邵君的野心绝不在她之下,她甚至没怀疑过他会不答应,只是考虑的时间长短罢了。 至于靠不靠得住,她觉得依旧是野心的事,他恐怕在这世间找不到第二个能跟她一般给他这个机会的人。 即便和安王或者永王合作,也势必会受人控制,要尊他人为主上,但她能让他面对着一国皇子乃至一国国君都不必卑躬屈膝,她更不会要做他的主人,她与他只是互相成就的合作伙伴。 “陈邵君那儿你不必操心,他会做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姜绾如此肯定,孟迟便没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始终对陈邵君抱着怀疑的态度,若不是因为姜绾信任他,他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 耽搁了这一会儿,已经错过孟迟原本与李长安约定的时间,那头的事也十分紧要,若不顺利还会害得姜绾要多关几日,当即他辨了辨时辰,只得匆匆与姜绾告别。 姜绾原还想问问这几日小玥和姜尧的情况,也收了口,总归明日若是顺利,她出去也就能见得着了。 第九百零一章 没有良心的人 邵州,永平城。 陈邵君还不知姜绾那头出了事情,只觉得上一封信送出去之后许久没有她的复信十分奇怪。 以姜绾的性子,她一定会追问他和肃国合作的细节,或是陈映真在邵州都做了什么事。 但她突然就没有了消息,也不见信鸽飞回来,陈邵君额外又等了一两日,仍旧不见消息送回,便把黄掌柜叫了来。 “东家,可是有事吩咐?是不是要去收了那陈家小丫头的铺子!” 黄掌柜摩拳擦掌,满心满眼的跃跃欲试,这段日子都要把他们陈家药铺的人憋屈死了,小丫头片子起初还仗着他们东家庇护,在邵州过着安宁日子,可待了没多久,就不知从哪里纠集了一帮女人,大肆宣扬自己是陈家之后,竟公然与东家打起擂台来。 小白眼狼! 黄掌柜和其他伙计早就想去会会那小丫头片子了,就当面问问她,吃了他那么多日的白米饭和猪鸡鸭牛羊鱼肉,怎么能做出这么忘恩负义的事来。 陈邵君看了黄掌柜一眼,摇头说了句不是,随后把自己的帖子拿出来给他,“你替我送帖子去一趟督军府,最好能见到齐大人——” “见不到齐大人见到王夫人也行,就说药铺新到了一批药材,适合在他们家养身体的亲戚,若是需要,我亲自送上门。” 黄掌柜悻悻的,竟然不是去收拾那小丫头片子的,哦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陈邵君没有姜绾的消息,唯有想方设法从督军府打听,同时,陈映真那头也不能懈怠。 让黄掌柜拿了拜帖去督军府,他便单独换了一身衣裳,命其他人备了马车,驶出了陈家药铺。 他这一趟出门,去的是邵州府衙,新任知府才到任,此人出生寒门,在考取功名前落脚在他家中,一应吃住乃至上京赴考的盘缠都是他供应,算是自己人了。 陈邵君到了府衙后门,下了马车后让马车夫把马车赶回药铺去,“我回得晚,不必在此等候,晚些还要去拜访位故人,之后会自行回去。” 说罢,他上前叩了七下门,三短四长。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有人把他请了进去,陈邵君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府衙后院里。 他的动静也没瞒过另一个陈家人,陈映真坐在堂屋里,她的堂屋不设桌椅香几,摆了一张大大的桌子,上头堆满了各种精巧玩意儿,有做成了的,有做到一半的,也有才开始连个雏形都还没的,看着不像个堂屋,倒像个工具房。 她人坐在长桌前,歪着头拿着比筷子还细的工具,不时拧一拧,又换罢锤子敲一敲,叮叮当当的直到有人躬身在外头望了望她。 陈映真头也不抬,道:“怎么,他又去府衙了?” “是。”外头站着的人抬起头来,却是高斗,“陈姑娘,你这每日里也不出门走动,殿下交代的事可不能停滞太久了,上头催了。” 陈映真放下手里的小锤子,瞄了一眼站在门外不进来的高斗,她这屋里机关多,这人头一次进来的时候险些被射了个对穿,后来只要她不叫,他就再也不敢踏进来一步,有消息送来,也是站的远远的,站在那半扇掩着的门后头。 算是个识相的,不过他背后的主子就有些不像样。 既想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问他要些东西磨磨蹭蹭没个准话,就知道催催催。 非但如此,先前她在邵州做事做得好好的,姜绾一走远,药铺那个陈公子看上的买卖她就都抢了不少过来,可那个什么安王非要派他的手下来接手,说白了就是不放心她呗! 陈映真心中不满,但却知道没法与人硬碰硬,不过磨洋工她最在行了,什么时候答应把她要的给她,她什么时候配合。 “我也不想停着不干活呀,还指望着贵人手指缝漏些富贵下来,好叫我吃穿不愁呢。可是你也看到了,那家伙三天两头就往府衙跑,要不就往督军府递帖子,你给我找的人官儿都没这俩大,我出去能干什么?” “要不你给你主子说说,把知府大人换成他的人,事我立马就做!” 高斗尴尬地笑了笑,一方知府,哪里是安王殿下能说换就换的,别说他是皇子就是太子也不能够啊,这小祖宗不干事还找这许多借口,无非就是借题发挥。 他过来之后,各方面关卡都给她打通了不少,眼下更是只要她人露面,撑起陈家的大旗就行,其他的事,殿下自安排了其他人去做。 就这,她还磨磨蹭蹭推三阻四的,借口更是一日更比一日多! 安王那头扣着姜绾,也有给她开路的意思,对手分心了,她的机会不就来了? “陈姑娘,你这番话对我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回殿下耳朵里,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若我是你,还是乖乖配合莫要耽误了殿下的事,事情做好了,再谈其他。” 高斗沉下脸,安王把他派回邵州,最最紧要就是看着陈家这个小姑娘,她的兄长说过,她这个人,最是没有良心,做事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别的一概不论,亲爹来也不好使。 殿下对此甚是不放心。 陈映真感受到了高斗话中的威胁之意,她把手中刚刚打造好的连弩弓端了起来,瞄准高斗,嘴巴里模拟箭射出去的声音,“咻——” 同时咔哒一声扣动了扳机,把高斗吓得险些摔倒。 她这才换上了笑,心情好似好些了,眉眼向上抬起,道:“高大人,没上箭矢呢。” “大人说的话有道理,映真知道了。既然半个陈家给不了,大人回去替我和安王殿下多要些雪域紫芝呗。” 高斗脸色还白着,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雪域紫芝! 她也知道那是雪域紫芝,当是什么当归鹿茸么,想要就要还多要些,殿下手里总共就那么几颗,怎可能都给了她。 “机会难得,陈姑娘还是好好把握。” 他脸色难看地起身,拍掉衣裳上的灰,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去写信复命,不愿再与陈映真多费口舌。 反正殿下的话他已带到,这丫头不识时务那是她自己的事! 陈映真看着高斗气呼呼地走了,估摸着今日是不会再来她这儿找不痛快了,于是快速地给手中的连弩弓装上箭矢,套进牛皮套里,背在后背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姓陈的在府衙,府衙外都是安王的人在盯梢,那地儿她去不了,拐道去陈家药铺蹲他。 所谓的机会难得,竟是安王向姜绾下了手,陈映真脑海里不觉浮现姜绾把她接回督军府的模样来,连她都维持着表面平和,等着姜绾离开邵州了才开始做事,凭什么他们说动手就动手了? 她就是看不惯有人朝姜绾动手! 再者说来,自上次半颗雪域紫芝之后,安王再没给过她另外的,相反却是陈邵君那头她探到了消息,他手上非但有雪域紫芝,还要用来跟肃国人做买卖。 既然能卖给肃国人,因何不能卖给她? 她和安王的合作,单方面说崩就崩,千不该万不该,对方一不该动姜绾,二不该答应她的东西没个着落。 就休要怪她自己想法子,拿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第九百零二章 要给她好消息 陈邵君从府衙出来,就收到了黄掌柜捎来的消息,督军府帖子递进去了,齐大人在府中等他,以及,陈映真来了陈家药铺。 陈邵君对陈映真会来丝毫不觉得惊奇,这姑娘先前大肆抢夺他手中的买卖,他就猜着她背后有人,早早便安排人暗中去查了。 背后的人是谁果然不出他所料,和什么人合作有什么结果这种事他比她经历得多得多,是以早知她会有今日之行,做买卖么,没有永远的对手和敌人,利益一致便可合作,不一致便分道扬镳各赚各的,只要对方筹码给得足,他便是个不计前嫌的人。 和气生财么。 陈映真终于顶不住来找他,本是个好消息,意味着姜绾托他办的事又进一步了,但此时此刻陈邵君没功夫应对陈映真,与之相比,他更忧心姜绾那头。 当务之急是去督军府,若是不能从齐金易口中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失去联系,他便没心情搭理陈映真的破事。 陈邵君即刻赶去督军府,齐金易命亲卫在门房处等着他,径直把他领去了书房。 他到的时候,齐金易正在把一封信封口,交给下属带出去,带他来的人进去通报后,便将他请了进去。 齐金易命人看茶,也没提什么药材的事,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递拜帖的借口,齐金易先开了口,省去了寒暄,直接便问他,“陈公子让人递了帖子来,可是为了姜姑娘的事?” 陈邵君点头,跟齐金易打交道比和外头做买卖的那些人要轻松得多,他从不打马虎眼也不搪塞他,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也不会开口。 “有劳齐大人,若是知晓她一二消息,可否告知在下。”陈邵君拱手行了个礼,并不避讳他失去了姜绾的联系这件事,齐金易能联系得到成将军,多少比他多个门路。 齐金易把一封信和一个盒子给了他,“自己看吧。” “给你的信,是托驿站送来的,和将军的信一并送到了我这里,本想昨日就命人带去给你,又突有急事耽搁了,陈公子万莫见怪。” 齐金易揉着额角,看起来颇有几分疲惫,陈邵君先是一惊,怎么姜绾给他的信托驿站捎带到督军府来了,怎不用他给她的鸽子。 他立即坐了下来,拆开信和匣子挨个看过。 越看越是心惊。 等他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拧紧的眉又渐渐舒展开来。 齐金易见他看完了,才道:“都看完了?” 他不知道姜绾在信中都说了什么,但成将军倒是交代他有件事可找这位陈公子相助。 “眼下有件事或许还要请陈公子出手相助……” 陈邵君从督军府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黄掌柜让伙计驾了马车来接他,但他没有乘马车,一路步行回去消化着今日在督军府所得到的消息。 齐金易那头尚不算如何,他们所怀疑之事他一直都有在查,不过是和齐大人分享了自己手中的消息,既然都能给姜绾帮忙,他不介意把辛苦查到的东西拱手相让。 甚至于姜绾被安王暂扣的事,他也觉得定会转危为安,毕竟她还有功夫给他捎东西。 最最让他惊讶不已的,是她给他捎来的东西。 装在一个小匣子里,他挨个看过之后顿觉这些玩意儿在将来必定是笔大买卖! 姜绾把东西给他的意图他也能明了,她在问他要不要入局。 她和安王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没瞒着他,端看他如何选择。 陈邵君手里摩挲着一柄小巧的小刀慢慢走着。 姜绾说这叫便携军刀,尚还没有巴掌大的玩意儿里,藏了十来样小工具,他虽没有用过,但凭多年做买卖的明锐嗅觉,他肯定这东西一经打量做出来,绝对是笔好买卖。 更别提匣子里还有的其他东西,每一样他都没有见过,或是没有见过这样精细、比之现有之物更好用千倍的,但他能预料得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东西会带来多大的财富,堪比金山银山。 还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 如此利益,她都奉送到他面前了,他怎么会不接呢,她多此一问。 陈邵君步履越走越轻松,哪怕先前没有这些东西在,对付安王的事他也明着暗着帮了她多回了。他愿意帮她,除了她曾救过他,还因为买卖上的合作愉快所产生的情谊,跟姜绾合作,他把买卖做遍天下的想法迟早有一日会实现的,他从在峄城再次见着她、留意她,就从没怀疑过这种可能。 他此刻甚至已经想到姜绾手中绝不止这些,她还有更好的。 这一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陈家药铺,陈邵君刚踏入药铺大门,陈映真就背着一把连弩弓跳将出来,她等了很久,等得发了火又等到脾气都没有了,一见人就把话撂了,“喂,陈邵君,我有笔划算的买卖,你做不做?” “这买卖要是你做了,直接就能给姜绾交差了呢!” “哦,对了,你是不是近来没了她的消息?我有,你到底想不想知道了?” 陈映真说完,发现陈邵君脸上带着古怪的盈盈笑意,她也没说什么好笑的,有何好高兴成这样,“喂,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见啊?” 陈邵君目光虚虚往陈映真脸上瞥了一瞬,往里走带路,“什么买卖,说来听听,够赚的话可以考虑考虑。” 陈邵君没提姜绾的事,那就是已经知道了?陈映真吸了吸鼻子,姜绾的人都知道了,那就说明她不会因此有危险了吧,她心头略松了口气。 很快又昂着头,嚣张起来,“笑话,我手里的买卖,自然是稳赚不赔的!”陈映真快步跟上,他走得很快,她对这药铺后院也很熟悉,闭着眼也不会跟丢了。 “你不是一直在背后偷摸着查我么,想不想知道更多的?”陈映真开出自己的筹码,“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惊天的内幕消息,你上别去都打听不来的那种。” “我想要雪域紫芝。” 陈邵君停下来回过头看向陈映真,她怎么会知道他手中有雪域紫芝? 这买卖他还没铺展开来,除了他和姜绾,对外也只有肃国的夏侯时钰、夏侯砺仁知道些许。 他眯起眼看陈映真,这女人竟也在背后查他呢!且还真叫她查到了些东西。 “你还知道这个,要东西没毛病,不过我要先听听你说的,值不值这个价。” 陈邵君头一次认真打量了陈映真,此前他以为她不过是个胡闹的小孩儿,得了人撑腰就瞎蹦跶,根本不足为惧的那种,但今日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受姜绾之托盯过陈映真一阵,知道这姑娘的秉性,她这个人,没什么非黑即白、非正即恶的观念,一切只遵从她自己的本心。 就好像她当初从他这儿走,是找着下家背后有人支持了,现如今回来还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多半是和她那背后出力的人谈不拢了。 或者更甚者——闹掰了。 无非就是如此,她甚至不会觉得她先前所为在两人之间划下了隔阂与鸿沟,有需要了转头就带着足够多的筹码上门,这一点倒是有些对他的脾气。 陈邵君同样知道陈映真背后那个人就是安王,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答应姜绾的事,看来今晚就能有个还不错的结果,给她送一份好消息了。 第九百零三章 忙着灭尾巴着的火 使团即将抵达宣城的那个早上,姜绾还靠着马车壁休养精神,马车门突然就被打开了,马车帘子被大力撩飞起来,强光让她的眼睛骤然间闭紧,很快马车帘子又被人轻轻搁下了,遮住了外头射进来的阳光。 她听到拳脚到肉的声音,紧挨着数声闷哼后,是孟迟的怒斥,“滚远些,这也是你能动手的地方?” 有人寻她动手? 姜绾整理自身,抚平起了皱的衣摆,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看看。 她皱着眉看向窝在地上起不来身的人,是安王的属下,那名小头目,此刻正眼含愤恨瞪着她,不过是脸肿了两边,嘴里都是血说不出话来了。 “出了什么事情?”她问孟迟。 孟迟听到她的声音,抬手挥了挥让丰元七把人轰远些,才转过身来伸手扶她下来,“使团闹疯子的事结了,安王遇上棘手的麻烦,这家伙撒泼撒到这里来了,岂能让他胡来。” 他眉眼都带轻松之意,姜绾便知夜里他说的事都做完了,此时是如约来接她出马车的。 姜绾把手轻轻搭在孟迟手心上,他立即回握住了她的手,把她从马车上接了下来,她站定,他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包住她的手在掌心,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低语道:“邵州来了不少消息。” “将军和永王处理去了,陈家那个做买卖的还算没辜负大家伙的信任。” “安王呢?” “忙着给尾巴灭火呢,放心,接下来少则十日多则二十日,你都不会见着他那张烦人的脸了。” 姜绾余光扫过孟迟,他眉眼下的轻松和笑意连藏也不藏,看来除了使团那些人被掉了包的事被翻查出来,邵州那边也拱火了。 齐金易和陈邵君那儿估摸是不小的进展,这进展牵制住了安王,双管齐下所以他做了适当的妥协,使团闹疯子这事才能这么顺顺利利地结了。 安王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她都有些好奇陈邵君他们都查到了什么。 “是有邵州来的信了?有陈邵君的么?” 姜绾松了松坐僵了的肩颈,也不知陈邵君有没有顺带给她捎个信,她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她给他看的东西的。 “你就不想问齐大人都查到了什么吗?” 孟迟略有些无奈,她怎么一出来先问的是陈邵君来没来信,自然是没有了,邵州那头动静大,做买卖的忙不过来了。 但他不想看她失望,试着转移姜绾的注意力,他主动道:“陈家那个‘小公子’,你救过的那个——陈映真,可是送了份大礼来。” “你猜是什么?” 孟迟这个时候提起陈映真,姜绾还是意外的,成功被他把注意力引到这上头来,“大礼?总不会是这次查到的消息跟她有关吧。” “嗯,跟她有很大关系,她背后人果然是安王没错,先前都只是猜测,但她给了实证。不知因何缘由,在这时候她反水了,光是邵州的盐铁买卖这一桩,就够安王头疼的了,更别提还有其他的,邵州本就换了半数官员,这次看来要再换半数换。” “皇子结党营私、大肆敛财的罪责,安王他担不起。” 孟迟拉着她的手,不知不觉边说边走到了使团队伍的前面,孟迟停了下来,替她把被风吹乱头发拂到耳后,拂了这缕那缕又飘扬在风中,他耐心又仔细地一一整理好,温热的指尖不时触到姜绾的耳朵和耳朵后的皮肤,酥麻且痒。 姜绾略偏了偏头,思绪还沉浸在邵州的事情上,拉下他停在她耳畔的手,问道:“那陈之遇呢?可有他的消息?” 这个人可也是关键,许多事情都等着他来收尾呢。 “且再等等,陈映真和王婉柔总共指了三个方向,都是往南,挨个追索着呢。” 孟迟就着她的手势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整个手都牢牢包在掌心,此刻他与她平静地站在这里说着话谈着事,但天知道这些天他发现安王动了杀心之后,有多担心和紧张。 他已有数日未眠,催着赶着撵着夏侯时钰把使团里那些个疯了的人从祖上十八代起了底,又把李长安和成骏雄手中的药丸全都搜罗个干干净净,亲自灌进那些人的嘴里,若是再问不出什么,他甚至起了什么都不再管,干脆全都丢下直接带走姜绾的念头。 天地之大,不能在大周生活就换个地方,他没有丝毫眷念,除了她。 姜绾觉察到孟迟有一些些异样,转过头来就见着他一错也不错眼的正盯着她看。 她在他的眸子里,甚至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姜绾抬手在孟迟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她看他眼下隐有乌青,眼角泛着疲态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但整个人却不露疲惫之意,甚至今日一早如约来接她出来,他掩藏得很好,不过下巴上泛出的青茬没逃过她的眼,“这几日累着了?怎不休息好了再来。” 姜绾说着转过身来,面对面站在孟迟身前,珍之又重道:“这几日辛苦了,若是有哪里不舒坦可要跟我说。” 她补药有的是,各式各样的都有,哪里不舒服都能补得着,效果还又好又快的。 孟迟看她微仰着脸认真的模样,蓦地就笑了,她这一本正经的,跟谁说谢谢呢? 他又不要她谢,何况他想要的也不是她手里的药丸子。 孟迟刚想揽上姜绾腰身说些两人之间的私话,夏侯时钰迎面走来,“二位,这是——又有新的动静了?” 他看他们站在这处好一阵了,像是要过来寻他,又迟迟不过来,他队伍都整肃好能出发了,他们还站在这儿,干脆自己走过来问清楚。 安王这次又将手伸到了使团里,这都是第几次了? 肃国战败,在大周境内少不得要多忍耐些,这里离大周皇城还远,很多事他根本没法正面还击,早就烦透了,乐得见着安王触霉头,见着他们两人过来,还以为又有什么事需要他出马了。 孟迟知他误会了,收回手背在身后,表示他只是陪着姜绾四下走走。 夏侯时钰有数日没见过姜绾,想到她因为使团出的岔子,在逼仄的马车里待了那么久,说不定还就是因为这个缘由,才需要在出发前往宣城前活动活动筋骨的,当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告辞说不打扰了,却被姜绾叫住了。 姜绾叫住夏侯时钰,是为了陈邵君的买卖。 她有一事求证,“夏侯时钰,雪域紫芝在肃国,可是皇室贵胄独占,民间只闻其名不得见其身?” 夏侯时钰甚少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叫他,感觉很奇特,有种后脖颈被人提拽的感觉,“你说呢?雪域紫芝乃是贡品,因其生长不易,一年也没得几颗贡上来,民间何处寻去。” 且别说是贵胄富绅了,皇室内部都不够使的,这次送入大周做贡品,把肃国皇宫里的存货都耗尽了。 夏侯砺仁跟王上讨了三颗还费了老大劲,他那宠妃每次都只能刮些粉下来入药,否则他怎会为了这个,眼红发疯想过要抢姜绾的。 夏侯时钰瞥了一眼孟迟,当时这家伙因着这事下了重手,可不带顾念什么脸面的……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陈家有个商人说他和姜绾是一起的,大周地大物博雪域紫芝在他手上就是味药材,是买卖,不是什么贡品,带足了诚意要跟二皇兄做下肃国和大周的通商买卖,哪怕知道对方所图绝不止开始提到的那几座城的买卖经营权限,但夏侯砺仁还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几座城恰好是他的封地,连想父王请旨都不必。 他也成了孤军奋战,再打姜绾的主意也不能明目张当的。 不过身为质子要在大周待上好些年,有这漫长的年岁,他徐徐图之便是。 夏侯时钰掩下心头的欲念,再抬眸已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恶念的干净眼神。 第九百零四章 入宣城 姜绾是在郴西营和使团进了宣城之后,才从头到尾听完了孟迟给她细说邵州那头的事,以及使团这次突发状况的所有经过。 这些时日,果然再不见安王露面,入宣城的路上也是成骏雄和永王领的队,听孟迟说,永王八百里急递把参安王的奏折送回了京,安王不得不先行回去面圣,找办法撇清自己,彻底顾不上这头了。 再次听到陈映真反水的前前后后,姜绾揉了揉额角,她也有些摸不透这姑娘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一时站在她这边,一时又跳到对面去,当真像陈邵君猜测的那样,这是个只管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不管什么敌人朋友的主么? 对待陈映真,她一直当做是互相交换各取所需,陈家的事解决之后就敬而远之,这次事关陈映真的部分,她甚至不知如何给姜尧去说明。 除了这个,便是听到安王很可能原本打算一入宣城就把她关进宣城府衙的大牢,她眉心拧成了一团疙瘩,眼底也渐渐涌上凉意,她原以为查清缘由将其摆出来就能脱身,没想到对手想的是不管有没有结果先把她羁押了再说。 这次还真托了邵州那边的福,拿了安王的七寸,若不然他不定会这么痛快的收手。 如此越发让姜绾确定了她决心要做的事,必须得做。 她随着大队入宣城,落脚宣城驿馆,立即就到了陈邵君的信。 因着她上一次是托人给他捎的信,鸽子没放出去,他给她的信也转了个弯儿捎到了宣城的陈家商行,由宣城离驿站最近的掌柜打听到西北使团入城后,亲自送上门的。 这一路郴西营带着使团走不快,所以她比信到得还晚,拿到信的同时,也收到了陈家商行送来驿馆的各式各样的衣物干粮,还有供路上烦闷时打发时间的玩物一大箱。 里头话本子、棋具、焚香和各式各样的把件归放整齐填满了整口箱子,当真是吃喝玩乐都备齐全了,那掌柜的听闻是身带芙蕖鸾雀腰牌的主,哪敢怠慢,这些都不用陈邵君吩咐,一应都是按最好的来准备,送来的时候说得好听,让她旧物换新,好除去路途风尘疲惫,好周身清爽地继续赶路。 这要真带上路,她日子瞧着比永王过得还舒坦,那多少有些过于高调了。 姜绾只是面上微微露出不妥神色,那掌柜立即捕捉到了,问她,“可是这些都不合姜姑娘心意?” “明日我再换一批过来。” 姜绾忙摆手说不必了,“就这些吧,有劳了。” 东西不留下,在宣城几日怕不是日日都有东西送上门,她倒成了整个使团最风头的那个。 掌柜恭恭敬敬留下话,宣城往后的路,陈家的商行遍地都有买卖,她若要捎信或是缺了支使的人,可以凭腰牌到任何带着陈家徽记的铺子去,东家已经交代过,看到这枚腰牌与看到他本人无异。 姜绾没细听,反正无大事她也不会去陈家商行干扰他们做买卖,要捎信首选鸽子,次选驿站递铺。 掌柜的走后,姜绾总算清闲地看信了。 陈邵君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二十来张纸,好些事她听孟迟说过了,便重点挑提到买卖二字的来看,看到他写了为肃国通商买卖做的准备,给雪域紫芝想的来历故事以及雪山那边返回的头一次消息,说是她给的匣子里的土撒上雪山山巅了,竟真的渐渐冒了些苗子头出来。 这些也算是好的进展好的消息,但她最想知道的还没看见,姜绾迅速翻到最后,才终于在末尾找到一行话,他说—— 但凭君意,愿随不怠。 八个字,比之整封信连百分之七八都占不到,但姜绾反复看了之后,心中的石头落稳了。 又多了一个助力,她提笔正要复信,把初步的计划和打算详细说说,丰元七来叩门。 “姜姐姐。” 姜绾的门没关,他喊了她一声并没有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叩了门之后在外头站着,忍不住看她在做什么。 姜绾放下笔,招手让他进来坐,问他何事,“今日才入驿馆,营里可还忙得过来?” 丰元七迈过门槛进屋,在姜绾对面站定,看见她在写信就转到另一头稍远些的圆桌子前坐下,有些犹豫地开口问她:“姜姐姐,先前你说的,要找人做事的事,可还作数的?” 他当时可兴奋过头了,下了值立即就找李长安帮忙把信送回峄城去了,还央了李大哥用了他能使得动的最快的日行十驿,考虑到小五子不识字,他是画的画儿,怕他没有复信的铜钱,又捎了银子。 今儿就收到了小五子的回复,也是画的画儿,小五子的画除了他别个也看不懂,跟道士画符似的,小五子在上头说现下比先前又多了十来号人,过百了,姜绾会不会嫌太多了? 这么多人吃和住开销可大着呢,丰元七不能确定了,所以立即来问姜绾了。 “没事,有多少人都算上,你让他召集好了先领着,不许再行偷抢之事,派个人上溪台山去,找陈秀兰。” 这是姜绾今日得到的又一个好消息,她在腰间摸了摸,摸了一个络子给了丰元七,这是陈秀兰和阿阮给她打的,箱笼里放了十来条。 她身边也没其他能代表自己的,陈秀兰和阿阮认得自己的手艺,用这个一看就懂。 “就说——就说是我的人,这东西带上,跟陈秀兰支一笔银两先花着,别饿了肚子睡破庙,等我回去就领他们上山。” “再让他们找个靠得住又识字的,好等我的消息。如有事交给他们去做,我会捎信回去。” 这样一来,不用等她从雪山回来再筹谋此事,他们也能尽早派上用场。 姜绾说的随意,丰元七心口却突突直跳,上百人啊,这么多人,姜姐姐要做什么买卖呢,他不敢问,也不想问,不知道挺好的,否则他还得发愁该不该告诉李大哥。 还是不知道的好,他就当、就当姜绾买卖做得大,跟城里的富商大户一样,要人跑马看门,护院押货…… 丰元七从姜绾这里拿了络子就出去了,姜绾把信写好,去找方锦青取回鸽子,又忙活了好阵子,才把事情做完。 还没歇半会儿,小玥和姜尧奔进了屋,先前她人被扣着,托了范一程照看小玥,托了李长安把姜尧提前派远些。 哪知范一程被安王设了局,宿老护短,直接让范一程带着不明就里的小玥以采买药材和见姜尧的理由,先去宣城了,这些她也是从马车里出来见不着人才知道的。 今日刚到宣城,他们就奔着过来了,一见姜绾,小玥亲热地扑上来搂着她的脖子,把自己这几日在宣城搜罗到的好玩东西摆满了她的桌子,给她挨个说过去,小玥不知道她的事,见到她只顾着高兴。 姜尧却从营里听说了,打一进门就低着头,眼里都是狠厉之色,一句话也不说,拳头却握得青筋满臂。 姜绾看了他一眼,还抱着小玥不便说什么,给姜尧使了个眼色,“营里的任务都干完了?” “去复命了么?怎么一来就先上我这儿?” 她示意姜尧自己没事,别大惊小怪吓着小玥,姜尧站了半晌不动,自从听说了那几日的事,就猜到差他走是姜绾的意思。 道理他都懂,但姜绾遇事的时候,他和小玥一个也不在身边,他一想起这个,就心头堵得厉害。 “阿姐——” 姜尧声音有些暗哑,“若再有下回,不能再如这次这般了。” 他站定在姜绾面前,高大的身形投将下来,能把姜绾整个都罩在暗影里了,她抬头看向姜尧,这是,又长高了呢,“好啊,阿姐记着了。” 她淡淡笑着,轻描淡写就打算把事情揭过去,但姜尧心中却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儿,安王还利用了陈映真,这些他回营后都听说了,对安王的愤恨也渐深渐浓。 第九百零五章 溪台山来了匪众 郴西营入宣城仅仅待了三日就即刻启程继续朝东行进。 没了安王设阻,使团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只一星半点,永王令成骏雄带队,跟行军打仗似的,四五日就过一座城池,十八九日就近了梁州边境,估摸着再有两三日,就能进禹州了。 大周皇城就在禹州东南,等入了禹州,沿路便都会有当地官员率府兵接应,郴西营则分出一半人手继续护着使团进京,另一半由李长安率领,拐道往郴州回峄城。 姜绾过了二十来日的舒坦日子,也有功夫把想做的事慢慢铺展开来。 陈邵君那头动作很快,已经命人把她送去的东西拆解了,又收到她的图纸,立即就寻了能工巧匠比照着逐一复刻,还在邵州一处空旷的荒地盖屋建房开始生产制作,三不五时地就给她来信说说进展,若有弄不明的地方,也找她逐一解答。 去雪山的日子也定下了,照着目前的行进速度,二十日后抵京,在京中留七日,第八日就与陈邵君在京郊汇合,出发前往雪山。 姜绾手头还多了好几封溪台山捎来的信,因着不知他们何时落脚何处,孟岚双动用了孟家的暗桩,专盯着使团的行程奔着来,她手上最早一封信还是他们在宣城时候发出来的,压在孟家负责送信的人手里,直到她在梁州和禹州交界的淮岗城,才被追上一股脑都送了来。 淮岗城东临禹州,是梁州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城,是以也更为繁华些,入了城后成骏雄下令在城中补给,少不得要留个五日。 驿馆的客房里,姜绾花了一日功夫看完了溪台山来的信,信都是孟岚双写的。 说有一个叫小五子的带着她的东西上了溪台山,陈秀兰和阿阮看到东西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弄清原委后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按她说的支了银子给小五带走,只是她们都想不透她要这么多人做什么用,陈秀兰颇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在外头受了什么人的欺负,惹得阿阮掉了许多眼泪。 又说她一个人看守着偌大的溪台山,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有来看病求药的,也有来惹是非的。求诊问药的也就罢了,来触霉头的她全都扔下了山,每天要扔好几趟。所以就算有麻团帮忙,也忙活不过来了,她便私下招了些人手组了个巡山队,先前没有他们的消息就没能给她说,问她是不是要人,她手里有十七八个。 还说她组的巡山队,以前受过她恩惠的高猎户和黑子都来了,人是熟人挺好的,就是鱼汤喝得腻。溪台山如今可热闹着,什么时候她回来让她见识见识她新学会的脍鱼。 十几封信孟岚双絮絮叨叨的就占了八九封,余下的是陈秀兰和阿阮的,陈秀兰没什么废话,把溪台山药材、药农和盲童的事说清便没其他,她如今负责着整个溪台山药材的进出,有时跟着蒋翠屏出远门一走就十来日,很忙。 阿阮则是下山找附近村子里的秀才帮着写的,没说其他也没提她自己,通篇都是关切她和小玥在外头吃得好不好住得舒坦不舒坦,若是在外头不好就快些回来。 姜绾认真看完了每一封,有些还反复看了好几遍,溪台山的这种生机勃勃和平静祥和让她心中熨帖得很,她花了许多时间给他们都复了信,让孟家的暗桩把信领走送回去。 人才刚走,孟迟就进来了,孟家来人,他总是避着。 今日也是这般,人走了他就进来坐下,问姜绾信都看完了么,“岚双可有问起我?” “没有。” 姜绾不由得好笑,既然记挂着,怎不见他给岚双去一封信,等着人巴巴地来问候他。 孟迟无所谓地挥挥手,“岚双巴不得我记不起她吧,我不在你也不在,她在溪台山不定张狂成什么样了。” “你别这么说她,岚双做得挺好的。”姜绾替孟岚双说话,孟迟哭笑不得,“你先看看这个,再护她不迟。眼下隔着远,你我都不在,好不好的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她是不是说为了溪台山安慰,她请了人来护山?” 说着他推了样东西到她跟前,是个竹筒。 姜绾狐疑地将其打开,从里头抽了张纸出来,她展开阅后,算是懂了孟迟方才何出此言。 孟岚双说的是找来一些人共同护山,但没说找的什么人,孟迟手中这张条子就写得清清楚楚,溪台山聚集匪众,峄城知府杨翰宁三上溪台山劝降未果。 “匪众?哪里来的匪众……”姜绾看向孟迟,不免有些担忧,都惊动府衙来劝降了,还没降得了。 岚双在信中对此只字未提,“这些消息,你哪儿来的?” 她问完了才想起来,孟迟先前提过说还有人手可用,难不成这些消息就是那些人送来的么,他把人留在了峄城守着溪台山么。 孟迟把剥好皮的果子递过去,先不说他自己,只说孟岚双,“不是匪众,是岚双从前在外头胡跑的时候结识的一些绿林,还有峄城里一些从镖局出来的镖师,人聚得多了,仇家也就各式各样都有,不乏有权有势的给杨翰林施压,就有了聚集匪众一说。” “杨翰宁连这也分辨不出来么?”姜绾皱眉,又想问是些什么权势在峄城还能给他杨翰宁施压。 “若是不知就里,就不会三上溪台山而是直接带人剿匪了,杨知府想劝岚双把人都散了,各人仇怨归个人,也免得溪台山成了靶子,那丫头不肯。” 孟迟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来,这消息他刚收到时也觉得头大,孟岚双吃软不吃硬,越是用这样的说辞要她散了聚起来的人,她越是不答应,不过转念一想,他记起姜绾要寻座雪山栽种雪域紫芝,正是缺人手都是时候,所以先来试试她的意思。 姜绾眉心微蹙,道了句慢着,她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迫于离了原本的主家,又有紧追着他们不放的仇人,是来投奔岚双的?” 孟迟点头,“正是。所以,你要不要——” “我有用,让岚双不要管杨翰宁,人都给我留着。” 姜绾站起身,往窗外望去,孟家的那个暗桩早就消失不见身影了,她有些心急,那些人若是能留用,去雪山守山岂不正合适? 杨翰宁说什么聚集匪众多可笑,溪台山一座药谷医山,端的是悬壶济世,行得正坐得端,岂是他说污蔑就污蔑的。 第九百零六章 正好都去雪山 姜绾正值用人之际,这样的机会送上门了没道理再推出去。 她可以给这些人提供庇护所和银两,他们替她守着雪山。 等雪域紫芝大片的种出来了,买卖的事可以靠陈邵君,但守山得需要身上带功夫的、血性的且又讲道义的,否则守着一座雪山的雪域紫芝约等同于守着一座金库,一般人怕是难顶这其中诱惑。 孟迟就猜着她会有想法,起身道,“别看了,人早走远了,我替你知会岚双吧,先把人筛一筛,不成的也给笔银子让人自寻出路,银子从我这儿出。” 又道:“说到这个,雪山的事你想没想过也寻个人坐镇?若是想,我觉着永王不错,趁着现今共同经历不少事,也就一句话的事。他不缺银子,也不会真要分利,但你这事借了个名头会很不一样。” 这不就是找个靠山么?姜绾没想过,她觉得自己便是自己的靠山。 但听孟迟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她要用那些有仇家的去守山,有利也有弊,利不用说,弊么就等于把雪山竖起了个靶子,若背后没有能够压得住的人,恐怕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过来。 应付麻烦她不怕,但苍蝇多了总是烦人的。 “这事我想想。你还是先替我知会岚双吧。” “若你还有人在峄城,去见见杨翰宁,就说人是我要留的,请他擦亮眼睛看清楚是不是是匪众。有什么问题,让他派人来与我说,不要为难岚双。” 姜绾微微眯起眼,她记得杨翰宁还是颇讲些道理的,也相信孟岚双结识的绝非大奸大恶之人,所谓仇家,不定是哪头先起的风浪。 “我有分寸,你既确定要用人,其他的我来解决。” 孟迟走近姜绾,温柔地揽上她的肩头,自从知道姜绾的心思,他就决定了会用倾尽所有帮她。 除了这些,其他的他也帮不了,做买卖他不在行,做东西除了弓弩他也不会,若再连这点子事也办不好,岂不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只要姜绾说要留下这些人,杨翰宁也好、仇家也罢,他会逐一替她解决问题的根由。 姜绾不知孟迟想的是这些,她靠着他想的是他方才的话——雪山,要不要借永王的名? 在孟迟提起之前,她从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他说了之后她就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了,半晌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觉得永王是靠得住的么?” 她突然问起,孟迟也不觉混乱,自然而然地就接下去了,“目前是的。” “那以后——?” “小绾,没有什么合作是能说永远一成不变的,以后的事有以后的办法,只是眼下,他的确能提供很大的助益,就看你想不想要。” 姜绾沉吟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孟迟继续说道:“况且除了先前说的以外,还有一层,你或许没有想过的,你一直跟着将军助永王,就不图从他手中得到些什么?当然,你可以当真不图什么,但让他捉摸不透不知你想要什么,却是危险的。” 孟迟说的姜绾很快就反应过来,成将军助永王,一是他们的皇上下了旨意,二是他自己身为将军可以加官进爵,加不了还能得金银赏赐,他手底下的人也一样,李长安、其他的副将乃至地下的士兵,他日若真的永王上了那个位置,他们都能得到仕途或是钱财上的助益。 唯独她是不一样的,她什么也不求也不靠。 这对她自己来说当然是没什么问题,但在永王心里却不定是这样,孟迟说捉摸不定说得很对,让人捉摸不定日子久了,就会被琢磨成枕边的刀、碗底的匕首和悬梁的剑,疑心就这么起的。 她要做的事才刚刚起步,也确实不适合这种时候招来太多的敌人。 “这么说,还真要试试了?” 姜绾想清楚后,也不拧巴别扭着,既然眼下是利大于弊的,这件事就做得。 “这样吧,我托方锦青试着给永王透个话,若他觉得无妨,这事我再上门去请。” “怎么最近对这些事也上心了?先前你不是不喜的么?” 姜绾动了动身子,孟迟立马跟着也转了个方向,让她靠得更舒坦些,闻声在她身后佯装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这不是你喜欢的、想要做的么,我总归是要与你一起的。” “若不然,你要留我一人在郴州空守着一座山?” 这话说得,还略有些幽怨和嗔怪,姜绾从他怀中站直,转过来,也笑着抬抬下巴,“那说说看,你想要做的事是什么?礼尚往来,总不好只让你依着我呢。” 孟迟刚想说他就愿意依着她,余生了了,陪她做她想做的事就够了,还没等开口,成骏雄的亲信寻了过来,在门外抱拳行礼,道:“孟公子、姜姑娘,将军请二位过去。” 姜绾看看天,已近日暮,这个时候找他们过去,也不知是什么事。 这一路行得安稳,她也没往别处去想,和孟迟一起去动身见成骏雄。 成骏雄的屋里还有永王。 李长安也在,再过几日他就要率一半郴西营的兵士往郴州去,淮岗是最后一座梁州的城镇,过了便是禹州,他原本是该忙着补充干粮和粮草,换下伤疲的马匹的,这时候却在成骏雄屋里,让姜绾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你们过来了?都坐下吧。” 成骏雄让姜绾和孟迟坐,面色颇有些凝重,“叫你们来,是事情多少也与小绾有关,都听听看。” 听说和姜绾有关,孟迟坐正身子,收了闲适的心情,“将军要说何事?” “是京中来消息了?” 他今日见着有身着宫服的人入了驿站。 姜绾也正了几分神色。 京中来的消息,又和她有些关联,难不成是安王? 安王不是进宫领罪去了么,怎还不消停。 成骏雄幽叹一声,“安王出宫了,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受罚遣返回封地,禁足三个月,罚奉一年,革去身上所领的所有职务,暂时能消停一阵吧。” 成骏雄顿了顿,接着道:“坏消息是,他推了个人出来认了邵州盐铁买卖、私授官员的罪。” “那个人是高斗,且供出的盐铁买卖中,有小绾的份——不是直接的,是那位姓陈的公子,陈邵君。” 姜绾抬眸看向成骏雄,这火引的,哪里消停了…… 第九百零七章 颠倒是非黑白 成骏雄话音落,姜绾骤然抬起头,疑惑问道:“盐铁买卖?这怎会和陈邵君有关系?” 邵州的盐铁买卖不是落在了陈映真手中么? 陈映真背后有安王的手笔,这也能叫他撇得一干二净。 成骏雄抬手示意姜绾别着急,详说道:“安王这次为着自保,找了不少替罪羊,高斗只是其中之一。要知道他一个人可抗不下那么多事,而牵涉到陈公子,是因为一个叫陈映真的女子,据打听到的,眼下查出她在邵州曾和陈公子密切接触,有人上告盐铁买卖是在陈公子的授意下进行的,而那名叫陈映真的女子最后给陈公子送去消息,被用来证实两人早有预谋。” 这不颠倒是非黑白么! 姜绾忍不住问,“什么人趁机在背后搅混水?” 又问:“高斗是哑巴么!” 连这都认,嫌命长? 她说罢又觉得哑巴不哑巴不重要,安王若不想让他开口,有的是法子让上头的人听不到。 于是改口道:“陈映真当时大肆争夺陈邵君手中的买卖,他们是对手,盐铁买卖怎会是陈邵君授意的?就因为她最后反水所以先前的事都可以解释为早有预谋?” “小绾,你冷静些。”孟迟坐在姜绾身边,感受到她的愤怒,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姜绾一句“你们所谓的圣上是干什么吃的这都能信!”到了口边叫他捏了回去。 孟迟知道她这是当真怒了,这次的事他也觉得太过荒谬,安慰她道:“事情既然不是他做的,齐大人又在邵州,迟早会查清楚把人放出来的。” 姜绾只是气不过,安王这么离谱的借口都能过得了关,上上下下关了不该关的人,他却只是禁足罚了奉银和革职么? 何况陈邵君完全就是被她带累的,若他不帮着她,也不会有今日之难。 半晌永王迟疑着开腔,提醒姜绾,“姜姑娘,父皇暂时还不想二弟死。” 姜绾一愣,所以这才是最根本的缘由么,她怎么忘了,那是皇帝老儿的孩子,他没夺位没弑君,他爹恼怒他动作太多,顶多罚他关在家里,先前那个什么三皇子,最后不也没死还关着么。 她怎会希冀安王受到重罚。 一旁永王还在继续说着,“所以他的事一定得有人出来担着,我听闻那个叫高斗的,已经被废了招子和手,人也成了哑巴,如今收押在邵州府衙大牢内,待秋后问斩。陈公子如今只是关着,没有受刑,他被牵涉的事,其实也不全然是因为老二。” 永王顿了顿,试图让姜绾更好接受些,“诚然老二自己栽跟头不爽快,要多拽几个人下来陪着也是一部分原因,但陈公子近来在大周的买卖做得越来越大,迅速崛起。买卖这种事,他赚得多了自然就有人赚得少了,或许姜姑娘可以问问看,是否有得罪些什么人。” 成骏雄也安抚道:“小绾不必心急,此事既然还容许我们在这里说道,便是还有回旋余地,我知道你与陈公子相熟,他这事说不容易也容易,金易到底在邵州为官,有他看顾不会受太大的罪。待打听清楚是谁在背后作祟,便好办了。” “若只是招惹了什么人,还是好解决的,你也劝劝陈公子近来低调些,待风头过去了再说其他。” 姜绾此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是她方才不够镇定,忽略了事情的本源。 有些事眼下的她单枪匹马还办不到,要想让安王付出应有的代价,就需要顺应规则而非蛮干。 安王动不了她便从她身边的人开始下手,削减她的助力同时也提醒她,再与他为敌他都会做些什么。 这次是陈邵君,下次不定是谁。 要么她足够强大到他不敢动她的人,要么推波助澜待他起了谋反之心,诱他走向伏诛。 再者诚如永王所言,这事因安王起,但不全然是因为他,若无旁人推波助澜也到不了这程度。 陈邵君的买卖做得大,却还不够大,不想他壮大起来破坏了原本的平衡的人,自会在还能出手时候尝试把他摁下去。 她和他都不是遇挫折便一蹶不振好死赖活着的人,会永远走在这条遭人虎视眈眈的路上。 同样的,她足够强大,他们便不敢轻易伸出爪子。 她要做的事得加快些了。 “陈邵君眼下人在何处?姜绾她渐渐平复好自己的心情,问成骏雄和永王。 陈邵君一直有信捎来,他对此只字未提,所以她才无从觉察,不知他都在何处、何种境遇之下给她写信,还有条不紊地和她说着肃国、说着雪山。 成骏雄看姜绾面色比之刚才尚算平静,才告诉她道:“在邵州永平城的大牢里,和那姑娘一起。不过你放心,已让金易关照一二,不会有人刻意刁难,等事情查清楚了,会出来的。” 邵州远在西北也有好处,离皇城根远,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谋逆的死罪,到了那里都好回旋,有些人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可惜此事因安王而起……” 永王叹道,姜绾明白他的意思,因为牵涉安王,对他来说过于敏感不便直接插手,她原本打算的就是自行解决。 永王又道:“不过么,查一查是谁在背后捣鬼,还是没问题的。姜姑娘放心,人找到了我会通知你。” —— 从成骏雄屋里出来,姜绾回到自己屋里依旧愁眉不展,孟迟心知她是为了陈邵君的事,虽不喜那个家伙,却看不下姜绾这么发愁,开解她只想她心情能好些。 “陈邵君那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连这都应付不了,趁早也不要什么买卖了,回郴州颐养更适合他。” 姜绾却不这么想,“他能应付是他的事,但我若是放任他身陷囹圄什么也不做,日后怕也无人再敢随我一道行事了。” 所以陈邵君她不能不管,“不过他在邵州,我们快要入禹州,折返回去不太现实——” “这次借机动手的人翻出来了便好办了,只要能让他们自顾不暇,也算解了陈邵君的围了。” 姜绾说着便要折返回去,永王答应帮忙查背后动手脚的人,她想请他尽可能的更快些。 哪怕邵州有齐金易看顾,牢里也不能是什么好地方。 她走到门前又想起什么,转身问孟迟,“先前你说手中还有可用的人,等入了京再与我说。我可以理解为你的人除了在溪台山,还在京中么?” “这次若是翻出来那些人也在京中,你的人能不能借我用用?” 孟迟郑重点头,从腰间解下他一直带着的一枚玉珏,抛给了姜绾。 他先前跟她提起的人手,其实是他外祖父留下的一座楼,一座表面卖酒,背后专门收集买卖信息的酒楼。 皇城西郊的山居酒楼。 第九百零八章 各自行事 孟迟把玉珏抛给姜绾,“查人交给永王,要人的话就用这个。” 他把用来联络的玉珏直接给了姜绾,又说了些山居酒楼的隐秘,“外祖过世之后,山居酒楼是他老人家的大弟子在掌管,山居酒楼一半所得用来经营,另一半则入在我的账下。他老人家还留了这个给我,若是有需要用人手的时候,拿着去山居酒楼就能随意支使。” 若非他早些年只爱游山探山、观星望月,不爱管事做买卖,山居酒楼是要传到他手上的。 姜绾手中握着玉珏,谢字出口,孟迟弹她脑门,“又来,谢我做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用自己的东西不用说谢谢。” 他半开玩笑想逗她笑一笑,手从额头滑到眉间,抚平她的眉心,“会顺利解决的。” 不要为着个陈邵君发愁成这样,他心里不舒坦。 “嗯……”姜绾拉下他的手,被他反将手指团巴团巴收在掌心。 “既是外祖留给你的人,玉珏在我手里能有用么。” 孟迟无所谓耸耸肩,笑道:“山居酒楼的掌事人姓尉,尉文灵,她这个人做事一丝不苟的,赚了钱说一半就只会留一半,多一个子儿都要劈两半,我在京中的钱庄户头每月都如期进账,从来不用去管。办事么,她也只认玉珏不认人,你只管拿去就是。” 他让她去帮陈邵君,不单单是不忍看她为此发愁下去,也因为事成后也算陈邵君那家伙欠他个大人情了,欠了他的人情,这辈子可就不能再肖想绾绾了。 —— 邵州的大牢里,陈邵君和陈映真各住一边,每日睁眼就相看两厌。 他们在这牢里已有七八日了,陈映真看着陈邵君在牢里见过一溜儿的掌柜之后,又铺开纸准备写写写,终是忍不住朝他喂了一声。 陈邵君没理,她坐不住来到牢门前,敲了敲木栅栏,“姓陈的,你在这牢里还住出感情来了么?这都几日了,也不像个法子出去!” 见着陈邵君不搭理自己,她撇了撇嘴,“你又在给姜姐姐写信了?就知道写写写,这儿的事你怎不告诉她,否则我们早就出去了!” 陈映真无比相信姜绾,若是姜绾知道了,绝不会放任不管,她沾沾光也就不用再着牢里待着了。 每天醒来就是看对面的陈邵君面见掌柜处理买卖上的事,他是一点也不着急,但她再住下去要无趣死了。 陈邵君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对面的陈映真,“你在这里可有受罪?” “那倒没有。” “你母亲哪里我可有安排人替你照顾?” “有是有……” “那你还有什么可待不住的?” 陈邵君说罢又忙着自己的事去了,陈映真扒着牢门,翻了个白眼。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坐牢坐得这么安生的,不正常的是他才对吧! 他们两个被关着,是没挨打也没挨吃搜饭,托邵州的齐大人、知府大人和陈家老男人的福,牢房也特地收拾了两间干净宽敞的,周围没有其他犯人,安安静静不被打扰,但坐牢还是坐牢啊,和外头自由自在能比吗。 陈家老男人最夸张了,在牢里还要摆上书案,用上笔墨纸砚,每日来看他的人都是他手底下的掌柜,说是来探望,实则都是来听吩咐好办事的。 就是办了这许多日,也不见能出去,老男人还每日都要换身干净的,矫情得她看不下去了。 陈映真槽多无口,来了句,“我是怕你住久了习惯了,别叫人撵猪似的轰出去!” “承蒙你看得起,本人的确是到哪儿都能适应得来,不会耽误事儿。”陈邵君一面写一面说,还有心事逗她有趣,“这是本事,你不懂。” “哼,你就是没本事,若是姜姐姐来办,早就都查清了,光涨年龄不涨本事,老大不小的遭人陷害就知道等等等。” 陈映真坐牢做得憋闷,一日不怼陈邵君浑身都不舒坦,陈邵君也懒得理她,不过说他老大不小是什么意思,叫姜绾就是姐姐,说他就是年龄大? 他斜着瞥了一眼对面牢门上八爪鱼一样扒着杆子的人,摇头笑了。 果然就是经事少的,天真。 “若我这点事都要她出马,也不用出来做事了,回家躺着花银子岂不更好?” 他笑笑,无畏补充道:“还不如趁早死了,她还能找个更合适的人一块儿发财。” 这次突然被牵扯到安王的案子里,还被反咬一口,他心中明镜似的,他做买卖做到今日,不知结怨生仇的有几何。 安王不过是泄愤起了个头,这个机会只要放出来,那些早就巴不得他死的对手怎会放过,这是一场他和他们之间的较量。 他们想摁死他,他也正好趁着这次把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一举翻出来,才好挨个收拾干净。 这些事情和这个小丫头片子说了也没意思,他随便答她几句,又低头写他的信去了。 他人虽然在牢里坐着,外头的事一件也没耽误,也不需要姜绾为此担心,所以也就从没在信里提过这事。 但他不知道的是,姜绾从成骏雄和永王口中知道了此事后,用最快的速度锁定了这次动手的八户人家。 禹州的赵家、黄家、刘家,吴家和张家,以及昌州的孙家、宋家和秦家。 禹州的五家正好都在皇城中,是大头,只要把他们拿下,昌州的三家必定会闻风而退。 到时李长安率队经昌州回郴州,让姜尧各家送去她的名帖,哪怕姜尧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那三家得了禹州的消息,不怕不收手。 经商的商贾富户,最是会趋利避害,见势不妙便收手,如此就能替陈邵君解了围,剩下的就交给在邵州的齐金易了。 姜绾把小玥托付给方锦青后,和孟迟一起带着玉珏快马加鞭亲赴山居酒楼。 十日后,姜绾和孟迟提早八日进了皇城——凉京,也就是成骏雄他们说的京中。 二人都没有用郴西营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惊动京中的官员,两人在驿站寄放了马匹,用永王帮忙弄的屏普通路引入了城门,随后就隐入了皇城热闹的街市中。 孟迟带着姜绾七拐八弯去了西郊,凉京不愧是大周的都城,哪怕是西郊,也一样繁华热闹,山居酒楼就在西郊墨江河畔延伸出去的一块半岛之上。 第九百零九章 先遇到两个鳖孙 墨江河上画舫花船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快要比河面上的荷花还要多了,此时临近傍晚,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梳妆打扮,吊嗓调琴,比之杯酒交错之时还要风情旖旎。 姜绾站在岸边,抬手遮眉,看向不远处的山居酒楼。 酒楼十分热闹,门口足足站了十七八个伙计迎来送往,难怪孟迟离了孟家也从不见他缺银子花,山居酒楼也只是他外祖留给他的产业中的一样而已。 多日骑马未曾休息,姜绾眉间有些许疲态,孟迟担心她累着,眼下反正已经到了地方,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便打算寻个客栈让她梳洗休息,夜里再去山居酒楼不迟。 姜绾则考虑到去山居酒楼借人办事,拾掇干净些再上门也给人留个好的印象,也就答应了。 西郊风景好游人多,不缺客栈。 姜绾随意选了一家,入店要了两间上房,洗去一路风尘疲惫,稍作休息就换上干爽衣裳,下楼和孟迟汇合。 路过一桌吃饭的,听着人道:“宋兄远道而来,赵某先敬宋兄。” “这禹阳客栈乃是凉京最大的一间客栈,待宋兄休息一两日,缓缓舟马劳顿,赵某做东,请宋兄和黄家的、刘家的一块儿上居山酒楼品一品凉京最负盛名的酒——玉琼京,再赏一赏这河上百花风情!” 姜绾听到姓宋、赵,心生警惕,步子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状似无意往那桌瞟了一眼,是两个中年男人,一着襕衫一着褙子,衣裳颜色不抢眼,但看得出料子都很贵,她随意在旁侧一张空桌坐了下来。 着褙子的该是姓宋的,他饮干杯中酒,哈哈笑道:“赵兄不必客气,此番我们几家联手,不信弄不死那姓陈的,眼下他人在邵州牢中,怕不是跟条狗似的,趴在地上汪汪叫着求饶吧!我看这辈子他都别想出来了……” 姜绾听到这里,确定是逐一都对上了,是她要找的赵家人没错,顺带附送一个宋家的。 冤家路窄,没想到居山酒楼尚没进,先遇到了这两个鳖孙。 她来回摩挲着手中杯子光滑的边缘,出发前成骏雄特地嘱咐过,在凉京,教训人得不惊动官府,她不打人,也不砸人客栈,须臾手指离开杯缘后又换了一个,很快两个杯子底部都多了一层薄薄的粉末。 若不是在凉京,原本不必这么麻烦,但永王和成骏雄已经帮她找出了人,她不能反过来牵连到他们,惊动了官府只要稍加查证,就知道她如今在郴西营成骏雄麾下当营医,还跟永王往来密切。 正逢有小二要去上酒,姜绾起身拿着杯子碰上去,趁小二忙着查看饭菜和酒洒没洒,她手快把案中的两只杯子换了。 这客栈讲究,不同的酒用不同的杯子,免得串了味道。 小二看酒菜过没什么问题,向她弯腰赔了个不是,继续给那两个人上菜去了。 接下来她只要在客栈外静静等着就好。 她这边刚刚得手,正要退开,姓赵的正好回头看了过来,看到她的脸,眼睛登时就直了。 他看着侧旁桌前经过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素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周身就没一件贵重的首饰装点,却丝毫挡不住她秀色容颜。 一双眸子如皎月生辉、明珠灿灿,肤色更是似美玉一般盈润中泛着清冷,偏眉眼有些英气,倒是添了抹独特的气质。 这般美色,他从前在凉京怎没见过,再一思量这处是客栈,或是外头来京在此落脚的,外地人么无根无无基的…… 殊色当前,眼看这是要走,他开口就是一声慢着,“这位姑娘,方才——没受伤吧。” 说着一张油腻的大脸就凑了上来,他手里拿了一杯酒,横臂拦住姜绾的去路,“小二上菜冲撞了不是?赵钦山给姑娘赔个不是,这一桌酒菜权当给姑娘赔罪则个。” 姜绾挑起眼皮打量怼到跟前来的男人,嘴角噙了个似有若无的笑,“请我?你?” “正是小生——”赵钦山油腔滑调地拉长音调,挺着大油肚子学斯文,朝她作起揖来。 手中酒杯往姜绾嘴边凑,坐在桌边看热闹的姓宋的眉眼都染了意味不明的笑意,从旁帮腔道:“赵兄疼惜美人,姑娘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了,可别跟赵兄客气,别说是百年的人参,就是千年的灵芝,若是姑娘想要,赵兄也绝不会眨一眨眼睛。在这凉京城啊——就没他办不到的。” 赵钦山听到宋家的夸赞,一张喝酒上了头坨红的脸越发露出得色来,原本只是拦着姜绾的去路,这会儿就敢上手想要攀扯她。 姜绾皱眉睨了一眼酒臭味的男人,以及他那只在她看来应当废掉的手,不等动手,孟迟从楼上下来,上前揽住了姜绾的肩,将她往身后带了带,盯着赵钦山眼中压迫之意渐盛,“光天化日,阁下这般粗鄙行径,怕是不太好吧。” “你是谁啊?在下请这位姑娘喝酒,有你什么事儿!” 赵钦山本还有怜香惜玉之心,想要慢慢来,莫唐突了佳人,强扭的瓜不甜嘛! 哪知骤然来了一个大男人拦在自己面前,竟然要拿他作英雄救美的戏码,登时也不装样了,探手就要去拽姜绾,想要把她从孟迟身后拽出来。 宋家的也在后头帮腔助威,“赵兄是好意,好意懂不懂!这凉京城,唯赵兄怜香惜玉第一人!这位公子,你莫要扫他人兴致,再说人姑娘还没说不愿意啊,姑娘,来,喝了一杯酒再走啊!” “诶!对喽,宋兄说的好,我赵钦山在凉京,怜香惜玉敢说第一,没人敢说——” 孟迟懒得跟他们废话,把赵钦山挥到跟前来的手擒住反折向后,眯了眯眼,“你说,你姓赵?” 这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转念一想,京中姓赵的挺多,再次问道:“哪个赵?” “啊啊啊啊——你、你、你放手!先放手!” 赵钦山觉着手掌都要给折过去了,五指连心,痛得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孟迟没理反而折得更用力了,赵钦山肥硕的身子当即就跪了下去。 “我、我说,我说——藿阳商行赵、赵云司乃是我伯父,在下赵钦山。” 第九百一十章 也该乱上一乱 赵钦山暗暗叫苦,这小子一看就跟那美人一样,外头来的,仗着一无所知胆儿可肥,若不然在这京中,还能有人不知道他赵钦山? 偏偏今日给宋祁然接风,他想着夜里去喝花酒,身边没带着打手,这苦头又不肯白吃了,拼力抬起大汗淋漓的头,问,“你、你哪儿来的?叫什么!” “好得很,找的就是你。” 孟迟根本没听清这赵钦山后边说了什么,确认是赵云司的族人便是没找错了,赵家家大业大,此刻他动手摁住了人,周围早退出一个大而空旷的圈,只有他和姜绾站在当中,无人敢惹赵家的事上身。 正当他要把赵钦山拎出去,姜绾拦了拦,眼神示意孟迟放人。 她早已出过手了,再拖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俩货倒在跟前,怎么说。 孟迟会意,扔了赵钦山在地,“算你走运,回家烧高香去吧!” 他拉着姜绾从赵钦山身上横跨过,双双大步走出门。 赵钦山前一刻还咬着牙,眼中愤怒难压,下一个瞬间看到姜绾腰间挂着的玉珏直接愣在当场。 玉珏刻的是个徽记。 那是——山居酒楼。 要说赵家在凉京横行霸道,除了当官的不能惹,谁都不怕,那是外行人看热闹,赵家人人都清楚,在凉京,上山居酒楼喝酒可以。 闹事,不行!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族中老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这么多年也没人犯过这个忌讳。 赵钦山眼中露出犹豫之色,没想到美人是山居酒楼的人,有点可惜—— “赵兄,赵兄,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宋祁然方才人动手的时候不知躲哪里去了,现在冒出来,忙着扶人,扶得青筋尽显也没把赵钦山扶起来。 “赵兄,他们是哪里的人,怎——怎如此无礼!”见着赵钦山脸色微变,忙改口道,“可惜那美人倒是个温柔的,不见她叫嚷助焰,都是那小子有眼无珠,坏了事!” 赵钦山自己坐了起来,接过小二颤抖着送上的茶,原本惊疑的心又因为宋祁然的话活络起来。 是啊,那美人都未说话,都是那男的搅和事。 想到那双清冷的眸子,他的心一哆嗦,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活感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人把那男的先收拾了,至于那美人—— 山居酒楼这么多年安安分分的做买卖,不见有什么异样,甚至从不主动得罪什么人,遇事最讲究和气生财,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渐渐把祖训抛在脑后。 他赵钦山讨要个人,不过分吧…… 此事抓心挠肝的让他坐不住,当即告辞出门要回去带上打手,翻遍凉京也要把那两个人翻出来! 姜绾拉着孟迟出门右拐进了小巷,让他去巷子外铺子上买两个麻袋。 她比划着,“麻袋尽量大,最好再弄一辆马车,急用,快些吧。” 孟迟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那你呢?” 她? 她亲自在巷子口守着。 等了没多会儿,就见着赵钦山火急火燎地赶将出来,姜绾朝他脚边屈指弹了一粒小石。 赵钦山扭头瞪了过来,本以为是巷子里的小破孩儿捣鬼,正要张口骂人,入目是心心念念的美人儿,他愣了一瞬,美人身边不见方才打人的家伙,立即眉开眼笑朝姜绾走来。 急不可耐道:“姑娘可是在等在下?” 姜绾笑笑,揉了揉手腕,向里走。 赵钦山见着她笑,仿佛清月换了星辉,全身无处不熨帖,紧随而上。 走进巷子中段,从外头不大看得到了,姜绾才停下来。 赵钦山嘿嘿腆着脸凑上前来,张口美人、美人的叫唤,冷不丁姜绾一记勾拳打在他下巴上,一拳挥满到底,对面下巴几乎和脖子成条直线,咔哒一声,下巴脱臼了。 赵钦山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口咬在舌头上,随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巴,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头向后仰着摔在了地上。 人也昏了过去。 姜绾俯身看了看,啧了一声,这般不经打,她下的药还没起效,人就倒了。 她抓着赵钦山脚踝把人拉近巷子深处…… 孟迟拿着两个麻袋回来的时候,姜绾脚边躺着个人,他看清是那个叫赵钦山的,什么也不用问,蹲下来默默地把人套进了麻袋里。 姜绾问,“马车呢?” “在巷子口,另一个怎么打算?” 姜绾算了算时间,“那个在屋里应当已经不省人事了,麻袋套上一起装上马车,带走。” 孟迟点点头,拖着赵钦山出到巷子口,扔上了马车。 “另一个我去吧,你看着马车等我。” 他说着抬头看向客栈二楼的窗户,不算太高,带着一个人出入不难。不过得先从正面进去,探出那人在那间屋子。 姜绾道了声好,坐上马车前头,上客栈用麻袋装人从窗户下来这种事,孟迟去更合适,他轻功好很轻松。 这条巷子就在客栈旁边,马车停放的这头没什么人,只要不惊动客栈里的人就没什么问题。 等这两个家伙都装上了马车,正好出发去山居酒楼。 姜绾没等太久,孟迟就扛着一个大麻袋从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飞了下来。 咚的一声,马车沉了沉,孟迟换到了前面来,告诉她,“完事了。” “现在去山居酒楼?” “嗯,后头那两个找个地方暂时关着,等赵家开始寻人了,正好上门去。” 原本她还想着找个什么麻烦好上门,这倒好,不用找了,赵钦山送他自己到跟前,虽然不是家主,但是赵家掌事的侄子,勉勉强强够格吧。 “另外几家托山居酒楼打听清楚他们家主的行程,挨个蹲到打晕带走,总要乱起来,才没工夫使坏。” 孟迟认真听着,她的法子虽然莽了些,但很姜绾,他温柔地看着她,只要她想自是全都照办,“好,我们就这么办。” 至于会乱成什么样,就不管了,凉京是尉文灵的地盘,绑人不用她出马,善后的事总该出点力吧。 赵、黄、刘,吴、张五家在凉京横行霸道惯了,还妄图伸手到邵州,也该乱上一乱了。 第九百一十一章 山居酒楼的规矩 夜幕降临后的山居酒楼又是另一幅光景。 隔着一汪活水一分为二的主楼和后楼,中间用一座悬空的木桥相连,桥头有人把手,前楼的热闹、人声鼎沸与后头的静谧毫不相关,所有的喧嚣都被拦在了木桥这头。 山居酒楼的后楼三面环水,入口仅在与前楼连通的木桥头,姜绾和孟迟在停住脚步,守着桥头的是两个面具遮了半张面孔的人,看身形架势就是练家子,且功夫还不弱。 “入乾楼的规矩,花笺帖或百两纹银。”其中一人拦住了姜绾和孟迟。 花笺帖是什么姜绾都不知道,自然是只能选纹银百两,来人地头找人办事就该遵守人家的规矩,她刚要掏荷包,孟迟止住了,“去跟尉文灵说,她家祖宗来了。” 另一人听了眼中精光闪过,“你说谁祖宗!”便认定这就是来闹事的,手往腰间的峨眉刺摸去。 方才先说话的人更冷静些,听着来人话说得张狂但脸上神情并无挑衅之色,把同伴拦了下来。 “二位什么来头,还请明示。” 他先是看向孟迟,随后余光瞥到姜绾腰间挂着的玉珏,神色一凛,抱拳道,“原来是孟家人,多有得罪。劳烦二位在此稍后。” 孟迟摊开手表示请便,他拉上姜绾好整以暇地原地等着。 姜绾回想方才险些出了误会,忍不住瞪了孟迟一眼,“来别人的地方,你就不能收敛着些。” 孟迟笑道:“你不知,不这么说尉文灵那家伙认不出我来。” 姜绾皱眉,怎会认不出,不是有玉珏么,方才那人不就认出玉珏来了,对孟迟口中的尉文灵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乾楼里,一名红衣劲装女子正擦拭她的宝贝,她的宝贝是一屋子的兵器,各式各样的都有,就连房梁上也用绳子垂着挂满了刀剑,门被打开风拂进来丁零当啷响,跟风铃似的。 她手中持着一柄精巧的匕首,正仔仔细细地擦着,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回阁主,外头有人求见。” “来乾楼买消息的?花笺帖有没有?没有就收银子啊,这还要来问我?” “阁主,来人……来人非同一般。” 尉文灵抬头瞥了一眼来报信的下属,起身把擦拭好的匕首端端正正地放回它的匣子里,又换了一把横刀准备坐下来接着擦,“非同一般?这凉京除了宫里的那位,哪个算得上非同一般?你不要跟我说有人微服私访来了山居酒楼买消息,皇城司又不是吃干饭的,用得着上这儿来?” 那人一咬牙道:“他说……是您祖宗……” 尉文灵手一顿,眼皮上抬,脸上神情复杂,“可有玉珏。” “有……” “什么样式。” 那人仔细描述一番,尉文灵了然又有些失望,失望后又自嘲,这样的玉珏她发出去过两块,比起今日来的这块,另一块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出现在她山居酒楼了吧。 “呵,那可不就是‘祖宗’!让他滚进来!” 尉文灵把还没擦的苦无放回去,不耐烦地把擦拭的软布甩到架子上挂着,准备好要出去见见来人。 “回阁主,来人是一男一女,玉珏在女子身上……” “什么?”尉文灵停住脚步,一男一女?这不对啊。 何况玉珏还在女子身上。 孟迟那家伙,不会死在那个山头,东西被人捡了来山居酒楼骗银子来了吧。 乾楼的人除了她也没人见过孟迟,没法子先行核对,只有她去看过。 尉文灵犹豫了片刻,道:“把人带进来,去秘阁。另让十三部的人准备好听我号令,都给我擒了再说。” 姜绾和孟迟都不知道尉文灵起了疑心,被领着入了一间空屋子。 他们刚进去,门就从后面被关上了,房间里迅速陷入黑暗中。 这屋子除了门,所有的窗户竟然都是假的,这房间不对劲! 姜绾来不及提醒孟迟,头顶上就降下来一张大网,足有整间屋子这么大,她只来得及出口提醒了一句小心,取出三棱刺腾空跃起挥手破网。 孟迟心头同样一咯噔,这不对啊,他多年没来过乾楼了,这乾楼该不会换主了吧!尉文灵怎会用这种东西对付他? 他听到头顶有机括声以及弓弦拉满的锐利颤声,当即顾不上多想,先把姜绾拉了下来护在怀中,“梁上有箭。” 且还不知有多少,“退回门边,我断箭,你破门,最快速度。” 他护着她迅速急退至门边,姜绾没犹豫,都出动了这样的阵仗还指望着对方给他们留门么?三棱刺几下捣毁了门枢门轴,接着抬脚就踹,门板子带着碎木飞屑往外倒,外头齐刷刷的一排长枪对着他们,要把人逼回去。 “何妨神圣,来我乾楼生事!若说不清玉珏来历,吃箭去吧!” 一道女声不知从何处发出,在屋子里四处回响,有种空洞的虚无感。 孟迟正要带着姜绾突围,听到这声音瞬间就怒了,朝屋里吼了一句,“尉文灵,你疯了么!” 这声音分明就是尉文灵,既然是尉文灵,还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弄这么间死屋子玩意儿,“尉文灵,再不滚出来,在这装神弄鬼我把你乾楼毁了!” “啊?” 尉文灵人在秘阁地底下的机关操纵室里,听到上头传来的声音也是一愣,忙叫人把机关停了,“人都撤了,带去金乾殿。” 姜绾刚刚砸了一道门,孟迟骂了几句,外头的人就开始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熟面孔略有些尴尬地等着带他们去新地方。 是方才在木桥上领他们进来的人,孟迟上前揪着衣襟把人提了起来,“尉文灵呢?让她出来见我,我哪儿都不去,这屋里的网和箭也不准收!你们方才拿长枪的人呢?都回来,原样摆好!” 他倒是要看看,她尉文灵这是要做什么。 姜绾上前握着孟迟的手让他冷静些,“或许其中有误会。” 她不识什么尉文灵,看得更明白些,方才屋里的机括是瞬间停了的,箭扑扑簌簌落下来跟下雨似的,也没什么杀伤力了,现下大把大把软绵绵地铺在地面上,如果不是有什么误会,何须如此浪费。 孟迟却不甘休,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这满地的箭是罪证,尉文灵方才想要射死他的罪证。 第九百一十二章 火凤凰一般的女子 没多会儿,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旁边屋子转了出来,刚打照面,就先好奇地打量了姜绾,反而将孟迟晾在了一边。 姜绾也看着红衣女子,这便是尉文灵了么。 她眼前的女子很是飒爽,三十左右的年纪,跟男子一样束高了头发,用金发冠做装饰,身上红衣艳艳,行止间像一团盛气凌凌的火。 且这女子似乎很是喜爱金子,她身上首饰不多,除了头顶上的发冠,唯二两处在腕间和腰间的链子都是纯金打造,手链精巧就不说了,腰间那条用足了料,金铃、金珠、金子仿制的鳞片交错编织在一起,煞是好看。 随便掰下一星半点都够普通人家吃上整年那种。 金灿灿的红彤彤的,整个人如同火凤凰一般。 她一出来,本是摆了长辈的架势,撑没过三秒就嘿嘿干笑了两声,面对正生气的孟迟,试着开始解释,“你说你,过来怎么不自己带着玉珏。” “底下人来报一男一女,玉珏在女子身上,我不疑心你死在外头了,东西叫人捡了去来山居酒楼行骗的么。” 孟迟没说话,挑眉不耐烦,这不咒他么,诚然当初他的确差点死在了外头。 姜绾忍不住觑了他一眼,这就是他说的认牌子不认人?要是今日她自己来了,还能说得清么? 不说请人相助,怕是要先给人过招喂刀剑了去。 孟迟这才没好气道:“谁知道你这次这般小心,平日是谁说的人牌子不认人,真有事来找你忙没帮上,先干自己人,尉文灵你可以啊,我外祖你师父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尉文灵尴尬不已,肚中腹诽,那得是玉珏乖乖在孟迟手中的时候,如果没给她知会一声玉珏就换到了别人身上,那换了谁也要起疑心的吧,她尉文灵又不是蠢猪。 口上却道:“没大没小,正是因为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关键时候也不能太过马虎了不是。” 否则谁爱管你啊。 尉文灵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当年如果不是孟迟不接这档摊子,山居酒楼到不了她手中,师父多半会让她给孟迟打下手,山居酒楼姓不了尉。 这么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孟迟从没来过山居酒楼,他只花银子不干涉这里的一应事物,足够信任也足够保持距离。 是以尉文灵才没想过他会来,还带着人来,还把自己的玉珏给了带来人。 “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和你这——这小友,说吧,你来做什么。” 尉文灵不知如何称呼姜绾,客气地称她为小友,要邀请他们去乾金殿招待,孟迟却非不去,就要在这当着满屋子的箭矢说话。 尉文灵皱了眉,小子不就让她看了心生愧疚,不要与他讨价还价么。 尉文灵眼波流转,落在姜绾身上,不再搭理孟迟,“还是你有事?你们两个总该有个人说一说,来山居酒楼所为何事吧。” “查事?查人?还是查什么物件?你说来,我替你查,包最快的。” 尉文灵原本还想不透孟迟的玉珏为何会在别人身上,到了这个时候见了真人,也猜了个半着,没想到当初一心云游天下无牵无绊,连山居酒楼也不要,嫌俗物绊身的孟迟,有一日也会甘愿为一人停留。 她对姜绾越发好奇起来,问着话人靠近过来,仔仔细细地把她看着。 姜绾对尉文灵突然而来的兴趣有些不能适应,她站得太近,身上的金子太晃眼,孟迟见了上前一把将尉文灵隔开,因着方才的事这会儿还有些恼着,没好气道:“你说话就说话,站这么近做什么。” “来了山居酒楼自然是有事要托你查,但方才的事怎么说,给个说法。”孟迟手指比划了个给银子的姿势。 尉文灵笑容僵在了脸上,干巴巴道:“那你想要多少?” “先说好,这个月山居酒楼开销大,我剩不了多少了。” “好说,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我七你三。” 尉文灵有些肉痛,几乎是咬着牙答应下来,退至一旁的她的属下连忙眼瞅向别处,这话可不兴听的,阁主最是爱财,这一下吞去她那么多银两,难怪她要说这是个祖宗,这么薅阁主还得同意的可不就是祖宗么。 这厢谈妥,孟迟叫上姜绾,去了乾金殿。 尉文灵对姜绾好奇过头,命人摆酒摆菜拉着她坐在身边,要听她说如何识得孟迟,又如何说得动他来这山居酒楼的。 孟迟干咳两声,止了尉文灵问个不停,“我和绾绾是来寻你办事的,你问这些与要办的事也没什么关联,再问加银子。” 尉文灵住了口,改道:“知道,知道!不就是赵家、黄家、刘家,吴家、张家那几口的事么,有何难的,你们在山居酒楼住上三日,这几家的祖上十八代都整理出来送到房内,可以了吧?” 孟迟摇头,“用不了祖宗十八代,只要查清他们的家主近日来常去何处,见何人,做何事就行,其他的我们自己来办。” 这是姜绾的意思,山居酒楼本就做的买卖消息的生意,他们从这里获取消息不足为奇,他这几家人要寻仇也寻不到山居酒楼头上。 尉文灵却不答应,“难得你上门求我一次,我得给你办妥当。”否则师父九泉有灵也不会答应。 说罢气势骤涨,“这几家如何惹着你们了?说来听听,我让人去把他们直接绑了来,你们打一顿先出出气,不够解气的,就再绑几个,打倒气消为止!” 姜绾立即摆手表示不必如此,她要这几家乱,乱到自顾不暇,而不是揍几个人就了了,“还是先替我们查他们的行踪吧,我们在前面的客栈落脚,如果有消息,让人传个话,我们过来取。” 虽然山居酒楼是孟迟外祖留下的,但她看得出来里外经营破费周章,尉文灵一个女子撑着偌大的楼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能少给人惹麻烦就少惹。 “小友,你这是替我省麻烦?我的乖乖,你怎么这么懂事,比那个瘪犊子要讲良心得多,你别怕,他们若敢闹事,你只管报山居酒楼的名号,我看谁还敢欺负你来!” 尉文灵认定那几家欺负了姜绾,义愤填膺地要替她出手教训,孟迟见着劝不住,祭了他二叔出来,“有闲工夫操心这么多,二叔来了大半年了,你可知?” 原本还大义凛然的尉文灵骤然听到孟家孟荣安,先是一愣,随即撇开头不耐烦道:“提那个没良心的做什么……” 停顿了三秒,她才反应过来,惊呼不已,“你说什么!谁?谁来了凉京?” 第九百一十三章 故人旧事凑在一起 姜绾骤然听到孟迟二叔的名字,也是愣了一瞬,再看尉文灵反应,多少明白了一点。 孟荣安这三个字,约莫在山居酒楼是不能提的。 孟迟刚刚才说罢,尉文灵已经起身与她作别,“小友,你暂时在山居酒楼住下,不要听那小子的在外头煮什么客栈。” “我让人去客栈替你们拿东西,你要查的事我也会安排下去,有消息了立即就通知你。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要先去办,就不陪你喝酒了。” 说罢又问孟迟,“他人在何处?” 没道理这么个大活人来了凉京,她会不知道。 “在安王府中。” “难怪了!哼,好得很,瞒着我呢这是!” 尉文灵就像她一身如火的装扮一般,火急火燎地提刀出去了。 留下方才引他们进来的人还在作陪。 姜绾悄声儿问孟迟,“你二叔与她可是有仇?” 如果真有仇,虽说孟荣安投奔了安王,这时候把他祭出来,到底有些不地道了。 孟迟示意她好好吃喝,不必管这个,末了见她实在好奇,筷子夹了菜还顿住不吃,楞想,好笑道:“倒不是有仇,是有情。” 话音落,尉文灵的下属被呛着,咳了起来,一副不敢听又想听的模样,孟迟瞥了对方一眼,抿了一口酒继续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当年尉文灵是我外祖最得宠的小徒弟,上头有五位师兄,五个人都没把她看住,随我母亲回孟家住了半年,就和二叔从比试剑法到一人一壶酒坐在屋顶聊至天亮了。” “后来母亲出事,外祖迁怒孟家,自是不会同意她和二叔来往,二叔也不可能背弃孟家随她离开,所以就这么荒着了。” “后来的事,就是二叔心中拿不起也不放不下,不再管孟家俗务,寄情山水去了,尉文灵嘛,就接手了这山居酒楼,不再离开凉京。” 孟迟言简意赅,给姜绾说完了尉文灵和他二叔的纠葛,转头就问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尉文灵下属,“这位兄台,所以说,安王府的消息,你们山居酒楼竟查不到?” 当初山居酒楼在外祖手中的时候,可是天下事都查得的。 那人还在犹自感慨,孟迟又是有玉珏的人,阁主另眼相待的,没怎么防备随口就答,“倒也不是查不到,只不过皇城司的安公子和阁主有往来,阁主应他只要他在皇城司一日,山居酒楼就不收集皇家事罢了。” 说完才自觉说多了些,端起酒杯猛灌自己酒,就不该停下来听阁主的壁脚,最好灌醉自己明日起来都忘了,否则叫阁主知道了…… 孟迟却没打算放过他,替姜绾打听起来,“哦?还有这等事,兄台如何称呼?方才所言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什么安公子,山居酒楼想查宫里的事也易如反掌了?怎么查的,来源可不可靠啊。” 他想着安王既已盯着姜绾这么久了,没道理宫中那位丁点也不知道,如果这次来凉京,能给姓陈的解了围,也能帮姜绾把潜在的威胁事先探明了,才算不虚此行。 那人汗如雨下,这些都是山居酒楼的私事,不该与旁人道的,此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酒也顾不上喝了,起身道:“在下岑复,阁主吩咐姜姑娘的事全权交给在下,不好耽搁姜姑娘要事,在下这就命人去查,早一日查到,姑娘的事早一日有着落。告辞、告辞。” 说罢出去换了另两个人进来陪着他们吃饭以及安排饭后歇息的房间,逃也似的走了。 人走后,孟迟不再问什么,但却低声给姜绾说了句,“信不信,这安公子和尉文灵,也有些故事,你看她的人连提也不敢提。” 姜绾白了他一眼,别这么好奇别人的事,他们自己的事还没办呢! —— 姜绾和孟迟改在了山居酒楼落脚,关着的两个人也随之迁到了附近租的意一间空屋子里,第二日夜里,岑复回来了,让人去请姜绾和孟迟上乾金殿来。 这就是有消息探回来,姜绾立即赶去乾金阁。 到了地方,孟迟也到了,他这几日倒没闲着,姜绾留在山居酒楼等消息,他则每日出门寻机会想见那位安公子。 姜绾在乾金殿见着人的时候,孟迟正盯着手中的一张拜帖出神。 她走过去坐下,岑复见着她人到了就开始说探查到的消息,姜绾想要的那些人的行踪全都在列,从明日开始一连三日,每日都有,如何行事只看她。 “姜姑娘,阁主吩咐了,如您需要人手,与我说便是。” 姜绾再次婉言谢绝了山居酒楼出手相助做查消息以外的事,有些事她一个人反而方便做,大张旗鼓的引起官府注意反而不美。 岑复说罢正事,接着道:“姜姑娘,你们这次来凉京,可还有其他同伴?” 姜绾不知岑复因何有此意一问,岑复把今日山居酒楼收到的下定单子抽了一仗出来,递给她,“这儿有个委托,要查的事与您所说的一般无二。” 查同一个人或许是凑巧,但一连查的五个人都相同,就难说是巧合了,如果不是同伴,那就蹊跷了。 姜绾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在末尾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徽记,是陈家商行的徽记。 陈邵君? 姜绾心中有数,便和岑复说明这是她的朋友,“若是他们要查这几家,还请把消息同样送到他们手上。” 岑复答了句那是自然,“客人付了银两的,既然是姜姑娘的朋友,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本只是小小插曲,孟迟听了起了别的心思,拉住姜绾道:“既然陈邵君自己寻到了山居酒楼,说明他手底下的人也开始行事了,不若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去见见二叔和轩辕云舒?” 姜绾先前就见他翻来翻去地看手中的帖子,看来不是孟荣安就是轩辕云舒送来的了,问道:“你去见他们可赶着这一两日?” “若是都两头都撞在了这几日,我们分两头行事,你去见二叔和轩辕云舒,我去会会那五家。” “陈邵君的人若也开始行动,我寻机会给他们多制造些混乱出来,也好叫他们更容易得手些。” 她来凉京本就是为着陈邵君的事帮忙的,其他的事暂要排在这后头。 第九百一十四章 擒贼擒王 孟迟不愿分开行事,只好把帖子暂收了起来,“那便先去看看赵家的掌事人,今日都做些什么吧。” 姜绾从山居酒楼得到的消息,赵司云今日约了刘家的一同去凉京颇负盛名的兰雪轩听戏。 是听戏也是谈买卖,赵刘两家这半个月来合伙把凉京的药材价格炒了起来,如今凉京城内一颗数十年的人参就要三百两银子,就是他们两家折腾起来的,而药材售价虚高这事早几个月就开始有苗头了,直到这半个月才真真切切地涨了起来。 姜绾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便跟明镜似的,难怪这两家要想让陈邵君死在邵州别回来了,他们炒高凉京药材的售价,应当没少让陈家商行捡漏。 毕竟溪台山什么都不多,药材最多。 陈邵君只要还管着事,他们想把药材的售价抬上去,怕是成不了。 —— 兰雪轩,姜绾和孟迟要了赵司云隔壁的雅间,雅间里原本有人,她花了三倍的价钱请人把雅间让了出来,那人出来的时候特地朝她看了几眼,和身边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姜绾耳力好,听见了。 他说的是,“凉京什么时候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去打听打听。” 姜绾余光捕捉到那人打量过来的目光,再加上听到的内容,觉着有些不对,便把人的样貌记了下来,等着回去再问岑复。 她和孟迟进了雅间,点了茶水交待送进来的小二,没有招呼不许进来,孟子垂下看台的珠帘,姜绾坐得离隔壁很近,打算听听对面说些什么。 此时楼下戏台上已经开始敲锣打鼓地唱起来,台下听戏的不时高声喝彩,鼓掌叫好,整个兰雪轩都过于嘈杂,她听不真切,于是趁孟迟倒茶的功夫,取了隔墙听的窃听器出来,这回声音集中且清晰了许多。 对面正好说到药材售价的事。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刘兄,眼下陈家的陷在邵州,但恐怕我们几家联手也不能把他困上多久,这药材售价的事还得动作更快些。” 另一个声音更为高亢些,颇是不服,扬着音调说道:“他姓陈的不就是与邵州督军府攀得上些许交情么,这点交情能够免他皮肉之苦,难道还能赦了他的杀头之罪?那齐督军又不是没脑子,不会做有损自己仕途的事,我看未免夜长梦多,比起加紧把药材的售价抬高,先把姓陈的罪坐实了要紧。” “刘兄有何高见?” “赵兄不必谦虚,谁不知赵兄在安王门下有些门路,这高见也轮不着我刘某献丑啊,刘某唯赵兄马首是瞻,你说怎么干,刘某便怎么干!” 姜绾听到安王门下四个字,一时还不知是谁,又听那低沉的神声音叹了口气,“说到安王门下这个门路,不是我不愿意拿出来让大家伙儿成事,只是我奉人家为上宾,人家未必肯为了你我与陈家之间的商贾之争,动用手中的权利啊。” “毕竟刘兄你也知道,安王这次回京吃了挂落,约束门下甚为严苛,那孟公子不定靠得住。” 孟公子?姜绾回看了眼孟迟,安王府上姓孟的有几个?不会是孟荣安吧。 孟迟捕捉到她狐疑且不快的眼神,刚想问她听到了什么,姜绾抬手让他不要说话,对面有人进来了,来的是个送信的小童,给赵云司送来了一张帖子的,听得他道:“主子,是安王府出来的帖子,赵管家不敢耽搁,命小的即刻送了来。” 小童把帖子留下退了出去,门掩上就听见姓刘的兴奋起来,“赵兄!这事有门啊!帖子上不是请了赵兄你今夜过去赴宴么?说不定安王也正要姓陈的好看,不是说这次动手的机会就起自安王么……” “嘘——小声些,有些话可不兴说出来,安王与我们可没什么关系,我们做事可从没和安王府扯上一星半点的……” 对面声音渐渐压得小了,紧接着便聊了其他去了,其中就有说到赵钦山,去接待宋家派来的人,也不知道上哪儿荒唐去了,不见人回来云云。 姜绾便没再听下去,转过头问孟迟,“先前你说的帖子,请的是什么时候?” 孟迟从怀里掏出轩辕云舒的帖子,“这个?” “今夜啊。” 姜绾拿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时辰,果然和对面的对上了,这宴席是以孟荣安的名办的,地点不在安王府,而在凉京的一家名叫醉翁小筑的酒楼,而这酒楼就在山居酒楼旁。 姜绾和孟迟把赵倾山和宋祁然恰好也就关在醉翁小筑后院对面的空屋里。 这宴,要去。 “那那两个——?” 孟迟指了指赵云司的雅间,“可有必要去?” 姜绾摇头,今天本来就是打算来绑人的,原本也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些,算是额外的收获。 “等人离开兰雪轩,在路上的时候再动手,照旧是你去找马车,我见机出手。” 最好是刚要到醉翁小筑的时候下手,到时候把祸水引去安王府,还能多争取些时间,把剩下的三家挨个办了。 陈邵君的人准备在凉京出手,想必会从买卖上扰乱对手,她这头把掌事的都绑了,也不将他们如何,只多扣押几日,底下自然会乱,乱得越难收拾,陈邵君那头便越早日解围。 两人商量好便出了门,在兰雪轩的外头找到了分别挂着赵字和刘字的灯笼的马车,姜绾从旁经过时,趁马车夫不备,在马身上和马车里都撒下了药粉。 随后就前往醉翁小筑附近埋伏,等着赵云司和刘家的人过来。 距帖子上约定的时辰还有两刻钟,只有挂着赵字灯笼的马车出现在了路口。 醉翁小筑今日包场,街上没什么人来,恰好方便姜绾手行事。 她靠在一处街角,没看见刘家的那车子有些失望。 她数着马车靠近的步子。 手中是和先前撒在马身上互为作用就能快速起效的药粉,她将它包在不起眼的宽叶里,等着马行至面前,骤然出手,朝马的鼻子扔了过去。 第九百一十五章 一再试探 姜绾扔出的东西惊着了马,诱发了先前马身上的药粉,那马抬起前脚长嘶一声,随后却停步不前呼哧呼哧冒大气,任凭马车夫如何抽鞭驱策也不再向前一步。 马车夫害怕耽误主家的正事,急忙去查看马出了什么状况,根本没注意旁边来了一个素色衣裙的女子。 姜绾来到马车夫身后,手刀劈后脖颈,利落把马车夫放倒靠坐在马车上,再去打开马车的门。 马车里也提前撒了药粉,里面的赵云司业已昏迷不醒,她惊讶地发现刘家的也在,看来是赵云司是打算带上刘家的一同去赴宴。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难怪她没有看到刘家的马车,这样很好,省去了另外抓人的麻烦。 很快孟迟也驾着马车来了,把赵刘二人背上找来的马车,趁着暮色全都送去了扣着赵钦山的院子,院子里空屋多,一人一间还有空余,因着药物的关系各自在各自的房里安稳地昏睡着。 确认人都关好了,锁上院门后,孟迟才和姜绾一起前往醉翁小筑。 醉翁小筑今夜有人包了全场,门口有侍卫把手,孟迟怀中的帖子拿出来递过去,侍卫接过看了之后,道了声:“请。” 随后却将姜绾拦在了外头,“这位姑娘如没有拜帖,不能进去。” 孟迟皱眉回头,把拦人的侍卫拽住,“你最好先去问问孟荣安,她用不用拜帖?” “上头有令在先,无论何人都需拜帖才可入内。” 那侍卫低头拱手,请孟迟莫要为难,孟迟眉心紧皱,二叔和轩辕云舒既然给他下了帖子,就必然知道姜绾也会来,怎么会下这命令,这个上头绝不会是他们。 这中间的人是谁,是敌是友,不弄清楚在席上可也不能放心。 孟迟大步走出醉翁小筑,把帖子从侍卫手中取回,在门前就吹起火折子烧了。 姜绾还没反应过来,帖子就烧没了,急问道:“这是做什么,你先进去了,在让人出来接应不就行了?” 这把帖子烧了,不都进不了了吗。 “放心吧,我方才在门口听见了尉文灵的声音,她既然在里头,就绝没有进不去的道理,帖子烧了他们才会进去通报,稍等一会儿,没了帖子我们照样进。” 侍卫见孟迟不进去反而把帖子烧了,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位年轻男子得了通报出来,他一身黎草色常服,腰间是缥色的织金蹀躞带,带銙是金的,上头挂着一排柳叶飞刀,刀柄也是金的,把一身原本低调的常服衬得高调非凡,令人侧目。 他背着手走到门口,目光在姜绾和孟迟身上一一略过,最后停在了姜绾身上,姜绾也正朝他看着。 巧了,方才在兰雪轩她掏银子让人让出包间的,就是眼前这人。 男子一副了然神情,抬手请他们两人进去。 “二位,是底下人不知底细,帖子不帖子的无关紧要,这就随安某一起进去吧,文灵也在。” 门口把手的侍卫见了他,纷纷躬身抱拳向他行礼,“安提举。” 听到姓安,还是皇城司的提举,又言谈提及尉文灵,称她为文灵,甚是相熟的模样,孟迟一下反应过来,这约莫就是他曾试图打听的皇城司安公子——安临贺。 孟迟不由分说,拉了姜绾的手随安临贺进了醉翁小筑。 他颇费了些银子,也只打听到这位安公子乃是皇城司最得圣意之人,一般的官员都要敬他几分,以及他腰间的金柄柳叶飞刀,比飞的最快的鸟儿还要快,凉京就没有能在他手底下走脱的贼人。 除此外此人的喜好、背景和样貌此前是一点儿也打听不到。 神秘得很。 安临贺既是皇城司提举,又传言功夫了得,孟迟改在姜绾掌心写下“皇城司”“安临贺”六个字。 姜绾待他写完,虚握住了手,皇城司?那他怎会和孟荣安在一块的。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走在前面的安临贺,对方似是背后涨了眼睛,边走边笑道:“二位这是,对安某颇有兴致?” “今日见了文灵才知你们来了凉京,白日在兰雪轩,姜姑娘可看了满意的戏?” 姜绾皱眉未答,尉文灵和安临贺相熟,不知有否把她查那几家的事说出去,过得几日那几家发现当家的不见了势必要乱起来,今日在兰雪轩碰上安临贺,绝不是个好苗头。 他身为皇城司提举,如要查办此事维护凉京城内安稳,定会顺藤摸瓜找到她。 那几人眼下就在山居酒楼和醉翁小筑近旁,得趁早转移才是。 她和孟迟交换眼神,孟迟安抚似地拍了拍她手背,答安临贺道:“今日兰雪轩登台的是凉京名角儿玉玲花,来京中一趟若不得听一场玉玲花的戏,岂不遗憾。今日多谢安提举割爱,把个二楼正中的看台的好位置让与我们。” “哦?”安临贺再次试探,“没想到孟公子和姜姑娘还是爱戏之人,不知除了玉玲花,二位可还有其他看好的角儿,兰雪轩唱得好的可有不少。” 姜绾今日在兰雪轩全副身心都在抓人身上,不曾看过听过台上在演什么唱什么,至于兰雪轩还有什么其他的名角儿,她就更不知道了。 孟迟却对此熟稔,假意想了想才道:“有个新人柳丝儿据说还不错,不过还未听过,改日遇上了是要去听一听的。” “孟公子好兴致。”安临贺笑笑,也正好把他们领到地方,没再问下去,屋里的都是熟人,也不用引荐,孟荣安、轩辕云舒都在,还有一身红衣的尉文灵。 尉文灵坐在孟荣安对面,身边是轩辕云舒,她盯着孟荣安,孟荣安却一直没有看她。 姜绾和孟迟进来后,尉文灵才收回目光,向姜绾招手,“小绾,你上这儿来坐,今日某人可邀了了不得的人,凉京响当当的!小绾你不是在郴州也做药材买卖么?认识认识。” 尉文灵一面招呼一面向姜绾挤挤眼睛,试图向她暗示要来赴宴的人中有她托她查的赵家人,姜绾早就知道了,且知道赵家赵云司今晚是来不了了,她只会意地点点头,便朝向她举杯的轩辕云舒也抬起了杯子。 第九百一十六章 宴席不欢而散 孟荣安佯装没听懂尉文灵说的是他,也就没有回答,转而向安临贺敬酒,“孟某有一个朋友,在凉京做些买卖,仰慕安兄已久,顺带过来喝两杯,安兄不介意吧。” 孟迟自进来后,目光便不离孟荣安,此时更是在桌案下握紧了姜绾的手,姜绾明白他在看什么,这次见到孟荣安,他与先前大不一样,或者说,他与孟迟印象中所知道的孟荣安,很不一样。 从前的孟荣安,便不会这般设宴为替人牵线搭桥,结识朝中领着要职的人。 孟迟可是一直认为他二叔,是个清风霁月,只爱山水不理俗尘事务的人。 她回握了孟迟的手,孟荣安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淡泊,这她早就发觉了,是孟迟当局者迷,或许这次来京,他会看到很多从前不曾发现的孟荣安的另一面。 孟荣安想要替赵家牵线,安临贺却不领情,他把目光从尉文灵身上收回,落在就姜绾和孟迟之间,唇边多了一抹试探的笑意,“孟兄说笑了,安某身在皇城司,不管这凉京做买卖的事,何来仰慕一说。” “倒是姜姑娘和孟兄弟今日在兰雪轩听戏,隔壁雅间坐着的,便是做买卖的赵家和刘家,都是凉京城内的商贾富户,不知二位可有与他们打过照面?” “安临贺!别拿你皇城司那套来这儿显摆,他俩是投奔我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问这问那的有完没完,别以为我没听见,方才你在外头就问过了!” “我说你怎么来与我打听小绾和孟迟,合着你觉着我山居酒楼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你冲我来好了,你问他们是什么意思!” 尉文灵脾气不太好,尤其是找到了孟荣安,看他他果然一声不吭来了凉京,所有人都知道他来了,唯有她丁点风声也无,山居酒楼是做什么的?如果不是他借着她和安临贺私下约定刻意隐瞒,她会不知道他来了凉京? 而现今,她都找到了跟前来,孟荣安就当没看见她似的,她都坐在这里半日了,他跟哪个都说话,就是不正眼看她一下,尉文灵正窝着满肚子的火气没处撒,听到安临贺反反复复盘问姜绾,当即就发了火。 安临贺拎起酒壶亲自给尉文灵倒了一杯酒,“阿灵,你不高兴我问他们,我不问就是。” “何必动这么大肝火,我看都这个时辰了,孟公子请的人怕是有事来不了了,这宴席你若不爱吃,我领你去吃你爱的杏仁甜酪去。” 安临贺身份职责使然,遇见觉着不合常理的事就会多留几个心眼,就比如今日姜绾花了三倍价钱请他让出那间雅间。 他虽觉着台上的伶人不值这个价钱,但保不齐有好这口的,这原本也算不得稀奇,但偏偏隔壁是凉京城两位商贾富户的掌事人,一般人等闲见不着,比起台上的伶人,他觉得这两个人加起来,差不多值这个价钱吧。 他再三试探,一是觉得过于巧合,想要验证一二。 二么,这位姓姜的姑娘,是上头交代了要细细查上一查的人。 他尚还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但既然主子交代了,他自然是有机会就各方面都试试,或许能发现些端倪。 换句话说,他的主子并不相信一个平平无奇,只是空有些容貌的女子,会引得二皇子那样的人屡屡出现差池,且这女子还是大皇子身边的人。 这其中一定有些什么,是二皇子刻意隐瞒了的。 可惜眼下这两人并没做什么有违律法之事,来山居酒楼投奔尉文灵,的确不归他皇城司管。 “谁要吃杏仁甜酪了!”尉文灵心头的火不是一碗杏仁甜酪就能灭的,“再说了,我要吃自己不会去么,要你领着去?皇城司事忙,你这赴宴还不忘审人呢,哪儿来的功夫吃杏仁甜酪!” 姜绾坐在尉文灵身边,眼瞅着她朝安临贺大发脾气,安临贺面上却一丝恼意也无,相反眼中隐隐透着的是关切和心疼。 “阿灵。”他伸手想要拉尉文灵的胳膊,“他既然不愿旧事再提,我们便先走吧。” 他关心的是尉文灵在这候着等着,孟荣安眼里却没有分毫她的位置,他不舍得。 “我自己会走!” 尉文灵没让安临贺挨着她的胳膊,反手把姜绾拉了起来,“小绾,走,我领你去尝尝凉京的杏仁甜酪,这宴也没什么好吃的!” 姜绾缓缓站起身,尉文灵趁机背过身压低声音用气音催道:“走。” 姜绾觉出些许不对,眼下不便问,只平静转身,面上未露任何神情,答道:“好,我还没吃过凉京的甜酪,既然都说好吃,自是要去尝一尝的。” 她俩起身要走,孟迟自然跟上,刚走到门口,外头有侍卫进来,附耳向安临贺说了些什么。 安临贺皱眉听完,道:“慢着。” “两位来的路上,可曾见过一辆挂着赵字灯笼的马车?” “或者说,从兰雪轩出来的时候,可曾见过什么人?” 姜绾脚步顿住,她此前一直没有和安临贺搭过话,但这次若再不吭声,就太过明显有问题了。 她回过头,不避安临贺审视的目光,语调淡淡,“不知安提举想问的是什么样的人,兰雪轩听戏的人多,见自是见了不少,这般没个章程的问法,我恐怕帮不上安提举的忙。” 安临贺打量姜绾,她这么说倒是没什么问题,如若她一转过来就说没看到,那他会让人直接把她和那个男的都扣下,他方才故意似是而非没说清是什么人,若她一听就知,问题可就真不小。 “安临贺,你有完没完了?”尉文灵怒骂了一声,拉上姜绾就走。 直出了醉翁小筑回到山居酒楼乾金殿,她才把方才宴上的隐晦之处道明。 原来尉文灵本来是去见孟荣安的,这宴本和安临贺没什么关系,是他不请自来还要清场,孟荣安才借机提出为赵家引荐。 先时尉文灵尚想不明白安临贺想做什么,直到他三番两次问姜绾那些话,她才惊觉不对。 “以我对安临贺的了解,他绝不会无端端盘问你们,这其中有事绝对有事,皇城司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安临贺他也不站哪个大臣皇子的边——” “所以小绾,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没说?” 第九百一十七章 谁诓了谁 尉文灵话问出口,不等姜绾和孟迟回答,紧接着道:“若是有涉及皇家的事,你们这两日抓紧些把手头的事干完,我亲自送你们出城离开凉京,天下之大,哪里都比凉京好待。” 尉文灵虽然和安临贺有私交且约定过山居酒楼不会探查皇家事,但近来凉京稍稍有些门路的无人不知安王遭了皇帝斥责,在王府中闭门不能出,她的担心不是多余,若是姜绾他们与此事有牵扯,留在凉京岂非太过危险。 “安临贺这个人,向来把皇命看得很重,黏上了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摆不脱。” 尉文灵拧眉不客气地评价安临贺,孟迟听了肯定道:“是挺像狗皮膏药的。” “杏仁甜酪这种东西,哪家的男儿还爱吃这个。” 在醉翁小筑的时候,分明安临贺看得出来尉文灵与二叔之间有旧,也丝毫不避讳他对尉文灵的心思,孟迟自小听说尉文灵和二叔的故事,对安临贺着实不看好也没甚好感。 尉文灵瞧着孟迟对此不甚在意,还有心情开玩笑,忍不住叱道:“没大没小,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多半觉着这是个不靠谱的,她干脆转而问姜绾,“你们要查的事,岑复都查出来了么?需不需要再给你添几个人?” 人多好办事,尉文灵是真急了。 姜绾点头又摇头,人她都已经办了两个了,快则明日,晚不过后日就能凑齐凉京这五大富家翁,附带一个宋家的后生。 尉文灵说的她心中有数,也知她乃是真情实意流露,没有如孟迟一般插科打诨,恭敬谢过人家,道:“尉阁主所说,我都记下了,会当心的。” 只是这事却也没法用离开凉京来躲避,即便她这厢事了,成骏雄他们也会抵达凉京,到时候还是要一起进宫去,该面对的人还是要面对。 至于安临贺想查些什么,只要安王不多嘴,她又提前留了心,绝不会叫他轻易查得出来。 孟迟被尉文灵呛了一句,见她真急了,才收了玩笑的神情,也随姜绾一道给尉文灵拱了拱手,“尉姐,放心吧,我和绾绾心里有数。你这山居酒楼若是担心安临贺查上来,我们另找他处落脚便可。” 其实如此这般他反而觉得心下稍安,如果安临贺还在试探,也就说明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这对姜绾来说反而是安全的。 “你这小子顶顶不靠谱,我岂是怕他安临贺?安临贺想查我山居酒楼,他还不够格!你们如不出城,哪里也用不着去,就在我这儿待着,他还敢上门来当着我的面查不成?” 见着尉文灵担心不已,孟迟又劝她道:“放心,安临贺在查,就说明宫里那位什么也不知道。何况安王也不傻,若是他当真把不住嘴瞎说,可不单单是禁足王府罚俸这么简单,那是小命也要保不住的危险之事,他不会的。” 安王发现姜绾手中有胜过吴林进献的炸药,却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禀报,自此也就失去了禀报的机会。 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皇帝在知道此事盯上姜绾的同时,也会怀疑他当初隐瞒不报的居心。 尉文灵万没想到姜绾和孟迟还真的和安王有牵扯,愣了一瞬,急起来,“那还待着做什么,收拾东西,我亲自送你们出城,山居酒楼在其他地方也有堂口,想去哪儿都成,除了凉京!” “这儿还有什么事没做完的,我也都替你们做全,有消息保准第一时间送到,什么都不要想了,今夜就出城!” 不怪尉文灵担心,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姜绾坦言道:“不必出城,孟迟说的没毛病,只要安王不多话,不会有任何问题。” “如今郴西营的成将军是明着站永王的,我和孟迟也在营中,有些事出城也避不开。” 姜绾瞧得出尉文灵情真意切,是真的想护着他们,是以又解释了好些给她听,但也只说了永王和安王一记郴西营之间的,她和安王之前的过节却未提及。 尉文灵听了这些才渐舒了口气,又问了些永王和安王此前如何斗到了明面上的事,末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倒真是没那么险,你放心做你的事去,安临贺那边交给我,我替你摆平。” 孟迟则连啧数声,提醒尉文灵,“还说摆平安临贺,你别叫人摆平了才是。” “就说这什么不查皇家事的破规矩是不是他起的头?这破约定趁早该作废就作废,山居酒楼查天下事,凭什么到了他这儿就要改了规矩?你不探皇家秘辛,他能不问山居酒楼和江湖中事么?” “堂堂山居酒楼阁主,连永王和安王之争已摆上明面也不甚清楚,不觉你叫那安临贺诓了么。” 孟迟突然提这个,尉文灵忍不住呼吸一滞,本想说这其中不是这么简单,但又觉得孟迟说的也有道理,末了干脆让他们二人早些休息,自去捋顺思绪去了。 —— 翌日,凉京的大商行藿阳商行最先发觉事情不太对,他们的大掌事赵云司一夜未归且没给家里留任何信。 更令人惶惶不安的是,他的马车夫也不见了,马车被发现丢弃在城外。 若不是马车夫失踪,马车被扔在城外,赵家原本还不急,说不定是夜里谈妥买卖去了什么眠花宿柳的去处去了,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换到哪个身上都是一家子男人心照不宣,女人们心中不悦,却也没甚法子。 可马车出现在城外、马车夫也不见了,这就有了追问的由头。 赵云司的正室大夫人请了家里的老夫人出来,以关心老爷安危为由,拷问了昨日陪着老爷出去的下人,又遣人去了刘家,一问之下,发现刘家的也整夜没消息了。 除此之外,赵家还少了个二世祖赵钦山,竟是比赵云司失踪的日子还早些,在去给宋家人接风后就没回来过了。 赵云司的夫人原本只是想着趁这个机会,把自家老爷从哪个没脸没皮的狐媚子床上捉回来,让他面上无光好消停几日别在外头胡来,哪知突然事情就变成了老爷不见了! 比这个更糟糕的事,则是陈家商行偏偏在这个时候发难,大批的药材涌入凉京,把凉京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药价瞬间冲了下去,与此同时,大米、酒,布匹、胭脂香粉和文墨也在这个时候铺天盖地地送进了凉京,赶巧藿阳商行主事的不在,底下伙计支撑不住陈家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藿阳商行无能人主事,一夕之间损失惨重。 第九百一十八章 好意上门来提醒 藿阳商行遭陈家冲击,其他刘、黄、吴、张四家,刘家的主事也不见了,剩下三家本就仰着藿阳商行吃饭,赵云司在的时候,怕这三家借机吃占赵家的地盘,严防死守不许他们在商行里主事,只能跟着投钱吃分利。 此时出了事,黄、吴、张三家果然坐不住,觉着是瓜分赵家的大好机会,三家主事都出来强行接管藿阳商行。 数夕之间,禹州五家富贾联合设的藿阳商行,在外有陈家商行冲击,在内有黄、吴、张三家争抢,竟显出分崩离析之象,哪里还有功夫顾忌千里之外的陈邵君好。 姜绾也没料到那马车夫因丢了主子,心中害怕而直接弃车逃了,阴差阳错之下竟不用再费功夫去拿黄家、吴家和张家的人。 这三家把赵云司的藿阳商行搅得天翻地覆,照这么嚯嚯下去,她甚至什么都不必再做了,只等事成定局把捉了的人丢到城外让他们自行醒转,回去收拾残局即可。 数日来她特地没怎么出门,所有消息在山居酒楼坐着就能悉数到手,一则在这些事中要把她和孟迟的行迹抹去,二则让起了疑心的安临贺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幸而陈家商行的人也很卖力,哪怕她没露面也没再有其他动作,他们也逮着赵云司失踪这个机会,反扑既迅速又猛烈,夺了不少藿阳商行的地盘,黄家、吴家和张家见势不妙,更是趁着赵云司不在,迅速瓜分了剩下的,各家守着各家的,只保证自个不被陈家商行吃干抹净。 余下赵家和刘家孤立无缘,家主又不在,被养在深闺的女人和幼年的孩子撑不住事,全靠着此前的家底,才没有一时露了穷途败相。 想必陈邵君在邵州的大牢里,也要心情好上天了。 这日姜绾坐在山居酒楼后楼的水榭里,手中是藿阳商行的最新情报,此时已经不能再叫它藿阳商行,而是分别成了黄记、吴记和张记。 她看过情报后随手就烧了,事态渐成定势,也没有必要再扣着赵家和刘家的人,每日用药都怪麻烦的。 她想着给陈邵君去问问情况,算着日子成将军他们该抵京了,不希望陈邵君还被这些事情绊住,到时候影响了雪山之行。 她刚起身准备回屋去写信,岑复来寻道:“姜姑娘,前楼有位轩辕姑娘,说是你的旧识,特来拜访。” “不过山居酒楼的规矩,后楼轻易不进外人与官场之人,你看——” 姜绾停住脚步,回道:“我明白的,我去前楼见她。” 她转身改往木桥上走,走到半途就见着轩辕云舒在另一头等她。 她刚从桥上下来,她就走过来道:“孟迟呢?今日怎没与你一起?” 孟迟去把赵云司、赵钦山那几个人挨个送出城郊去了,不过这事除了她和他无人知道。 自然也不会随便告诉轩辕云舒。 “你寻我何事?”姜绾看着轩辕云舒道。 她看向轩辕云舒时,眼中满是戒备,从前什么样的情谊另说,如今她身为安王府的谋士,事事当为着安王,而姜绾为着她自己,粗略算得上各位其主,不是很明白轩辕云舒登门拜访的意义。 “那日醉翁小筑,是我给你们下的帖子。” 轩辕云舒也直视着姜绾,她原是双臂交盘靠在桥头墩子上,此时抽出一只手来,掌心摊开,里面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 “但是帖子送出门的时候被人扣下了你那张。” 轩辕云舒手中的帖子上确然写着姜绾的名字,墨迹发陈已是多日之前的。 “所以呢?”姜绾还是不明白她是何意。 轩辕云舒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是孟二叔命人扣下的。” 她说着往旁边无人处走了几步,等着姜绾跟上了,才接着道:“你提醒孟迟,他二叔早不是他以为的二叔了。” 她给孟迟和姜绾下帖子,本是想在小宴上找机会提醒他们小心安临贺,但最后送出去的帖子只有孟迟那份,孟荣安他不打算让姜绾前来,又特地请了安临贺。 如果不是尉文灵突然造访,她猜那天孟荣安想要强留孟迟。 姜绾追问,“你说话只说一半,我不知如何替你转达。不若你待他外出回来,当面说个清楚。” 没头没尾的一句小心孟荣安,是不够的。 姜绾想要知道更多,只有先把人留下来。 她和轩辕云舒交情自是不足以令她冒险说更多,但孟迟则不一定。 怎么说也曾是一个师父的师姐弟,说不定见了面念及儿时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轩辕云舒能多说些。 但这个想法落了空,轩辕云舒似是知道她的打算,浅浅扬唇,“我不能出来太久,今日来山居酒楼,本是想来买消息的,谁知他们不做这买卖,故而这就要回了,你们好自为之。” 轩辕云舒特地在买消息那句略微加重了语气,刚说完,前楼里就来了人寻她? “云舒姑娘,若此事行不通,这便回吧。” 那人是个侍卫,说话时目光在姜绾身上略一停留,轩辕云舒便道:“好,这就来。” 又说,“这位姑娘是名医圣手,你们主子近来不是入夜难寐么?给,拿去吧。” 她抛出一瓶药丢给侍卫,“满凉京除了御用的,也找不着更好的了。” 虽然这瓶药一定不会到得了安临贺手中,就算到了他那个人也不会用别人给的药,不过眼下的目的达到就成。 那人连忙接住轩辕云舒抛过来的药瓶,没再明晃晃地打量姜绾,但低头拱手言谢时,依旧从臂弯下偷偷抬眼觑她,直至姜绾迎面撞上他的目光,才收敛了回去,和轩辕云舒一起出去了。 姜绾看着他们走出山居酒楼,心中惊叹,事情不对头啊! 首先她并没有给什么药给轩辕云舒,她特地以此转移了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显然早有准备。 所以,轩辕云舒知道她自己是被监视着的…… 她如今是安王府客卿,那么是只有她被盯着,还是整个安王府都在监视之下? 不必说后者更为可能,因为那名侍卫她见过,是安临贺的人,所以轩辕云舒方才实则是把没能在宴席上说的话暗示给了她,皇帝除了在紧盯着安王府—— 还命安临贺悄悄盯着她。 这与她和孟迟估摸的差不离。 他们也早早做了准备,这次提前入凉京是瞒不住了,幸而有尉文灵这层关系在,使团一路有人接应,他们二人又不领什么要职,提前来拜会亲友也不足为怪。 老皇帝疑心什么,偏偏查不到什么,越查不到就越疑心,难怪安临贺要入夜难寐了。 只是轩辕云舒尚还有心,设法来提醒一二,而孟迟的二叔孟荣安,非但没有此心,还曾设法阻拦。 这其中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孟荣安到底想做什么。 第九百一十九章 绝不让她身处险境 孟迟从城外回来,姜绾把那张被揉成一团的帖子展开,铺平在桌子上,请他来看。 把轩辕云舒的话一字不差转告给他,孟迟听后却也只是嗯了一声。 随后拧眉反问姜绾,“师姐她来寻我,你想的却是把她留下来与我再多说几句?” 他身子欺近她,脸上都是不解,再怎么说轩辕云舒也曾经与他有过婚约,她都不知道要避嫌的么?怎么瞧着这是丝毫不在意一般,竟然还想让他去摆摆昔日情谊,来换情报么? 孟迟顿时又觉好笑又觉有些气恼。 她竟然不生气,不生气不介意不就说明她不在意? 他又不是什么旁的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在她这里就能随便支使出去了。 姜绾听他反问自己,没觉出有何不妥,山居酒楼不探皇家事,他们想要得到更多安王府或是宫中的情报,这么个好机会怎么不能用了。 孟迟被她一番抢白惹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回不给她说明白,下回她还这么干。 “绾绾,倘若是换成我,要你用你的美貌、或是你的医术去换取东西呢?你当如何——” 他诱她设身处地为他想想,她方才的行径和这有什么分别。 姜绾还颇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如果是十分重要不得不拿的东西,或是性命攸关的事,也不是不行——” “比起那些,活命更重要,倘若到了需要这么做才能避开风险或是得到生机,你可以这么做,但要提前知会我一声。” 她好做个准备。 姜绾表示真到了这样的境地,她允了,她是从没想过把这些当做金不换的东西,美貌和医术,如果在绝境中能用来交换值得的东西,该庆幸的是还有可以交换的可能和机会,不是么。 孟迟本来拉着她的手,想好好让她设身处地的替他想一想,他也是会在意的,在意她的不在意。 但听罢她说的,却又忍不住把人揽住,心也跟着抽紧了,他把她紧拥在怀中,听到了这样的答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举的例子,她这般认真地回答了,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反而让他有种沉入湖底的窒息感。 他不会的,如果真有一日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不会。 姜绾被孟迟突然而至的情绪惊到,微微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因为我方才说的话?”她觉着他大抵是魔怔了,举个例子而已,怎么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医术无非用来救人,或是传授秘方,这有什么的。”她轻笑着说道。 哪怕对方十恶不赦之人,脱身了可以再反杀回去;给了手中价值千金的秘方,还能再研制下一个秘方;美貌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能管用,迷惑住敌人片刻就能有喘息之机,最后那绝境是谁的绝境都不一定。 到要豁出身家性命的时候,这些又都算得上什么呢? 怎么就绕不过弯儿了呢。 孟迟和她不一样,姜绾说的是如何争取生机如何反击以及活下去,孟迟则满心都是如果要用姜绾来换他活着,那不如不活,他后悔自己举了个这样的例子,把她引得往生死去想。 还说什么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允许他这么做。 说得他手心都冒了汗,他深信不疑姜绾是当真这么想的,她真的会这么做。 但他怎会舍得? 唯有绝不让她或自己身处这样的境地之中了。 他轻轻亲吻着她的鬓发、耳根、侧脸……万般珍惜且珍重,阻拦她继续再说下去。 姜绾被孟迟情绪感染,有些沉浸其中,待回过神,她推开他些,脸上有些发烫,这里是乾金殿呢,别人的地盘。 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人来。 孟迟却不满足于片刻的亲近,拉着她索要更多。 姜绾原本在这里除了等着孟迟,还等尉文灵的,轩辕云舒说的事,也该知会尉文灵,她不探皇家事不知孟荣安的伪装,那她来告诉她就好了。 孟荣安不是孟迟映像中的二叔,或者,也不是尉文灵映像中的情郎呢? 乾金殿的门外,尉文灵回来有一阵了,顺手拦下了想要踏进去岑复,不让他进去打断他们。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她不由得摇头不爽,“都是姓孟的,怎么另一个就是铁做的心肠,铜铸的手脚么!” 尉文灵只要想到孟荣安,就烦闷得很,把一张纸甩给岑复,“待会儿他们完事了,你送进去。我出去走走,别让人跟着我。” 她说着提气纵身上了乾金殿对面的屋檐,几个点踏,落在楼后,上了一艘乌篷小船,解了绳索后也不管那乌篷船了,飘飘荡荡任其荡在水面,越飘越远。 尉文灵其实听懂姜绾说的意思了,她不知孟迟听懂了没,她只越发觉得姜绾对自己的胃口。 她接手山居酒楼这么些年,姜绾假设的场景她全都遇到过,但凡有一次她犹豫,山居酒楼都不知换了几次主了,所以她全然懂得她所说的,机会稍纵即逝,抓住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用什么来抓住,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来说值得不值得。 尉文灵从乌篷船里摸出一壶酒,拍掉封泥,自顾自喝起来。 突然船尾一沉,有人上了船,她头也没回手中酒壶已经向后飞去,直冲来人面庞。 “阿灵。” 孟荣安站在船尾,身手想接住尉文灵掷来的酒壶,尉文灵听到这声音一惊,立即回旋身姿踏着乌篷的篷顶先孟荣安一步伸手固定住了自己扔出去的酒壶。 孟荣安不会武功,她方才不知是他,这坛子酒要是砸他脸上,他能半个月不用见人。 “你来做什么!” 她既气恼孟荣安躲避自己,又想不明白他身为孟迟的二叔,去投奔了安王是什么意思。 方才在乾金阁外她都听到了,孟荣安那天竟然扣了姜绾的帖子,他想做什么,如果她也没去,只有他和安临贺,他想干什么?他又不会武功,又是怎么上的她的船的? 不过眼下上船的事又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到姜绾说孟荣安对孟迟有威胁,她有些不信,想亲口听他说。 “你和安临贺什么关系?你替他做事还是替安王做事,那日把孟迟叫去吃酒,又是怎么回事?” “阿灵。”孟荣安没有恼她的咄咄逼人,微微扬起嘴角笑了一笑,“这么久不见,酒都不肯请我喝了?” 第九百二十章 旧日情分不管用了 孟荣安的笑在尉文灵看来又是一种逃避,他逃避她的所有问题,就好像多年前他逃避选择她还是孟家一样。 当初他不选择不拒绝,她已然懂他的意思,就像如今他不回答不解释,她也一样知道了答案。 许多年了,尉文灵头一次觉得站在面前的孟荣安有一些假惺惺。 假惺惺到她此时竟然有些不太想看到这张脸,许是河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你怎么上来的?” 她问他。 孟荣安没回答,反而问她,“孟迟在你那里过得怎么样,每日可有出门见什么人?” “今日轩辕云舒上山居酒楼去了,她去做什么?” “呵。”尉文灵仰头迎风笑了,以前的她的确会对孟荣安知无不言,但他呢?“孟荣安,你知不知道山居酒楼的规矩?” “要从山居酒楼拿到消息,要么有我亲自送出的花笺帖,要么百两银子一条,以及——” “官场之人的买卖,我不做!” 尉文灵丢下话,干脆连乌篷船也暂不管了,足尖点着乌篷船顶,飞身往河面上掠去,河面上荷叶挨着,画舫花船一艘挨着一艘,她像一只水面上略过的红色蜻蜓,点踏在这些荷叶和船只上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孟荣安的视野里。 直到此时,乌篷船下才钻出来一个人,一身湿透的安临贺上了船头,一面绞自己的衣摆,一面摇头道:“孟公子,你这招对阿灵,好似不那么管用啊。” 孟荣安还看着尉文灵消失的方向,没有理会安临贺,他不会武功,上这儿来自然是安临贺帮的忙,条件也很简单,问出孟迟和姜绾此行提前入京到底为着何事、姜绾除了一身医术,到底身上还藏了什么别的蹊跷。 但尉文灵这次不似从前,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让孟荣安连你来我往的机会都没有。 他有些怔然,望着河面想起从前来,不知不觉原来已过去这么久了,久到尉文灵都不愿理会他了。 “安提举何须戳人痛处,若你能从阿灵口中知道,也不用请我来帮忙。” —— 傍晚十分,尉文灵回到山居酒楼,岑复等在木桥头,上前道:“阁主,安公子来了,老规矩,在前楼二楼东面第三间包房。” “他今日送回了乌篷船。” 尉文灵眉心紧紧蹙在了一起“乌篷船是他送回来的?” 她从岸上走后,曾绕着河面想确定乌篷船的位置,好让人去取回来,那可是师父留给她的东西,不想白白便宜了孟荣安,哪知河面上没有,她找了许久实在没法才回来要多点几个人手撒开出去找。 却是安临贺送回来的? 尉文灵随即又很快想明白了,孟荣安今日为什么能上她的船,帮忙的不定就是安临贺。 她抬脚往安临贺在山居酒楼固定的包房走去,耳旁不由得想起孟迟说过的话。 不探皇家事她山居酒楼做到了,不问江湖人尤其不问山居乾金殿的客人,他安临贺有做到么? 尉文灵支开岑复,“去,给小绾和孟迟说一声,就说安临贺来了,让他们在后楼好好歇着。” 岑复脚步跟着尉文灵正往前楼去,听到吩咐顿住,阁主这是要支开他自己去见安临贺? 从前每次都是他陪着一块儿的啊,怎今日突然要把他支开了。 岑复向来是听令的,躬身目送尉文灵走近前楼,转身过桥入了乾金殿。 乾金殿里,姜绾还在等着尉文灵,孟迟被她一通好说歹说,终是答应去见轩辕云舒,今日夜里就去。 她等尉文灵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如果孟荣安设宴能随便请来安临贺,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早就互相熟稔了。 毕竟尉文灵说过,安临贺不站任何一位皇子的边,而孟荣安,如今和轩辕云舒一样,是安王的客卿。 除非—— 除非孟荣安他早就踏着安王这块跳板,够到了更高的栖枝。 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么,难怪轩辕云舒要偷偷送来消息,或许她早就发现孟荣安对他们原本共同投奔的安王起了疑心。 姜绾手摆弄着傍晚十分岑复送来的一张探报,尉文灵放出探子得知明日永王和成骏雄就会带着使团入凉京。 她先前说过不探皇家事,这次还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探的是肃国皇子夏侯时钰何时抵京。 说是肃国的皇家不算皇家。 “姜姑娘,阁主让我来送句话。” 姜绾正想到岑复,岑复就出现了,还带来了尉文灵的口信。 姜绾听罢站了起来,“安临贺来了?” 这安临贺跟孟荣安有私交这事,她还没来得及提醒尉文灵,他们独独瞒着她一个,以小窥大,瞒着一件事就必定还有其他事也瞒着。 “在哪儿?”姜绾要去找尉文灵。 “是,在前楼二楼东面第三间包房。” 岑复也记挂着他们阁主,但阁主没有命令让他去,他不能直接去,但如果姜姑娘要去,他随同前去那是另外一回事。 故而把地方说的格外清楚,还强调了两遍。 “走,看看去。” 姜绾立即动身,要去前楼。 山居酒楼前楼,哪怕是夜里这儿也热闹非凡,凉京不设宵禁,夜晚呼朋唤友开怀畅饮的人不在少数,山居酒楼前楼的买卖仗着名酒玉琼京从来座无虚席。 姜绾和岑复穿梭在熙攘的热闹中,避让着健步如飞忙着给客人上酒菜的小二,拾阶上了二楼,东面第三间包房门前一个人也没有,与楼下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岑复给姜绾解释道:“是阁主专程给安公子留的包房,此处不设守卫,阁主与安公子谈话时没有令,我们也只在十米开外守着。” 姜绾脚步未停,不过去怎么阻拦安临贺继续诓骗尉文灵,山居酒楼的规矩管山居酒楼的人,她就仗着是客人行一回不守规矩的事了! “这次看来不是谈话这般轻松。”姜绾一面走一面说道。 岑复神色一凛,他也听见了,包间里传出杯子被砸碎的声音,且是一连砸了三下。 他们两人刚刚靠近门旁,就听到里面在争吵。 尉文灵质问安临贺,“安临贺,你早知他来了凉京是不是?” 第九百二十一章 安王府的眼线 山居酒楼特地留给安临贺的包房里,尉文灵正质问他。 “你知道他来了,他也知道我在这儿,所以,合着只有我一个人被瞒在鼓里,你们觉着自己合作无间天衣无缝简直世间再无比你们更默契的人了,是也不是?” “安临贺,你可是早就知道,我四下里撒出人手,遍寻大周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你当真是好得很,你和他一起瞒着我,我还没与你追究,你却来问我乾金殿里招待的客人?当初是谁与我山居酒楼三酒祭天定下的约定?我不探你皇城事,你不问我乾金殿?” 姜绾伸手正要推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来,尉文灵和姜绾打了个照面,她微微一怔,瞥到姜绾身后的岑复,她不是交代了让人在后楼等着,没事不用来的么? 姜绾见着尉文灵怒气冲冲地出来,手里还拿着安临贺那条高调的织金蹀躞带,上头的金柄柳叶飞刀一把没少,挂在带銙上随着尉文灵的动作丁零当啷响。 见着姜绾看,尉文灵哦了一声,“我送的,现在不乐意给他了!” 她身后安临贺面上满是无奈,但一句大声的也没有嚷过尉文灵,她越是怒气似火,他就越是如春雨绵绵。 “阿灵,你今日太过激动,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东西你先拿着,过几日我再来吧。” “不许来,再来也没你的屋子!山居酒楼今日起不接待皇城司的人……” 安临贺没有把尉文灵说的话放在心上,他走过姜绾身边,停了下来,“听闻姜姑娘是郴西营中医士,有一手好医术,今日云舒姑娘从姑娘这儿买的药,不知还有没有,安某想多买些回去备着。” 姜绾看向安临贺,淡淡道:“没有,身上只最后一瓶,卖完了。” 这不是试探是什么。 她又不知道轩辕云舒给的是什么药,岂能贸然卖药给他等着露馅,安临贺这个人还真是无时无刻都不忘记他那所谓的本分。 “如此,那安某有个不情之请,那药用着不错,还请姜姑娘再配一副,明日我让人来取。” 他说完竟是不管姜绾答应还是不答应,和尉文灵说了句,“阿灵,那我先走了。”随后就下楼离开了山居酒楼。 人都走了,尉文灵眼中愤怒之色还未消,不由得瞪了岑复一眼,“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好得很!” 岑复不敢应答,他退在一旁准备头顶他们阁主的怒火。 尉文灵却没再骂人,一把将姜绾拉进了屋,砰的一声把岑复关在了外头,对姜绾念念道:“什么玩意儿!他当我尉文灵非他不可么?笑话!来,你陪我喝酒!” “我们想喝到几时就喝到几时,去他的孟荣安,去他的什么狗屁不探皇家事,今晚谁也不准提那两个扫兴东西!” “对了,方才你过来,可是有事?” 尉文灵怒干了三碗酒,才回过头问姜绾来寻她何事,“孟迟呢?他怎么不在后楼陪你?” 姜绾方才听到了屋里的对话,知道尉文灵已发现孟荣安和安临贺合伙骗她的事了,但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其他的,顺着这话把轩辕云舒来过的事告诉了她。 尉文灵支着头拨弄被仍在桌上的织金蹀躞带,“难怪姓安的来跟我打听什么轩辕云舒,他们怀疑她还命人监视她,呵,安王一遭被斥,连手底下的客卿也过得这么窝囊。真搞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个个还拼命往上钻。” “你说——嗝——”尉文灵打了个酒嗝,看着姜绾,“那高处的日子,真的就那么好过么?怎么都想去呢?” 尉文灵又连干三碗酒,桌上的小酒壶都空了,姜绾知道她说的是孟荣安,那高处好不好不知道,危险倒是挺危险的,把命交在别人手中生死全系一人身上。 别人不知道,她反正不喜欢。 尉文灵又问:“你和孟迟帮着永王,也是为着这个?他们叔侄各为其主难道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他们孟家的祖宗吃闲饭的么,这都不把那个做人长辈的掀下来!” 尉文灵此时怎么看孟荣安都怎么不顺眼,再加上师父从前耳提命面、死前又再三交待,要她一定在紧要关头,助孟迟一助,她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孟迟这头,又开了一壶新酒边喝边骂。 姜绾只陪着,不怎么喝,等到孟迟回来,尉文灵已经喝大了。 她从安临贺的织金蹀躞带上把金柄柳叶飞刀一把一把扯下来,再一把一把地掷出去钉在门板上。 孟迟刚推开门数把带着金光的飞刀迎面而来,他皱眉偏头一一避开,叮叮叮几声响,飞刀擦着他的耳朵没入了旁边的门板。 孟迟看想姜绾,目露询问之意。 姜绾也只是从尉文灵零零碎碎的酒后之言中拼凑出个大概,“今日你二叔孟荣安来过,他和安临贺联手瞒着尉阁主的事,她都知道了。” “尉阁主和安临贺翻了脸,飞刀原是送他的现下收回且下令山居酒楼今日后严禁安临贺和皇城司的人入内。” “也废了和安临贺的约定,山居酒楼以后天下事皆可查。” 基本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吧,姜绾简略说完,问他,“你那头呢?可见到轩辕云舒了?她怎么说?” “哦,对了,你二叔约莫借着安王做踏板,或许跟安临贺效忠的是同一个主子,你可去钦天监打听看看,有没有他的名字。” 除了钦天监,姜绾暂时想不到孟荣安所图,孟家观星世家,近几辈只有一个孟星阑入了钦天监,最后却因太过贪心犯下大错被罢职,孟荣旌也不再任孟家族长,这个位置最后就落到了孟荣安的头上,他想入钦天监成为监正说得通。 孟迟刚刚坐下,听到姜绾的话一时心内五味杂陈。 这趟去见了轩辕云舒,从她那里还真听到了他万没想到的事情,虽大部分是轩辕云舒的猜测,但明显到连姜绾都能看出来了,这猜测也与事实无异了。 “二叔他——来了安王府不久,就在某次外出时结识了安临贺,私交渐密,师姐和安王也是这次安王在邵州栽了跟头,连带着被皇城司翻出不少旧账,才警觉府中有皇城司的眼线。” “二叔行事谨慎,师姐诸多只是猜测,还没有实证,不过她说明日成将军他们京城入宫,多半就会有结论了。” 孟迟眉心紧皱。 到时使团入宫,皇帝大行封赏,若是二叔破格入了钦天监且职位不亚于从前的孟星阑,此事也不必再去求证了。 被罚在府中禁闭的安王,自是不能在这个敏感时期为二叔筹谋,还是送他入钦天监。 钦天监、皇城司,两大直接效忠于皇帝的机构,钦天监比之皇城司,更是有入宫觐见可不行跪拜之礼的特许恩令,皇城司不能做的许多事,钦天监可以做。 一把威慑的刀,一把获人心的拂尘,皇帝不会允许钦天监的人与皇子私相授受,当初孟星阑没了活路,除了犯了草菅人命的罪,再有一条就是替三皇子办事。 如果二叔入了钦天监,就绝不会再是安王的人。 明日,顶多明日,便会有分晓。 第九百二十二章 传召入宫 翌日近午时,永王骑着高头大马,换上朝服领着肃国使团在百姓夹道欢迎中入了城门。 而郴西营自成骏雄往下,全都在城门十里外扎营安顿下来,须得等候诏令才能入城。 姜绾和孟迟收到消息出城前去汇合,到了营中,成骏雄拿出两封邵州来的信,三封峄城来的信,一并给了她。 “喏,这些都是沿途落脚驿馆的时候,陈家商行的掌柜送来的,陈家那位做买卖厉害的公子,怕是担心你收不到,信都是往我们前头的城镇捎送,我看他们商行这速度,比驿馆递铺的急递也不遑多让,花这么大代价捎信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快去看看去吧。” 姜绾接过信,小玥骑着马也从扎营的河边向她赶来,“阿姐——阿姐——” 小玥远远地朝她招手,姜绾也微笑着扬手挥在空中,“慢这些,别这么快。” 她提前离开营里的时候,小玥还不会骑马,这会儿都能策马跑在蒋星衡前头了,孟文元也从医士营帐里探出头来,看向她的方向。 姜绾看小玥在河边骑马玩得正开心,就没叫她到跟前来,挥手让她继续玩去了,反正等晚些一块儿回山居酒楼有的是时间待在一块儿。 她走到一旁,先打开了邵州来的信里,头一封陈邵君还不知她离开郴西营赶去了京城,他依旧只字未提自己身在牢中之事,书信往来说的都是买卖上的进展。 后一封他便觉出不对劲来了,因着陈家商行的上次送信来未曾见到她,他问她是不是半途折返了溪台山,如果是这封信恐怕会落空,他便同时也往郴州去了一封一样的,以免耽误事。 所谓的怕耽误了的事,便是她先前送去的那几样东西,陈邵君已经都照着她给的样子让人做了出来,改了些地方让工序可以更适应工匠们的工具,如此才好大量把他们做出来售卖,他把新的图纸和做出来的样品奉上,请她过目,如无问题,就照着这个模子先做出一批来,他将在邵州附近选几个地方,开始第一批买卖的投入。 陈邵君在信里还问她是否有其他的新鲜玩意儿,他手下如今有不少能工巧匠,趁热打铁一并都做出来,这封信写的时候他应当已经得了不少京中返回去的好消息,字里行间都透着轻松和风发意气。 算起来到得今日,人应当能从牢里出来了,她昨晚写好的问候的信也托岑复去驿站送急递往邵州,希望能在从陈邵君出发来凉京之前送到。 姜绾匆匆看过陈邵君的信又原样折回去放好,心中有了数。 单说新东西自是有的,且有不少,但要先看看这几样售卖的情况如何,这头一次大批量制作和售卖,这几样东西就算蹚一蹚水的深浅,待把路子都蹚顺了,后头的上来得也快,事半功倍。 陈邵君那头的信看完了,她松了松精神头,才准备拆溪台山孟岚双她们的,这次的信是托蒋翠屏走陈家商行送来的,孟家在京中没有暗桩,孟荣安为着叫安临贺和他的主子放心,想必也不会还没站稳就冒险培植自己的力量。 她刚准备打开,宫里头就来人了,在营外宣读召他们进宫的圣旨。 成骏雄和孟迟在外头接旨,姜绾迅速把信收好,还是等晚上回了山居酒楼再慢慢看。 她走出来的时候,宫里来的人已经走了,成骏雄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卸去藤甲和兵器,随着一起进宫,这些都是有单独封赏的人,李长安回了郴州,他那份则会由成骏雄代领。 孟迟也在召之列,但营里的医士,只有宿老和姜绾得了召见,江世珍和范一程出来送,范一程拉着小玥的缰绳帮她牵着马,道:“大师姐,你随师父去吧,小玥和文元晚些进城采买药材和食材的时候我替你送进城去,你和孟大哥在何处落脚,可有信得过的人在一块儿?” 姜绾留了山居酒楼的地址,“好,那有劳你了,去了就说找尉阁主,或是一个叫岑复的人,把小玥和文元星衡交给他们便好。” 进宫面圣在众人眼中是件大事,个人都整理仪容换衣裳,江世珍看姜绾没动,还是一身素衣,提醒道:“姜姑娘,进宫面圣还是换身衣裳妥当些,原先陈家商行掌柜的给准备的行囊我一路都给你看着,就在后头,也有衣箱,我陪你去挑一套换上?” 范一程拖长了音咦了一声,“师兄,你又偷摸着占我便宜不叫大师姐!晚些我告诉师父去!” 师父明明说过的,姜绾就是他们大师姐,不算年龄算资历,他都厚着脸皮喊了,凭什么江世珍不喊? 江世珍面上一红,瞪了一眼范一程,有些局促地补了一句,“大师姐。” 姜绾不甚在意这些称谓,范一程和她一般大,江世珍却是比两人都年长几岁,不这么叫也没什么,“不用如此,以前怎么称呼还怎么称呼也是可以的。” 至于换一身衣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不好么?除了颜色素了些,料子还算新。 她这厢还没决定,孟迟已经用盘子放好一套衣服走了过来,“衣裳素了些,进宫穿些颜色好的免得安临贺聒噪,我在衣箱里找了找,这套还不错,你试试?” 他身上穿的也是在陈家商行送来的箱子里找着的,算姓陈的还干了件好事,否则一时半会儿的宫里突然来诏,他们还真来不及备衣服。 “好。”姜绾接过衣裳,转身往一辆空的马车走去。 再出来时,她整个人已然焕然一新。 商行送来的衣裳是精挑细选过的,料子是上等的时兴料子,陈家布桩的烟霞锦,当如其名般如烟如云又有锦缎的淡淡绸光,行走间随着步态身形款款而动,隐约可见丝丝波光洌滟,更衬得人肤盛雪,眼眸如星。 姜绾不怎么会梳发髻,只用腰间衿子同色的软带系在了身后,也亏衣裳足够夺目,她发髻简单也不觉突兀,再加上面上神情淡漠,反而多了几分仙气。 孟迟目不转睛看着他,一旁的范一程嘴巴都成了个圆圈,不住戳同样呆愣的江世珍,“师兄、师兄!我今日算是知道什么叫人靠衣装马靠鞍了!师姐穿上这身,好看得不得了,更像个姑娘了!” 江世珍嗯了一声,反应过来收敛了神色,不再多看,借着话头批评范一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瞎说什么,她……她原本那样打扮,也是好看的……” 但范一程显然没在听,他已经跑上前去围着姜绾转了好几圈,兴奋得像个猴子,“师姐,好师姐!天底下最好的师姐!你快看看你衣箱里还有没有这样的料子了,等我的赏银分下来了,我也想扯上些这种布回去给我家大姐,她准喜欢的!大不了我同你买嘛!你看在师父的面上便宜些让些与我嘛……” 姜绾受不得他在耳朵旁环绕着聒噪,直接答应到时候送他几匹,把范一程高兴得不成样子。 姜绾走到孟迟跟前站定,这里检查检查,那里扯吧扯吧,这裙子好看是好看,她也觉得很美,就是行走和出拳都不太方便,得端着,她不太惯,拧眉问他,“衣箱在哪里?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 穿着这个,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在宫里发生些什么,这一层一层的裙摆她都抬不起脚来踹人。 第九百二十三章 医女怎能来赴宴 姜绾原打算换一套行动自如些的衣裳,她这次进宫的身份只是郴西营中一名医士,并非进宫受封赏的关键人物,她看宿老也穿的很朴素,这衣裙实则有些过于华丽了。 哪知永王府也派人送来了衣裳首饰让她挑选,整个看下来比她身上穿着的更甚,再加上发饰只有更加繁复。 姜绾看了一遍都没挑中。 范一程还惋惜道:“师姐,要不你别换了吧,这多好看啊,况且在宫里头能有什么事,而且宫里贵人多,跟他们一比这也不算什么,哪里就华丽了,你看永王府送来的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那都有过之无不及的……” 姜绾皱眉把衣裳首饰都原样收好,她用不上的还是得给人送回去,她的直觉一向不差,衣裙美丽的确令人心悦,可如若限制了行动却与性命攸关,她依旧坚持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干净整洁即可。 重要的是不引人瞩目,以及行动方便。 孟迟虽也有些惋惜,那件衣裙真的很适合她,穿上实在是好看,他都挪不开眼,觉得可惜归觉得可惜,他也随她一起换了身简单的常服,但两人腰间挂的玉佩是他挑的,是一对黄玉拆了开来,一人一只正正好。 姜绾换了衣裳瞧出孟迟略有些遗憾,这一块黄玉也就随他的意了。 耽搁了这一会儿,成骏雄和几位副将已经在营外等候,姜绾和孟迟出来后,各自翻身上马,随他们一道入城。 到了宫门前,马和几位将军身上的兵器都留在了外头,有宫人在前头领路,走了一段之后便分了两路,姜绾、孟迟直接去的御花园,几位将军和宿老则需先去大殿上汇报此次战果。 御花园里还未开始摆宴,领路的宫人把他们带到地方后,躬身行礼便退出去了,再由宫女分别领路,宴席开始前,供男女等候地方是分开的。 姜绾随着宫女去了一处湖心亭,这处专为此次赴宴的命妇和贵女准备,供人赏花下棋闲聊休息。 姜绾与这些人都不认识,她衣着普通不起眼,刚进来也无人注意到,便只随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目光打量四下和这亭子里的人。 这处湖心亭还带着一处小花园环绕周围,时令花开正好绿柳荫荫,随着命妇同来赴宴的许多贵女都凑在一起赏花扑蝶玩儿,小花园里是生动的,但亭子里却安静得很。 亭子里坐着的都是命妇们,她们各坐其位端看年轻姑娘们玩闹欢笑,不时挨近些闲谈几句,大部分时候是不怎么动弹的,只互相颔首微笑,个个看着都气度雍容,仪态端方。 她们座次分明,亭中摆放的吃食糕点果子是没人动的,茶水也都好端端地留在茶盏里,只有茶壶搁在茶炉上蒸着,冒出袅袅飘烟看着还有些活气。 姜绾在靠近湖心亭入口花径的地方待着,没一会儿有人来到她身边,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是轩辕云舒。 安王不是在府中禁闭么?怎么还能带人来赴宴? 姜绾目光中的疑惑一点不差地落入轩辕云舒的眼中,她本想上前轻拍她肩膀,被先瞧见了也就把手重新背到了身后,道,“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安王殿下没来,府中出了眼线的事还未分明,他不会贸然出府的。” “我来,是跟着她来的——”轩辕云舒眼神示意姜绾往湖心亭周围的小花园看,“穿烟霞锦的那位,是安王府未来的女主子,当今户部尚书的千金,钟雪莹。” 轩辕云舒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从前方收回转向姜绾,“今晚宴席上你当点心,这门亲事虽还未下圣旨,但也只差个时机而已,户部尚书一家子,因着安王殿下可是对你不太喜欢得起来。” 轩辕云舒轻声说罢,便准备离开姜绾身边走向湖心亭小花园,姜绾叫住轩辕云舒,“为什么要提醒我?” “不为什么。虽然比起当初在郴州见面时,我们已分属两边阵营,但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不过是碰巧听到了些话又在此碰上你,才提醒一二,至于如何避开那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可别指望我出手帮你,我是安王府的客卿,而你是永王那头的,提醒你已经是看在从前相识的份上了。” 轩辕云舒说完头也没回走了,她走向小花园,引得那边扑蝶玩耍的一众女子都看了过来,自然也就看到了在亭子外的姜绾。 “哎!那位是谁?竟从没在凉京见过的。” 在众女子簇拥正中的钟雪莹扬声朝她走了过来,她身上的烟霞锦随着行走,在阳光下有细碎柔和的闪芒,就如同她的名字中的莹字一般,明洁似玉。 姜绾看着她身上的衣裙,是烟霞锦没错,不愧是陈邵君的布行出的料子,不得不说做成女子衣裙的确好看,应当帮他在凉京挣了不少银子。 钟雪莹容貌甜美,父亲又是户部尚书,她在众贵女中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尤其眼下没有公主郡主在这湖心亭,自然其他人都以她为首,见着她朝姜绾走去,也纷纷转过头来,窃窃不停。 钟雪莹绕过湖心亭从小花园走到一半就又停下了,她见着姜绾看她新做的裙子了,心中不免得意,这是凉京新上的料子,烟霞锦,很贵也很难买,因着今日要赴宫宴,特地命府中针线上的赶着做出来的,今日也如愿在一众贵女中出够了风头。 她脸上挂着笑等着姜绾过来与她请安行礼,姜绾却不受这些尊卑礼数所缚,见她走到一半又不过来了,只当她不想打招呼,于是转身走了。 如此可让钟雪莹脸沉了下来,她本来想借着行礼不着痕迹羞辱一番这什么也不懂的小医女,为安王哥哥出口气的,谁知对方竟然不买账,连礼也没行就敢走! 她贝齿轻咬下唇,轻轻哎呀了一声,也不用她出言阻拦,自有身边跟着的其他贵女上前去将姜绾拦了下来。 “你这女子,好不知礼数,怎么见了雪莹也不来行礼,你是哪里来的,不知她是谁么?” 抓住姜绾手臂的是个容长脸的姑娘,她看着年纪不大,身量也不算太高,但下巴和鼻子都抬得很高,眉毛紧扭着,仿佛姜绾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她要狠狠将她指出来、扒干净,好叫她吃住这个教训。 但姜绾比她高大半个头,她抬起下巴看自己,姜绾也只能低头睥睨她,拂开她抓着她胳膊的手,冷声反问,“你要什么礼数?” 那女子原本还趾高气昂,骤然间被姜绾眸中的冷意惊了惊,竟一时答不上来,她是钟雪莹的闺中好友,姓孙,名思意,父亲是户部右侍郎,还小些的时候就日日陪着钟雪莹了,这种替钟雪莹出手教训没眼力见的人的事做了不知几回了,没失过手。 今天不知怎了,被这衣着普通的小医女看了一眼,脚底心竟有些发凉。 但她也知道,若是不能替钟雪莹镇住这个小医女,钟雪莹回去一定会大发脾气,她娘还会让她去给钟雪莹赔罪,钟雪莹在尚书府发脾气可是极其恐怖的,她这辈子遇见过一次就再也不想遇见第二次了。 “你、你是个医女吧……”孙思意看着姜绾,招惹一个有些可疑的医女总比惹怒钟雪莹要强,况且这里是皇宫一个小小一女的还敢跟她动手不成。 “什么时候医女也能来御花园赴宴了?” 第九百二十四章 落水的戏码不够新鲜 姜绾看着跟前表情变来变去的女子,这姑娘初时还有些紧张,看着有些怕她,后来不知想到什么,一咬牙竟又大着胆子来扯她了。 问她是跟谁来的? 她不需要跟谁来,她正经来赴宴的,用的是自己的大名,她们皇帝请的,不是附庸在谁之后。 “皇帝请来的,你有意见?” 姜绾低头看紧扣着自己手腕的姑娘的小手,手腕细嫩,经不得她用一成力气怕是就要哭爹喊娘了,她没动她,只是看了她一眼,孙思意松开了手,拿帕子捂着嘴笑了。 “你说什么?陛下请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凉京,不是外头的山窝沟子,这里看诊有太医,陛下为何请你一个外头的医女?这不说笑呢么!” 孙思意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先前还觉着这小医女眼神摄人,哪知是个丢人现眼的,怕不是真当自己有名有姓的进来,就是陛下能记得她是谁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今日得了胜仗归来的成将军入宫觐见,你是她营中的医女吧?”孙思意上下扫了一眼姜绾,跟其他贵女眼神往来间满是戏谑和意味深长,“在外头不知礼数没人管,这里可不一样,待会儿可别把你在营中给男子瞧病那套,在陛下的席上拿来显摆,可不合适。” 一众贵女多半都不认识姜绾,听孙思意说来,纷纷向她侧目看来,有好奇的,也有嫌恶的。 姜绾无心思跟她们在此争口舌,如果未来安王府的女主人想要给她的下马威就是这些个,她可没功夫奉陪了。 “医者眼中只有伤患,不分男女畜生,救治天下生灵皆是我辈本分。这跟你在闺中待嫁很不一样,你如果不懂,可以不必两厢放在一起比较。” 姜绾淡淡回了句,甚至懒得回她那句关于皇帝有没有必要请她一个外头的医女诊治的话,她神情淡漠,气质也疏离,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把孙思意比的像个胡闹狭隘之人,在这儿的大部分贵女,也都是要守闺训的,但却没人觉得姜绾的话把她们也算进去了。 人都说了,和闺中待嫁不同,各有各的本分,非要放在一起比较说事,不是刻意刁难是什么。 有些女子想到自己初时随家中父辈升迁才来凉京时,也曾受过孙思意等人言语挤兑,不免反对姜绾起了拳拳护心。 也有人替姜绾说话,“孙姑娘,我听这位姑娘说得颇有几分道理,大家都听陛下说过,大周朝堂各部门负责不同的事务,为着大周天下和静民乐都一样重要缺一不可,没有什么好比较的……” 那人话没说完,就遭了孙思意一记白眼,“陛下的话自然没错,她的就未必了!医女就不必嫁人么?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觉着她说的对,也要如她那般行为不端,张狂不羁?” 孙意一句话把说话的人的嘴堵了回去,这凉京,哪家女子敢说自己要如此行止骇浪,传出去岂还得了,回得家去挨罚挨骂事小,日后寻不到好婆家也只是麻烦些,一句教女无方耽误了父兄仕途,才是真真要紧。 孙思意见自己镇住了众人,不免有些得意,扬言道:“郴西营这次是打了胜仗,但那都是将军们的功劳,跟她一个医女又不相干,你们犯不着这时候就凑上前去捧着她吧!” 孙思意一顿抢白,平日里又仗着和钟雪莹走得近,嘴巴从不饶人的,一时大家伙儿又不好多说什么了,也有些等着瞧热闹的,左右都不想帮,只在姜绾和钟雪莹间来回地看。 姜绾觉着没劲透了,要走。 但孙思意显然不准备就此甘休,她和另外两个姑娘三面将她围住,只留了向着湖心亭的那一面,三个人自以为隐秘地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口中喊着一、二、三,齐齐向她逼近,等她退到湖边时,孙思意伸手把她朝湖里推。 姜绾叹息一声,她本来不打算理会孙思意几个的,大家所图所求都不同,硬凑着鸡同鸭讲吵架也吵不到一起,纯属浪费时间。 不过对方既然要同她动手,那就不一样了,这种落水的戏码,她觉得太不新鲜了,要有些变数才会有趣。 她身子向后倒的瞬间,拉住了离她最近的孙思意,孙思意啊了一声,跟她齐齐往湖水里扎去。 紧接着,在临落水前,姜绾扣着孙思意的手换成了按着她的肩颈,踏着她的腰腿,借力翻身。 她没入水,但孙思意却扎扎实实地浸过了头,浮浮沉沉喝饱了水,姜绾轻轻踏点着湖面几块观赏大石头,又把人从水里拎出来,提回了岸上。 方才她们一起推她的时候,就各自分工合作,有人负责挡着视线,有人负责大喊有人落水了,总之就是想要制造姜绾是自己落水的假象。 哪里想到最后落水的竟是孙思意,姜绾只微微湿了些些鞋头,登时都呆在了原地。 姜绾上岸后,把湿漉漉焉了吧唧的孙思意往草地上一丢,往湖心亭方向看了看,里头的命妇们依旧言笑晏晏,和和气气坐着,仿佛丝毫没有看到这边起的争执,这是压根没打算要管,或者是不觉着吃亏的会是她们的女儿。 她低头看向呛水呛得傻了眼的孙思意,提醒她,“你刚刚落水了,不打算哭么?” 孙思意打了个水嗝,哇呜一声哭出来,大声喊着她娘。 她的声音穿透湖心亭,终于有个面目慈善的命妇眉眼慌了一瞬,起身朝这头看来。 见着孙思意湿漉漉地坐在草地上,头发凌乱地贴着脸皮,脸儿白惨全身哆嗦,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憋不住惊呼起来,“天爷——” 急冲冲地就往这头步赶步小跑了过来。 “这、这、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儿的赏着花么!怎的落水了?” 方才有人喊落水,孙夫人听见了,但一来她姑娘不识水性不会主动靠湖边太近,二来都是孙思意叫别人吃亏的多,没几个敢欺到她头上去,所以不用担心。 只怎么也没想到落水的会是她女儿! 孙思意见着母亲来了,抱着她娘就开始抹眼泪蹬脚,一身湿透的衣裳把她娘的命妇礼服都蹭湿了,补子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娘——!是她,她推的我!” 第九百二十五章 永王府相护 孙夫人忙把女儿推开些,低头看见被弄脏了的礼服,眉间愁云满布,宫宴就要开始,这礼服弄脏了可不得了。 这下不但孙思意要去更衣,她也得去处理处理这补子上沾的湖水,水中绿藻遍生,这把补子上的丝线都染脏了一小块,孙夫人嗔了孙思意一句,“你这孩子,也不知当心——” 说着眼风凌厉,向姜绾扫去,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赶把她女儿推入水中。 姜绾就在湖边,抱臂悠闲站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这让孙夫人不由得更来气。 “你是何人?”孙夫人上下打量姜绾,一身布衣,模样倒是出挑,既不是宫女也不是这凉京中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却混进这御花园中,莫不是身份特殊? “娘——她、咳咳、她是郴西营的一个医女!她推我!”孙思意咳了几口水,姜绾突然发难她整个人都懵了,此时只想找她娘给她做主,也不敢再用手指着姜绾,怕把手伸过去又给拽住丢到水里去。 “医女?那便是随成将军来的了?”孙夫人目中的警惕之色散去,既是一个医女,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家老爷是户部右侍郎,思意怎能叫一个小小医女欺辱了去。 “来人——”孙夫人正想唤在湖心亭附近候着的太监出来,把这医女也丢进湖里去,再让老爷去跟成骏雄要个说法。 “夫人,可不能如此。” 孙夫人的话被打断,先前主动帮过姜绾说话的那位姑娘站了出来,“孙夫人,意思落水慌乱可能记不清了,方才是这位姜姑娘把她从水里提出来的,我们都看见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没点头的看向孙思怡的目光也都是看笑话的神色。 方才孙思意三人特地挡了众人的视线,不叫人看见她们推姜绾,自然也就没人看见姜绾拽她下湖,看见的都是最后姜绾颇费周章把她从水里拎出来。 至于另外两个,自姜绾把孙思意丢在地上的时候,就挨个收到了姜绾的眼神警告,若是胡说八道,就挨个都下去一遍。 那两个不敢吱声,其他姑娘们又大半都瞧见了是姜绾救的人,孙夫人话到嘴边僵住了,“什么?” 她环顾一圈周围的姑娘们,冷笑,“你们亲眼所见?” “这么说,是思意撒谎了?” 这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当众就承认了,思意什么身份,那个医女什么身份,若是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传的是思意落水反诬了救她之人,那还不如是这个医女把思意推下了湖中。 “我看方才她们几个站在湖边,你们却都在远处,看见了她把思意带上岸,可怎知不是她把人推入水中在先,害怕被追究才行此一着呢?” 孙夫人眼神一一扫过方才点头的姑娘们,这些姑娘的父兄都在朝中为官,不帮着思意,反帮着一个外头来的医女,怎么这么可笑。 孙夫人眼神凌厉,其他命妇也纷纷从湖心亭来了这湖边,各家姑娘都被自己母亲看住,有再想说话的也被她们娘用眼神堵了回去,一时无人再搭腔。 孙夫人眼中有了轻松之意,宽慰女儿,“好了,别哭了。” “娘!把她丢进湖去!让人按着不许她起来!”孙思意记恨方才被踩入水中,一定要姜绾也尝尝这湖水的滋味! “好好好,你快些随我去更衣,这湖边有风别着了风寒,这儿自有娘发落——” 她安抚自己的女儿,正要命人看着姜绾等她更衣回来处置,突然一声慢着从御花园外传了进来。 “是谁啊,竟敢对姜姑娘无礼,李总管,还不过去看看?” 随后,孙夫人就看到统领后宫所有太监的李公公领着三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进来,却是永王府上的三位新封的夫人。 李公公面上扬着笑,应了声,“老奴这就看看去。”又叮嘱道,“三位夫人小心脚下,湖心亭湿气大路面有些滑。” 孙夫人面色渐渐不好,如今谁不知成将军是站永王的,这一听就知道是给这医女帮忙来的。 可这只是个营中的医女啊,怎会惊动了永王府的三位夫人为她做主。 永王未有正妃,这三位原本也只是侍妾,近来才封了夫人的,此刻就是府中的女主子,不是她一个侍郎家的命妇可以出言顶撞的。 她拉住还在聒噪的孙思意,甩了个警告的眼神示意她还不闭嘴! “娘——”孙思意跺脚,方才不是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要让人把姜绾丢进湖去的么! “孙夫人,孙姑娘,老奴方才听着是要让人把姜姑娘丢进湖去,这——没听错吧。” 李公公已经走到面前,孙夫人悻悻笑了笑,这话哪里敢接,孙思意周身还湿着,躲在她娘身后,一时也不敢吱声了,这李公公是总领后宫的太监总管,她敢朝姜绾嚷嚷,可不敢在他面前多嘴。 “那就是——没有这事儿?老奴听错了?” 李总管又问。 孙夫人干笑道:“李公公,这思意也落了湖水,女儿家家的面皮薄……” “嘿哟,孙夫人,老奴可不敢说令嫒的不是,一会儿可也让人把老奴丢进湖中去,老奴这水性不好,可起不来啊。” “那哪儿有的事,不能、不能。”孙夫人看着李公公面上在笑,却比不笑还要觉得胆寒。 李公公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和缓道:“孙夫人还是明事理的,这后宫啊,只有皇上和娘娘主子们才能处置那做错了事的人,别的人可不敢越了这个规矩去。” “更何况,姜姑娘还是皇上亲自下圣旨招来宫中做客的,可不是什么外头山沟子里的猫狗,她呀,手上有大本事,你们未来说不定还得求到人头上,别说杂家没提醒的。” 李公公说到这儿,眼神瞟向了孙夫人身后的孙思意,似是才发现她一般,“哟,这孙姑娘衣裳都湿透了呐,皇上和娘娘们可都快拉了,赶紧的,谢过姜姑娘救了令嫒,去更衣吧!” “是、是是、是……”孙夫人如蒙大赦,声音都快低到泥地里去了,头皮也发麻,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医女当真是皇上亲下圣旨请来的,不是随着成骏雄来赴宴的。 且这大太监说话阴阳怪气句句都在点她们,渗得她冷汗直冒。 这儿会儿能走了,她扯了个难看的笑,不得不跟姜绾道了声谢,“思意衣裳头发都湿了,我带她去更衣,姜姑娘救命之恩改日谢过。” 孙夫人急急扶着孙思意走,李总管身后还有永王府的三位娘娘,她哪里还敢招惹姜绾。 “娘——我、我不走,是她——” 孙思意受了大委屈,她腰间和大腿都还疼着呢,是姜绾踩踏所致,让她就这么走了,还要谢她,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 “你这浑丫头!还不跟我去更衣!”孙夫人恨铁不成钢,狠狠在袖子底下掐了女儿一把,半拖半扶把人拽走了。 钟雪莹全程在外旁观,神色复杂。 永王府的人竟当众护着那个女人,真真是气死她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 别想在凉京待着 孙夫人带走孙思意后,姜绾身边多了三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正是方锦青、于莹华和秦舒月。 本来永王和安王一样都尚未娶正妃,这宴席是不带府中人来的,三人特地盛装来宫中,是额外得了娴妃娘娘相邀,先去了娴妃宫里,再由李公公陪着过来的。 永王的母后薨了,都说最有可能称为下一任皇后的便是娴妃娘娘,娴妃娘娘没有皇子只有三位公主,其中三公主少时曾养在前皇后宫里直至十二岁,与永王算得亲近。 娴妃因而对永王府里三位新晋的夫人,也颇为照顾,这在凉京不是什么秘密,故而方才见着李公公亲自带着永王府的三位夫人前来,湖心亭的命妇们才没有人敢出头帮着孙夫人说话。 李公公拂尘搭手,来向永王府的三位夫人回道:“老奴可都问清楚了,是户部侍郎的夫人弄错了,人不是姜姑娘推下湖的,姜姑娘啊是个善心人,救了落水的李姑娘。” 秦舒月微笑道:“李总管办事总是叫人放心的,弄清了就好。” 于莹华则补充了一句,“在场的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瞧着呢,可冤枉不了人去,方才不是还有两位姑娘也在近旁么,李总管可都有问过了?可莫要等出了这里,外头又因着些模棱两可的话冤枉了人去。” 那两个姑娘本就是看孙思意行事,见着宫里的公公和王府的夫人,哪里敢多嘴胡说,更何况还有姜绾的威胁在先,二人都在自己母亲的警视下,诺诺保证自己都看清出来,是孙思意自己掉湖里的。 如此就更坐实了孙家不占理还想要诬赖好人的行径,那好人还是个心系天下苍生的朴素医女。 孙家的侍郎回家去后,怕是要给妻子女儿气坏了去。 此间事揭过,孙夫人迟迟没带孙思意回来,再等得两刻钟,竟请了宫人来说孙思意染了风寒,怕病气冲撞了宫中贵人,先行家去了。 他们这样的官眷,本不是宴席的主要人物,能来是荣幸,来不了也无妨,既病了,李公公自去安排将席位撤下就是,都不用知会上头的主子一声。 唯一觉着不快的,怕只有钟雪莹,她的跟班没回来,只有她一人了,她咬着唇跟在她娘身边,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前面姜绾的背影上。 永王府的三个夫人正左边两个、右边一个把姜绾护在中间,直接拥进了湖心亭。 湖心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命妇们带着女儿都来与永王府的夫人们见礼,如今安王因罚不得出府,永王亲领了使团入凉京,一时风头无两,尤其这永王府里还没有正妃,这三位就是眼下得宠之人,心思活络的都紧着机会要来套近乎,走得近些也没坏处,若他日永王得了圣眷,也算是为家里的老爷、儿郎早早留了个门路。 方锦青等人稍稍应付一二,便都只转头跟姜绾说话,姜绾也有阵子没见到于莹华和秦舒月了,她们比方锦青要提早回到京城,永王在外,她们在王府的日子过得松快,人都瞧着丰腴了。 “姜姑娘,听锦青回来说起你们在邵州时的事,真真是吓人,幸而这都有惊无险地过来了,我和舒月在府中日日都为你们祈福,就盼着你们早日回来。” “当时要不是你托了公冶公子和陈公子来接我们,还不知要在‘那地方’待到什么时候,我们几个可都商量好了,你一回京就要好好谢谢你,如今是住哪儿?驿馆么?可别,王府里特地给你收拾了一间院子出来,晚上宴席散了就同我们一道回去吧。” “对了,今日给你准备的衣裳你怎么都不穿呀?” 于莹华拉着姜绾的手开口就说得停不下来,见她一身朴素的布衣,更是不解问道。 姜绾先婉言拒了去永王府住的事,凉京不是邵州,真住在永王府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做事不方便,“我在京中有位朋友,现在她处落脚,因还有些事要和她一起,就不上王府叨扰了。” 至于衣裳便只说太过华贵,不合身份。 方锦青和姜绾待的时日长些,知道她平日里是个不喜束缚和规矩多的,早猜到了她不会去王府落脚,道:“住不住的园子都收拾出来了,我们给你留着,忙完了有空闲再来看看我们也好。” 送去给姜绾的衣裳收拾是秦舒月准备的,听着姜绾说不合身份,嗔道:“这话谁说的?怎就不合身份了?你救了我们,还又救了殿下,更救了营中数千将士、边境受战火之乱的百姓,不过是些衣裳,怎么穿不得。” 秦舒月有意借此在众人面前抬举姜绾,把她的功劳往大了夸赞,免得哪个不长眼的他日趁她们不在,还想着言语挤兑姜绾。 其他人倒还好,暗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跟着孙家的一道拜高踩低,谁知道这么个普通的医女,竟真的是立了功被破例请进宫来的,还有永王府这么大的背景。 只有钟雪莹眨巴着大眼,心头不快,面上却笑得越发甜了,她装着好奇道:“几位夫人说的可都是此次平定西北肃国来犯之事?” “雪莹在凉京听说平定此乱的是郴西营的将士、白羽卫的小梁将军还有安王殿下、永王殿下,竟不知姜姑娘也这般英勇,功勋卓绝,这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令人好生敬佩。” 钟雪莹小脸莹白,眼睛晶亮,是乖巧可人的长相,她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此时微微仰着脸,看起来当真像是好奇和仰慕般,追问道:“姜姑娘可能给雪莹说说这随军作战的事么,雪莹生在凉京从未得去过旁地,可十分羡慕姜姑娘可如此随心行事没有束缚,这一路想必十分精彩难忘吧。” 她特地提及随军作战,想让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儿,姜绾一个姑娘,混迹在全是男子的军营里,这是铁板钉钉的丑事。 凉京中好人家的姑娘就没人会做医女的,更别说是营医,那可是男人扎堆,就没个女人的地方。 况且这战事得胜,她即便有功劳又能多大?值得永王府大做文章给她长脸么,难道仗都是她打的,敌都是她退的? 包扎伤口也算的话,那把太医院的大夫们都派去岂不更好。 钟雪莹说完,周遭都沉默了,她喜欢这种把众人点醒的快感,垂下眼眸长睫轻轻颤,仿佛正谦逊地等着姜绾回答,却在心底静静享受姜绾的尴尬时刻。 永王府抬举她又如何,这凉京又不是野外的战场,大周也不需要日日都打仗,郴西营的将军们都班师回朝了,姜绾这次跟着进宫不就是想在凉京落脚么? 她才不信会有人喜欢在外头奔波劳碌,不过想要在凉京待着可没那么容易,她会让她那些引以为傲的功绩,都变成丑事呀,让凉京城贵女们一说起来,都会嫌脏了嘴。 第九百二十七章 家国大义重重压下来 于莹华和秦舒月本是想着在这些惯会拜高踩低的人面前给姜绾长脸,哪里会想得到还有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在旁边等着,跳出来挑刺。 两人互看一眼,眼里都露出不喜来,这户部尚书家的姑娘,八成还做着入安王府做王妃的梦,把自己算作了安王府的人,在这里急着想要让姜绾难堪给安王出气呢。 却不知户部尚书钟大人在御书房里此刻怕是头发都要愁白了,她们才从娴妃娘娘宫里过来,听了些风声,和户部尚书家有关,是大恩却不见得是喜事。 此时双双看着自作聪明的钟雪莹,更没有丝毫想要提点她的欲望,待晚些宴席开了,怕是有这姑娘哭的。 钟雪莹察觉永王府夫人的眼神有异,只当是自己言语将人拿捏住了,心中得意。 她抬起无辜的大眼,“姜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雪莹问的太过冒犯了?雪莹只是好奇,没有他意……” 姜绾幽叹口气,不知宫宴何时才能开始,她实在有些不想跟这钟雪莹说话。 钟雪莹说话温柔是温柔,可藏满了针,长得也甜美好看,却令她喜欢不起来。 她不觉抬眼看向站在钟家人身后不远的轩辕云舒,先前她说这会是未来的安王妃,那么眼下就还不是了。 既还不是,就急着维护一个男人,等不及要与她呈口舌之快,这种行径和她用来攻击她的——未嫁女不顾男女之防、不避嫌,又有多大不同呢。 可她若不答她,一直替她说话的于营华和秦舒月反被方才的话架了起来。 姜绾看向钟雪莹,略捋了捋思绪,平静道:“钟姑娘如果好奇,或可去问问安王,他才是当真亲自经历了不少事。” 姜绾略有些讥诮,贪昧脏银、窃使团贡品、收买官员、偷梁换柱使团贡女……真的的确确做了不少事。 她看着钟雪莹,钟雪莹在她提到安王的时候,面上有些羞,又不错眼地双眸晶亮地盯着她,那晶亮自然不是因为她,而是她对自己将来会是安王妃的自豪感。 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少女的心思还藏不住,旁人看向她的微妙眼神她也能自欺欺人,都当做是对她的歆羡。 姜绾能理解但没打算放过,指正她道:“至于西北战事得胜,是所有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实非我一人功绩,谈不上什么功绩卓绝、巾帼英雄。” 这是驳她妄图当众捧杀她夸大自身功绩,战功是所有参战的将士的,包括在后头煮饭的火头军和喂马养马的马夫,没有谁能够彻头彻尾孤军奋战,就退去敌人得到胜利。 “军营中讲究各司其职恪守本分,这一点无论男女都一样,成将军治军严明,不容许拿保家卫国的事开玩笑。” 这是回应她暗戳戳说她混迹在男人堆里没脸没皮不害臊,那是军营不是花楼,大家都忙着打仗,军律严明没有闲工夫想她脑子里的那些事。 “而医士,负责救治战场上受了伤的将士,一次次将他们从死人堆里抬回来,治好,再一次次送他们重返战场,正因有人这般舍出命去,今日才有肃国带着贡品千里来凉京求和,而你我却坐在这里闲说话。” “至于你问我一路的趣事,行军打仗和游山玩水不同,路上无人会有闲心游览山水,看它精彩不精彩。” 至于这两句,是请她不要再因为无聊的理由,拿战事来说笑,没有前头不顾生死的将士拼了命的守护,她钟雪莹不能在这里穿着烟霞锦赏花扑蝶。 姜绾在邵州时见过一个和钟雪莹差不多的女子,这种绵里爱藏针的说话方式她在王婉柔身上就听够了,深懂得唯有一层层家国大义直接重重地砸她头上,越重越好,她才不敢随意再翻动那张自以为巧的嘴皮子。 要藏针,就扎她自个儿玩去吧。 钟雪莹不笑了,她再使小性儿想要刁难姜绾,让她当众出丑给安王出气,也明白不能当众在这些事上说笑,也不敢当众在这种事上说笑。 叫人拿住话柄捅漏出去,她爹的对头能高兴疯了,她约摸也会被她爹教训得疯了去。 姜绾话音落,于莹华立即拍了三下掌,看着钟雪迎的母亲钟夫人道:“这女儿家呀,还是多出去见见世面才好,你瞧瞧,这姜姑娘说出来的话,我就听得十分触动,这前线将士们拼死杀敌以效家国,陛下胸怀天下至圣至明,这是天佑大周、是百姓之福、是万民之幸啊。” 钟夫人嘴角微微抽搐,谁说这些了?小女儿们说几句话怎么就提起了皇上来了,这和皇上有什么关系啊! 这皇上都抬出来谁能说不是?谁敢说不是? 永王府这几个就算了,日后等雪莹成了安王妃,自是高她们一等。这姜绾算个什么东西?说这种深明大义的废话,是要雪莹今后都被人耻笑见识短浅不顾家国么? 哪个善心的人会拿这样重的话挤兑一个懵懂纯真的姑娘家? 钟夫人心头窝火,此时此景却还是得低下眉,顺着道:“谁说不是呢,陛下励精图治,是我大周之福。” 同时伸手把钟雪莹带回了自己身边,转头睨了她一眼,让她老实待着莫要再多话惹事。 正当此时,先前离开的李公公又领了一排太监宫女来请了,说是御花园里宴席已开了,让诸位都去入座。 钟雪莹站在她母亲后面随着起身,却越发心头堵得慌,拿眼偷着看姜绾。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让人把她推湖里推不成,拿话给她挖坑她也不跳,反而让自己出了丑,方才她都觉得背后那些命妇和贵女都在笑话她,目光全都集在她身上,背后都被瞧得发热了,真真可恨得很! 难怪安王厌恶这女人,她太不识抬举了! 幸亏这宴席开了,湖心亭里的人都起身准备随宫人出去,一时没人再把目光聚焦在她这儿,她忙转身跟着她母亲也转过身去。 姜绾也觉着这席开得是时候,早就该开了,早些开,好早些散。 她们坐在湖心亭最里头,出去的时候其他命妇都原地等着于莹华她们先走,于莹华和秦舒月、方锦青则携姜绾一起,四人一道走在了最前面。 待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于莹华便和秦舒月把姜绾让在了中间的位置,两人走在她身边,把领路的宫人稍稍隔开携,方锦青与姜绾最近,则趁着这空档低声道:“方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钟家晚些便笑不出来了,那钟雪莹今生是成不了安王妃了,哎……都是一场空呢。” 姜绾正纳闷,这是什么意思,安王府另有他人了? 方锦青又赶紧着道:“姜姑娘,待会儿宴席上陛下若是提什么抬身份的赏赐,可千万别要,千万记着啊!” 这话就更加没头没尾了,不等姜绾问清,已到了御花园里,方锦青便没时间与她细说了,皇帝妃子和皇子们的位次与姜绾不同,她的位置是随着成将军他们一起的,只得与方锦青她们分开。 成骏雄和宿老的后面,孟迟朝她看了过来,他旁边的空位是留给她的。 姜绾走过去坐下,孟迟仔细看了她神色不对,当即便问,“方才在御花园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第九百二十八章 更衣起风波 孟迟敏锐地觉察到姜绾眉目间的神色不对。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御花园湖心亭发生了令她不快之事,凉京高官富户多,今日宫宴来的又都是命妇贵女,该不会是…… “有人欺负你了?谁?” 看着孟迟紧张起来,姜绾摇头,没人欺负她,是她把人丢湖里又拿家国大义压人了,不过她方才想的也不是这些,而是方锦青方才说的话。 永王今日入城还未回府就入了宫,所以方才的话不是永王让他们代传,相反她们三人入宫是娴妃相邀,又在娴妃宫里待了会儿才来湖心亭,那些提醒是来自于娴妃的暗示么? 姜绾朝皇帝身边坐着的娴妃看去,她自是从未见过她的,更谈不上有什么情谊,借方锦青她们给她传话的缘由是什么呢。 孟迟顺着姜绾看的方向看去,娴妃? “那是娴妃。”他虽不知姜绾为何看娴妃,但相信一定有缘由,于是给她介绍起来,“娴妃娘娘膝下没有皇子,只有三位公主,其中三公主小时候曾养在皇后宫里,那时永王还未出宫建府,所以三公主和永王之间相较其他皇子公主更为亲厚些。” “那时候娴妃还是昭仪,因着些事无力照拂三公主,也亏了三公主养在皇后宫中,顺顺利利地长大了,娴妃膝下无皇子,三位公主都是她的掌上明珠,当年的事是后宫密辛,无从打听,不过因着这份情谊,娴妃是支持永王的。” “且这次得胜归朝,除了前线的将士们有赏,娴妃娘娘带领后宫众妃嫔削减各自宫中用度,节出的银钱用于支持军饷,陛下感念众位娘娘心系家国,明日便会下旨封赏后宫,娴妃会荣升贵妃之位。” 孟迟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皇帝已经让李公公宣宫女上酒菜,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到他们桌前,上了酒菜之后便立于旁侧等候伺候斟酒、添菜布菜。 这便不能再继续说宫里的事了。 因着大周皇后薨未及一年,宫中这次宴会并无歌舞助兴,只除了永王外每桌上了一壶酒,皇帝正接受肃国使团的敬酒,夏侯砺仁、夏侯时钰同时起身,敬了酒之后原定是贡女上前献舞,临时得知大周皇后的事,贡女献舞取消了,改成了把从肃国带来的珍宝在席上展现给皇帝看。 这个过程有些无聊,姜绾轻轻起身打算出去透口气,她这桌在宿老的桌子后面,悄声些便不起眼。 坐在斜对面的钟雪莹一直留意着姜绾这头,见着她起身,忙也想跟去,被钟夫人按了回去,朝她摇头使眼色,“安生些,今夜莫再惹事!” 钟雪莹不满地左右扭了肩膀身子,“娘——我要去更衣。” “坐好,才开宴就更衣,你想什么我不知道?不许去。” 钟雪莹没法子,只好气鼓鼓地坐了回去,眼珠子一转,却是朝隔壁桌的一个女子招了招手,那女子便是先前和孙思意一起要把姜绾推下湖中去的,此时见着钟雪莹叫她,知道是着为什么,不敢去也不敢不去,一张脸都要别扭成麻花儿了。 “啧!快来!”钟雪莹小声说到,借着前面父母身躯的遮挡,身手把那姑娘拽了过来,附耳道:“去,你去跟着她,看看她做什么去了。不用你动手,你只看好了回来告诉我就成。” 那女子没法,只得哆哆嗦嗦地回了自家父母,说自己要去更衣…… 桌旁的宫女见她起身,忙上前问是否是需要更衣,姜绾顺着她的问话点了点头,宫女便在前头领路,将她带去附近准备好的宫殿,人却在外头守着。 姜绾本就是想出来透口气,这下哪儿也去不了,料想这皇宫都是禁卫森严只怕也不让乱走动,便干脆推开后头的窗户权当透气了。 她看着远处出神,消化着孟迟给她说的娴妃的事,正出神,突然一张脸从窗台底下腾地冒了出来,姜绾手快过脑子,立即出手直取对方咽喉。 那人差一点儿就闪开了,差了一个瞬息脖子被姜绾卡住了。 姜绾看着静静立着不动的姬伯思,没有马上松手,“你来做什么。” 姬伯思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没有恶意,这女人为何反应这般大。 姜绾稍稍松开些以便他讲话,“夏侯时钰让你来的?” 自从陈邵君要跟肃国做买卖,肃国人便没有再与她作对,专心应付安王去了,此时来找她不知何事。 姬伯思看她完全不似作伪的模样,先是惊异,随后便开始愤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当时说好的,一路他不再搅和她的事,等到了凉京,就把解药给他。 她竟然忘了? 他顶着这伤口连武功也不敢施展,隐忍再隐忍,一日一日坚持下来走到这里,就怕她那来历不明且极其难缠的毒顺着运气去到身体其他地方,这会儿好不容易终于入了京,她竟给忘了? 姬伯思一时难以接受。 姜绾回过味来,她的确是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夏侯时钰不搅和事,她都没有功夫专程去记着他,更何况他身边的姬伯思,不过话是自己说出去的,人办到了,她是该履约。 “好,我知道了,你进来,去榻上躺着,伤口外的衣裳解开些。” 她侧身让让,催姬伯思从窗户翻进来,这伤她亲自给他治。 姬伯思愤愤地哼了一声,不客气地翻了窗户。 宫殿西边的屋角,一个身影迅速地闪了回去,是一名女子,她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也顾不上喘,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捂着自己心口,快速地往回跑。 宴席上,皇帝还在和肃国人说话,钟雪莹正觉着无趣,身后有人迅速地拍了她一下,“雪、雪莹……我、我看到了……” 来人气息都喘不匀,附在钟雪莹耳旁把方才在宫殿一角看见的都说了出来。 钟雪莹越听嘴角越是向上扬起,眼睛也愈发亮了起来,“当真?” “我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好。”钟雪莹让女子退回座位去,好一个姜绾,胆子是真的大,竟然敢在这宫宴之上,借更衣的由头私会男人! 她怎么敢的! 钟雪莹左手握住自己右手腕,免得太过激动都要拿不稳酒杯,她杯中空了,立在她和钟夫人之间的的宫女立即弯腰给她斟酒,钟雪银端起酒杯凑近嘴边,却没有喝下去,她佯装手拿不稳杯子,哎呀一声,杯子从手中滑落,登时酒就撒在了衣裙上,氤开了来。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烟霞锦做的衣裙,姜绾和那个肃国野男人可要对得起她,别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娘——我不小心把酒撒了,是真的要去更衣……” 第九百二十九章 堵上门 钟夫人回头看向女儿,当真是酒淋湿了衣裳,无奈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想跟前头的钟老爷说一声。 “老爷、老爷?” 钟大人定定看着案上的酒杯没有听见,钟夫人拧了眉头,这人怎么了这是,方才入席开始就这般,神游似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叫也不应。 她倾身向前略略抬了点儿音量,“老爷!” “嗯,啊?” 钟大人回过头,眉头比钟夫人还要皱巴,眉心都要打了个结,看见身后的妻女,目光闪了闪,许久才道:“怎么了?” 钟夫人不太满意他在这样的场合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在这宫宴上不好多问,只嗔了他一眼,指了指女儿,“雪莹要去更衣,我陪她去去就回。” “好。去吧,不着急。” 钟大人想了想,叹了口气,拧着眉还是嘱咐道:“如没什么事,换了衣裳就快些回来,待会儿陛下有关于雪莹的事要下旨。” 钟夫人心头一喜,又很快压了下去,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稳着心神颤颤道,“是,知道了。” 起身时脚步都是软飘飘的,终于是要下那道圣旨了么。 钟夫人牵着女儿的手,爱怜地抚着,若是陛下要下那道旨意,安王殿下约莫也就快能重新得到重用了吧,这旨意就是一道信号不是么。 钟雪莹没注意到她娘喜滋滋的神色,只想着如何抓包姜绾,光是她和她娘两人肯定不够,她看向身边跟着的安王派来的女武,招招手把人叫来,“你去,不管用什么法子,多叫些人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轩辕云舒摇头,“殿下只吩咐我随着姑娘不可离身,旁的事你找别人。” 她知道这丫头想做什么,她没兴趣,安王让她来只为保她不出事,没说她要听她指派。 钟雪莹跺跺脚,“你——” “雪莹,嘀嘀咕咕说什么,要更衣还不快些走。” 钟夫人催促,前头领路的宫女已经停了脚步等她们,她心里惦记着一会儿皇上要下旨赐婚,催个不停。 钟雪莹见使唤不动轩辕云舒,只得去央她娘,“娘——您让景夫人和伍夫人她们也一块儿去嘛,女儿身上不太舒服,腰间有些发痒……” 钟夫人立即关切起来,这要是待会儿下旨赐婚的时候忍不住抓挠起来可就失仪了,那景夫人和伍夫人都出身太医世家,平日里也是钟家常来往的,请来给雪莹看过才稳妥。 当即她让宫女和安王府派来的武女一起先带女儿去更衣,自己折返回去请人去。 而席面上,觉察到钟家母女在姜绾离席后没多久也匆匆离席,于莹华和秦舒月、方锦青立刻交换了眼神,三人中最机灵的于莹华指了指自己,表示她去看看,随即起身借口更衣离了席。 御花园的宫殿里,姜绾把姬伯思放进了屋里来,让他躺好后隔着门板跟外头的宫女说了声自己饮酒有些头晕,需稍作休息若是没叫便不用进来,那宫女应了声是,便在外头老老实实地守着了。 姜绾回到屋里,姬伯思已经敞开了半边衣襟躺靠在罗汉榻上,还不客气地给自己拿了个软靠垫着,但腿却是在罗汉榻下垂着够着地的。 他紧张且警惕,但又想表现自己根本不怕的样子,姜绾看他别扭成这样,手上动作也快了,她也不想跟他在这屋里待太久的好么。 “我治伤的条件是不准看。”姜绾两手伸出,一手有药丸另一手没有,“吃药睡过去或是我将你打晕,选。” 姬伯思两样不想选,要是他晕过去她转身就喊人来了呢? 他有些后悔贸然进屋,方才也是大意,她让进他就进了。 这个女人在他看来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对她仅有的一些信任,是来自夏侯时钰,夏侯时钰信她,他自己也急着把伤处理好,才会来,若不然这都入了凉京,夏侯时钰身边尚没个能用的得力之人,他耽搁不起。 他拉好衣襟,坐起身否决她的提议,“解药给我,我回去自己治。” “没有解药,只有我能治。” “这次不治,再拖久了我也治不了,不治就算了,这里不是我家,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人来。” 姜绾见他扭捏,刚要把手收回来,姬伯思咬着牙,抓过她手里的药丸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你最好快些,我来找你这事,王爷知道!” 姜绾没理他,倒数三二一,药效起,姬伯思眼一翻昏过去,姜绾看了看伤口,开始从空间取出器械消毒后开始剜去腐肉、清创、注射针剂…… 最后包扎好了,再喂了姬伯思一茶杯灵药泉水确保万无一失,处理这个她手熟,一番操作毫不费力,也没花多少功夫就能完成。 随后她便背着人从窗户翻了出去,从空间取了绳索和滑轮支架以及筐子,做了个简易的升降筐,把人吊上了屋顶。 在背阴处找了个平缓的位置把姬伯思摆放好,为防着他滚落下去,还用毯子卷成长条塞在他身侧,随后才收好自己东西又回到了屋里,把罗汉榻上收拾收拾,就坐下休息了,只要没人来催请,她也懒得这么快回宴席上去。 —— 因为今夜设宴招待肃国使团,御花园外沿途都有白羽卫提灯巡守,比往日都要亮堂,钟雪莹急着去堵人,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御花园外离得最近的一处宫殿。 这里被用来做供来赴宴的官宦女眷更衣用,进了宫殿大门钟雪莹兴奋的神情渐渐掩不住显露出来,她回头看看来路,她娘还没赶来,却也等不得了,再等久些里头完事了就错过这次机会了,她抬脚过了门槛疾步往里去,并吩咐轩辕云舒,“你,在这儿守着,不管什么人都不能放出去!” 轩辕云舒一路走在钟雪莹身边,早就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加上方才在宴席上就没看见姜绾,难不成钟雪莹兴冲冲地跑来,是因为姜绾人在里面? 否则这个小丫头兴奋什么。 还让她不准放任何人出去。 她朝前面亮着灯的屋子看去,不觉紧了紧拳头,里头有猫腻。 若真是姜绾…… 第九百三十章 来晚了 轩辕云舒皱起了眉,她早就提醒姜绾要小心钟家人了,当耳旁风去了么? 却也没来得及多想,人已经上前扣住钟雪莹肩膀,“不成,殿下吩咐不许擅离开姑娘身边十步。” 钟雪莹正兴冲冲地要去捉人拿现,冷不丁被轩辕云舒扣住肩头,不让她走,人都懵了,“你、你干什么……” 一个女武,怎么敢朝她动手! 轩辕云舒反应过来,立即放了手,但挡在了钟雪莹前面,抱拳躬身,“钟姑娘赎罪,殿下吩咐不可擅离姑娘身边,属下不敢不从。” 听到安王特地吩咐的,钟雪莹脸色好了些,但、但也不用使这么大力吧,方才都快要把她胳膊卸下来了! 钟雪莹揉着自己的肩膀,试着拿出一副安王府主子的心态和做派,道:“行了,殿下的心意我知道了,他让你来你就得听我的,我让你在外头等着,我要去更衣了。” 轩辕云舒闭了闭眼,算了,豁出去了,就这一次,若有下回她再管就是狗! “钟姑娘,属下先行去检查屋里是否稳妥。” 她要抢在钟雪莹之前进去,同时抬高音量道:“请待属下检查过后您再进去!” “嘘——!”钟雪莹急得伸手连连拍打轩辕云舒的手和头,“你小声些!” “哎呀!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 钟雪莹推了一把轩辕云舒,没推动,索性绕过她跑上了宫殿台阶,在门前站定,门外领着姜绾过来的宫女上前刚行了个礼,钟雪莹端起架势哗啦推开门,抬脚迈了进去。 宫女追在后头,急声道:“姑娘、姑娘,里头有人歇着呢,奴婢领您上旁的屋,还有空屋……” 钟雪莹不管,有人正好,就怕没人! “我问你,可有人出来过?”她问宫女,步子却是不停的。 “不曾,只是里头的姑娘有些乏了正歇着,姑娘您看是不是……” 钟雪莹眼睛晶亮晶亮的,听到没人出去过,还关上门歇着不让宫女进来。心中有数,冷笑数声步子都放慢了,“不用换了我和这里头的姑娘熟,用一间屋就行。” 这次她定能当场拿住姜绾和野男人在此私会,给安王殿下好好出这口恶气! 宫殿前的石板路上,轩辕云舒还站在原地,方才的动静姜绾就是个木头耳朵在里头也该听见了吧,若是还被拿住什么把柄,她可真不管了。 她才下定决心,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拉住把钟雪莹带来的宫女,往人手里塞了一把碎银,“劳姑姑帮忙传个话,御花园郴西营孟迟孟公子,请他帮姜绾带件衣裳来,先前的被酒洒了,有劳了。” 那宫女拿了银子,轻轻福了福身,转身疾步走了。 钟雪莹推开屋门,快几步甩开跟进来的宫女,急急往里冲。 这种事情原本不必她自己做,也有失大家闺秀的身份,只因在宫中不能带她平时使唤惯了的人,孙思意又临时让她娘接回家去,没奈何只有自己上。 姜绾正横卧在罗汉榻上,意识在空间里歇着,吃喝用样样都比外头的宫宴舒服,她还把吃的喝的放在托盘里飘在温泉里边泡边吃。 好不惬意。 听到外头有动静的时候,酒才刚开,没柰何收拾起身,睁开眼在榻上醒来。 姜绾刚刚睁开眼,垂着的帘子就被人大力扯开,对上了钟雪莹的眼睛。 她困惑地看着来人,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这宫殿不就是让人更衣稍作休息的么,不许躺着睡觉么。 钟雪莹兴冲冲满怀希望掀了帐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床上只有姜绾一个人,没有别人。 她和衣躺着,脸上倒是吃饱喝足睡够的盈亮。 钟雪莹盯着榻上看了个遍,连被褥都没有,根本藏不住人。 她不死心,一定是方才在外头那个女武声音太大,惊动了里头人藏别出去了,她甩下帘子在屋里四下找了起来。 姜绾靠坐在罗汉榻上,看着钟雪莹忙碌,不是翻看床底,就是大力拉开衣柜的门,这屋里但凡能藏东西的地方她就都没有放过。 看了这么一会儿,她也明白了,钟雪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在这里且还有外人进来,特地为着这个来的。 她这儿的确来过人,现在还在屋顶背阴处昏睡着,这宫殿她早看过了,藏哪儿都容易被翻出来,特地放上头的,钟雪莹找得着才怪。 不过撇开这个不说,她是怎么知道有人来的?连在外头等着的宫女都不知道,她和姬伯思在屋里说话都足够小心,那便是姬伯思来的路上被人尾随了。 这人急着回去报信,若不然多待会儿,说不定真能看见她藏人。 不过眼下既然找不到,她自是不必担心,缓缓起身,看着钟雪莹在屋里翻腾。 这会儿才来,能抓到什么才怪了。 姜绾眼睛不经意瞥过窗户,霎时眯了起来,窗台上静静躺着一把玉雕的小弯刀模样的药瓶,半个巴掌大,样式和上头坠着的络子都是肃国时兴的,不用说,是姬伯思漏下的。 趁着钟雪莹还没看到窗户边,她不动声色走过去,拿起来收进了袖子里。 一回头就看到钟雪莹站在她身后。 “你方才捡了什么东西?” 她伸手要来抢,姜绾怎会给她,捉住钟雪莹细嫩的手腕,轻轻向后一折。 咔哒。 钟雪莹愣了一瞬,随即哭喊尖叫起来。 “啊——!” “我、我、我的手!” “雪莹!你怎么了?”钟夫人带着另外两位夫人也正正赶到,宫殿的门大开着,安王府来的女侍卫人在外面站着,屋里却传来女儿凄厉的哀嚎,她顾不上问发生了什么,立即带着人往里头冲。 轩辕云舒见着来了更多的人,也不在外头守着了,跟着进了屋。 屋里,钟雪莹的手还在姜绾手中,都还完好,就是翻过来的角度奇特,一看就是—— 折了。 钟夫人冲上去护着钟雪莹把她揽到怀里,抬手就是一巴掌,啪! 姜绾往旁边侧了侧脸。 钟夫人的手打在了窗棱上,震得手掌心生疼。 钟夫人一时怔住,压根就没想过她打人嘴巴子还有人敢躲的! 她瞪着姜绾眼里都要喷出火来,面上五官都气得错了位,狰狞骂道:“好你个腌臜下作的贱人,来人!给我拖出去打死!” 第九百三十一章 要断了她的胳膊 钟夫人一时气急,竟忘了这里不是她钟家府上,站在旁侧的宫女站着未动,外头自然也不会有下人进来把人拖走。 跟着过来的伍夫人和景夫人忙把人拉住,劝道:“先看看雪莹,旁的另说,宫里也不是无故随意能伤人的地方,若真是有人故意伤了雪莹,陛下和娘娘们都会做主的,钟夫人万莫气坏了自个儿。” 钟雪莹这会儿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左手捧着肿成猪蹄的右手眼泪哗啦啦地流,“娘——打死她,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钟夫人瞧着女儿的手腕肿得快赶上碗口大了,心疼得不行,寒着脸什么劝也听不进去了,这晚些还要接旨谢恩的,顶着个肿成猪蹄样的手如何面圣! 钟夫人把钟雪莹的手交给景夫人和伍夫人处理,怒目瞪着姜绾,这会儿她总算想起来这个医女是有人罩着的,也记起这里是宫中,没有钟家的家丁仆妇供她使唤。 但她也不想放过姜绾,钟夫人步步逼近,走到她面前,永王府算什么,若是往日她自会让三分,但在过不多久,她雪莹也要是安王府的人了,还是正妃! 永王府的夫人算什么,三个加起来比不上婉莹一根手指头,这口气今日不咽也罢! “呸!说你是腌臜下贱货还脏了我的嘴了,你一个医女,怎敢动她?” “这里不是湖心亭,更不是郴西营,没人能护着你,如今就算你自断一条胳膊去大理寺自告,这事也轻饶不了,今日我便要你……” “谁要断谁的胳膊啊?” 钟夫人刚朝姜绾腰间伸手,准备拧她的腰,再用绳子把她捆了塞上钟家马车,等宫宴散了回府沉塘或是投井再行处置,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于莹华领着一排宫女大步迈进屋里来,宫女自是跟娴妃要的,才走近这处就听见钟家的妇人要断姜绾的胳膊,她怒目闯进来,环视一圈屋子,最后瞥了眼钟家母女,心下了然。 这种事,她见得多了。 “原来是钟夫人和钟姑娘。钟尚书好家教,陛下在御花园设宴款待肃国皇子,你们在这处喊着打打杀杀断人胳膊,好大的威风。” “看来今日李总管说的话钟夫人是忘了,这宫中除了皇上和娘娘主子们……” 于莹华不用说完,今日湖心亭里李公公的话自是深入人心,景夫人和伍夫人脸色一白,忙起身道:“夫人恕罪,钟家姐姐也是护子心切,雪莹的手腕被这位姜姑娘掰折了,她身为人母一时冲动……” “哦?手腕折了?”于华音调一转,走到姜绾身边,让宫女去把钟雪莹拉起来站着,“无缘无故的,什么也没干就折了?我站在这儿这么久怎么也不见姜姑娘来折我的手腕,你们的手腕不也好端端的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么!” “钟姑娘,你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连手腕也保不住?” 于莹华背着手在身后比划着让姜绾稍安勿躁,这里都交给她。 姜绾见她来了,也收回了自己的手,若不然,这钟夫人便跟她女儿同病相怜去吧。 “你——你强词夺理!”钟夫人砸了一个杯子,大声呵斥道,“分明是她动手在前,你不问她缘由,反来问雪莹,你、你这是偏帮,我、我要去陛下那里——” “去陛下那里告发我们?那便去吧,正好也和陛下说说看钟姑娘离席来此都做了些什么,我看这屋里四下翻得这么乱,钟姑娘你在找什么?找着了么?” “这里可不是钟家,随随便便可以说搜就搜的,就是外头的白羽卫,也不能擅自做主搜任何一间宫殿。不知钟姑娘你——是奉了谁的旨意呢?钟大人?安王?” “我、我、我……我看她在这儿私会男人……我才……” 于莹华三言两语便叫钟雪莹脸色发灰,连手腕疼也顾不得喊了,慌忙解释道。 “男人?私会?钟姑娘这种话可不兴乱说,你瞧见了?哪儿呢,男人在哪儿?私会?你当外头守着的宫娥都是眼瞎耳聋、沿路巡守的白羽卫都是蠢笨无用的吗?陛下设宴款待功臣,这上上下下多少人尽忠职守,都比不上你钟姑娘一人眼亮心明?” “钟姑娘还是提前备好说辞,免得殿前言行无状,惹了陛下厌弃可是要坏了自家前程的。” 于莹华还有一层未明说,宫女们便罢,白羽卫中多少世家子弟,因着钟雪莹一番话别人都成了笑话了,这些话若真告到皇帝面前,钟家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何况这里还没有什么男人,别说男人,连只公猫都没有。 钟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进门时光顾着看女儿受了伤,没留意这里头很乱,这时再一看,冷汗就冒了出来。 哪怕是寻常人家堵老爷们偷腥,那也是关起门来悄悄儿的,免得传出去个善妒的名声,但这儿不是钟家啊!雪莹又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传出去岂不当真如永王府的人所说,要给钟家惹个大麻烦! 钟夫人心头突突跳得越来越快,瞪了钟雪莹一眼,先前的心疼都化作了埋怨,怎么做事这么不当心! 钟家母女的反应落入姜绾眼中,自始至终她一句话都用不着说,就让钟家母女哑口无言,不由得用眼神给于莹华竖起大拇指,在外头吃苦受累的时候没瞧出来,她在自己熟悉的地盘很是如鱼得水。 此间,她听到屋顶上的瓦砾传来极其轻的声响,该是姬伯思人醒了,听到下边的动静抽身走了吧。 于莹华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冷着声儿道:“大家过来人,明眼都瞧得出怎么回事吧。这要是换了我——哼,折一只手还是轻的了!” 她两手摊开,继而道:“我是来得晚了否则断不会让人这么欺到姜姑娘头上去,这搜也搜过了,人找着了吗钟姑娘?似你这般无端因嫉便污人清白的事怎么算?” 钟雪莹还疼着嗷嗷直掉眼泪,这会儿更是被吓傻了,她是冲过来堵人的,但没堵成,她的手还被姜绾折了,根本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往外头说啊,怎么就污人清白了,这怎么看吃亏了的都是她,姜绾好端端地站着丁点事也没有啊…… 钟夫人脸色煞白,今夜这事儿要是照这么处理,雪莹就完了。 “不成。”她护着钟雪莹在身后,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若不把罪责扣在那个医女身上,还有雪莹的好果子吃么? “我听不明白夫人在说什么,雪莹是来寻东西的,她手上一只家中老祖母给的镯子丢了,怎知不是什么人贪心偷了去。” 钟夫人一面说着,一面背着手要摘钟雪莹手腕上的镯子,伍夫人和景夫人在后面都瞧见了,但这会儿都不想掺和进钟家和永王府之间去,都垂了眼眸盯着看自己鞋面瞧。 第九百三十二章 神医怎是女子 “偷镯子?”于莹华忍不住笑了,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玩笑话,钟家母女这是黔驴技穷狗急跳墙了。 “你还真以为她只是一个医女?不知钟夫人听没听过溪台山,可知溪台山姓什么,府上怕是没少派人去郴州上溪台山求药方买药材吧。” “溪台山我自是知晓的,大周药谷之名我岂会没听过。” 钟夫人不自觉瞥了眼姜绾,心头有些疑虑,但看她一身朴素没什么特别的,又按了才起的念头,那不可能,她若是跟溪台山有关系,还用得着在外抛头露脸跟着军营去西北受苦? “就算溪台山的主人姓姜,她也姓姜,不见得溪台山就跟她有关系,天底下姓姜的那么多,都是宗亲不成?” 钟夫人嗤之以鼻。 “我可从来没说她是溪台山姜家的宗亲,我的意思是,她就是溪台山的主人,溪台山的主人就是姜绾。” “除此外,近来在凉京崭露头角的陈家商行,可也与她关系匪浅。” 于莹华嗤笑地看着对面钟家母女拙劣的伎俩,“犯得着偷你家的镯子?” “什么样的镯子她想要,要不到?” 钟夫人怔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外头都传医技神乎其神的姜大夫,会是个女子。 她狐疑地看着姜绾,这怎么可能呢,这名动天下的神医,怎么会是女子,还是这么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呢! 且这神医怎不在溪台山,跑去在郴西营了呢。 她不由得又想起李公公说过,这姜绾是陛下亲自下旨请来的,她该不会真是溪台山的姜大夫吧……可若不是,无端端的,皇上怎会召见一个平民女子。 钟夫人越想越是不妙。 如今,她家中上至老夫人和老爷,下至哥儿姐儿的都吃着溪台山的药方子,药方子里所需上好的药材、药引子也几乎都来自陈家商行,好几样东西除了陈家商行别处没地买的…… 但这些都还能勉强另想法子,她想起件更加要命的事来。 偏就得罪了皇上亲自下诏请来的溪台山神医。 若姜绾记仇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这赐婚的圣旨还没下,若是因此耽误了雪莹,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钟夫人此刻脚软得险些站不住,此时回想先前种种都明摆着了呀,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姜绾,她怎么不好好地待在溪台山,非要去什么郴西营?否则人从溪台山过来,她何至于想不到那上头去? 懊悔已经来不及,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晚了,雪莹湖心亭无礼在先,方才闯将进来打扰人休息在后,还试图在这屋子里翻找男人,污蔑她偷镯子…… 钟夫人越想越是心中害怕,手中刚从钟雪莹手腕上摘下来的镯子哐当一声落下地,碎成了三段。 于莹华听声看过去,见是一只镯子,颜色水头都好的,浅笑中带着讥讽,道:“这就是钟姑娘丢的那只——主母给的镯子?” “这如今碎了可怎么是好,晚些钟夫人可莫说是我们几个给你砸的。” “再还要去请了皇上过来分辨分辨。”于莹华老实不客气地嘲道。 钟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懊悔之色早已爬满了脸,这事哪里能够去请皇上,她期期艾艾道:“皇上日理万机,一只镯子怎敢劳烦,夫人说笑了、说笑了。” 她拿帕子抿了抿额角淌下的汗,永王府的这是点她要她赔不是呢,但要拉下脸面跟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道歉,她又拉不下这个脸,没奈何只能推了女儿出来。 “雪莹,既是误会了姜姑娘,给人陪个不是。姜姑娘医者仁心,不会与你这般计较的。” “我计较的。” 姜绾双手叠抱在胸前,靠着窗户看了半天热闹,适时地表示自己是个爱计较的人,把钟雪莹到口边的话噎了回去。 于莹华又怎会这般轻易就放过这对母女,正要发话,外头李公公带着太监寻来了,一进门看见碎镯子,哎哟了一声,道:“这是怎么了?这镯子……” “镯子、镯子是不小心掉的,不打紧。”钟夫人忙眼神示意钟雪莹赶紧捡起来,转过头压着嗓子急急提醒她道,“手、把你那手收起来!” 钟雪莹白着脸弯腰蹲下来用好的那只手把碎镯子捡了用帕子包好,收了起来,这镯子是祖母送她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只了,她不时摸摸袖里随了的镯子,心疼得很。 今日真是糟糕透了,都怨姜绾,若不是她,她怎会要遭受这些,她的镯子又怎会碎了。 李总管见镯子被收好,才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无妨无妨。既是无事,钟夫人和钟姑娘、还有姜姑娘若是都歇好了,都随老奴去吧,陛下有旨意与两位姑娘有关。” “那可是天大的恩裳呐。老奴这厢可就先恭喜二位了。” 李总管躬身请着,钟家母女喜上眉梢,尤其钟夫人,本正不知如何结束这里的闹剧抽身出来,这李公公来得正是时候,只要在姜绾告状嚼舌根之前雪莹先封了王妃,那她还怎么坏事! 她抓住这个机会,立即抢在先头一口一个谢过李公公、有劳李公公,转身从荷包里取了银子出来放在李总管手里,“这些请公公喝茶呢。” “那老奴就沾一沾钟姑娘的福气了,这便请吧。”李公公收了钟夫人的赏,拂尘一挥一打收在臂弯里,躬身请好儿。 钟家母女喜滋滋地走在了前头,钟夫人小声嘱咐钟雪莹,“别再把事情搞砸了,今日若能顺利下旨赐婚,哪个姜绾和永王府的人何足畏惧,收收你的眼泪,别哭丧着个脸!” 钟雪莹懵了一瞬,赐婚?今晚?先前怎么都没听娘和爹说啊,想到赐婚想到安王她不由得脸红着低下头,登时把姜绾抛开,怀揣着一颗扑腾扑腾跳得厉害的心,惴惴地走着,忍着痛把肿成猪蹄的手收今袖子里,娘说得对,今晚无论什么都不能耽搁了她和安王殿下的赐婚。 只要她顺利成了安王妃,想怎么收拾教训一个民女,还不是全凭心意么,总有永王府也护不住的时候! 第九百三十三章 一举多得 李公公说罢在屋门处候着,姜绾听着提到圣旨二字,还跟她有关,想起方锦青特地提醒她的话,朝于莹华看去。 到现在她还不知那件和她有关的事是什么。 因着钟家母女闹腾,方才她也没能问问清除,到了现在,屋里屋外都是太监宫女,更没法细说了,虽不能说,但于莹华轻握了她的手,小声道:“走吧。” “没事的,我们先去,记着锦青说的便是。” 说罢于莹华又上前替姜绾打点李公公,李公公自是也全都接了,又额外专程给姜绾道了贺,才转身上前头领路去了。 这一路都有宫女和太监在两旁引道,也将于莹华和姜绾分开,照着身份地位于莹华走在最前面,随后的事钟家母女,姜绾反而落在最后,更是没能多说什么。 行至半途,孟迟迎面急匆匆赶了过来。 姜绾视线刚与他对上,他便急切地朝李总管点了点头,忙穿逆而来与她并排走着,目光还扫了一眼前头,拧眉问道:“方才可是钟家为难你了?” 轩辕云舒让宫女来报信,他当即就赶来了,方才也看见了于莹华和李公公都在,想必钟家也母女也没能讨着好,他心中才稍有平静。 姜绾摆手表示这些都无关紧要,“莹华来了,她们唯有吃瘪的份哪里是她对手,这都不用理会。” 况且就算于莹华没赶来,大不了她把生事的全都扭了胳膊手腕教训一通,再给接回去,不服就重来一遍,两遍,三遍。 她接骨的功夫还不错,拧脱臼了再接并不费事,疼和吓人是管够的。 钟家不过是个小插曲,此时她更关心另一件事,反问孟迟,“倒是你怎么过来了,宴席上,可有发生什么?怎么听李总管说皇帝要下旨?” 孟迟见她不像受过委屈的模样,反而钟雪莹一只手缩在袖子里怪得很,料想发难是发难了,只不过难都落在钟家母女自己头上,此间也就不再提了,“师姐让宫中女侍来报的信,我就过来看看。” 他没说自己听到钟家母女把姜绾堵在宫殿里时,当场筷子扔了就要过来,还是成将军见了将他留了下来,好歹等皇上和肃国皇子把话说完再叫他起身。 姜绾听了不由得看向走在前面的轩辕云舒,说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不再管了的是她,最后看不过让人去报信也是她。 轩辕云舒比她自己以为的要念旧情得多。 说罢这个,两人的注意力还是回到了宴席上发生的变故,孟迟道:“李公公说的,应当是夏侯砺仁向陛下请旨赐婚之事。” “这么快?”姜绾不意外夏侯砺仁会这么做,在邵州陈家时他们兄弟二人闹出的动静,好似就是为了此事,“皇上他允了?” 但又觉着这与她有何关系,继续问他,“皇帝可还提了与我有关之事?” “没提与你有关的,若是有什么,将军和宿老在,我也在,会周旋的。” 孟迟知道姜绾因着安临贺多番试探有些担忧,宽慰道。 同样到他离开前,也没听皇上提要破格提他二叔入钦天监,先前的事不知是否过虑了。 “至于夏侯砺仁那头,皇上允了,只没全都照着肃国的意思。等回到宴席上,钟雪莹会有一桩大富贵,就算钟家不喜欢也不得不咽下去的大富贵。” 孟迟空出一只手扶着姜绾的胳膊,让她能走得舒服些,并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要封钟雪莹为郡主,记在已故的端阳王名下,为她和夏侯砺仁指婚,以结两国之好。” “陛下胜赞钟雪莹为凉京第一等才貌双全的女子,她外祖母的姊妹中曾有入宫为妃的,就由此起了线头,把她提上了高位,不吝夸赞,就娴妃所生的三位公主与之相比都要逊色三分。”说到这里孟迟顿了顿,接着道,“关键是,夏侯砺仁他接受了。” 孟迟平静而简洁地说完,姜绾顿觉一阵恶寒,夏侯砺仁请旨赐婚,请的一定是大周公主。 大周是胜利一方,不同意公主,同意以郡主下嫁,肃国想来也不敢说不要。 但不用亲王家的亲女儿,临时指一个大臣的女儿过继给一个死了的亲王,封为郡主下旨赐婚,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有些试探的意味在期间。 况且偏偏就选了原本要成为安王妃的钟雪莹…… “钟家……”姜绾本想问钟家怎会同意,却险些忘了钟家只不过是官宦人家,是臣子,怎敢不同意。 她改口道:“钟家今日赴宴之前,尚还不知皇帝有此打算吧。” 今日,就方才,钟雪莹还以为她会是未来的安王妃,因着她与安王不对付,处处给她找事,这才没多久,令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嗯,你去更衣后不久的事,不过陛下应当在今日宫宴前与钟大人提过,骤然听到陛下为钟雪莹抬身份指婚,钟大人没有任何意外,只谦逊地替女儿认下了这凉京第一等的才貌双全,人人都恭贺他教女有方,我看他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孟迟说起宫宴上的事尤还觉得荒唐,姜绾听着也觉得诞妄不经。 凉京第一等的才貌双全。 好一个第一等。 用这种虚无缥缈高位,把一个女子架起来后,再拿她去填坑。 “若不是钟家要送钟雪莹入安王府,或许今晚上还轮不着她。” 孟迟看向走前面欢欢喜喜的钟家母女,待会儿到了宴席上,恐怕一腔欢喜尽要落空,他的声音沉沉的发闷,不知在想什么。 姜绾先前并没往这上头想,突然听到孟迟来了这么一句,也陷入沉思。 选钟雪莹,既全了肃国之请又试探了肃国可是诚信来投,同时顺带敲打安王,别有与朝中重臣联姻的想法。 而把钟雪莹记在一位已经死了的亲王名下,抬了她身份以堪与肃国皇子相配,又免了将来钟家生出狂妄之心,图谋太多不配得的。 再说户部的这位尚书老爷,有一个送去了肃国的女儿,这辈子官也就做到头了吧。 非但做到头了,往后只要肃国稍有些动静,他都要防着人把怀疑的目光落在他钟家,钟家只有女儿空有一个郡主的名头,钟家却没有真正的皇家血脉啊,一但两国毁约战事再起,第一个睡不着的就是他钟尚书。 老皇帝这是变着法儿的惩罚他身在户部尚书一职,还妄图与安王结亲么? 从前之听过君恩难测,今日她是有些隐隐感觉到了。 第九百三十四章 钟家梦碎宫宴 两人说起夏侯砺仁,孟迟觉着他太过唯唯诺诺,为何会欣然接受如此安排。 姜绾却觉着他纯是因为钟雪莹本是要指给安王,才愿意接受这赐婚,反正不会给公主,郡主么也保不齐大周的亲王不会如法炮制,舍不得自家的,便找出个别的,只要说从小养在庄子里的便也是女儿了,照样塞给他,如此岂不谁都一样,选钟雪莹还能顺便能恶心一把安王。 这其中最得益的便是大周的皇帝,做一件事要十二分地利他自己。 姜绾渐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待会儿宴席上,别让这皇帝老儿设个套子,给点甜头装起来,也卖了去。 见着姜绾沉默,孟迟紧了紧她的手,今日横生的变故虽发生在钟家,但如有一日皇上用对钟家的办法来对付姜绾呢?这并非没有可能,此前他并不看好陈邵君和肃国人做买卖,如今倒觉得无不可。 若在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有人有银子,何用惧怕有朝一日受制于人。 “绾绾,宫宴后,我们就离开凉京吧,若是要等陈邵君一起去雪山,可以在祁丰镇等,我打听过了,那里马市发达,祁丰镇出来的马脚力比凉京的马要出色许多,去雪山会用得着。”孟迟主动道。 “好,既然都打听好了就照你说的办,便去祁丰镇。” 姜绾无所谓去哪里等陈邵君,但马匹健壮的地方总归更合适些。 说着走着,便到了御花园入口处,与安临贺迎面撞上。 他朝姜绾和孟迟看过来,站定等李公公把钟家母女和于莹华都领进去后,拦下了姜绾。 “姜姑娘,昨日夜里子时,你人在何处?又与何人一起?”安临贺在御花园外拦人,走在前面的人都停了下来,李公公拂尘一扬,走了过来,“安提举?” “唉哟,安提举这皇城司夜里还当差呐?” 李公公打量着安临贺的官服和腰间的腰牌,天都黑了装备还这么齐整,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折腾。 “李公公。”安临贺目光不离姜绾,答道,“凉京出了命案,来找姜姑娘了解些情况。” 安临贺此言一出,走在最前头的钟家母女立时回过头来,又被安临贺脸上的凶相吓了回去。 李公公接着道:“命案?这大理寺……” “皇城司协办。” 安临贺打断李公公,命案的确归大理寺,不过这凉京大小事皇城司都有权收集相关信息,本来他没想插手大理寺的案子,但听说了其中牵涉到姜绾,就不得不留心了,谁让皇上如今对她的事感兴趣呢。 李公公本是得了娴妃交代,在宫里尽可能的看顾姜绾,话没说完被安临贺打断他也没有恼,只不紧不慢抬出皇帝来。 “安提举有所不知,这陛下还在里头等着呢,陛下有旨意给二位姑娘,老奴可不敢耽误了让陛下久等,安提举你看这——” 安临贺皱了皱眉,抬手让人放行,“既是皇上有令,安某在外头等着便是,姜姑娘也好好回忆回忆,昨天夜里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了,做了什么事,待宫宴散了,恐怕要二位与我去一趟大理寺!” 安临贺说罢当真领人在御花园外严阵守着。 姜绾自问进了凉京后没和人动过死手,自然也不惧他,点头应了声好,就随李公公等一起回到了宴席上。 于莹华走得快,已先到了,跟方锦青、秦舒月三个人正张望着找她,见到人入席坐下了,才各自放松下来。 姜绾才坐定,对面钟家母女已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地眼观鼻、鼻观心。 钟家周围坐着的人不时抬起杯子隔空给钟大人敬酒,钟大人遥遥举杯喝得目光迷离,急坏了钟夫人,她偷偷在他身后用手捅了一下钟大人的后背,“少喝些!雪莹看着你呢!” 岂料钟大人听到女儿名字,神色竟然哀戚起来,回过头喊了一声,“雪莹。” “爹。” “去,陛下抬举,封了你做郡主,去谢恩吧。” 钟大人假借醉酒头晕手扶额头顺带抹下眼角,钟雪莹和钟夫人面露惊喜,都没有察觉钟大人的异样。 钟雪莹走出席位跪在中间,上首皇帝抬手免了太监宣读圣旨,亲自把圣旨拿着放到了钟雪莹的手上,慈爱道:“起来吧。” “你很好,朕封你为乐平郡主,记在端阳王名下,再与你指一门好亲事,如何?” 钟雪莹缓缓起身,不敢抬眼直视面前的皇帝,听到封了自己郡主,又要指婚,面颊红到了耳朵根,娇羞地点头垂眸道:“全屏皇上做主。” 钟雪莹被喜悦冲昏了头,钟夫人却听出了些不对劲来,“怎么是端阳王……” 端阳王不是没了么,她想不明白,想问问前面的老爷,奈何老爷只顾一杯接一杯地与人喝酒,她还没找着机会问,皇帝又开口了。 “朕封你为乐平郡主,为你与肃国北辰王指婚,以结我大周与肃国两国之好,如何?” “雪莹谢——” 钟雪莹听着皇帝说完,立即就要谢恩,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怎么是北辰王,怎么不是安王! 怎么是去肃国! 她原本已经起身,这会儿力气仿佛被人从脚底心抽了个干净,险些歪倒下去,嘴上却是不能停的。 “谢——谢陛下隆恩——” 皇帝瞥了眼已经开始颤颤发抖的女子,挥手让宫女来把人扶回去给钟夫人,哈哈笑着转身回到宝座上。 “钟大人教女有方,令嫒当得起凉京第一才貌双全,朕甚欣慰,明日起,便让人去府上接乐平郡主进宫,教习嬷嬷娴妃都准备好了,爱卿——” “钟爱卿?” 走神的钟大人骤然被点名,忙放下酒杯起身应话,并让钟夫人也赶紧起来谢恩。 他的身后,钟雪莹已靠在钟夫人怀里,鼻尖红红的,肩膀止不住地轻轻发颤,她在哭,不敢哭出声连眼泪也不敢流, 钟夫人茫然起身,双目低垂不敢抬头看人,跟着钟大人机械的行了礼谢了恩,又木头一样坐回去,和钟雪莹靠在一起。 母女两个先前的嚣张全都不见了,俱都面如死灰,如遭雷劈一般面色灰白如废土。 坐在斜对面的夏侯砺仁自是全都瞧见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借着杯酒交错和夏侯时钰道:“嫁给本王,很委屈他们么?还不都是他们自己皇帝的馊主意,再说那个安王又是什么好鸟了?” 夏侯时钰杯酒敬兄长,借机劝道:“皇兄慎言,这位乐平郡主的生父,再不济也是个户部尚书,咱们慢慢来吧。” 夏侯砺仁这才面色好了些,回敬了一杯,道:“你用的上便好。” “留在大周,辛苦时钰了。” 夏侯时钰饮了酒,酒杯还没放下,就从臂弯的空洞看到了姜绾,她的目光正往他们这儿投来,他不由得也朝她举杯,钟家的事过去了。 接下来,是她的热闹了。 第九百三十五章 不识抬举 钟家行礼谢恩之后,没过一会儿,钟雪莹终是遭不住这变故打击,软软晕在了钟夫人怀里,钟大人不敢说是被吓晕的,只好说钟雪莹自小身体羸弱,出来这许久了有些坚持不住,需要回去服药歇着。 大周皇帝目露关切,大手一挥赏了许多名贵药材下来,并准许钟大人提前离开,送钟夫人和钟雪莹先行回府。 夏侯砺仁适时起身相送,敬了钟大人一杯,道:“钟大人可放心,我肃国奇珍草药众多,定会细心为乐平郡主调养身体,雪域紫芝、冰莲、人参和灵芝,只须郡主需要,我夏侯砺仁定会寻来,以供郡主服用。” 本是寻常一句寻常的话,大周皇帝却向夏侯砺仁瞥了一眼,淡淡吩咐身边的李公公,“让安临贺着人去查,朕记得这雪域紫芝是肃国的珍宝,一年也难有几颗,这北辰王是夸大其词,还是确有这个本事。” “是,安提举就在外头,老奴这就去。” “安临贺在外头做什么。” “回陛下,安提举说有桩案子要等姜姑娘回去问话,在外头等陛下您的宫宴散了,好接姜姑娘去皇城司。”李总管如实道,却隐瞒了那案子是命案,只将重点放在皇城司插手办案上头。 “查案子是大理寺的事,他凑什么热闹,让他回去别坏了朕的宫宴。”大周皇帝有些不耐,不等李公公高高兴兴地出去撵人,又道,“回来,安临贺说了是要查姜绾?他要查就让他差,人明日再接。” “是——” 李总管低头俯身退了出去,心中却惊惧不已,陛下这是要让安临贺借机查这姜姑娘?若不然怎么临时又改了注意。 他不敢耽搁,出去传信的同时,招手让自己的小徒儿过来,吩咐他去给娴妃娘娘捎个口信。 不多时,夏侯时钰身边重新出现了姬伯思,他借口夏侯砺仁不胜酒力,起身请求能够带夏侯砺仁先行回去,皇帝欣然应允并命人将他们送回去歇息。 如此一来宫宴上就只有大周皇帝自己的人了,他把目光兜了一圈,落在了几位武将桌上,先是让人上酒加菜,又额外赏了些金银,话锋一转就落在了姜绾上头。 “成将军,朕听闻你郴西营中有位女医士,医术很是了得,在此次西北战事中立了不少功劳,可有此事?” 成骏雄起身回话,“回陛下,陛下所说是臣营中医士姜绾,她的确为此次战事立了功劳,和营中其他将士医士一样,臣已经赏过了。” 姜绾和孟迟坐在一旁,听到提起她,站起身来,心道终于还是来了。 成骏雄有意想替姜绾把这话题给带过去,因孟迟提前和他们说过,皇上正命人私下里查姜绾,其缘由或许和安王有关系,为着不让皇上有机会在这宴席上借题发挥,刻意着重说和其他将士医士一样,已经赏过了,若皇上没有其他心思,自会就此揭过。 但皇上微微笑着放下手中酒杯,没有认同成骏雄私下赏过了的说法,故意道:“人呢?朕记得也让人去宣了她来,来了么?朕瞧瞧。” “这女子为医颇为不易,入营为医士更是胆色过人,朕也想瞻一瞻我大周这女中豪杰的风采!” 皇上既然如此说,那是要额外赏赐了,成骏雄只得略略侧身让了让,朝身后的姜绾小声道:“小绾,莫怕。若是有不愿的,你只食指拇指圈个圈,我与你师父替你周旋。” 姜绾点点头走了出去。 她并不怕皇帝试探,方锦青她们已经提醒过她不是什么好事,给些金银可以收了,抬举她让她做事她不干,钟雪莹前车之鉴在前头,她能接就怪了。 姜绾站到了前头来,抱拳单膝微点行礼后利落起身,她没下跪,皇帝也没说什么,只让她抬头,和身边的娴妃道:“倒是没想到这医术了得的姑娘容貌也这般出色,先前爱妃与朕说,她在郴州有个什么名头来着?” 娴妃也朝姜绾看去,她此前只多次听永王府上几个说起姜绾,倒是没有见过,今日得见确是容颜出众、气质独特。 不过她知道皇上此时这么问,重点是后头那句,心中只盼着这姑娘已经收到她让方锦青她们传的话了,面上带着笑答道:“陛下怎么忘了,是郴州溪台山上的神医,溪台山如今可是郴州赫赫有名的药谷。” “对对对,爱妃提醒朕了,这姜姑娘医技过人,朕看这太医院里都还没有位女医士,不如朕让姜姑娘来太医院做事,如何?” 皇上明着问娴妃,但话音却是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包括姜绾。 姜绾从没想过去什么太医院,原本她一介平民,家中也无人做官,没什么好拿捏的,若去了什么太医院则不一样了,还能有现在的松快日子可过么。 与她如今所拥有的比起来,太医院除了有个虚名,那是样样都比不上的,何况真论名头,溪台山也不弱。 且皇帝这番话是与娴妃说笑间提出来的,既没问她意思,也没准备给她回绝,约莫就是打算直接定了下来。 姜绾不愿,手垂在两侧,默默蜷起食指和拇指搭在一起成了个圈。 成骏雄和宿老在后头看见了,知她不愿,当即成骏雄便道:“陛下,这话与娘娘说笑尚可,真要想试试,臣看——还是算了。” 皇帝面露不悦,似是没想到还会有人不识抬举,“怎么,成将军还舍不得将贤才让与朕了?” 成骏雄诚恳道:“陛下误会了,非臣舍不得,实在是不能让陛下和娘娘受罪啊。陛下难道忘了,臣与陛下说过的,她是宏毅的徒弟……” 当着皇帝的不悦,成骏雄没有退缩和犹豫,越发诚恳,“陛下可是知道宏毅的,他那手治人的功夫,太过豪放,当初就没能在太医院待下去。将士们皮糙肉厚的经得起折腾,陛下和娘娘可经不得他那种治病的法子,他都这般,教出来的徒弟还青出于蓝胜于蓝,有过之无不及。” “臣乃是为陛下和娘娘们忧心,姜绾她医术虽好,但实在不适合入太医院啊……” 第九百三十六章 解甲归田要留在凉京 成骏雄说着当初宿宏毅一独自一人把太医院和皇宫搅得天翻地覆的旧事,娴妃先忍不住掩唇笑了,拉住皇上道:“陛下,当初宿神医入太医院,臣妾还未入宫,真是那般血淋淋的么?” “嗯……” 提起宿宏毅,皇帝倒是心有余悸,这老儿医术不错,但治病起人来的确可怕,当初把太医院和皇宫里都闹得人仰马翻,后来才去郴西营做营医的。 可是下头站着的这个女子他总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秘密,若是能留在凉京好好查一查…… “陛下,臣妾看,不如多赏些银钱给这姜医士,以彰显陛下对天下女子的鼓励,大周在陛下的治理下如今繁荣昌盛,盛世之下不论男子女子,皆能忠君,以身报国。”娴妃提议。 娴妃话音落,皇帝还没答应,成骏雄立即跪拜谢恩,“臣替姜绾、替天下万民谢过娴妃娘娘,谢过陛下——!” 皇帝哼了一声,朝他扔了一个杯子,“你倒是答得快,就这般害怕朕把人留下吗。” 成骏雄接住酒杯,笑道:“谢陛下赐臣酒。”凑到嘴边喝了。 又道:“陛下说着了,人从臣营里出去,若是闹出当年的动静,还不是臣担着,臣不复当年,都是解甲归田的年纪了,自然是怕了。” 宿老也皱眉起身,向皇帝道:“陛下这般看好臣这徒儿,莫不是想念臣,臣回来就是。” 皇帝听了,哈哈笑起来,指着成骏雄和宿宏毅。摇头不已,“你啊——你们啊你们——” “将军曾向朕请旨,要解甲归田,朕不是允了么?她要是惹事,还能找到你头上去?”皇帝笑问。 成骏雄答:“陛下,长安是臣义子,找他头上臣也心疼。” 皇帝被成骏雄的话引得哈哈大笑,一旁娴妃娘娘也帮着说话,总算把这事给岔了过去,最后赏了姜绾两箱金银珠宝作罢。 皇帝却看起来并未歇了此心,转而道:“成将军,你朕赏了,你的人朕也赏了,解甲的事朕也允了,你可满意?” 成骏雄跪谢,“臣谢陛下恩典。” “既然满意,此次回京便多待些时日吧,西北战事是将军最后一次为我大周征战,朕甚是不舍将军。将军为大周奔波半生,保我大周不受外敌侵扰,如今将军既有归田之心,朕为你选了处宅子,留在凉京离朕近些,朕得闲了还能去找你论论兵书,岂不妙哉。” 皇帝说罢让人端了份地契出来,送到成骏雄面前,“将军晚些可去看看宅子,朕都命人准备妥当了,将军的夫人家眷也都接了来,安排了人伺候,希望将军一家子和乐美满,安享晚年。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姜绾蓦然抬头,老皇帝这是明着赏成将军宅子仆人,暗中派人将他一家都放在凉京就近看着么? 这和监视有什么不同,都解甲归田了也不放心,还要这样将人困在凉京,这皇帝的疑心病真是不轻。 姜绾身后,成骏雄依旧跪着没起来,他抬手举过头顶,从容淡定地接了皇帝赏的宅子,交出了自己的虎符,再次跪拜谢恩。 尔后起身,将姜绾一起唤了回来。 回到席位上,皇帝已经命人上了新一轮的酒菜,武将这边却渐渐沉默了下来。 追随成将军多年的副将们都有些愤然,叫成将军一人一记眼刀都压了下去,只能个个低头喝闷酒。 原本老将军要退隐,他们都各自寻好了出路,为着大周百姓的安定生活继续征战也在所不惜,但此时看着老将军哪怕交出兵权,也不能安心地回自己的家乡养老,要和家人在这凉京受人监视下生活,这日子还没个头。 不知到几时才能安然离开,令他们都心中都打了个突突,他日轮到自己时,可也要经此一着? 宫宴又过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散了,临散前,皇帝终于提了一个人,孟荣安。 “朕得曹爱卿举荐一能人,此人观星颇有些能耐,朕打算让他入钦天监……” 骤然听到孟荣安的动向,姜绾转过头来看向孟迟,见他握紧了拳头,不由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皇帝并没说太多,孟荣安也没有出现,封官的事放在了明日早朝。 宫宴真正散去,姜绾随成骏雄和宿老出宫,孟迟走在她身侧,今天晚上她没怎么说话,无论是钟家还是皇上,都有人替她出头了,特别是成将军,替她回绝了皇帝的安排连解甲的事都搬出来了,后来还没落着什么好处。 这会儿宴散了,她去给成骏雄道谢并致歉,“将军,今日若不是因为要替我说话,皇帝或许不会——” 成骏雄摆摆手,同她道:“别把这些放在心里,就算今日我不替你说话,陛下的宅子也早就准备好了,要留在凉京住一段时日,这总免不了的。” 他带兵打仗多年,有许多老部下,也带出了很多年轻的将军,皇帝不放心他,他能理解。 “让陛下放心,以后的日子老夫才能舒心。况且在这吃穿不愁的,不时或许还有赏赐下来,挺好的,等你们回了郴州,替我多看着长安那小子,就行了。” 老将军看得很开,他在郴西营领军时,打过很多胜仗,几乎没有败绩,老了想要安全隐退,这是必经之路。 成将军拍了拍姜绾和孟迟的肩,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我看你们不必再在凉京待着了,趁陛下还没有反悔下别的旨意,早些出城,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宏毅在凉京陪着我就行。” 宿老哼了一声,没说话默认是留下来陪着了。 姜绾和孟迟本就打算早些离开凉京,听成骏雄这么说,更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姜绾和孟迟说道:“那再过两日我们就出城。” 多留两日,让孟迟可以将孟家的事稍作处理,或是多和尉文灵待待,这次离开下次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好,那这两日你好好歇息,我来安排出城的事。” 孟迟今日宫宴上终于听到了他二叔的事情,的确打算用空余的时间去见见孟荣安。 出了御花园外,姜绾本以为会见到安临贺,谁知他不在外头,只有一个小太监等在那里,见到她上前道:“姜姑娘,师父让我来通知你,陛下让安提举回去了,明日再去接姑娘。” 小太监的师父是李公公。 姜绾听这话,心中明镜一般,今晚不让带她走,是为了方才宫宴上一番试探,明日呢? 莫不是想让安临贺借机留人,不许他们出城? 第九百三十七章 夜泊乌篷船 姜绾和孟迟才出宫城,就看见了山居酒楼的马车特地来接他们,与成骏雄和宿老作别后,姜绾和孟迟上了马车。 马车径直回到山居酒楼,尉文灵还点着灯在乾金殿等着,她不歇着,整个山居酒楼后楼也无人去睡觉,各处都点了灯,亮堂堂的。 岑复亲自在桥头等着,人一到就领去了乾金殿。 白日姜绾让范一程帮忙把小玥送来山居酒楼,眼下他们三个乖巧老实地排排坐在尉文灵乾金殿的台阶上。 身边各摆了个小盘子,上头放堆成小山的碎银,山尖尖亮闪闪的。 小玥三个则每人拿了块小软布,和尉文灵一起卖力擦拭分派到手里的刀、枪、剑、戟,动作整齐划一,都给擦得油光锃亮的。 姜绾和孟迟刚进门,尉文灵就放下手中的长戟,从宝座上起身,边走向他们边问姜绾,“今日在宫中可遇见安临贺了?” “他上居山酒楼来要人,非说什么凉京城中赵家出的命案与你有关,叫我领人打了出去。我不放心,便让人去宫门口接你们了,回来时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小玥也仰着脸,把她帮尉文灵擦兵器得的碎银拿给姜绾看,“阿姐,是尉阁主给我们的工钱!” 姜绾摸着扑到她身前的小玥柔软的头发,“既是尉阁主给的,那便收好。” 她拍拍小玥的背,让她去和孟文元几个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听尉文灵提起安临贺来了山居酒楼,难怪尉文灵会让马车会来接他们。 她谢过尉文灵,道:“没遇上什么麻烦,皇城司的人也去了宫里,不过宫宴未散安临贺没能进来,查案的事也推到了明日。” 提到赵家,当初是托山居酒楼帮忙查的消息,如今出了人命,她也把做过的事如实告知,免得尉文灵不知就里,应对安临贺的时候被牵着鼻子走。 “赵家的人先时是绑了几个,后来都完好无损地放回去了,且并没让他们见过我和孟迟的脸。安提举说的那天晚上,我在屋里不曾出去过,孟迟可以作证,不怕他来查。不管怎样至少今晚能睡个好觉,天亮人来了再说。” 姜绾说罢,尉文灵便也没有再继续多问,只道:“赵家的事我已让人去查了,晚些便会有消息。” “安临贺的人明日来是么?你放心,不管天亮还是天黑,谁要是未经允许敢踏进山居酒楼一步,我断了他的腿!” 尉文灵近来不待见安临贺,他和孟荣安合起伙来骗她的事,在她这儿还没揭过去呢,还想来山居酒楼带人走,做他的春秋大梦。 夜色不早,小玥几个收拾好地上的兵器已经困了,姜绾便领着她先回屋,尉文灵给孟文元和蒋星衡额外安排了屋子,当即各回各屋去。 夜半,姜绾的屋里还亮着灯,她点了一只蜡烛还在看信,陈邵君的信送到了凉京来,他已经猜出凉京背后有姜绾的手笔,信中着急问的便是此事。 姜绾悄无声息地把事情做了,陈邵君当时远在邵州没有法子阻拦,等他发现她这边都完事了,于是只能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若是遇上那几家找麻烦,千万别一个人扛着,拿他给她的令牌,去陈家商行随时调派人手,或者干脆从山居酒楼搬出来,换到陈家商行安排的地方去更为稳妥。 又说他早在数日前已经动身前往凉京,照着原定的计划他们汇合后同去雪山,如果她去陈家商行,他们联络会更方便些。 他致力于劝她去陈家商行住下以便命人照顾,姜绾却没有这个打算。 陈邵君还不知皇城司盯上了她,她去陈家商行会带去不少麻烦,商行的人都是做买卖的,让他们去应付安临贺要付出的代价定然不小。 她留在山居酒楼,至少尉文灵不怕安临贺,安临贺也不会真拿尉文灵怎样。 姜绾提笔复信,料想过不了几日赵家死了人的事陈邵君也会收到消息,干脆在信中也说了此事,同时留下了祁丰镇这个地点,说明会在那等他汇合。 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些时间摆脱皇城司和安临贺。 信写完放出鸽子已是深夜,姜绾刚要熄灯准备去歇会儿,尉文灵提着一串酒壶和一只炙羊腿来了。 她带着热腾腾的香气叩窗,姜绾推开窗户,再看她手里的东西,奇道:“尉阁主这是——有事?” “睡不着,找你打听些事?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姜绾回头看看睡得香的小玥,还是出去的好。 尉文灵没叫孟迟,带着姜绾就她们两个人上了乌篷船,解了栓绳让船随意往河中飘去。 一盏渔灯挂在乌篷下,尉文灵和姜绾一人一边靠着乌篷船,中间是随意码放的酒壶和用荷叶垫着的炙羊腿。 尉文灵用匕首划下一块肉来,拍开一壶酒递给了姜绾,先开了口,“今晚你们在那什么宴上,可听到了什么和孟家有关的事?” 姜绾知道她这是想问孟荣安,点了点头,“听到了一些,孟迟的二叔孟荣安,借着朝中某位大臣的举荐,入了钦天监。” 尉文灵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良久没有说话,迟迟才道:“是么,钦天监?” “那还真是个适合他的地方。”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丢给姜绾看,“孟荣安让人给我送了帖子来,邀我明日上醉翁小筑,还说这次只有我们二人……” 尉文灵喝了一口酒,嘲道:“你说,他想做什么?” “坦白他终是入了钦天监,日后与我更是官民两条道了?还是要找个像样的借口,为他早早来凉京奔前程,却瞒着我这件事开脱?” 尉文灵说一句,便饮一大口酒,眼睛看着乌篷顶上吊着的渔灯,小船已经荡到了湖心,周遭没有其他的船,静得很,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不等姜绾回答,她又问,“他今日没露面吧,若不然孟迟那小子早气死了。” “先是他弟弟,后来又是他二叔,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往那地方钻,要知道当初这钦天监本该是孟迟去的地方。” “他们岳州孟家,从前很是看重这个。” 尉文灵看向姜绾,笑了笑,“不过我看孟迟现在也不想去了。” 尉文灵看向姜绾,笑了笑,“不过我看孟迟现在也不想去了。” 尉文灵打趣,姜绾也大方承认,她和孟迟的确不是普通朋友,听说他们打算回了郴州后便成亲,尉文灵当即表示自己一定到。 孟迟和孟家翻了脸,姜绾也没有什么长辈,尉文灵豪气道:“到时你的嫁妆、他的聘礼,我一应全都给你们办妥,山居酒楼没别的,就是金子银子多!” 两人说着又笑起来,气氛一下从伤感跳到了欢喜,姜绾偷偷把尉文灵脚边的酒挪开几坛,这么喝下去天都要亮了,人醉了醒来身子难受。 第九百三十八章 觊觎山居酒楼 姜绾很少有闲时与人这般乘小船在河面上恣意喝酒,感觉还挺不错。 听尉文灵提从前的事,不由得问了她一直想问的事,“尉阁主,当初孟迟在探山时出事,你有否收听到消息?” 以前她以为孟迟自幼丧母,又与父亲弟弟不合,无人相依,孤苦可怜,但现如今知道在凉京还有个山居酒楼,有尉文灵,为何从没见过有人来寻他? 尉文灵从河面上收回目光,落在姜绾身上,“嗯,我知道。” “当时山居酒楼出了内奸,里里外外都乱了起来,我分身不及,孟家又无人来报信,我得知此事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他的棺材下葬了。” “我自是不信以他的轻功,会跌落深坑亡故这种狗屁话,我带了人前往岳州,要开棺验明正身,孟家不答应,那时候和孟家闹得很难看,孟荣安出面劝阻,他证实孟迟确实已经死了,让我允他安息。” “我不信,但因为孟荣安,也没有再为难孟家,回了凉京我便派人去找,查到他踪迹的时候你们已经到了郴州,有了落脚之地。” “孟迟这小子,一向躲山居酒楼躲得远远的,生怕我不干了要把这阁主之位丢给他,把他困在这里终日不得逍遥,我让人去西石村给他送信的时候,他就不许我再来了。” 尉文灵解答了姜绾的疑惑,又举起酒壶敬她,“是你救了孟迟那小子,这本是我该做的,师父把山居酒楼给了我,我却没能在孟迟最需要相助的时候护住他,若没有你,我死后也没脸去见师父了。” 尉文灵看着姜绾,笑了起来,“不瞒你说,我只知道救他的人姓姜,不知你的长相,派去郴州的人都被那臭小子拦住打发了回来,所以你们俩交换了牌子登门的时候,我还以为孟迟不消停又跑哪儿去,在外头遇了险事人没了。” 姜绾记得,当时尉文灵差点要用机括把他们射穿。 提起当时,尉文灵觉着好笑,“他当时都吓尿了吧?哈哈哈哈!” 面对尉文灵的期待,姜绾无奈摇头,“那倒没有。” 两人说了会子轻松的,又说回凉京今日发生的事来。 尉文灵笑过之后,重重吐了口浊气,看得出来不太死心,她问姜绾,“你在郴州的时候也见过孟荣安吧,那时他是怎样的?在做什么?” 姜绾如实告知,“他在韬光养晦,等待时间取代孟荣旌的族长之位,而后便动身前往凉京,投奔安王,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孟荣安那时候暗中做了不少事,唯独没有去找过尉文灵。 她看着尉文灵眼底不经意透出的哀伤,虽知她难过,还是直言提醒道:“孟家近几代在朝中都没有什么根基,他今日能突然破格入钦天监,绝非一日之功,是早就谋划好的。” 当初在孟家和尉文灵之间,他都没选择尉文灵,如今孟家更是换成了钦天监,他又怎会放手费心得来的富贵?约她见面,定有所图。 “我知道。”尉文灵毫不避讳,她脸上半是落寞半是自嘲,“他想见我,不早不晚的,是看上了山居酒楼了。” “孟家在凉京没有根基,但山居酒楼有,他迟早会坐不住来找我的。”尉文灵放下酒壶,拍了拍姜绾的肩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不用多说下去,我心里有数。” 她方才问她,只是想通过别人的口,让自已更加坚定些,眼下已经足够了。 “山居酒楼是师父传给我的,里头还有孟迟那小子不干事白占的便宜,这便宜孟迟可以占,别人不成,我省得清。” 尉文灵笃的一声把喝药的酒壶放在船板上,随手又拍开一壶酒,仰头灌了几口。 “不说那个扫兴的人了。” “今日叫你出来还有件事,赵家的事来得有些蹊跷,安临贺来过之后我就派人去查,才回来的消息,死的是赵家赵钦山,人是夜里在一艘花船上没的,中毒,当场就死了。” “花船上的姑娘和妈妈怕惹火上身,连船都不要裹着些金银连夜跑了,天亮负责给那姑娘调琴的琴师上了船,见到死人才报的官,人都乌漆嘛黑凉透了” “赵家此时咬定赵钦山的死与先前他们掌事被绑有关,是对头做下的案子,还花了不少钱打点,凉京明日天亮就会严查出入城门的人和新近来凉京的人。赵家不是什么善茬,既然使了银子,定会找人往这个方向使力去办这案子。” “你先前那些朋友,可要我派人去送个信?” 尉文灵把查到的事逐一说了,姜绾点头,“那便有劳了。” 先前安临贺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夜里没出过门,又有人能给她证明,不怕他查,但此时从尉文灵查到的消息看来,赵家并不想要找到真正的凶手,反正人已经死了,赵家会用此案来栽对手一个屎盆子。 她清楚赵倾山的死不会是陈邵君的人做的,否则他给她的信一定会提醒她早些出城,免得被殃及扣在城中,若能给陈家商行的人传个话也好,也免得他们没有丝毫准备,让赵家钻了空子。 尉文灵道了声好,又接着道:“也别光顾着别人,你们呢?早些日我曾提过出城的事,那时候你们还没这个打算,现在呢?可有计划何时动身?” “若单是赵家要追查此事倒不打紧,但偏偏安临贺插手了,区区一个赵家的二世祖没了,就算赵家花了大把银子,也不会请得动他。我看他就是借题发挥,盯着的还是你,早些做准备为妙。” 姜绾在宫中时就和孟迟商量好两日后出城,原本以为已经提早了,没想到还是让赵家的事拖得生了变故。 明日开始严查,安临贺又奉了皇命一定要查她,那么想要直接出城是不能的。 闯出去动静太大,悄无声息地出城也得先把赵家遗留的尾巴去了。 否则无异于将这个拿捏她好机会送到安临贺手上。 她可不想以后再路上还能看见自己的通缉令。 第九百三十九章 夜里外出瞒着她 未等天亮,尉文灵还是喝醉了,她仰躺在乌篷船船头,枕着自己的手闭眼睡过去,乌篷船里丢了许多空酒罐子,睡着前也没告诉姜绾如何把小船带回去,姜绾不会划船,提着渔灯到船尾方向看了看,她们的船离山居酒楼尚还远着,喊人听不见,游过去又不放心醉酒的尉文灵一个人睡在乌篷船上。 她想着等船飘靠岸了或是挨着谁家的渔船停下来,再使些碎银请人去山居酒楼报个信,没想到不一会儿,岑复就带着人踏水而来。 山居酒楼一共来了四个人,岑复在船头守着睡过去的尉文灵,另有二人熟练地在船尾撑篙把船往回划,剩下一个则坐在船中靠后,一面收拾空酒罐子一面警惕着四周。 姜绾看他们分工有序配合无间,全然不是头一次的模样,这是练出来了啊,再看呼呼大睡的尉文灵,心下了然。 荡着一搜小船醉饮在河中,还怪逍遥的。 她走到岑复身旁,和他一起蹲着看睡熟的尉文灵,好奇问道:“你们怎知要来收船了?” “阁主平日也喜欢在船上饮酒,每次她喝醉了,便能看到船头有人躺着。” 岑复朝姜绾笑笑,只要尉文灵拎着酒壶上了船,他就一定会在山居酒楼最高的屋檐上看着,河面上的乌篷船很多,但他从没看错过。 姜绾了然,想了一会儿,把尉文灵先前甩给她的帖子给了岑复,“岑公子,或许明日你陪尉阁主去一趟?有人暗中打山居酒楼的主意,尉阁主独自前往总归令人不太放心。” 岑复接过帖子仔细看过,目光在孟荣安的名字上极快地瞥过,眉眼间略有些嫌恶,随即把帖子折起默默收好,“姜姑娘费心了,此事在下会妥善处理的。” 岑复对尉文灵和山居酒楼极度忠心,姜绾逾矩一回,实在不愿看见尉文灵因感情所困,被孟荣安利用了去。 岑复收好东西,指了指山居酒楼的后楼。 “方才过来时,孟公子要了些吃的正要去寻姑娘,在下已命他们划快些,以免耽误了姜姑娘的事。” 岑复说完,姜绾已经远远看见了孟迟的身影。 他站在后楼二层的宽台上,果然和岑复说的一样,手里拿着吃的东西在等她。 姜绾方才跟着尉文灵吃吃喝喝,这会儿已吃不太下,却又觉得完全不吃有些拂了孟迟的好意,不经意眉心往中间蹙了蹙。 细心的岑复却是留意到了,他看了眼乌篷船里还剩下的大半个炙羊腿,笑言,“姜姑娘若是吃不下了,可以挑孟公子手里拿的杏仁酥酪尝尝,那是我们阁主平日最喜爱的,味道很不错。” “方才看了袋子上的徽记,孟公子去的是凉京做得最好的一家,从早到晚都不打烊却也还时常买不着,那酥酪入口即化,不占肚子。” 姜绾尴尬地回他一笑,心中却想的事这么晚了,孟迟还出去专程买吃的?山居酒楼中的酒菜味道就很不错,这是完全没必要的事,他出去,保不准还有些别的事。 她带着疑惑下了船,孟迟朝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又看到岑复把尉文灵从船上背了下来,颇觉头疼,“尉文灵请你喝酒去了?” “嗯。” “她这人还和从前一样,喜欢喝酒,酒量又不怎么样,若是没人跟着,还挺麻烦。是你把岑复叫来的吧,幸亏他们还没歇着去。” 姜绾脑海里不免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像,在郴州时,孟家的别院里,好似孟荣安也时常这般,到哪儿手里都拎着一壶酒。 她努力把孟荣安和尉文灵的相似之处从脑海里剔除出去,哪怕再相似,再想着她的喜好,又如何呢?他到底没选她,一次也没选。 姜绾把心思重新放回孟迟身上,从他刚才话里果真就能听出不对来,岑复他们是等人醉倒了才赶来的没错,但却是一直在山居酒楼守着河面上的乌篷船的,并非她叫来的,孟迟竟不知道。 他应当很早就出门去了,至少在尉文灵来找她之前,甚至更早,或许在他们各自回屋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山居酒楼。 只是买一碗杏仁酥酪,买到现在才回? “你晚上出去,就为着买这个?”她指了指孟迟手里的东西,问他。 孟迟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东西是回来的路上顺带买的,他去了趟钟家。 今日入宫赴宴,钟家母女多番惹得姜绾不痛快,他方才特地去找了夏侯砺仁,要了一箱珠宝和姬伯思,自告奋勇亲自替他送去了钟家。 钟家本就因钟雪莹封了乐平郡主要嫁去肃国乱成了一锅粥,他挑这个时候把肃国皇子的珠宝送上门,明晃晃地摆在钟家的院子里,直接把钟老妇人刺激得晕了两回。 钟大人好不容易哄好的钟夫人又跟他干了起来,哭声震天,动静颇大。 而钟雪莹,她哭肿了双眼,气恼地把整箱珠宝全都扔出了屋门。 孟迟好整以暇地看着钟家作闹,末了拍拍手,一直在他身后低着头不甚起眼的姬伯思站了出来,扬言要把在钟府看到的一切禀告夏侯砺仁和大周皇帝,把钟家吓得半死。 钟家逼着钟雪莹恭恭敬敬地把扔出去的珠宝一颗一颗捡了回来,姬伯思在一旁拿着册子比对,少了一颗都不能通融。 好端端一个凉京第一等才貌双全的美人,趴在草丛里徒手挖找被她自己扔出去的珠宝,留得水葱一样的指甲都断了好些根,膝盖也磨破了皮。 钟雪莹的丫鬟和钟家的仆妇想要帮着找,都被孟迟拦下了,只能钟雪莹自己找,若不然就将钟家今晚上的怨怼捅到皇帝面前。 之后姬伯思留在了钟家继续盯着,孟迟心情颇好地出府买了杏仁酥酪回山居酒楼。 此时姜绾问起,他只字未提钟家,知道她会觉得自己出门太久,便把去钟家前,偶然遇见皇城司的事拿出来说了。 “半途看见皇城司的人从赵家出来,跟了跟,就回来得晚了。” 姜绾摸着还热乎的杏仁酥酪,也没拆穿他,问道:“皇城司去了赵家?” 赵家再有钱,也只是一方商贾,远不到能收买皇城司的程度。 “许是去查案的,你没见着大理寺的人吗。” 姜绾问,孟迟点了点头,“见着了,还是老熟人,你猜是谁。” 第九百四十章 与虎谋皮 还能是谁,姜绾想也没想,道:“公冶安。” “嗯,负责勘验尸首和追索赵钦山遇难前行踪的都是他。” 孟迟刚刚看见公冶安的时候也没料到案子会落在他手中,不免有些担忧,“以他的能耐,或许很快就会发现那日在山居酒楼里,我们曾和赵钦山打过照面。” 姜绾反而觉着案子是公冶安在查于他们而言是个良机。 “公冶安此人最是讲究案情脉络清晰明了,缺少证据案子连贯不起来是不会扣人的,若是他在负责查此案,反而是件好事。” 得知是公冶安在查案,姜绾松了口气,至少不会无端满天飞满她和孟迟的通缉令了。 孟迟略抬眉毛,公冶安有这么好?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还是应道:“既然如此,待公冶公子来山居酒楼,配合查案的事就都交给我吧。” 姜绾抬眉斜眼看他,“你还有空闲搭理公冶安查案?不去见你二叔了?” 她今晚听尉文灵酒醉念叨了不少往昔旧事,还看着她苦闷地喝醉了酒,姜绾对孟荣安越发不喜,不自觉带上了情绪。 孟迟哑然,他会去见二叔,这不是他们早先就都知道的么,怎么突然就阴阳怪气起来。 他老实道:“二叔那儿我只有几个问题要问他,不会耽搁太久。” 孟迟想了想,二叔对尉文灵不起,姜绾在凉京和尉文灵越发走得近,她方才那样显然是尉文灵的缘故,看人不是人,心下不爽了。 但那是他们的事,可万莫要牵连他。 立即补充道:“他是他,我是我,孟家是孟家,二叔他想做什么,我不会管也管不上,只要他不帮着皇上或安王插手你的事,就行。” 反正他早就不想入什么钦天监了,孟家族中所望也早就跟他没关系,二叔愿意让他去好了。 姜绾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方才无端把对孟荣安的情绪落在孟迟的头上,她轻咳了一声,拿走了他手里的吃食,“公冶安那儿,你去便你去吧。” 孟迟见姜绾不再追着二叔和尉文灵的事,忙把话题带到正事上来,“公冶安在大理寺还有上官,他越不过皇城司去,哪怕他负责赵家的案子,还有一个安临贺在,皇城司直接听命于皇上像个狗皮膏药,得想个法子摆脱他,我们才好出城去祁丰镇。” 姜绾便把尉文灵在乌篷船上给她的消息转述给了孟迟,“是要想个法子摆脱他,他查案是假,想留人是真,我已经给陈邵君去信告诉他在祁丰镇汇合,要赶早出城。” 毕竟去北境雪山,还有很多东西要提前在祁丰镇准备妥当,并安排好小玥他们的去处,才好动身。 “有没有法子能去一趟安王府?” 姜绾突然提出要去安王府,孟迟一愣,很快道:“你想与安王合作?” 他不同意,安王此人心思重且记仇,先前邵州的事指不定他就等着机会报复回来,去安王府,不是自投罗网吗。 姜绾知道孟迟担心什么,“安王记仇,不会只记我们的仇,有机会让安临贺和皇城司吃瘪,他会不遗余力的配合。” 毕竟孟荣安是从安王府上出去的,更是早就暗中搭上了安临贺,在关键时候做了一回皇城司的眼线,拿安王做了投名状。 这与骑在在安王头上拉屎无异。 想必安王不会放过她送到他手里的机会。 “他如今还被罚禁闭不能出府,我有办法让安临贺自动送上门。” 姜绾沉吟道:“安王如果还想再有机会出来,他会配合对付安临贺,并把皇上起疑心的事都挨个处理干净。” 这些尾巴清干净了,他们就能安全出城离开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做这件事的人只能是安王,如果换了永王,只会让大周皇帝一波疑心未消,一波又起,不知何时才能走得了了。 孟迟只觉得这是一着险棋,以往他皆不曾拒绝过姜绾的提议,她想做之事他都会陪她一起,但此事不同,安王本就觊觎着姜绾身上的东西,怎可与虎谋皮。 “容我想想别的法子,暂时先不要去安王府。” 孟迟不同意,姜绾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已打定主意,也可以自己去。 事情不能全靠孟迟或尉文灵去替她解决,安王虽然是一着险棋,但找他会最快见效。 离开凉京的事不宜久拖。 翌日,姜绾嘱咐小玥几个不可随意走出山居酒楼,尉文灵便搬出了两大箩筐兵器和一个装满碎银子的枕头大小的木匣子,让他们在乾金殿里忙活。 对着木匣子里的碎银子,小玥吭哧吭哧干得起劲,这可是她自己干活能挣来的,虽同阿姐有的不能比,但她可以花自己银子给阿姐他们买东西了呀!这不准备回郴州溪台山了么,凉京有这许多好东西,她也想给阿阮带些凉京时兴的漂亮簪子和衣裙。 尉文灵宿醉一夜头疼的很,岑复便主动替她去了醉翁小筑,尉文灵百无聊赖,干脆和孟迟一道在山居酒楼前楼应付随大理寺来办案的皇城司。 姜绾去看过,尉文灵当真扛着一把大长刀卡住山居酒楼的大门,门口挂了牌子说歇业三日,守在那儿只准大理寺的人进来见孟迟,不许皇城司的人来找姜绾。 安临贺脸色很难看,就站在门口和尉文灵僵持着,即便如此,也不许手底下的人冲撞了尉文灵。 姜绾看了一阵,便转身从前楼二楼借着窗户翻了出去,径直去了安王府。 安王府外有白羽卫的人团团把守,姜绾找不到能进去的口子,在外头转了一圈,突然背后有人拍她的肩膀。 辅一回头就看见轩辕云舒的脸。 她脸很臭。 瞪着姜绾的双眸都是不爽。 “你来做什么。” 昨日孟迟去戏弄了一番钟家,她就在钟家钟雪莹的屋顶上,钟雪莹的十个手指头指甲都断完了,右手三个手指头还出了血,膝盖也约摸废了,没个三五日站不直。 虽然皇帝把钟雪莹封了郡主送去肃国,但安王吩咐她昨日守钟雪莹一日一夜,免她出事。 她的任务叫孟迟砸了,现在正准备回去复命。 钟家自作孽是钟家的事,但她任务没成是孟迟的事,孟迟这么做多半是为着姜绾出气,所以她看着姜绾,脸色好不起来。 姜绾正愁进不了安王府,看见轩辕云舒正合心意,自动忽略她的臭脸,“你能进去是不是?带我一个。” 轩辕云舒微微一怔,“你要进去?” 她指了指安王府门上的巨大牌匾,“进安王府?” 她觉得姜绾莫不是疯了,才想进安王府。 “我有大礼送上门,最好能快些,不然来不及了。” 轩辕云舒哼了一声,“是你非要进的,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可别怨我。” 姜绾不置可否。 她走在前面,丢给姜绾一个腰牌,把腰牌给守在门口的白羽卫验看过,就双双进了门。 姜绾手中的腰牌本来是给钟大人准备的,不过他这时也用不上了,钟家乱成那样,也不再能帮上安王什么忙,轩辕云舒进了大门,就把腰牌从姜绾手里拿了回来,顺手把姜绾的手用她腰间的鞭子捆了起来。 “昨晚钟家的事,算你俩欠我的,现下别乱动,就当你还我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圈套 姜绾让轩辕云舒绑了自己的手,和她一起去见安王。 安王独自坐在书房里写着什么,姜绾到书房外的时候,轩辕云舒让她在台阶下等着,她上去叩门请示。 没一会儿就下来把姜绾领了上去,轻轻推开门让她进屋,“别耍花样,殿下受了些伤,这四周看不着的暗处都有人守着。” 轩辕云舒背着身小声提醒。 姜绾默默往书房里看了一眼,安王只着了一件薄的单衣,斜襟敞着,胸膛上缠了纱布,缠得不厚,透了不少血痕出来。 她进屋来,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去了里间,再出来身上已经套了外裳。 “稀客。” 安王面无表情地走向姜绾,停在她面前略略低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随意闯入我安王府,就不怕我送你去见父皇,告诉他你身上的秘密?” 安王逼近姜绾,作出威胁的姿态。 姜绾哦了一声,没受这威胁,“那便提前恭喜永王了,你这兄弟做得很大方,拿自己人头送他上宝座。” 她的秘密?她的秘密他也知道不了多少,自以为掌握的那些还都是用不上的,这种话说出来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 安王被噎了回去,他的确不能把所知的姜绾身上的秘密告诉皇上,他还不想和她一起去阎王府上报道。 不过让她这样明晃晃各地进来,他脸上觉着挂不住,言语上也没能讨得好,更不甘心,换了个方式道:“让本王猜猜,姜姑娘这是——对上皇城司了?” “被缠上了?若本王没猜错,你是为为着摆脱安临贺那只狗才来的,是还是不是?”安王嘴角含着一抹讥诮,语带轻嘲。 “是。” 姜绾于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不也跟他不对付?” 安王看出姜绾的来意,笑了起来,“本王凭什么帮你,帮你本王有什么好处。”他紧盯着姜绾,等她开口求他。 “各取所需。”姜绾目光落在他胸前的伤口上,直接揭穿了,“都弄成这样了也没换来些许好处,你该换一种受伤的法子。” “这种看着,太假了。” 安王的笑僵在了脸上,被她一眼看破在他意料之外,他也无奈,倒是想让人真给自己一刀,但这府里和他一块儿被关着的,没人敢。 “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王双眸中神情随着姜绾的话起了微妙的变化,最后不得不承认瞒着她没什么意思,良久才道:“眼力不错,怎么看出来的。” “换什么法子,你来?” 姜绾没兴趣帮他把伤势做得更逼真些,方才瞥的那一眼,只是凭受伤的位置和包扎的手法就大胆猜测这是安王自己弄的,不过她都能猜到的事,皇帝自然也能猜到,一看就是白挨了,没能换来他父皇的心软。 她道:“我没兴趣扎你,不过有现成受伤机会,你接是不接。” “哦?怎么说?” 他打量着她,他回京后就一直被关在这府里,姜绾还是头一个闯进来的人,他知道她想借他之手对付安临贺,但他如今自顾不暇,钟家也不中用了,父皇将钟雪莹指给了夏侯砺仁,就是在敲打他别自作聪明,他不得不小心行事,不好在这个时候再暴露自己其他的势力。 安临贺虽然令人生厌,但那是他父皇的人,平日无事也不会轻易入他府中,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不会贸然出手。 “安临贺很快就会知道我来了你府中,只要他人进来,你这伤口还用得着作假吗?” 姜绾进来的时候还想了别的法子,不过眼下见到安王,那些都没他自己想做的事来得更容易说服他。 安王微微眯起眼睛,不得不说她送来的这个时机的确难得,若操作得好,受伤、冤屈和父皇的愧疚就都有了,说不定真能让他从这安王府里出去。 半晌他后退开两步,挥手让人奉茶,“好,如你所说,若安临贺敢来,本王就替你为难为难父皇的这只狗。” 姜绾没费多少力气,合作达成,比她原本想得要容易得多。 看来安王被关着的这些日子,是真的着急了。 安王亲自替姜绾把捆着手的鞭子解了,“姜姑娘莫怪,本王定的规矩,底下的人也唯有遵从。” 他这会儿又能好好说话了,也不再语含嘲讽,甚至让人上茶的同时还上了几块糕点。 姜绾走过去,随意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又放回去,留下一个小口子,做戏做足,安临贺进来看到会更加肯定她人就在安王府,而她,会在他人来之前就离开此地,剩下的,就看安王能把安临贺惹怒到什么程度了。 若他能激得安临贺动手,约莫皇帝就真会因歉疚解了安王府的禁,若是不能,那也怪他自己没这个本事。 她才把糕点放回去,外头就有人来报,“殿下,安提举领着人来了,正与白羽卫的人交涉。” 安王瞥了眼姜绾,“姜姑娘,既然是各取所需,你可千万不要在安王府中被那只狗追上了,没的牵累本王。” 他同意对付安临贺,堵的是安临贺认定姜绾就在安王府,而姜绾提早脱身,他拦着不让人搜引得安临贺动手,最后凭此去父皇面前讨他的愧疚。 若是姜绾在安王府中被安临贺逮住了,那就是另外一个悲惨的故事了。 姜绾横他一眼,快速转身从窗户跃出了书房,有功夫管她,还是做好他自己该做的吧。 姜绾在安王府里急奔,她已经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安临贺下令搜府的声音,并且离她越来越近,他比她料想的来得更快。 “走这边!” 姜绾正加速往前飞跑,突然被人拉了一把,轩辕云舒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把她往另一个方向带。 “那边是后门,安临贺的人已经把那边围住了。” “殿下让我来的,你不能在安王府中被抓住。” 轩辕云舒一面说,一面带着姜绾七拐八弯绕到了一个狗洞前面,姜绾睨她一眼,若是她开口让她从这儿过,这笔账她定要记在安王头上。 好在轩辕云舒只是在狗洞面前贴墙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就带着姜绾往狗洞旁边的屋子后头去,这处屋子所处之地十分僻静,草长得比别处都高些,中间有一条小径破开,蜿蜒向后,她们沿着小径去到屋后头,有一座废弃的荷花池,荷花池的池水是从外头引进来的活水,用一道爬满青苔的铁门锁着池水进来的洞口。 轩辕云舒指着那道铁门,丢给姜绾一把钥匙。 “那铁门下面还有一道铁栅,你潜下去开了门就能出去。钥匙不必换了,你走后锁头换换过新的。沿着水道出去是凉京墨江的上游,上了岸随你去哪儿。” “殿下有一句话让你务必记牢,‘今日之事乃各取所需,旧账未销他日再算’。” 轩辕云舒说罢催着姜绾下水,好回去帮着安王。 姜绾也没有再废话,扎好衣摆裤脚缓缓沉入水底,找到铁栅开了锁,把钥匙扔池底,游出了安王府。 第九百四十二章 诱他 姜绾从墨江里浮出头来,找准方向径直向山居酒楼游去。 至于安临贺入了安王府会如何,就不是该她考虑之事了,能把人用得多彻底,端看安王自己的本事。 山居酒楼在墨江中段,离她出来的地方还有不小的距离,姜绾游游歇歇,到山居酒楼后楼时力气都要用尽了,攀上了乌篷船就干脆倒在船篷里闭目休憩。 她裹着一身湿衣,只休息了半炷香左右,就起来了,乌篷船上头就是山居酒楼后楼,后楼用平滑的巨大石块平砌直起,底部没入水中,如刀削峭壁般直耸出水面,直至七八米上才有窗户窗棱,一般人空手轻易攀不上去。 姜绾从乌篷船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从空间取出来绳索和攀爬爪,甩了几次扒住了石块间的缝隙,拽了拽足够结实就借着绳索向上攀爬。 她看准了打开的窗户是乾金殿,爬到窗户下正要翻进去,听到里面有人声,迅速矮下身来,悬在绳子上。 声音除了公冶安,听着竟还有孟荣安,再听在屋里的还有孟迟。 她悬在窗户下,正准备换个屋子翻入,有人来关窗,她抬头,那人低头,正正对上眼。 孟迟看着姜绾悬在外头,眼底闪过讶异,很快变成了微愠,见她一身湿透,愠色又被担忧覆过,最后无奈指了指右边的屋子,示意她去那边,然后便关上了窗户。 姜绾忙荡向右边窗户,爬爪勾着的地方缝隙有些大,她不能太过用力,荡了几次才成功,窗户也正巧被从里推开,岑复伸出手把她拉进了屋。 姜绾进的是乾金殿隔壁的屋子,两间屋子相通但各有窗户和门,中间的板墙是中空的,可以较为清楚地听到对面的声音。 同时这头若是动静大,那边也能听得见。 岑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姜绾动作要轻,并指了指屋里屏风的后面。 姜绾走到屏风后,那里给她备了换的衣裳,她迅速换好后出来,低声问岑复:“他怎么在这儿?尉阁主呢?” 方才真真是有些险,若是来窗边的是孟荣安,她就避不开了,孟荣安现在可是和安临贺一样,是大周皇帝的人。 岑复同样小声回答姜绾,“今日我替阁主去了醉翁小筑,他非要跟回来,孟公子正好有事说,就让了进来。” 他顿了顿才继续,“阁主……” “阁主不知这位来了山居酒楼,我回来的时候阁主已经追着安提举去了。” 岑复说到这儿,不走得转过头来看姜绾,“姜姑娘,你没见着阁主么?安提举不是得知了你的去向,追去了吗?” 当时尉文灵在外头拦着皇城司的人,孟迟在里头应付大理寺的人,都以为姜绾留在了后楼。 谁知突然有皇城司的人来给安临贺报信,他面色古怪调头就走,而孟迟也发现姜绾人不在后楼了。 尉文灵立即追着安临贺去,孟迟也被大理寺的人留下,为着证明姜绾与赵钦山的死无关,他只能留下来,把找人的人拜托给了尉文灵。 岑复压低声音简单说了眼下的情况,别的都不打紧,但听到尉文灵为了找她追着安临贺去了,姜绾心道糟糕,安临贺去的是安王府。 那里安王正挖了坑等安临贺跳进去,尉文灵若是也进了安王府,少不得要被牵累。 姜绾起身,“不行,要去拦下尉阁主,不可人安王府。” 岑复听到他们去的地方是安王府,瞬间也严肃起来,“安王府……” “安王府那在下亲自去一趟,这儿就劳烦姜姑娘守着,若是孟公子有需要,会从那儿塞纸条进来,姜姑娘从那扇门出去吩咐人去办就行。” 岑复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自己的腰牌塞给姜绾,不等姜绾回话,就迫不及待的开门出去,要去寻尉文灵。 岑复走了,姜绾留在屋里便坐不住,起身靠近板墙听听对面都说些什么。 公冶安不怎么说话,说话的是孟荣安。 他在用钦天监少监之位诱惑孟迟。 “你离开孟家后,你父亲时常挂念你,之前少监之位就该是你的,你父亲做错了,他是悔的,否则也不会将族长之位让给我,你听二叔一句劝,错过的事如今也应当修正过来了。” 孟迟没说话,孟荣安又道:“你为着一个女人,已经耽误了这么久,还要继续耽误下去?如今我任监正,他日这正之位何愁不是你的,你想想清楚。” 姜绾听不到孟迟的回答也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她很早就知道,孟迟一身本事,本就是孟家为送他入钦天监花了大力气栽培出来的。 在没有遇见她之前,他的确也是做好了准备要入钦天监。 此刻听着那头良久的沉默,姜绾心头渐渐有些打鼓,她凭什么要孟迟为了她和她想做的事,就放弃了他自己坚持了许多年的事呢。 她凭不了什么。 她听到孟荣安在问孟迟,“是不那个女人,她阻拦于你——” 孟迟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他缓慢且清楚地答道:“不入钦天监是我的决定,她从未干涉于我……” 话被孟荣安打断,“从未干涉?若是没有她,你怎会是如今这番样子,又怎会辜负你师父倾囊相授、忘却你母亲对你的殷殷期盼!” 孟荣安语气越发压得重,孟迟不再回答,倒是公冶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孟、孟公子,那个打断一下,抱歉啊,能否告知在下,姜姑娘何时能过来,我这儿还有些地方要亲自与她核对——” 公冶安这一打断,孟荣安似是起身要走,他嘱咐孟迟好好考虑,“三日后我会再来,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还有这山居酒楼,我听说曾是你外祖留给你的,阿灵替你守着这许多年,你也该想想如何才能顺利将其接回自己手中。现今南方隐约有人妄图借神鬼之力迷惑百姓、扰乱朝纲,正值陛下用人之际,不管于你、还是于孟家,你都该好好考虑我今日说的话。” 姜绾听到南方二字,心头突地一跳。 这个方位,该不会是陈之遇吧。 第九百四十三章 闯楼 孟荣安很快离开了山居酒楼,孟迟径直推门进来找姜绾。 他一进来,目光落在了她发间,上前从发髻上取下了几缕羽丝样的花丝,孟迟手指轻碾,花丝很快融成了细碎的花泥,问姜绾,“去安王府了?” 凉京中,安王府喜植这种合欢花树,此时正值花开,她定是还站在花树下跟安王说话了。 孟迟眉间染上一抹不快,姜绾没有觉察,她摸了摸发间,没想到还有些花丝竟没被水冲走,幸而她选择了直接游回山居酒楼,若是半途上岸,哪怕找得着更换的衣裳,这发髻里的花丝也会露出破绽,若是遇上皇城司的人,又多了一桩麻烦。 “嗯,把安临贺引过去了。”姜绾实话实说,她并不觉得这算什么事,解决问题中遗漏的一些小破绽罢了,“岑复也已经去拦尉文灵了。” 孟迟幽叹,他何尝想说的是这个,“不是商量好了再另想法子么?怎么还是自己去了?” 他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她都没跟他说一声,就自己上安王府去了,安王本就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万一反她陷在安王府中了呢? 但方才推开窗户,见着姜绾一身湿透地爬上乾金殿,他又气不起来了,只想着快些让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别招出病来。 此时冷不丁在姜绾发间发现安王府才有的合欢花花丝,他又觉得胸中闷闷的,语气也不觉带了点责怪。 姜绾正想解释,也想问他方才孟荣安所说之事,岂料公冶安突然从孟迟身后冒出头来,拱手道:“打扰二位,那个姜姑娘,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公冶安说着,见他们二人都没有反对,立即抓紧时间,从怀里掏出册子和笔,清了清嗓子,“前日夜里子时左右,你人在何处?” 孟迟拎住公冶安的笔头,皱眉道:“这个问题方才已经问过,我说的你不都记下了么。” 姜绾险些把公冶安忘了,此时只想快些令他离开山居酒楼,才能继续先前没能说完的事,答:“无妨,让他问。我在山居酒楼后楼,和孟迟在一起,没有出过酒楼,酒楼里的人都可以做做证。” 公冶安抬眼觑了孟迟一眼,两个人的回答还算一致,他把笔扯回来,刷刷刷在册子上一顿写。 写完才回过神来,他俩说的一致! 公冶安盯着笔头,非礼勿听、非礼勿听!默念二十遍,接着问道:“那、那你初到凉京的时候,有人曾在禹阳客栈见过你和苦主赵钦山起冲突,可有此事?” 孟迟不耐烦地把公冶安的笔直接拿走了,“这个,方才也问过了。” 姜绾把笔拿下,还给公冶安,答:“确有此事,他当时意图不轨,只是略施惩戒,随后我和孟迟便离开了客栈,换到山居酒楼住下。听说后来他人死在了外头,公冶公子不会觉得是我——” 公冶安啪地一声合上册子,正了正神色,纠正她道:“姜姑娘此言差矣,只是收集各方信息,还需挨个查证,案子还未明了,任何人都不可妄下断语。” “对了,除此外,在下还想问问那日二位因何与赵钦山起的冲突,动手都打了哪里,可有人受伤,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与赵钦山为伴……” —— 姜绾配合地答完了公冶安所有的问题,孟迟终于坐不住,并把公冶安送出山居记酒楼。 姜绾也一道送送,才到山居酒楼门外,就看见尉文灵正风风火火地走回来,身旁跟着岑复,身后却没跟着安临贺,反而跟着小梁将军。 小梁将军的身后,才是皇城司的其他人等,提点、干办都有,一众十来人腰间带着刀怒气冲冲地朝山居酒楼快步奔来。 姜绾见势心中有底,安王到底把安临贺留在了安王府,人留住就好,。 见到姜绾,尉文灵眼睛骤然亮了亮,“小绾,你怎么回——” 孟迟轻咳了一身打断她,尉文灵回过神身后跟着白羽卫的人,改口道:“你怎么会这样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昨晚陪我喝酒,累你不能歇息,对不住,今日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成!” 小梁将军也上前和姜绾孟迟一一见礼,“姜姑娘、孟兄,二位何时来的凉京,怎不来寻梁某,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不等姜绾和孟迟说话,皇城司安临贺的副手陆禹陆提点冒了出来,阴沉着脸紧紧盯着姜绾。 “既然人在楼里,先前为何不出来相见!” 尉文灵一把长刀横在陆禹面前,阻拦他拾阶而上,“有完没完,没听见吗,昨晚上小绾陪我喝酒了,白日多睡会儿不成么?你们安提举没告诉你们么?皇城司的人不入山居酒楼!” 公冶安一面收好自己的册子,一面扯了扯陆禹的衣服,颇为认真道:“陆提点,在下方才从山居酒楼的乾金殿出来,姜姑娘确实在酒楼里不曾离开。” 小梁将军也道:“陆提点,白羽卫的人不曾在安王府见过姜姑娘。” 他朝姜绾点了点头,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会帮她了,白羽卫那里不必担心。 姜绾更放心了些。 陆禹不敢和白羽卫的梁将军公然叫板,只斜了一眼公冶安,没人问他为何要多嘴,大理寺的人简直不要太难相处,比木头愣子还直不楞登,他们都未能进山居酒楼,凭什么让这毛头小子进! 陆禹忍住满心的不耐,哼了一声当公冶安放屁,“尉阁主,安大人方才为了你失手伤了安王,这事怎么说!” “安大人命我等入山居酒楼查案,为了安大人,望尉阁主切莫阻拦!” 只要能在山居酒楼找到这个女人撒谎的证据,找到她去过安王府的踪迹,就能救他们老大脱身,否则闹到皇上哪里,皇城司恐怕要被安王咬住不放,反吃挂落。 “陆提点,查过了呀,我都查过了。”公冶安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姜姑娘那日确实未曾去过案发的花船上……” 不等他说完,陆禹不耐烦地把他的册子夺了,一剑斩成了两半,再撕成碎片哗啦啦扔上天,扬了一地。 “你查?那叫哪门子的查!里头每一间屋子你都搜过么?所有人都拿下挨个审过么?她说她在屋里就在屋里?哪间屋?你进去瞧过?” 陆禹揪了公冶安的衣襟,把安临贺被扣在安王府的怒气全撒在了他的头上,骂了一顿后把人往旁边一扔,“来人,随我进山居酒楼!尉阁主,得罪了!” “我看谁敢!” 尉文灵长刀落地,打了个呼啸,顷刻间岑复领着山酒楼中的护卫如鱼贯涌出,守着山居酒楼的大门,尉文灵把长刀架在肩头,亲自把姜绾护在身后。 “尉阁主这是定要与皇城司为敌了!” 陆禹眼珠子快要冒出火光,他不是安临贺,对这个女人没有丝毫怜惜之心,大手一挥,也让身后皇城司的人列阵准备强闯。 眼看山居酒楼为了护自己就要皇城司干起来,姜绾自然不能让尉文灵去冒这个风险,她附耳与孟迟道:“旁的不要做,去找成将军和宿老。” 随后她便从尉文灵身后走出来,弯下身帮着公冶安捡起被撒了一地的碎片,“公冶公子,请拿好,祝你早日查清案情真相。” 她说完转身看向陆禹,“不是要审么?去哪儿审,带路。” 陆禹嘴角轻轻抽了抽,这可是这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哼了一声,挥手让人上前把姜绾绑了,“带走!” 第九百四十四章 公报私仇 皇城司的人把姜绾带走。 尉文灵带着人追出去几十米,让姜绾给劝了回去,“尉阁主,劳烦帮我照看小玥今日饭食。不过是配合皇城司查案,晚些我会回来。” 她不怕陆禹,陆禹想要伤她没那么容易。 但山居酒楼不一样,酒楼就在凉京墨江边上,挪不走也藏不起来,如果公然和朝廷对着干,不知日后还会有多少不尽的麻烦。 她是万万不想将这麻烦带给尉文灵的。 她也早早眼神制止孟迟追上来,这个呆子莫要犯傻,哪怕要动手,也不能是在这光天化日大街之上,再过两日,他们就要出城了,别她这头事情撇干净了,他又因当街公然暴揍皇城司被扣下了。 陆禹对姜绾的识时务很是满意,身后山居酒楼的人不再追上来,他大摇大摆率人带着姜绾回皇城司。 但凡是个人,只要进了他们皇城司,就还没有能嘴硬不认罪的。 对付嘴硬的,他手头的办法多的是! 皇城司审人的密室里,姜绾手上的绳子刚解开,就有人拿来了铁锁链,她看向陆禹,“陆提点,这就不必了吧。” “你们皇城司办案,能越过大周律例,没有证据也能随意锁人用刑的么?还是你觉得今日我就定然走不出你们皇城司?” 所以这般无所不用其极了? 陆禹嘴角抽了抽,严格来说自然是不能,若换了旁人他也不会这般鲁莽,但姜绾不一样。 前阵子凉京赵家、刘家出了事,到现在还没缓过魂来,他有线报,跟赵家打擂台的始作俑者陈家与这姓姜的女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偏就这么巧,她一来凉京就和赵钦山起了冲突,又让安临贺在戏楼撞见她盯着赵云司。 这个女人,绝对有猫腻!不好好地审审她,她如何会认罪。 他和刘家,总归是表亲。 这次她落他手中,不叫人脱层皮把对刘家做的事吐干净了,他就不姓陆! “姜姑娘不用与陆某呈口舌之快,若是真做了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是走不出皇城司的大门。若是没有,陆某必定亲自恭送姑娘出皇城司,再赔罪不迟!” 姜绾叹了口气,看来安临贺没有把事情与自己的属下交代明白,他皇城司介入此案,处处盯着她并非真要查她是不是杀了人,而是借此翻她的身世、挖她的秘密,陆禹这般卖力却全然使错了方向。 但对于她来说,这算是件好事吧。 见着姜绾叹气,陆禹脸更臭了,“来人,既然姜姑娘冥顽不灵,拒不配合且试图隐瞒杀人真相,把珍藏的家伙什都呈上来!送她体验体验。” —— 山居酒楼。 尉文灵带着人折返回来,气得脸红脖子粗,皇城司竟就这么带走了姜绾,若不是姜绾方才给她使眼色,她怎也不会让她跟着皇城司走。 陆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从她手里抢人,就算是安临贺来了,也不敢这么做。 她以为姜绾和孟迟已经提前商议好了对策,回到山居酒楼就开始找人。 哪知遍寻不到。 山居酒楼里只剩个木愣子一样的大理寺的家伙,在酒楼的桌子上用米糊粘他那本被陆禹撕了的册子。 公冶安见着尉文灵回来,忙擦干净手上的米糊糊,站起来传话,“尉阁主,孟公子让我转告你——” “他说,‘带几个人,去一趟慎德府,找成将军。’”公冶安模仿着孟迟说话的语调,尉文灵皱眉道:“那他人呢?” “这——孟公子他没说。” “他、他往那个方向去了。”公冶安有些怵这个凶巴巴的女子,抬手指了个方向,那个方向与皇城司截然相反。 尉文灵啧了声,只觉得一个个的都不靠谱极了,喊来岑复,“吩咐下去,一半人留守山居酒楼,再去两个人上慎德府传话,其余人等,跟我去皇城司!” 说罢,她带着一群人调头,风风火火地往皇城司赶。 孟迟没有去找成将军,他将这件事托公冶安转告了尉文灵,他不放心姜绾。 虽然知道陆禹不定是她对手,但皇城司里人多,且是别人的地盘,就怕姜绾一不留神吃了暗亏。 姜绾刚刚跟着陆禹走,他转头就绕道隐去行踪,追去了皇城司。 有一点他和她想的一样,不可在大街上公然出手,以免把这大好的扣人机会送给安临贺。 孟迟仗着腿脚快,轻功好,没一会儿就追到了皇城司,提身走墙落地无声,直到找到了姜绾的位置。 皇城司里,陆禹正在大骂姜绾。 想找不到他们都难。 皇城司密室里,陆禹的人和脖子都在姜绾手里,准确的说,在姜绾手中的铁链绕成的封喉圈里。 皇城司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圈,却都不敢贸然上前,生怕她一个没收住,把他们陆大人勒出问题来。 陆禹梗着脖子大骂姜绾,“贱妇!贼女!大胆、竟敢在皇城司动手!你有几个脑袋!还不放开我!” “有本事放开老子再打过!趁机偷袭算什么本事!你爷爷的,老子这次不废了你的招子就不姓陆!” “有本事、你杀了老子!” 单打独斗陆禹也不是姜绾对手,但他不信这个邪。 姜绾连看也不看陆禹,谁有功夫和他再来一次,她又不是在和他切磋。 她也用不着杀他,只用陆禹准备用来锁她的铁链反锁了他的脖子,并把他命人带上来的刑具都扣下了,挨个摆在她手边,不许皇城司的人收回去。 做好这些,她便好似全然没听到陆禹骂人,朝他的手下道:“你们的人怎么动作这么慢?入宫禀报这么难么?” “皇城司陆提点枉顾大周律例,动用私刑妄图屈打成招,这种事情你们可也做过多回了?皇上赋予你们的权利,就都用在这种地方么?我看你们不是皇城司,你们这是要私下造一个皇宫自己当王啊!” 她手中铁链勒着陆禹,久不久放他喘口气,嫌他聒噪,拿他的臭袜子堵了他的嘴,皇城司里无人敢应她这大逆不道脑袋搬家话。 孟迟破开皇城司密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姜绾看到孟迟破门而入,还以为他这么快就和成将军他们入了宫,见了皇帝又来了,眉毛刚扬起来,就见只他一个人。 她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改问他,“成将军入宫去了?” 孟迟不知道,但他配合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姜绾手边的刑具上,眼皮子跳了跳,转而落在陆禹身上。 陆禹先是听姜绾说什么将军,什么入宫,就已觉得有些不妙,冷不丁被人盯着,头顶心有些微微发凉。 他冷不丁记起一件事来,这女人好似是郴西营的营医,据说先前在宫宴上还得了皇帝的赏赐,赞她巾帼不让须眉…… 那位解甲的老将军,该不会真为了一个营医,进宫去见皇上吧? 怎么会呢。 第九百四十五章 荒唐 皇宫里,皇帝同样正头疼着。 底下跪着安临贺,他不久前在安王府里把安王伤着了。 此时跪伏在地上,正低头请罪。 “起来吧。” 老皇帝听过皇城司和安王府的人各说了一遍安王受伤的过程,让安临贺起身,话锋一转,落在了尉文灵身上,“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安临贺知道皇帝说的是尉文灵,埋头并不敢向上多看,“回禀陛下,是个墨江边上做买卖的生意人。” “你会为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女人,刺伤了安王?”皇帝状似不经意地朝安临贺瞥了一眼。 安临贺心头猛跳,却不敢显露出来,更不敢叫皇帝知道他素日里与尉文灵往来别有心思,压着心头惧意,把头伏得更低,道:“回禀陛下,的确是个做买卖的,也是臣的间人,先时陛下嘱咐臣,或可从朝廷外寻些游侠儿或商贾小贩做间人,需要的时候可从其身获得更多民间的情报……” “一个间人,何至于因她出手伤了安王?”皇帝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安临贺背脊发汗,浸透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出了更多的汗,却一动也没有动,皇帝让他起来了也只板正地跪着。 “伤了安王是臣失手,臣自愿领罚,请陛下责罚。” “朕问的是,你为何因一个女人伤了安王?” 皇帝再次强调,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显然不信安临贺的说法,安临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瞎编,“回禀陛下,当时在场的不只她一个间人,安王殿下出手要取人性命,臣若是不格开,日后这些人恐不服使唤,且粗鄙之人下手没轻重,臣怕他们惊慌之下反重伤安王殿下。” 宫殿中沉默良久,皇帝终于又哼了一声,语气稍稍和缓了些,“朕——的确吩咐过你办此事,不过你也太不知变通了些,惹得老二在朕面前卖惨令朕头疼。” “臣有罪。” “行了,算你出手有轻重,伤得不重。朕已经派了御医去,你晚些出宫,也亲自去一趟,安王那里朕会解了他的禁足,这事便了了,以后行事别这么冲动。” “你说你追一个营医,怎么会让这些游侠儿一同跟了去,老二那个性子,觉着他们闯入安王府冒犯了,出手也情有可原,你好生安抚着些,日后还有要用人的时候,不可荒废了。” 安临贺俯首跪拜,口中应是,缓缓地舒了口气,若是今日没能圆过去,尉文灵暴露在皇帝面前,他不敢想象后果,哪怕是个不得喜爱的皇子,皇帝也不会容许他因为一个女子,就对安王挥刀相向。 不等安临贺起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又躬身进来禀报,“殿下,成将军和宿神医来了。” 皇帝顿觉头疼,揉了揉额角,挥手让安临贺起来退至一旁,“宣。” 成骏雄和宿老一进殿,就跪地不起。 皇帝叹了口气,明知故问,“你二位又是为着什么,不在家里歇着,跑到朕这里来了。” 宿宏毅道:“臣这一生带过许多徒弟,如今半截身子入土了,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有慧根的,陛下要把人捉了去,臣歇不着。” 成骏雄也道:“臣刚刚解甲归田,营里的孩子就出了事,臣无颜面歇着。” 皇帝气笑了,果然就是为着那个叫姜绾的来的,“朕什么时候捉你的徒弟,你说不让她入太医院,朕也没有为难!” 宿老瞥了一眼安临贺,皇帝道:“他也没有。他今日去了安王府,把人伤着了,朕正训他,他没功夫捉你的徒弟。” 宿老念念道:“皇城司连刑都用上了,要臣那徒儿承认在凉京杀了人,这不荒唐么。找不着杀人者,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这就是确有其事,人的确在皇城司了。 皇帝看向安临贺,“你方才跟朕说,在安王府上没找到人?怎么人在皇城司?” 安临贺眼皮跳了跳,他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在安王府里不慎伤了安王后就径直入宫请罪了,“臣……臣回去看看……”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俩带着他,去皇城司看看。” “那姑娘朕瞧着也顺眼,如果没她什么事,把人放了。”皇帝这话是向着安临贺说的,意味着先前的要查她的事暂时放一放,眼下成骏雄刚刚交出兵权,那些追随他半生的将士们都还在看着,弄得太过了反而不美。 “朕会让李总管也去看看,没的把你那宝贝徒弟吓着,朕给她些补偿。” …… 从皇宫里出来,成将军和宿老左右夹击,直接拽着安临贺去了皇城司放人。 皇城司外,尉文灵也带着人赶到,正与皇城思的人两相对峙,叫嚷着让安临贺出来说话。 安临贺身边还跟着成骏雄和宿老,不敢露出相熟的神情,方才在宫中也是险险打消了皇帝的疑心,此时心中已如惊涛骇浪,只能挥手让自己的人赶紧让开,怕再刺激到尉文灵,张口就往外吐些什么了不得的话来,自己一番维护非但成了欺君之罪,恐怕还会害了她。 成骏雄和和宿老知道山居酒楼,见着女掌柜的竟不顾自己安危,敢带人来皇城司讨人,也有心维护姜绾的这位朋友,劝得她回去等候,免得动静闹得太大,于她于姜绾都不利。 尉文灵见着护着姜绾的人来了,还是个将军,总归比自己能耐大,也当真怕给姜绾惹更多麻烦,便答应不再围在皇城司外,带着人退到街口等着去了。 山居酒楼的人退开后,成骏雄三人进了皇城司,安临贺招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陆提点……大人您留在了安王府,陆提点心中着急,便去山居酒楼扣了人回来……” 宿老一听哟呵一声,“我说呢,好端端的,我徒儿素日喜静,也不是个荒唐的,人在酒楼里好好的待着,怎么就被你们皇城司带走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什么陆提点,是你的人吧,安大人?” “难道你入宫请罪这事,也要怪到我徒弟头上?” 安临贺头疼,回宿老一礼,“宿神医折煞在下,待在下问明缘由,定会给宿老和将军一个交代。” 三人一路去到密室,刚推开门,就看到被铁链锁住的陆禹。 以及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姜绾。 还有站在她身边翻看皇城司刑具的孟迟。 安临贺嘴角控不住抖了抖,这是他们说的不荒唐的徒儿? 陆禹看到安临贺,一番猛烈地挣扎,脖子上的铁链丁零当啷作响,奈何最终塞了一双臭袜子,始终说不了话,嗯嗯啊啊的看得安临贺头更痛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不宜久留 陆禹见着安临贺,双眸骤然亮了起来,待看见他身旁的两个人,又愣了愣。 陆禹一眼就认出来了,一位是近来才解甲的成骏雄将军,另一位是早些年凉京赫赫有名的神医宿宏毅——姓姜的女人的师傅。 他们与安临贺一同到来,陆禹本能地感觉不太妙。 但转念一想自己连根头发丝都没挨着这个女的,都是她动手欺压的他,又立即苦着眉毛向他的上官安临贺嗯嗯啊啊起来。 安临贺再度闭眼不愿睁开,他不过是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入宫去请罪而已,怎么就有人把姜绾招进皇城司密室里头来。 还有孟迟手里那些刑具,又是怎么回事! 才从宫里出来这是要他明日再去一回么! 安临贺没有理会陆禹,命人去把刑具收起来,成骏雄却大步上前,把刑具都端了塞给宿老,又亲自把陆禹脖子上的链条解了,嘴里的袜子扔了,把人好端端地提起来放在安临贺身边。 消除了姜绾动手的痕迹后,他才招呼宿老,“老家伙,咱们日后是不上战场了,不是死了,这都叫人欺到头上了,还用得着说什么,东西都拿好别漏了,这就见皇上去。” 陆禹身上束缚骤然解除,却呆在原地吓得一个哆嗦,拉住了安临贺,“大人!大人,我是奉命行事,并未动她一根毫毛!大人明察,大人、大人——” 他不跌声地拉住安临贺,安临贺想甩也甩不开,一把拉住他的发辫,把人摁在了成骏雄和宿老面前,“二位,是安某管教不严,姜姑娘今日来皇城司之事,还请宽恕则个!” 陆禹被摁得跪在地上,本还想挣扎着起来,抬头见着老将军不怒自威的脸,只得又跪了下去。 宿老哼了一声,“我宽恕他什么,他又没把我带来皇城司。” “小绾,你说说,这些刑具可都是这家伙的?” 姜绾本来让孟迟去找成将军和宿老,是想稍微震慑皇城司便罢,哪知两位老人家如今不在营中领兵了,全然无所顾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咬定陆禹欺负了她,还要去皇帝面前告状。 几次三番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笑出来。 听到宿老问,她点了点头,不用她开口,宿老就又哼上了,“得!安提举,人是你皇城司的人,东西也是你皇城司的东西,这都没错吧,诚然这些是还没用在小绾身上,可若是我们二人没来呢?指不定他就用了!” 成骏雄招手让姜绾到他身后来,顺带指使孟迟去把门关上。 安临贺脸色很难看,先不说陆禹有没有这个心思,方才的场景眼不瞎的人都能看见,被绑起来的是他的人!不是姜绾! “二位待如何。” 安临贺算是明白过来,对方恐怕想从他这里要写什么好处。 宿老呵呵道:“安提举别误会了,我们不待如何,只是想让陛下分辨分辨,我这徒儿到底有没有作奸犯科,别没得人今日从这儿出去了,明日安提举又命人拦住她的去路。若是有,咱们就今日去陛下面前说清楚,若是没有,安提举是不是应当也给个话啊?” 宿老这番话很明显,如果安临贺今日让姜绾从皇城司出去了,日后就不要三天两头又寻个由头找麻烦。 安临贺在宫中时,就得了皇帝暗示,心中有数。 他把陆禹推向姜绾,“给姜姑娘赔罪。” “宿老和将军放心,既然姜姑娘与赵家的案子无关,自是不会因为这个再把她唤到皇城司来,今日之事乃是个误会。”说罢踹了陆禹一脚,“还不快去给人赔罪!” 陆禹老大不情愿,但当着成骏雄和宿老的面,却也不敢违逆,走到姜绾面前,眼睛看向别处,低头道:“对不住。” 孟迟靠在门边,守着门不叫外头的人进来,闻言道:“对不住谁,陆提点话还是说清楚些的好。” 陆禹瞪向孟迟,这又是个什么人,也来聒噪他的事。 孟迟笑笑,“不巧得很,我来之前托人打听过,陆提点和刘家是表亲吧,赵家出了事本和刘家也没什么相干,但谁让陆提点在酒桌上夸下海口,要为刘家和赵家在买卖上的输赢讨个‘公道’呢?陆提点,这公道你讨到我们头上来,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孟迟边说边朝陆禹逼近,不留情面地点破他公报私仇,把陆禹逼退到姜绾身前,“还是说,皇城司给你这样的权利,让你公报私仇?” 他此前不说,偏偏等到这个时候当着安临贺的面才说,陆禹看向安临贺,想要解释,却被安临贺眼中的怒意逼了回去,“道——歉——!” 陆禹站在姜绾面前,一咬牙,单膝跪下,沉着声音道:“姜姑娘,我——陆禹!对不住!” 姜绾今日并未吃亏,只是没想到这陆禹想要刁难她竟然是为了给刘家出气。 即使如此,那她也不客气了,“安提举,买卖上的输赢全凭各家本事,皇城司连这个也要插手么?” “这种事情,轻飘飘一句对不住,可算不了。” 安临贺今日简直要被手下人气死,平日里这些弟兄给自个儿谋些好处,只要不太过分,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今日把事情都让人翻到明面上来了,还拿来威胁他,这如何能轻饶了去。 他凉凉瞥了眼陆禹,“自去刑室领罚,皇城司戒律第十八条,如不想我亲自鞭笞,就老实些受着,另,这三个月的俸禄扣了。” 陆禹面色微变,那刑罚不轻,实打实地受下来,他恐怕半月不用当差,再扣三个月俸禄,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他恨恨盯着姜绾的鞋尖,几度咬牙,低头认了,“臣、领罚!” —— 安临贺把人罚了,承认御下不严,又承诺此类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宿老和成将军才满意地领着姜绾出了皇城司。 孟迟则留下,亲自看着陆禹受刑,才把皇城司的刑具一一奉还。 姜绾谢过成将军和宿老,回到山居酒楼,尉文灵命人做了一大桌子酒菜,要给她去去晦气。 成将军和宿老却都没留下,宿老嘱咐姜绾,“凉京不宜久待,趁着陛下此次松口,你和孟迟快些出城去吧。” 成将军也道:“陛下年岁渐长,是越来越疑心病重了,今日因着我俩入宫去,才让安临贺暂且不追查,但谁也说不准哪一日陛下他心念又起,老宿说得对,你们早些离开才是正经。” “不用记挂我们,只要永王殿下安然,我们便也不会有事,空有其名没有兵权的两个老家伙,陛下不会放在心上。” 且还要留着他们,好生相待,给那些还在领兵守卫大周的将士们看着呢。 两人说起皇宫、说起老皇帝来丝毫没有避讳,又赞尉文灵,“你这姑娘义气,为着小绾连皇城司也敢创闯,佩服!” 尉文灵早知他们二位身份,今日姜绾顺利从皇城司出来,认定是他们来得及时,将军和宿老不愿留下吃饭,当即在门口拍开了三壶酒,“敬老将军、宿神医!” “小绾,将军他们说得在理,我看今晚收拾收拾,明日我就让人送你们出城。” 姜绾本也有出城的打算,听了成将军和宿老说来入宫的细节,确实不宜再耽搁,便定下了明日天亮即刻出城。 第九百四十七章 她的情绪 夜里,孟迟回来后也没有出来与大伙儿一道吃晚饭,岑复让人把饭菜给他送去屋里,姜绾想起白日孟荣安来的事还没能问他,便拦了下来,亲自送去。 岑复知他二人相熟,也就没再多管,姜绾挑了一碗面,装在食盒里拎着上楼去找孟迟。 孟迟的屋里亮着灯,但听不到什么动静,不知人在屋里做何事。 姜绾上前叩门,里头传来孟迟客气且疏离的声音,“暂不必送吃食来,有劳了。” 姜绾听了把食盒往地上一放,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刚转身,门就打开了,孟迟探身出来拉住了她的胳膊,笑,“怎么来了也不吱声。” 他还以为是山居酒楼的人来给他送吃食的,手头有事在忙,才说不必。 低头看见地上放着的食盒,他顺手拎起,拉着姜绾一块儿进了屋。 孟迟把桌面上的东西拂开,把食盒搁上头,打开取出吃食摆在桌上,见着姜绾始终不说话,忙道:“方才不知是你,不是明日要出城么,怎么没在屋里收拾东西?” 姜绾进屋后目光就落在桌上的一块令牌上。 那是钦天监的令牌,银色的,她不知是个什么官儿所属的令牌,但想必是孟荣安今日离开前留给孟迟的。 看到这个令牌摆在桌上,她有些恍惚,到嘴边的话这瞬间觉着不用多问了,今日他从皇城司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屋里未出来,原来是在考虑孟荣安给他说的那些话。 孟迟没听到她回答,又唤她一声,“绾绾?” 姜绾反应过来孟迟在问自己怎么没在收拾东西,她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道:“这就去,你吃吧。” 除了钦天监的事,她原本还打算和他商量明日出城的事,此刻钦天监的事或许不用问了,明日他是否还和她一起出城她也有些拿不定。 这两件事本就是一桩事。 姜绾脑子里渐渐响起孟荣安今日与孟迟说过的话,她记得当时孟迟没有回答,到得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他看起来还在考虑着。 这岂不是正好说明他其实也想留在凉京,入钦天监,才会这般纠结难以决断吗。 姜绾很清楚,若有什么令他难以下决断那必然是她的缘故。 她想要说服自己,哪怕孟迟当真留在凉京,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们还没认识之前,这就是孟迟心中一等一重要的事。 而他们认识之后,许多事都是他在迁就她,做她想做的而非他想做的。 若是孟迟这次选择留下…… 按理来说,她觉着自己也不该阻拦。 他能等她,她也能等他。 只要他说他想留在凉京,她就自己去雪山,待雪山之行结束她就会回溪台山,如果到时候他没来,她就不等了。 她越是这么想着,越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不知怎么心下有些慌乱,好似怕他瞧见,转身急着往外走。 孟迟正吃着姜绾给他送来的面,他也不是不饿,只是手头有些事没做完,便顾不上吃,姜绾给他送吃的来,他满心满眼地觉着香极了,岂料他问了句东西收没收,她嗯了一声,默了阵子竟就转身要走。 孟迟抬眼看姜绾,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余光瞥到自己随手放在桌面上的令牌,银质的,正面篆了个钦天监的钦字。 方才姜绾好像盯着这处看了许久。 孟迟顾不上吃面,赶忙起身抢在她前面把姜绾刚刚拉开的门又摁了回去。 “方才过来是有事?” “没有。” “怎会没有,明日出城的事,不是还没告诉我?” 姜绾抬眼看他,这事他不是知道么,“尉阁主提过。” “她说她的,我们商量我们的,不一样。” 孟迟现在百分之百肯定姜绾方才看到那张令牌了,否则她不会是这副神情,这是打算明日出城的时候把他撇下? 他一手摁着门不许姜绾打开,低头问道:“明日什么时辰?” 她不说,他便自己问。 姜绾不答反问,“雪山,你还去么?” 孟迟叹道:“今日二叔说的话,你都听见了?那令牌也看见了?” 姜绾点头,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若是你决定留在凉京,雪山我可以自己去,之后我会回溪台山,若是到那时你依旧决意留在凉京了,我们先前说好的,也可以——” “可以什么?” 孟迟阻拦她继续说下去,他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把她拉近自己,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唤了她的名字。 “绾绾——” “方才那些话,往后都不要轻易再说。”孟迟的手抚过她的耳后,在脖子后停留,“什么去不去的,你怎会那样想?” 在他看来,他和姜绾除了还缺那么一场仪式,已是板上钉钉的要相伴一辈子,她连问也没问就认定他想要留在凉京,觉着他会不和她同去雪山,至于其他的,更是冤枉他了。 “令牌是二叔留下的,我没打算要,明日会托岑复还给他,免得他频频来此,耽误我们出城,他白日里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钦天监是他们想要我去的地方,不是我自己想去的地方,这个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 孟迟说着,向前倾身,离她更近些,“你信二叔,都不信我?” 姜绾默默听着他一番剖白,也觉着方才自己有些疑心过重,有些歉然道:“你一回来就关在屋里不出来,我才以为你在纠结此事,既然纠结势必是有了想法的。” “而且,今日你二叔的有一句倒是有些道理,你事事都顺着我的意思去做,可也有些辜负了你师傅教授的一身本事,也让你娘寄予你的希望落了空……” 孟迟低头轻落一吻,随后向下,姜绾没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嘴中。 他心头很是欣喜,以往姜绾对这些从不甚在意,就算他真的要留在凉京了,她也不会如何,但今日她起了情绪。 虽然她试图掩盖不叫他知道,但他怎会觉察不出来? 他甚是欢喜她这样的情绪,哪怕是生气,也喜欢。 片刻后孟迟心满意足,才换到她耳畔,低低道:“不是说了,他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他的气息拂过姜绾侧脸和脖子,怪痒的,她往旁边挪了挪,孟迟也跟着挪了挪,好好的与她解释,“我师父收徒弟,又不是为了光耀门楣,至于我娘的希望什么的,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懂?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他说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别管他。” 他就是喜欢随着她,她想做什么就陪着她做什么。 姜绾是个讲道理的,这番道理他他说通了,她也就立即不再纠结,倒是一腔的不快,竟也悉数叫他熨帖了。 感觉到她先前全身乍其的刺都软和了下去,脾气也顺了许多,孟迟既松了口气又觉着有些怀恋,方才她生气的样子,平日可少见得很。 似是贪恋方才的旖旎,他又是一番耳鬓厮磨,直到外头传来敲门声和岑复的声音,才分开。 岑复在外头道:“孟公子,姜姑娘在么?阁主有事寻她” 姜绾略略整理自身,推开些孟迟,应道:“我在,这就去见尉阁主。” 岑复只是来碰碰运气,毕竟别处都没寻到人,没想到真在,忙退开两步,歉然道:“打扰二位。姜姑娘不必着急,阁主在乾金阁,给您和孟公子准备了些明日要带的东西。晚些您和孟公子可直接上乾金阁看看可还缺些什么。” 岑复说罢大踏步离开了,听着脚步声走远,姜绾睨了一眼孟迟,方才若不是他突如其来地要靠过来,怎会来不及出去,让岑复来叩门。 孟迟只管低头浅笑,“他说了可以晚些再去……” 第九百四十八章 出城 翌日卯时初,日头才刚刚出来,姜绾和孟迟带着小玥、孟文元和蒋星衡出城。 马车是尉文灵提前备好的,上面的行礼和干粮也是。 马车夫是山居酒楼的侍卫,送他们去祁丰镇。 姜绾没有把去雪山的事告诉尉文灵,只说了要在祁丰镇落脚休整后,再行出发。 尉文灵亲自把他们送到城门边,等着城门开的间隙,不忘嘱咐姜绾,“路上吃的喝的我都搁在大的红色的箱子里头,换洗的衣裳在黑色的箱子,若是遇上有人劫道,箱子上头的小匣子里有山居酒楼的令牌,若是对方不买账……” 尉文灵不甚放心,凡是能想起来的都一一仔细地嘱咐,最后道:“待你们回了郴州,要记着给我捎信,别忘了。” 孟迟上前把马车帘子放下,回尉文灵道:“别这么惦记我们,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管好山居酒楼才是正事,别忘了我的利钱。” 尉文灵啧了一声,好好的气氛都叫这小子破坏了,她甩了他一鞭子轻的,打在了马车边边上,“少啰嗦,又不是同你说的。” 孟迟空手擒住鞭子,笑着递还给尉文灵,道:“绾绾自是有我照看,你也多看看身边人,二叔和那个姓安的,都不是值得信任的,你别让他们三两句好话又给哄好了去,若是觉得心头动摇,就多想想我,山居酒楼若是败在你手上,我可就要饿死了。” 尉文灵叫他逗得笑了,骂了一句没大没小,才道:“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日,山居酒楼必不会给旁人,免得你饿死在外头。” 岑复在一旁适时道:“阁主,城门要开了。” 方才孟迟说的看看身边人的话叫他有些紧张,整个人从耳朵背开始迅速红了起来,生怕被尉文灵看出来,说完后又忙着去帮忙牵马车的马,把赶车的惊了一跳,“岑哥,你身子不舒服吗?” “没,赶车。” 岑复话毕,城门开了,孟迟和姜绾便都与尉文灵作别,放好帘子坐着马车出城。 随着凉京城的城门越来越小,小玥也终于按捺不住,兴奋起来,“阿姐,我们是不是这就要去雪山了!” 姜绾此前和小玥提过,她和孟迟要去雪山,但不能带着他们一起,会在祁丰镇找到陈家商行的人,先送他们三个回郴州。 当时小玥就不愿意,嚷着从没有见过北境的雪山,要和她一起去。 孟文元和蒋星衡也跃跃欲试,三个人软磨硬泡了姜绾一个晚上,她最后才勉强答应带上他们,只是要求到了北境之后,不得胡来,上雪山之前他们三人都要留在山脚下,届时找座庄子赁一间空屋,让他们待在山脚等着。 小玥几个自是全都答应,姜绾才允了他们一道去。 此次去算是探山,会有许多未知的事情,故而不适宜带着小玥一同上去。 姜绾按着小玥坐好,免她蹦跶起来撞到脑门,“是要去雪山了,那边眼下冷着,我们会先在祁丰镇落脚,把缺的东西备齐了,再出发。” 除了更换脚力更好的马和补充缺少的东西,就是等着陈邵君与他们汇合了。 小玥兴奋不已,蒋星衡也同样有些控不住的激动,三个人里只有孟文元还算得冷静,他静静坐在一边,听着蒋星衡兴奋地数着到了祁丰镇他要买些什么,再看小玥有些失落,知道她这是银子花得差不多了。 他默默把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递给了小玥。 这些日子在山居酒楼,他们几个帮着尉文灵干活得了不少碎银子,尉文灵很大方,三个人的口袋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临离开前,还额外给了些,孟文元把自己那份全都给了小玥。 小玥虽有许多想要买的东西,但她挣得的银子早就拿去给阿阮她们买凉京顶顶好看的东西了,这会儿其实没剩几个,手里多了一包孟文元塞给她的,一下就又宽裕了。 但她没拿,又还给了孟文元,“文元哥哥,这些都是你擦兵器得来的,你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我也有的,不用给我。” 孟文元接过钱袋又默默收了起来,他没什么想买的,只要有一身御寒的衣物就行了,他也知道小玥都喜欢些什么东西,她不拿银子,等到了地方,他照着她想要的买也是一样。 姜绾坐在一旁,也看着他们三个,这许久过去了,孟文元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她给他看过不止一次,确实不是身体上的原因,是心理上的。 既是心理上的,这事便急不来,她想着这一趟带上他们三个去雪山,换了个差别巨大的环境,且又不像西北之行时那般紧迫,或许能有机遇让孟文元重新开口说话也不一定。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凉京的城门已经看不见了,马车夫突然把速度降了下来,轻轻叩击了一下马车壁,警示道:“姜姑娘、孟公子,前面有人。” 若是一般同路的赶路人,马车夫定不会专程出言警示,姜绾和孟迟各自掀开自己这边的马车窗帘子,向前看去。 前面靠近官道的岔路口,有三匹马和三个人,就停在路边等着也朝他们的马车看着。 姜绾眼尖,老远就看清了那是成将军、宿老,还有轩辕云舒。 “是自己人。” 她吩咐马车夫在岔路口听下,和孟迟一起下了马车。 在城门口太过显眼,成将军和宿老是专程等在此处来给他们送行的,宿老从马背上取下两大麻袋草药,塞到姜绾的马车上,“这些你都带上,我精挑细选过的,去北边能用得上。” “你们这一去,也不知下回再得见会是什么时候……不过你也不用记挂,世珍和一程会入慎德府陪着我,你照管好你自个……”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是陪这老家伙来一趟,不然他放心不下。先前我和老宿入宫,陛下说了会让李公公去给你送些赏赐,昨日若没去,那边是今日到,到时候发现你们出城了,别追上来留人。别耽搁久了,快些走吧。” 姜绾谢过宿老和成将军来送,转而看向轩辕云舒,却不见她和孟迟说些什么,反而等着宿老和成将军都说完了,才上前来,“你们要出城的事,殿下不知道。” 轩辕云舒没来由地来了这么一句,见姜绾和孟迟都不太明白,补充道:“皇上已经准了殿下解禁,殿下本打算今日去山居酒楼的。” 她也是今日正好领了任务出城南下,在此遇上成将军和宿老,才知道他们出城了。 姜绾略有些担忧,他们走了,这人都往山居酒楼去了,尉文灵那儿…… 孟迟却道,“去边去吧,尉文灵掌管山居酒楼这么多年,这些还是应付得来的。” 他似是知道姜绾担心,拢了拢她的肩,“你我不在,她更好应对。” 姜绾这才放心了些,轩辕云舒接着道:“我此番南下,可惜不同道,不然还能有些照应。” 轩辕云舒略有些遗憾,她这次出城妖王南边去,只是偶然遇见成将军才略在此停留,等着送一送他们,说了两句话便要抓紧时日赶路,就拱手道别了。 姜绾目送她离开后,骤然想起此前差点被她忽略的一件事来,轩辕云舒南下,会不会和孟融安所说南边的事有关。 如果是同一件事,那么是陈之遇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此前他们多方追寻此人皆无果,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么多迹象。 成骏雄和孟迟也会过意来,然而成骏雄已经把兵权归还给了皇上,人又被留在了凉京天子脚下,这些事却不便过多过问,他沉吟片刻道:“你们先去北边做自己的事,这事我让长安去信金易,总会有个着落,到时候有了消息,再知会你们。” 事情有了妥善的安排,姜绾和孟迟也不易久做耽搁,当即和成将军宿老一一作别,上了马车继续赶往祁丰镇。 第九百四十九章 半路杀将 马车往祁丰镇疾驰,行了一半路程,马车夫又叩击了马车壁,提醒道:“前头有人。” 这次显然不是一般的人,因为马车夫直接把马勒停了,随着马的嘶鸣,一支箭笃地射在了马车壁上,马车夫纵身跃起,踏着马车顶翻身到马车后掀开帘子招呼姜绾。 “姜姑娘,有人来袭。” 说罢他再度飞身向前,抄家伙迎了上去。 密密麻麻的箭矢开始不停地扎在马车上,因着尉文灵堆在马车里的几口大箱子,箭矢一时穿不进来,不用马车夫多说姜绾也知道来者不善,她和孟迟对视一眼,立即吩咐小玥,“小玥乖,待在马车里别出来。” 孟迟也吩咐蒋星衡和孟文元,“你们留在马车上,护好小玥。” 说罢两人一同跃下马车来,姜绾取出三棱刺抢在前面,孟迟抬手搭弓护她左右,借着马车做掩体,很快就看清对面来的人。 老熟人了,皇城司陆禹。 陆禹骑在马上,抬手止住箭雨,纵目远远望着他们,抬起手臂扯动了背上的伤,他呲了呲牙,很快又忍了下去。 “这不是姜姑娘么?对不住,陆某奉命在此拦截匪徒,冲撞了。” 姜绾依横着三棱刺戒备着,陆禹脸上神情倨傲中透着一股子得意,哪里像是冲撞了要收手的样子,此时马车夫也退回到他们身边,一同防备,“姜姑娘、孟公子,对方带了神臂弓。” 孟迟神色一凛,姜绾也瞧见了陆禹身后的大家伙,神臂弓,弓身三尺三,弓弦二尺五,能射三百余步,拉弓二三十箭齐发,穿透力极强,洞穿他们的马车不成问题。 剿匪?剿什么匪要用上神臂弓。 陆禹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先前的箭雨只用了普通弓箭,是要逼他们下马车不能硬闯。 孟迟手中的弓弩是姜绾改良过的连弩,这个射程射下陆禹连带他的马都没问题,问题是陆禹身后的神臂弓,一旦他们伤了他,他只需一声令下,皇城司的其他人若发动了神臂弓,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姜绾他们不动了,陆禹神情得意,遥遥呼喝道:“有匪徒逃窜,陆某追至此地,不知姜姑娘马车上是什么,例行公事还请将马车卸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至于马车和马车上的东西,陆某现在怀疑与匪徒有牵扯不明的关系,要带回皇城司,如若查清并无此事,自当原样奉还。” 陆禹挥手,身后的人齐刷刷往两旁退开,露出排在最后的神臂弓。 陆禹扬着唇,骑在他马上忍着背后的剧痛,在神臂弓前来回走了一遍,以便让姜绾能更清楚地看到他身后的这个大家伙。 这可是神臂弓,他不信他们不害怕,他等不及看姜绾瑟瑟发抖的样子,最好跪地求他宽恕。 “来人,还不快把马车扣下!人若是跑了,你们当得起这个罪么!” 陆禹早就打听清楚了,皇帝给了这个女人不少赏赐,山居酒楼也是有钱的主儿,这辆马车上定有不少金银,他看着马车简直两眼要放光。 陆禹上次因姜绾被折辱,一直没忘记也忘不了,之所以挨了近八十鞭子笞打依旧硬挺着没离开皇城司回家躺着,就是等着这一刻。 他买通了城门口的士卒,得知她出了城往祁丰镇方向走,就带着人抄近路在此等候,等了许久还以为错过了,不曾想真叫他等到了。 “陆禹这个疯子。” 姜绾咬牙道,要留下她的马车必不可能,她微微转头轻声与孟迟道:“我去废了他,断了他的弓弦,你掩护我。” “不成。”孟迟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为防着她撂下话就冲出去,身手拽住了她,那可是神臂弓。 姜绾回头,“那你有更好的法子?” 若不如此,难道要任由陆禹拦道,抢了马车去? 孟迟还在仔细观察陆禹,没一会儿就发现了端倪,他嗯了一声,示意姜绾看神臂弓,“若是陆禹真是奉命拉了神臂弓来剿匪,以他小人得志的模样,怎会忍着拖到现在还不放箭?” “神臂弓是重兵,等闲不可轻动,不论在外戍边的军营,只论凉京,唯皇城司有一把,是护卫宫城用的。神臂弓的箭矢乃特制的箭矢,且数目皆登记在册,陆禹他拉了出来,却不见得敢用,箭射出来若被我们折了,他捡不回去岂不要遭?” 起初姜绾还担心陆禹是得了什么命令,带着这个大家伙来留人的,此时听孟迟这么一分析,又见着他两眼放光盯着马车看,确定他就是图财兼报复,那还考虑什么,“既然他不敢用弓,那还等什么。” “嗯,不用等。”孟迟说这些,只是不想让姜绾离那家伙太近,他虽然不敢用神臂弓,但保不准有其他恶心手段。 “交给我。” 他说罢单手抬弩,照着陆禹座下马腿就是四只箭,不射人,是不想给皇城司有借口再继续没完没了地追捕下去。 破空声伴随着马的嘶鸣,陆禹跌下马来,摔在地上扯动了他背后的伤,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他身后的人齐齐拥上来把他抬起来,陆禹疼的呲牙咧嘴,怒指姜绾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却依旧没敢真动神臂弓。 陆禹没想到神臂弓就摆在他身后,对面竟然还敢放箭射他,惊惧过后顿时火起,挺着背后火辣辣的痛感,站起身指使他手下的人,“大胆狂徒!竟敢偷袭皇城司!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姜绾和孟迟正准备御敌,冷不丁小玥掀开马车帘子探了个头出来,气呼呼地道:“阿姐,他吵死了,看我叫他闭嘴!” 说着手中弹弓瞄准陆禹的嘴巴,咻地射出一颗药丸,“新制的软绵绵无力丸,送你啦!” 陆禹正被手下人搀着举着,行动不便,药丸又快又准地飞进了嘴里,直抵喉咙被迫吞了下去。 不过三个呼吸,他便觉得全身都软得像棉花一样,连舌头也软绵绵地动不了说不出话来,更不用说手脚了,哪里还发号得了什么命令。 姜绾担心小玥有危险,当即把她又塞了回去,“不是让你别出来么!怎么不听话。” 小玥一击得手,立即老实下来,乖巧道:“阿姐,我再不出去啦。” 反正那个讨厌的大个子已经说不出话,不能再威胁阿姐了,她的药丸子,不到明日这个时辰,他可别想再站起来。 姜绾这头刚刚数落了小玥,不等她和孟迟上马车,身后阵阵马蹄声追来,眨眼间一只近二十来人的小队追赶上来,打头的是小梁将军,身边是她在宫中见过的——李公公。 二人打马追来,遥遥就开始喊人,“姜姑娘!孟公子!留步!” 第九百五十章 神兵天降 姜绾刚把小玥推回马车上,和孟迟还没来得及上马车,见着小梁将军和李公公打马追来,眉心蹙起。 难道叫成将军说着了,老皇帝反悔了? 两人都戒备着,被陆禹耽搁了这会儿,再想走是走不脱了,但若是让他们跟着回凉京去…… 孟迟看了一眼姜绾,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可能。 他担心小梁将军和李公公言辞向着皇帝,令姜绾生出不快,便站在她前面拦了拦,准备等人到了自己上去交涉。 姜绾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怕她会连李公公也打,推开他些,“都是熟人,不至于。等会儿见机行事,若是当真要我们回凉京,设法拖到明天。” 从早上出城,到得现在已近傍晚,只要拖到明日,夜里偷偷走人就是,这二位,小梁将军算旧识,李公公在宫里也曾得娴妃娘娘授意向着她,犯不着因为老皇帝的命令而跟他们真打起来。 孟迟稍稍放心了些,和她想到了一处,“八成真是为着出城这事来的,如能顺利拖到明日,大不了夜里马车和东西都留下,我们直接走就是。” 两人说定,安然等着小梁将军和李公公骑马来到跟前。 陆禹看到宫中来了人,也慌张起来,想要挥手让人把神臂弓推回林子里去藏起来,却没柰何中了毒,提不起劲也说不了话,急得心里直骂娘。 小梁将军一下马,本是朝着姜绾和孟迟走来,不料余光瞥到旁边搁着的大家伙,先是楞了一瞬,随后神色凌厉起来。 他一时顾不上姜绾和孟迟,走到陆禹面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是——” “神臂弓?” 小梁将军目光落在陆禹身上,眉目间冷峭之意逼迫下来,把陆禹摄得慌了神。 “你是皇城司的提点?” “回、回将军……这是我们皇城司提点陆禹、陆大人……”陆禹身边扶着他的人替他答道。 小梁将军神情更冷峻了,“既是提点,怎可私自将神臂弓带到此处来。 “皇城司按提举可知此事?” “回……回大人,我等……我等是随陆提点出城来的……” 陆禹中了小玥的毒,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皇城司的手下磕磕巴巴地再次替他答道。 “便是说,安提举不知此事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小梁将军一声威喝,引得小玥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脆声道:“大将军哥哥!那个人他先前还要用这大弓射我们的马车咧!” “他说他奉命出来剿匪的,还说要是阿姐不把马车留下给他,就要射死我们,我们全部!” 小玥挥着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说罢,蒋星衡拉着孟文元也探出头来,连连点头以证明小玥说的都是真的。 小梁将军看马车上还有孩子,怒目威瞪,“剿匪?我看这里除了你们皇城司,没有别的匪!” 皇城司的人噤若寒蝉,安临贺不在,陆禹又软成一滩泥,剩下一群小兵自是无人敢应声。 李公公方和姜绾、孟迟打过招呼,听到这头响动大,也来过问,“小梁将军,这是——” “公公有所不知,这神臂弓威力强大,轻易不会出动,更何况是将它运到这荒郊野外来。”小梁将军皱眉紧盯陆禹,直看得陆禹冷汗湿了一背。 陆禹偷摸把这大家伙带出来,安临贺当然不知道,也压根没有什么剿匪一事。 他就是一时气不过,又打听到姜绾和身边的那个男人功夫都不弱,功夫一般的哪怕几十人齐上也根本拦不住他们,这才鬼迷心窍做了件大事——偷偷把神臂弓带出来恐吓他们。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都选了这么个离凉京远远的位置蹲着姜绾了,还能被白羽卫的人和宫里的李公公追来、且瞧见。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比喝凉水塞牙还倒霉。 陆禹此刻中了小玥的软筋散,全身麻痹,根本说不出话来也没法解释神臂弓为何会在此处。 小梁将军见着他不说话,只一味冒汗,更是生气。对眼前的场景只当是皇城司假借剿匪之名,搜刮到了姜绾头上,挥手命身后的白羽卫上前,直接接手神臂弓。 此前戍卫宫城的事是皇城司负责,但自他从西北回来,这桩活儿已经交到白羽卫手上,目前正在让渡中,神臂弓还没有交出来,没曾想,被人带到了凉京城外。 “来人,将他看起来,带回凉京后传话安提举,让他带上解释来赎人,若解释不清,便上陛下面前一一对质分辩。” “至于神臂弓,把箭矢卸了。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皇城司任何人靠近!” 小梁将军让人把陆禹看起来,神臂弓也卸了箭矢分开放着,着十人守着神臂弓轻易不许人近身,只等明日天亮运回凉京城。 小梁将军说到明日回凉京的时候,还特地看了姜绾和孟迟一眼。 姜绾一听,这是特地说给他俩听的,不由得和孟迟交换了眼神,先前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看来这二位奉命来追他们回城是真,但有意通融也是真的了。 明日回凉京,岂不是和他们原本的打算不谋而合? 姜绾把小玥从马车上领下来,心中盘算起来,趁着白羽卫的人都去拾掇那张神臂弓了,悄声问小玥,“小玥,你身上可还有令人昏睡的药?” 小玥格外乖巧地点头,指着自己的背包,“阿姐,我还有令人肚痛的药、全身痒痒的药、皮肤烂掉长疮的药……全都在里头啦。” 小玥宝贝地数着她的药,大方地让姜绾随便拿。 姜绾看了一眼,五花八门的,颜色也花里胡哨,不过她只需要一种就够了。 令人昏睡的便足够,她只是要离开,并不想要伤害小梁将军和李公公,若不是陆禹突然出现,其实连这个也用不着。 但此时,却不得不做个样子,让他们无功而返后,无需担着私放他们离开的罪责。 姜绾确定小玥包里那种颜色的药是她想用的,挑出来让小玥待会儿找地方磨成粉,只等夜里要用时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