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 第1章 若能重来 西魏永泰十六年,定远将军府。 初冬,寒夜。 连着落了好几日大雪,万棠苑那孤傲的蔷薇,竟也垂下数朵,似残年的脂粉失了颜色。 而此时,比凋谢的蔷薇更无颜色的却是将军夫人那张苍白至极的脸。 听说,她已病入膏肓,撒手也是早晚的事了。 全府上下,屋里屋外,黑压压的跪成一片。 室内刺鼻的汤药味四处弥漫,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个个垂着头默默抹泪。 大将军陆继廉,向来肃着张脸,此刻蹲在床头,握住病榻上叶宛卿枯瘦无骨的手,神色哀伤地道:“阿卿,放心去吧,到那边何尝不是解脱——” 话落,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打清早开始,叶宛卿便说不出半句话,奄奄一息的。 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像是在发呆。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浮现。 她家世不错。 母亲贵为先帝幺妹,却并不恃宠而骄,只因钦赏当朝状元郎的才华与人品,就毅然决然地屈尊下嫁。 父亲乃寒门子弟,志存高远,在状元与驸马双重身份的加持下,很快飞黄腾达,官拜文渊阁大学士。 在叶宛卿的记忆中,父母二人平日相敬如宾,从未吵过架。 对她,也是言传身教,悉心培养。行立坐卧样样规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十六岁那年,依父母之命,许配给了定远侯的长子,成了羡煞旁人的将军夫人。 众人都笃信,叶宛卿必定被陆将军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着。 可婚后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陆继廉待她当然算不上不好,但似乎并非自己所期望的那种爱,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衣食无忧,穿戴不愁。 到底缺的是什么呢? 自上次长女成亲后,她才恍然大悟。 当时,陆青橙身披凤冠霞帔,却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娘!我才不想做大理寺少卿的妻,我的意中人本就非他之流!请您再劝一劝爹爹,退了这门婚事吧!” 叶宛卿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渍,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橙儿啊,放心嫁了吧,你爹绝不会害你的。” 陆青橙闻言大怒,一把甩掉她的手,嘶喊道:“不会害我?呵呵,逼我许配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爹这明明就是把我当成结党营私的垫脚石,不顾一切地往火坑里推啊!” 叶宛卿怔了片刻,轻声劝慰道:“青橙,事已至此,还是莫要违了你爹的心愿罢。” “娘!” 陆青橙双手握拳,痛苦地质问她:“您与爹成亲已二十余载,过得并不幸福,何必还要继续装傻骗自己?的确,在世人眼中,您嫁与如意郎君,尽享荣华,可只有我们这些孩子能够明白,爹爹他压根就不爱你,你也并不爱他,不过都是双方家族联姻的牺牲品罢了,你们的婚事,不过是陆叶两党权势结合的一条捷径,爹爹娶你过门也只是为了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已!” 叶宛卿瞠目结舌,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 “多么悲哀啊!” 陆青橙突然冷笑,声音颤抖起来:“爹爹对娘并没有多少感情,您糊里糊涂地困住自己的心,甘愿做陆家的生殖机器,得不到真正的尊重。而我们这些子女,也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该娶谁该嫁给谁皆要听从爹爹的旨意,做不得主。 您没有勇气面对这些事实,只是一味地屈从,唯恐忤逆了爹爹的意愿。这门亲事,娘早就知道我并不喜欢蒋少卿,却依然逼迫孩儿妥协。您当年无法决定自己的婚姻,难道也要孩儿重蹈覆辙吗?若真是这般,就当孩儿已经死去了吧!” 说完这些,见母亲仍是一副纠结的表情,陆青橙终于跺了跺脚,心灰意冷地走了,独留叶宛卿在原地痛哭流涕,怔忡良久。 最后,陆青橙并未逃婚,而是乖乖地被蒋少卿迎娶回家。 可,才过门十余日,她就趁夜偷偷悬梁自缢,等到第二天清晨被丫鬟们发现时,早就断了气,香消玉殒。 叶宛卿惊闻噩耗,当场昏厥过去。 所谓病来如山倒,突如其来的病魔迅速侵蚀着她的精神,短短五天,便面黄肌瘦,日渐憔悴。 陆青橙当时的质问与嘲讽,不断在脑海里回荡,折磨得死去活来。 自己,果然很悲哀吗? 当年议亲之时,叶宛卿从未见过陆继廉,只是听父母经常在耳边提起,说他有多么好,多么适合做她的夫婿。 她不懂爱,更不懂婚姻,只知道遵从父母之命,稀里糊涂地嫁了。 与陆继廉成亲的头几年,他待自己的确不错,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自从生下孩子,他对自己的关心越来越少,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也渐渐开始冷落她,两个人之间已经变得无话可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期间,她也曾听丫鬟们嚼舌根,说老爷金屋藏娇,在府上养了个貌美如花的妾室,只瞒着她一个。 据说,那是他的心头好,将老爷服侍得很欢喜,老爷也算计要抬她为正室。 一开始,她还不怎么信,直到有一天在房门口偶然听到二人的对话: “陆郎,你打算何时休了叶氏?” “快了,放心吧!那个黄脸婆我早就受不了了,若非慑于叶家的威势和父亲的逼迫,当年我根本不会娶她过门!” 为了陆家的声誉和孩子,叶宛卿选择了隐忍。 那时候的自己似乎已心死如灰,只是硬撑着不肯承认罢了。 原来,自己这一生果然很可悲啊! …… 夜色渐浓。 暖色烟罗罩遮住了红烛千重泪,透出柔和的光,映在叶宛卿脸上,双唇便染上了烟罗的灰,苍白而羸弱。 万棠苑外,响起一阵急遽的脚步声。 “叶提督求见!” 禀报的管家话音刚落,男子就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他单膝跪在床沿,满眼心疼地握住叶宛卿的细腕,柔声道:“妹子,大哥来探望你了!” 叶宛卿眨了眨睫毛,面上也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清了清视线,缓慢地侧过头望向男子,神情变得激动,嘶哑道:“大哥,真的、是你吗?” 男子,正是叶宛卿的兄长——叶辰曦。 哥哥只比她大了一岁,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枪,考过武状元,打过无数胜仗,两年前,被皇帝提拔为九门提督,威风八面。 而此刻,威风凛凛的叶提督,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泪眼婆娑地望着叶宛卿:“我可怜的妹子,你受苦了!妹子还有什么想跟家里人说的,让哥哥代为转达吧。” 叶宛卿睁大空洞无神的双眼,恍惚中,她仿佛看见有个锦衣少年立在叶辰曦的身旁,正对着她笑。 楚安澜! 少年正是敦王府世子楚安澜,是大哥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青梅竹马,交心知己。 怎奈苍天无眼,竟让他死于一场意外,一场让自己愧疚万分的意外! 安澜,我、对不起你! 叶宛卿看着楚安澜的幻影一点点消失,不禁眼圈泛红,视线游走一圈,最后落在陆继廉身上,半张着嘴。 “宛卿,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陆继廉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微微侧过脸去。 叶宛卿吃力地蠕动唇齿,喃喃道:“陆继廉,若能重来……” 若能重来,当初就不该嫁给你。 若能重来,或许一切都能改变。 我可以帮楚安澜躲过那次意外,陪他安然到老,也能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不会再受困于陆家,尝尽万般痛苦。 叶宛卿如是想着,颓然垂下眼皮,没了声息。 “宛卿!” “妹子!” “娘!” 远处传来报晓的鸡啼,天会亮,可叶宛卿的天似乎再也不会亮了。 …… “妹子!” 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声调,令意识混沌的叶宛卿心剧烈跳动一刹。 然后,声音的主人就开始用力摇她的手臂:“妹子,快起来,不要睡懒觉咯!” 难道说,人死之后连睡懒觉也有人管? 叶宛卿烦闷地张开仿佛闭了许多年的双眸。 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她不可思议地惊呼起来。 叫醒自己的,竟是她的亲大哥——叶辰曦! 只不过,此时的他看着约莫才十四五岁,面容稍显稚嫩。 十五岁的兄长? 莫非,撞鬼了不成? 叶宛卿愣在原地,毫无反应,叶辰曦却是一个劲儿地扯她:“妹子,还愣着干嘛,赶紧去青蓉院吧!爹娘这会儿正商量你议亲的事呐!晚了怕是要耽误……” “议亲?” 像是在头顶突然炸了一颗旱雷,叶宛卿大惊失色。 我不是死了么? 怎么一转眼又回到了当年议亲的时候? 叶宛卿难以置信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豆蔻年华,眉目如画。 脑瓜子嗡嗡响了一阵,这才接受了重生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这辈子就让我自己决定自己的幸福吧! 叶宛卿重重点头,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咻”的一声,拔腿就往青蓉院一路飞奔。 叶辰曦见状呆了半晌,挠挠腮,有些费解道:“妹子平时出个门都呼哧带喘的,啥时候跑这么快啦?” 第2章 不许离开金都 此时的青蓉院,叶鸿威与楚嫣容谈得热火朝天: “敦亲王府的楚安澜,向来不通文墨,体弱多病,完全没有任何优点,顶多占个容貌出众。他要不是敦亲王的儿子,本驸马根本就不会考虑。” “敦亲王曾助皇兄继任大统,深得皇兄倚重,但敦亲王并未替儿子请旨赐婚,仍是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按流程办事,已是十分难得。咱们虽不中意楚安澜,倒也不必回绝得太难看,令敦亲王脸上无光。” “夫人所言甚是。依我之见,不如谎称咱们宛卿早就跟定远侯陆世子私定终身,订有婚约,那敦亲王应该也不会纠缠不休……” 话犹未了,一道清脆的女声蓦地响起:“女儿不嫁陆继廉!” 楚嫣容与叶鸿威闻言,纷纷看向眼角噙满泪花的叶宛卿。 楚嫣容回过神来,一脸讶异:“卿儿,你怎么跑来了?” 叶宛卿凝视着久未谋面的爹娘,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上辈子她撒手人寰的岁数,和娘如今相差不了几岁。 可惜,从病倒之后直到死前,她都没有再看到爹娘一面。 好在老天开眼,让她重新活一次,回到亲人的身边。 叶宛卿抽了抽鼻子,抹去泪痕,一步步向爹娘走去,然后扑通跪下:“爹,娘!恳求你们退了定远侯的亲事,我、心悦之人并非陆世子。” 嗓音听着虽是哽咽的,语气却是相当的决然。 楚嫣容和叶鸿威听了这话,都不由得愣住。 叶鸿威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悦道:“陆继廉一表人才你都不喜,莫非,倒喜欢敦亲王府的草包世子楚安澜?” “爹爹猜对了!”叶宛卿昂首,毫不犹豫地道:“正是楚安澜。” “胡闹!”叶鸿威怒气冲天。 楚嫣容连忙把叶宛卿拉到一旁,柔声细语道:“卿儿,你可知道,陆世子乃将门子弟,文武双全,长得也是玉树临风,冠绝京城。反观这楚安澜,虽是亲王之子,但从小就吊儿郎当的,上树掏鸟,下水捞鱼,游手好闲没个正形,根本无法与陆继廉相提并论。卿儿,切莫选错了夫婿啊!” “你娘说的甚对!”叶鸿威怒气未消,跟着附和:“楚安澜这家伙,压根没入过我的眼,较陆世子差远了。卿儿一贯懂理,为何这般不辨黑白?” 不辨黑白? 诚然,大家都认定,陆继廉若是白玉,楚安澜就是块黑炭。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但,白玉是冰冷的,黑炭却能用来烤火! 而且拥有前世记忆的叶宛卿也深知,楚安澜此人,绝非草包!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叶宛卿伏地叩首,再次乞求道:“不管陆继廉到底有多完美,我也毫不动心,恳请父亲和母亲拒了陆家这门亲事,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叶宛卿从此绝食明志。” 说完,她展袖再次深深拜倒下去,一声不吭。 楚嫣容叹了口气,面容凝重地道:“卿儿,当真是喜欢楚安澜,不是玩笑话?” “是的母亲!”叶宛卿回答得很认真。 楚嫣容与叶鸿威面面相觑,默了半晌。 他们如何也想不通,曾经百依百顺的乖乖女为何突然间变成了这副性子? 叶鸿威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却拿她没办法,只好吩咐管家道:“把小姐带到惊鸿苑去,派人轮流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小姐离开半步,也休要将今日之事泄露分毫!” …… 惊鸿苑。 叶辰曦屁颠屁颠地跑进叶宛卿的房间,满是期待地搓了搓手,欣喜道:“妹子,听说你打算拒了定远侯府的亲事,执意嫁安澜为妻?” 叶宛卿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杏仁茶,莞尔道:“确实如此。” 谈及楚安澜,她不禁在心头叹了口气。 前辈子,楚安澜意外身亡,与陆家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抱愧至极。 重生回来,护他周全乃是当务之急。 最重要的是,叶宛卿自幼以来就十分倾慕楚安澜。 在外人心目中,楚安澜玩世不恭、不学无术,污了敦亲王府的门楣。 但叶宛卿却觉得,楚安澜豪爽、聪明且无拘无束,想干嘛就干嘛,从不介意世俗的眼光。 如果说自己是被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那他就是翱翔天空的雄鹰,连翅膀都是那么的漂亮! 遗憾的是,才刚及笄的她,太懵懂无知,根本就不懂得追求爱情。 傻傻地听从了父母的劝,狠心舍弃楚安澜,嫁给了自己并不喜欢的陆继廉,以至于前辈子深陷泥沼,脱不了身,痛苦终老。 如今,老天爷给了她重新改变的机会,她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一切,都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像楚安澜一样,完全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做喜欢的事情,让自己快乐,才是唯一使命! “这才对嘛!”叶辰曦从叶宛卿的嘴里得到确切的回答后,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日后安澜兄娶妹子过门后,大哥陪你敦亲王府,这样的话,大哥天天能见着安澜,还能逃脱家里人的掌控。简直不要太爽!” 叶宛卿听了这话,忍俊不禁,调侃道:“大哥如此喜欢楚安澜,不如你替妹妹嫁过去?” 叶辰曦挠了挠后脑勺,一本正经地道:“我也是个男人,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若是女儿身,像安澜这么好的郎君,我第一个嫁给他,谁都不准跟我抢!” 叶宛卿掩嘴偷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哥原来比自己更幼稚呢。 算算日子,假设前辈子的事情在这辈子原封不动地重演的话,那么,还有二十多天,楚安澜就会殒身于一场灾难。 自楚安澜去世以来,叶辰曦觉得甚是蹊跷,日夜茶饭不思,誓将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叶宛卿到现在都对当时叶辰曦来陆家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很深的印象:“安澜没有家室,朝廷未批许下葬昭陵。这辈子,安澜特别爱喝临安啸月山庄的青梅酿,所以敦亲王打算将安澜的棺椁专门运到临安去,埋在庄外后山的梅子林,我也会一同随行。” 顿了顿,又满脸悲伤地道:“妹子,陆继廉绝非善类,你需小心提防。等安澜入土为安后,大哥就离家从军,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将来,如果陆继廉针对敦亲王府,求妹子替他们说情,劝上几句。” 说完这些话,叶辰曦表情严肃且淡漠地望着叶宛卿。 叶宛卿却似乎并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只顾左右而言他:“大哥留下吃晚饭吧?” 她早已嫁为人妇,不该在夫君面前替其他男人求情的。就算那个人是楚安澜。 叶辰曦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再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宛卿猜得到,兄长应该调查过,楚安澜那场意外,正是陆继廉的计划。 叶辰曦对陆继廉失望透顶、厌恶至极。 但没办法,陆继廉是自己的夫,是孩子们的亲生父亲。 …… 叶宛卿呼了口浊气,从前世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看着有些稚气的叶辰曦,道:“目前有一项艰巨的任务,不知大哥是否愿意去做?” “什么任务?妹子但讲无妨,都包大哥身上了!”叶辰曦想也没想就立马答应下来。 叶宛卿盯着他,一脸认真地道:“大哥与楚安澜向来是寸步不离的,还请您一定要将他牢牢守住,不许楚安澜离开金都。” 叶辰曦闻言,嘿嘿两声,笑道:“妹子尚未过敦王府的门,怎么这般迫不及待地限制起安澜的行动咯?” “不是的!”叶宛卿连忙摆了摆手。 楚安澜不离开金都的话,他便不会遭遇那场意外。 “好啦,大哥明白。”叶辰曦嬉皮笑脸地道:“既然妹子都发话了,大哥哪有不从的道理。有大哥在,安澜绝对不会离开金都的。” 听到大哥这般信誓旦旦,叶宛卿满意地点点头。 自从被关入惊鸿苑,叶宛卿已经有四天没有出来过了。 前两天,叶鸿威曾让丫鬟拿来养颜的补品,楚嫣容也叫下人备好她最爱吃的甜点。 走的时候,丫鬟和下人还会仔细问她:“老爷夫人叫奴才来问您,姑娘有没有考虑清楚?” 叶宛卿的回复永远不变,唯楚安澜三字。 全府上下,就连看门的那对石狮子也明白,叶宛卿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楚嫣容见叶鸿威被女儿议亲之事弄得身心俱疲,余怒难泻,便决定再好言劝劝叶宛卿。 楚嫣容一进惊鸿苑,就看见叶宛卿埋头练习书法,倒挺有闲情雅致的。 “阿卿。”楚嫣容上前,低低唤了一声。 “娘。”叶宛卿抬起头,把毛笔搁在砚台上,向楚嫣容敛衽施礼。 楚嫣容含笑望着女儿,满脸慈爱地道:“卿儿,莫怪你爹。他禁你的足,也是为你着想,不想让你做出错误的决定来。为娘知道,你已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只是,楚安澜乃纨绔子弟,你是大家闺秀,他并不适合你。依爹娘之见,定远侯世子陆继廉饱读诗书,温文尔雅,又是将门虎子,与你门当户对,真真难得。” “娘。”叶宛卿并未立马回怼,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依娘的看法,嫁与温文尔雅之人,果真比嫁与纨绔子弟更甜蜜快乐了?” “不错。照理是如此!”楚嫣容毫不迟疑地微微颔首。 叶宛卿眉峰紧蹙。 前辈子,她嫁给温文尔雅的陆继廉,却痛苦终生! 第3章 提前了 叶宛卿瞬也不瞬地望着楚嫣容:“娘!爹爹年轻时当属温文尔雅之流吧?假如,我是说假如,爹爹只相中您的尊贵身份,并指望倚仗您的势力往上爬,这辈子都没有真正爱过您,然后,把您当做生殖工具,漠不关心。如此婚姻,难道称得上甜蜜吗?如果女儿嫁给陆继廉之后也是如此下场,爹娘还觉得适合吗?” 楚嫣容听得嘴角微微一抽。 卿儿打小就明事理懂是非,敬重家人,别说顶嘴,就连拒绝自己的话都是不曾讲过的。 现在,为何像是突然换个人一般? 楚嫣容实在费解,便小心翼翼地问她:“卿儿近日可是撞了邪?” 叶宛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谎言脱口而出:“不瞒娘亲,我最近夜里总是不断地做噩梦。而且,做的都是同样的内容:我依照你们的意思,被陆继廉迎娶过门,婚后过得十分痛苦,最后英年早逝,草草了却残生。醒来,泪水就浸湿了枕头……” 话落,顿时潸然泪下。 怎么会这样! 楚嫣容大吃一惊,轻抚上女儿的双肩,安慰道:“卿儿莫要害怕,梦乃假象,并非真实,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叶宛卿将脸上的泪痕拭去:“娘,谁能够确定梦到的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楚嫣容语塞,无言以对。 蓦地,外头的丫鬟突然禀报:“承乾殿的喜公公捎来太后的话,要奴婢转达给您。” “说。”楚嫣容面色微变。 “给小姐择婿的最终人选是否定下。” 楚嫣容早就猜到,悠悠叹了口气,转头交代叶宛卿:“卿儿好好打理打理,等会随为娘一同前去承乾殿面见太后。” “好。” 太后这关,反正也躲不掉,不如早点面对。 叶宛卿洗了个头,利索地打扮了下,并趁楚嫣容不在的时候,悄悄吩咐自己的心腹丫鬟千禧:“记得跟大哥说,一定要按我之前说的去做,如果我一直没有回府,就来太后的承乾殿找。” 途中,楚嫣容还想再劝解叶宛卿,可话到嘴边却咽回去了。 她也不知该如何劝。 快到宣武门时,楚嫣容满脸爱怜地看向叶宛卿,柔声道:“袁公公说,乔淑妃这些天待在翊坤宫挺无聊的,卿儿要不先去陪淑妃聊聊天,帮她解解闷吧。” 很明显,她肯定要先走一步,把叶宛卿想嫁楚安澜的想法透露给太后,才能让太后再见到叶宛卿。 否则,依太后的性子,只怕会当场大发雷霆了。 叶宛卿深知其意,并未戳破,只是乖乖地应承:“是。那等会我再来承乾殿找娘和太后。” 说完,她就领着丫鬟,径直走到翊坤宫。 七月槐树枝叶正盛,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骄阳淅淅沥沥洒下来,恁是再清爽的树荫下也觉得有些烫人。 等到了翊坤宫,叶宛卿就发现在定远侯府专门伺候陆老夫人的二位丫鬟。 旁边的樱香偷偷望向叶宛卿:“小姐,是否绕路?” 陆老夫人,乔淑妃娘家的婶婶。 她现在突然去找乔淑妃,估计打听到叶家近几日的消息,企图让乔淑妃卖她个面子,推波助澜。 叶宛卿思索片刻:“陆老夫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看到就看到了,怎么能当做没看到,漠然无视呢。” 二人刚往前走两步,袁公公正巧打翊坤宫过来,叫了她一声:“叶小姐。” 叶宛卿立即停住脚步。 袁公公屁颠屁颠地直奔叶宛卿面前:“知道叶小姐将至,淑妃提前让咱家盛了碗绿豆汤,在此恭候小姐驾临,品尝品尝。” 话落,他故意冲叶宛卿使了使眼色。 不言而喻,乔淑妃的意思,正是让她赶紧进来替自己救场呐! 叶宛卿领会,点点头道:“盛情难却,自当从命。” 叶宛卿刚迈进殿内,乔淑妃顿时喜上眉梢,呵呵道:“宛卿,婶娘好不容易过来,一起谈了会你议亲之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袁公公,还不快给叶小姐看座!” 叶宛卿盈盈而立,冲乔淑妃与陆老夫人施完礼便坐了下来,不卑不亢地道:“多谢老夫人惦念。” 陆老夫人也是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细缝:“老朽最近深居侯府,不太走动,谁曾想日月如梭,叶姑娘现今竟已开始谈婚论嫁咯。” 叶宛卿莞尔,温言道:“金都乃天子脚下,富庶至极,老夫人没什么事,不如经常四处闲逛闲逛,总好过闷在家里。” 陆老夫人微微点头:“叶小姐所言甚好。”然后转头看向乔淑妃:“我家继廉如果能得叶小姐十之五六的懂事,老朽真就谢天谢地了!” 乔淑妃听了,有些尴尬地夸赞道:“继廉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又是殿下的至交好友。定前程似锦,乃西魏百姓之幸矣。日后,等继廉成了家,心愿了了,婶婶也就能安享晚年了。” “淑妃可真会说好话。”陆老夫人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叶宛卿,叹了口气:“老朽如果真能帮继廉成全家室,也算了却桩心事了。只是缘分难求,还得看天意啊。” 叶宛卿察觉到她的目光,适时低眸,盯着自己的裤脚看。 前辈子,叶宛卿和陆老夫人其实很少相处过,倒也未曾在她面前受半点委屈。 自成亲以来,叶宛卿几乎每天要吃滋补药,为生育耗尽心力。 府里头的大事小情,陆继廉负责处理,根本无需她插手。 乔淑妃这时也看向叶宛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定远侯府和叶家都与自己有戚裀关系,且都无法得罪。 真真是骑虎难下啊。 乔淑妃勉强保持端坐的姿态,柔声道:“咳,我和婶娘只一心谈论继廉,倒冷落卿儿呢。” 叶宛卿莞尔,淡淡道:“没关系。” 看她这般知书达礼,俨然大家闺秀的典范,陆老夫人别提多喜欢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叶姑娘竟满十五岁了,令尊令堂想必早就替你择好了最优秀的夫婿吧?” 叶宛卿眯了眯眼。 很明显,她在试探自己,想套出一些话来。 叶宛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在肚里默默措了辞:“有劳老夫人垂问,卿儿的夫婿,全凭爹娘决择。卿儿尚幼,不通情理,静待最终结果便是,至于其他,卿儿同样蒙在鼓里。恐难以告知。” 话落,叶宛卿偷偷瞄向陆老夫人。她面上的表情已经开始僵硬起来,显得十分尴尬。 “婶婶喝茶。”乔淑妃也发现了陆老夫人的不对劲,急忙掩饰道。 陆老夫人哪里还有心思喝什么狗屁茶? 如果不是为了定远侯府的声誉和尊为侯夫人的身份,她简直快要跳起来,一把揪住叶宛卿的领子逼她说出她要嫁的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胆子,争我家继廉的媳妇儿! “婶婶?” 乔淑妃见她似乎有些愠怒,便道:“您怎么了?” 陆老夫人转头望着乔淑妃,茅塞顿开。 对啊。 乔淑妃膝下两子,长子也就是当今殿下——楚恭霄,早就成了家,次子楚恭玄,与叶宛卿年龄相仿。 即使陆继廉如何如何优秀,都不可能跟楚恭玄争! 陆老夫人一念及此,就像泄气的皮球一般,蔫了半边,瘫在椅子上。 她摇摇晃晃的向乔淑妃福了福身:“老朽终究是老了,容易打瞌睡,叨扰淑妃多时,也该回府休息去了。” 乔淑妃闻言,吃了一惊:“婶婶,天色还早,您何必急着回去?” “不早,不早了。”陆老夫人摇了摇头,离开座位、 叶宛卿立即离座,对着她鞠了半躬,什么也没说。 陆老夫人满脸怜爱地望着她,不甘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陆老夫人离开后,整个翊坤宫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乔淑妃语出惊人,打破了僵局:“宛卿,你可知道,春娇的病前些天又发作了?” 春娇,姓柳,正是楚恭霄的妻子。 貌美如花,温婉贤良。 可,自从上次孩子不幸夭折,她的脑子便有些不太正常了,变得狂躁癫狂。 眼下,她怎么突然病发了呢? 叶宛卿闻言,登即呆怔在当场。 没记错的话,前辈子,柳春娇病发的时候,也要到八月底了。 今生,居然提前了二十多日? 怎么回事! 那,其他事情难道同样提前二十余日发生吗? 楚安澜的那场意外…… 一想到这里,叶宛卿顿时着急起来,迫不及待地找个借口向乔淑妃告辞,离开翊坤宫,领着樱香到了承乾宫。 阳光直直投射下来,像火烤似的。 承乾宫内的气氛,却有些冷飕飕的。 楚嫣容正陪着太后聊天,叶宛卿向外祖母和母亲分别福了福身子,一眼看到消暑的卤梅水,感到喉咙干燥极了。 尴尬的是,外祖母并未吩咐手下给她看座,更别说请她一起喝梅水了,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这个嫡亲的外孙女儿。 楚嫣容见状,忍不住碰了一下太后的袖角。 太后如梦初醒:“素琴,盛两碗汤。” 不多时,两名身穿藕荷色比甲的宫娥各自捧了碗汤水走到叶宛卿身侧。 一盏玉色嵌螺钿云龙纹盖碗,凉气扑面而来,正是消暑用的卤梅水,另一盏八仙莲花白瓷碗,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清汤罢了。 叶宛卿看着眼前两碗不同的汤,眉头微微皱起。 不言而喻,外祖母要让她从两碗卤梅水里头挑一碗喝。 第4章 蛟化龙 叶宛卿莞尔一笑,没有任何的犹豫,立马捧起右边那碗清汤寡水,冲外祖母一本正经地躬了躬身,道:“太后隆恩浩荡,卿儿谨领。” 话落,一饮而尽。 这碗清汤估计是才从井下舀的,沁人心脾,十分舒爽,丝毫不亚于卤梅水的味道。 叶宛卿用锦帕抹了抹嘴,又舔了舔舌头,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太后见状为之一愣,有些费解地问道:“宛卿,你可明白,宫里的这盏卤梅水可不是一般的梅水,乃是由上佳的乌梅、山楂、陈皮、桂花、甘草以及少许冰糖制作而成,最是生津消暑。你自幼便听话乖巧,也明是非、知好歹,却又怎么放着极好的卤梅水不喝,反倒让那井中水污了你的嘴?” 叶宛卿闻言突然跪下,认认真真地回答:“卿儿叛逆,请太后恕罪。承乾宫的卤梅汤确实上等,只不过卿儿想换换口感,清汤寡水亦未尝不甘甜不解渴,卿儿的这门亲事,也同样如此。” “胡闹!”太后气红了脸:“果然是撞了邪祟,竟胡言乱语起来!素琴,带小姐到养心斋修心反省!没有认错,禁止踏出半步。” 叶宛卿还想要争辩什么,却看到身边的楚嫣容暗暗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叶宛卿只好微微垂眸,保持缄默了。 很显然,楚嫣容将自己要嫁给楚安澜的想法告诉了外祖母。 至此地步,叶宛卿只得服从,俯首拜倒在地:“卿儿但凭太后处置。” 太后毫不客气地瞪了眼叶宛卿,面无表情地瞧着她被宫娥带去养心斋念佛。 楚嫣容心疼,想要陪她一起,却被太后拒绝,一样被禁了足,困在此地,连家都不让回。 还斥责她与叶鸿威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把好端端的乖乖女给养成了逆反性子。 除非叶宛卿改变主意,否则,娘俩估计要在这儿待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楚嫣容没办法违抗,只能老老实实的听命。 …… 养心斋。 叶宛卿沐过浴,穿着太后给她准备的灰色布衣,老老实实地在香案前跪好。 端正若磐石,岿然不动,表情也是十分的肃穆,敲打着木鱼,沉默不语。 楚嫣容很是挂念叶宛卿,时不时的,也会悄悄让自己的丫鬟过去瞧瞧她的状况。 太后撞见,也没怪她什么,只是劝楚嫣容:“容儿啊,你莫要觉得哀家残忍,哀家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疼还来不及呢,怎会害了她?如果依了卿儿的愿,让楚安澜这个草包做她的夫婿,日后定受无穷委屈,悔恨交加!到时候,还不是转过头来埋怨你这个做母亲的?” 太后说一句,楚嫣容就点一次头。 这些道理,她自个当然明白,只是宛卿固执,该劝她才是要紧。 …… 已是掌灯时分,叶宛卿仍旧在养心斋跪着,无动于衷。 宫娥满怀怜悯,进去劝她:“小姐,千万要保重贵体啊。好歹进一些食罢,不然饿坏了肚子。” “行!”叶宛卿立马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飞也似的跑到膳房。 宫娥顿时一怔。 这叶姑娘,如此从善如流的嘛? 一般而言,被关在养心斋念佛反省后,应是一个劲闹绝食,饿得头昏眼花,让太后同情自己,不得已答应自己的任何要求。 可叶姑娘偏偏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咋不依套路出牌呢? 樱香替叶宛卿按腿,宫娥便把饭菜端上桌,然后守在身边,静静地看她用膳。 叶宛卿真是饿坏了,一顿狼吞虎咽,势如风卷残云,那盘子光得都能当镜子照。 用完了膳,她一路上不停打饱嗝,到房间洗了澡,重新换上之前那件衣服,乖乖回到养心斋继续修心去。 直到夜半,将近三更,才由樱香搀他回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 太后与楚嫣容一起进来养心斋,叶宛卿早就跪好,纹丝不动,如一尊石像。 太后虽然瞧见她这副模样,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从早到晚,叶宛卿该用膳用膳,该睡觉睡觉,其他时间则老老实实待在养心斋,比庵里的小尼姑还自律。 楚嫣容感到不对劲,终于鼓起勇气去向太后求情,放她出来,大家好好商量。 太后却还是坚持要多关她一段时间,谁求情都不顶用。 一关,便是五天之久。 这天上午,叶宛卿像往常一样来养心斋跪着,不料兄长叶辰曦竟一脸焦迫地冲了进来:“妹子,快跟我走,大事不好了!” 叶宛卿感到十分惊讶:“大哥,发生何事……” 叶辰曦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凑到叶宛卿耳边,低语道:“昨天放课,安澜与我一同回家,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敦亲王,也就是他老爹,跟福晋——他娘,莫名其妙的闹起别扭,福晋打算立即拜访詹事府,让韦詹事的女儿韦如意嫁给安澜。安澜与韦如意仅一面之缘,根本就对她没意思,迫于福晋的逼婚,他打算在明天上课的路上逃走,可能离开金都很长一段日子。大哥想起你吩咐过不许让安澜离开金都,便赶紧跑到这里寻你,商量一下该如何劝阻他才是!” 叶宛卿闻言,胸中一窒,连脉搏都仿佛漏跳了一拍,咬着唇道:“楚安澜可曾告诉大哥,打算逃到哪里吗?” 叶辰曦回忆了一会儿,才道:“之前安澜讲过,他从别人那儿听过,淮北殷虚湖有条蛟即将化龙,他觉得很新奇,想去凑个热闹。” 殷虚湖? 蛟化龙? 叶宛卿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前辈子,传闻殷虚湖里的走蛟要进化成龙,楚安澜便兴冲冲的,领了书童前往淮北凑热闹。 谁曾想,当时殷虚湖爆发洪水,引起巨大的泥石流,很快就将周边村庄冲毁,淹没,村里所有人都没死光了。 意气风发的楚安澜,也殒命于此。 其实,楚安澜一开始压根没想到殷虚湖来。 自这场意外发生后,叶宛卿偶然间晓得了整件事情的起因。 当时,她的二女儿陆锦瑗,只有几个月大,老是容易受风寒,吃太医院开的药都难起效,陆继廉决定,带她到白衣观求签。 叶宛卿清楚地记得,她帮锦瑗求了签,却并未发现陆继廉的踪影,只好一个人四处寻觅。 寻到幽寂的禅房外头,才发现陆继廉正在房内和无尘道长下棋聊天。 两人相对而坐,各执一子,陆继廉心事重重,叹了口气才落下黑棋,望着无尘道长道:“这些天,总有个旧友不断出现在我梦里。怪我,当年害得他不幸遇难,与世长辞。道长觉得,该怎么办才能消解梦魇呢?” “无量天尊。”无尘道长挥动拂尘,正色道:“陆将军觉得自己错了吗?” “没有。”陆继廉用两指夹起棋盅里的黑棋子,神情淡然道:“如果把时间推回到他死之前,我还是想要让那场意外发生。” 叶宛卿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震惊不已。 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十分沉重的,一步步艰难地挪到陆继廉身后。 “所以那时候,就是夫君您暗中散播传闻,让楚安澜听到,诱他前往殷虚湖的?”叶宛卿哽咽着质问陆继廉,泪如雨下。 陆继廉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沉默片刻方才微微颔首:“不错!皆我所谋。” “何故?何故!”叶宛卿情绪崩溃,生平第一次冲他吼。 陆继廉却不当回事,悠哉悠哉的抿了抿杯中的香茗,倨傲道:“谁叫楚安澜这家伙不识好歹,居然还想与我争你。我原设计诱他离开金都,没料到他竟会枉死淮北,葬身殷虚湖,乃天降报应罢了。与我何干?” 叶宛卿浑身发抖。 陆继廉却微勾唇角,冷冷一笑:“楚安澜当初如果肯用心学习,增长见识,自然知道蛟化龙只是狗屁谣言而已。” …… 叶宛卿猛地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将思绪强行拉回到现实。 楚安澜必须活着! 殷虚村那些村民,同样要活! 可今生,所有剧情皆提前重演。 她,又当怎么阻止呢? 叶宛卿沉思片刻,望着叶辰曦,细心叮嘱道:“大哥,您立马回家,用尽一切手段先将楚安澜困在金都。两天,大哥仅须困住他两天,跟他说,他听到的那个传闻是假的,莫要上了当!” “好,包我身上了!”叶辰曦拍了拍胸脯,又道:“妹子又该如何脱身?” 叶宛卿低眸,抠了抠指甲,淡定道:“外祖母刀子嘴豆腐心,肯定能放我出来,仅须磨它两天即可。大哥无须担忧。” “嗯,那我走啦。妹子自己好好保重。”叶辰曦说完,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养心斋。 大哥办事一贯靠谱,叶宛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叶辰曦离开没多久,太后和楚嫣容就来了养心斋。 太后劈头就问叶宛卿:“据素琴禀报,辰曦刚才进来了?如此着急,连哀家这个外祖母都不见一见就跑了,难不成火燎着屁股了?” “哥哥刚才带了个消息,敦亲王福晋想到韦詹事家里替楚安澜议婚,求取韦如意。”叶宛卿巧妙地把前半部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太后讲了。 怪了,韦詹事家中只有四个男孩啊!这韦如意,是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太后却不管这么多蹊跷,含笑点头:“这般赶巧了不是。楚安澜取韦如意,卿儿配陆继廉,两全其美,甚合我意!” “合的是太后之意,却难全卿儿之美矣!”叶宛卿一脸倔强:“楚安澜能议韦如意的亲,而我,必不能联陆继廉的姻。如果太后您执意要卿儿做陆家媳,卿儿定自刎而死,以表心志。” “岂有此理!” 太后怒发冲冠:“叶宛卿!你记住,哀家乃一国太后,怎么会受你威胁?如果你继续这般固执,哀家可就要叫皇上下旨赐婚了!” 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楚嫣容心急如焚,想要数落女儿,可看到她噙满泪花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心软了半截:“没事的卿儿,你就在此处待着,不要随意走动,等我向太后求情再说。” “多谢娘,孩儿给您添麻烦了。”叶宛卿低头抹泪。 楚嫣容叹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径直来到承乾殿内。 “母后。” 楚嫣容拜倒在地,开门见山:“您可否想的起,女儿之前跟您讲过的那个梦吗?卿儿与陆继廉成亲后,如果和梦里发生的一样,过得并不幸福,四十几岁就香消玉殒的话,恐怕女儿将抱恨终生。母后一向敦厚,强逼卿儿,只会给她带来伤害,实非上策,还请母后三思啊!” 太后闻言有些动容,久久没有说话,只以手扶额,若有所思。 第5章 太子 叶宛卿很快被带到。 连续跪了几日,她膝盖疼痛难忍,站都站不住,只能咬牙继续跪着。 太后威严地凝视着她:“你是因为反复做一个梦,才不愿嫁给陆继廉的。” “不全是。”叶宛卿应道:“卿儿心悦楚安澜。” 太后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可以理解,一个人在看腻了奇珍异宝之后,可能会被廉价玩意儿短暂勾走目光。 但她不理解,身为同龄女子中佼佼者的叶宛卿,会心悦同龄人中最差的楚安澜! 太荒唐了! “好!好得很……”太后气得手指握成拳,才忍住发火的冲动。 恰是这时,宫人在门口小心通传:“太子驾到。” 楚恭霄迈入殿中,便觉得不太对。 年轻的太子给太后请完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三人,含笑道:“底下人送来了今年新产的甜瓜,听闻姑姑和卿儿表妹也在,恭霄便亲自送些过来。出宫时,正好带些回去。” “太子有心了。”长公主开口。 “多谢太子殿下。”叶宛卿跪着行了一礼。 太后揉了额角,表情和蔼了不少:“太子来得正好,哀家有件事要交给你办。” 楚恭霄道:“太后请讲。” 太后问:“哀家听闻,今年皇子们的课业,你父皇全权交由你来检查了?” “回太后,的确如此。”楚恭霄回道。 “嗯。” 太后应了一声,垂着眼皮,看不清情绪。 楚恭霄眼观鼻鼻观心,主动补充:“宗室子弟的课业检查,父皇也交予恭霄了。择日,恭霄便会抽查。” 太后掀起眼皮。 楚恭霄眸色温和地笑了笑。 太后开口:“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恰逢休沐,你选几个宗室子弟,好好考一考课业。 尤其是那些个不学无术的,单独拎一两个出来,好好敲打敲打。” 楚恭霄应道:“恭霄知晓了。” 太后又道:“届时,把你那个陆伴读也叫上。” 楚恭霄含笑:“是。” 叶宛卿垂下眼眸。 太后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太后要将楚安澜和陆继廉安排在一处,两人只需出现在同一场合,不需比较,便能高下立现…… 她仿佛站在一条长长的宫道里,被高墙围困,路的那头站着陆继廉,身后所有人都在将她推向他。 可她,宁愿孤身攀高墙。 楚恭霄陪着太后和长公主用了早膳,又说了会儿话才回的东宫。 等人走了,太后疲惫道:“哀家累了,云歌,你将卿儿先带回府去看好。”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母后多保重身体,儿臣改日再进宫看您。” 太后摆手。 叶宛卿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随着母亲出宫。 回府之后,长公主借口和叶鸿威商议要事,让叶宛卿先回鹿鸣院,又让人去传府医。 离开前,叶宛卿问叶鸿威:“父亲,您常去朝中,可有在朝中听闻南方水患的消息?” “未曾听说。”叶鸿威回道:“水患,乃是都水监的人管。 为父在京卫司任的那个闲职,也就能管管偷鸡摸狗、烧杀抢劫而已。” 说完,又问:“为何问起这个?” 辛夷山会崩塌一事,叶宛卿不知从何处说起,毕竟,她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这一世的辛夷山也会塌。 捏造谣言,引发恐慌,是要入牢狱的…… 叶宛卿思忖道:“卿儿见书上说,暴雨容易引发洪灾,诸如山洪、山体崩塌、内涝等。 今年,南方不是降雨连连么? 也不知,朝廷可有派专人巡视河道、山体,为那附近的百姓排险、做预警?” “应该有罢?”叶鸿威随口道:“都水监的事,为父的身份不便过问。 好了,治务自有朝廷会管,不是你一个刚及笄的闺阁女儿该操心的。” 叶宛卿只好应道:“卿儿先回了。” 叶鸿威摆手。 鹿鸣院。 侍女们早早就烧好热水,备好干净衣裙,服侍着叶宛卿沐浴更衣。 院中晒着她的书,廊下摆放着各种珍贵香料。 沐浴完毕,趁府医给她揉腿扎针的时间,她亲自选了香料,坐在院中花架下制香,一忙就是一日。 次日,叶宛卿起了个大早。 她将昨日分装好的线香、末香以及香丸、香囊等取出,贴上纸条,带去饭厅。 叶鸿威正扭着头,低声和长公主说了句什么,长公主面若桃花地嗔了他一句,惹得叶鸿威哈哈笑。 叶宛卿正打算在门外先站会儿,就听有人通传:“长公主,侯爷,太子殿下来接郡主了!” 叶宛卿扭头。 太子楚恭霄穿着一身茶色圆领常服,以白玉冠束发,比平日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温润。 叶宛卿屈膝行礼:“卿儿请太子殿下安。” 楚恭霄虚扶了她一把:“今晨,太后派人传话,让我今日把你也带去国子学。 你收拾一番,随我一同过去。” 此事,在叶宛卿的预料之中。 她应道:“卿儿这便去准备。” “不急。”楚恭霄叫住她:“听闻,侯爷重金为姑姑聘了个厨子,我难得出宫,正好来尝尝民间大厨的手艺。” 叶宛卿展颜:“太子殿下请。” 楚嫣容和叶鸿威迎出门来:“太子殿下。” 楚恭霄含笑:“姑姑,侯爷,恭霄叨扰了。” 因有太子一同用膳,楚嫣容又吩咐厨房多添了几个菜。 席间没见着叶辰曦,楚恭霄笑问:“听闻,近来几日,辰曦表弟和楚安澜同进同出,更是同吃同住? 莫非,昨夜也住敦亲王府去了?” 楚嫣容和叶鸿威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尴尬。 叶鸿威咳嗽了一声,语气沉沉:“逆子到了年纪,格外叛逆。回头,我必好好管教管教。” “辰曦表弟年纪尚小,有关系好的玩伴,是好事。”太子含笑:“交友结伴,求的便是志同道合、携手共进。 我与陆世子,也时常一同去骑射比武、作画对弈,互学互鉴,彼此受益良多。” 席间余下三人皆是提着筷子,相顾无言。 这位太子殿下,是在提点他们呢。 一个是不堪造就的顽劣之徒,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太子伴读,该如何做选择,希望他们心中有数。 没人敢拂太子的面。 楚嫣容换了公筷,亲自为楚恭霄夹菜:“定远侯府百年书香世家,陆世子自幼饱受熏陶,才华出众。 辰曦年纪不小了,是该约束了……” 第6章 又见楚安澜 饭后。 叶宛卿回惊鸿苑换了身窃蓝色衣裙,又戴了顶帷帽,只带浅杏一个侍女,低调上了太子的马车。 楚恭霄坐在一侧,貌似不经意地问:“卿儿,你觉得恭玄如何?” 恭玄,是七皇子。 这位七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皆是皇后所出,且今年刚好满十六岁,到了可议亲的年纪。 太子想撮合她与七皇子? “卿儿可以说实话么?”叶宛卿问。 楚恭霄笑:“自然,我与恭玄都是你的亲表哥,你实话实说,不必学旁人一样,专捡好听的讲。” 叶宛卿浅笑:“七皇子殿下年纪尚且不大,却整日板着张脸,好对人说教。 见他,犹如见了父亲,故而我喜欢绕着他走。” 楚恭霄闻言,扶额笑:“先前,我从未觉得恭玄如何,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像。” 待笑够了,他又问:“卿儿觉得,陆继廉如何?” 陆继廉? 虽然前世像一场大梦,但,每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叶宛卿的脑海中总会不自觉地闪过无数画面—— 为人夫的陆继廉,为人父的陆继廉,封侯拜相的陆继廉…… 除却夫妻关系、儿女婚嫁,从客观上来说,陆继廉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家主、丞相。 叶宛卿淡了神色:“陆世子无论是家世、学识还是样貌,皆无可挑剔。 更重要的是,他对太子殿下衷心无二。 未来的他,定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得力臂膀,助殿下成就一番大业。” 楚恭霄被说得心花怒放。 国子学。 长街边,早停了众多马车。 太子车驾还未靠近,各家仆从和马车便早早避开,给太子让道行礼。 马车停在国子学大门口,楚恭霄掀开车帘下车,回头等叶宛卿。 叶宛卿戴好帷帽,被浅杏搀扶下马车。 今日天气不好。 整个京城被乌云笼罩着,阴沉沉的,就连风都带着热气,燥热难忍。 国子学所在长街,放眼看去全是黛瓦红墙,更显沉闷。 这时,一抹清凉的窃蓝色,轻盈如风地映入众人眼帘,叫人挪不开眼。 楚恭霄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 街边众人纷纷垂头,不敢再多看。 楚恭霄看着被帷帽遮挡严实的叶宛卿:“我的人会照看好你,随意一些,今日就当出来玩。” “好。”叶宛卿应道。 楚恭霄含笑:“去罢。” 两个宫女上前来,将叶宛卿带往崇文阁。 她没走几步,街上传来滚滚车轮声。 身后,响起说话声—— “微臣陆继廉,见过太子殿下。” “迢安,你来了?” “殿下,这是今日的考题,请过目。” “……” 叶宛卿隐隐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微凉的目光,锐敏而又复杂,似是要将她看穿。 一路无人。 宫女把叶宛卿带到崇文阁,引至一块写满国子学训语的折叠屏风后面。 此处,就是今日的考场了。 桌案上,早已备好茶水点心。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就连墨也是事先研磨好的。 服侍叶宛卿摘了帷帽,整理好衣裙,宫女便叫上浅杏一起,到门边安静候着。 接着,就听崇文阁门大开,人还未至,议论声先传进来—— “完了,今日我指定要挨骂了。” “该!我昨夜叫了你几次,约你到眠春楼一块儿背书,是你自己不来的!” “我也要挨骂,但我没在怕,反正有楚安澜垫底。” “……” 十几个少年陆续进来,一个比一个聒噪。 屏风后,叶宛卿心跳得有些快。 隔着屏风,外间的人有些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人影轮廓和衣着服饰。 没有楚安澜。 口干舌燥得厉害,叶宛卿只好低头饮茶。 偏偏,太子和陆继廉都到了,楚安澜还没出现。 原本还叽叽喳喳、打闹不停的众少年,连忙各自寻了书案站好,等着太子开口。 楚恭霄问:“安澜呢?” 最前排的圆脸少年冲楚恭霄行了礼,一本正经道:“回禀太子殿下,我出门时,安澜还在眠春楼的被窝里打鼾。” “哈哈哈……” 笑声震天。 屏风后,叶宛卿默默放下茶杯。 突然,一道恼怒的清澈少年音从崇文阁门口传来:“谁打鼾了?我睡觉才不打鼾!” 叶宛卿心一紧。 她透过屏风折叠处的薄绢,朝外间看去。 十七岁的楚安澜,穿着一袭胭脂色的银蝶刺绣长袍,胡乱绑着腰带,顶着束歪了的长马尾进门来。 整个人,潦草又凌乱。 幸而,他天生就长着一副昳丽的好容貌。 高高瘦瘦,皮肤比许多精心养护的女子的还好,长发如墨色绸缎,五官精致近妖。 京中人戏称,漂亮小废物。 见楚安澜来了,有嘴欠的少年打趣:“哟,安澜,来这么迟,是从哪个娇娇娘的被窝里爬起来的?” 有一必有二。 见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安澜,这个娇娇娘怎的这般不懂事,任你胡穿衣、乱绾发?” 楚安澜边走边道:“什么娇娇娘?再胡说八道,坏了我名声,我娶不到妻,就抢你们的!” 少年们笑:“怎么这么凶呢?” “别惹我,我熬夜背书,一宿没睡,现在眼睛还疼着呢。”顶着一众目光,楚安澜走到楚恭霄面前,潦草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语罢,瞪了旁边的陆继廉一眼。 今日的陆继廉,穿着一袭天青色的暗纹刺绣锦袍,头上簪了根竹节白玉簪,五官清隽无双,当真配得上一句“芝兰玉树”。 他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世子安好。” 楚安澜又瞪了他一眼。 陆继廉到底年长几岁,并不在意楚安澜的举止,走到第一排最右侧的书案前方,从容站好。 屏风后,叶宛卿看得眼皮突突跳。 楚安澜怎么回事? 莫非,他知晓陆继廉骗他去殷虚山的真相了? 课业检查结束,他不会去揍陆继廉吧? 楚恭霄扫了一眼叽叽喳喳的少年们,清嗓开口:“今日,孤奉皇上口谕来查诸位课业,陆世子从旁协助。 陆世子的话,便是孤的意思。” 语罢,他端坐在正前方的桌案旁,立刻有随侍将茶水、公文、笔墨纸砚一一送上。 陆继廉长身玉立,温润开口道:“请公子们将随身携带的书卷、竹简等任何带字的物件都拿出来。” 话音落下,四个侍卫端着托盘,挨个儿去收缴 第7章 考查 “什么!” 少年们惊惶而对,面如菜色。 楚恭霄问:“怎么了?” 满室少年齐齐摇头。 侍卫走完一圈,大大小小的书本、竹片、纸条,陆续被扔进托盘内。 太子啜了口茶。 陆继廉淡笑:“继续。” 少年们炸开了锅:“继续什么继续?我们带的东西,都交出来了!” “就是!都交出来了!没了!” 今日抽查的这些个宗室子弟,年岁相当,大多都品性顽劣,又油盐不进。 太子当前,撒谎依旧不眨眼。 陆继廉也不惯着。 他笑得淡漠了几分,缓步走至一个公子面前:“华尧郡王,请将您的手抄上交。” 华尧郡王瞬间面红耳赤,结巴道:“我……我哪有手抄?” “请。”陆继廉对着托盘摊手。 华尧郡王:“……” 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条,被扔进托盘里。 陆继廉又走了几步:“孝烨王爷,请将双手伸出。” 孝烨王爷双手藏在阔袖之下:“我没有手抄!” “是么?”陆继廉抬手,从阔袖下拉出漆黑的左手:“原来,孝烨王爷的不是手抄,而是抄手?” “噗嗤!” 又是一阵哄笑。 屏风后,叶宛卿无声笑了笑。 这位孝烨王爷,在手臂上写字就罢了,还一个劲地缩着手,一副此地无银的模样,不被发现才怪。 陆继廉招人打了清水来,盯着孝烨王爷洗手。 楚安澜坐在最后一排。 从叶宛卿的角度看去,他时而东张西望,时而趴在桌案上,一副嫌麻烦的模样。 不多时,就见陆继廉走到楚安澜身前:“敦亲王世子,请起身。” “啪!” 楚安澜主动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进陆继廉怀里:“这本书,是我特地送陆世子的。” 陆继廉还未低头去看,就听有少年用夸张的语气念出书名:“《春日野戏图》?” 陆继廉:“……” 楚安澜眉眼间满是得意:“这可是孤本,好东西,陆世子要好好利用起来,别浪费我的心意。” 听见这话,满屋少年笑得东歪西倒。 孤本? 入了眠春楼,不是人手一本么? 陆继廉神色如常,从容地将书收好:“那便多谢敦亲王世子了。” “客气。” 楚安澜笑得满脸春风。 陆继廉走至楚恭霄身侧,开口道:“今日的课业检查,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默写《论语·阳货篇》、《尚书·夏书·五子之歌》,时间为半个时辰。 第二部分,论时务,题目可自选或自备,时间为一个时辰。 第三部分,考骑射,时间为半个时辰。” 满室少年再次炸锅—— “默写部分,居然这么多?” “我昨夜一宿没睡,做梦都在背《诗经》,结果今日一篇《诗经》都不考?” “背的是一篇都没考,考的是一篇都没背!” “……” 一群宗室子弟叫苦不迭。 太子招手。 两个侍从将一个琉璃滴漏搬进考场,摆在正前方的桌案上。 太子端坐着开口:“开始吧。” “叮铃……” 清脆的摇铃声响起后,琉璃滴漏往下滴水。 桌案前的十几个少年,一个个抓着纸笔到处张望,表情痛苦得像是七八日没如过厕。 太子沉默。 他一手拿公文,一手拿毛笔,开始埋头处理政务。 陆继廉则挑了卷书,边在“考场”中央踱步,边翻阅手中书卷。 漏壶里的水在减少。 每一滴水,都响在人心头。 终于,有人开始提笔奋书。 看着周围人都刷刷动笔,楚安澜咬着笔杆,下巴搁在桌案上,无聊地薅头发。 本就扎歪了的高马尾,被薅成了一团鸟窝状,乱糟糟的铺散在上好的宣纸上,随着主人的动作拖来扫去。 叶宛卿摇头。 只怕,不出两个时辰,楚安澜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就会尽数传到太后耳朵里。 太后听了,怕是要被气得不轻。 万一太后过于生气,强行给她和陆继廉赐婚……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叶宛卿不忍再看楚安澜,心里又记挂着赐婚一事,干脆低头练字静心。 不知不觉,琉璃滴漏的水即将见底。 陆继廉放下手中书卷,出声提醒:“时间已过半,请大家抓紧时间。” 楚恭霄也放下公文,摆出太子的威仪,缓声道:“今日的试卷,孤会拿给皇上过目。 能多写几个字,便多写几个字,别偷懒。” 底下叫苦连天。 然而,他们的太子殿下却正襟危坐,侧头招过贴身太监,耳语了几句。 接着,那太监便去了屏风后。 楚安澜咬着笔杆,伸长脖颈,目光追随着太监,往屏风后看去。 屏风后,虚影轻晃。 接着,那太监又出来回楚恭霄的话。 楚安澜支棱起上半身,睁大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试图窥见屏风后的人。 突然,陆继廉出现在他正前方,挡住他视线。 楚安澜:“……” 他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一手抓着笔杆,一手心烦地薅扯着自己的头发。 陆继廉瞥了一眼。 楚安澜的试卷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几行字。 右首的位置,“论语”的“论”约摸着写错了笔画,涂成一团黑,重新写了一遍。 左下角落款处,写着斗大的“楚安澜”三个字,字迹潦草散乱,和他本人一样张扬跋扈。 勇气,实属可嘉。 陆继廉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下。 屏风后。 叶宛卿坐姿端庄,蘸了墨汁落笔,笔触沉稳有力,字迹温婉柔和而又不失精致。 方才,太子传话,让她给今日来的宗室子弟们出一道论题,稍后作讨论用。 这可真是瞌睡碰了枕头——求之不得。 趁着今日,她正好把殷虚山的事抛出来,看看是否有人能给出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不多时,摇铃声响起。 叶宛卿放下毛笔,活动了手腕,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将墨迹吹干。 屏风外,也响起七嘴八舌的哀嚎声—— “完了,我真是一句也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几句,但是为了显得字多,我东拼西凑写满了两张纸!怎么样,我聪明吧?” “我也是!我连《白头吟》都写进去了!” “……” 第8章 一个梦 楚安澜正奋笔疾书,试卷猛地就被人抽走了。 抽走他试卷的少年,用夸张的语气道:“哎哟喂!好大的一只王八!” “怎么样?画得传不传神?有没有千年王八那个气势?”楚安澜笑问。 少年们互相传阅:“安澜的王八真是别具一格,居然会戴玉冠、穿长靴。” “你仔细看,这王八还是个柳叶眼呢,眼睛怪漂亮的。” 有人惊呼:“真的哎!” 长着一双漂亮柳叶眼的陆世子朝这边看了一眼。 楚安澜叉腰笑:“哈哈哈……” 一群人追闹着,嘻嘻哈哈的。 看着闹成一团的少年们,楚恭霄适时开口:“好了,都别闹了。 接下来,我们进行今日的第二部分考查,论时务。 孤会给你们一盏茶时间,各自选取感兴趣的题目,外加中场休息。” 语罢,给了陆继廉一个眼神。 陆继廉亲自收试卷。 他从一个少年手中收走楚安澜的试卷,扫了一眼后,眉梢微动了一下。 突然,一只手神过来。 楚安澜拽着试卷一角,对陆继廉道:“陆世子,我的试卷要放在最上边。” 陆继廉无言,果真把楚安澜的试卷摆在最上方,继续去收别人的试卷。 楚安澜转头同其他人打闹。 听着外间笑闹声,叶宛卿招来宫女:“劳驾,把这个交给太子殿下。” “是。” 宫女双手捧着合上的宣纸,绕过屏风,轻放在太子面前。 楚恭霄合上公文,揉了揉耳朵:“都别闹了,各自回位置坐好。” 满室少年立刻噤声。 楚恭霄缓声:“若是选好题目了,便可开始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 楚恭霄的目光,缓缓挪到楚安澜身上。 楚安澜冲他咧嘴笑。 楚恭霄平静地挪开目光,开始点名:“长春世子,楚潜,你先来。”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楚潜:“……” 呆滞了片刻,楚潜才开口:“我选路政。” 楚恭霄颔首:“可。”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楚潜身上。 长得颇为白嫩丰润的世子,站直了身体开口:“有道是,百姓要富足,首先得修路。 放眼西魏,所有官道全是土路,夏秋到处是泥水坑,冬春全是厚厚土灰。 去京郊赏花,十分不便……” 随着话题打开,其他少年也开始讨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激烈—— “我觉得,朝廷应当解除京城宵禁,恢复夜市……” “我提议,把护城河的淤泥掏一掏,画舫入了护城河,都浮不起来了……” “过阵子就是中秋节了,户部应当多拨点银子,好好大办一场中秋灯会,以彰我西魏国威!” “……” 隔着一扇屏风,叶宛卿都能感受到太子殿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 这些个宗室子弟,说是论时政,结果全都是借着话题,为自己谋私利。 修官道,是方便赏花踏青。 清理护城河淤泥,是为了行船游玩。 办灯会,是为了热闹。 …… 吃着皇粮长大的宗室子弟们,只知道挥金如土、犬马声色,今夕有酒今夕醉。 一群人里,挑不出一个能用的。 叶宛卿依稀记得,前世,陆继廉当上丞相后,遇南方水患,户部竟拨不出赈灾款。 一查才知道,国库亏空近千万两白银,而其中很大一笔,都用于皇亲国戚的花销。 那时,为了削减皇亲国戚的花销,陆继廉把人得罪了个遍,又是遭弹劾,又是被刺杀…… 突然,陆继廉扭头。 隔着一扇屏风,两人视线相对。 叶宛卿呼吸滞住。 太子的宫女说过,屏风外的人,是看不见屏风内的场景的,可是,她却还是有种被陆继廉看穿的错觉。 她抓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压惊。 再抬头,陆继廉已经转了回去,执笔记录每个宗室子弟的考题。 叶宛卿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她清晰地认知到,即便是和陆继廉做过多年夫妻,耳濡目染诸多,重活一世,她的才智依旧追不上陆继廉。 她能做的,就是远远避开他,最好是别再有交集。 …… 眼看着,滴漏又快见底。 楚恭霄终于开了口:“你们说的,孤都记下了,也会酌情报与皇上。 孤这里,还有一道题目。” 聊得正兴奋的少年们纷纷收声,翘首以盼。 楚恭霄展开宣纸:“今有一人,常梦见遭水患,水患致山崩,掩百姓近千。 一问,如何验证梦境是否为预言? 二问,如何让山下百姓避开灾祸?”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少年们面面相觑。 太子考课业,怎么问出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 一个梦,也值得拿来做探讨? 唯独楚安澜兴致勃勃:“太子殿下,问我问我!” 叶宛卿眼皮跳了跳。 见鱼儿竟主动上钩,楚恭霄有些意外:“安澜,你来说说有何法子。” 楚安澜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开口:“吃好喝好,每天睡前泡个热水脚。” 楚恭霄:“……” 屏风后的叶宛卿:“……” “噗哈哈哈!” 其他少年憋不住,纷纷笑出声。 华尧郡王笑道:“安澜,你是会解决问题的。” “噗……” “笑什么笑?”楚安澜双手叉腰:“依我看,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做梦。 热水泡脚能助眠,睡好了,不做梦了,还管他什么水患山崩?” 叶宛卿听得揉眉心。 幸好父亲没在这里,否则,他非得跳出去,指着楚安澜的鼻子大骂“草包”、“蠢货”。 也幸好,太后没在。 以太后的脾性,指不定,楚安澜当场就要挨顿板子…… 楚恭霄余光向后轻瞥了一眼屏风,平复了情绪,缓声道:“安澜,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组织好言语,重新说。” 太子的语气,一下就严肃了。 楚安澜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说道:“正经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其一,派人去巡视梦中崩塌的那座山,看山是否有真有要崩塌的迹象。其二,若山有崩塌之象,就抓紧把百姓迁走。” 楚恭霄侧眸:“上千百姓,世代扎根于此,如何令他们在短期内抛弃家园故土,尽数迁走? 若百姓迁走了,山却不崩,又该如何对他们交代?” 楚安澜:“……” 问题怎么没完没了啊? 第9章 喝酒去 楚安澜解释道:“山都快崩了,怕死的人,肯定跑得比谁都快,用不着担心。 至于不迁的,直接让朝廷派兵轰走。 若人搬走了山没崩,那就找个夜黑风高夜,趁着没人派兵把山炸了。” 炸山? 满室寂静。 在场的人,全部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见多识广的太子楚恭霄,都被楚安澜这个惊世骇俗的法子给惊着了。 叶宛卿沉默。 炸山这个法子,确实可行的。 但,这个法子,竟然不是从陆继廉口中说出来? 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极浅的轻笑声。 陆继廉淡笑:“在下倒是觉得,敦亲王世子提出的这个主意可行。若真遇上此等天灾,可做参考。” 果然…… 陆继廉,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陆继廉。 叶宛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竟心生一丝庆幸感。 只要陆继廉遵循着上一世的路,那么,他往前走的每一步,她都大概能算到,也能避开…… 习武场。 竹帘摇曳,看台内的摆件隐约可见。 武场上,侍卫们正在检查马匹、布置赛场,而参加考试的少年们,则围着几个食盒,正狼吞虎咽。 简单果腹之后,太子的人抱来木盒,进行抽签。 十五个少年,分成两队,乙队比甲队少了一人。 于是,陆继廉顺理成章去了乙队。 而楚安澜,在甲队。 看台离得较远,叶宛卿却看得极为认真。 少年如风,纵马驰骋,自在又恣意地在武场上来回穿梭,尽情挥洒汗水…… 原来,生命可以如此鲜活。 叶宛卿握着茶杯,笑着红了眼眶。 千禧以为她担心楚安澜,就开解道:“奴婢瞧着,敦亲王世子就是来玩闹的。 上场之后,他就打着马儿满场撒欢,专给人使绊子,都没认真射箭。” “嗯。”叶宛卿眸光温和。 千禧抿唇笑:“陆世子脾气好,都被楚世子招惹得皱了好几次眉头了。 也不知,两人有何过节?” 过节? “他俩能有什么过节?”一只手掀开帘子,楚恭霄弯腰进来:“纯粹是安澜单方面招惹继廉。” 叶宛卿起身:“太子殿下。” 楚恭霄坐到她对面,招手让她坐下:“兄妹闲聊,不必如此拘礼。” “是。” 叶宛卿重新坐下,并亲自给楚恭霄倒了杯茶。 楚恭霄接过茶:“卿儿,楚安澜与陆继廉,你今日都见到了,你还执意弃璞玉、择朽木么?” “楚安澜不是朽木。”叶宛卿看着楚恭霄:“还请太子殿下转告太后,卿儿心意已决,求她老人家成全。” 楚恭霄露出失望神色:“我知道了。”他放下茶杯起身:“走罢,我送你回府。” “多谢太子殿下。”叶宛卿跟着起身。 两人行至看台外,就见不远不近地站着一人。 陆继廉拱手:“殿下。” 语罢,目光落在戴着长长帷帽的叶宛卿身上,温和中透着一丝凉意。 叶宛卿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太子:“陆世子既有事找,殿下便不必送卿儿了。 黑云压城,大雨将至,殿下早些回宫。” 说完,她抬脚欲走。 纱帘摇曳,一股熟悉的冷清松柏味,顺着帷帽缝隙钻入她的鼻尖。 叶宛卿脚步一顿。 千禧低声叫她:“小姐?” 叶宛卿转头看向楚恭霄,声音放得极轻:“暴雨时节多水患,殿下得了空,或许可遣人巡山排险。 最好是,也寻钦天监的人算一算。” 楚恭霄目露惊诧之色。 他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叶宛卿已经走远。 陆继廉走到他身旁。 楚恭霄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叶宛卿走远的背影:“继廉,你何时得罪过卿儿么?” “未曾。”陆继廉顺着太子视线看去,问:“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楚恭霄别有深意:“卿儿她,似是对你有误解。” 误解? 陆继廉拧眉。 国子学外。 叶宛卿刚迈出一只脚,就有人大声喊道:“千禧,这里!” 千禧惊道:“京中人人皆知,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侍女。 二公子是不是觉着,只唤奴婢名,不唤小姐,旁人便不知道小姐来了国子学?” 叶宛卿哭笑不得。 街边拴着一匹枣红马,马旁站着一身银鱼白锦衣的叶辰曦,正兴奋地挥手。 叶宛卿走过去:“今日休沐,你又无需参加课业检查,来国子学做什么?” “来接你啊。”叶辰曦笑得一脸天真。 叶宛卿莞尔:“那便回家吧。” 叶辰曦把缰绳扔给小厮,乐呵道:“走吧,我同你一道乘马车。” 太子随侍牵来马车。 叶宛卿刚坐稳,国子学门口就响起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且越来越近。 骑射考试结束了。 叶辰曦探头瞧了一眼,催促道:“快走快走!太子殿下就要出来了,可别抓着我查课业!” 突然,雕花车窗被人敲了一下。 车外人笑吟吟:“叶辰曦,别躲,我瞧见你钻上这辆马车了,快下车,有事同你说!” 叶辰曦掀开车窗帘:“嘘,安澜,可别叫太子殿下看见我在这儿。” 楚安澜抬脚一踢:“少废话,快下车!” 马车晃了晃。 叶辰曦跟着晃:“你就在这儿说呗?” 楚安澜单手叉腰:“叶辰曦,你磨磨唧唧不肯下来,难不成,里边坐的是你家那个小古板?” “小古板?” 叶宛卿错愕。 叶辰曦后背发凉,马上解释:“姐,我发誓,这绰号可不是我给你取的……” 正说着,楚安澜探头往里看,顿时眼睛都亮了:“哎?果真是你?” 叶宛卿弯眸:“世子安好?” “一般般好。”楚安澜趴在窗边问:“听说,定远侯府也来你家提亲了?” 原本,打听别人亲事是不合礼数的,可,楚安澜向来就不是守礼之人。 叶宛卿温声回道:“世子消息灵通,确有此事。” 楚安澜扬眉:“你是看上陆继廉了?” 叶宛卿定定地瞧着他,缓声道:“陆世子年少有为,才貌双全,出类拔萃,温文尔雅。” 楚安澜:“……” 笑容逐渐消失。 叶宛卿笑了一下:“他会觅得更好的贵女为妻。” 楚安澜顿时来了兴致:“所以?” 叶宛卿温言:“所以,我已经拒了定远侯府的提亲。议亲的帖子,这两日便会退回去。” 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第10章 敦亲王福晋 楚安澜明白。 他绷了一下没绷住,露出洁白牙齿,笑得十分灿烂:“哈哈哈……” 叶辰曦在一旁指指点点:“安澜,你笑得也忒傻了点!幸好,你的牙缝没塞菜叶子。” “小屁孩,懂个屁!”楚安澜笑骂。 他掏出一把珍珠,递给叶宛卿:“初次见面,我没备见面礼,这些,你拿去玩儿。” “初次见面?”边上的叶辰曦迷惑又天真地问:“安澜,幼时,你不是常陪我一块儿去接我姐下学么? 你们两人,顶多也就三年没说过话而已罢?” 楚安澜:“……” 楚安澜真想把珍珠全塞进叶辰曦嘴里。 他笑得有几分咬牙切齿:“我说初次就初次!叶辰曦,你废话怎的这么多?” 说着,手往叶宛卿面前又伸了一截:“快接着呀,我手酸!” 珍珠粒粒饱满,又大又圆润,瑰丽无暇,光华流转,同它们的主人一样耀眼。 叶宛卿双手接过:“谢谢世子。” 行动间,帷帽上的纱帘扫过楚安澜的手腕,柔软冰凉,带来丝丝馨香。 于是,皮肤开始变得滚烫。 楚安澜脑子也跟着发热,脱口而出:“接了本世子的珍珠,就不可接旁人的东西了啊!” 叶宛卿黑眸定定看了他片刻,莞尔:“好。” 一旁,叶辰曦和千禧对视了一眼,眼神逐渐兴奋。 叶宛卿将珍珠收好,温言道:“天色已晚,恐又有雨,世子早些归家。” 千禧立刻伸手去拉车帘,并冲着车夫道:“回府。” 马儿嘶鸣了一声,车轮滚滚前行。 楚安澜站在原地:“哎?” 这就走了? 他话还未说完呢! 原本,他准备找叶辰曦筹谋,叫上几个狐朋狗友,把陆继廉那个伪君子套麻袋揍一顿的。 算了,他心情好,暂且先放陆继廉一马。 这时,一群少年说说笑笑着走来:“安澜,你在这里看什么呢?太子殿下的马车上,坐的是谁啊?” 楚安澜哼笑:“小古板。” 少年们:“???” 有少年邀约:“安澜,眠春楼喝酒听小曲儿去啊,我请客,去不去?” 眠春楼? 眠春楼的庸脂俗粉,怎配和叶家小古板比? 少年心,似是被火星子燎燃了一般,如岩浆般滚烫澎湃。 楚安澜纵身跃上马背,笑得比落日还灿烂:“不去不去,我要回家找我爹!” 日暮黄昏,马车徐徐。 马车还未停稳,叶辰曦便纵身跳了下去,又转身去扶叶宛卿,姐弟俩一起进门。 膳厅。 各种精致佳肴,摆了一整桌。 还在门外,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叶辰曦人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父亲,母亲,我把姐姐接回来了,饿死我了!” 楚嫣容与叶鸿威端坐着。 见儿子直奔桌上的碳烤羊脊骨,楚嫣容出声:“咳……” 然而,还是提醒晚了。 叶鸿威一个眼刀递过去,横眉训斥:“叶辰曦,手都不洗就去抓吃的,你是野人么?” 叶辰曦悻悻缩回手:“儿子这就去洗。” 说完,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走到木架边,把手泡在水里,用力搓揉,再擦拭干净。 叶宛卿进门:“父亲,母亲。” 见她这副模样,叶鸿威就生出“自己辛苦种的牡丹,即将被牛给嚼了”的痛心疾首来。 楚安澜…… 叶鸿威恨不得一脚踹死楚安澜。 他压下薄怒,问叶宛卿:“楚安澜与陆继廉,你今日都见过了?” 叶宛卿点头:“见过了,我已经同太子殿下说清楚,太子殿下会将我的意思转达给太后的。 经此一事,太后应当会松口了。” 叶鸿威闻言,当场灌了一杯凉茶水入腹:“你既已经打定主意,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不会逼迫于你。 明日,我便派人回绝陆家。 敦亲王府的提亲,也会帮你应下。” 终于成了。 叶宛卿欣喜之余,眼眶泛酸:“有劳父亲。” 叶鸿威冷哼:“丑话说在前头,楚安澜待你好也就罢了,若他待你不好,我定打断他的腿!” 叶宛卿展颜:“谢谢父亲。” …… 是夜,京城大雨如瀑。 城中地势偏低的大街,因排水渠堵塞,导致街边店铺被淹了一连串。 天还未亮,叶鸿威就被叫去了京卫司。 出门前,他特地交代,让管家冒雨将定远侯府的帖子退回去,又传了消息给敦亲王府。 傍晚时分,雨势小了些。 敦亲王府的拜帖,是在掌灯时分送来的。 叶宛卿在惊鸿苑抄经,就接到消息说,敦亲王福晋明日要来拜访楚嫣容。 既是拜访,叶宛卿也当见一见敦亲王福晋。 次日,她起得很早。 早膳时,楚嫣容望着窗外大雨抱怨:“这天似是漏了一般,雨下起来便没完没了。” “母亲是担心父亲么?”叶宛卿问。 这次暴雨,京中屋舍淹了不少。 叶鸿威自昨日出门后,就一直未归家。 京卫司、都水监和工部的人,能用的全都一起上了,满京城地清理排水沟渠,疏散受灾百姓…… 楚嫣容摇头:“你父亲是武将出生,又有近侍护着,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忧心暴雨连连,百姓受苦。 身为大周的楚嫣容,我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养,却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叶宛卿望向雨幕。 上一世这时的记忆,有些久远了。 她依稀记着,由于朝廷反应迅速,百姓的屋舍家产虽被淹了不少,伤亡倒不多。 她开口道:“肉体凡胎,又如何与天灾抗衡? 母亲若忧心百姓,待洪水退去之后,可以带头给受灾百姓捐赠钱财,或搭棚施粥。” 楚嫣容豁然开朗:“也好。” 母女俩正聊着,就听侍从禀报:敦亲王福晋到了。 花厅。 楚嫣容进门时,府中侍女正拿了干帕子,给敦亲王福晋擦拭裙角和鞋上的水渍。 听见脚步声,敦亲王福晋抬头。 “净秋。”楚嫣容开口唤她。 敦亲王福晋起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楚嫣容将人扶住:“又没外人在,你我之间何必讲这么多礼数?” “装样子还是要的。”敦亲王福晋含笑回她。 楚嫣容嗔笑:“敢情,你冒着大雨、蹚着洪水来我府上,就是来陪我温习礼仪的?” “我明明是来陪你喝茶的。”敦亲王福晋浅笑。 第11章 金凤钗 等人都走了,敦亲福晋才问:“卿儿不在府中么?她及笄礼时我身子不适,都没能亲自来观礼。” 楚嫣容回道:“听说你来,卿儿回惊鸿苑取香去了,你不是喜欢她制的香么?” 敦亲福晋笑:“她有心了。” 说起叶宛卿,敦亲福晋直言:“嫣容,我今日冒着大雨来拜访,其实,是有件要紧事想亲自问问你。” “是卿儿的亲事么?”楚嫣容问。 “是……”敦亲福晋欲言又止:“我想来问问你,是不是雨大路滑,下人将帖子拿错了?” 拿错帖子? 楚嫣容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敦亲福晋眉头轻蹙:“你明知道,安澜已经被他父王养废了,只怕此生都难成大器。 我实在想不通,他究竟如何得了你们的青睐?” 青睐? 楚嫣容笑容微滞。 她努力想了片刻,真诚道:“安澜长得好看,放眼京城,再无人比他更好看了。” 敦亲福晋惊住。 她那一无是处的儿子,仅凭着容貌,就打败了一众名门世家的公子,得了别人挤破脑袋都求不到的亲事? 楚嫣容绞尽脑汁,继续编道:“安澜除了相貌长得好,性格也挺讨人喜欢。 譬如……譬如……” 不行,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敦亲福晋却笑出声:“编不出来,就不要强迫自己硬编了。安澜是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他么?” 楚嫣容干笑。 敦亲福晋笑完了,才正色道:“我与你一同长大,不想说违心话欺瞒你。 早年,我确实生出过让宛卿做我儿媳的心思,可后来,我觉得我儿配不上她,也就不敢多肖想了。 昨日收到消息,我又欢喜又忧虑,一宿没睡着。 宛卿她……当真愿意嫁给安澜? 太后、皇上和驸马呢?他们可同意这门亲事?” 楚嫣容闻言,眸色深了几许,不答反问:“你先回答我,安澜想娶宛卿么?” 敦亲福晋正了神色:“他求之不得。” 楚嫣容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可我怎么听说,你先前去韦詹事家提亲呢?” “还是被你知晓了?”敦亲福晋轻咳:“议亲帖,是王爷背着我派人送来的,事后我还与他争吵了一番。 左右没办法要回帖子,我便故意跟安澜透露消息,说要去韦詹事家为他提亲,你知道了必然不高兴,便会把帖子退给我。 韦詹事根本没有女儿,即便消息不慎传出去,也不会败坏了他家名声。 旁人只会以为,是安澜脑子有疾,胡说八道。” 说完,掩唇笑个不停。 楚嫣容:“……” 做娘亲的,竟连亲生儿子也坑? 叹为观止! 楚嫣容咋舌:“如此,尽快来提亲吧。” …… 叶宛卿还在花厅外,就听见里边传来说笑声。 她从樱香手中接过托盘,独自进了花厅:“宛卿见过母亲,见过敦亲福晋。” 敦亲福晋一见到她,就喜欢得不行:“几个月没见,我们宛卿越发美貌动人了。” 叶宛卿笑得乖顺:“福晋谬赞了。” 楚嫣容在一旁打趣:“若论容貌,放眼京城,谁能比得上当年的净秋郡主呢? 因为太过貌美,太后舍不得指婚,硬是多留了你四年,待敦亲王到了能娶亲的年纪,才下旨赐婚。” 敦亲福晋扭头拍她:“你又取笑我!” 两人玩闹成一团,仿佛回到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叶宛卿弯眸看着。 敦亲福晋吴氏,单名一个“霞”字,生父是已逝的前平威侯吴岱宗,生母不详。 先帝时,因藩王之乱,西魏一度内忧外患。 当时,东晋来犯,抢占边境三座城池。 平威侯吴岱宗冒险率军直捣敌军后方阵营,逼得东晋还回城池,送上求和书,而他本人,却因重伤不愈离世。 偌大的将军府,只留下一个孤女吴霞。 于是,在先帝的授意下,彼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做主收了吴霞为义女,封净秋郡主,与皇子公主养在一起。 十九岁那年,净秋郡主被赐婚嫁给敦亲王楚伯贤,次年生下楚安澜…… 净秋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大约就是被太后收养之后、楚安澜离世之前的那些年。 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却在流放的路途中,以自戕的方式为亡夫殉情,夫妇俩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敦亲王府,没一个人善终…… “宛卿,眼睛怎么红了?” 叶宛卿从回忆中抽离。 她揉了揉眼角,冲敦亲福晋笑道:“昨夜雨势过大,睡得不太好,眼眶有些酸涩,不碍事的。” 敦亲福晋抿唇:“今年的雨水,的确是比往年多,也不知何时才会放晴。 自我记事起,京中头一次这么潮湿。” “可不是么?”楚嫣容看向窗外,愁眉不展:“雨再不停,只怕我这叶府也快被淹了。” 说起湿热,叶宛卿转身从托盘里取出盛香的木盒,递给敦亲福晋:“我制了些祛湿气、消暑热的香,正好让福晋带回去。” 敦亲福晋欣喜接过:“宛卿真是有心了。” 她真是越看叶宛卿,越觉得欢喜。 将木盒递给近旁伺候的侍女之后,敦亲福晋轻撩袖口,露出一枚莹润透亮的玉镯。 她小心将玉镯取下来,去拉叶宛卿的手:“宛卿,来。” 叶宛卿下意识拒绝:“福晋……” 这礼物太贵重了。 “别拒绝。”敦亲福晋低头将玉镯往她手腕上戴:“这枚玉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我母亲是名位游离四方的女医,温柔善良,救死扶伤无数。 我父亲说,我母亲将她积攒的福报都寄予在这枚玉镯上,护佑我一生幸福安康。 如今,我将这枚玉镯传与你。” 叶宛卿愣住。 低头,就见玉镯已经戴在了手上。 玉质细腻通透,纯粹无暇。 像极了敦亲福晋,也像极了楚安澜…… 楚嫣容叹惋:“宛卿,福晋从前可宝贝这枚玉镯了,一直供着,连我都不让碰的。” 叶宛卿小心接过,神色郑重:“谢谢福晋,宛卿定会好好爱惜这枚玉镯,不辜负福晋美意。” 敦亲福晋含泪笑:“乖孩子。” …… 本着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原则,敦亲福晋并未在叶府多做停留,趁着雨大,匆匆回了王府。 楚嫣容心情颇好:“宛卿,准备绣嫁衣吧。” 叶宛卿含笑:“好。” 西魏女子出嫁前,都会亲手做嫁衣。 上一世她嫁给陆继廉时,穿的那身嫁衣,从裁剪、刺绣到缝制,都是她亲手完成的。 织金缀玉,大片的牡丹,翱翔的彩凤……当真是尊贵华丽至极。 她的一生,亦是如此。 这一世,她不求金尊玉贵、众星环月,只求自己平安自由,求楚安澜长命百岁。 第12章 大雁 叶宛卿看向楚嫣容,恳求地问:“母亲,宛卿的嫁衣,可以请人帮忙缝制么?” “请谁?”楚嫣容惊讶。 叶宛卿认真想了一下:“请几位福寿绵长、夫妻和乐、衣食无忧的妇人即可。” 楚嫣容怔住。 女儿前些日子同她说的梦,又浮上心头—— 嫁给陆继廉,堪堪活到四十岁便油尽灯枯,郁郁而终…… 楚嫣容握住叶宛卿的手:“缝制嫁衣的人选,我会亲自去挑选。我的宛卿,只需开开心心地待嫁心上人。” 叶宛卿眸中泛起水光:“多谢母亲。” 次日,天光放晴。 早膳过后,叶鸿威才带着一身疲惫归家。 不多时,叶辰曦也回来了。 进门见着叶鸿威,他吓了一大跳,立刻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往外退,生怕被发现。 “滚回来!”叶鸿威呵斥。 叶辰曦硬着头皮进门:“父亲,母亲,妹子……” 叶鸿威怒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这个点,你不在国子监念书,偷跑回家做什么? 不学无术的废物,迟早打断你的腿!” 叶辰曦悻悻地摸着鼻子:“我是和安澜一起走的来着,我们跟夫子告过假了。” “告的什么假?”楚嫣容相对温柔了不少。 “嘿嘿!”叶辰曦没忍住,乐呵地笑出声:“敦亲王府要来提亲,我回来看热闹嘿嘿嘿……” 提亲? 叶宛卿惊讶抬眸。 一家人正惊诧着,管家就派小厮匆匆来报:“敦亲王府的拜帖到了。 提亲的人,正在来的路上。 浩浩荡荡的,人可多了。” 叶鸿威气不打一处来。 他两日未归家,带人在臭水沟里扑腾,好不容易吃口热乎饭,喝口热汤,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呢! 火气甚重的叶鸿威重重拍下筷子:“拜帖和人一起到,真是不像话!” 楚嫣容欲言又止一番,低头刮茶沫子:“侯爷既然这么瞧不上敦亲王府,不如把人打发回去? 我去同皇上说一声,让宛卿嫁给恭玄做七皇子妃,亲上加亲可好?” “我是那个意思么?”叶鸿威急眼。 楚嫣容温言细语:“那老爷是什么意思?” 叶鸿威:“……” 平日里,楚嫣容的脾气出了名的好,但只有叶鸿威知道,再温顺的兔子,惹急了也会咬人。 到头来,遭殃的还是他。 更何况,年少时的楚嫣容,为扶皇帝上位,也曾手染鲜血…… 楚嫣容的封号,可不是平白就能得的。 叶鸿威只得服软:“我这不是刚治理完水患回家么?身上又脏又臭,他们突然上门,我不要面子的么?” “也不算突然。”楚嫣容道:“今日乃是良辰吉日,错过了,便要再等上三个月。” 叶鸿威:“哼!” 楚嫣容笑了笑,适时递台阶:“来人,服侍侯爷梳洗更衣。” 叶鸿威粥都没喝完,气哼哼地回房间换衣服。 叶辰曦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父亲好凶。” “他啊,装的。” 楚嫣容看向门外,唇角含着笑,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叶辰曦:“……” 叶辰曦转头和叶宛卿咬耳朵:“以父亲和母亲为原型创作的风月话本上说,爱,会使人盲目,果真一点没说错。” 叶宛卿没听清:“什么?” “风月话本,《威猛书生俏公主》。”叶辰曦小声说:“安澜的书房里,摆了好多这种类型的话本呢。” 叶宛卿哽住:“威猛书生……俏公主?” 叶辰曦继续和她咬耳朵:“安澜说,写父亲和母亲的话本子,在京中暗自盛行二十年,许多都成了孤本。 从前,我都不敢让你知晓我看这个。 你这阵子变活泼了些,我才敢同你说。” 叶宛卿:“……” 叶辰曦自顾自话:“十几年了,话本里的主角不见换一换,他们都看不腻么?” “在聊什么?”楚嫣容转头看过来。 叶辰曦吓得魂飞魄散。 叶宛卿扶了他一把,起身道:“母亲,敦亲王府的人约摸着要到了,女儿先回避了。” “心上人来提亲,宛卿不想亲眼瞧瞧么?”楚嫣容含笑打趣。 心上人? 叶宛卿犹疑。 作为闺阁少女,心上人来提亲,应当会春意萌动,表现得好奇和娇羞一些。 眼下,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反倒奇怪…… 楚嫣容笑:“来人,挪扇屏风来。” 楚安澜进叶府花厅,抬眼就瞧见窗边摆放着的花鸟屏风。 他冲着那边灿然一笑。 尽管隔着屏风,外面是看不见里边的,叶宛卿还是端坐着,冲他笑了一下。 自古,成亲讲究明媒正娶、三书六礼。 敦亲王府非常重视这门亲事,请端王、礼部尚书和国子祭酒做媒,阖府上下觉都不睡,日夜筹备重礼,热热闹闹上门提亲。 叶府上下一片喜庆。 除了叶鸿威。 自打红衣灼灼的楚安澜和他那花枝招展的爹踏进花厅,叶鸿威就觉得,往日素雅的花厅一片花红柳绿,十分晃眼。 叶鸿威沉着脸招呼人。 寒暄完,在端王和国子祭酒的暗示下,年近五十的礼部尚书暗自抹了把汗,厚着脸皮把楚安澜一通夸,诸如—— 仪表堂堂、郎艳独绝、巍峨魁梧…… “噗嗤!” 叶辰曦没忍住,当场笑出声。 楚安澜:“哈哈!” …… 入夜。 叶府灯火通明。 送走敦亲王府的最后一辆马车,管家揉搓着笑僵了的脸,命人将大门上锁,又指挥着府中仆从扫洒,一片繁忙景象。 惊鸿苑中,大小箱子堆得满满当当,让人无从下脚。 红漆木笼中的两只大雁,羽毛柔顺光滑,长得十二分的肥美,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叶鸿威没瞧上别的,倒是瞧上了两只大雁。 叶宛卿顺水推舟,让人把大雁送去叶鸿威的院子。 叶鸿威抖了抖衣袖,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既如此,为父就先帮你养着。” “养着做什么?”叶辰曦蹲在笼子旁:“这鸿雁长得肥肥的,一看肉就多。 烤着吃,滋滋冒油,外焦里嫩,味道定然好极了。” 话还未说完,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吃吃吃!成日就知道吃!”叶鸿威严厉警告:“你要敢打这对鸿雁的主意,我打断你的腿!” 叶辰曦吐舌。 叶鸿威恨铁不成钢:“你姐只比你早一盏茶时间出来,定亲日子都择好了。 再看看你,只知吃喝玩乐,活像个废物!” “我也没办法啊。”叶辰曦为难道:“谁叫您和母亲没把我也生成个女儿呢? 要不,您问问谁家要入赘女婿,把我也嫁出去得了。” 叶鸿威:“……混帐东西!” 气死他得了。 檐下玉阶上,叶宛卿安静立着。 宫灯挂满惊鸿苑,原本雅致的院子,被漆红漆、栓红绸的箱柜映照成喜庆的红。 母亲正温声吩咐管家将敦亲王府今日送来的礼登记造册,父亲横眉训斥弟弟…… 这才是“家”该有的模样。 第13章 宿命 京中多日大雨之后,彻底放晴。 楚嫣容带着叶宛卿入了一趟宫门,到承乾宫门外时,宫人说太后忙着沐浴焚香,准备礼佛祈福。 于是,母女俩转头出宫。 还未到宫门,远远就见一群少年闹腾着从勤政殿的方向过来,瞧着,竟是宗室子弟。 灼灼红衣的楚安澜,赫然在其中。 少年们还未靠近,就有宫人小跑着过去拦截:“长公主殿下銮车在前,请诸位小公子先止步。” 唰…… 少年们齐齐朝这边看。 一身华服、尊贵无双的楚嫣容身旁,跟了位明艳如芍药般的粉裙少女,温柔如水地看着他们。 知情少年起哄:“安澜,是叶家姑娘呢。” 楚安澜高兴道:“我去给长公主请个安,你们且原地待着,不许乱说乱看。” 见楚安澜过来,楚嫣容含笑等他。 楚安澜难得规矩,低头行礼:“长公主贵安。” 语罢,偷偷看了一眼叶宛卿。 算下来,这是长大后他第三次见她。 第一次,在国子监门外的马车内,天气阴沉,而她戴了幂篱,隔着薄纱看不清楚容貌。 第二次,提亲时,她干脆坐在一扇屏风后。 今日,总算得见了她全貌。 她可真好看啊! “安澜?” 楚嫣容似笑非笑地问:“你可有话要同宛卿说?若是没有,我这便带她出宫了。” 楚安澜这才光明正大地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也含笑看他。 楚安澜的心尖,像是被火燎了一般。 他清了嗓子,笑得清澈灿烂:“楚骁岩在一品居请客,邀我们提前吃中秋宴。 我只吃饭喝酒,不要姑娘作陪,结束就回家。” 叶宛卿怔愣。 他这是……在同她报备么? 楚骁岩是端王之子,众人都戏称他一声岩小王爷。 一品居,则是京中排名第一的花楼,修筑了诸多楼台玉宇,雅间布置得比客栈还要干净奢华。 京中的公子哥们,常流连其中,一掷千金。 更有甚者,长年累月地包个雅间,若是应酬太晚不便归家,就去一品居住上一住…… 楚安澜就是如此。 这些,还是前世的陆继廉告诉她的。 当时,她笑问:“那夫君呢?夫君在一品居也有专属于你自己的雅间么?” 犹记得,陆继廉回她:“夫人多虑了。” 他有洁疾。 一生之中,除了她,他没碰过别的女人,更不会上别人睡过的床榻。 …… 叶宛卿回神。 楚安澜眸光又黑又亮地瞧着她,正等着她回话。 她在心中责备自己。 上一世,她和陆继廉过完了不算长的一生,在她的生命里,除了陆继廉便是儿女,从来没有她自己。 所以,她总是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习惯性地拿陆继廉和楚安澜作比。 不应该的。 重活一世,她选楚安澜的初心,一是为了能护他活得长长久久,二是为了借他而让自己活得自由。 别的,都不重要。 “去吧。”叶宛卿清亮眸子望着风华正茂的少年,语气很轻:“世子,下次见。” 下次见? 轻飘飘的三个字,差点把楚安澜的魂儿也一同勾走了。 他高兴得找不着北,嘴开始无处把门:“下次见,估计要中秋宴之后了。 皇上和太子给我派了公务,我要离京一趟。 若我得了空,就给你带礼物。 你喜欢什么?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布匹绸缎…… 我娘说,你喜欢香,淮北殷虚县的殷虚香一绝,等我忙完公事就去转转,给你带些回来……” 他开心地说个不停。 却见,叶宛卿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脸色苍白一片。 楚安澜声音戛然而止。 叶宛卿苍白双唇微动,艰难出声:“淮北殷虚县?” “是啊。”楚安澜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你不喜欢我说的那些东西么?” “我……” 叶宛卿嘴唇动了动,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多余的字来。 楚嫣容察觉到女儿不对:“宛卿,可是身子不适?若是难受,我让人传太医来。” 叶宛卿摇头。 日头很大,她却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浑身冷得厉害。 殷虚! 又是殷虚! 难道,这一世的楚安澜,也逃不开殒命殷虚的宿命么? 为什么? 叶宛卿手指掐入掌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殷虚县,世子非去不可么?” 问起这个,楚安澜嘴角就压了下来。 他语气恹恹:“陆继廉前几日奉太子之命去钦天监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南边恐要塌山。 钦天监从堪舆图上指了几座山,今日,皇上召见宗室子弟,抽签选址,让我们去巡山排险,当做入朝前的历练。 我倒霉,抽到最远的殷虚县,我才十七岁啊……” 叶宛卿呼吸滞住。 那么多座山可供选择,偏偏,楚安澜还是抽中了殷虚县? 果然,是天命。 叶宛卿双手垂在宽大的衣袖之下,紧紧握成拳:“殷虚县路途遥远,世子可否同皇上说说,换个年长些的官员去?” “换不了吧?”楚安澜回她:“圣旨都宣了。” 叶宛卿沉默。 皇命确实难违,但,她必须一试。 她看向楚安澜:“我这便折回去找皇上,求他换个年长且有经验的人去殷虚县,劳世子同我走一趟。” “算了,不换了。”楚安澜豁达道:“正好,先前有个骗子骗我,说殷虚县有蛟化龙。 待我亲自去看一眼,回来揍他才更理直气壮。” 叶宛卿浑身僵住。 楚安澜看了眼远处的宗室子弟们:“好了,我该走了,提前祝你们中秋喜乐!” 说完,意气风发地离开。 楚安澜…… 叶宛卿想叫住他,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急红了眼。 眼见着,宗室子弟们将楚安澜围住,不知说了什么,阵阵欢笑声随风传来。 马车内。 楚嫣容侧眸看着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垂着头的女儿:“宛卿,你有何心事?” 叶宛卿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眸子:“母亲。” 楚嫣容心下一惊:“你……” 强行忍了许久,叶宛卿声音哑得不像话:“母亲,楚安澜不能去殷虚县。” 楚嫣容讶异。 有什么东西,自她脑海中一晃而过。 莫非,又是梦? 楚嫣容不太确定,故而,试探着问:“安澜他……会在殷虚县出事么?” 叶宛卿眼中噙着水光:“殷虚县要崩塌。” “怎么会?!” 楚嫣容后背发凉。 叶宛卿眼眶又红了些许。 第14章 算出来的 事不宜迟,楚嫣容转头吩咐宫人:“回勤政殿,本宫要见皇上!” 于是,叽叽喳喳的少年们,扭头就见楚嫣容带着叶宛卿朝他们走来,身后跟了一大群宫人。 一群人连忙行礼—— 再抬头,母女俩的背影早已远去。 灼热的夏风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勤政殿。 凤阳帝楚怀赓刚送走了一群十几岁的叽喳少年,被吵的头疼,准备休憩片刻。 宫人来报:“皇上,长公主求见。” “她们不是出宫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凤阳帝压下疲惫神色:“叫她们进来。” 叶宛卿跟着楚嫣容进入大殿。 时值正午,勤政殿内却十分清凉。 殿内每隔十步就摆了一个冰鉴,热风从窗户吹入殿内,加速了冰块的融化,将凉意铺满勤政殿的每一处角落。 进门时,叶宛卿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楚嫣容也没好到哪儿去。 凤阳帝坐在龙椅上,待母女俩行完礼,才开口问:“皇妹去而复返,可是有要紧事?” 楚嫣容直截了当道:“请皇上撤回命宗室子弟巡山历练的旨意,即刻派都水监的人前往殷虚县巡山排险! 另外,传信给当地官员,马上派兵疏散殷虚全县百姓,越快越好!” 凤阳帝眸光如炬。 因常年操劳国事,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帝王,比保养得宜的皇妹要苍老上许多。 帝王声色如常,却不怒自威:“皇妹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殷虚县近日有泥石流。”楚嫣容定定瞧着他。 凤阳帝道:“捏造谣言,引发恐慌,即便皇妹是西魏的长公主,也不能免于责罚。” 楚嫣容回道:“皇上若不信,又怎会听信钦天监的话,借历练为由,派宗室子弟离京巡山?” 凤阳帝沉默。 楚嫣容继续道:“请皇上即刻派人将淮北殷虚县百姓全部迁走,若此后没有泥石流,一切无恙,请皇上处罚我,哪怕是废黜我的封号。” “皇妹,慎言!”凤阳帝薄怒。 楚嫣容恳切道:“那是一千多条人命!” 凤阳帝额头青筋高高鼓起:“钦天监的人都未能算出准确地址,告诉朕,你怎么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楚嫣容被问住。 但凡换个人,此刻大约已经被这句话吓得跪伏在地。 知晓得比皇帝还多,不会是好事。 若换个权臣说出此事,怕是有图谋谋反的嫌疑,惹皇帝猜忌,导致君臣离心。 这时,始终安静的叶宛卿站了出来:“回禀皇上……” 楚嫣容一惊,想都未想就打断了叶宛卿的话:“是游方道士算出来的!” 那一瞬间,楚嫣容想了许多。 她的女儿,不该牵扯其中。 梦境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梦里预知未来之事,更是玄之又玄,恐会引来祸患。 即便,皇上是她亲舅舅。 楚嫣容拦住叶宛卿,对皇帝道:“宛卿是我唯一的女儿,她还未及笄时,我便开始操心她的亲事。 母后信佛,故而我只能私下请游方术士给宛卿算姻缘。 殷虚县今年有灾,便是那术士顺道告知我的。 原本我未曾将此事记在心上,只是,近日我总心神不宁,加上皇上又派人前往殷虚,我便只能说出来。” 大殿内,长久沉默。 叶宛卿心中像是安了一根弦,自母亲打断她的话起,弦就震颤个不停,心乱如麻。 母亲护她心切,竟把殷虚县之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可,皇上或许早已知晓内情。 这可是欺君…… 凤阳帝的眸光,在楚嫣容和叶宛卿脸上来回。 许久之后,他终于出声:“所以皇妹,宛卿拒嫁陆继廉,选择敦亲王世子,是卜算结果?” “是。”楚嫣容回道。 凤阳帝眼神冰凉地瞧着她:“太子在国子监抽查那日,宛卿在纸上所写,也是借梦提示?” 国子监? 宛卿写了什么? 楚嫣容没敢迟疑:“是……” 皇帝冷笑了一声。 叶宛卿见状,连忙跪在地上。 凤阳帝从楚嫣容身上移开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叶宛卿:“你在国子监写的那道题,当日便送到了朕手上。” 果然…… 叶宛卿在心中叹气。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帝王之心,果真深不可测。 “卿儿惶恐。”叶宛卿跪姿笔直,微垂着头请罪:“请皇上不要怪罪母亲,她心怀殷虚百姓,又想护我,才不得已为之。 洪灾山崩,兹事体大,请皇上尽早下决定。 罪责,由宛卿一人来担。” 上一世,她已经看过四十余年的春秋轮转,日升月落,今生所过的每一日,皆是赚了的。 而埋骨殷虚县的楚安澜和上千百姓,却于大雨夜永远被困在那场天灾里—— 操劳一生还未享福的老人,盼着游子归家团圆的父母,人生还未开始的风华少年,带着父母爱与期许降生的婴儿…… 以她一人换得千人,也是好的。 至少,做出选择的这一刻,她的心和灵魂都是自由而轻快的。 她所求的,也算如愿了。 …… 楚嫣容望着反过来护她的女儿,欲言又止。 凤阳帝眉宇间浮现出一抹疲色,抬手按住太阳穴:“皇妹,朕的头很疼。” 他在给她们母女递台阶。 楚嫣容心中酸楚,走至凤阳帝身后:“我给你按一按。” 她忧心女儿,却也心疼哥哥。 先帝走得早,藩王野心勃勃,皇子间明争暗斗,早年前朝后宫局势诡谲,极消耗人心神。 凤阳帝花费数年时间,才换得朝堂一片清明。 操劳过甚,华发早生。 望着凤阳帝鬓发间的那一抹白,楚嫣容按压的动作滞住,微不可见地轻吸了口气。 凤阳帝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望向跪在地上的叶宛卿:“世事轮回,因缘际会,一切皆有定数。 朕本有意帮你遮掩,你却还是将自己暴露出来…… 有什么后果,你都自己担着。” 叶宛卿怔住。 皇上……什么都知道。 皇上是怕她做过预知梦一事暴露在人前,才特地授意钦天监,将整件事揽了过去。 叶宛卿将双手叠放在地,把额头贴在手背上,郑重地给凤阳帝行了一礼:“卿儿,拜谢皇上。” 凤阳帝居高望着她:“别忙着谢朕,你心心念念护着的楚安澜,还是得去一趟殷虚县。” 叶宛卿猛地抬头。 第15章 善后 凤阳帝微垂着眸子,眼神一半在暗一半在明:“宗室的人,已经知晓你那日去过国子监。 若殷虚县真有灾,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叶宛卿和凤阳帝对视了片刻,轻声开口:“或以圣女之名争抢我,或以祸水之名除掉我。” “怕么?”凤阳帝问。 叶宛卿眼眶酸涩难忍:“怕。” 她怕,怕护不住楚安澜,护不住殷虚县上千百姓。 她怕,怕这一世依旧活成个没有意义的人…… 凤阳帝凝视了她片刻,疲惫开口:“来人,传太子与陆继廉。” 太子楚恭霄与陆继廉来得很快。 进殿时,殿中宫人已经被清空,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 凤阳帝坐在龙椅上,略显老态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楚恭霄与陆继廉一前一后立着,躬身请安。 凤阳帝抬手:“起身吧。” 两人这才抬头。 一眼,便看见安静站在一旁的楚嫣容与叶宛卿。 两人又朝楚嫣容见礼。 楚嫣容点头。 收回目光时,陆继廉的眼神在叶宛卿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叶宛卿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陆继廉便收回了视线。 前方,楚恭霄已经主动开口:“不知父皇传儿臣与陆世子过来,有何要事?” 陆继廉看向龙椅。 凤阳帝不怒而威的眼神,从二人面上掠过:“南边要塌的地方,是殷虚县。” “什么?”楚恭霄惊诧:“钦天监的人不是说,算不出具体的位置么?怎么会……” 他突然噤声。 他的目光,从凤阳帝脸上转移到默不作声的楚嫣容和叶宛卿身上,最后,落在陆继廉身上。 陆继廉微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楚恭霄心惊。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叶宛卿。 见他这副模样,凤阳帝浅啜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说说吧,此事,如何善后?” 问的是事,针对的却是人。 皇上要给叶宛卿善后…… 她在那群不学无术的宗室子弟的课业检查时,以梦境做借口,将洪灾山崩的消息说出来,寻求解决之法。 结果,她为自己惹上了麻烦。 楚恭霄心中虽又惊又疑,对叶宛卿抱着诸多好奇,却还是凝神开口:“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 儿臣稍后便召来那日在国子监的宗室子弟,令他们严管口舌……” “这便是你想出的万全之策?”凤阳帝冷着声音打断他的话。 楚恭霄:“……” 凤阳帝看向陆继廉:“陆世子?” 陆继廉拱手:“皇上疼爱郡主,欲为她指个佳婿。听闻太子在国子监抽查宗室子弟课业,便叫郡主前去旁听。 恰逢钦天监算出山崩一事,皇上便让郡主代您出题,考一考当日的宗室子弟……” 说着,他往前一步,腰弯得更深:“微臣斗胆,宗室的公子们耽于享乐,不学无术,应当严厉敲打。另,都水监也该整顿了。” 太子和楚嫣容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凤阳帝微眯着眼,眸底透着一丝寒光。 叶宛卿屏了呼吸,望向陆继廉琥珀般透亮又沉静的眸子,还有那张朗月般的容颜。 谦谦君子,风度翩然。 温和如风的气势,对上凌厉的帝王之气竟没有丝毫逊色。 二十岁的陆继廉身上,已经隐隐有封侯拜相、凌驾于一人之下的权臣气势…… 整个大殿,安静得仿佛只能听闻心跳声。 忽然,凤阳帝笑了一声。 一只冰凉的手,隔着衣袖握上叶宛卿的手,把她冰得差点抖了一下。 她微微侧眸。 楚嫣容似是松了口气,苍白着脸色朝她笑了一下。 叶宛卿清晰地感知到,母亲在害怕。 楚嫣容嫁了心上人后,在蜜罐里浸泡了二十余载。而她的哥哥,在那个位置上越坐越孤寒。 血浓于水的亲情,越来越淡。 叶宛卿垂下袖子,反手回握住母亲,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母女俩的动作,凤阳帝并未看见。 他望向大殿中央的年轻臣子,宛若在看一轮初升的朝阳:“朕喜欢年轻人,看见你们,就仿佛看见了日后的西魏。 朝气蓬勃,生机盎然,充满希望……” 陆继廉拱手:“微臣与陆家,永远忠于皇上,忠于太子殿下,愿为西魏兴盛燃尽忠骨。” 凤阳帝眉眼终于舒展:“太子。” 楚恭霄开口:“儿臣在。” 凤阳帝看向自己亲自抚养出来的太子:“陆世子才思敏捷,思虑周全,行事张弛有度,你应当多同他讨教。” 楚恭霄看了陆继廉一眼:“是。” 弥漫良久的压抑气氛,骤然尽数散去。 大殿内的冰鉴融尽,室内温度一点点升高,让原本就困乏的凤阳帝越发疲惫。 他喝了口冷透的茶水:“天色不早,皇妹带宛卿先行回府罢。陆世子,送她们一趟。” 三人视线来回。 凤阳帝又道:“太子留下,朕有话同你说。” “是。” 勤政殿大门,开了又合上。 走在汉白玉广场上,日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楚嫣容抬头,克制地轻颤,将浑身寒意一一驱散。 叶宛卿担忧而又愧疚地扶住她。 楚嫣容冲她摇头,转身去看身后人。 五步外,身着月牙白锦袍的陆继廉长身玉立,琥珀色眸子映着日光,温润从容。 他与叶宛卿站在一处,定然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可惜…… 楚嫣容温和地开口:“陆世子公务繁忙,就不必送我们了。回头,代我向老夫人问好。” 陆继廉拱手行礼:“皇上让继廉送殿下与郡主,这便是继廉的公务。殿下,郡主,请。” 楚嫣容:“……” 见母亲迟迟不说话,而陆继廉在等着,叶宛卿只好开口:“有劳陆世子。” 陆继廉直起腰身,冲她温和浅笑。 叶宛卿假装没瞧见。 日头西斜。 长街上,店铺林立,行人往来,繁华热闹。 于是,今日上街的人都瞧见,叶家马车旁的白马上,坐着那位平日鲜少露面,却名动西魏的第一世家公子——陆继廉。 马背上的公子,犹如芝兰玉树落入凡间。 忽然,风将遮挡严实的马车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芙蓉颜。 街边百姓噤声,待马车远去后,才议论纷纷—— “马车上的那位,便是郡主罢?” “真是珠玉一般的美人啊。” “几日前,敦亲王府不是上叶府提亲了么?这位陆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第16章 柿子 消息传至敦亲王府时,楚安澜正在收拾行李。 他怒目问:“什么?!陆继廉敢跟我抢人?!” “是呢。”传话小厮站在门口,绘声绘色:“世子,京中都传遍了,说陆继廉和叶宛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子您呐,就是个跳梁小丑。” “岂有此理!” 楚安澜气炸了。 抢他的人就罢了,竟还骂他? 简直欺人太甚! 楚安澜挽了袖口:“取个麻袋来,随本世子去揍人!” 皇宫,勤政殿。 凤阳帝观着钦天监送来的堪舆图:“太子觉得,陆继廉此人如何?” 楚恭霄闻言,认真回道:“有陆世子,是西魏之幸,更是儿臣之幸。” 凤阳帝颔首:“陆家百年门楣,出的皆是虎将。陆继廉,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 朕有意将宛卿赐婚给他,你意下如何?” 赐婚? 楚恭霄一惊:“可宛卿她属意楚安澜,且两家已经定下亲事……” “即便定了亲又如何?成亲了,尚且能和离。”凤阳帝淡漠道:“楚安澜配不上宛卿。” 楚恭霄眸光微动,拎起袍摆跪在地上:“儿臣私心以为,宛卿若能嫁给继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人生在世,难得遇上个两情相悦的人。 世家女子,更是如此。 身为宛卿的兄长,儿臣更希望宛卿能与喜欢的人结为连理、白头偕老。” “两情相悦?” 凤阳帝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望向清俊温和的年轻太子,神情晦暗:“你啊,真是心善又心软。” 幸好,西魏太平强盛。 …… 叶府。 马车停在门外。 陆继廉先行下马,修竹般立于一旁,静候楚嫣容和叶宛卿下马车。 端方君子,礼数周全,进退有度,叫人挑不出一丝缺点,令人好感倍增。 楚嫣容语气温和不少:“辛苦陆世子跑一趟,暑热未消,恰逢侯爷在家,不如入府喝杯茶?” 陆继廉声如清泉:“继廉却之不恭。” 叶宛卿避开陆继廉眸子,对楚嫣容道:“母亲,卿儿先回惊鸿苑了。” “去吧。”楚嫣容颔首。 她又转向陆继廉:“今日之事,多谢陆世子。” “郡主客气。” 陆继廉眉眼温润。 …… 回到房间,叶宛卿接连喝了两杯冷透的茶水。 冰凉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腹中,总算缓解了她体内的暑热,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自皇上召见陆继廉起,她心中就波动得厉害。 陆继廉又一次为她善了后。 她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日后,得想个法子还了这份人情,免得再跟他产生更深的纠葛。 …… 花厅茶香四溢。 叶鸿威原本得知定远侯来给陆继廉提亲,高兴不已,只差当场应下这门亲事。 可惜,世事难料。 再见陆继廉,叶鸿威依旧高兴。 他一高兴,便留了陆继廉在叶家用晚膳,又叫陆继廉陪他下棋…… 惊鸿苑。 担心叶宛卿今日在宫中受了惊,楚嫣容特地让叶辰曦来陪她一起吃晚饭。 临近日落,叶宛卿让人把饭菜摆在院中水榭上。 夕阳西下,饭菜飘香,难得好时光。 叶辰曦一边啃着肘子,一边道:“今夜,楚骁岩在一品居请客,本来叫我也去的。 看我对你多好啊,回来陪你吃饭。” “嗯,大哥最好了。” 叶宛卿心不在焉。 叶辰曦两眼放光,盯着玉盘中的另一个肘子:“我那么好,多吃一个肘子,不过分吧?” “不过分。” 叶宛卿抬手,亲自将玉盘挪到叶辰曦面前。 叶辰曦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歪头道:“妹妹,自我今日见着你,就觉得你魂不守舍的。 莫非,你是在担心安澜么?” 叶宛卿抬眸。 和她同岁的弟弟,活得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而她,心神疲惫…… 叶宛卿放下筷子,问吃成松鼠脸的叶辰曦:“辰曦,若是我终身未嫁,或是出家,大哥会觉得我丢人么?” “啊?”叶辰曦差点被噎住,噎得直瞪眼:“姐,你又不愿嫁给安澜了?!” “不是……” 叶宛卿试图解释。 突然,惊鸿苑院门被人推开。 小厮跑得满脸红,扶着门框喘粗气:“少爷,小姐,大事……不好啦!” 叶宛卿回头:“何事?” 小厮咽了口唾沫,口干舌燥道:“敦亲王府世子……拖了个麻袋来……在门口闹着见陆公子。” “什么?!” 叶辰曦猛地起身,肘子从手中脱落。 他着急地抓过一旁侍女的裙角,用力擦了擦手,大声道:“他拖麻袋来做什么?退亲?要回聘礼?还是要揍陆继廉?” 小厮也不知道。 叶辰曦着急道:“姐,我先去看看!”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不见影了。 叶宛卿:“……” 她看了眼没怎么动过的饭菜,转头吩咐:“送去厨房温着,晚点当宵夜给大哥送去。” 饭菜很快被撤空。 叶宛卿站在水榭里。 夕阳从柿子树的枝叶缝隙里斜照在辽阔的池水上,浮光跃金,美得惊心动魄。 青鲤争相围过来,一次又一次鱼跃,试图吞下那一片片碎金虚影,磕碰得头破血流,依旧不消停…… 叶宛卿被触动。 她走出水榭,来到茂密的柿子树旁,摘下最大最好的两个柿子,单手捧着往外走去。 大门口,围了一堆人。 门内窃窃私语,门外喧嚣阵阵。 叶宛卿还未走近,就隐隐听见楚安澜的声音:“都说了,本世子有事要见陆世子。 你们这般拦着,算什么事?” 管家赔笑:“陆世子在陪侯爷下棋,世子若有事,不妨改日去定远侯府上寻他。” 楚安澜:“都说是急事了,还等什么改日?” 管家哽住。 叶辰曦在一边小声劝:“安澜,你先把那个麻袋收一收,怪吓人的……” 楚安澜冷哼。 叶宛卿站在人群后,招手叫来千禧,耳语了几句,又把手中柿子递给她。 千禧点头,捧着柿子出门,屈膝行礼:“惊鸿苑的柿子结得正脆甜,得知世子来,郡主特地摘了两个最好的,送给世子尝鲜。 预祝世子此行平安,事事如意。” 柿子? 楚安澜往前迈了两步:“给我的?!” “是呢。”千禧低声回答。 楚安澜:“……” 胸腔,热意泛滥。 他吸溜了一口气,故意问:“陆继廉得了几个?” 第17章 二哥 千禧迷惑,却还是恭谨地应道:“郡主爱惜柿子,往年都留着舍不得摘。 今年,只摘了这两个。 陆世子,自然是没有的。” 府门处,陆继廉怔了一瞬。 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往里攥了两分。 他走出叶家,温润如玉地望向阶下少年,含笑问:“听闻,世子有急事要见在下?不如,去在下府上一叙?” 楚安澜扭头,挑眉:“好啊。” 楚安澜本是来找陆继廉算账的。 结果,账没算成。 他一手抱着柿子,一手抱着麻袋,坐在定远侯府的马车上,和陆继廉膝盖对着膝盖。 马车前行,时不时还颠簸几下,将两人的膝盖晃了磕碰到一处。 这叫什么事儿? 陆继廉忽然温声开口:“世子,不是有事要同在下说么?定远侯府就快到了。” 当然要说。 楚安澜坐正了身子,似笑非笑,直白地开口:“陆世子想求娶卿儿,是么?” 卿儿? 叫得真亲密。 听着,多少让人有些不愉悦。 望着藏不住事,急着向自己宣誓主权的楚安澜,陆继廉在心中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陆继廉,竟要跟个还未长大的毛头少年争亲事? 而且,他还落了下风? 陆继廉神色平静,温和开口:“叶宛卿金尊玉贵、知书识礼、温婉贤淑…… 在下不才,自认与她甚为般配。” 楚安澜:“……” 般配? 般配个球! 楚安澜笑得多了几分咬牙切齿:“难道,陆世子不知道敦亲王府已经提亲成功了? 怎么着,你想同本世子抢人?” 抢? “世子说笑了。”陆继廉温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只是想同世子公平竞争,为自己谋一门如意亲事罢了。” 楚安澜一下就坐不住了。 他收起笑,将手中的柿子拿给陆继廉看:“这个,是宛卿向我传情的信物,她的心中只有我。 本世子心善,劝陆世子趁早死心,另觅佳人。 你年岁已大,迟迟不成亲,容易憋出问题。” 话音落下,却是换来陆继廉一阵轻笑:“姻缘一事,未到最后关头,是谁还说不一定呢。” 楚安澜:“……” 他冷嘲道:“我就知道,你果真是个黑心伪君子。” 面对他的嘲讽,陆继廉不为所动,语气依旧温和如风:“和在下相比,世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楚安澜冷笑:“卿儿心悦我。” 陆继廉顿了顿:“闺阁女子,名声最为要紧,世子行事莽撞,可有为郡主的声誉考量过?” 楚安澜:“卿儿心悦我。” 陆继廉:“……” 楚安澜终于扳回一局,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再接再厉,警告道:“我与宛卿两情相悦,等我从殷虚县回来,便立刻去叶家提亲。 你若敢趁我不在抢人,我保不准做出什么事来。” 陆继廉眸子沉静如水地凝视他。 逐渐暗下的夜幕里,陆继廉琥珀色的眸子又透又亮,像是裹着一层剔透的冰。 楚安澜和他对视。 片刻后,陆继廉温润出声:“天色已晚,敦亲王世子,预祝你殷虚县一行顺利,早去……早回。” 楚安澜被扔在了大街上。 陆继廉的马车,消失在长街。 夜幕里,敦亲王府的小厮和侍卫徒步朝他跑来:“世子!世子等等我们……” 楚安澜:“啧。” 他抱着柿子,大步回王府。 次日。 城门刚开,几十匹马涌出南城门。 十几个少年打马凑在一处:“中秋见啦!” “中秋赶得回来么?”有少年问。 端王世子楚骁岩道:“除了安澜,应当都赶得回来吧?安澜去殷虚县,那边最远。” 少年们齐齐看向楚安澜。 哪怕是跋山涉水去办公,楚安澜依旧是穿着一身灿烂的红,束着高马尾,精致得像是随时能入洞房的新郎。 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着个青柿子:“我肯定是回不来的。” “呸呸呸!”华尧郡王楚靖哲啐道:“童言无忌,阿弥陀佛,楚安澜他瞎说的! 安澜,快向佛祖请罪!” “哈哈……” 楚安澜笑个不停。 楚骁岩看了眼时间,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抓紧赶路吧,回京再叙。” “回见!” 马儿嘶鸣,聚在一处的少年们在如火般的朝阳里散开,各自朝南下的官道奔赴而去。 骑马跑在最前头的那抹灿烂鲜红,尤为耀眼,越行越远…… 城楼上。 叶辰曦开口:“妹妹,回去吧。” 幂篱上的纱帘,在晨风中摇曳。 叶宛卿站着没动:“再吹会儿风吧。” “哦……” 叶辰曦老实站着。 叶宛卿算了日子,问:“二哥快要归家了吧?” “应当是吧。”叶辰曦迎着日头眯眼:“二弟和同窗一行人跟着姚夫子游学,满打满算,已经两载。 西魏的地界,兴许都被他们走遍了。” “真好啊。”叶宛卿声音很轻。 不多时,南下往殷虚县的官道上,扬起高高灰尘。 叶辰曦好奇地伸长脖颈:“夏日怎么会扬起这么多灰尘?不应该啊。” “是南大营的士兵。”叶宛卿回他。 皇帝终究拨了兵,跟在楚安澜一行人身后,派去殷虚县下疏散当地百姓…… 这一世,楚安澜的命运如何,还未可知。 但,殷虚县下上千百姓的命,应当能保住了。 叶宛卿从遥远的官道上收回目光:“辰曦,回家吧。” 昨夜,楚安澜与陆继廉在马车上都聊了些什么,叶宛卿不得而知。 京中一切照旧。 除了少了那群整日招猫逗狗、纵马街头、嘻嘻哈哈的纨绔少年。 明明只少了十几个人,金都却好似一下就宁静了。 幸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中秋将近了。 在西魏,中秋是与除夕地位相当的大节日。 一入八月,京中就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扎花灯、挂灯笼,为中秋做准备。 叶家也不例外。 这些日子,织造院的人来了好几次,为楚嫣容和叶宛卿调整中秋宴出席的宫装。 把人打发走后,楚嫣容命侍从关上门:“宛卿,辰霆来信,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你和辰曦,想不想去接他?” 二哥? 叶宛卿黯淡多日的眸子,瞬间有了亮光:“二哥真的回来了?” 第18章 抗衡 “嗯。”楚嫣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母亲很想你二哥,无奈抽不开身。 你和辰曦走一趟,早日把他接回来,可好? 他从南边回来,应当不会太远。” 南边…… 叶宛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眼眶微热:“好。” 楚嫣容摸摸她的头:“马车就在府门外,盘缠和路引都备好了,你叫上辰曦,早点出发吧。” 叶宛卿哽咽:“好……” 楚嫣容抱了抱她:“父亲和母亲在家中等着你们,定要平安归来。” 府门外,马车和侍从皆已到位。 楚嫣容准备齐全,拨了几个手脚灵活的婢女在路上伺候,又派了个手艺好的厨子、两个府医,另外还有上百个孔武有力的府兵…… 除了吃食和衣物,还备了不少补品和珍贵药材。 不像去接人,更像是盛装出游。 躺在马车内,叶辰曦悠哉不已:“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要去离京这么远的地方呢。 而且,母亲还把保护你的重任交给了我。” 叶宛卿闻言,从经书里抬头:“长这么大,除了京郊行宫和佛寺,我是第一次出金都。” “还真是。”叶辰曦翻身坐起来:“西魏那么多明山秀水,可怜妹子都没看过。” 可怜? 叶宛卿合上经书,目光平静地望着叶辰曦:“这个时代的女子,哪一个活得不可怜?” 叶辰曦愣住。 车窗帘子,被掀开一角。 叶辰曦坐直身体,顺着妹子掀开的缝隙往外看去。 时值上午,街上正热闹。 还未到中秋,街上已经挂起各色的漂亮灯笼、彩绸,大街上车马繁华,行人如织。 而放眼望去,竟看不到几个女子的身影…… 西魏的女子,年满十岁之后,便甚少在异性面前露真容,更别说随意上街闲逛。 未婚女子有事出行,需得以幂篱或面纱遮脸。 成亲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 婚后,若夫家礼法森严,管束较严,她们一生之中大多时候都会留守后宅,相夫教子…… 一年中出门的机会,只剩走亲访友、元宵夜、乞巧节、中秋夜。 对女子管束得最森严的,还数名门世族、富贵人家。 普通人家的女子,反倒是要稍微过得自由一些,会时不时出门,帮衬着家中男人做活补贴家用。 不过,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苦。 西魏依旧保留着前朝的科举制,但,近百年来,民间私塾所剩无几,大部分学堂皆是由世家大族开设。 学子需接受入学考查,必须识得一部分文字才可报名。 每年学费,就要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 寻常的百姓,光是养活一家人就已经捉襟见肘,又哪里拿得出多的银子供孩子念书? 大多数普通人,从生到死,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个时代看起来虽繁华安宁,却是女子和普通人的悲哀。 所以,她想反抗。 “妹子。” 叶辰曦忽然唤她。 “嗯?” 叶宛卿放下马车窗帘,回头看向大哥。 叶辰曦眸光清亮地望着妹子:“妹子,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你为什么想嫁给安澜了。” “是么?”叶宛卿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嗯!”叶辰曦用力点头:“你说得没错,做女子的,就是没有我们做男子的活得畅快。 男子自小就可以随意出门玩乐,十三四岁便逛起了花楼,成年后家中妻妾无数。 可是你们女子,却总被关在家里。 你瞧你,我们同一日出生,我从小到处玩乐,而你呢,不是在惊鸿苑待着,就是在太后宫中待着…… 我有伙伴无数,你却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 所以,你想嫁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男子,同西魏这森严的礼法抗衡,对不对?” 同森严礼法抗衡? 叶宛卿惊讶。 她一直觉得,叶辰曦活得天真又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愁…… 却不想,他其实活得很通透。 叶宛卿自嘲轻笑:“西魏建朝几百年,礼法自有一套章程,又岂是我能抗衡的? 我一人之力,如何抗衡得了千万人? 我能为自己争得一门自由婚事,已经是尽力了。” “那可说不准!”叶辰曦轻哼:“万一,经过你的带头,一呼百应,西魏的女子都站出来反对盲婚哑嫁呢?” 整个西魏女子? 都站出来反对盲婚哑嫁? 叶宛卿心中微动:“若是能有那一天,可就太好了。” 可惜,她前世直到病逝,都未能瞧见那一幕。 …… 入秋后,气候并未凉下来。 马车越往南,越是炎热。 中途,叶辰霆传了一封书信来。 “二弟说,姚夫子在编撰一本《西魏游记》,记录各地风土人情、人文历史……”叶辰曦皱眉:“他们往殷虚县去了。” 叶宛卿滞住。 依稀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应下了陆继廉的提亲,两家正在商议婚事。 叶辰霆收到家书后,提前结束游学,回京为妹妹筹备亲事…… 可这一世,二哥并未提前归家。 而且,他也往殷虚县去了。 真是巧了。 叶宛卿修书一封:“告诉二哥,让他转告同行人,务必赶紧离开殷虚县。” “落笔的日期是两日前。”叶辰曦为难道:“今日,他们恐怕已经在殷虚县住下了。” 叶宛卿:“……” 殷虚县如今是什么情况? 进去,不是自寻死路么? 叶辰曦赶紧安慰她:“安澜肯定已经赶到殷虚县,开始疏散百姓了,你别担心。” 是了。 叶宛卿默算了一下:“若是没在路上耽搁,他最迟昨日就该到了。今日,应当是去巡湖了。” “嗯嗯!”叶辰曦用力点头。 叶宛卿捡起小桌案上的经书,翻看了许久,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索性,她换了本书。 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叶辰曦问出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疑惑:“妹子,你既担心安澜,为何又肯答应让他去殷虚县?” “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叶宛卿解释。 叶辰曦迷惑:“为什么?” 先前还觉得大哥通透的叶宛卿,眼神复杂:“因为皇命难违,因为我在赌。” 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啊?” 叶辰曦更疑惑了。 第19章 突遭洪流 叶宛卿一脸严肃地道:“如果楚安澜可以顺利解决殷虚县这桩意外,那他的大名将会记在功劳簿上。我是功臣的未婚妻,叶家面上自然有光。但如果,他自己倒霉透顶,不幸殒命殷虚县的话,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我许配给陆继廉了。” “什么!”叶辰曦如遭晴天霹雳! 良久之后,他牙齿打战道:“万一……万一安澜不幸遇难,妹子,你……该怎么办啊?” 叶宛卿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淡淡道:“安澜死,我也不会独活!” 马车飞奔,似离弦之箭。 半路上,天边忽有闷雷炸开,雷鸣过后,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从天而落的雨滴像线一样的连绵,仿佛有无数根水色的细线从苍穹拖到地上。 叶宛卿带着仆从们上了岸,专门搭载箱笼的马车落在队尾,浸在下游的河水里。 水流湍急而汹涌,加上雨势的扩增,水面迅速上升,很快就要淹到膝盖了。 乌云密布的夜空,只有闪电似的恶龙搅腾着天际,轰隆隆的,震耳欲聋。 拉车的马儿吓得不轻,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拉着满满一车的东西狂奔而去,瞬间消失得不见半个影儿。 队伍一下子乱了套。 胆小的丫鬟,惊慌失措地抱成一团,哭出声来。 樱香和千禧从另外一辆马车下来,撑伞过来保护少爷和小姐,没走两步,伞上的油纸就被吹飞了,剩下个空竹架子。 暴雨磅礴,将人浇得全身湿透。 马车里的叶辰曦,脸都吓白了。 他掀开帘子,劈头就问:“晁护卫呢?” 随从擦着脸,大声道:“禀少爷,咱们的马车被冲走了一辆,晁护卫带人去追,看能否捞回来。” “水这么大,捞得回来么?”叶辰曦皱眉。 随从哪里知道这个? 叶宛卿掀开车帘,从河岸往下望。 湍急的洪水卷着山间的枯枝落叶翻腾远去,其中,还扑腾着从山上带下来的活物。 她活了两世,从未见过这场面。 说不害怕当然是骗人的。 她顾不得淋雨,半张脸探出车窗,叫住传话的随从:“让整个队伍马上往地势高且空旷的地方走。此外,赶紧把晁护卫叫回来。” 随从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声应道:“是!”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雨幕中。 马车冒雨前行。 行了约摸一炷香,终于找到了一处还算宽敞的平地。 在一道道锯齿形闪电的映照下,山下洪流犹如猛兽,带着吞山之势,波涛汹涌地往夜色深处涌去。 大家脸上皆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晁护卫带人回来时,雨势已经减弱很多。 他衣袍褴褛,上前就单膝跪地请罪:“属下无能,未能追回落入水中的马车。” “丢了什么啊?”叶辰曦问。 晁护卫回道:“回禀少爷,丢的是小姐的换洗衣物。” “衣服啊?”叶辰曦转头看了一眼叶宛卿:“妹子,你的衣服被洪水冲走了。” 晁护卫跪地看着马车。 只见,车帘被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温柔貌美的脸:“为了衣服,你不要命了吗?” 年轻的护卫怔住。 叶宛卿面无表情,语气却很温和:“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包括你自己的性命,难道还不如一车衣服吗?” “不是的……”晁护卫被问得面红耳赤:“属下见他们已经护好小姐和二少爷,才试图去捞行李的! 属下有罪,请小姐和少爷处罚!” 到底是年轻莽撞。 叶宛卿不愿多为难他:“往来怎么样,性命都比身外之物重要。衣服没了还可以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今夜如果交代于此,你的父母妻儿怎么办?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话落,放下车帘。 晁护卫淋着雨,一动也不动地发着呆。 由于突遭洪流,损毁了好几辆马车,原本一天半的路程,结果足足走了三天! …… 殷虚县,阳光灿烂极了。 马车里面,简直闷热难当。 叶辰曦把腿搭在辕木上吹风:“晒成这样,官道都裂开了,不至于会洪发吧?” 叶宛卿往外看去。 晴空万里,日头火辣。 已是入秋时节,她却一丝秋意都没察觉到。 上辈子,整个殷虚县都被淹了,无一人存活。 为了安抚罹难百姓散落在异乡的亲友,朝廷派人在殷虚的地界碑处立了一座巨大的无名石碑。 据说,石碑上的名字越刻越多。 不知,上面可否刻了“楚安澜”? 叶宛卿收回目光,命令晁护卫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 领头的马跑了一阵,渐渐就放慢了脚步,要么东嗅西望,要么干脆停下来尥蹶子。 晁护卫打了个手势,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临近日落,乌云翻涌汇聚,日光从云层缝隙中倾泻下来。 连绵青山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是自幼长在金都的叶宛卿从未见过的美。 叶辰曦赞叹不已:“这是把千里江山图从画上搬下来了吧?” 说完,他指着最巍峨苍翠的那座山的山脚:“妹子!我看见了!” 叶宛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她终于得见楚安澜前世的埋骨地。 青山苍翠,云水环绕。 黄昏里,大批鸟雀沐浴着夕阳余晖往外飞。 惊人的美,隐隐透着不详。 叶辰曦站在官道上,隔着衣袍摩挲手臂:“我怎么觉得,这美景怪瘆人的?” “虫鸟禽兽,比人更容易感知危险。”叶宛卿手指掐进掌心:“山快崩了。” 叶辰曦一听,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小姐,大少爷,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晁护卫走上前来。 确实是不能往前了。 叶宛卿当即安排:“队伍原地休整。晁护卫,你拨三队人马出来。一队在此处查探山形,一队去寻二少爷,余下一队……务必找到敦亲王世子。” 晁护卫拱手道:“属下领命。” 望着指挥若定的叶宛卿,叶辰曦不禁满脸疑惑地挠了挠头。 他怎么觉得,妹子这些日子的变化好大? 变得更开朗直爽、更从容不迫、更有主见了呢! …… 夜幕,悄然降临。 伴随而来的,是瓢泼大雨。 烈日暴晒了几日的巍峨青山,在暴雨夜悄然撕裂出一条口子,越撕越大。 “轰隆……”连绵的青山在惊雷声中震了震。 马车外,惊叫声此起彼伏—— “塌了!” “山崩了!” 第20章 破相了 暴雨如注。 崩塌的高大山体,仿佛是一头强弩之末的巨兽,在屹立多年后,不甘地咆哮着倒下。 山崩地裂,鸟兽惊鸣。 电光映照之下,草木被洪潮般的泥土席卷着,往山脚倾泻而下。 瞬间,整个殷虚县就被掩埋了。 叶宛卿撑伞站在雨中,亲眼看着殷虚县被吞噬殆尽,仿佛回到了前辈子临死时,心如死灰。 叶辰曦撑伞而来:“妹子……” 妹子没应他。 风雨太大,她的衣服几乎全都被打湿了,滴水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狼狈。 叶辰曦挪了两步,用身体帮她把风和雨都挡了一大半。 叶宛卿这才抬眸:“我没事。” “你声音都哑了。”叶辰曦声音都在抖:“我腿都吓软了,你扶我一把。” 叶宛卿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叶辰曦手臂:“外面风雨大,你先回马车上换身衣服吧。” “你呢?”叶辰曦问她。 “我……” 叶宛卿正要说话,就听见护卫喊道:“有动静!” 一众人倾耳细听。 晁护卫神色一凛,当即让人戒备,而他自己则单膝跪在地上,贴耳听动静。 听完,他冲叶宛卿道:“是咱们的人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叶宛卿松了口气。 两匹马冲破雨幕,飞速朝这边奔来。 府兵翻身下马:“小姐,大少爷,我们的人寻到二少爷和敦亲王世子了。” 叶宛卿愣了一瞬,死灰般的心重新复燃:“他们人呢?可还活着。” “都活着呢!”府兵回道:“听说,镇上活物全都转移了,连孵了一半的蛋都被连窝一起端出来了。” 活着。 都活着。 两世,山都塌了,但这一世,楚安澜活下来了!殷虚县的百姓也全都活下来了! “辰霆和安澜呢?”叶辰曦追问。 府兵忙应道:“二少爷在帮忙转移百姓,敦亲王世子……”府兵声音顿住。 “安澜怎么了?”叶辰曦急道。 府兵支支吾吾:“听说世子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不过,属下也没亲眼见着人。对了,别的人手,都被二少爷留下帮忙了。二少爷让属下来找小姐和大少爷,说山间危险,让你们马上去同他汇合。” 叶宛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消息是,楚安澜还活着。 坏消息是,楚安澜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事不宜迟。 叶宛卿手指掐入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晁护卫,安排一下,马上去和二哥汇合。” “是!” 殷虚县的百姓,全部被转移到另外一处山头。 山间有一处很大的草地,可容纳万人有余,且搭了十几座临时避雨的棚子,生着许多火堆。 朝廷派来的南大营士兵,正冒雨维护秩序。 叶府的马车还未靠近,就有士兵迎上前来,将一行人带到一处相对相对僻静的角落。 很快,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衣少年撑伞而来。 “二弟!” 叶辰曦跳下马车,踩着泥水,欢天喜地地冲来人奔过去。 叶辰霆双手接住扑了满怀的大哥,拧眉轻斥:“你和宛卿怎么会来这里?简直胡闹。” “母亲让我们来的!”叶辰曦解释:“娘说她想你了,让我和妹子来接你!” 叶辰霆看着一脸天真的大哥,道:“她这么说,你就当真信了?” “自然是没有的。”叶辰曦从二弟怀里出来:“偷偷告诉你,是妹子想安澜了。来接你,其实是借口。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话音落下,后脑勺结结实实捱了一巴掌。 叶辰曦急了:“你打我做什么?” “你说呢?”叶辰霆狭长眸子睨了他一眼。 叶辰曦瘪了瘪嘴。 两年未见,弟弟一下子蹿高了许多,身形越发高大,宛如青山上的松柏。 他常年跟着夫子游学,皮肤不像金都少爷那样白,而是泛着浅蜜色。 叶辰曦很喜欢他。 二弟,还是那个温和清隽的二弟。 叶辰霆提醒道:“宛卿是女子,声誉最为要紧,方才那种话,以后再不可胡说,知晓了么?” 叶辰曦揉了揉腮:“我只同你说过。” 叶辰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必多解释。我懂了,以后不管有什么秘密都千万不能告诉你。” 叶辰曦顿时无语住了。 叶辰霆撑着伞,朝马车走过去。 樱香和千禧扶了叶宛卿下车,为她撑好伞,拎起裙角。 一抬头,就见叶辰霆健步如飞地走过来。 “宛卿。” 叶宛卿微湿的双眸泛着水光,轻笑着开口叫人,声音微哽咽:“二哥,别来无恙?” 望着两载不见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叶辰霆俊朗的脸上浮现出柔色:“我很好。” 他们是骨肉至亲,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叶辰霆离京游学前,还避开人群,抱了抱年幼的妹妹。 如今长大了,碍于世俗,反倒是要避嫌,不能像小时候那般随意亲近了。 叶辰霆有些遗憾。 但是,时间紧迫,暂时来不及多叙旧。 叶辰霆嘱咐她:“百姓突逢巨变,需要及时安抚,以免生出祸事,二哥需要去帮忙。你和大哥留在此处,不要乱走动。等我忙完了,再回来寻你们。” 话落,刚要转身离开。 “二哥。”叶宛卿突然叫住他:“我想去看一眼安澜。” 叶辰霆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可是他说,他不想见你,还特地吩咐了底下人,定要拦住你。” 叶宛卿愣住。 楚安澜不想见她? 她下意识问道:“这是何故?” 夜色里,叶辰霆眸子弯了一下:“大抵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叶宛卿沉默片刻,点头道:“知晓他还活着便好,不见,便不见吧。” 还有力气安排护卫,想来不是什么重伤。 忽然,就听叶辰霆低笑一声:“安澜破相了,方才还痛哭了一场,手下人哄都哄不好。你若想去瞧,我偷偷带你去?” “好哇!多谢二哥!”叶宛卿当然求之不得了! …… 楚安澜的营帐,离这里还是比较近的。 男女有别,虽是晚上,叶宛卿却还是换了身深色衣裙,又戴上纱帘垂至脚踝的幂篱,以便隐藏身份。 兄妹三人来到营帐外,站在暗处往里看 楚安澜用白布裹住脑袋,只露出口鼻和一只眼睛,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过,精神状态蛮不错。 叶辰曦低低惊呼:“安澜不会是伤着眼睛,瞎了吧?” 叶辰霆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 叶辰曦连忙捂嘴。 人带到了,叶辰霆还有的忙。 他低声叮嘱:“我先去帮忙安抚百姓了,大哥,你稍后将宛卿带回马车,守护好她。” “放心!”叶辰曦用力点头 得了保证,叶辰霆撑伞走入雨夜,往吵成一团乱的百姓走去。 第21章 陆青橙 营帐内。 楚安澜抓着不知从哪里捡到的小铜镜,长吁短叹:“叶辰霆说,卿儿是因为我脸长得好,才答应了我家的提亲。若我毁容了,她铁定要悔亲。 届时,不就便宜陆继廉那伪君子了么?啧,我还是问我娘要点钱,养他几百个打手吧,不然,抢亲时没有胜算……” 护卫蹲在一旁熬药:“世子不会毁容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楚安澜将小铜镜放下。 护卫哪敢说话? 楚安澜忿然道:“都怪那眼皮子浅薄的无知刁民,为了一头猪,命都不要了,还把我打破相了!我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委屈? 在我扛着那刁民,拎着他家猪崽逃命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点?” 护卫低声解释:“属下如果拦您,只怕,咱们主仆今日都要交代在那里。” 楚安澜仔细想想,是有道理。 山崩地裂,确实可怕。 晚一盏茶时间,他和那个刁民就要一起被活埋了。 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他拍拍胸口,捡起铜镜:“可怜我这张脸,等我好一点了,定要将那刁民的猪崽抓来烤了! 不行……郎中方才交代过,不能吃上火的东西,会烂脸。我要把他的猪抓来剥皮熬胶,好好给我的脸补一补!” 护卫附和道:“世子开心就行。” 营帐外。 叶宛卿听了片刻,对叶辰曦道:“我们回去吧。” “不进去看看吗?”叶辰曦问她。 “不了。” 楚安澜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她赌赢了。 毁不毁容的,于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反正,她想嫁给他,并不是因为那张脸。 回去的路上,叶宛卿的步伐前所未有的轻快。 “妹子,你等等我呀!” 叶辰曦差点没跟上。 府兵们干活手脚麻利,护卫也不逞多让。 回到马车时,营帐已经扎好,火也升起来了。 “樱香,千禧。”叶宛卿吩咐道:“你们清点一下马车上的药,留点自己备用的,剩下的给二哥送去。” 樱香和千禧立马应下:“知道了。” “取一盒创伤药给我。”她想了想,道:“找找有没有祛疤膏,也一并送来。” 没过多久,两人就回来了。 樱香将一绿一紫两个瓷罐递上前来:“绿色的是创伤药,紫色的是祛疤膏。 小姐,现在就给世子送去么?” “我去送!”叶辰曦主动道:“安澜心情不好,我去开导开导他,让他别胡思乱想。” 见大哥这么兴奋,叶宛卿只好点头批准:“去吧。” 叶辰曦一手抱着药,一手撑着伞,开开心心跑去找楚安澜。 叶宛卿收回目光。 洗漱后,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只觉乏得厉害。 这些日子,她一颗心长久高悬,寝食难安。 今日,亲眼看着殷虚山崩塌,而楚安澜和殷虚县的村民都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终于松了口气。 排山倒海的困意,将她汹涌淹没。 长久地忧思,松懈下来之后,人就容易生病。 夜半,叶宛卿浑身滚烫。 值夜的千禧掀开车帘,借着夜明珠的灯一照,就见自家小姐满脸通红,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一时间,人仰马翻。 作为楚嫣容唯一的女儿,叶宛卿自小就被养得金尊玉贵,长到十五岁,风寒都没得过两场。 这次出行,竟发起了高热。 两个府医换了几次药方,热意依旧没退下。 叶辰霆沉声:“再换一次药,如果宛卿的症状依旧没有减弱的话,只能快马加鞭送她回金都。” …… 热意环绕,叶宛卿独自站在一个院子里。 高墙红瓦,日光从古柏枝叶的缝隙间倾泻而下,院中凉亭内影影绰绰。 叶宛卿朝凉亭走去。 凉亭里,红衫少女转过身来,唤了一声:“娘。” 叶宛卿怔忪:“青橙……” “娘。”陆青橙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女儿,来看您了。” 叶宛卿难过至极:“青橙,是为娘对不住你,为娘没能帮你嫁给心上人,没能救下你……抱歉,为娘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陆青橙摇头:“不是的……” “你说得对。”叶宛卿自顾自话:“我只是他生儿育女的工具,是他的铺路石。 我这一生,活得失败至极。我是一个……活着没有意义的人……” “不是这样的!”陆青橙含泪看着她:“娘,您救下了殷虚县的百姓,救了上千条人命。娘,您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在青橙心里,娘最厉害了。” 叶宛卿拼命摇头。 “娘。”陆青橙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也越来越淡:“青橙该走了,您要珍重。” 叶宛卿想抓住她,捞着的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青橙……” “陆青橙!” 叶宛卿猛地从梦中睁开双眼,一双眸子噙满泪水,红得近乎滴血。 迷迷糊糊的,身边围了许多人。 恍惚中,她看见了一抹灼灼红影。 红影凑上前问:“陆青橙是谁?” 叶宛卿颤声:“楚安澜?” “你认得出我?”楚安澜惊诧地凑得更近了。 叶宛卿嘴巴动了动,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啊?”楚安澜一头雾水,转头去问叶辰霆:“她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叶辰霆眼底透着一丝困倦:“宛卿刚退热,意识正混乱,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嗯嗯。”楚安澜转过头去:“二舅哥说得对。” 叶辰霆无语。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婚还没成,就乱改口叫人! 突然…… 楚安澜猛地扭头:“话说,陆青橙是谁啊!” 一场梦尽,叶宛卿发完汗,高热便退了。 樱香和千禧为她清理了一番,又给她换上干净的被褥和衣裙。 叶宛卿睡得很沉。 府医松了口气:“烧了两日,小姐总算退热了,否则,真不知回去如何交代。” “好在小姐身体底子好,应当能很快恢复。”另一个府医道。 “嗯。” 府医熬药去了。 营帐内,除了安静守在一旁的樱香和千禧,便是叶辰霆、叶辰曦,还有个半边脑袋被白布缠起来的楚安澜。 “咳……”叶辰霆手抵在唇边,出声提醒:“世子,时候不早了,你该去巡视了。” 巡视? 楚安澜哪里有心思巡? 他横眉问:“陆青橙是谁?” “是啊二弟,陆青橙是谁?”叶辰曦跟着问。 第22章 打野味 叶辰霆摊手:“这话,不是该由我来问你们才对吗?我在外游学两年,一直都没有回过金都。陆青橙是谁,你们不是该比我更清楚嘛!” “这姓陆的,一听就是陆家人!”叶辰曦说了句废话。 楚安澜伸手,挽起袖口:“二舅哥,你读书时和陆继廉不是同窗吗?他以前叫什么名字?” 叶辰霆看了他一眼:“继廉从未改过名字。” 楚安澜愣住。 叶辰霆道:“官道被山洪阻断,眼下是赶不回京过中秋了。趁此机会,你二人正好在民间多历练一番。” 楚安澜轻哼了一声,双手叉腰:“湖我巡过了,百姓我救下了,吵架打架的我也都劝和了…… 中秋将至,殷虚县的百姓没了家,全都垂头丧气,不如为他们准备个热闹的中秋,让他们高兴些!” “我赞同!”叶辰曦举起双手。 叶辰霆思忖片刻:“也好。” 百姓们在天灾中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心中定然悲痛不已,正好借着中秋安抚一二。 想来,金都已经收到殷虚县洪发的消息。 如何善后,还需等朝廷下一步指示。 叶辰霆道:“中秋宴的事,便交给安澜来办吧。” “好说!”楚安澜爽快应下。 叶辰曦问:“二弟,那我呢?” 叶辰霆摸摸他头:“你的任务,便是在我忙的时候守好宛卿。” “好吧。”叶辰曦笑容僵硬。 …… 官道被洪水截断,地方官员一时半刻无法赶过来支援。 而奉皇命从南大营带兵过来的监军,也是个无堪大用的宦官。 凤阳帝有意将殷虚县交在楚安澜手上,无论好坏,后果皆由楚安澜承担…… 幸而,叶辰霆和他的夫子同窗来了。 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叶辰霆的同窗吓病了好几个,姚夫子倒是跟个无事人一样,叫弟子抱上纸笔,陪他去找百姓闲聊,续写他的《西魏游记》。 叶辰霆竟成了最忙的人。 …… 叶宛卿醒来,已经是傍晚。 营帐中空荡荡的。 杏色的帐布,在日光里泛着耀眼的橙色,美得有些刺目。 营帐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说笑声—— “这野山鸡长得可真是漂亮,正好和山参一起炖了,给小姐滋补身子。” “世子有心了。” “这些野果,是世子亲手摘的呢。他顶着一只眼不太方便,差点从树上栽下来,哈哈!” 叶宛卿睡得太久,连骨头都是软的,动一下就头晕得厉害。 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嗓子干得厉害,伸手去够床边的茶壶。 “咚!” 听见营帐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樱香和千禧急忙跑进来:“小姐,您醒了?” “谢天谢地,小姐总算醒了!” “郑府医,廖府医!” “快去通知二少爷和世子,就说小姐醒过来了。” 叶宛卿被扶了靠在床边,又被喂了温水。 很快,府医进来为她把脉。 接着,又是扎针、喂药…… 折腾下来,天都快黑了。 叶辰霆到时,叶宛卿已经能下地喝水了。 他松了口气:“你若再不醒,我便要命人搭桥渡河,送你回京治病了。” “是卿儿不好,让二哥担心了。”叶宛卿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叶辰霆心都软了。 他当然不忍心责备唯一的妹妹,只好道:“这两日天气转凉了,你好好喝药,注意别再风寒复发。” 叶宛卿乖顺应道:“好。” 叶辰霆又道:“母亲为你准备的秋衣,都被洪水冲走了。殷虚县又被掩埋,一时半刻买不到成衣。我请了人为你缝制秋衣,需得等上几日。” 叶宛卿抬手。 比起刚到殷虚时,气候果真凉了些许。 她轻声道:“天不算冷,我平日穿的衣裙足够了,二哥不用担心。” “你啊……”叶辰霆轻叹:“安稳舒适地待在金都不好么?明知危险,为何偏要跟来? 楚安澜,就这般好麽?” 叶宛卿听了,桃花眸微弯:“等二哥有了心心念念牵挂之人,和一心想完成之事,便会理解宛卿的。” 她太想摆脱宿命了。 太希望楚安澜活,希望殷虚县的百姓活。 从亲眼见到他们都在山崩中活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一世,世事可扭转。 即便是病一场,也不悔此行。 …… 晚上,叶宛卿精神恢复了不少。 叶家带来的厨子,将楚安澜命人送来的野山鸡和山参炖了,给她滋补身子。 晚饭时,汤都多喝了两碗。 放下碗筷,她才发现少了个人:“大哥呢?” 叶辰霆顿了一下:“大抵是去找安澜了。” 叶宛卿点点头。 从前在金都时,叶辰曦就像楚安澜的尾巴一般,找到楚安澜,便能看见他。 楚安澜个性张扬,想找见并不难。 果然。 说曹操,曹操到。 叶辰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回来啦!” 他掀开帘子,带进一阵浓郁的腥风。 叶宛卿蹙眉,抬手捂了口鼻。 叶辰霆当即斥责:“你都去哪里疯玩了?身上哪里来的血味?” 叶辰曦双眸亮如星子,满脸兴奋:“殷虚山崩塌前,不是有许多野味出逃么? 安澜借了南大营的兵去打猎,打回不少野味,准备用来给受灾百姓办中秋宴。” “他倒是有想法。”叶辰霆展颜。 叶宛卿也跟着莞尔。 叶辰曦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南大营的人猎了一只白狐!安澜让人把狐狸皮剥下来,说要给妹子做条毛领!” 狐狸毛领? 叶宛卿忙问道:“狐狸呢?” “剥了啊。”叶辰曦回道。 叶宛卿气得头晕。 她时常抄经念佛,日日祈求,做梦都盼着楚安澜长命百岁。 他倒好,转头就去杀生! 恰好,楚安澜兴高采烈地在门口喊道:“二舅哥,我进来啦!” 门外无人阻拦。 楚安澜高高兴兴地掀开帘子,单手背在身后,大步进门。 营帐内,悄然无声。 叶辰曦缩着脖子坐在叶辰霆身旁,活像个受了气的鹌鹑。 叶辰霆安静如松地坐着喝茶。 而叶宛卿,则微垂着眉眼。 楚安澜摸了摸后脑勺,遮了一大半的脸上,笑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叶辰霆瞥了他一眼。 楚安澜轻挑眉峰。 叶辰曦朝他一努嘴。 “怎么了?”楚安澜笑问。 叶宛卿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一世从睁眼开始,她盼着的,不就是像楚安澜一般,活得自由又恣意洒脱么? 他现在的样子,不正是她所期盼的活法吗? 第23章 多了些烟火气 今天高兴,上树掏个鸟。 明天心情好,下水摸条鱼。 看见好吃的果子,会摘下带回来给她尝鲜。逮到肥美的山鸡,便让人送来给她补身子。 他喜欢自己,才愿意为她做一条漂亮的狐狸毛领。 楚安澜待她,热烈、直白而又纯粹。 这些,正是她上辈子所缺乏的。 叶宛卿舒展了眉眼,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柔声问道:“世子今日去打猎了?” 此言一出,叶辰霆与叶辰曦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她这边。 就在刚刚,听到狐狸被剥了皮,妹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怎么现在安澜一进门,她却又恢复如初了呢? 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互相对视一眼。 “对啊。”楚安澜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突然从背后伸出一束文心兰,笑容灿烂:“路上采了束花儿,瞧着挺好看的,送你。” 修长叶片轻巧漫洒,绿玉琥珀样的花茎轻盈下垂,绽出飞翔金蝶似的花朵,嫣然可爱,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晨露。 叶宛卿的心,跟着花瓣上的水珠一同轻轻颤了颤。 她双手接过,凑近嗅了一下,扑鼻都是清甜的芳香,不禁莞尔道:“好香呀!多谢世子。” 她笑的时候,右颊会有一个酒窝,眼角会变弯,像是从心底在微笑一样。 楚安澜不由得看痴了。 叶辰曦在一旁看戏。 叶辰霆咳嗽了一声。 楚安澜这才回过神来,笑吟吟道:“你喜欢就好。” 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拍了拍脑袋道:“困死了,我要回去睡觉咯。” 叶宛卿微微颔首:“世子慢走。” “你好好休息。”楚安澜挑开帘子,同手同脚地走出营帐。 “噗嗤……”叶辰曦没忍住,笑出声来,看向一旁的叶辰霆:“二弟,你看到了嘛?安澜连路都不会走了,两条腿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哈哈哈!” 叶辰霆倒了一碗茶,淡淡地“嗯”了一下。 岂止是不会走路? 他只须看一眼,就明白楚安澜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爹在信上说得没错。 全家精心呵护了十五年的牡丹,开得正娇艳欲滴,就被一头不识情趣的牛给盯上了! 也不算不识情趣。 毕竟,还知道送花。 叶辰霆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天色不早了,卿儿好好休息。大哥,你也点回去睡吧,明天有的忙了。” “行!正好我也困了。”叶辰曦打着哈欠站了起来,与妹妹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叶宛卿将楚安澜送的那束文心兰递给千禧,吩咐道:“找个干净的花瓶插上,摆在床头。” 次日。 楚安澜以探望病人为由,一早就来到了叶宛卿的住处,刚进门,便发现了摆在床头的文心兰。 既然叶宛卿喜欢,他每次来,也就会带上不同的花儿:蔷薇、海棠、芍药、木香、绣球,姹紫嫣红…… 叶宛卿都笑着收下了。 弹指一挥间,七天过去了。 中秋快要到了。 经过悉心调养,叶宛卿的病已经完全康复。 在楚安澜、叶辰霆以及细柳营派来的士兵帮助下,营地又盖了不少临时住人的棚子。 除了棚子外,还围了不少圈,养猪、牛羊和鸡鸭等,渐渐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安置百姓的任务,大部分都是叶辰霆亲力亲为。 而楚安澜与叶辰曦,主要负责带领百姓和士兵为中秋宴做准备。 原本,痛失家园的百姓对过中秋节提不起半点兴致,但,架不住楚安澜每天都从山上带回各种猎物,向他们炫耀。 野兔、野鸡、野猪……甚至,有时还能猎头鹿回来。 这些金都来的贵公子和士兵,仿佛下山的土匪一般,在山里见什么抓什么,连鸟窝都要上去掏一圈。 营地的大缸、蛋筐都快被塞满了。 看管的士兵,有些犯愁。 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姚夫子提议:“招一些厨艺好的人,将肉预制一番,等中秋宴时再拿出来回锅就好了。” 一身长袍的儒雅夫子,平日拿惯了笔墨纸砚的手,换成了木铲,在烟雾缭绕中指挥着人做菜。 旁人看得啧啧称奇。 兵部侍郎带着细柳营的三千士兵赶到时,正值中秋夜。 他骑在马背上,远远朝营地看去。 火光亮如白昼,刚经历过天灾的殷虚县村民,有条不紊地拿着碗筷、排着队,等着分配饭菜。 脸上,笑意盎然。 空地上,有人拉二胡,有人弹琵琶,还有人唱戏、说书……整个营地,一片欢声笑语。 兵部侍郎难以置信:“莫非带错路,走错地方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马往这边过来。 马背上,楚安澜啧了一声:“你们不会是闻着味过来的吧?饭刚做好,你们正巧就到了。” “卑职拜见敦王世子。”兵部侍郎拱手行礼。 楚安澜撇了撇嘴:“让你的人原地驻扎,再派点人过来领肉。” 兵部侍郎赶了一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脸上立马浮现出感激之色:“多谢世子!” 楚安澜打马往回跑,红衣飘飘,英姿飒爽。 迎风招展的模样,也不知张扬给谁看。 第二天,十几辆马车驶出营地,往北上的官道行去。 叶辰曦挤在楚安澜的马车里,疑惑地道:“不是说好再玩几天嘛?这么着急赶回去做什么?” 楚安澜洋洋得意:“本世子立了功,怎么着也要向皇上请个旨赐个婚,给卿儿办上一场风光的婚礼!” 接二连三的暴雨之后,天空终于彻底放晴。 气候一下就凉了。 回京的路上,秋高气爽。 车帘被卷起来,官道两旁的景色尽入眼帘。 青山连绵不绝,人烟稀少,参天古树和山间溪涧倒是常见,是在金都从没有看过的景色。 樱香与千禧一人占着一边车窗,满眼期待地道:“等再过一阵,枫叶红了,杜鹃花也漫山遍野的开放了,这儿肯定更美!” “哎,美是挺美,只可惜我们都看不到了。” “出一次金都才知道,金都虽繁华,却也是最无趣的。” 听着二人的对话,叶宛卿感触颇深。 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离开金都到乡野之地生活貌似也很不错。 毕竟,离金都越远,受的束缚就越少。 殷虚山崩那夜,楚安澜的眉骨被人砸裂,在眉毛上方留下一道大约有半指长的伤口。 好在伤口恢复快,这几日脱疤了,只留了一道鲜红的痕迹,近距离看着仍有几分可怖。 取下纱布后,他就刻意避着叶宛卿。 第24章 回金都 楚安澜每日骑在马上照镜子,长吁短叹,说自己毁容了,回去以后铁肯定要被人笑话,都有些郁郁寡欢了。 这天,他又在照镜子。 稍不留神,马儿跑慢了,好巧不巧正停在叶宛卿的马车身边。 叶宛卿掀开帘子看他:“世子难道不觉得,这道伤痕很有意义么?它可是你救下殷虚百姓的证明。你救了那么多人,大家只会敬佩你,不会笑话你。” 楚安澜闻言,这才转愁为喜,忙问她:“那你觉得,现在的我和陆继廉相比,谁更好看?” 叶宛卿脱口而出:“你!” 楚安澜接着问道:“那,与陆青橙相比如何?” 叶宛卿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青橙? 楚安澜怎么知道青橙? 前些日子,她一直在静养心神,从来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她发烧时说的梦话。 她确实做了梦,也梦到了青橙。 醒来后,便将这件事彻底给忘了。 见楚安澜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叶宛卿只好抿着唇道:“青橙是女子,怎能与你比较呢?” 女子? 楚安澜还想继续套话,就看到叶辰霆骑马过来:“安澜,上次我让你背的《礼记》,你可背完了?” 《礼记》? 《礼记》是什么鬼? 这事,楚安澜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把铜镜揣入怀里,一手抓缰绳,一手挠后脖子:“连日骑马吹风,我的头好痛,许是染上风寒了!” 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不像假的。 叶辰霆淡笑:“你既身子不适,书便留着明日再背吧。” “明日也疼!”楚安澜捂着头,演得特别夸张。 叶辰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 叶宛卿见状,忙打圆场道:“二哥,我最近在看《山海经》,有些地方不太懂,二哥能不能帮我指点指点?” 叶辰霆呼了口浊气:“好。” 叶宛卿又看向楚安澜,轻声道:“世子想不想跟我们一起看?” 楚安澜掉头就走:“告辞!” …… 经过六天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金都。 西城门外,楚恭霄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前来迎接。 远远看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楚恭霄站在最前方,旁边只站了个陆继廉,其他官员离得很远。 车马还未靠近,先停了下来。 叶辰霆最先下马,走到马车旁,低声提醒:“宛卿,太子和陆继廉来了。” 叶宛卿应了一声。 下马车时,她换上一身不太显眼的素色衣裙,幂篱长至脚踝处,将她的身子全部遮住。 叶辰霆领了妹妹与叶辰曦,往楚恭霄走去:“见过太子殿下。” “辰霆。”楚恭霄笑道:“一别两载,乍一见面,孤差点没认出你来。” 叶辰霆道:“太子俊朗依旧。” 他只比楚恭霄小一岁,少时曾做过几年太子伴读,后来才转入国子监姚夫子门下。 两人的感情,还算亲厚。 叶辰霆看向一旁的陆继廉:“继廉,好久不见。” 陆继廉笑容温润:“辰霆,一路辛苦。” 两人浅浅寒暄。 楚恭霄看向叶辰曦:“皇上让孤转达一句话,重阳节时,他会亲自检查你的课业。” 叶辰曦大惊失色:“为什么?” 离京时,他明明跟夫子请了假啊! 楚恭霄笑着解释:“中秋宴上,皇上抽查了皇子和宗室子弟的课业。你是长公主之子,自然也要抽查。” 叶辰曦痛哭流涕。 楚恭霄又看向叶宛卿:“宛卿,听说你病了?” 叶宛卿敛衽,行了个礼:“让太子挂念了,宛卿得了场风寒而已,早就好了。” 楚恭霄有些心疼道:“看起来瘦了很多。” 说完,别有深意地抬头。 楚安澜大步而来:“见过殿下!” 叶宛卿侧了侧身。 下车前,楚安澜便特地梳洗过,外袍和长靴都是新换的,高马尾也是新束的,走路都带风。 行完礼,他挨着叶宛卿身边站了。 楚恭霄见状,忍俊不禁:“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楚安澜用手抄起额头上的刘海,指了指眉骨上的伤,一脸委屈地道:“殿下,我这次救人受重伤咯,眼睛差点都被弄瞎了不对,是差点被活埋了!” “你放心。”楚恭霄安抚他:“御医已经为你准备了最好的药,定会让你的容貌恢复原样。你的功劳,父皇和朝廷都已记着。回宫后,父皇定会重重嘉奖。” “赏赐什么的,我可以自己挑嘛?”楚安澜两眼发光。 自己挑? 楚恭霄干咳一声,道:“你想要什么,可以先跟孤透露一下,好叫孤心里有数,预先派人准备。” 毕竟,楚安澜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楚安澜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陆继廉。 陆继廉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目不斜视,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 楚安澜得意地挑了挑眉:“实不相瞒,我想请皇上下旨赐婚。” 陆继廉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 楚恭霄皱眉:“你离京前,不是已经向叶家提过亲了吗?难不成,你又后悔了?” “提亲是提亲,赐婚是赐婚。”楚安澜说得头头是道:“我立了功,婚事理当风风光光的!” 楚恭霄点点头:“行。稍后入宫,你自己去同皇上讲。” 入城之后,楚恭霄与陆继廉要带楚安澜去面圣,将殷虚县的具体情况汇报给朝廷。 听闻叶辰霆也参与百姓安置,便把叶辰霆也一起带走。 叶宛卿和叶辰曦独自回家。 两人一进门,就被母亲拉着各种检查。 楚嫣容担忧极了:“卿儿瘦了,脸都小了一圈。” “娘,我呢?”叶辰曦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问。 叶鸿威冷笑:“你胖了多少,难道还没有自知之明吗?你是不是又仗着我们不在,抢你妹的饭吃了?” 抢妹妹的饭? 在父母眼里,他竟这般没出息嘛? 叶辰曦委屈不已:“天地良心,安澜送的野山鸡、野鹿,都给妹子补身子了!我吃的,都是妹子吃剩的!” 叶宛卿含笑:“这次去殷虚,大哥不仅很乖,还帮忙安置受灾百姓,从未懈怠。” “嗯嗯!”叶辰曦用力点头。 叶鸿威这才作罢:“既然回来了,书还是要好好念的,过几日,进宫去给太后请个安。” “哦……”叶辰曦像霜打的白菜,顿时就蔫儿了。 儿女刚远行回来,叶鸿威也不好过于苛责,放二人回各自院子休息,亲自安排厨房做晚饭。 今晚,一家人要吃团圆饭。 第25章 荣光寺 吃完饭,楚嫣容陪叶宛卿回到惊鸿苑。 一进门,她便笑道:“把东西拿来。” 身后的嬷嬷和几个丫鬟应声而入,有端着托盘的,有抱着木箱的,还有捧着布匹的。 阳光斜照进来,红色、金色、银色……各种颜色交相辉映。 叶宛卿张了张嘴:“娘,您这是……” “你和安澜的亲事,不是定下了么?”楚嫣容莞尔:“这些,是为你缝制嫁衣用的。你瞧瞧,若有不喜欢的,母亲命人为你换掉。” “没有不喜欢。”叶宛卿含泪看向楚嫣容:“只要是母亲准备的,宛卿都很喜欢。” 楚嫣容拉住她的手:“女子一生只成一次亲,理应穿得光鲜亮丽,嫁得体面。你是我的女儿,我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叶宛卿眼角漾起点点泪花:“卿儿不孝,未曾像您与爹爹期许的那样,嫁陆继廉为妻……娘,你对我失望过吗?” 楚嫣容摇头:“不管你挑谁做夫婿,我都不会对你失望,毕竟,以后跟他一起生活的是你自己。我只是担心你所托非人,将来受尽委屈……” 叶宛卿默默低下头去。 楚嫣容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过无所谓,母亲好歹也是一国长公主啊,如果楚安澜胆敢亏待于你,母亲帮你废了他!还有你爹,他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你吃苦的。” “卿儿明白!”叶宛卿语音哽咽。 “不哭不哭。”楚嫣容将女儿揽进怀里:“以前呢,我总希望你做个听话懂事的淑女,凡事按照我们给你安排的去做就好。现在想想,还是这副样子好。有事不藏在心里,有想要的也直接说。我很欢喜,也很欣慰……” 楚嫣容陪她聊了很多。 叶宛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娘,太后以往每年中秋后都要去清凉寺住上一阵,今年也去?” 楚嫣容摇摇头,道:“太后年事已高,加上前两日又染了风寒,御医不建议她长途跋涉。不过,她最近要去荣光寺一趟。” 叶宛卿呢喃:“荣光寺……” “怎么了?”楚嫣容问她。 叶宛卿摇头:“没事,我只是……也想去一趟。” 她高烧不退的那天,府医一点法子都没有,陆青橙来梦中同她道别,说了一席话,醒来后她便退了热。 她们母女的缘分已尽,这辈子,下辈子——应该都不会再遇到了。 因此,她想替青橙点一盏长明灯。 愿青橙来世有一对爱她疼她的父母,得嫁心上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 入夜。 叶府灯火通明。 中秋时,楚嫣容和叶鸿威皆进宫赴宴了,府中冷冷清清,都没摆上一桌团圆饭。 故而,府中花灯未撤,一直挂着。 今夜一家五口团圆,当是补中秋宴。 叶辰霆归家,请了安,眼尾一片红:“孩儿不孝,离家多年,未曾承欢膝下。” 话落,声音就哽咽了。 楚嫣容含泪笑道:“你平安归来便好……” 叶鸿威握住她的手,抬头看向叶辰霆:“你游学两载,想来收获颇丰,如今归家,正好教教辰曦和妹妹。” 叶辰霆点头:“孩儿明白。” 各色菜肴摆了一大桌,一家五口围桌而坐,吃上迟来的中秋团圆饭。 席间,叶鸿威问他:“今日入宫,有没有向太后请安?” “请了。”叶辰霆应道:“太后身子不适,霆儿只陪了她一盏茶功夫。” “好。”叶鸿威微微点头。 叶辰霆继续道:“太后说,她过两日要去荣光寺小住几天,让宛卿也一起跟去。” 这正合叶宛卿的意:“卿儿定会陪护好太后的。” “对了。”叶辰霆放下筷子:“今日我去面见了皇上,皇上很重视殷虚县一事。他下令让太子去荣光寺祈福,感念佛祖保佑殷虚上千村民渡过天灾……” 太子? 叶宛卿喝汤的动作一滞:“太子会带谁一起去?” 叶辰霆转头看了她一眼:“陆继廉。” 叶宛卿口中的饭顿时噎住。 荣光寺,她又不太想去了。 这时,只顾着埋头吃饭的叶辰曦抬起头问道:“二弟,安澜说要请皇上赐婚,皇上答应了没?” 四道目光纷纷投射在叶辰霆的身上。 叶辰霆眉峰紧锁:“安澜倒是提了赐婚一事,不过,皇上没答应。我听不出皇上的意思,他似乎,不想听人谈起宛卿的亲事。” 叶宛卿闻言一怔。 看来,还得自己自己出面才行。 第二天,叶宛卿带了叶辰曦一起进宫请安,径直去了皇上的太和殿。 凤阳帝赐了座,眯着眼问二人:“此次出京,感觉怎么样?” 叶辰曦缩着脖颈,老实巴交地道:“路上很好玩,景色很美,殷虚的菜很好吃。” 凤阳帝失笑:“难怪,朕瞧着你脸圆了许多。” “皇上,我没有胖!”叶辰曦为自己辩驳:“我的脸圆,是因为我还没有长开!娘说,我我这是婴儿肥,有福气嘞。” “好好好——”凤阳帝被他给逗乐了。 笑了一会儿,才看向安静坐着的叶宛卿:“宛卿,你呢?” 叶宛卿正色道:“回禀皇上,卿儿见过豹逐野鹿于山岗,见过洪流山崩噬万物,见过群蚁搭桥过深壑……天高地阔,人间处处好风光,着实值得一看。” 凤阳帝听完,呷了一口杏仁茶,点头道:“你是个有眼光的。” 此话,意味深长。 叶宛卿低下头去。 凤阳帝缓缓摇晃着手中的茶盅,慢悠悠道:“昨天,楚安澜向朕请旨赐婚,朕,当即驳回了。此事,你应该听说了罢?” “卿儿听说了。”叶宛卿应道。 凤阳帝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叶辰曦:“恭玄从中秋开始就一直念叨你,你去陪他说说话罢。” 这是要故意支开他。 “好啊。”叶辰曦也识趣,看了一眼叶宛卿,道:“皇上,曦儿改日再来看您。妹子,我在毓文宫等你了。” 太和殿内,只剩凤阳帝和叶宛卿。 凤阳帝一直盯着叶宛卿,也没有发话。 叶宛卿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不多时,凤阳帝淡淡开口:“殷虚山崩一事,你是多久以前知道的?” 叶宛卿抬眸,不卑不亢道:“回禀皇上,是在承乾宫的养心斋连续跪了几日后才梦到的。” 养心斋? 凤阳帝脸上的神色有点复杂:“多次梦见嫁给陆继廉,婚后不到四十岁就郁郁而终,也是真的?” 果不其然,宫中处处是皇上的耳目,无论什么样的消息都瞒不了他。 第26章 退路 叶宛卿立即起身,跪在地上:“请皇上恕罪,宛卿的确做过嫁给陆继廉的恶梦。宛卿从前偶然打听到,爹娘想让卿儿嫁给陆继廉……只是,宛卿喜欢楚安澜,所以对陆继廉特别抗拒,心中甚是焦虑,却又无可奈何。” 皇帝微愕:“哦?岂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叶宛卿眼圈泛红:“宛卿知道陆继廉人很好,不该因个人喜好和恶梦而反感他。只是,宛卿确实对他没有意思。如果让卿儿嫁给陆继廉,再看着楚安澜另娶他人,宛卿不知该怎么过完这辈子。” 凤阳帝不发一言。 君心难测,叶宛卿难以揣测他的想法。 但是,前辈子,她这个舅舅还是很疼她的,给她留最好的夫婿,赐比公主出嫁还风光的婚礼,婚后时常问起她,担心她在陆家过得不好。 否则,借她一百个胆,她也要将殷虚县一事捂严。 果然,许久后,凤阳帝才叹了口气,问:“除了梦见殷虚一事,你没有梦见过别的?” 叶宛卿摇头:“没有。” 凤阳帝打量着她,仿佛在看她是否有所隐瞒。 她神情坦荡,眼神清澈。 凤阳帝道:“许是你日日跪在佛堂祈福,佛祖见你是个心诚且心善之人,又不忍殷虚百姓受难,便以梦境的形式提醒你。” 叶宛卿静静听着。 “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凤阳帝望着她:“朕曾想着,你若是男儿身该有多好?你若是男子,将来入朝,说不定能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叶宛卿再次低下头去:“皇上谬赞。” “起身吧。”凤阳帝语气温和了不少:“朕虽是皇帝,却也是你的亲舅舅,不要怕朕。” “谢皇上。”叶宛卿从地上起来,却再没坐下。 见她一副温婉乖顺模样,凤阳帝语气谆谆:“朕有好几位公主,却更喜欢你这外甥女。你与楚安澜两情相悦,朕自然是乐见其成。 只是,你和楚安澜年纪都还小。朕想着,先给你们办场订婚礼,待你们长大一些了再成亲,你意下如何?” 叶宛卿张了张嘴:“皇上……” “就这么定下了。”凤阳帝笑道:“订婚礼之后,你与他便可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多加往来。如此,并不影响什么。” 叶宛卿垂眸:“皇上思虑周全。” 她还能说什么呢? 皇上要拖着她。 或许,拖着拖着,若她与楚安澜感情生变,又或者,其中一人出了意外,这门亲事就黄了。 皇上也确实有为她考虑。 他怕楚安澜亲事得来得太容易,将来会轻易抛弃她。也怕,她哪天会后悔。 订婚,是留给她的退路。 …… 从太和殿出来,叶宛卿微垂着眉睫,连步伐都沉重了一些。 有人迎面唤她:“宛卿?” 叶宛卿抬头,看到楚恭霄与陆继廉穿着朝服,带着几个内侍往这边走。 她停下脚步:“太子殿下,陆世子。” “叶姑娘。”陆继廉面带微笑。 楚恭霄忍不住打趣道:“莫非父皇考你课业,责备你了?你瞧着怎么比辰曦还要蔫儿上几分?” 陆继廉也静静地看她。 叶宛卿错开目光,道:“皇上并未责备我,只是聊了些家常话而已。” 楚恭霄朝她笑:“父皇心疼你,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疼,自是舍不得责备你。他还特意叮嘱,今年秋猎把你也带上呢。” 秋猎? 叶宛卿一愣,忙问道:“往年的秋猎,不是甚少会带女眷的嘛?” 西魏规矩森严,世家大族里的女子,平日少有机会出门,秋猎这种抛头露面的大型活动,参加的女子人数更是有限制。 皇帝会带两三个受宠的妃子,朝臣则能带两名随行女眷,宗室子弟和世家公子,只能带一个女眷。 及笄却未婚配的女子,一般是不能去的。 今年,她恰好及笄。 “今年改规矩了。”楚恭霄提醒道:“秋猎在下月初,你回去好好准备。” 叶宛卿点头:“知道了。” 楚恭霄笑道:“好了,我该去见父皇了,你回去后好好休息。过两日,荣光寺见。” 叶宛卿“嗯”了一声。 陆继廉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叶姑娘,荣光寺再会。” 从太和殿出来,叶宛卿又去了翊坤宫与承乾宫,向乔淑妃与太后请了安。 太子妃的病情越来越恶化,所有事情都只能交给乔淑妃来处理。 她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没空和叶宛卿多聊。 太后倒是留她在偏殿吃了晚膳。 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太后都已经苍老了不少。 太后望着这个外孙女,叹了口气:“卿儿,你从皇上那儿来,想必,他都告诉你了吧?” 叶宛卿应道:“告诉了。” 太后扶着额头,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哀家老了,活不了几年,也管不了你的亲事了。” 叶宛卿不由得动容:“太后……” 太后抬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佛说,人生就像一场修行,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家人是这样,夫妻也是这样。” 叶宛卿泪光闪烁。 太后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顿时就软了:“别怕,哀家身子骨还硬朗着,没这么快去见佛祖。你中秋没有陪哀家一起过,今天便和哀家聊一聊在殷虚发生的新鲜事儿罢。” “好。” …… 九月初一。 东方天际刚浮出鱼肚白,禁军就已经早早列队,在宫门外等候。 楚恭霄护送太后去荣光寺祈福,其他人都一起随行。 队伍浩浩荡荡,一路驶向栖霞山。 黄昏时分,马车四平八稳地停在荣光寺门口。 太后一下车,荣光寺方丈就亲自带人将太后、太子和长公主迎了进去。 叶宛卿被带到了一处雅静的院落。 进山后,很快就冷了起来。 用完素斋,樱香和千禧在一旁铺完床,转身将窗户关上,问叶宛卿道:“小姐,可要烧一盆炭火取暖?” “不必了。” 叶宛卿取出一摞抄好的经书,仔细检查了一遍,换上提前熏好的素衣:“我出去一趟。” 樱香看了眼天色,道:“这天马上黑了,小姐如果有事,不妨明早再办。或者让婢子帮您办?” 千禧附和:“是啊小姐,虽说寺庙安全,可今日来了不少侍卫,鱼龙混杂。冲撞了,总归不好。” 叶宛卿淡声道:“我心里有数。” 这件事,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去办! 太后这回下榻荣光寺,只住两天三夜。 今夜休整,明后两夜所有人都要去听法会,之后便是要动身回京。 白天人多眼杂的,更是不便到处走。 叶宛卿打定了主意,看向二人道:“你们若是担心,就随我一同前去。” 第27章 “青”字辈 今天赶了这么久的路,娇生惯养的女眷们都累得腰酸背痛的,全都在各自的院落歇着。 寺中僧人,正在做晚课。 山中幽寂,一路上竟没遇上什么人。 千禧边走边小声嘀咕起来:“此番出行,除了太子殿下,太后真没带别的皇子和世子吗?” “太后出行,带一群男的像话嘛?”樱香小声道。 千禧恍然大悟:“是喔!” 主仆三人穿过长长的鹅卵石甬道,来到雄宝殿外。 叶宛卿停下脚步,吩咐二人:“你们不用进来,在外头等我。” 千禧有些担忧地道:“小姐,你一个人恐怕……” “听我的,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 叶宛卿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捧着经书推门踏入雄宝殿。 樱香和千禧无奈,只能乖乖站在外头等着。 雄宝殿里,只有一个僧人背对着殿门,闭目跪在蒲团上诵经。 叶宛卿没有打扰他,而是安静地走到蒲团上跪下,虔诚地拜了拜,跪在一旁等着。 片刻后,僧人合掌打了个问讯:“施主可是来点长明灯的?” 叶宛卿沉重地点点头,道:“正是。” 僧人又打了个问讯:“施主请稍等。” 叶宛卿看向僧人:“大师,我有一个疑虑,可否请大师指点?” “阿弥陀佛,赐教不敢当。”僧人道:“施主但讲无妨。” 叶宛卿抿着唇,问道:“如果我为之点长明灯的那人,她不在我所在的这一世,那她还能收到我为她祈的福么?” 僧人双手合十,垂眸道:“佛法通达,心诚则灵。” 叶宛卿舒展了眉目:“多谢大师。” 僧人又跪了片刻,似乎是侧耳听了听什么动静后,才起身为她取长明灯。 叶宛卿将写好的名字递过去。 僧人看了一眼:“陆青橙?” “嗯。”叶宛卿微微颔首,幽叹一声。 …… 一盏茶后,叶宛卿才离开雄宝殿。 夜色彻底暗下来。 樱香和千禧急忙迎上去:“小姐。” “回去了。” 三人前脚刚走,雄宝殿门边拂过一片湖蓝色的衣角。 了却了一桩心事,叶宛卿步伐都轻快了不少,突然道:“夜里人少,你们都陪我再散散步罢。” 樱香紧了紧身上的薄衣:“夜里风大……” “趁着人少。”叶宛卿轻笑,道:“现在如果不好好逛一逛,等明后两天,可就逛不了了。” 樱香不敢违抗:“是。” 曲径通幽,檀香环绕。 荣光寺,叶宛卿上一世来过的次数也不少。 一路上,她熟门熟路。 哪儿幽静,她就往哪儿走。 千禧和樱香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心惊肉跳,生怕哪里跳出个刺客,又或是被侍卫冲撞。 再看叶宛卿,明显开心了许多,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三人就这样散了很久的步。 夜色越发凉了,叶宛卿打了个喷嚏,终于尽兴:“好了,回去罢。” 樱香与千禧终于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樱香小声嘟囔:“山里本来就冷,小姐还不知爱惜身子,若再得次风寒,可没有野山鸡和野山参补身子的……” 千禧低声惊呼:“樱香,你怎么能在寺里谈吃荤?” 樱香笑着问道:“你是怕野山鸡和野山参成精了,今夜跑来找你不成?” “找也是找你……” 叶宛卿含笑听着两人拌嘴。 忽然,一阵轻巧得如同狸猫一般的脚步声往她们这边渐渐逼近。 她顿时警觉,唤来二人:“樱香,千禧。” 二人笑着看她:“小姐,怎么了?” 叶宛卿竖起手指,示意有人。 忽然,湖蓝色衣角从柱子后头闪过,下一瞬,一个男人霍然出现在她眼前,露出纯白无暇的一张脸来。 “叶姑娘,又见面了。” 叶宛卿看清来人,登时一愣:“陆世子!” 陆继廉面带微笑,一步步朝她走来:“今夜无风,果真适合夜游。” “是。”叶宛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陆继廉唇角微勾,挑着眉道:“刚刚在雄宝殿时,在下本来想出来打声招呼,只是见姑娘要点长明灯,就没敢贸然打扰。” 雄宝殿? 写了名字的长明灯。 叶宛卿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本以为,晚上来点长明灯,正好避开了闲杂人等,算得上是万无一失。 谁料,陆继廉那时候竟然也在雄宝殿内。 也就是说,她与那僧人的对话,陆继廉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叶宛卿很快恢复了神色:“据说,陆家百年门楣,繁礼多仪,今日得见,果真如此。招呼已经打过,陆世子请自便吧。” 话落,她转身就要离开。 二人擦肩而过,陆继廉突然叫住她:“叶姑娘且慢。” 叶宛卿没理他,兀自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陆继廉站在原地,对着叶宛卿的背影大声道:“楚安澜前几天曾找过在下。” 楚安澜? 他找陆继廉干嘛? 叶宛卿心中疑惑,脚下一顿,回头望着陆继廉:“安澜年纪尚幼,行事莽撞,如果有哪里唐突了,我代他向陆世子道歉。陆世子胸襟宽广,应该不会与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吧?” 孩子? 陆继廉心头冷笑一声,眯了眯眼:“姑娘所言不差,在下确实不该与一个孩子计较。不过,这个孩子问了一道题,却将在下给难住了。说不定,姑娘可以给在下一个答案。” 叶宛卿垂眸:“陆世子博古通今,见多识广,连你都被难住了,我一个女子怎么会晓得答案?” “哦?”陆继廉目光灼热地盯着她,一副似要将她看穿的架势。 被他这般盯着,叶宛卿只觉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 重生而来的她,在陆继廉面前,气势依旧要弱上许多。 这人,果然恐怖极了。 她干脆抬起头来,与陆继廉对视:“陆世子请问。” 陆继廉微微一怔,没有料到她会这般从容,干咳一声,道:“姑娘可知,‘青’字辈,乃是为陆氏下一代女孩所取?” “我哪里知道。”叶宛卿回答得很冷淡,很迅速,几乎是毫不犹豫。 陆继廉继续道:“‘锦’字辈,是陆氏下一代男子的。” 叶宛卿撇撇嘴:“与我何干?” 陆继廉凝眸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写着陆氏字辈排列的族谱,此刻就放在陆家宗祠中。只有嫡系,才有资格继承这两个字辈。” 叶宛卿沉默。 陆继廉笑容温和:“陆氏嫡系到在下这一辈,唯有在下与两位堂兄,三位堂姐。而两位堂兄,尚未有子嗣。所以,现在的陆氏,根本没有“青”字辈的女孩……” 第28章 廖芙庾 叶宛卿手指掐进掌心。 今日栽在陆继廉手上,算她倒霉。 但,她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叶宛卿站姿端庄,轻盈后退两步,抬起下巴看向陆继廉:“天下之大,莫非只有你们定远侯府才能姓陆吗?其他人难道就不可以取‘青’字为名?” 陆继廉的眸色深了一些。 叶宛卿声音温软,神情却无丝毫退让:“陆世子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陆青橙,是我梦中之人。” 梦中之人? 见陆继廉不说话,叶宛卿继续道:“我点长明灯时,陆世子既在殿内,自然也该是听见我在佛前说的话了?青橙存在于我的梦境,而不在人世。我为她点长明灯,是因为我在病中时,见她一生凄苦,盼她来世安好。仅此而已。” 说完,她一脸坦然地望向陆继廉。 陆继廉一时语塞,只好拱手道:“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叶宛卿哼了一声:“夜已深,明日要早起听经,陆世子早些回去休息。樱香,千禧,我们走。” 话音落下,就听陆继廉道:“在下正好要带人巡夜,顺便送姑娘一程。”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有劳。” 陆继廉一路将她送到院门口,彼此无言。 叶宛卿匆匆进门,连一声告辞也没有跟他说,快步回到房间,梳洗过后就直接躺在床上了。 樱香叫来其他几个丫鬟,交代道:“小姐今晚出门散步,正好碰到巡夜的陆世子,陆世子担心她的安危,便护送一程。此事,不可声张!” 丫鬟们齐声应下。 床上,叶宛卿辗转反侧。 千禧担心她夜里冷,特地烧了盆炭火放在床头。 夜风吹来,火星子炸开。 她恍然想起了楚安澜。 他看她时,目光灼灼,热烈如火。 眼皮渐沉…… 第二天。 晨钟响彻山间时,叶宛卿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淡雅素衣,去听经祈福。 接连两日,皆是如此。 第三日,法会结束,已经临近傍晚。 公主贵女们平日难得出门,更没什么机会离京,所以,太后特许她们出去逛逛。 随行的上百女眷喜出望外,三五成群地邀约着出游,很快就组好了队伍,结伴离去。 人群渐散。 叶宛卿自幼便养在太后身边,整日里不是跟着女官、夫子念书学艺,就是跟着太后抄经听经。 说起来,她竟没个闺中密友。 前辈子成亲后,一直在怀孕生子,更是没有什么精力交朋友,而对她示好的,大多是为了陆继廉的权势而来。 她在心中自嘲一番,忍不住开口道:“樱香,千禧,陪我去山上看落日吧。” 话落,抬脚要走。 这时,身后有道银铃般的声音叫住她:“叶姑娘,看落日,可以带我一个嘛?” 叶宛卿一惊,立马回过头循声望去。 有个紫衫少女朝她走来,肤色不似金都女子惯有的白,浓眉大眼,英气十足。 她几步走到叶宛卿对面,简单行了个礼:“叶姑娘,我叫廖芙庾,是靖北侯廖昘琦之女。” 廖芙庾? 前辈子,嫁给楚骁岩的那位端王世子妃? 端王造反后,端王府满门被抄斩,靖北侯被赐死,阖府被流放。 楚骁岩死前,曾在牢狱中痛斥,说他与廖芙庾感情失和,曾写下多封休书,廖芙庾早就不是他的妻,更与端王府无关。 他厌恶廖芙庾,更不想在死后看见她。 负责端王谋反案的陆继廉确实呈过折子汇报此事。 后来,传说廖芙庾在牢狱中得知楚骁岩的话,当晚便悬梁自缢了。 叶宛卿看向廖芙庾的眸光,不由得深了些:“廖姑娘。” 廖芙庾忍不住抱怨:“我头一次进京,不太懂规矩,她们好像都不太想理我。佛寺太无聊,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嘛?” 叶宛卿含笑点头:“当然。” 前世之事,隔得太过久远。 叶宛卿的记忆里,关于廖芙庾的记忆,就只剩端王府满门抄斩时的那一段。 她依稀记得,端王世子对他的世子妃很不满,闹了多次,两人感情一度失合。 还说,廖芙庾自尽,是因为受不住夫君的羞辱。 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廖芙庾自己知晓…… 路上,叶宛卿望向拎着裙角,气喘吁吁地爬石阶的廖芙庾,轻笑道:“廖姑娘,你的裙摆虽长,但只要正常走,是踩不着的,不用一直这样拎着。” 廖芙庾抹了把汗:“不行,我难受。” 难受? 叶宛卿穿惯了裙子,所以不太理解廖芙庾难受在何处。 日头越来越低,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日落时分,几人才来到山顶的凉亭。 荣光寺属于皇家寺庙,占地面积极大,香火鼎盛,建筑也是气魄恢宏,庄严肃穆。 夕阳西下,钟声悠远。 从山顶往下看去,青山环抱,倦鸟归家,葱葱郁郁的林木间,琉璃瓦泛着金光。 “金都不愧是国都。”廖芙庾忍不住慨叹起来:“就连寺庙,都修得这般金碧辉煌。” “北疆是怎样的?”叶宛卿转头问她。 北疆? 廖芙庾想了一下,道:“西魏和南唐的交界,青山连绵,不过,那边的山都灰蒙蒙的。那儿的人,也不如金都的白,身上总是黑黢黢的。” 说着,她抓过叶宛卿的手:“你捏捏我的脸。” 指尖碰上少女紧致瓷实的皮肤,叶宛卿人都愣了:“你的脸怎么了?” 金都凡事都讲究一个礼节,她活两世,还是第一次摸一个陌生女子的脸。 廖芙庾撇嘴:“我脸粗糙,干巴。宫中中秋宴那夜,我去赏花灯,不小心碰了个贵女,她打了我一耳光,还骂我的脸硌着她手了。” 叶宛卿一怔,顺着廖芙庾的话问道:“她干嘛要打你啊?” 廖芙庾叹气:“我那日穿得不太好看,长得也黑,在灯园夸了一个姑娘长得漂亮。她听见后,当场骂我登徒子,扇了我一耳光。” 这是把她认成男人了! “噗!”一旁响起轻笑声。 是千禧没忍住。 叶宛卿当即递过去一个饱含责备的眼神。 廖芙庾却毫不在意,而是当着叶宛卿的面,直接坐在亭子边的石栏上,看向千禧:“你也觉得很好笑,是么?” 千禧低下头去,哪里再敢多嘴? 叶宛卿走到廖芙庾身旁,道:“她打你,应该是天黑没看清,把你误认成男子了。” “好像是这样。”廖芙庾点头。 叶宛卿笑了笑,也在石栏上坐下。 樱香微惊,想上前阻拦:“小姐,不可……” “不碍事。”叶宛卿莞尔,道:“这石栏挺干净的,反正没人看见,坐了便坐了。” 第29章 朋友 廖芙庾歪着脑袋看她:“你,和她们不太一样。” 叶宛卿莞尔:“我自幼长在金都,学的规矩,可比她们还多。” “这——”廖芙庾一时无言。 叶宛卿含笑看向西山。 日薄西山,半朵夕阳依偎山傍,像未出阁的姑娘半掩玉容,染得天边一片通红。 廖芙庾望着叶宛卿凝脂般的脸庞,抿着唇道:“我还是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听说,你选了个纨绔世子做夫婿。那些贵女们私下议论,说你莫不是脑子摔坏了。” 叶宛卿听得好笑:“你还从她们那儿听到了什么?” “多了去了!”一说起这个,廖芙庾就来了兴致:“好多贵女都喜欢那位陆世子。听说,那位陆世子曾先后订过两次亲事。 第一次,女方从小身娇体弱,定亲的第二年便死在了一场风寒里。第二次,女方定亲后,没过多久,就被人撞见与男子私通,陆世子被带去时,两人正颠鸾倒凤。” 叶宛卿闻言一怔。 前生,她与陆继廉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她知道陆继廉在娶她之前曾订过亲事,但,还没有听过这些细枝末节。 她压下惊讶之色,看向兴致勃勃的廖芙庾:“你确定没听错吗?” “你竟然都不知道啊?”廖芙庾瞪大眼睛。 叶宛卿摇头。 陆继廉手段了得,前世成亲前,应该早就将这些事处理干净了,把她瞒得铁桶也似的。 廖芙庾许是憋了太久,找不到人说话,所以,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不停。 她轻晃双腿,继续道:“这次进京,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想来,是圣旨传我来的。我爹是靖北侯,我不能随意嫁人,便只能进京等着被赐婚……” 话落,发出一声长叹。 叶宛卿这才认真打量身旁的少女。 廖昘琦驻守北疆,手握近三十万重兵。儿女婚事涉及了联姻、权力制衡,自然是不能随意嫁娶。 上辈子,凤阳帝也是见端王不争不抢、整日醉心方术的模样,才将靖北侯之女赐婚给楚骁岩。 但是,端王怎么就突然谋反了? 叶宛卿收回思绪,提议道:“靖北侯常年驻守北疆,为西魏抵御敌犯,你随军住在北疆,也是有功的。赐婚一事,你如果有自己的心意,不如私下去找淑妃谈一谈。” “当真可行?”廖芙庾一脸惊喜。 “当然。”叶宛卿微微颔首。 廖芙庾自幼在北疆军营长大,性格直爽,藏不住什么事情,想到啥就说啥,大大咧咧的,也没有心计。 当年楚骁岩讨厌她,应该与她说话很直有关吧。 不合适的人,如果非要将他们凑在一起,到头来只能成为怨侣。 如果廖芙庾能觅得良婿,安稳度过此生,也不枉今日并肩赏一场落日盛景的情谊。 至于楚骁岩。 叶宛卿想,她管不了这么多。 廖芙庾很是开朗,经过叶宛卿一提点,马上就想开了:“你说得对,等我进宫请安时,去和乔淑妃说说吧!” 叶宛卿含笑:“愿你好运。” 廖芙庾开心不已。 天色渐晚,廖芙庾站起身:“今日与你说了话,我心情好了许多,谢谢你。” “不客气。”叶宛卿莞尔。 廖芙庾眸子又黑又亮:“叶姑娘,现在,我们可以算朋友了么?” 朋友? 叶宛卿望着她,轻笑道:“算吧。” 廖芙庾欣喜道:“那你以后就叫我芙庾吧!” 叶宛卿点点头:“你可以唤我卿儿。” 暮色里,两人相视笑了许久。 下山时,廖芙庾步伐都欢快了不少:“卿儿,你可以多同我说说金都的人和事吗?” “你想听谁的?”叶宛卿问。 廖芙庾想了想,脱口而出:“先从陆世子开始吧。” 话音刚落,就见陆继廉正好拎了一盏灯,迎面而来。 见到二人,他唇角微扬,柔声道:“殿下听闻叶姑娘与廖姑娘上了山,迟迟未归,特命在下来找寻两位。回去吧。” 说完,拎着灯侧身站在石阶上,给两人让路。 叶宛卿的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最近,她和陆继廉相遇的次数,多的有点不正常。 就算是前世,定亲后以及成亲前,陆继廉都没有和她见过这么多次,更别提说话了。 她越想远离他,他就靠得越近。 叶宛卿心中惴惴不安。 她隔着衣袖握住廖芙庾纤细的手腕,对陆继廉道:“辛苦陆世子走一趟,我与芙庾这便回去。” 廖芙庾笑得干巴:“多谢陆世子。” 陆继廉面带微笑,道:“请。”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举着灯,好将下山的石阶照得更清楚。 叶宛卿沉默不语。 她察觉到,廖芙庾的掌心在微微冒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体质本就是这样的。 下山的路,似乎格外漫长。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踏上平路。 法堂外,灯火辉煌。 楚恭霄迎面走来,见到两人手牵手,不禁笑道:“我说你怎么舍不得下山,原来是交到新朋友了?” 叶宛卿含笑行礼:“山顶景色好,廖姑娘与我聊得也投缘,就逗留了一会儿。” 廖芙庾学着叶宛卿的样子,端端正正行礼:“臣女廖芙庾,见过太子殿下。” 楚恭霄淡笑:“廖姑娘不必多礼。” 又看向叶宛卿道:“卿儿,廖姑娘头一次进京,想必对金都还很陌生。你与她既投缘,便多多关照她。” 廖芙庾眨着大眼睛,望着叶宛卿。 叶宛卿笑着应下:“好。” 楚恭霄单手负在身后:“明日卯时便要动身回京,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两人应了一声。 这时,有三三两两的贵女结伴路过,遥遥对着楚恭霄行礼之后,好奇地投来目光。 楚恭霄仿佛没有任何的察觉,挥了挥手:“去吧。” 叶宛卿带着廖芙庾,一起离开。 直到远离法堂,行走在树影错落的甬道里,廖芙庾才松了口气,拍着心口:“好可怕,人生第一次背后议论别人,就被本尊抓了个正着。” 叶宛卿安慰她:“没事。陆世子气度不凡,断然不会怪你的。” “也对,陆世子看起来十分面善!”廖芙庾恢复了先前的大大咧咧:“卿儿,你再陪我聊一聊金都的轶事趣闻吧!” 轶事趣闻? 叶宛卿思索片刻,慢悠悠地开口道:“金都有个酒馆,传闻老板酿的酒比宫廷玉液还好喝,但,他的酒总卖不出去。” “为什么?”廖芙庾好奇。 第30章 继母 叶宛卿笑道:“因为,要想买他的酒,就必须先到街对面买他父亲卖的臭鳜鱼。” “为什么?”廖芙庾听不懂,立马追问。 “因为……”叶宛卿笑出声来:“他父亲的臭鳜鱼如果卖不完,就带回家让他吃完。” “他好惨!”廖芙庾被逗得开怀大笑。 两人走到院外,廖芙庾才依依不舍地道:“卿儿,等回京了,我能经常来找你玩嘛?” “随时奉陪。”叶宛卿点点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廖芙庾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第二天。 卯时一到,浩浩荡荡的队伍便离开荣光寺,返回金都。 马车里,楚嫣容旁敲侧击:“卿儿,这两日在荣光寺,你晚上都出门了?” “嗯。”叶宛卿眼皮子剧烈跳动一下:“怎么了?” 楚嫣容啜了口茶:“没啥,我只是随便问一下,你继续看书吧。” 叶宛卿哪里还看得进去? 她将书放下,解释道:“到荣光寺的第一晚,我去雄宝殿拜了拜,后来遇到了陆世子,同他说了两句话。” “只是说了话而已?”楚嫣容问她。 叶宛卿微微颔首。 楚嫣容莞尔:“我明白了。” 叶宛卿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到金都,天已彻底暗下。 知道夫人和女儿回来晚,叶鸿威特地吩咐晚些开饭。 马车才驶进朱雀巷,他就已经带着两个儿子等在门口了。 车还没停稳,帘子先被掀开,楚嫣容探头,嗔怪他道:“你自己在门口傻站着也就算了,怎么还带辰霆和辰曦一起?他们还在长身体,如果饿坏了,长不高可如何是好?” 叶鸿威亲自将人扶下马车:“如果长不高了,就丢到军营里锻炼锻炼,拔苗也能助长。” 楚嫣容瞥了他一眼:“你这个父亲当的可真称职……” 夫妻俩相携而入,将三个子女留在门外。 叶辰曦鼓起嘴巴,忍不住小声嘀咕:“咱仨兄妹,难不成是爹娘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 叶辰霆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应该是捡来的,我跟卿儿嘛,肯定是娘十月怀胎生出来的。” 叶辰曦像泄了气的皮球,懒得跟他们争辩,摸了摸瘪肚皮:“我饿的都没力气了,说不过你们两个!” 叶宛卿与叶辰霆相视一笑。 前往饭厅的路上,叶辰霆突然开口:“皇上给我安排了公务,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了。我不在金都,秋猎时,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公务? 叶宛卿连忙追问:“二哥才刚回京,皇上为何这么急着让你做事?不知,去的是哪里?” “殷虚县。”叶辰霆驻足,一本正经地道:“周边村庄都被毁了,那些村民流离失所。朝廷拨了银子,准备新建一处城镇,将受灾百姓都迁过去集中安置。此事,交给了工部侍郎来负责,而我只须从旁协助罢了。” 叶宛卿不由得蹙眉:“新建城镇可不是小工程,你明年的春闱怎么办?错过明年,就要再等上三年啊。” “没事。”叶辰霆反过来安慰她:“我这两年虽在游学,却也从未懈怠过对科考的复习。” 叶宛卿这才转愁为喜:“那就行。二哥天资聪颖,倒也不需要复习太久。” 这时,叶辰曦凑过来:“妹子,你该感谢二弟的,如果没有二弟,这苦差事就要落到安澜头上了。指不定,你俩的亲事也要黄……” “啊?”叶宛卿闻言一愕。 叶辰曦解释道:“朝中有人上折子,说安澜救下殷虚百姓,可见能力出众,提议将殷虚重建的工程全权交由他来办。你说,这不是故意害他吗?” 晚饭,叶宛卿吃的没有一点胃口,以坐车累了为由,先离开饭厅,回到了自己房间。 洗漱过后,她打发了樱香和千禧去休息,只留了一盏烛火,独自坐在书案边整理思绪。 铺平的宣纸上,写着三个字:楚安澜。 用脚想都知道,楚安澜不可能完成得了殷虚县的重建。 他一个玩世不恭、大字不识几个的纨绔,如何懂得城镇布局、房屋建造还有各种银钱支出?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惹笑话丢人是小,出错后害人丧命是大。 能给皇帝上折子的人,官职不低,不可能这么蠢。 除非,他是故意的! 那人就是想要借此机会,让皇帝当着朝中官员承认,楚安澜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手段很低级很卑劣,但不得不承认,这也很有效。 上千百姓的安置,属于一个大工程,凤阳帝当然不会把这任务交到楚安澜手里。 凤阳帝当场扔了折子,斥责了那官员一通,将人贬了职,又召敦亲王和楚安澜进宫训斥。 楚安澜莫名其妙挨了一场骂,气得直跺脚。 叶宛卿大抵能够猜到,那人的幕后指使十之八九就是陆继廉。 陆继廉是故意的。 烛光摇曳,叶宛卿又咬牙切齿地写下三个字:陆继廉。 看来,只要她和楚安澜还没有成亲,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成亲? 皇上有意拖延,根本不允许她立马成亲的。 至少,今年是不可能了。 一想到这,叶宛卿头疼不已。 坐到夜深人静,直到烛火燃尽,才满眼困倦地爬上床睡觉。 …… 第二天。 等叶宛卿醒来时,叶辰霆都已经离京几十里地。 叶鸿威上早朝去了,叶辰曦去了国子监,楚嫣容送完叶辰霆后头疼,又回房睡下了。 府中此时静悄悄的。 叶宛卿用了些早膳,就听下人来报:“小姐,靖北侯府的廖姑娘来了。” 芙庾? 叶宛卿登时打起精神来:“快请她进来。” 廖芙庾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一堆好吃的:“卿儿,这些,都是北疆的特产……有葡萄干、红枣、羊肉脯,还有切糕,你快尝尝!” 叶宛卿架不住她的热情,挨个儿尝了个遍,夸赞道:“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我以前从来没吃过呢。” “那你觉得好吃不?”廖芙庾眨了眨眼。 叶宛卿咽下最后一口枣肉,连连点头:“挺好吃的。” 廖芙庾坐在她对面,将碍事的长袖略微往上挽起:“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吃!我离家前,准备了满满一车,我继母还讥讽我一通,她说,金都的公子小姐都是金枝玉叶,没有人会喜欢这些破烂玩意儿。可是,在我小时候,她连这些所谓的破烂零嘴都不肯让我多吃两口!” “继母?”叶宛卿闻言一怔。 廖芙庾笑着握住她的手:“卿儿,我知道你很多事,但你还没听过我的故事呢!我现在讲给你听,怎么样?” 叶宛卿莞尔:“洗耳恭听。” 第31章 安澜的秘密 廖芙庾喝了口茶,声音爽朗道:“我的亲生母亲是北疆富商的独女,生我的时候难产而亡,父亲军务繁忙,就娶了个小户之女做续弦,替他照顾我。我两岁时,继母生了弟弟。 我继母不喜欢我,整天盼我早死,好让弟弟继承母亲留给我的遗产。一开始,她想将我随意许配给北疆一户做丝绸生意的商人,背着我爹把聘礼都收了。幸好,皇上的圣旨下来,我正好逃过一劫……” 惊鸿苑内,鸦雀无声。 房间里,只剩廖芙庾说话的声音。 叶宛卿静静听着,越听越觉得心疼:“这些事,靖北侯难道都一直蒙在鼓里?” 看着廖芙庾,她想到了前世之女陆青橙。 年纪相仿,性格也相当。 “可能是吧。”廖芙庾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毕竟,他还指望着我继母帮他管家,帮他照顾家中老小。” 叶宛卿无言以对。 廖芙庾将杯中剩的茶水一饮而尽:“其实,你别看着我过得惨,实际上我过得挺好的。我继母虽不太管我,却也不拘着我。我偷偷学了骑马,还偷偷练过剑,这些年过得也挺开心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我皮肤不好,人也长得干瘪瘪,穿衣服不大好看,来了金都总是被人嘲讽!” 叶宛卿如同看女儿一般,轻声细语地安慰她:“金都水土养人,你好好养护,皮肤会养好的,身段也会越长越靓。” “是吗?”廖芙庾喜出望外地抬起头。 叶宛卿笑了:“骗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廖芙庾开心得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卿儿,我在这里啥也不明白,只能靠你帮衬了!” “好,我帮。”叶宛卿笑得越发柔和。 她拉着廖芙庾来到妆台前,拉开两层的抽屉依次介绍:“第一层是上妆用的胭脂水粉,第二层是滋养皮肤的面脂,你挑爱闻的香味拿……” 叶辰曦放课回府,差点与廖芙庾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抱歉啊,看不见路。” 廖芙庾抱着三个小木箱,朝街边的马车大步走去。 “站住!你是何人?”叶辰曦回过神来,立马跑上前去拦她。 廖芙庾从箱子后头探出半颗脑袋,冲他傻笑:“你是卿儿的大哥吧?我叫廖芙庾,是卿儿新交的朋友。” 叶辰曦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靖北侯的女儿?” “嗯嗯,正是。”廖芙庾点头如捣蒜。 叶辰曦也跟着点头:“呀。廖姑娘好。” 廖芙庾冲他咧嘴笑:“见过大少爷。” 这时,街边另一辆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了半边,车上人有些不耐地催促道:“辰曦,手脚麻利点。” 叶辰曦立马转过头去:“表哥你等等我,我去问我妹子借了银子就来!” 说完,抬脚就往家里跑。 廖芙庾愣住:“这——” 她抱着箱子,有点尴尬地站在叶府门口。 她看了一眼叶辰曦的背影,又看向马车上的人,肉眼可见地红了脸:“你……我……” 糟糕,她不认得他是谁。 车上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我是端王世子,楚骁岩。” “世子好,我叫廖芙庾……” 惊鸿苑的门才关上没多久,又被人用力推开。 叶辰曦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妹子,借我五百两银子,楚骁岩要带我去买把秋猎用的弓。” 楚骁岩? 完蛋! 叶宛卿眼皮跳了跳,有些惊慌地问道:“你进门时,可曾撞见芙庾?” “见到了啊,还打了招呼。”叶辰曦催促:“妹,你快些,楚骁岩还在门外等着我呢!” 叶宛卿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就算轮回一世,还是注定会续上前世之缘。 她取了银票来,顺便问叶辰曦:“楚安澜这些天都在干嘛呢?” 叶辰曦欢天喜地收下银票,哈哈大笑道:“安澜不让我告诉你!等以后,你便晓得啦!” 不让告诉她? 叶宛卿顿时有些不悦了,一伸手,从叶辰曦的手里一把夺回银票,脸上仍是挂着笑:“安澜在做什么事,怎得如此鬼祟?” 叶辰曦眼睁睁看着银票被拿走,气鼓鼓地道:“妹子,你怎么能拿银票威胁我呢!亏得我那么信任你,只找你借钱!” 叶宛卿淡淡道:“你也可以去找爹或者娘。” 叶辰曦紧咬牙关,犹豫了一会儿才跺了跺脚道:“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但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嘛?” 叶宛卿却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呢。你拿上银票,赶紧去找楚骁岩,别叫他等急了。” “你又不想听安澜的秘密了?”叶辰曦挠了挠后脑勺。 “你都说了是秘密,”叶宛卿轻笑:“安澜既然愿意把秘密告诉你,就说明他信任你。身为你的好妹妹,我又怎么会毁了他对你的信任? 更何况,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秘密……” 她是要嫁给楚安澜,又不是要控制楚安澜。 …… 入秋后,天一日比一日凉。 原本,楚嫣然筹划着办一场赏菊宴,邀京中贵女和夫人们一同到叶府的菊园赏花。 请帖还未发出去,就被拦下。 因为宫中传来消息,太子妃病危了。 楚嫣容只好忍痛取消赏菊宴,望着满园绽放的各色名贵菊花,不禁感叹道:“可惜了……” 也不知,惜的是花还是人。 太子妃病重,赏菊宴是办不成了,于是,她又命人将开得最盛的几盆花送进宫给皇帝和太后。 恰巧,敦王福晋这时候上门来拜访。 秋菊开了满园,黄的嫩黄,白的雪白,一阵幽香随着微有凉意的秋风飘来,偶尔的几声鸟鸣滑入这绵绵的静谧中,更添了几分灵动。 叶宛卿到时,菊花茶煮得刚好。 叶宛卿莲步轻移,走过去敛衽行礼:“母亲,福晋。” 敦王福晋的视线落在她发髻的金凤钗上,只停了一瞬便收回目光,笑道:“卿儿,我带了些府里厨子做的茶点。你来尝尝,看喜不喜欢。” “福晋有心了。” 花亭内,茶香四溢。 石桌上,摆了好几碟精致的茶点,有荷花酥、龙井茶糕、桂花糕,琳琅满目。 茶水馥郁,茶点香甜。 叶宛卿尝了一口,嘴角微微翘起:“这些茶点都很好吃,多谢福晋。” 第32章 哄开心了 敦王福晋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倒是没花心思,这些点心,是安澜让我带上的。他说,你应该很喜欢。” 点心,竟是楚安澜准备的? 叶宛卿指尖微动,抖落残留的酥饼渣,声音越发温软:“世子有心了。” 敦王福晋莞尔:“这是他该做的。” 趁花开得好,楚嫣容摘了不少菊花,命人送去后厨,说晚上要请敦王福晋吃全菊宴。 还未开席,叶辰曦就带着人回来了。 日头西斜,两个少年远远站在菊园门口。 叶辰曦喋喋不休,不知在说些什么,而楚安澜则瞧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都懒得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往这边走来。 叶辰曦乖巧地打招呼:“母亲,福晋,妹子,我和安澜放课啦!” 楚安澜潦草地拱手行礼:“长公主,母妃。” 他抬起头,恹恹地看了叶宛卿一眼。 叶宛卿朝他浅笑,算是打招呼。 楚安澜扭头,别开脸去。 他的表情,被楚嫣容与敦王福晋尽收眼底。 敦王福晋低声责备:“安澜,不可无礼。” 楚安澜没吭声。 楚嫣容笑了笑,问道:“安澜,国子学有人欺负你了么?” “没有……”楚安澜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楚嫣容与敦王福晋对视了一眼。 敦王福晋冲她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借口做菜的菊花不够,离开花亭去摘花,还把叶辰曦也给叫去拎花篮了。 花亭里,一时间只剩下叶宛卿和楚安澜。 叶宛卿站起身来,主动开口:“世子,龙井茶糕和荷花酥我很喜欢,谢谢你。” “嗯。”楚安澜冷着脸,漫应一声。 叶宛卿有些疑惑。 瞧楚安澜这副模样,莫非是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不对啊,从殷虚回来后,他们就一直未曾见过面。 叶宛卿忍不住道:“世子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楚安澜闻言,这才用正脸对着她,带着些许怨气问她:“当时在荣光寺,陆继廉陪你一起夜游了?” 叶宛卿愣了一瞬:“你听谁说的?” 楚安澜哼了一声:“京中都传开了!” 什么? 叶宛卿眉头蹙起。 见她不说话,楚安澜心中又酸又气,有些忿忿地道:“原来,他们传的都是真的啊?你明明答应过我,收了我的耳坠,就不能再收其他男人的礼物。敢情,你是逗我玩呢。” 叶宛卿轻叹了一口气,情绪比较冷静,耐着性子问道:“他们都是怎么传我和陆继廉的?” 楚安澜微咬着牙:“孤男寡女,提灯夜游,私相授受!” 孤男寡女? 提灯夜游? 还私相授受? 这几句话,随便拎一句出来,都足以轻易毁掉一个女子的声誉。 也不知,背后之人是谁? 反正,陆继廉应该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他不至于这般陷害自己。 叶宛卿无声地笑了笑:“没了?” “你笑什么?”楚安澜更生气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这个未婚夫狡辩的吗?” 狡辩? 叶宛卿摇头,心平气和地道:“世子。狡辩的意思,是用谎言掩盖真相,把无理的事说成有理。我又没做错什么,何必狡辩呢?” 楚安澜一时语塞。 叶宛卿继续道:“世子想听,那我便解释给你听,连陆青橙的事也一并告诉你。” “你说!”楚安澜理不直气也壮。 叶宛卿倒了杯菊花茶,递给楚安澜,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人在花亭相对而坐。 叶宛卿轻言细语道:“那天晚上,我去雄宝殿给陆青橙点长明灯,后来偶遇了巡夜的陆继廉。回京前夜,陆继廉奉太子之命,上山寻我和芙庾……” 楚安澜一直盯着她看。 她眸光如秋水,清澈明媚,似乎能一眼就望进心间去。 楚安澜喉头动了动。 他心中高兴,还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心中只有我一人!传言,定是陆继廉那伪君子让人编的!他见我要娶你,嫉妒了,故意膈应我呢!看来,我必须要给他个教训!” 叶宛卿惊住:“世子且慢,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安澜下午是垂头丧气进的叶府,晚上离开时,高兴得边走边哼小曲儿。 敦王福晋不由得啧啧称奇。 上了马车,敦王福晋很是好奇地问道:“卿儿都与你聊什么了?” 楚安澜耸耸肩,有些得意地道:“她哄我开心了,还给我安排了两个活儿。” 敦王福晋笑了:“你没心没肺的,还需要别人哄你?”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楚安澜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我这心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叶宛卿。” “哦……”敦王福晋拉长声音,戏谑性地问道:“那她知道吗?” 楚安澜双手扒在马车壁上,故作镇定:“宛卿容易害羞,这种事自然不能同她讲。将来,她会慢慢知晓的。” 敦王福晋满脸欣慰:“我儿,出息了呢。” 楚安澜把脸也贴到马车壁上去,催促道:“那你和我爹倒是早点帮我成亲啊!” 他好急的! …… 九月十五。 天还没有亮,京城北门与东门齐齐大开。 秋猎的队伍,从宫门口浩浩荡荡排至城门外,随着震天的号角声响起,车轮滚动,扬起漫天灰尘。 细柳营上千士兵开道,凤阳帝御辇当前,后头跟着长公主的车马,再是皇子、宗室和百官的车驾。 队伍长得像一条龙。 此次秋猎,太后年纪大了无法出行,太子妃又病重,太子和淑妃便被留在宫中。 由于这次要在猎场行宫住上一个月,担心有人生乱,除了一千护卫军外,凤阳帝从细柳营抽出一万人马,定远侯负责安危,世子陆继廉协同。 …… 马车内。 廖芙庾不禁感叹:“此次出行,规模当真庞大!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一起去打猎!” 叶宛卿笑着问道:“北疆那边没人打猎么?” “打呀!”廖芙庾道:“不过,打的都是些野兔、野狼之类的,乏趣得很!倒是每年三月,有斗牛赛看。” 说着,她兴致勃勃道:“卿儿,我给你讲斗牛赛听吧?” “好啊。”叶宛卿莞尔,点点头。 正好,解解闷。 这时,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叶辰曦探头进来:“到会仙山行宫还要十日呢,整天坐着聊天,多没意思?妹子,廖姑娘,要不要去我车上玩?” “去啊去啊!”廖芙庾毫不犹豫地从软垫上站起来。 第33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宛卿在木架上的水盆里净了手,转头问叶辰曦:“你车上还有别人嘛?” “有……吧。”叶辰曦挠着头皮。 叶宛卿皱眉:“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叶辰曦双手扒着车门,把脑袋往里凑:“他们在我车里斗蛐蛐儿,我特来邀你们去看。都是血亲的表哥表弟,嘴也严,不用担心男女有别。” 出行前,叶辰曦特地挑了一辆四马并驱的马车,布置得豪华又敞亮,为的就是方便在半道上玩。 这一点,他倒是考虑周全的! 廖芙庾催促:“卿儿,我们一块儿去瞧瞧吧?” 叶宛卿有些迟疑。 忽然,车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叶大少爷,马车在前行的过程中,还请不要半趴在车架上,实在危险。” 是陆继廉的声音。 叶辰曦将帘子放下些许,扭头道:“陆世子,我趴着跟我妹妹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陆继廉道:“那你先下来吧。” “我还没有说完……”叶辰曦冲他挤眉弄眼。 陆继廉淡笑:“在下方才瞧见,你爹正往这边来了。” 叶辰曦一愕,无奈地对叶宛卿道:“妹子,我先回去了。” 话落,拎起衣袍就跳下去,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当心。” 陆继廉骑在马背上,弯腰扶了他一把。 叶辰曦道了声谢,抬脚往后方马车跑,生怕晚了被爹爹撞见,打断他的腿。 他手忙脚乱爬上马车,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叶鸿威。 楚安澜瞥了他一眼:“叶辰曦,喘成这样,你被狗撵了?” “比被狗撵还可怕。”叶辰曦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陆世子说,我爹往这边来了,真吓人。” 楚安澜耳朵竖起:“陆继廉?他在哪儿?” “在我妹子的马车旁边。” 楚安澜一听,顿时就不干了。 他抖了抖衣袍起身:“一群臭东西,把马车都熏得臭烘烘的,我下去透透气。” 坐在门口的楚骁岩叫住他:“安澜,等等我,我也去。” 两人一起跳下马车。 此时正路过山林,队伍蜿蜒穿行在山间,一派悠闲而缓慢。 楚安澜伸长脖颈,一个劲地往前面看。 “看什么呢?”楚骁岩忍不住问道。 楚安澜双手叉腰:“陆继廉。” 楚骁岩困惑:“看他干嘛?” 楚安澜暗暗思索片刻,忽然钻进路边的林子里。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他就抱着一大把鲜红如火的枫树枝从林子里出来,翻身上马:“驾!” 楚骁岩骑马跟上去。 于是,步行的士兵和各家侍从,在山间官道上,眼睁睁看到两位锦衣少年策马奔腾,一路往前方疾驰而去。 打头的那个,如同抱了满怀野火。 陆继廉刚跟凤阳帝汇报完消息,打马往回走,就见有两头马疾驰而来,目标正是叶府的车队。 楚安澜一只手抓着缰绳,一手抱着树枝,清秀的眉目下挂着一丝挑衅的笑:“好巧啊,陆继廉。” 陆继廉拱了拱手:“敦王世子。” 楚安澜用力夹紧马腹,骑到叶宛卿的马车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卿儿。” 叶宛卿掀开车帘,就撞见一张笑容无比灿烂的脸。 她不由得莞尔一笑:“你怎么来了?” 一大束火红凑到眼前,少年笑得像铃铛儿一般清脆爽朗:“你整日坐在车里,无聊得紧。路遇一树枫叶红得正好,摘来给你瞧瞧。” 叶宛卿双手接过:“谢谢,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楚安澜道:“我的马就走在你边上,你瞧见喜欢的,就叫我给你摘。” 话落,也不管后方队伍里的人频频往这边看。 少年眉眼张扬。 看吧。 多往这看。 他和宛卿,可是订了亲的。 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宛卿将枫树枝插入车内的花瓶里,连花瓶一起抱给楚安澜看:“世子,好看嘛?” 楚安澜嘿嘿直笑:“没你好看。” 一旁的廖芙庾忍不住起哄:“好会撩!” 叶宛卿脸颊和耳朵爬上朵朵红云,有些害臊地道:“山路崎岖,世子还是回马车上休息吧。” 楚安澜看了一眼陆继廉,挑了挑眉:“不嘛,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陆继廉心里早就怒火中烧,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他的手指扣得紧紧的,隐约能够听见骨节噼啪之声。 真的,好想冲过去揍他一顿! 之后,楚安澜每天都要骑马到叶宛卿马车前晃荡几圈,今儿采一束野花,明儿摘一串野果子…… 大张旗鼓的,很快,整个队伍的人都知道了。 甚至,八卦还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好几个官员写折子递到皇帝那儿去,弹劾敦王世子,斥他每日遛马,惊扰女眷。 又说,他与叶家小姐尚未成亲,就整日厮混在一处,简直视西魏礼仪于无物,有失体统! 叶鸿威差点被气死,找到敦亲王跟前放狠话:“还请王爷管管你家儿子!如果还来无端骚扰我女儿,毁我女儿声誉,可别怪我不客气!” 敦亲王正忙着做一柄缠花扇子,只道:“您不用客气,两家既然已经订了亲,安澜也算你半个儿子,你只管教训他,不用在乎我敦王府的面子。” 叶鸿威气得直冒烟。 他真想连敦亲王一起教训。 果然是有其子必有其父! 马车驶了整整十四天,方才顺利抵达会仙山的行宫。 会仙山行宫,是北齐废帝避暑的行宫,建筑群庞大,金碧辉煌,比起金都的皇宫来也毫不逊色。 后来,北齐覆灭,天下乱了近三十年。 战火遍地,流寇山贼到处烧杀劫掠,会仙山行宫的建筑被烧毁了大半。 西魏建国后,国库日渐丰盈,先祖皇帝下令重新修缮并扩建行宫,光是圈起来的山,就绵延百里。 距今已有三百年的历史。 队伍停下,凤阳帝还没有下御辇,就听到远山传来一声震天的咆哮声,其间还掺杂着野兽的呜咽。 所有人抬头,往被高墙圈起的连绵青山看去。 行宫守卫匆匆而来:“豹子翻墙逃跑,误入猛虎领地,双方交战,惊扰皇上,万望恕罪!” 凤阳帝单手负在身后,望着高墙围困不住的青山,笑道:“此乃好兆头也!” 文武百官躬身庆贺。 凤阳帝摆手:“入宫。” 浩浩荡荡的队伍,鱼贯而入。 目送皇帝入了苍乾宫,宫人按照身份和官职,依次引着余下人入住分配好的宫殿和院落。 楚嫣容和以前一样住在问星宫,叶宛卿的居所,名曰听雪阁。 第34章 有刺客? 把行李搬进听雪阁后,内侍立即将院子里外重新扫洒了一遍,又将被褥、床帐换成新的,点上好闻的龙涎香。 千禧煮了一壶杏仁茶来:“小姐上一次来,已是三年前了呢。” 三年前? 叶宛卿想了一下,感觉不对。 如果加上上辈子,她已经十几年不曾来过这里了。 前世,她生下幺女陆青菲后,身体亏空得厉害,只能从早到晚都待在后院调养。 叶宛卿端着茶,嗅着山间清风。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的是好极了! 次日。 凤阳帝下令,让所有人好好休整,并且熟悉一下行宫的环境,为接下来的马赛、骑射和球赛做准备。 乔淑妃没来,楚嫣容顺理成章地接了她的活儿——带女眷游山、赏枫叶。 叶宛卿帮母亲打下手。 而叶辰曦,被叶鸿威叫去了,拨了一小队士兵给他,让他在行宫的御花园巡逻。 一家四口,各自忙碌。 早膳过后,问星宫外便是门庭若市。 已婚的夫人们皆盘起发髻,贵气逼人,而未婚的公主和贵女们,个个青春靓丽、光彩照人。 待楚嫣容带着叶宛卿一出来,路上的女眷们都悄悄打量起来。 听说,长公主之女貌似天仙,幼时由太后亲自抚养,宫中各种宴席,都会将她带在身旁。 等她长大了,就很少在宴席上见着了。 即便是见,不少女眷也只能远远见上一眼,看不分明。 今日,总算可以近距离地一睹芳容。 明眸皓齿,温婉大气,果然生得像天仙似的! 难怪议亲的帖子,都退了几十家。 如此高枝,一般人岂敢高攀? 一路上,叶宛卿觉得自己都快被人看穿了。 她想贴着母亲走,偏偏,凤阳帝的两个小公主一左一右牵着楚嫣容,导致她只能落后一截。 身后,跟着几百双眼睛。 恰好这时,端王福晋与敦王福晋穿过一片衣香鬓影,相携着爬上阶梯。 身后,还跟了个廖芙庾。 见到她们来了,叶宛卿这才松了口气。 敦王福晋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我们陪着长公主,你和芙庾去玩吧。” 叶宛卿感激不已:“谢过福晋。” 廖芙庾牵着她的手:“快走快走!” 这座山,名唤红枫山。 现在这个时节,漫山枫叶陆续染上红,配上蓝天浮云,美得别有一番意境。 两人带上护卫,从另一条铺着细碎青石的石阶斜行着上山。 从半山腰往下,能瞧见行宫的几个大草场。 有马场、球场、武场、骑射场等,各个草场间,分别由围墙、木栅栏阻隔开。 廖芙庾指着潮水一般骑马从草场往一处大门冲进去的少年们:“卿儿,那道门,通往哪里的?” 叶宛卿顺着廖芙庾的手看去:“猎场。” “秋猎不是还有好几日么?”廖芙庾满脸不解。 叶宛卿解释:“行宫的兽类,大多都是半圈养起来的,野性比不上围墙外的野物。为了狩猎时尽兴,每次秋猎前,会有人提前几日进猎场追逐、惊吓野兽。等正式狩猎时,这些饱受惊吓的猎物,要么拼命逃窜,要么被惹怒了反攻。如此,增加狩猎难度和趣味。” “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了吧?”廖芙庾有些震惊。 叶宛卿神色平静:“他们,向来是如此的。” 两人小憩片刻,继续往山里走去,越走越深。 溪水潺潺,鸟雀安静。 身后,千禧和樱香走上前来,担忧道:“小姐,廖姑娘,这里离人群太远,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知怎的,奴婢的眼皮子,跳得有些厉害。” 此时,已是晌午。 长了几十年的红枫,枝繁叶茂,越往土壤肥沃的山涧处越长得遮天蔽日。 叶宛卿抬头,已看不见日头,只好道:“原路返回罢。” 虽说她带了十来个护卫,但确实不宜再往深处走了。 廖芙庾一手提裙子,一手抓住叶宛卿:“千禧不说我还不觉得,她一开口,我心里就有些忐忑。此处这么幽寂,不会有鬼吧?” 鬼? 叶宛卿失笑:“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皇上就在行宫,整个行宫都被天子之气笼罩着,鬼根本进不来。” 廖芙庾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人往外走了一段,就听一个护卫开口:“小姐且慢,好像有动静。” 一行人立马停下脚步。 那护卫耳朵动了动,顿时拔出腰间的长刀:“全体戒备!” 护卫们纷纷拔刀。 叶宛卿与廖芙庾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尖叫。 是一名女子的尖叫声。 叶宛卿当即抓住廖芙庾的手,大步往回跑:“樱香千禧,快跟上!” 情况不明,一群人只能拼命跑,准备去和人群汇合。 这时,山上又传来尖叫声。 廖芙庾边跑边问:“不会是有刺客吧?” “有可能。”叶宛卿不知是惊的还是跑的,心儿狂跳个不停,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刺杀,她前世就已经经历过。 那时,身为大将军的陆继廉得罪了不少权贵和王孙贵族,遭遇过好几场刺杀。 起初的刺杀,是针对她和几个儿女。 因为,那些人想用他们,给陆继廉一个警告,好叫他就此善罢甘休。 可,陆继廉是什么人? 他又怎么容忍得了别人威胁他? 后来,朝堂上的事,陆继廉从未与她说过,也再没人来刺杀她。 陆继廉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 …… 胸腔疼,肺腑也疼。 叶宛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停下脚步:“人越多越乱,我们先留在此处,等人来救我们。这动静,不太像是刺客。” 一行人惊恐对视。 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闻言跟着附和道:“小姐所言甚是。山间人多,石阶狭窄,挤挤攘攘的确实不便逃命。属下会竭尽全力,护好小姐与廖姑娘。” 廖芙庾道:“你护好卿儿,不用管我,我会点拳脚功夫,可以自保。” 正说着,山间又回荡起一阵惊叫声—— “扑过来了!” “往那边去了!” “救命啊!” “……” 青天白日的,听得人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多时,声音逐渐消失。 一名护卫握着刀柄的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应是抓到了,山上已经没动静了。” “嘘……”领头的护卫屏气凝神,耳朵动了动。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漫山红枫和鸟雀像是被冰给冻住了一般,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风声都静了。 气氛,安静到诡异。 第35章 救命之恩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一个胆小的护卫猛地抬起头。 登时睁大双眼,指着红枫深处:“你们快看!那……那那那……那是什么啊?” 所有人齐齐抬头。 三十米外的一棵枫树上,蹲着一只巨大的花豹,又大又亮的黄色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它张着嘴,血液和涎液沿着又尖又长的犬齿往下流。 叶宛卿瞳孔骤缩。 豹子! 猎场的豹子,怎么跑到红枫山来了? 十几个人,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树上,豹子发出危险的低吼声。 “啊!”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 所有人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豹子弓起腰,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枫树猛晃,枝叶摇落,豹子迅如闪电一般,朝这边扑过来,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那一瞬,叶宛卿来不及思考。 她只眼睁睁地瞧着,花豹腾空到一半,重重地坠落在地上,灰尘和血迹都溅起很远。 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眉心。 花豹就躺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发出痛苦的哀嚎,大口喘着气,血沫子顺着它的嘴巴和鼻孔往外汩汩直冒。 两支箭再次凌空射来,深深地扎进花豹的脖子。 这回,花豹彻底断了气。 胆小的护卫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叶宛卿手心湿透,双腿也是软的。 站在原地,见花豹鲜血从她裙角流过,一路沿着石阶蜿蜒向下。 陆继廉长弓未收,修长手指还搭在弓背上,眼里泛着冷冽的杀意,远远地往她这边看来。 叶宛卿发软的腿,顿时使上了几分劲。 她嗓子干哑:“多谢……陆世子。” 身后,护卫们终于反应过来得救了,爬起来连连感激陆继廉:“多谢陆世子救命之恩……” 廖芙庾紧抓着叶宛卿的手腕,牙齿都在打颤。 山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巡山的护卫急匆匆地追下来,见到地上的花豹,全都松了口气:“陆世子立了大功啊!” 陆继廉吩咐他们:“把豹子抬下山。” “是!” 二三十个护卫匆忙跑过来,朝叶宛卿行了礼,麻利地将豹子抬走。 血流了一地。 陆继廉收起弓箭,踏着溅血的石阶而下,目光落在叶宛卿的身上:“让你受惊了。” “我没事。”叶宛卿嗓子哑得厉害。 突然,陆继廉唇角微弯,抬起宽大柔软的月白色衣袖,轻轻擦拭过她的眉心。 他的声音和动作一样轻:“还好,没有受伤。” 叶宛卿想都没想,直接扭过头曲。 陆继廉动作微微一滞,柔声道:“别动,马上就好了。” “不用擦了。”叶宛卿避开陆继廉的手,冷冷地道:“不必劳烦陆世子,我下山洗洗就好。” 陆继廉只好放下袖子。 月白的袖子上沾染了片片血迹,仿佛冬日里的红梅,华丽绽放。 陆继廉面色依旧柔和,道:“在下送小姐下山。” “陆世子不巡山了?”叶宛卿抬头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陆继廉:“其他受惊吓的人,你都不管了?” 陆继廉轻笑:“在下刚刚已经救过他们一次了,眼下,我只需护小姐一人。” 叶宛卿握住拳头。 陆继廉,但凡前世的你能学的今生半成,对我温柔坦诚些,兴许我也不会痛苦至死。 冷了我一世,此世为何不冷了? 我都放过你了,你又为何不肯放过我? 叶宛卿从来都没有否认过,陆继廉在很多方面都是十分优秀的。 假如,她不曾与陆继廉做过一世夫妻,说不定,她真的会有一刻的失神,陷入他的温柔里。 可惜,她已经试错过一次。 绝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不管重活多少世,陆继廉生来就是做官的,他会封侯拜相、光耀门楣、治国平天下。 而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 山风微动。 花豹死后,四野的鸟雀终于重新活跃起来,打破了山间死一般的寂静。 叶宛卿往后退了两步,冲陆继廉郑重行了一礼:“今日,多谢陆世子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万一。” 陆继廉眸光微闪。 片刻后,他极为文雅地笑了:“小姐的礼,在下受了。刚刚射下花豹,实属分内之事,算不得救命之恩。到时候如果皇上问起,还要劳请小姐和在场的各位,为在下说几句好话,让皇上轻些惩罚。可好?” 叶宛卿微微颔首:“好。” 说完,转移视线,不再去看陆继廉的脸。 下山的路上,陆继廉拎着弓箭,步伐沉稳地走在前方,时不时看一眼四周,防止还有别的野兽突然冲出来袭击。 廖芙庾凑到叶宛卿的耳边,夸赞道:“陆世子不但人长得魁梧英俊,箭术也好生厉害,有他在,实在是太有安全感了。” 叶宛卿勉强笑了一下。 见她脸色不怎么好,廖芙庾也就不再多言。 山脚下,早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凤阳帝听闻猎场里的野豹翻越高墙逃出,惊着不少女眷,当即带人来红枫山查看情况。 此时,山脚处一片啜泣声。 叶宛卿一行人下山时,就见年轻女眷们已经戴上幂篱,在家人的陪伴下,排队等候问诊。 凤阳帝沉着脸,正侧头和楚嫣容说些什么。 楚嫣容神色凝重又焦急,时不时抬头往山上的石阶看去。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陆世子回来了!” 陆继廉走在前方,在最后一块石阶处,将弓箭递给护卫后,跪下向凤阳帝请罪:“微臣巡视不力,导致野豹惊扰长公主与众多贵眷,请皇上降罪。” 凤阳帝凝眸不语。 叶宛卿与廖芙庾,正带着护卫走过来。 见女儿眉心染上鲜血,楚嫣容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担忧之色。 叶宛卿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到凤阳帝面前:“卿儿见过皇上。” “受伤了没?”凤阳帝看着二人。 一个是他亲生的外甥女,一个是掌管三十万兵权的将军之女,无论伤了哪个,都是大事一桩。 叶宛卿微微欠身:“回禀皇上,幸得陆世子及时出手相救,射下扑过来的野豹,卿儿与芙庾才得以安然无恙。” “回禀皇上,臣女也没有受伤。”廖芙庾跟着道。 凤阳帝看了一眼叶宛卿眉心的血,又看了眼陆继廉衣袖上的血迹,缓缓道:“陆卿家请起。” “谢皇上。”陆继廉行了一礼,面色如常地站在原地。 凤阳帝询问左右:“进入猎场的人,还没有叫出来吗?” 第36章 受罚 护卫小心翼翼地道:“启禀皇上,猎场的山连绵几十里,公子们骑马进去,想必跑了很远,还得再等上一会儿。” 凤阳帝脸沉得厉害:“刑部尚书,你带人守在门口,出来一个,记一个名,务必把名单记全。到时候,把这些人全带来苍乾宫见朕。” 刑部尚书躬身应下:“臣,遵旨!” 眼看现场一片混乱,特别是听着几百个女眷大哭了一场,凤阳帝不禁头痛欲裂。 神情有些疲累道:“各家将女眷领回去,待太医诊治后,该喝药喝药,该歇着歇着。长公主把卿儿与芙庾带上,随朕回苍乾宫,此外,陆世子一并随同。” …… 苍乾宫。 赐座之后,太医被叫进门来,分别给叶宛卿和廖芙庾把脉。 “怎么样了?”凤阳帝沉声问道。 太医收好搭在叶宛卿腕上的手帕,欲言又止:“回禀皇上,郡主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凤阳帝拧眉。 太医咬着嘴唇,对上叶宛卿平静如水的眸子。 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声:“启禀皇上,启禀长公主,郡主气结于胸,久郁不解……若不及时疏导,只怕于身体大不利。” 楚嫣容愕然地看向女儿:“卿儿?” 就连凤阳帝,也是脸色为之一变。 陆继廉的狭长眸子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 “卿儿,你没事吧?”廖芙庾担忧地小声问道。 面对众人的目光,叶宛卿神色依旧平静:“太医言重了,卿儿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等你察觉不适恐怕就晚了。”长公主站起身来,满脸焦急地道:“皇上,容我带卿儿先回问星宫……” 她还没有说完,这时候,殿外突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苏公公在殿外传话:“启禀皇上,刑部尚书带着进山的公子们来请罪了。” 凤阳帝神色不明,看向楚嫣容:“先坐下。”又对着殿外道:“让他们进来。” 殿门大开。 二三十个年轻公子,从殿外涌入。 楚安澜、楚骁岩都在里面。 凤阳帝冷冷看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六皇子楚恭玄。 楚恭玄大步走过来,跪在地上:“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皇子都跪了,其他少年只好跟着跪下。 乌泱泱的脑袋,一个比一个垂得低,生怕不小心脑袋就没。 偏偏,楚安澜探身往这边看来。 眼神,焦急而又担忧地落在叶宛卿是身上。 “在看什么?” 凤阳帝望着楚安澜,声音和表情都没什么情绪,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楚安澜没敢吭声,低下头去。 凤阳帝眼神扫过殿中央跪着的公子们:“今日擅入猎场,是谁带头的?” 全场一片死寂。 大殿中,回荡着凤阳帝冷冽的声音:“回答朕。” 满殿公子浑身发抖。 “回皇上,是我……”楚骁岩举手。 “是我!” 楚安澜的嗓门盖住了楚骁岩,跪得笔挺:“今日,是我带头跑在最前面,追赶一只火狐。大家为了帮我追,都没发现野豹翻墙逃脱。” 殿中气氛瞬间冷凝。 “很好。”凤阳帝冷笑了一声:“你可知,因为你们的一场玩闹,宛卿差点就命丧花豹爪下?” 楚安澜闻言惊愕不已。 在猎场外时,刑部侍郎封了门,出来一人,就记下一人名,连六皇子楚恭玄都没漏掉。 众公子满头雾水。 问了才知道,原是有野豹受了惊吓,借着一处靠墙的松枝,翻越过围墙,惊扰了红枫山的女眷。 龙颜触怒,令他们去苍乾宫听训。 路上,有人宽慰道:“不过是头野豹而已,那些女眷胆小不经吓,才将事情闹大。咱们去跟皇上认个错,此事也就翻篇了。” 楚安澜也如此以为。 谁知,野豹竟然差点要了叶宛卿的命? 楚安澜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朝他摇了摇头。 眼下,凤阳帝正在气头上。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楚安澜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重新跪好来,垂在身侧的手收成拳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板上。 凤阳帝开口:“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站出来:“臣在。” 凤阳帝冷声道:“传朕旨意,今日将野豹驱赶出猎场的人,每人打三十戒尺。楚安澜和楚恭玄,每人各加二十戒尺。” 刑部尚书心惊:“皇上,公子们皆是娇惯着养大的,细皮嫩肉的。这三十戒尺打下去,怕是要残。更何况,六皇子年纪尚轻……” “皇子更该打!”凤阳帝冷冷道:“恭玄,你可认罚?” 楚恭玄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年少老成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儿臣领罚。” 凤阳帝挥手:“其余人等去殿外候刑,楚安澜,你先留下。” 一群人无声哀嚎。 很快,殿外响起戒尺抽打掌心的声音。 楚安澜还跪在地上。 大约是在山间野得太过头,高马尾有些凌乱,连衣袖和袍摆也被挂破了,脖颈上还有一丝血痕。 尽管狼狈,依旧散发着蓬勃的少年气。 他此刻的目光,还灼灼地落在叶宛卿脸上。 “陆世子。”凤阳帝漠然开口:“你将今日救下宛卿前后的情形,都好好地与敦亲王世子讲一讲。” “微臣领命。” 陆继廉起身,字正腔圆道:“今日,臣巡视至红枫山,惊闻女眷的呼救声,便上山救人。女眷们在长公主的带领下,脱离危险,但叶姑娘与廖姑娘却不在……臣,寻到郡主一行人时,受惊的野豹正扑向郡主……” 楚安澜听得脸色发白。 目光,再次落在叶宛卿眉心的血迹上。 “楚安澜。”凤阳帝再次叫住他。 “臣在。”楚安澜抬头。 凤阳帝坐在龙椅上,双手扶着扶手,浑身散发着帝王威仪:“这五十戒尺,你认罚么?” “我认。”楚安澜垂头。 凤阳帝冷眸凝视着他:“当初在金都,你请旨让朕为你与宛卿赐婚,朕没有答应你。时至今日,你可想通朕当初为何拒绝你?” 楚安澜一言不发。 凤阳帝面沉如水:“你太冲动鲁莽,行事从不考虑后果。这五十戒尺,便是教训。” 楚安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长公主认下这门亲事,朕可从来没有认可过。” 凤阳帝继续道:“你口口声声说想娶卿儿,可你告诉朕,你娶了她之后呢?她尚未嫁你,却已经因你而不断遇险。先是洪流山崩,现在又是猛兽袭击……你可有一次,在她遇险时护在她前头?” 楚安澜被问得哑口无言。 第37章 心病难医 凤阳帝睨了楚嫣容一眼:“朕瞧着,不如由朕做主,今日便将敦亲王叫来,退了这门亲事。” 叶宛卿蹙眉。 殿中央,楚安澜急忙站起来抗议:“皇上,你不能这么做!” “敦亲王世子,不得放肆!”凤阳帝身旁的苏公公立马站出来呵斥。 楚安澜重新跪了回去。 凤阳帝冷眼瞧着他:“朕,可是纵容敦亲王府太久了不成?” 此话一出,殿中人纷纷变了颜色。 唯独陆继廉看了凤阳帝一眼,目光又落在跪地的楚安澜身上。 突然,他眸光微闪。 却见叶宛卿走到了楚安澜身旁,与他并肩跪着:“皇上,今日野豹之祸,敦亲王世子的确有失察之错,理当受罚。他年纪尚轻,玩心重,不是错。遇险时没有陪在我身边,也不是他的过。可两家亲事早已定下,万望皇上成全。” 楚安澜扭头,眉眼间难掩欣喜之色,十分激动地问道:“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叶宛卿微微颔首。 凤阳帝眉头紧锁。 楚嫣容这时站起身来替二人求情:“皇兄,叶家与敦亲王府的亲事,是已经订下的。卿儿和安澜两情相悦……” 凤阳帝摆手,制止她继续往下说:“朕头疼得紧,都给朕出去。” “皇兄……”楚嫣容面露难色。 凤阳帝大喝一声:“出去!” 陆继廉与廖芙庾不约而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陆继廉朝凤阳帝拱手行了一礼,彬彬有礼地向楚嫣容道:“长公主殿下,您先请。” 楚嫣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殿中央,楚安澜先起身,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袍摆,朝叶宛卿伸手:“我拉你。” 叶宛卿弯眸:“谢谢。” 她将手放入楚安澜的掌心。 十七岁的楚安澜,身形还未彻底长开,但略带薄茧的滚烫掌心,刚好能将叶宛卿柔软白嫩的手给包裹住。 廖芙庾朝凤阳帝行完礼,扭过头,猝不及防撞上陆继廉的视线,凉意像蛇一般从后背爬上头顶。 她,竟在这位芝兰玉树般的陆世子眼底,看到了杀意。 和在山上射杀野豹时,一模一样。 廖芙庾一声不吭,落在最后出了大殿。 殿外,哀嚎声一片。 刑部尚书朝楚嫣容行了个礼,叫住楚安澜:“敦亲王世子,请排队等候行刑。” 楚安澜看向叶宛卿,一副可怜模样:“那我去挨打了?你走快些,别回头看我出糗。” 叶宛卿眸色温和:“下回,可莫要如此莽撞了。” 说完,抬脚就要离开。 楚安澜立马叫住她:“要是他们把我的手打断了,你会嫌弃我嘛?” 叶宛卿转身:“不会。” “但是,万一呢?” 当着陆继廉的面,楚安澜就想缠着她多说几句话。 叶宛卿正要回答,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楚安澜,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害不害臊?” 一群人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嘲笑着他。 楚安澜哼道:“你们就是嫉妒我!” 叶宛卿莞尔,转身走向楚嫣容和廖芙庾:“娘,芙庾,我们回去吧。” 廖芙庾转过头,想趁乱看一眼陆继廉。 不料,陆继廉这时面带微笑地冲她点了点头。 廖芙庾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听雪阁。 楚嫣容命人将院门关好,又遣退一众护卫之后,才抓着叶宛卿的手步入房间:“太医说的事,可是真的?你有何事郁结在心?难道是因为亲事?” 她抓着女儿的手,忧心不已。 叶宛卿轻声安抚:“娘,我没事的,是太医夸大其词了,您不必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楚嫣容紧握着她手:“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如果出点事,叫我怎么办?” 叶宛卿手腕被握得生疼。 她望着母亲,恍惚间,从母亲的眼里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 彼时的她,也是一个母亲。 所以,青橙出事后,她彻底崩溃了。 叶宛卿把头埋入楚嫣容的怀里,以一种浓浓的鼻音道:“娘,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也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楚嫣容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女子活一世,总有诸多束缚,身不由己。为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管怎么样,为娘都会替你撑腰。” 叶宛卿紧紧环住她的腰:“谢谢娘。” 等她抱了一会儿,楚嫣容才轻轻把她拉开,柔声问道:“事情解决之前,卿儿先吃着药,行不行?至于心结,咱们慢慢解。” 叶宛卿懂事地点点头:“好。” “卿儿真乖。”楚嫣容轻柔地抚摸她的头顶,仿佛真的把她当小孩子哄。 太医的话,叶宛卿心中门儿清。 气结于胸,久郁不解。 这些病症,是她前辈子就得的,还得了十数年,最终药石无医。 想来是她前世病症过重,才带到了今生这个躯壳里来了。 楚嫣容在听雪阁陪了女儿半个时辰才离开。 太医皆忙着为红枫山上受惊的女眷们看诊,楚嫣容派人去寻了一圈,见太医不够用,就暂缓下来。 心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治得了的。 …… 傍晚。 叶宛卿沐浴更衣后,浅浅地补了个回笼觉。 樱香掀开窗帘,低声唤她:“小姐,该起身了,大少爷来陪您一起用晚膳。” 叶宛卿睁眼,迅速地洗漱了一番,推门出去。 夕阳西坠,碎金色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暮霭中微黄云彩时卷时舒,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感。 丫鬟们来回穿梭,把饭菜摆在庭院里的石桌上。 叶辰曦朝她招手:“妹子,快来,娘太忙来不了,命我给你带了一盅安神补气汤,让我盯着你喝完。” 凉风吹来,叶宛卿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走过去。 叶辰曦绕着她转了一圈:“今日,我跟楚盛熙他们去玩儿了,回来才知道,你差点被野豹吃了!我腿都吓软了,连滚带爬回的问星宫,又被娘拦下。幸好,你没有大碍!” 他拍着胸,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叶宛卿感动之余,忍不住轻笑道:“吓成这样,等会可要多吃一点,压压惊。” “好嘞!”叶辰曦用力点头。 叶宛卿走到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给叶辰曦夹了块羊腿肉:“来,补补腿。” 叶辰曦塞了满嘴。 两人才吃了没几口,就见一个护卫来报:“小姐,大少爷,六皇子殿下来了。” 楚恭玄? 叶宛卿放下碗筷:“请他进来。” 第38章 舅舅 院门打开,身着竹青色锦袍,头发一丝不苟束成髻的楚恭玄走了进来,俊逸的脸此刻略微绷着。 他右手拎食盒,左手被白布包裹成一团。 叶宛卿起身行礼:“六皇子殿下。” “表哥,你来啦。”叶辰曦嘴里还塞着肉,腮帮子鼓鼓的,唇边油渍还没有擦干净。 楚恭玄微微颔首:“坐下吧。” 三人围桌而坐。 叶宛卿看了眼没怎么动过的菜,问:“六皇子可曾用过晚餐?” “未曾,不过,我自己带了饭菜。”楚恭玄道:“我来看看你,顺便陪你用晚膳。” 话落,将手中的食盒搁在石桌上。 他单手揭开食盒盖子,从里边取出碗筷,一碗米饭,一碟卤汁牛肉,接着是一盘素炒青菜,一盅素汤。 边取菜边道:“辰曦,把你的菜往边上挪一挪。” “哦!” 叶辰曦连忙起身,将他和叶宛卿用过的菜都挪开些,给楚恭玄腾出放饭菜和碗筷的位置。 待饭菜摆好,叶辰曦问他:“没了?” 楚恭玄应了一声:“嗯,坐下用膳。” 叶辰曦傻眼。 堂堂皇子,竟然才吃三个菜? 不对。 只有两个菜。 楚恭玄将卤汁牛肉端到叶宛卿面前:“卿儿,这是给你带的,你多吃点。” 叶宛卿惊讶不已:“你呢?” “今日野豹差点伤你,是我的错。身为皇子,我没约束好他们。”楚恭玄语气沉重:“秋猎期间,我都会吃素,以忏悔今日之失。” 叶宛卿抿了抿唇,道:“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果不吃肉,恐怕对身体不好的。” “不会。”楚恭玄正颜厉色道:“寺里的大师,终生茹素,照样身强力壮。别劝我,我意已决。” 叶宛卿无奈,换了称呼:“表哥不必如此,野豹又没有伤着我,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你如果执意吃素,我不拦你,但你好歹多添几个菜啊,你手上还带着伤……” 楚恭玄打断了她的话:“不必。” 叶宛卿和叶辰曦面面相觑。 叶辰曦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道:“表哥,你堂堂皇子都只吃两个菜,我和我姐更不敢多吃了。” 楚恭玄端起素汤:“没事。你们吃你们的,互不干扰。” 叶辰曦端起碗,又放下了。 楚恭玄喝了半盅山菇青菜汤,忽然开口:“你们都多大了,用膳为何还不分餐?” “呃!”叶辰曦回答:“我家并未实行分餐制。” 楚恭玄皱眉,有些嫌弃地道:“最好还是分一分。” 叶辰曦傻傻地点头:“行。” 楚恭玄看向叶宛卿,眉头舒展了些:“卿儿今日受了不小惊吓,你多吃些。” 叶宛卿莞尔:“好。” 三人开始动筷。 楚恭玄少年老成,做事一板一眼的,就连吃饭时都极为安静,几乎发不出半点声响。 叶辰曦和叶宛卿也就没有说话,默默夹菜咽饭,三个人吃了一顿很尴尬的饭。 快要吃完的时候,院外来人禀报:“郡主,皇上请您往苍乾宫走一趟。” 听到凤阳帝召见叶宛卿,楚恭玄放下筷子,询问传口谕的苏公公:“父皇可有说所为何事?” 苏公公躬身道:“太医院院判去给皇上请脉,让郡主去一趟,也为郡主请个平安脉。” 楚恭玄颔首:“稍等片刻。” 他转头看向叶宛卿:“天快黑了,我陪你一起去。” “多谢表哥。” 叶宛卿回屋整理好仪容,在楚恭玄和叶辰曦的陪伴下,踏着逐渐暗下来的夜色出门。 …… 苍乾宫,碧霄殿。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有宫人上前:“皇上说,让郡主一个人进去,请六殿下和大少爷先去偏殿等候。” 叶宛卿只好独自进去。 殿内燃着安神香,凤阳帝闭着眼半倚在软榻上,单手撑着额头,任由太医院院判把脉。 听见脚步声,他开口道:“先坐着等会儿。” 叶宛卿行完礼,坐在珠帘外的椅子上。 片刻后,太医院院判道:“皇上龙体康健,只是近日天气干燥,致肝火略有旺盛。臣开个方子煎水,皇上喝上两日便好。” “嗯。”凤阳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院判起身。 凤阳帝这才睁眼,看向端坐在珠帘后的叶宛卿:“白日里为你诊脉的太医太过年轻,朕不放心。让姜院判给你把个脉,重新瞧瞧。” 叶宛卿欠身:“多谢皇上关心。” 凤阳帝挥手。 姜院判掀开珠帘,放好脉枕,从茶桌上的托盘里取出一方崭新帕子:“郡主,请。” 叶宛卿将手搭上脉枕。 姜院判把帕子搭在她手腕上,带着药香的指腹搭上她脉搏。 片刻后,给出了和白日一样的答复。 凤阳帝登时沉默。 “皇上?”姜院判朝他请示。 凤阳帝这才开口:“心病也是疾,先开方子治吧。” 姜院判被请去偏殿。 宫人退出碧霄殿,顺手将门关上。 殿内,安静得只剩烛火燃烧的声音。 烛光里,叶宛卿端庄地坐着,乖巧温顺,一如小时候在太后宫里一般。 凤阳帝叹了口气,从软榻上起身:“近日,可有再做过异梦?” 叶宛卿跟着起身:“回禀皇上,最近没有了。” 凤阳帝双手负在身后,随着年纪增长而松弛的眼皮微垂,似乎在打量她有没有撒谎。 叶宛卿心知,她决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她捏紧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神情恳切地望向凤阳帝:“我今日险些葬身豹爪之下,事后想起仍然心悸不已。在会仙山行宫这段时日,请皇上允许开放佛堂。卿儿想去佛堂抄经,祈福静心。” 这,正中凤阳帝的下怀。 他掀开珠帘,走到叶宛卿身旁,叹了口气:“你若想抄经祈福,那就去吧。朕今日叫你来,是以舅舅的身份,跟你聊聊天而已。” 叶宛卿垂首:“多谢皇上。” 凤阳帝扶了她一把:“你自幼便是个讨喜的孩子,乖乖巧巧往那儿一坐,像个糯米团子。在朕心里,你是外甥女,也是女儿。当初,朕准你婚嫁自由,便是因为朕相信你的眼光,笃定你会选陆继廉。” 叶宛卿听了,当即跪下:“卿儿让舅舅失望了。” “你……”凤阳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你,到底被楚安澜灌了什么迷魂汤?白日里,你为了他顶撞朕也就罢了。眼下,朕只提了一嘴陆继廉,你马上就下跪,起来回话吧。” 叶宛卿徐徐起身。 凤阳帝问她:“好了,说说吧,你的心病是从哪里得来的?” 第39章 负荆请罪 对于这个问题,叶宛卿事先已经编好了说辞:“卿儿喜欢楚安澜,有负太后、皇上和父亲母亲所望,心怀愧疚,饱受煎熬。” “可太医分明说,你这心病有些日子了。”凤阳帝不解。 叶宛卿红了眸子:“约是两三年前就开始了。” 凤阳帝闻言一怔。 两三年前。 前些时日,他命人暗中查了叶宛卿和楚安澜。 探子来报,叶宛卿在国子监时,叶辰曦每日放课后都要去接她一起回家。 楚安澜和叶辰曦关系好,也一同去接她。 之后,她就再没有接触过楚安澜。 莫非,她便是在那时暗生了情愫? 她喜欢楚安澜,想嫁楚安澜,可又顾虑父母长辈的期许,顾虑楚安澜是否会另娶他人…… 一来二去,便生出心病。 这样的话,倒是十分合理了。 凤阳帝沉默许久,才道:“秋猎结束之后回京,你与楚安澜先把纳吉礼办了。明年六月,再行大婚之礼。” 叶宛卿感到很是意外,睁大眼睛。 “傻站着干甚?”凤阳帝眉头轻扬。 叶宛卿高兴极了:“卿儿谢皇上成全!” 凤阳帝叹口气,道:“说到头。朕还是觉得,楚安澜就是个草包,能不能变废为宝,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从碧霄殿出来,夜色已深。 殿外,楚恭玄和叶辰曦还在廊下等她。 见到她出来,两人立刻迎了上去。 叶宛卿抬头看向二人,道:“让你们久等了,先回去吧。” 路上,叶辰曦好几次偷偷观察她的表情,疑惑道:“妹子啊,你是不是哭过了?皇上骂你了?” 楚恭玄也望着她。 叶宛卿摇头:“我这是高兴。” “高兴?”叶辰曦更加费解了:“谁高兴了,能把眼睛都哭红啊?” 楚恭玄替她解释道:“这就叫喜极而泣。” “你不懂。”叶辰曦应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样的大喜事,能让我妹妹高兴到哭?” 楚恭玄摸了摸鼻头:“当然是喜事。” “什么喜事?”叶辰曦问他。 楚恭玄白了他一眼:“我哪里知道?” 两人一问一答,将全程保持缄默的叶宛卿送回了听雪阁。 楚恭玄拱手作别:“表弟表妹,我先回去了。” 叶辰曦问他:“表哥,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么?” “不可。” “我偏去!” “受不了你!” 眨眼间,两人就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叶宛卿目送他们离开,慢慢收回目光,对樱香和千禧道:“记得关好门,你们早些歇息,行宫很安全,不必在此守夜。” 两名丫鬟异口同声地应下。 叶宛卿拎了盏灯笼,独自进了房间。 床边坐了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笑得甚是灿烂:“你总算回来了,让我好等!” 叶宛卿愣住:“你……” “嘘!”楚安澜挥着裹成包子状的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门。 叶宛卿只好将门反锁,又把灯笼挂在门边的架子上,这才走向楚安澜:“世子怎么来了?” 楚安澜转过背来,露出一根新鲜的带着刺的荆条:“我特地负这个……什么玩意儿来着,向你请罪。” 叶宛卿从楚安澜背后取下荆条,含笑问道:“负荆请罪?” 昏黄的灯光,却将她映照得璀璨无比。 “没错!”楚安澜耳尖发烫:“我知道这个典故的由来!就是突然没想起来。” “没关系。”叶宛卿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饱含关怀:“疼不疼?” 楚安澜点头:“疼。”说完,眼神多了几分恼怒:“行刑的护卫,下了狠劲打我!打别人都打的左手,轮到我了,直接拿那么厚的铁戒尺往我右手上使劲儿抽!我掌心都被打烂了,皮开肉绽的,流了好多血。疼死我了!” 他伸出左手,一阵比划。 叶宛卿眼神在他指尖停顿。 今日在碧霄殿内,他拉她起身时,用的就是右手。 想来,行刑的人是特意针对他。 叶宛卿收回视线,柔声:“世子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找瓶金疮药来,敷上会好得快一些。” “好啊!”楚安澜重新高兴起来。 叶宛卿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这才去窗边的柜子里翻找,取出药瓶仔细看。 她自幼被太后督促着学礼仪,举手投足间温婉又大气。 楚安澜看了一眼,耳根便染上了红。 叶宛卿端着两个药瓶过来:“这药,世子拿回去之后,每日早晚各换一次,切勿碰水。” 楚安澜接过小瓷瓶:“六皇子有吗?” 叶宛卿看着他:“皇上疼爱六皇子,太医院会给他用最好的创伤药。” 原来,独他一份? 楚安澜乐得心花怒放。 他将小瓷瓶揣入怀里,算了算时间:“亥时一刻,外边的巡夜军会轮换,我得趁机回追风阁。被人发现的话,对你名声不好。” 叶宛卿微微颔首:“我送你到门口。” 她拎起宫灯,将房门打开了。 今夜无月。 漫天繁星好似在冰凉秋水里浸洗过一般,晶莹闪亮,璀璨银辉串连成一条长长的银河,横亘远方。 楚安澜走在她身旁:“你喜欢星星?”说着,抬头看向头顶星穹:“你要是喜欢,我架个梯子爬上去给你摘!” 叶宛卿侧过头,看着少年气十足的楚安澜,声音比夜风还轻柔:“世子有这份心,我很开心。只是,我不要世子为我摘星星。我只盼着,世子能平安如意,无病无忧。” “那是必须的!”楚安澜笑得格外肆意:“我刚出生时,一个道士就说我命好。他说,我生来就是来享福的,一辈子大富大贵。” 叶宛卿点头:“道士说得有理。” 他来时含着金汤匙,快快乐乐活到十七岁,前生走时,大约也是在梦境里。 他走得早,未曾经历敦亲王府败落后的流放。 道士所言,原也没错。 “卿儿。”楚安澜突然格外亲密地唤了她一声。 叶宛卿抬眸。 楚安澜第一次在四周没人时叫她卿儿,激动之余又有些害羞:“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叶宛卿双眸弯弯如月:“好啊,明天见。” “明天见!晚安啦!”说完,楚安澜飞快地跑了出去。 叶宛卿将门关好,拎着灯站在星空下,望着璀璨星河,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听雪阁外。 正值亥时,巡夜的护卫整齐肃然地站成两排,手里举着火把。 夜风里,一男子厉声道:“巡夜时都警醒些,相互监督,不可懈怠,有任何风吹草动,需得立刻来报……” 声音戛然而止。 第40章 暗潮汹涌 无边夜色里,一片黑色衣角在枫叶后晃过。 陆继廉眸色深了些许,从旁边护卫手里拿过弓箭,利落地张弓搭箭,对着枫树射去。 静夜里,利箭挟着呼呼风声,破空而去,正中枫树的树干。 枫树剧烈摇晃。 楚安澜吓了一跳,从枫树后走出来,嬉皮笑脸地向陆继廉打招呼:“哎哟,陆世子,好巧啊,你也来巡夜?” 也? 陆继廉原本温和的声音,多了几分凉意:“三更半夜,敦亲王世子为何出现在听雪阁?” 楚安澜随口道:“丢了个东西,出来找找。” 陆继廉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打磨光滑的箭杆:“敢问世子,丢的是什么东西?在下值夜,正好帮世子一起找。” “就不劳烦陆世子了。”楚安澜摆摆手:“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找不到就算了。本世子回追风阁了。” “慢着。”陆继廉拎着弓箭过来:“半夜都要出门找寻的东西,怎会不重要呢?世子,再找找?” 楚安澜顿时无语。 夜色里,陆继廉与他仅有三步之遥。 二十岁的陆继廉,比十七岁的他要高上半个头,夜风吹来,衣袂飘飘,越发显得有气势。 相比之下,他的黑色夜行衣,显然落于下风了! 楚安澜有些恼怒,说话时笑中透着咬牙切齿:“陆世子,你可真是热心肠啊!” “职责所在。”陆继廉微笑应道。 楚安澜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好几遍。 迎着夜风,楚安澜望着陆继廉,气到发笑:“本世子实话告诉你吧,本世子就是从听雪阁出来的!今夜,本世子就是见了叶宛卿!你步步紧逼,不就想听这一句嘛?” 陆继廉握弓的手紧了紧:“隔墙有耳,世子还请慎言。” “慎言个屁?”楚安澜笑着看他:“我与卿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过了纳吉礼,只差个拜堂就是夫妻了。陆世子闲事管的这么宽,还要管人未婚夫妻幽会的?” “够了。”陆继廉冷声打断他的话:“世子不为自己考量,也请为叶小姐的清誉着想。” “不为卿儿声誉着想的,难道不是陆世子你?”楚安澜立马换上一副冷酷的面孔:“陆继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巴不得我出丑,巴不得卿儿跟我退亲吧?” 少年的眼底,映着熊熊火光。 陆继廉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燃烧的烈火,都化不开他眼底凝结出的薄霜:“世子当真觉得,以你的德行,配得上叶小姐吗?” “怎么就配不上了?”楚安澜叉腰,得意地道:“我与卿儿两个,女有才郎有貌,真乃天作之合也。” 陆继廉捏紧拳头。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陆继廉拎着弓,唇角微勾:“少年人大都年少轻狂,得意忘形,在下完全理解。叶小姐年纪尚幼,一时迷恋世子的美貌,在下也可理解。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在下等得起!” 等? 等个毛? 我就不信,你还能把人强抢过去不成! 楚安澜轻蔑地笑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陆世子,听我一句劝,赶紧择个贵女成亲吧。你这么大的年纪,当真等不起的。别的世家公子像你个岁数,儿女都会上街买醋了,你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不觉得自卑嘛?” 陆继廉面上波澜不惊:“在下并不觉得自己年纪大。” 楚安澜双手环抱胸前:“哥。你都二十了!” 陆继廉淡淡道:“等世子长到了二十岁,就能明白我的想法。世子还小,闲来无事之时,不如多念念书来得实在些。还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世子也可以跟叶辰霆一样,离京游学。” 离京? “本世子绝不会离开金都半步,陆世子别妄想了。”楚安澜重重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就是想支开我,好趁机挖我的墙角。” 陆继廉微笑:“真是可惜,竟然被世子看穿了。” “明白告诉你吧,这辈子,你都没有任何机会了!”楚安澜故意冲他灿然一笑。 两人无声对视,暗潮汹涌。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二人之间打响。 片刻后,陆继廉又恢复了昔日的温文尔雅:“夜色已深,世子早些回追风阁休息吧。” 楚安澜甩袖:“告辞。” 说完,哼着小曲儿消失在浓浓夜幕之中。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陆继廉这才缓缓收回目光:“今夜,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明白?” 护卫们立马应下:“明白!”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叶宛卿就吃过了早膳,而后熏香更衣,去楚嫣容房间外面请了个安,带上千禧去了行宫的佛堂。 她到的时候,佛堂里已有僧人在念经。 她寻了个蒲团,安静而又虔诚地跪在上面,听了一个时辰,又去偏殿坐着抄经。 凤阳帝的人,一直在门口候着。 到了吃午膳的时辰,她准点去斋堂用膳。 谁料,饭还没吃上,门口就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郡主,廖姑娘来了。” 千禧低声嘀咕:“苏公公怎么还不走?真烦人。” “慎言。”樱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千禧吐了吐舌头。 叶宛卿对着门外吩咐:“请她进来。” 话音刚落,廖芙庾就抬脚进了斋堂:“卿儿,你好会选地方啊!昨夜我去寻你,你在皇上那儿。今日寻你,你又在佛堂。” 叶宛卿含笑问她:“芙庾,吃过了不曾?” “吃过了。”廖芙庾坐在她对面:“我去听雪阁找你前,吃了一盘蒸肉,啃了五只鸡腿呢。” 叶宛卿笑了一声:“行宫的素斋,我从前跟着太后来吃过,味道很不错。我叫人添副碗筷,你尝尝?” 廖芙庾望着桌上的菜:“那我就不客气啦!” 一桌素斋,最后被她一扫而空。 就连汤汁,都被廖芙庾拌进饭里,吃个干净。 吃完,她仰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就在这时,一只脚踏入斋堂门。 听见打嗝声,那只脚的主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收回也不是,迈进来也不是。 忽然,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楚骁岩端着一个摆满素斋的托盘,微蹙了蹙眉,开口道:“郡主,唐突了。” 叶宛卿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来这里:端王世子请便。” 廖芙庾满脸通红,站起身来:“拜见端王世子……” “好。”楚骁岩应了一声,目不斜视,端着素斋往屏风的另一侧走去。 第41章 一起看枫叶 隔着一扇屏风,人影晃动。 只见,楚骁岩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取出托盘里的饭菜,尝了两口,就露出嫌弃的神色来。 叶宛卿收回目光。 却见,廖芙庾两腮浮上云霞,一直盯着楚骁岩那边看。 少女怀春,便是这副模样。 叶宛卿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放下茶杯,问廖芙庾:“我要去偏殿抄写经书,你要自己去玩,还是陪我一起?” “我……”廖芙庾咬了咬唇,道:“我听不懂经,更看不懂。但是,我又不知道找谁玩。” 叶宛卿正要说话,斋堂外忽然传来小沙弥的声音:“端王世子,您今日要抄的经书,已经给您送去偏殿了。” 楚骁岩淡淡地应了一声。 廖芙庾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当即就道:“卿儿,别的贵女都不爱跟我玩,我还是陪你抄经书吧。” 叶宛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但没有点破:“好。” 偏殿内,香烟氤氲四散。 廖芙庾坐在书案边,见叶宛卿有条不紊地翻开一本抄了一半的经书,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向门口。 恰好这时,楚骁岩抬脚进门。 两人的目光,便撞了个正着。 楚骁岩只看了她一眼,就冷漠地收起目光,往窗边的书案走去。 廖芙庾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一脸挫败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叶宛卿对面,小声问道:“卿儿,我是不是很丑?” 叶宛卿抬眸:“你五官生得很好,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我一直觉得,你生得极好看。” “当真?”廖芙庾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了,小声嘀咕道:“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呢?” “他们?”叶宛卿含笑看着她。 廖芙庾被看红了脸:“你别这样看着我了,快抄经书吧!傍晚,我们去红枫山顶看日落。” “还去?”叶宛卿温声问:“你又不怕危险了?” “不怕。”廖芙庾道:“我来寻你的路上,遇到巡逻的护卫,跟他们打听过了,说红枫山有十支护卫在巡视。反正,山上很安全的。” 叶宛卿点头答应了:“那就去吧。” 反正,在这里拘着也是拘着。 好不容易离开金都,不必日日守着一个房间和庭院,当然要出去好好转转。 …… 下午的第一缕日光从雕花木窗斜照入偏殿,楚骁岩便窸窸窣窣起了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不多时,叶宛卿将未抄完的经书收好:“芙庾,斋堂开饭了。” 廖芙庾起身:“走吧……” 她的神情,看起来明显有些落寞。 晚膳后,两人戴上幂篱,结伴往红枫山上爬去。 今日有薄云。 日暮西斜,红霞漫天。 从山顶看去,漫山枫叶深红如染。 廖芙庾犹豫了许久,才万分低落地开口:“卿儿,我好像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什么病?”叶宛卿轻声问她。 廖芙庾扯下一片红枫:“我一看见楚骁岩,就心跳得厉害,浑身发热……如果他不理我,我心里就好似空了一样,难受得厉害。 你说,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叶宛卿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楚安澜的笑声:“楚骁岩,你别跑啊!你快告诉她,她得的是什么病!” 廖芙庾闻言大惊。 红枫山顶,凉亭旁,楚安澜笑得前仰后合。 楚骁岩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叶宛卿望着不知所措的廖芙庾,轻轻握住她的手,抬眸望向两人,道:“世子也来赏枫?” 楚安澜嘿嘿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她? 望着少年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叶宛卿跟着笑起来:“那你要陪我一起看枫叶和落日嘛?” “好呀!”楚安澜用力点头。 叶宛卿轻轻拍了一下廖芙庾的手背,而后看向楚骁岩:“端王世子,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和芙庾先走了。” 楚骁岩皱眉不语。 楚安澜却不高兴了:“不是我们两个人去嘛……” 廖芙庾下意识抓紧叶宛卿。 “好吧,带上她也行。”楚安澜勉强妥协。 “慢着。”楚骁岩好似下了很大决心,对叶宛卿道:“郡主与安澜去玩吧,我带廖姑娘转转。” 叶宛卿点头:“有劳。” 楚骁岩提醒道:“巡逻的护卫,半个时辰内不会来山顶,你俩别走太远了。” “你废话真多!” 楚安澜叫上叶宛卿:“走吧。” 廖芙庾目送二人离去。 手中的枫叶,被她撕扯成一地火红碎屑。 楚骁岩扶着石栏,望着参差错落地修建在群山上的宫殿,压下心中的烦躁。 他自顾自话:“我喜欢雍容温婉、知书达理的世家贵女,她要玲珑窈窕,肤如凝脂,明眸皓齿……” 幂篱下,廖芙庾垂头丧气。 …… 山的另一侧。 楚安澜走了好一阵,才回过头道:“到这里,应该已经够远了吧?” “嗯。”叶宛卿应了一声,接着视线落在他包裹成一团白的右手上,关切地问道:“世子的手好些了吗?” “敷了你送我的药,已经不疼了,你要看一下?”说完,他又道:“算了,你还是别看了,皮开肉绽的,怕吓着你。” 叶宛卿浅笑:“那便不看了。” 她也没带药,拆开了若是沾染了灰尘,对伤口恢复更为不利。 楚安澜往前迈了两步,抬头在一棵红枫下看了看。 片刻后,他抬起左手,折下一枝红叶繁茂的枫树枝,开心道:“这支好看,给你。” 叶宛卿伸手接过:“谢谢世子。” 楚安澜看了眼天色,心中略微估算了一下,笑盈盈问道:“你的幂篱太碍事了,要不先摘了,我替你拿着?” 薄纱落在枫枝上,容易被勾出丝。 叶宛卿没多想,取下幂篱递给楚安澜:“有劳世子了。” 薄纱从他手上拂扫过,冰冰凉凉的,带来丝丝缕缕酥麻的痒。 楚安澜的心,跟着手一齐颤了一下。 十七八岁的少年,精力极度旺盛,血气最是方刚,身体的反应比头脑来得更快。 楚安澜瞬间红了脸。 恰好,叶宛卿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后,脸有些热:“抱歉……要不我走远些?” 楚安澜猛地低头往下看。 叶宛卿背过身去:“世子在这里吹吹风,那边好像有只松鼠,我去瞧瞧……” 话音还未落下,手腕被拉住。 少年的手滚烫如火,紧紧扣住她:“你别走。” 叶宛卿浑身一僵,下意识要挣脱。 第42章 有点奇怪 “别走。” 楚安澜清朗的嗓音染上一丝哑:“我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怕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叶宛卿小鹿乱撞。 她活过两世,早已不是什么不经人事的懵懂少女,当然知晓楚安澜的反应是为何。 只是,发生得太突然了也。 叶宛卿转身,无奈道:“我不走,世子松手吧。” 楚安澜没动。 叶宛卿别开脸去:“世子不松手也行,只是,你如果一直握着,怕是会一直难受。” 楚安澜喉头滚动:“你怎么懂这么多?” 叶宛卿尴尬无言。 “一定是叶辰曦!”楚安澜自顾自地恼羞成怒:“一定是他把奇怪的话本放你那儿了,被你不慎翻到的,是不是?他怎么能给你看那种东西?” 叶宛卿沉默。 楚安澜继续道:“那些话本,我都没怎么看过呢!” 叶宛卿哽住,接着话头道:“下次,世子不要再拿那些话本给大哥看了……” “听你的。”楚安澜点头。 叶宛卿低头看了眼握在一块的手:“你是被楚骁岩叫来的吗?” 握着她的手紧了两分。 楚安澜矢口否认:“不是,我和楚骁岩碰巧在山下遇到,就结伴上山了。” “他是来找芙庾的?”叶宛卿问道。 “是啊。”楚安澜有些惊讶地道:“端王福晋嫌儿子性子野,怕京城里的贵女压不住他。廖芙庾是将军之女,大大咧咧的,说不定可以制得住他。” 叶宛卿眸光微动。 看上人是假,看上二十万兵力是真吧? 原来,前世,廖芙庾和楚骁岩的婚事,从还未开始就已经被算计好了。 楚骁岩呢? 他可曾知道事情的真相? 从今日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很抵触廖芙庾,可又被家人强行推着向廖芙庾靠近。 这处境,倒是和上个月的她一样。 真心希望,楚骁岩也能够退婚成功吧。 …… “你在想什么?”楚安澜轻柔如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宛卿抬眸看他:“在想,世子今日有点奇怪。” “哦?”楚安澜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叶宛卿笑而不语。 楚安澜被她看得耳根发红,索性理直气壮道:“昨夜见你,我有许多话还未来得及说。” 叶宛卿弯眸:“世子说吧,我听着。” 楚安澜喜上眉梢:“昨日,长公主在大殿上说,你与我两情相悦,是真的嘛?你愿意嫁给我,也是因为喜欢我嘛?” 叶宛卿定睛瞧着他。 十五岁的她,自然是喜欢楚安澜的。 “不!你还是别说出口了!”楚安澜继续道:“你肯定是喜欢我的,不然,早就选陆继廉去了!” 叶宛卿眸子微弯:“嗯。” 楚安澜得了回应,备受鼓励,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卿儿。” 叶宛卿望着他。 楚安澜唇角弯了一下,大着胆子朝她靠过来。 温热柔软的薄唇贴上来,高挺的鼻梁冰凉地蹭过她的鼻尖。 动作生涩无比,横冲直撞,直白而又热烈。 叶宛卿大脑一片空白,险些没站稳。 道旁的红枫后,一人长身玉立,神色晦暗地握紧手心的剑柄。 他,被算计了。 为什么非要招惹他呢? 两人分开时,楚安澜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少年柔润的薄唇,红得近乎滴血。 暮色里,他双眸明亮如星,气息不稳:“卿儿,我以后定会努力待你好的!” 叶宛卿唇角发麻,却还是轻笑:“我记下了。” 楚安澜低头牵她的手。 叶宛卿不自然地动了动指尖:“天快黑了,我们回去找芙庾和楚骁岩?” 楚安澜抓紧她:“现在?” “嗯。”叶宛卿语调轻柔:“今夜,是我父亲带人巡夜。若是被他知晓你来见我,他定不会给你好脸色。” 楚安澜听了,笑着问她:“你爹会打断我的腿?” “有可能。”叶宛卿轻笑。 “那我们还是抓紧下山吧。”楚安澜松开她,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幂篱,亲自帮她戴好:“走吧。” 西观枫台。 叶宛卿和楚安澜回去时,凉亭里只剩廖芙庾一人。 见着两人,她站起身:“我还以为,你们两人已经下山去了。” 少女语气低落,原本银铃般的声音,此刻也因哭过而带着一丝沙哑。 看来,她和楚骁岩聊得并不愉快。 楚安澜环顾四周:“楚骁岩呢?” “他自己下山了。”廖芙庾回道。 叶宛卿走到她身旁,没有多说,而是从石桌上拿起幂篱给廖芙庾戴上,遮住她通红的双眼:“我们也下山吧。” 廖芙庾点头。 下山的路上,两人走在前面,楚安澜则走在后面,手里还替叶宛卿拿着他摘的枫枝。 廖芙庾心情糟糕透了,有些闷闷地道:“对了卿儿,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叶宛卿问。 廖芙庾停下脚步,看了眼叶宛卿,又看了眼身后的楚安澜:“刚刚,陆世子来了。” 叶宛卿脚步顿住。 廖芙庾继续道:“陆世子应当是来巡逻的吧,他手上还拎着一把佩剑。楚骁岩跟他打了招呼,说你和世子往东边去了,不便打扰,但是他说要巡查,还是往那边过去了。 不过,我没看见他回来。” 叶宛卿顿时怔住。 陆继廉见到她和楚安澜了? 算了,见着便见着了! 这时,楚安澜一脸无所谓的道:“陆世子箭术高超,武功也不差,难不成还能在这红枫山走丢了?” 叶宛卿点点头:“芙庾,先下山去。” 三人到山脚时,正好遇到叶鸿威。 叶宛卿走过去行礼:“爹。” 廖芙庾跟着行礼:“见过叶老爷。” 叶鸿威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过,落在叶宛卿的脸上:“出行为何不带随侍?” 叶宛卿刚想解释:“我……” 叶鸿威却立马打断她的话:“回听雪阁去。” 叶宛卿本以为父亲会责骂她几句,却不料,他什么都没说。 廖芙庾朝叶鸿威行了一礼,挽住叶宛卿的手往前走。 “我也告辞了。”楚安澜动作潦草地冲叶鸿威拱手,大步去追前方的两人。 叶鸿威一脸怒气。 混帐玩意! 这时,石阶上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一抹银白色的身影,从夜色中翩翩而来:“让驸马久等了,在下担心有人贪图景色,误了下山的时辰,便亲自在山间转了一圈。” …… 问星宫。 趁着夜色,楚安澜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外。 他将枫枝递给叶宛卿,笑容灿烂:“卿儿,改日我再偷偷来看你。” 叶宛卿点头:“世子好好养伤。” 楚安澜欢天喜地的走了。 第43章 多念书 等楚安澜离开,廖芙庾才满眼羡慕地道:“卿儿,楚安澜待你可真好,他好像很喜欢你。” 叶宛卿听了这话,忍不住看向夜色深处。 楚安澜早已离开。 她收回目光,握住廖芙庾的手:“以后,芙庾也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待你好的男子。” 廖芙庾撇嘴:“但愿吧。” 叶宛卿笑道:“在山上时,端王世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有喜欢的人了。”廖芙庾吐了口浊气:“他喜欢的那位贵女,雍容温婉、知书达理……一听就是个很好的人。” 楚骁岩有心上人? 叶宛卿感到十分意外。 可能,前辈子的楚骁岩与廖芙庾婚后感情不睦,就是因为楚骁岩心中另有所爱? 叶宛卿拉了廖芙庾的手:“京城里,还有许多未曾婚配的世家公子,俊朗的,风趣的,沉稳的……总之,定会有男子视你如珠玉。” “譬如,你二哥那样的?”廖芙庾问。 叶宛卿笑道:“嫁我二哥估计不太行,要不,你考虑一下辰曦?他可以跟你吃到一处去。” “辰曦?”廖芙庾居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我和他都喜欢鸡腿。喜欢肘子……” 叶宛卿含笑听着。 突然,廖芙庾否定了自己的话:“不行!我和辰曦喜欢的东西是一样的!如果我与他成亲,以后定会因为争抢鸡腿和肘子打架!” 叶宛卿愣住。 廖芙庾情真意切地看着她:“辰曦人很好,但是卿儿,对不起,我当不了你的大嫂了。” 叶宛卿失笑:“不碍事。” 廖芙庾重新振作起来:“你说得有理,金都有那么多的世家公子,总会有一人,心里眼里都装满我。” 叶宛卿点头:“你既想开了,便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嗯!”廖芙庾点头:“我明日再来找你。” 叶宛卿目送她走入夜色里,这才转身进门。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廖芙庾去而复返,跑得气喘吁吁:“卿儿,我有一件紧要事,差点忘记和你说!” 叶宛卿一脸疑惑:“怎么了?” 廖芙庾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昨日,我在陆继廉眼里看到了杀意,不知是对你还是对楚安澜。总之,你俩小心些……” 听雪阁。 廖芙庾走后,叶宛卿心中一直不安。 陆继廉,竟对楚安澜起了杀心? 秋猎倒真是个好时机。 然而,依照她对陆继廉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轻易对别人起杀心。 难不成,楚安澜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 整宿睡得不踏实。 清晨,天还未亮,行宫便锣鼓喧天。 钦天监算好时辰,参加秋猎和各种比赛的男子,都要去祭台陪凤阳帝参加祭天仪式。 女眷,是不能露面的。 不过,被锣鼓声吵醒之后,叶宛卿就睡不着了。 她起身洗漱,沐浴更衣。 天亮时,叶鸿威轮班结束,大步迈入问星宫大门。 叶宛卿停下脚步:“爹爹安。” 见她一身浅青色素裙,发间仅簪着两枚玉簪,脸色便放得平和了许多:“起这么早,又要去佛堂?” 叶宛卿点头:“我同皇上说好了,这些日子会常去佛堂,听听经,抄写经书。” 叶鸿威神色冷凝下来:“去几日也好,好叫他放心。” 父女俩默契对视。 “好了。”叶鸿威握上酸疼的手腕:“为父回房睡觉了,你去佛堂吧。” 叶宛卿“嗯”了一声,踏着晨露,带着樱香去了佛堂。 天光大亮时,廖芙庾抱着一摞书来偏殿找她:“卿儿,我来陪你啦!” 说完,把书全部放在书案上。 叶宛卿好奇:“你自己带书来啊?” “我看不懂经文,只好带点能在佛殿里看的书了。”廖芙庾盘腿坐下:“女子,就该像你一样多念书才是。” 叶宛卿不禁咋舌:“你这是,受刺激了嘛?” “不是。”廖芙庾翻开书本:“我想念书,想成为一个腹有诗书的贵女。如此,才能配个如意郎君。” 叶宛卿闻言一怔。 廖芙庾说的这话,其实有问题。 女子念书,应当是为了自己,为了在这处处是束缚的世道过得更好一些,而不是为了找个好男人!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毕竟,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好·兴致。 叶宛卿莞尔道:“你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好好念吧,如果有哪里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廖芙庾点头如捣蒜。 殿中香烟缭绕,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墨香,让人精心凝神。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叶宛卿和廖芙庾齐齐抬头。 只见,一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被随侍簇拥着,抬脚进了偏殿,身后还跟着楚骁岩。 接着,侍从抱着笔墨纸砚进门。 叶宛卿放下毛笔起身:“端王福晋安好。” “见过端王福晋。”廖芙庾神色有几分不自在。 端王福晋笑着走过来:“好巧,郡主和廖姑娘也来抄经呢?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说着,看了廖芙庾一眼。 廖芙庾一言不发。 叶宛卿开口:“不打扰,福晋请便。” 端王福晋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反倒是走到她书案边,低头去看:“郡主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福晋谬赞。”叶宛卿神色如常。 端王福晋笑着看她:“我家王爷喜欢求仙问道,所以我也甚少涉足寺庙,无奈这几日总心烦气躁。我便想着,来佛堂拜一拜。” 只是来拜一拜? 叶宛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楚骁岩。 今日的楚骁岩,看着和昨日有些不太一样,虽隔了一定距离,却还是能看见他脸颊上的红痕。 看来,他昨夜回去捱打了。 不理俗世,整日穿得仙风道骨,忙着求仙问道的端王,竟然为了一门亲事,将纨绔儿子打了。 说出去,谁信? 反正,端王终究会谋反失败,因此,叶宛卿并不想插手此事。 她看向笑得十分热情的端王福晋,淡笑道:“抄经的确能令人静心,端王福晋可去试试。” “好,好……”端王福晋笑着应道。 这时,楚骁岩不耐地唤她:“母亲,郡主是在为皇上抄经,你别打扰她。” 叶宛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就连廖芙庾,都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楚骁岩走到他昨日用的书案边,埋头开始抄书。 被儿子说了一顿,端王福晋依旧脸上挂笑:“郡主抄经吧,我便不打扰了。” “福晋请便。” 叶宛卿坐回书案边上。 端王福晋却来到廖芙庾面前:“廖姑娘看的是诗经么?论语也在看呢?” 第44章 不肯死心 廖芙庾不知道说什么,看了叶宛卿一眼,直截了当地道:“小的时候没人管我,我念书少,现在就想重新学一学。” 端王福晋一双眸子里满是笑意:“念书好啊,女子多念点书,同夫君也能多些话聊。” 夫君? 廖芙庾俏脸微红:“我没想这么多。” 端王福晋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多念点书,总没错的。” 说完,端王福晋就走了。 她绕过屏风,坐到楚骁岩边上的书案旁:“我与世子抄经,你们不必伺候,都去殿外候着。” 随侍悄然退出去。 接着,偏殿又恢复安静。 叶宛卿合上经书,拿出一张纸,垂眸写字。 等写好字再抬头时,廖芙庾已经趴在书案上,打起了呼。 叶宛卿再次愣住。 她合上经书,起身去拍了拍廖芙庾:“芙庾,醒醒。” 廖芙庾睡得满脸通红,茫然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开饭了?” “是啊。”叶宛卿轻笑。 廖芙庾还未清醒,头重脚轻:“得快些走,晚了就抢不着梨花杏仁羹了。” 出了偏殿,叶宛卿松开廖芙庾:“芙庾,我有件事要去做,你自己去斋堂吧。” 廖芙庾终于清醒:“你下午还来吗?” “明日再来。”叶宛卿应道。 廖芙庾听了,欢喜道:“下午都不来了,还吃什么素斋?我要回去吃大肘子!” 叶宛卿忍俊不禁:“那你去吧。” 两人在佛堂外分手。 叶宛卿叫上樱香,趁着无人,往红枫山旁的青松山行去。 青松苍翠,遮天蔽日。 路上,樱香忍不住提醒:“郡主,此山人少,恐怕会有危险。” 叶宛卿摇头:“没事。” 两人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樱香终于明白,郡主说的“没事”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一棵高大古松下,站着拎了个食盒、长身玉立的陆世子。 看起来,陆世子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郡主怎么知道他会来? 樱香心下微惊。 陆继廉听见了脚步声,转身看过来,朗声道:“叶小姐肯不肯赏个光,陪在下走几步?” 叶宛卿神色平静:“行。” 陆继廉拎着食盒,缓步迈上石阶。 今日的公务大概是结束了,他难得地打扮清闲,墨发及腰,广袖长袍,格外风光霁月。 铺着薄薄松针的古道蜿蜒而上,细碎的阳光透过松枝缝隙洒落在苍翠青苔上。 枝繁叶茂的古松上,鸟雀争鸣,松鼠乱蹿。 陆继廉踏着松针而上。 路上,叶宛卿沉默是金。 走了很长时间之后,陆继廉才停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台阶上,转头看向落下一段路的叶宛卿,问道:“郡主累不累?” 叶宛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气息有些许的不稳:“不累,陆世子请。” 陆继廉轻巧地笑了一下。 他拎着食盒,继续拾级而上。 两人走走停停,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陆继廉在半山腰的凉亭里停下脚步,见石桌和石凳皆是干净的,他拿衣袖轻抚了石凳:“请。” 等叶宛卿坐下,陆继廉就把食盒搁在石桌上,从里面取出一个水袋,一壶茶,三碟精致小点心。 随后,他拿起水袋,问道:“郡主可要净手?” 前世在一起那么久,叶宛卿一直都知道陆继廉是个讲究的人,所以,对他随身携水袋来洗手这事,倒是不意外。 她点头:“劳驾陆世子。” 陆继廉笑容温润,将水袋塞子揭开给她倒水洗手。 洗完手,陆继廉才在叶宛卿对面的石凳上从容落座,拎起茶壶倒了杯水递过来。 叶宛卿看着茶水。 见她不肯接,陆继廉将茶放在她前面:“在下听说行宫斋堂的茶点味道不错,就带了些走。你也还没有吃,赏脸尝尝吧。” 叶宛卿神色复杂:“多谢。” 上辈子,成亲的头两年,陆继廉下朝或办完公务回家,也时不时会为她带茶果点心。 但,那些茶果点心,要么是凤阳帝赏给她的,要么是替楚恭霄代拿的。 两世,他头一次为她带点心。 她前世曾奢求过无数次的,今生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叶宛卿拿起一块雪白的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当是为前世的自己尝一尝。 软糯细腻的桂花糕,带着糯米的清香和桂花的馥郁,甜度刚刚好。 明明是甜的,咽下去却无比酸涩。 她喝了一整杯茶,才勉强将汹涌翻腾的酸涩感压下去。 陆继廉为她续上茶水:“在下府上有个茶点师,做的桂花糕和糯米糕味道一绝。若有机会,在下带给郡主尝尝。” 叶宛卿差点噎住。 如果她听不出来陆继廉话里的意思,那可真就白活两世了。 尽管她和楚安澜的亲事已经敲定,他还不肯死心。 大抵,他觉得她最终都会嫁给他的吧。 自负的男人太可怕! 叶宛卿抓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收紧:“不劳烦陆世子了,我不喜欢糯米做的东西。” 陆继廉闻言,眉梢一挑,看着杯中涟漪轻晃的茶水,一本正经地问道:“郡主是不喜糯米茶点,还是不喜送糯米茶点的人?” 叶宛卿的心,泛起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从陆继廉的口中,听到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望着陆继廉白璧一般的容颜,叶宛卿的声音比平日要冷上许多:“陆世子心中既已知晓,又何必问出来?” “郡主。”陆继廉拨着茶杯:“在下心中有个疑团,不知能不能请郡主解答?” “你说。”叶宛卿的语气仍然冷漠。 陆继廉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是否对在下有什么误解?” 误解? 叶宛卿正视着陆继廉,字正腔圆道:“你多心了。” “哦?”陆继廉瞬也不瞬地和她对视。 叶宛卿低了低头。 陆继廉继续道:“说来唐突,在下自去年中秋宴上见了郡主一面,便一直在等郡主及笄。在下想不明白,在下比起敦亲王世子,到底差在哪里?” 简单两句话,是陆继廉反复思虑了一个月的结果。 说完,他微垂着眼眸。 山风吹来,凉亭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叶宛卿才开口道:“陆世子是社稷之器,皎皎君子,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感情一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水到渠成。” 陆继廉闻言皱了皱眉头,直盯着她道:“感情,是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轻易便可散去。郡主饱读诗书,应当明白此理才是。” 第45章 随她去 叶宛卿听了这话,终于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陆世子说得有道理,但,恕我不敢苟同。” 陆继廉眸光动了动。 叶宛卿低头看着茶杯:“女子成亲后,从此只能留守后宅,相夫教子。如果夫君连半点感情都给不了她,她该如何度过漫长一生?” 陆继廉沉默。 叶宛卿起身:“人活一世,各有各的路要走。陆世子与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愿陆世子前程似锦,平步青云。敦亲王世子,是宗室和世家里少有的纯粹之人,我会竭尽所能,维护这份难得的纯粹。 秋猎在即,山间风大。猎场上弓箭无眼,还请您注意安全。” 陆继廉彻底愣住、 叶宛卿朝他欠了欠身:“起风了,我该下山了。” 话音刚落,也不等陆继廉开口,她抬脚出了凉亭,沿着古老的青石山道拾级而下。 独留陆继廉一人望着空茶杯,暗自沉思。 …… 山下。 路上,遇到许多窜上跳下的松鼠。 好几次,她险些被松果壳砸中。 她弯了弯腰,将松果壳捡起来,用幂篱上的薄纱兜着,准备带回去作制香的香料。 樱香在山下等得着急。 直到看见自家郡主的身影,才匆匆迎上来:“郡主可还好?陆世子……” 叶宛卿回她:“陆世子是君子。” 樱香松了口气。 天知道,她担惊受怕了多久? 她害怕有人来青松山,知道郡主背着敦亲王世子去和陆世子爬山见面。 又害怕陆世子会把郡主如何如何。 叶宛卿捡了一把松针,递给樱香:“担心什么?若有人问起,就说你陪我来山间捡香料。” 樱香点头:“奴婢明白。” 话音落下,松林深处传来一阵嗤笑声:“啧啧,堂堂长公主之女,也是会说谎的么?” 樱香变了脸色,呵斥道:“谁?快出来!” 只见,一处长满青苔的青石小道上,一个紫衣男子拥着个女子过来。 叶宛卿往那人看了一眼。 瘦高个,狐狸眼,眼底透着淤青,面上带笑却气质阴戾。 楚骁泉? 此人是端王的庶长子,据说他生母本是府中一个丫鬟,因容貌出挑,在端王大婚前就生下儿子。 后来,端王福晋入府,这丫鬟也不知所踪。 生母消失了,嫡母又不待见,生父忙着求仙问道,楚骁泉自小没人教,十二三岁就流连花街柳巷。 今日,祸害的不知又是哪家姑娘? 叶宛卿收回目光,沿着石阶向下。 “啧……”楚骁泉突然拔高嗓门:“叶小姐,好歹,你与我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见到表哥,你便这般无礼?” “放肆!”樱香厉声呵斥:“我家小姐乃是当朝长公主之女,你一个端王府的庶出公子,岂敢让她给你见礼?” 楚骁泉揽着美人纤腰,笑得阴阳怪气:“不愧是嫡出的,说话做事就是有底气。连手下的奴才,都高人一等。” 叶宛卿懒得与他多纠缠,叫上樱香:“回听雪阁。” 说完,抬脚就走。 樱香连忙跟上。 楚骁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长公主之女,也会背着未婚夫婿去和别的男人幽会。看来,嫡出之人的品行,也不比庶出的好啊。 你说,楚安澜知道了,会不会更有意思啊?哈哈哈……” 叶宛卿停下脚步,转身朝石阶上看去。 楚骁泉笑着问她:“你又忽然转头看我,莫不是看上我了,舍不得离开了?” 叶宛卿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我的品行如何,还轮不到你这种人来评说。” 说完,掉头就走,步伐飞快。 楚骁泉讥讽的笑声,断断续续传来。 直到看见行宫的宫门,樱香才吐了口浊气,低声道:“小姐,听闻那位楚骁泉名声极差,今日之事,若是他出去乱说……” “随他去。”叶宛卿淡淡道。 随他? 樱香欲言又止。 叶宛卿无奈:“不然呢?嘴长在他身上,我又管不住。” “可是,万一他出去诋毁郡主呢?”樱香不放心。 “他肯定会的。”叶宛卿眸色微深。 “什么?”樱香怔住。 叶宛卿望着怀里的松果壳:“我说,以楚骁泉的品行,他一定会出去诋毁我。” “那可怎么办?”樱香心急如焚。 叶宛卿从容不迫地道:“别急,山人自有妙计。” 回到听雪阁,叶宛卿吃了午饭,就让人将制香的材料取来,埋头在房间制香。 香料,大多都是处理好的。 下午,她将制好的香分出来,叫来樱香和千禧:“这几份香,你们分别送去给敦亲福晋、敦亲王世子、芙庾……” 她带上剩的香,分别给楚嫣容和凤阳帝送去。 见到女儿,楚嫣容感到有些意外:“今日怎么想起来制香了?” 叶宛卿解释道:“回母亲,今日心情浮躁,不适合抄经,卿儿就上山寻了点松果壳,正好制香。” 心情浮躁? 楚嫣容关切道:“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叶宛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同楚嫣容说一声:“母亲,我今日见到陆世子了。下山时,被楚骁泉撞见。” 楚嫣容十分惊诧:“你和陆继廉……” 叶宛卿沉默。 楚嫣容望着她叹气:“你都已说好亲事,他想求娶你的心一直未变,也是执着。他是谦谦君子,豁达之人,会想通的。” 叶宛卿微微颔首:“女儿也是如此想的。” “楚骁泉的事,我心中有数了。”楚嫣容道:“你和陆继廉既清清白白,就不必怕他。只是,此事你得知会安澜一声。你们两情相悦,可莫要因为别人三言两语生了嫌隙。” 叶宛卿应道:“好。” “你也不太方便见安澜……”楚嫣容思忖后,安抚道:“我去找净秋。” 见母亲为她思前想后,叶宛卿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愧疚:“辛苦母亲了。” “傻孩子。”楚嫣容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从问星宫出来,叶宛卿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她端着香盒,一路进了苍乾宫。 凤阳帝正在看奏折。 见她来了,淡声吩咐:“正好熏香燃尽了,把你制的香点上,给朕提提神。” 叶宛卿应了一声。 她将末香和香丸各自取出来,分别丢进香炉。 不多时,殿中弥漫起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浅松香。 凤阳帝问道:“近日在佛堂听经抄经,有何感想?” 叶宛卿安静站在一边:“回禀皇上,在佛堂待了两日,卿儿觉得赶路得来的疲惫被一扫而空。就连睡眠都好了许多,一觉睡到大天亮。” 果真,她再没有做那种梦了。 第46章 梁氏之女 凤阳帝看折子的视线顿了顿:“甚好。” 叶宛卿称了声“是”。 凤阳帝又继续看折子。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他才从桌案上抬头,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抬头,就见珠帘后还立着一人。 他揉上眉心:“朕忙于政务,没顾得上你,天都快黑了,你且回听雪阁吧。” 叶宛卿屈膝:“卿儿告退。” “慢着。”凤阳帝叫住她,然后吩咐殿外候着的苏公公:“金都今日新送来的石榴,给卿儿拿两个。” 苏公公匆匆去取。 很快,两枚又大又红的石榴,被放入叶宛卿怀里。 凤阳帝道:“回去吧。” 叶宛卿谢完恩,抱着石榴回听雪阁,给爹娘送了一个去,自己又留了一个。 …… 第二天。 秋猎正式开始。 昨日的仪式结束后,参加秋猎的人员已经抽签和分好队伍。 秋猎第一日,是热身运动,马赛。 女眷们在右看台,男子则在左看台。 叶宛卿带上廖芙庾,一路低调穿行,去找预定好的位置。 场上,几十匹马有序地排着队。 初晨的秋阳,照在犹带露水的草场上,像是洒了一地的碎金,金灿灿的。 年轻的公子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劲装,迎着朝阳而立,发髻高束,宽肩窄腰,多看几眼都令人脸红心跳。 叶宛卿正看着,忽听远处的女声道:“高马尾那个,是楚安澜吗?” 一女低笑:“瞧他那春风满面的嘚瑟模样,是还不知晓那叶宛卿和陆世子山中幽会的事吧?” “今日,就等着看好戏罢……” “哈哈哈——” 听见议论声,廖芙庾反手就开始撩袖子:“瞧你们那背后说人坏话的模样,定是个长舌妇吧?不如拔出来,让大家一起欣赏欣赏?” 凑在一处的贵女纷纷抬头。 看到叶宛卿,都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有人小声提醒了一句什么,几个贵女才起身行礼:“见过郡主……” 叶宛卿淡淡看了她们一眼:“不必多礼。” 廖芙庾用力瞪几个贵女:“再胡说八道,我定去皇上面前揭穿你们!届时,看谁笑得出来。” 一个粉衣贵女羞恼起身:“你从北疆来的,可莫要胡说,平白毁了我们金都贵女的清誉。” 北疆来的? “北疆来的怎么了?”廖芙庾瞪着眼问。 另一个紫衣贵女道:“廖姑娘别生气,晴鸢的意思是,廖姑娘初到金都,都没有习惯金都的规矩。咱们世家贵女,理当和谐共处,切莫叫人看了笑话才是。” 话落,她看向叶宛卿:“郡主,您觉得呢?” 叶宛卿淡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太子妃的堂妹?梁氏之女?” “正是。”紫衣贵女应了一声:“我父亲与太子妃的父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郡主,您可唤我一声羽柔。” 梁羽柔? 叶宛卿视线落在梁羽柔的的耳垂上,忍不住问道:“太子初见太子妃画像时,见她耳垂留有双耳眼,便赠了她一对凤衔珠的耳珰,传为美谈。太子妃肤白,太子曾夸她穿紫色好看。留双耳眼,着紫衣,是梁氏女的传统么?” 梁羽柔脸上逐渐失去血色,笑得勉强:“都是梁氏的女儿,姐妹们见大姐姐留双耳眼好看,就纷纷效仿她……” “原来如此。”叶宛卿点了点头,接着神情又淡了几分:“芙庾是靖北侯之女,自幼随父驻守北疆。她与她父亲一样,都是西魏的英雄。没有他们手底下的二十万靖北军,你们能否有机会坐在此处都还不一定呢。 你们既自诩是金都名门贵女,说话就应当三思,可莫要叫英雄与他们的子女寒了心,也莫要因逞口舌之快,为家族引来祸患。” 贵女们听了,纷纷哑口无言,背上不由得爬上阵阵凉意。 叶宛卿拉起廖芙庾的手:“走吧,莫让母亲久等。” 廖芙庾冲着几个贵女撇嘴。 两人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争吵声—— “梁羽柔,太子妃病重,你却想着模仿她,妄想取代她,成为新的太子妃?” “你说你啊,没事招惹廖芙庾干甚?你不知道长公主和郡主都在为她撑腰吗?” “是你们嫉妒郡主,先说她和陆世子去山间幽会的啊。” “……” 廖芙庾听得忍无可忍:“卿儿,我不想忍了!” 叶宛卿叹了口气:“那便不忍了,我支持你。去吧,去骂哭她们,或者去气哭她们。” 廖芙庾有些意外:“你不阻拦我?” “我拦得住吗?”叶宛卿反问。 “我……”廖芙庾本来高昂的情绪,一下子就泄了气:“还是忍着吧,跟这种人争,也是脏了我的嘴。” 叶宛卿莞尔,笑道:“马赛就要开始了,走快些吧。” 两人挽着手,来到楚嫣容的帐内。 楚嫣容问二人:“马赛都开始了,怎么才来?” 叶宛卿与廖芙庾对视了一眼,道:“回禀母亲,我们刚刚在后头与梁氏贵女说了会儿话。” 梁氏? 楚嫣容有些印象:“太子妃的堂妹?梁羽柔?” “正是。”叶宛卿点头。 楚嫣容喝了口茶:“太子妃病重,梁氏一族高调参加秋猎,穿红着绿,只留了个年长妇人在金都……倒也是稀奇。” 叶宛卿淡笑。 廖芙庾在一旁补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楚嫣容含笑看她:“芙庾,看来,你最近书念得不错,有很大进步。” “谢公主夸奖!”廖芙庾被夸,顿时心情好多了。 马场上。 鼓声起,比赛已经开始。 一声令下,十数匹马沿着直线向前冲,越过重重障碍,直取百米外插着的旗子。 整个草场,灰尘飞扬。 鲜衣怒马的少年们,在秋阳下扬鞭跃马,尽情奔跑,放肆追逐争抢,在马背上交换拳脚。 场上热血沸腾,场下更是一片欢呼叫好。 叶宛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楚安澜而去。 旁边,廖芙庾比她还兴奋—— “楚安澜第一个抢到旗子!” “啊!楚安澜的旗子被人抢走了!” “他又抢回来了!” “……” 叶宛卿听着有些好笑。 直到第一场马赛结束,楚安澜意气风发地握着旗杆,打马回到比赛起点,她才松了口气。 裁判台旁,汇聚着第二场比赛的人。 而裁判,迟迟没有公布第一场比赛的结果。 这时,不少公子围拢过去。 有人似乎转身跟楚安澜说了一声什么,楚安澜脸色大变,也大步走了过去。 接着,就听见有人惊呼:“住手!快住手!” 第47章 自证清白 场外众人不明所以,内场却已经乱成一锅粥。 楚嫣容被吵得直皱眉:“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立刻出了席帐。 …… 凤阳帝正品着茶看马赛,突然就见人打成了一团。 他沉了脸色,吩咐身边的苏公公去打探消息。 结果,打在一处的少年们,根本分不清敌我,见到有人凑过来,抓住就是一顿揍。 苏公公被打掉了两颗门牙,连滚带爬地爬回凤阳帝身边:“皇上,不得了啦!端王家的楚骁泉公子,被打死啦!” 他说话漏风,眼泪口水混着血往下流了一地。 凤阳帝立马起身:“谁被打死了?” 苏公公抹了把脸:“端王爷那个庶出的长子……楚骁泉……” 凤阳帝闻言龙颜大怒:“让护卫过去,把人都拉开,再传太医!” 另一边。 楚嫣容派去的护卫肿着脸回来,冷静道:“回禀长公主,端王庶子楚骁泉被群殴了。” 楚嫣容浅啜了一口茶:“人还活着?” 护卫道:“属下摸了一把脉搏,人没事,只是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抗不了揍。” 楚嫣容挥手。 护卫躬身行了一礼,悄然退出去。 叶宛卿看着淡定自若的楚嫣容:“母亲,是您?” “嘘……”楚嫣容向马场:“瞧。” 只见,上百名护卫涌入马场,将打在一处的少年们拉开,抬着楚骁泉和另外两个昏倒的少年往凤阳帝那边去。 很快,凤阳帝的贴身内侍来传人:“长公主,郡主,皇上有请。” 凤阳帝喝了口茶,才看向叶宛卿:“楚骁泉昏迷前曾说,昨天,你与定远侯世子陆继廉,私会于青松山?” 话音刚落,就听楚安澜忿然道:“皇上,她没有!” 凤阳帝冷冷地看过去。 楚安澜唇角被打破了,正往外渗血,眼角也被刮红了,大抵是脸长得过于好看,明明是怒气冲冲的模样,却显得多了分委屈。 叶宛卿捏紧手指,不卑不亢道:“回禀皇上,卿儿不知,何为私会?昨日,卿儿的确是上青松山捡松果壳去了,也的确在山中与陆世子巧遇。 不过,卿儿捡了松果壳便下山回去制香了。卿儿从青松山下来,兜着松果壳回听雪阁时,在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女眷和散步的官员。去苍乾宫送香时,也有不少人瞧见。” 这时,陆继廉跪姿如松:“皇上明察,微臣与郡主清清白白,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楚嫣容冷淡地扫了眼跪了一地的人,站起身来:“皇上,卿儿上山寻香料一事,先前同我讲过,敦亲王福晋也是知晓此事的。却是不知,私下传谣、污蔑卿儿清誉者,到底是何种居心? 卿儿是享有三千食邑的郡主,污蔑她,便是在打皇家脸面。皇上,请严惩造谣者与传谣者。” 楚安澜气咻咻地开口:“皇上,此事交给我来查!我倒要瞧瞧,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想毁了我和卿儿的亲事!” 他瞧着,是真气坏了。 右手的伤,又开始往外渗血。 叶宛卿望着被血浸湿了一半的白布,心中隐隐有些泛疼,不禁握紧了手。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陆继廉默默看在眼里。 陆继廉这时开口:“敦王世子,在下提议,此事还是交由刑部尚书来查为妥。刑部尚书为人刚正不阿,定能办妥此事。” 楚安澜扭过头来,懒得跟陆继廉搭话。 这时,木榻上的楚骁泉忽然咳出一口血。 “泉儿啊……”端王扯着哭腔喊了一声,连忙凑上去看。 楚骁泉哇哇吐了两口黑血后,脸色终于好转了许多:“父……父王……” “啪!”端王一巴掌拍过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为何不死了算了?” 楚骁泉又吐了一口血。 太医见状,吓得不轻:“端王,打人可使不得!下官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快快住手!” 凤阳帝挥手。 内侍见状,立刻上前将端王拉开。 端王却死活不肯走,非要掏自己炼的丹药,喂给半死不活的楚骁泉。 凤阳帝冷下脸来:“端王。” 这时,楚骁岩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伸手去拽端王,边拽边道:“请皇上见谅,父王喝药酒了。” “嗯。”凤阳帝淡淡地应了一声。 端王被拽走后,楚骁泉被扶着坐了起来。 凤阳帝眼神冷凝:“楚骁泉,郡主与陆世子私会一事,可是从你的嘴里传出来的?” 楚骁泉刚捡回半条命,乍见凤阳帝,不禁愣了愣神。 内侍见状,掐着嗓子尖声开口:“泉公子,皇上问你话呢,还不从实招来?” 叶宛卿看向楚骁泉。 恰好,楚骁泉也朝这边看来:“没错……我亲自遇着,亲眼见着,郡主和陆继廉在山间私会……” 就见楚安澜当即站起来,怒不可遏:“楚骁泉,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楚骁泉捂着胸口笑道:“呵……你来杀啊。” 楚安澜活动手腕:“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么?!” “世子。”陆继廉将人拦住。 楚嫣容轻声呵斥:“安澜,不可莽撞!” 楚安澜气红了眼。 陆继廉冲凤阳帝拱手:“皇上,泉公子恐是还未从宿醉中清醒,才会如此说话。由此看来,臣与郡主的清白只能自证了。臣是男子,自证的事,便由臣来完成。” “你要如何自证?”凤阳帝沉着脸问道。 陆继廉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 内侍立刻护在凤阳帝前面,尖声呵斥:“陆世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继廉双膝跪地,抬手,锋利的刀刃将左手心割开。 喷涌的鲜血涌出,流了一地。 人群里响起阵阵惊呼。 叶宛卿也愣住了。 陆继廉举起鲜血流淌的手,唇色泛白:“苍天在上,在下与郡主清白坦荡,天地可鉴。如有半句谎言,必得天谴,五雷轰顶,不得善终……” 触目惊心的鲜血,如水般往外涌。 陆继廉的银白袍摆和衣袖,染上一片片鲜红,犹如盛开到极致的山茶花。 楚安澜离他最近,第一个去拉他:“你疯了?” 陆继廉因失血而脸色有些苍白,眸中不带一丝温度,扫过远处胆战心惊的人群。 对上他的视线,竟无人敢与之直视。 凤阳帝沉声唤来太医。 太医急忙上前:“陆世子,我为你上药包扎。” “有劳。”陆继廉将手伸过去。 太医单膝跪地,弯腰从药箱里取出药物和工具,低头给陆继廉处理伤口。 陆继廉始终眸色温和。 第48章 闹别扭 望着他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的衣袖和袍摆,叶宛卿垂着眼眸,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几乎将皮肤刺破。 突然,她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 她抬眸看去。 楚安澜双手握成拳,腮帮子鼓起,眼尾微红,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见她看过去,他忽然又扭头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叶宛卿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模样,全被楚安澜看到了。 这时,楚嫣容站了出来:“陆世子既已起血誓,为他和卿儿自证清白,还请皇上主持公道,严惩传谣者。” 凤阳帝从御座上起身:“传朕口谕,命刑部尚书惩办此事。此外,罚端王庶子楚骁泉,伤好后前往太妃陵守陵三年,无召不得回京。端王教子无方,罚一年俸禄。传谣者,不论男女一并登记在册,传起父兄来见朕……”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凤阳帝传令,继续举办马赛。 好多公子挂着一脸伤,一瘸一拐地去牵马,继续上场比赛。 凤阳帝目光在陆继廉和叶宛卿脸上看了一圈,吩咐护卫:“将朕的龙骨金创膏和千年人参取来,送去陆世子的松宁阁。另外,将朕新得的那柄青玉如意,连同三千南海珍珠一同送去听雪阁。” 护卫应声离开。 陆继廉拱手:“微臣谢皇上赏赐。” “谢皇上赏赐。”叶宛卿同样欠身谢恩。 待二人谢完恩,凤阳帝的视线终于看向陆继廉身旁的楚安澜身上。 楚安澜手上本来就有伤,今日又是骑马又是参与群殴,此时,缠着右手的白布已经被鲜血浸透。 凤阳帝恨铁不成钢:“龙骨金创膏,也给敦王世子取一份来。” “是。”护卫领命,匆匆离开。 楚安澜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耷拉着眉眼,潦草地行礼:“谢皇上恩赐。” 凤阳帝挥手:“散了吧。” 兴致被扰,凤阳帝头疼,摆驾回了苍乾宫。 陆继廉面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端端正正地朝楚嫣容行礼:“在下先行告退。” 楚嫣容微微点头:“陆世子好生养伤。” 陆继廉一个人走出了草场。 “卿儿。”楚嫣容唤了女儿一声,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见楚安澜还站在原地,楚嫣容又回头:“傻站着做什么?” 楚安澜一声不吭地跟上去。 马场上,比赛如火如荼。 看台,依旧坐满了人。 出了马场,总算清静了许多。 叶宛卿问道:“母亲,回看台还是?” 楚嫣容想了想,直接道:“回问星宫吧。” 母女两人带着护卫,一路往问星宫的方向走去。 这时,楚安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长公主,我先告退了。” 叶宛卿闻言脚步顿住。 长公主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楚安澜:“你若想走就走吧。” 楚安澜扭头就走。 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楚安澜,给我站住!” “净秋?”楚嫣容颇感惊讶。 走得太急,敦亲王福晋连发髻都歪了。 她昨夜不慎染了风寒,晨起就头疼得厉害,一直在床上歇着,听说楚安澜跟人打起来了,便匆匆赶过来…… 却不料,正好撞见儿子在跟楚嫣容她们闹别扭。 敦亲王福晋随意扶了一把发髻,看向楚嫣容:“究竟发生了何事?” 楚嫣容叹了口气,道:“边走边说。” 问星宫的路上,敦亲王福晋已经把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 叶宛卿愧疚不已:“此事,乃卿儿之失。” “这不是你的错。”敦亲王福晋将她扶起:“那楚骁泉,行事向来令人讨厌。你问心无愧,不必自责。我们都知晓,你是个乖孩子。” 叶宛卿垂眸。 她并非问心无愧。 昨日去青松山,她是赌了一把的。 她赌陆继廉坐不住,迟早会见她一面。却不料,在山下偏偏遇到了个楚骁泉。 见女儿心事重重,又见楚安澜一脸别扭的模样,长公主屏退了护卫:“卿儿,将安澜带去上点药,我同王妃说会儿话。” 敦亲王福晋也道:“卿儿,辛苦你了。” 叶宛卿起身:“世子,请。” 听雪阁。 叶宛卿让人烧了盆热水端来,又取了药和干净的白布来。 房门大敞着,屋中只剩两人。 见楚安澜始终不肯开口说话,叶宛卿淡声道:“我要为世子清理伤口,重新上药。清理伤口的过程,可能有些疼。” 楚安澜将右手递上:“陆继廉都不怕疼,我怎么可能会怕?” 怎么还跟人比起来了? 叶宛卿闻言,眼皮抖了一下。 她弯腰,低头去帮楚安澜解开被鲜血浸透的白布。 长且柔顺的冰凉发丝,顺着她薄肩滑落,从他的手腕拂扫而过,轻柔得好似那天傍晚的吻。 楚安澜呼吸微滞。 叶宛卿专注地摘下白布,露出遍布掌心的狰狞伤口。 浸满鲜血的伤口上,皮肉往外翻着。 楚安澜疼得后牙槽都快咬碎了,却装出一副丝毫不疼的模样。 他问:“你不怕血么?” “还好。” 叶宛卿回了一句,转身去托盘里取了干净的帕子,浸了烧开又放温的水,给楚安澜擦拭血污。 一碰到伤口,楚安澜疼得浑身都僵了。 叶宛卿抬眸:“再忍一忍。” 说完,将温热的帕子覆上楚安澜的掌心。 楚安澜疼红了眼,扭头不看她,声音都哑了:“你对我时,和对陆继廉时完全不一样。” 叶宛卿眸光微闪:“哪里不一样?” 楚安澜有些不悦地道:“今日,他割破掌心发血誓时,你明显是心疼了。” 心疼? 叶宛卿张了张嘴:“我并没有心疼陆世子……” 楚安澜却立马打断她的话:“我都瞧见了,你就是紧张他!” 见少年眼尾一片红,似乎要滴出血来,叶宛卿心中五味杂陈,轻声问道:“安澜,你是在与我闹别扭嘛?” 安澜? 他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变得这般柔软好听了? 楚安澜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你既然看出来了,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 “做什么?”叶宛卿不明所以。 她的指尖沾了不少血,正低头拧帕子。 楚安澜唤她:“卿儿。” 叶宛卿抬头。 忽然,唇上覆上一抹温软。 还没等她失神,楚安澜重新坐了回去,闭上双眼,将手搭在桌案上:“你上药吧。” 叶宛卿无言以对,只好低垂眉眼,继续为楚安澜上起了药。 冰凉的药膏渗入伤口,又疼又冰。 楚安澜仍硬生生扛下来了。 第49章 围猎开始 叶宛卿认真地替楚安澜缠好白布,细细叮嘱:“伤口切记碰水,这几日都不要骑马了,更不要与人斗殴。” “万一别人打我呢?”楚安澜闭着眼问。 叶宛卿沉默了一瞬:“世子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应当也不会平白无故来打世子的。” 楚安澜瘪了瘪嘴:“我没招惹楚骁泉,他照样招惹我。” 叶宛卿无奈:“昨日,我随香料送去的信上不是说了,让世子切莫冲动行事么?” 楚安澜睁开眼:“他们说,你和陆继廉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横插一脚!他们还说,你嫁给我是因为敦亲王府握着你们家的大把柄。你说,我该不该去揍楚骁泉?” 望着楚安澜桃花眸里燃起的灼灼火光,叶宛卿弯眸:“满口胡言,确实该揍。如果谁还敢再乱嚼舌根,最好是揍得他满地找牙。” “你说得有理。”楚安澜无比赞同,眉眼逐渐飞扬:“骨头打断了可以接,牙齿掉了,可就长不回来了。” 叶宛卿笑着夸赞:“世子真聪明。” …… 行宫里每天的比赛都进行得如火如荼,锣鼓声从早响到晚。 马赛、蹴鞠赛、搏击塞、骑射赛…… 因那日的群殴,几十个宗室子弟和世家公子,回去后便各自被家中长辈处罚了。 有挨板子的,有挨鞭子的,有被吊起来抽的,精彩纷呈。 刑部尚书办事利落,两日之内便寻到了在行宫的传谣者,共百人有余。 传谣者们的父兄,前后去苍乾宫请罪,又是被凤阳帝训斥,又是被罚俸禄。 传谣者,自是受了重罚。 而自那以后,叶宛卿就甚少外出了。 许多人因她挨了罚,对她怨念很深。 索性越连佛堂都不去了,每日就待在听雪阁里。 好几次,楚嫣容都过来劝她:“卿儿,你出去走走吧?红枫山的红叶,这几日就要落了。” 叶宛卿拒绝。 楚嫣容叹息。 这天,凤阳帝在苍乾宫备了场家宴。 既是家宴,在场的只有凤阳帝、楚嫣容、叶鸿威、楚恭玄和两位小公主,外加叶宛卿和叶辰曦。 吃了一半,凤阳帝开口:“朕听闻,卿儿这几日不怎么出门,一直在听雪阁待着?” 叶宛卿欠身回道:“是。” 凤阳帝缓声道:“你是郡主,理当大气一些,别与他们一般见识。难得出游,切莫浪费好时光。” 叶宛卿应道:“卿儿明白。” 这时,旁边的叶辰曦开口:“皇上,妹子温婉大度,才没有同那些人计较。是那群传谣的人,一瞧见我妹就绕路走。一个两个就罢了,好些个世家的,都是如此,衬得妹子像是会吃人似的!因此,妹子也就懒得出门了。” 楚恭玄放下筷子,说话一如既往的直白:“金都这些世家门阀,喜欢聚在一起说长道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次大肆传卿儿表妹的谣言,许是有人故意为之,逼着卿儿表妹嫁入定远侯府,从定远侯府博人情……” 凤阳帝听得拧眉。 楚嫣容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小公主。 小公主奶声奶气:“父皇,儿臣痛……” “怎么回事?”凤阳帝立刻扭头。 小公主指着嘴巴:“刺……痛……” 殿中伺候的近侍尖声惊呼:“公主殿下这是被鱼刺卡住了吧?这可不得了啊!” 凤阳帝大惊:“快传太医!” 一顿家宴,吃得各怀心思。 晚膳后。 叫宫人抱走了睡着的小公主,凤阳帝才开口:“朕着钦天监算过了,十一月二十,是个黄道吉日。届时,把卿儿和楚安澜的文定礼办了。明年六月,再行大婚。” …… 第二天,凤阳帝又召请了敦亲王和楚安澜去苍乾宫用晚膳。 当夜,楚安澜借着来找叶辰曦的名义,春风满面地来了听雪阁:“卿儿,皇上说,下月就让我们办文定礼。” “是啊。”叶宛卿眉眼柔和。 楚安澜问她:“你有喜欢的东西嘛?我好提前准备,在文定礼时送你。” 望着他清澈如水的眸子,叶宛卿软了声音:“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都喜欢? 楚安澜沉思片刻,眉眼灿烂:“我定好好准备!” 叶宛卿展颜。 …… 连续七日的各项比赛结束后,围猎正式开始。 这日,天清气朗。 吉时一到,上百匹马涌入猎场大门,浩浩荡荡冲进猎场,惊起鸟兽无数。 楚安澜与陆继廉,一红一白,赫然位列其中。 就连叶辰曦、楚恭玄,都骑着小马驹,跟在最末尾,被护卫送着进了山。 就在猎场大门即将关上之际,一匹漆黑如墨的高头大马冲进来:“且慢!” 看台上,廖芙庾惊讶不已:“卿儿,那个最后入场的年轻公子是谁啊?” 叶宛卿看向消失在大门内的身影:“是我二哥。” 叶辰霆回来了。 马匹一入山林,便四散开来。 茂密的灌木丛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嘶吼和逃窜声。 乱箭,朝着四面八方射出。 两个灰衣男子锁定山间那抹鲜艳夺目的红色身影后,彼此默契地交换了眼底杀意,拎着弓箭跟上前去。 楚安澜的目标很明确,他盯上了一只火狐。 腰间挂着一个网套,进山之后,就打着马一路直奔记忆里的狐狸洞而去。 前朝时为了建行宫,不仅掏空了国库,朝廷还号召百官和士族门阀筹款。 史书记载,当年修建行宫,动用了几十万民众,就连砌墙和铺地的青石,都是从南方运载而来。 连绵百里的高墙,宛若巨型游龙,蛰伏于苍翠青山间。 猎场内,道路纵横。 因考虑到山脚有河,大型野兽会下山找水喝,栖息在水源附近,楚安澜选了半山腰的路。 身后,人声渐远。 眼瞧着离人群越来越远,两名护卫拎着长枪,骑马追上来:“敦王世子殿下,您不能再往前了!猎场里圈进来许多大型猛兽,光是老虎就有好几只,豺狼豹熊无数……” 楚安澜伏在马背上:“我逮只火狐就回去!” 护卫欲哭无泪,只能跟上。 山间,隐隐有虎啸声回荡。 越往里行,山越深。 跑了约半个时辰,楚安澜看见熟悉的蛇头状山石,高兴道:“找到了!” 他拿着网套,翻身下马。 护卫见状,只能跟着下马,握紧长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动静。 这一带的山极为茂密,光是枯草都长至一人来高,灌木丛更是密不透风。 下马后,楚安澜趴在狐狸洞口听了听。 第50章 救星 护卫正要跟上去瞧,就听楚安澜压低声音吩咐:“这只狐狸,本世子要捉活的,切不可伤着它。你俩一人埋伏在此处洞口,一人去另外洞口放烟熏。” 楚安澜取下腰间的网套,套在洞口,以防狐狸跑掉。 三人围着狐狸洞一阵忙活,烟雾缭绕。 片刻后,山洞里传来动静。 楚安澜抬手。 旁边两个护卫神经紧绷,精力全部集中在狐狸洞口。 一时间,没有人会去注意背后的动静。 约莫等了半盏茶工夫,洞口终于探出一颗火红色的脑袋。 “抓!” 楚安澜一声令下,和护卫一起扑了上去。 身后,也紧随着传来利箭破空的声音—— “咻!” 与此同时,护卫欢呼:“抓到了!抓……” 楚安澜眼睁睁瞧着,那护卫唇角流出鲜血,脸上开心的神色还未收回,“砰”的一声倒地,扬起一阵灰尘。 死不瞑目。 楚安澜愣在原地,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凭借本能躲到了一块黑石头后面。 几支利箭,落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接着,他听见马儿嘶鸣,马蹄声消失在山林间。 他的马跑了,而他的箭还分明扎在马背上。 石头后,隐隐有脚步声在靠近。 楚安澜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突然,手腕被人握住。 护卫抓着他,低声道:“属下来做掩护,世子看准时机逃跑,千万不要回头。” “那你呢?”楚安澜问道。 护卫握紧手中长枪:“属下有武器,尚能保命。山间不知还有多少刺客,世子尽量避开人。实在不行,找棵大树躲上一躲。 待祭台上的沙漏滴尽,如果世子还没有回去,皇上定会派人进山寻您。” 楚安澜抱紧怀里的狐狸,把一口白牙咬得咯吱作响:“你千万要活下来!我去找人!” 话落,头也不回地钻入茂密灌木丛里。 护卫苦笑。 楚安澜不知自己跑了多远。 他的衣袍被被树枝刮破了,脸上和手上也被刮出许多红痕,火辣辣的疼。 怀里,火狐呱哇乱叫。 楚安澜心一狠,咬牙撕下一片破成口子的衣袍,隔着网套将狐狸嘴栓住。 火狐拼命挣扎。 楚安澜指着它威胁:“你如果再叫唤,我就摔晕你,把你扔在这儿,给豺狼虎豹当晚餐!或者,把你留给那群打猎的?我只想捉了你去养着,他们,可是想扒了你的狐狸皮做毛领呢!” 火狐嘤嘤两声,果真蔫蔫儿地闭嘴。 楚安澜扯了扯蓬松柔软的狐狸尾巴,心满意足,一人一狐继续逃命,跑得口干舌燥。 差不多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山里终于再次响起马蹄声。 隐约的,有一片青衫划过。 楚安澜高喊救命。 叶辰霆将缰绳缠在掌心,手上拉着弓,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乍听见熟悉的声音,眸子顿时眯起。 “铮!” 一支箭在楚安澜身后劈成两半,坠落在地。 他正要回头去看,就听叶辰霆呵斥他道:“还傻站在那儿做什么?快到我这边来!” “哎妈呀!二舅哥!” 见到救星,楚安澜激动坏了。 他抱着狐狸,拼命往叶辰霆的方向跑。 又是两声利刃破空的声音。 无一例外,朝这边射来的箭,都被叶辰霆的箭拦截落地。 就在他箭袋将尽之时,三支白羽箭破空而来,越过叶辰霆和楚安澜,射向远处。 两个灰衣人闷哼一声,倒地身亡。 叶辰霆行事缜密,再次搭箭,对着灰衣人双手各射了一箭,将人钉死在地上。 陆继廉打马过来,手上还抓着弓。 见到满身狼狈,却不忘抱着只狐狸的楚安澜,陆继廉向来温和的眸子有些冷:“世子可有受伤?” 楚安澜看了他一眼,哑着嗓子:“让陆世子失望了,本世子刀枪不入,硬挺得很,一点没伤着。” “没事便好。”陆继廉收回目光。 叶辰霆收起弓箭,向他拱手:“继廉。” 陆继廉问道:“你赶了几日的路,怎么不先休息两日,刚到就进猎场了?” 叶辰霆无奈:“我听人说,六皇子、辰曦和安澜都进猎场了,我放心不下。” “我也是。”陆继廉微微点头。 两人对视着,忽然笑着错开视线。 再看向楚安澜时,仿佛在看一个不听管教的孩子。 楚安澜拧眉:“有什么好笑的?” 叶辰霆轻咳了一声:“此处山林茂密,恐怕藏有大型猛兽,还是先离开为好。” 陆继廉再次点头:“走。” 两人骑在马背上,唯有楚安澜,抱着嘤嘤叫唤的火狐,一瘸一拐地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 没走几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叶辰霆走了一段路,转身看过来:“安澜,你不走了?” 楚安澜嗓子干得冒火:“走不动了,你们走你们自己的,不必管我,我要留在这里喂狼。” 叶辰霆笑了一声:“闹什么脾气?走不动了?” 楚安澜气得扭过头。 叶辰霆淡淡道:“那你留在这里。明年,我肯定会劝卿儿带上她的新夫婿一起来祭拜你的。如果进程快的话,或许还能带个孩子来。” 楚安澜气得直咬牙:“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卿儿面前!” 出猎场时,楚安澜满脸都是血。 他本就穿着红衣,怀里又抱着一只火红的狐狸,晃眼看去,整个人都是红的。 大门守卫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叶辰霆翻身下马,将和他同乘一匹马的楚安澜扶下来:“可还站得住?” 楚安澜晕头转向。 他在山间逃命时跑得太狠,又口干舌燥,爬上叶辰霆的马后,鼻子就流血不止,手掌也在往外渗血。 现在,更是头晕眼花。 陆继廉下马,吩咐左右:“请太医来一趟。” 护卫连忙朝看台旁的帷幕跑去。 很快,太医就扛着药箱来了。 见着楚安澜满脸血的模样,太医大惊:“这位……是敦王世子么?怎么会流了这么多血?” 叶辰霆道:“劳您看看。” 太医连忙上前把脉。 “辰霆。”陆继廉突然道:“你先在这里陪着敦王世子,我去向皇上禀报一声。” “好。”叶辰霆点头。 不多时,几百个铁骑手持武器,浩浩荡荡地进了猎场。 看台上,顿时一阵沸腾: “铁骑怎么进猎场了?山里是不是出事了?” “那人浑身是血被带出来,怕是活不成了吧?” “看着好像是楚安澜啊?” 叶宛卿正陪着长公主、敦亲王福晋廖芙庾在帐子里头闲聊,隐约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心下疑惑,便朝樱香暗暗使了个眼色。 第51章 不是他 樱香会意,点点头悄悄走了出去,很快回来,在叶宛卿耳边汇报:“敦王世子在山中受伤了,似乎伤得不轻。” 叶宛卿闻言一惊,急忙站起来:“我去瞧瞧。” 楚嫣容抬头看向她:“卿儿,怎么了?” 叶宛卿后背发凉,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母亲,安澜受伤了……” 楚嫣容和敦亲王福晋齐齐变了脸色:“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此时。 叶辰霆和陆继廉正坐在亭子里,拿葡萄逗弄着石桌上笼子里的火红小狐狸。 一行人刚走进来,就听见庭院里传来嘤嘤的叫声。 楚嫣容停下脚步:“辰霆。” 亭子里的两人立马起身行礼。 叶辰霆先开口解释:“安澜去捉狐狸,遇到了刺客追杀,喉咙和鼻道轻微受伤。此外,他右手的旧伤又裂开了,所以多流了些血。倒是没内伤,母亲和福晋不必担心。” 话落,侧眸看了叶宛卿一眼。 叶宛卿肩头微动,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敦亲王福晋心疼得红了眼:“猎场里怎么会有刺客啊?” 叶辰霆道:“我与继廉赶到时,刺客正在对安澜下手,为了救人,没有留下活口。” 楚嫣容思忖:“敢在白日行刺杀的,想必是死士。” 死士? 叶宛卿的眸光,落在陆继廉的脸上。 恰好,陆继廉也在盯着她。 黑玛瑙一般的眸子,剔透明亮。 不是他。 依她对他的了解,如果他要对一个人下手,绝对不会露出这种温和的表情来。 叶宛卿浅浅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陆继廉始终挂着一抹笑。 “对了。”叶辰霆开口道:“今日,多亏了继廉及时赶到,才射杀了两个刺客。” 敦亲王福晋诚挚道谢:“多谢陆世子出手相救。” “福晋客气。”陆继廉温润道:“在下本就有守卫行宫的职责,救下世子,也在职责之内。而且,就算我不去,以辰霆的箭术,也能将人救下。” 敦亲王福晋却道:“陆世子既救了安澜,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话音落下,庭院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还是楚嫣容先打破了这诡异气氛:“辰霆,你不是在殷虚嘛,千里迢迢赶来行宫做什么?” 叶辰霆回道:“殷虚新镇的选址,我与工部侍郎产生了分歧,他让我来找工部同僚商议。” 望着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长子,楚嫣容颇感欣慰:“兹事体大,确实该多方考察。” 叶辰霆拱手:“孩儿还有公务在身,先退下了。” 见他要走,陆继廉也不便多留:“在下也先告退了。” 两人并肩离开。 等人一走,敦亲王福晋就迫不及待地进了楚安澜房间,掀开帘子:“楚安澜!” 近侍吓了一跳:“见过福晋。” 楚安澜疼得龇牙咧嘴:“娘,你来得正好,快给我换一下衣服,墨言下手没轻没重……啊!” 叶宛卿和楚嫣容进门,就见敦亲王福晋拉着锦被将楚安澜身体遮住:“老实点。” 叶宛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见着她,楚安澜倏地红了脸:“长公主,您带卿儿出去坐坐,我换身衣服。” 楚嫣容笑道:“好。” 母女俩走到院中的亭子里。 见有人靠近,木笼里,小狐狸嘤嘤叫唤。 楚嫣容觉得很是稀奇,不禁凑上前去:“好漂亮的一只火狐狸,竟真叫安澜抓着了。” 叶宛卿也走过去。 她抓起一颗葡萄,放入笼子里。 小狐狸嗅了嗅,优雅地将葡萄叼走吃掉,又缩回角落嘤嘤叫唤,可爱得紧。 叶宛卿心都跟着软了。 她又摘了一粒葡萄,丢进木笼里。 小狐狸渐渐大了胆子,凑到笼子边问她要吃的,朝她嘤嘤叫。 “你喜欢它呀?”楚安澜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叶宛卿转头,才发现母亲早已不知所踪,而带着伤的楚安澜,干净清爽地站在她的身旁。 “世子怎么下床了?” 楚安澜坐在石凳上,理不直气也壮:“你又不进去看我,我只能下床来找你了。” 叶宛卿顺着他的话接道:“那我扶你回去?” “好啊!”楚安澜高兴道。 叶宛卿笑了笑,起身扶住他手臂:“使得上劲么?听说,你今日流了许多血。” 楚安澜神采奕奕:“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少这么点血不碍事。” 说完,他单手撑着石凳起身。 这一起,双眼冒金星,差点跌坐回去。 “小心!”叶宛卿及时扶稳他。 楚安澜是被叶宛卿架回床上的。 他躺在床上,只觉头晕得厉害,语气十分愤懑:“今日回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要刺杀我。我思来想去许久,只想出一个名字,陆继廉!” 叶宛卿摇头:“不是他。” 楚安澜抬眸看她:“你又帮着陆继廉说话?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杀我?” 叶宛卿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帮陆继廉说话,只是不想看你生气……” “你就有!”楚安澜有些气恼。 叶宛卿不语,静静看着他。 楚安澜本来还理直气壮,被她这么一看,气焰都硬生生压了下去。 “啊……我头好晕……”说着,作势躺回床上。 叶宛卿见状,帮他掖好被子:“世子好生休息,按时喝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话落,就要起身离开。 忽然,手腕被他紧紧抓住。 楚安澜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红艳:“你就这样走了?” “世子还有事嘛?”叶宛卿不明所以。 楚安澜脸又红了些许:“你凑近些。” 叶宛卿只好弯腰。 忽然,唇上一热。 楚安澜漂亮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鼻梁,蹭上一抹凉。 楚安澜在她唇上亲了亲,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抓起被子把脑袋蒙住,闷声催促:“你快回去吧!赶紧走!” 叶宛卿摸了摸唇,笑了一下,柔声道:“世子好好休息。” 楚安澜隔着被子,听着脚步声远去,明明身体在犯困,头脑却格外兴奋。 …… 猎场出现刺客一事,凤阳帝高度重视。 流水般的补品和各种药材,被送往楚安澜的住处。 好几个太医,每日轮流着进出,甚至亲自上手熬药,督促着楚安澜喝了才走。 而刺客一事,竟是半点线索都找不到。 刺客的身上,根本找不出能证明身份的蛛丝马迹。 眼看着,秋猎接近尾声。 接连三日,凤阳帝都亲自进入猎场,还猎到了鹿和野猪,随行官员也是收获颇丰。 就连叶辰曦,都射了头鹿子。 第52章 定远侯 叶辰曦把鹿角割下来,送给了叶鸿威:“爹,您这阵子辛苦了,吃鹿角好好补一补。兴许,明年还能为我们添个弟弟妹妹。” 没想到,他这般好心,却换来叶鸿威一顿训斥:“拿着鹿角,滚!” 叶辰曦差点委屈哭了。 他命人把鹿腿分好,将一对角和一只后腿肉送去给凤阳帝,又将另一条后腿送给楚安澜。 凤阳帝高兴不已,赏赐了他一匹马驹。 这日,行宫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趁着天冷,叶辰曦来找叶宛卿:“妹子,皇上赏我的马驹训好了,正好没什么人出门,你也一起去看看?我和安澜教你骑马,想不想学?” 骑马? 叶宛卿思考了片刻:“那你借套衣服给我穿?” “还是妹子思虑周全!”叶辰曦竖起大拇指:“换身男装,隔着大老远,谁还看得出你是男是女?” 叶宛卿催他:“快去吧。” 叶辰曦跑得极快,回来时,抱了一袭湖蓝色束袖锦袍。 叶宛卿进屋换上。 她的身高和叶辰曦差不多,穿上叶辰曦的衣服,再将头发束起来,从背后看去,简直和叶辰曦一般模样。 不过,她的身段更纤细一些。 叶辰曦围着她转个不停:“妹子,你若眉毛再浓密一点,眼睛眯上一丢丢,鼻子再大一点,就和我一样了!你说,我们打扮成一模一样背对着人,别人能分得清我们吗?” 叶宛卿莞尔:“不妨试试。” 叶辰曦按捺不住兴奋劲:“改日,咱们穿成一样,去让爹妈分辨吧?” “你又不怕被爹打断腿了?”叶宛卿笑问。 一说到爹,叶辰曦立刻蔫儿下来:“算了,我们还是去骑马吧。” …… 去马场的路上,叶辰曦道:“妹子,你带着遥霖先去马厩,我去找安澜。” 叶宛卿点头。 入冬后,会仙山行宫一下子就冷清了。 整个行宫内,热闹的大抵只有各处院落和宫殿,以及还在狩猎的猎场。 常年娇养在金都的公子贵女和夫人们,受不住北地的严寒,连门都懒得出。 叶宛卿披着叶辰曦的斗篷,皂靴踩在松软的积雪上,脚底咯吱作响,听得人牙关泛酸。 她却觉得有趣。 从前,这样自在的日子不多。 上辈子,她看过皇宫的雪、叶府的雪、定远侯府的雪,将军府的雪,却从来没有亲自踩过雪。 每个清晨,等她醒来时,院子里的积雪早被下人铲走了。 伺候的人总在她耳边念叨:“女子最是受不得寒,下雪了,夫人就尽量别出门了。身体寒了,坐不住胎。” 冬日,她房间的碳火总是烧得很暖。 暖到雪落到聚春堂的房顶,总也堆不厚。 入冬之后,陆继廉甚少在她房间过夜,因为他怕热,受不住那般旺盛的炭火。 他不知,她其实也是怕热的。那些火,都是他命人烧的。 …… 会仙山行宫,真是个好地方。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看着一望无际的白,叶宛卿弯腰,从路旁松木下抓起一捧雪,惊得树上积雪簌簌往下直落。 遥霖见状,赶紧上前遮挡:“小姐,雪太凉了,当心冻着。” “不碍事!”叶宛卿将雪团成团,抱着往前走。 料想叶辰曦和楚安澜过来还有一阵,叶宛卿索性换了条僻静小道,边走边踩雪。 走了一阵,遥霖忽然开口提醒:“小姐,前面亭子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叶宛卿听了,回头看了一眼。 再倒回去,大约需得走半炷香才行。 她低声道:“我们快些走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从前方的小门进马场。” “是。”遥霖应了一声。 叶宛卿抱着雪团,闷头往前走。 离得越近,亭子里的声音越清晰—— “你这些日子总避开我,是自知理亏?你总是这样,遇事犹豫不决!我都动手了,你为何要阻拦?” “依父亲的意思,杀了他,便是为我好吗?” 叶宛卿怔了一瞬,猛地停下脚步。 前方亭子里的人,竟是陆继廉和定远侯? 杀了他? 杀谁?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猛蹿到了头顶。 凉亭内。 四野寂静,入眼处皆是一片雪白。 陆继廉身着一身苍色锦袍,长身玉立。 定远侯看着长子,好似看着一棵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松柏。 他几乎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这棵松柏将长成不可撼动的苍天大树,遮天蔽日,将陆氏一族荫庇在他的繁茂之下,光耀百年。 定远侯的声音徐徐响起:“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叶宛卿及笄,你却输给那个草包世子楚安澜。你,真的甘心?” 陆继廉听了这话,望向定远侯的双眼:“爹,继廉已及冠,早有能力为自己谋取想要的。我的婚事,还请爹莫要再插手。楚安澜活着,我也有办法娶到叶宛卿。” “你这是在怪我多管闲事?”定远侯浑浊的眸子变得严厉:“你当真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再过两年,你是不是就该嫌我活太久,碍你事了?” 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陆继廉上前将人扶住,轻拍后背:“日头快出来了,化雪时寒风刺骨,爹还请先回房歇息。” 定远侯咳红了眼,声音嘶哑:“你果真是嫌我没用,碍你事了……” “爹言重了。”陆继廉轻声道:“爹亲自将孩儿抚养长大,孩儿只愿爹福寿延绵。” 定远侯甩开他的手:“你早日娶妻生子,多生几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培养成下一个你,光耀陆氏一族,我自能活得长久!” 陆继廉应道:“孩儿尽量。” 望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庞,定远侯叹了口气:“我老了,活不久了,家族的未来,很快便要交到你的肩上。可是,以后谁又能从你身上接过陆家呢?” 陆继廉没说话。 定远侯的眸子里透着寒光:“我再给你一年的时间,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能等到你的亲事。否则,别怪爹插手。你是陆家未来的家主,行事应当干净利落,千万不可心慈手软,误了好时机。” 陆继廉沉默片刻,极轻地应了一声:“是。” 定远侯甩袖:“我有些乏了,送我回去吧。” “爹先请。” 陆继廉扶着定远侯,缓步下了落满积雪的石阶,朝着叶宛卿和遥霖所在的方向来。 遥霖浑身一颤:“小姐,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叶宛卿低头往地上瞧。 覆雪的地上,已经留下了显眼的脚印。 她如果现在躲起来,不出今日,陆继廉势必能查出她来过这里。 以他的聪明才智,不需动脑就能猜出,她是听见了什么,才刻意躲开他的。 届时,事情就容易失控。 第53章 捉松鼠 叶宛卿当机立断:“遥霖,你去为我捉一只红腹松鼠,我雪团打哪里,你就往哪里去,明白吗?” 遥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 白色雪团,从叶宛卿手中飞出去。 松树上,积雪簌簌往下落。 四野寂静,松枝落雪的声音格外响亮,出来觅食的鸟雀惊得展翅腾飞,四周果然响起松鼠的叫声。 遥霖提起脚尖,立马追过去。 “啪!”又一块雪团扔向更远的地方。 石阶上,定远侯停下脚步,冷冷地朝动静传来的方向看来:“今日之事,万不可叫第三个活人知晓。” 活人? 陆继廉锁眉:“孩儿明白。” 两人,继续踏雪前行。 转角之后,一抹湖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陆继廉一时怔住。 日头即将破开云层,雪光白得太过刺目,他以为自己迷了眼,看错了人。 往日温婉端庄的叶宛卿,竟穿了一身锦袍,如瀑布般的墨发束成了髻,仅用一根玉簪子簪着。 她脸上挂着清浅笑意,弯腰在道旁的树下抓雪,认真团着雪团。 葱白般的手指,被雪冻得通红。 忽然,她直起腰身:“遥霖……” 声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敛去,看到他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旋即收起笑,恢复了往日温婉乖顺的模样。 她冲着定远侯欠身行礼,又看向陆继廉。 “郡主。”陆继廉温和地冲她点点头。 定远侯收起眼底的惊讶,不动声色地道:“郡主也是出来赏雪的?” 叶宛卿淡笑道:“正是。” 定远侯浑浊的眸子溢出一丝精光:“这条小路,一面靠山,一面是墙,僻静又难走。郡主金尊玉贵,如果遇见危险可就不妙了。次出行,还是带一些护卫在身边为好。” “侯爷所言甚是。”叶宛卿应道。 定远侯正要再说话,又有动静传来。 一个浑身乱糟糟的护卫,边走边抖身上的雪:“属下让郡主失望了,属下没能追到那只松鼠……” 待他擦干了眉毛和睫毛上挂着的雪,看清路上的人,连忙远远站住,往这边行了个礼。 定远侯眯眼,打量着遥霖。 陆继廉望着叶宛卿,眸子里一片明亮:“郡主往这边来,是在捉松鼠?” 叶宛卿继续团着手里的雪:“让侯爷与陆世子见笑了。” 陆继廉的眸光,温和地落在她被雪冻得通红的手上,柔声道:“小姐如果喜欢松鼠,改日,在下为你寻一只来。” “不必了。”叶宛卿抬眸与他直视:“方才恰巧见了只红腹松鼠,觉得可爱,就想捉去和狐狸作伴。” 狐狸? 陆继廉问:“可是敦亲王世子捉的那只?” “正是。”叶宛卿点头。 陆继廉笑道:“那只火狐,的确很可爱。” 叶宛卿拿余光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定远侯,故意问道:“陆世子喜欢狐狸?你如果喜欢,等以后狐狸生崽了,送你一只可好?” 陆继廉还没来得及说话,定远侯就脸色铁青地开了口:“继廉,我头疼得厉害。” 陆继廉只好道:“郡主继续赏景,我们就不打扰了。” 叶宛卿淡笑道:“慢走。” 陆继廉扶着定远侯,沿着围墙小道往回走。 没走多远,定远侯用力挥袖。 陆继廉说了句什么,继续去扶他。 定远侯则停在原地,训斥了几句。 叶宛卿收起笑容,蹙着眉头问遥霖:“他们在说什么?” 遥霖耳朵动了动,有些难为情地回道:“定远侯……在对着陆世子训斥您……” 叶宛卿微眯着眼,望着漫天雪白里的两抹深色,淡淡地问道:“定远侯都是怎么训斥我的?” 遥霖支支吾吾:“属下……不敢说。” 叶宛卿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一定的压迫:“我想听。” 遥霖只好硬着头皮:“定远侯说,郡主表里不一,传的是雍容温婉的大家闺秀,实则顽皮好动。如果将郡主娶回定远侯府,定会搅得府中鸡犬不宁。还说,陆世子是迷了心窍,堂堂侯府世子,陆家未来家主,竟说出帮你捉松鼠的荒谬言论,着实令人发笑……” 叶宛卿安静听着。 看来,经过刚才一见,定远侯对她有了很差的印象。 回去之后,定远侯应该会极力反对陆继廉,不许陆继廉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 毕竟,陆家未来的女主人,怎么可以是个穿着男装、在大雪天带着护卫去捉松鼠、团雪团的女子呢? 叶宛卿收回视线。 映着雪光的眸子,有些凉。 原来那日在猎场射杀楚安澜的人,竟是由定远侯派下。 或许,陆继廉事先就已经知晓了? 他当日没给两个杀手留活口,兴许就是为了给定远侯善后,不让人查到陆家去。 而敦亲王府,还将他当成救命恩人。 真是讽刺。 更讽刺的是,就算现在她知晓楚安澜遇刺的真相,却也只能将真相埋在心底。 如果揭穿,只会加剧矛盾。 楚安澜,暂时又怎么斗得赢陆继廉呢? …… 叶宛卿收回目光:“辰曦和安澜快到了,遥霖,我们去马厩吧。” 遥霖应了一声。 楚安澜和叶辰曦到底是男子,脚程快。 叶宛卿到时,两人连马都牵出来了。 见着她,叶辰曦甚是迷惑:“妹子,你比我们先出门那么久,怎的现在才来?” 楚安澜望着她,不禁红了耳朵根,故意虚张声势道:“宛卿贤弟,你可算是来了,等你好久了。” 宛卿贤弟? 这是什么称呼? 叶宛卿刚要开口,叶辰曦噗嗤笑道:“安澜,你可真是要笑死我了。” “笑不死你!”楚安澜笑着啐了一声,牵着缰绳走过来:“宛卿。你……” “怎么了?”叶宛卿望着他。 楚安澜这阵子每日进补,恢复得极好,站在苍茫雪地里,浑身透着风发意气。 他双眸亮如星子:“你今日真好看。” 叶宛卿怔了一瞬,随即笑道:“世子今日也很好看。” “我哪日不好看?”楚安澜眉眼张扬。 叶宛卿笑了:“世子哪日都好看。” 明明说了夸赞的话,楚安澜心中欢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我今日同往日并无任何差别了?” “呃——”叶宛卿竟然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哈哈,逗你的!”楚安澜得意地大笑两声。 今日天寒,马场无人。 楚安澜牵着白色马驹,走到叶宛卿身旁:“你瞧瞧,这匹马驹你可喜欢?” 第54章 学习骑马 “马驹通身雪白,毛色顺滑柔亮,眼神清澈温和……”叶宛卿点点头:“喜欢。” 楚安澜听了,格外高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的!” 叶宛卿含笑。 楚安澜把缰绳递给她:“以后,这匹马驹就是你的了!今日,我先教你如何驯服它。” “我的?”叶宛卿惊讶。 “是啊!”楚安澜回道:“你是要嫁给我,做我妻子的,我总不好什么都不给你吧?你虽是郡主,但你的食邑比我父王还多! 我问了叶辰曦,他说你什么都不缺。那阵子,我每日转着脑子思考送你什么,想得后脑勺的头发都快被我薅秃了。回来,我偶然见到这匹马驹。我当时就想,它长得这般漂亮,性格又温顺,你定会喜欢!” 说这些话时,楚安澜的眸子亮晶晶的,好像雪水里浸润过的水晶,清澈剔透。 对上他的眸子,叶宛卿的眼神不禁有些闪烁。 她握住带着楚安澜体温的缰绳,眸光莹润:“这匹马,我真的很喜欢。” “只喜欢马么?”楚安澜挑着眉问道。 明明是很正经的话,他却莫名红了脸,就连挺拔的鼻尖,都染上胭脂色。 叶宛卿轻笑:“都喜欢。” 楚安澜没听见想听的话,又露出一瞬的失望。 但,他很快就开心起来:“趁着今日无人,我正好教你骑马!回京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不过,敦亲王府有马场。等你嫁过去,我每天都可以教你。” 望着少年明媚的脸庞,叶宛卿如春风拂面,点头应道:“行呀。” 楚安澜笑得格外灿烂。 他让安静立在一旁的近侍牵了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过来,冲叶宛卿道:“教你之前,我先带着你跑一圈。” “好。” “跑两圈行不行?”楚安澜得寸进尺。 叶宛卿弯眸:“好。” 楚安澜心都快化了。 少年满脸开心又苦恼:“你如果一直应我,不拒绝我,今日这马,我还教不教你了?” 叶宛卿轻笑:“教吧,不要浪费好时光。” 楚安澜这才消停。 他摸了摸马背,对着叶宛卿伸手:“我扶你上马。” 叶宛卿将手递过去。 这时,叶辰曦骑着马过来,在旁边指指点点:“安澜,话本上的男子教女子骑马,都是男子先上马背,再弯腰将女子拽上去。到了你这里,怎么是扶着我妹子上马背了?你这样可不行啊,我听说,陆世子能单手举起一个一百斤的鼎……” “你少放屁!”楚安澜将叶宛卿扶上马背,自己踩着脚蹬坐在她身后,握紧缰绳。 叶辰曦继续道:“我没骗你。” 楚安澜拧眉:“再提他我跟你急眼!” 叶辰曦吐了吐舌头。 他甩着缰绳,照着枣红马的后腿,用力一抽。 马儿如离弦的箭,猛地往前飞驰。 楚安澜一手紧紧将叶宛卿圈进怀里,一手紧握缰绳:“叶辰曦,你要死啊……” 十七岁的楚安澜,身形还没有完全长开,带着少年独有的单薄感。 叶宛卿靠在他怀里时,耳垂正好贴在他微凉的唇边,他灼热的气息,都喷洒在她的颈间。 叶宛卿僵直地坐着,半点都不敢动弹。 楚安澜清朗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根传来:“我要跟你告状,叶辰曦偷偷从楚骁岩那里拿了本《冷傲王爷夜夜宠》的话本。那话本,我都还看过呢!” 叶宛卿紧握着马鞍扶手:“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说他。” 楚安澜继续添油加醋:“他小小年纪就看这些,你定要好好训斥他,不可心软!” 叶宛卿轻笑:“好。” 楚安澜“大仇得报”,终于开心起来。 耳畔呼啸远去的雪风,犹如寒冰凝成的钝刀,从面上刮过时,带来冰凉的痛觉。 尽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叶宛卿却觉得畅快极了。 活了两世,头一次这般畅快淋漓。 教她骑马时,楚安澜骑马跟在旁边—— “马儿都是有灵性的,你不要怕它……” “你骑马的样子,半点都不像个金尊玉贵养大的郡主,飒爽的模样,倒有几分我的风采!” “卿儿别怕,大胆地放开了跑吧,我看着你呢!” “……” 通体雪色的马,踏雪奔腾。 叶宛卿紧握着缰绳,努力睁大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看着漫天苍茫里的一抹红。 日光破云而出,浅金色日辉下,那抹红迎风招展,好似蓬勃生长的花,看见他,便能看见来年春日的盛景。 …… 入冬之后,风雪连绵。 会仙山的雪,越积越厚。 凤阳帝等了两日,越发失望,只好下令启程回京。 离开前,叶辰曦碎碎念:“金都有什么好的啊?除了繁华些,一点意思都没有。会仙山行宫这么大,怎么不干脆把朝廷设在此处?” 叶宛卿指挥着随侍收拾行李,听了这话不禁好笑:“你不是舍不得行宫,是不想回去念书吧?” 叶辰曦继续碎碎念:“你心中都明白,干嘛还要揭穿我呢?冬日这般冷,巳时就得到学堂,多过分呐?脑子都冻住了,如何背得进书?” 叶宛卿笑他:“你如果实在不愿念书,可同爹爹商议,趁着明年转到武学去。习武久了,就不畏严寒了。” “你可饶了我吧!”叶辰曦趴在桌子上:“武学的夫子,动不动就罚人扎马步。我先前偷偷和安澜去武学,武夫子在学子脚底放钉子板,让学子站在上方扎马步。扎不住了,一屁股坐下去,屁股就废了。你是没瞧见那阵仗,吓死个人。” 叶宛卿不禁哑然。 眼前的叶辰曦,和前辈子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按照前辈子的时间来算,此时的叶辰曦,已经从国子监退学,离京有一阵子了。 他不喜欢念书,后来就真没再念书。 倒是在离京的三年里,跟着民间人士学了些武功,骑射和剑术都大有长进。 可,那时的他宛若脱胎换骨,再没一丝少年模样。 和她的关系,也十分疏离。 这一世,一切都还很好。 叶宛卿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望着天真无忧的叶辰曦,叶宛卿眸光格外柔和:“你若怕冷,出门前多带个手炉。回京后,我给你做张兔绒毯子,再做对毛绒护腕和护耳。” “妹子,你对我最好啦!”叶辰曦开心地扑过来,抱着她的手腕撒娇:“母亲待我,都没你待我好。” 叶宛卿哽住:“莫要说胡话。” 第55章 回礼 “哪里是胡话?”叶辰曦抱着她不肯撒手:“不止我这样觉得,安澜也夸你温柔体贴呢。他说,你待他,比敦亲王福晋还要细致,他可开心了!” 见她不说话,叶辰曦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妹子?我夸了你,你怎么还不开心了呀?” 这时,一直安静收拾行李的千禧突然笑出声来。 叶辰曦抬头:“笑什么?” 千禧掩着嘴笑道:“大少爷,小姐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及笄少女,您却说她行事风格像夫人和福晋……您这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呀?” “啊?”叶辰曦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妹子,我的意思是,你很成熟温柔!” 成熟? 叶宛卿眸光闪了闪。 如今的她,身体是是十五岁,灵魂却已四十有一。 的确是成熟呢。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平日里,和叶辰曦、廖芙庾相处时,她总将他们当成孩子对待。 就连对偶尔犯错的樱香和千禧,都特别的包容。 那么,对楚安澜呢? …… 十月二十。 小雪。 天光还未破晓,会仙山行宫灯火辉煌。 橘色的宫灯与火红的火把,将连绵雪山映照得熠熠生辉,一片金光熠熠。 号角声起后,火龙向南游动。 因着路上有雪的缘故,回程比来时多花了些时日。 到金都,已是腊月初十。 相较于雪后冷清壮丽的会仙山行宫,京城一派繁华热闹。 盛大的天子游猎,终于结束。 这几日,叶鸿威火气很重。 整个秋猎,他大多时候都在忙碌,整日整夜地带着护卫巡逻,连安生觉都睡不好。 回京后,凤阳帝送来许多赏赐,准了他两个月的假。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好好休息一个月。 谁知道,没过两日皇帝便下了口谕,让他们叶家和敦亲王府准备,在腊月初十时,为叶宛卿和楚安澜办文定礼。 琳琅满目的赏赐被抬入叶府。 接着,阖府上下都开始动工,各种扫洒、布置。 天微微亮,府中下人就开始忙碌。 深更半夜,管家还在指挥着下人将院墙的瓦片拆下来用水洗净、晾干,再复原回去。 尽管动静极轻,叶鸿威却还是异常生气。 一日,早膳时,院子里又在拆瓦片。 叶鸿威喝了口粥,猛地起身走到院墙下:“滚下来,再拆就打断你的手!” 下人被吓得发抖,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叶鸿威满脸焦躁:“依我看,这文定礼还是别办了!我这就去找皇上!” 这时,门口冲进一抹人影:“岳父大人!不可!” 楚安澜本是来送东西的。 刚进门,就听岳父大人说,不办文定礼了,还要去找皇上。 这怎么得了? 楚安澜急出汗来。 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叶鸿威眼睛一横,语气微恼:“世子怎的有空驾临寒舍?” 楚安澜拱手道:“我来送东西呀。” 叶鸿威本就瞧他不顺眼,闻言不禁冷嘲:“敦亲王府是没人了么?需要主子亲自当跑腿的?” 楚安澜回道:“亲自来送,更显我们家的诚意嘛。” 叶鸿威嗤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回了饭厅:“进来。” 楚安澜从前就知道,叶鸿威嫌他整日带着叶辰曦胡作非为,对他多有不喜。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带着叶辰曦放肆。 反正,无论他再纨绔,叶鸿威也管不到他头上来,他也无需讨叶鸿威喜欢。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母亲一再告诫他,要想顺利娶回宛卿,万不可惹恼了叶鸿威才是! 楚安澜笑盈盈地进门。 楚嫣容笑得和蔼:“安澜来了?” 楚安澜站在门口,抖落身上携带的寒气,意气风发地走过去:“公主殿下晨安。” 说完,眸光落在叶宛卿脸上:“宛卿。” 叶宛卿眸光轻柔:“世子安好。” 楚安澜冲她嘿嘿直笑。 “砰!” 叶鸿威将碗用力放下:“再盛一碗粥来!” 楚安澜转向院子里,扬声道:“把东西抬进来。” 几十个敦亲王府的下人,抬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箱子柜子进入庭院,放在走廊里。 矮柜子只到人膝盖,高柜子,却是赶上一个成年女子的个头了。 楚嫣容十分讶异:“这些是?” 楚安澜看了叶宛卿一眼,红了脸:“文定礼在即,我给宛卿送些小玩意儿来。” “你今日不去国子监,特地过来一趟,就是为了给宛卿送小玩意儿来的?”楚嫣容闻言不由得打趣道。 楚安澜笑容灿烂:“是啊,哈哈!” 声音落下,院子里响起一阵奶呼呼的哼唧声。 叶宛卿惊讶:“你把小狐狸也带过来了?” “是啊!”楚安澜笑着吩咐:“快,把小狐狸抱过来!” 近侍墨言抱来一个用墨色布帛罩住的笼子,将笼子放在地上,揭开布帛。 火红的小狐狸,趴在笼子里嘤嘤哼着。 楚安澜蹲在笼子边,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仰头看向叶宛卿时,眸子又亮又清澈:“你甚少出门,我就把它送来陪你。你若有养不明白的地方,就派人来叫我。” 叶宛卿含笑:“好啊。” 一旁的叶鸿威更是气鼓鼓的。 他的脸,都快冷得结冰了。 …… 楚安澜送完东西,缠着跟叶宛卿又说了好几句话,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楚嫣容才和叶宛卿商量:“待文定礼之后,你与安澜便是正经的未婚夫妻。你可想好,要给他回什么礼?” 回礼? 叶宛卿揉了揉腮:“我还没有想好。” 楚嫣容闻言,便替她出主意:“寻常百姓家,女子出嫁前,会为夫婿亲手做鞋。不如,你为安澜缝制条腰带?” “咳!” 这时,叶鸿威突然猛咳一声。 楚嫣容的话被打断,抬头看他。 叶鸿威沉着脸:“赠腰带这般私密的东西,成何体统?” 叶宛卿和楚嫣容齐齐朝他看去。 楚嫣容问他:“同是男子,老爷不妨说说,赠什么东西才成体统?” “我哪里知道?”叶鸿威摇头。 楚嫣容懒得再搭理叶鸿威,拉上叶宛卿的手:“宛卿,我们回惊鸿苑聊。” 见父母这般拌嘴,叶宛卿觉得心中好笑,却还是顺从地应道:“好。” 叶鸿威只能干瞪眼:“你就这样走了?” 楚嫣容装作没听见。 叶鸿威彻底急了,步子一迈,拦住母女两个:“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都不曾给我缝过鞋做过衣裳,凭什么要便宜那个臭小子?” 第56章 多费点心思 叶宛卿不禁愣住。 父亲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母亲是尊贵的长公主,自她生下来,身边便有仆从无数。 从小到大,吃穿用度皆有人伺候。 其实,叶宛卿隐隐能看出来,父亲这阵子脾气差,完全是因为心有顾虑,焦躁难安。 源头,大抵还是她的亲事。 父亲做梦都盼望她能嫁个文韬武略、温文尔雅的名门公子。 他从陆继廉身上,大抵能看见平稳顺遂、富贵安宁的一生。 然而,在楚安澜身上,他只看见一团白雾,前途渺茫。 因此,离她和楚安澜的文定礼越近,他就越焦躁。 父亲不善言辞,却是极其爱护她的。 这时,楚嫣容突然对叶鸿威道:“我与你成亲前,不也曾赠了你一些私密物件?你当时,不也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叶鸿威一时语塞:“我……” 楚嫣容立马打断他的话:“你那时都没有承诺娶我,就先收了我的东西,还特地穿给我看,你说这又成何体统?” 叶鸿威吃了个哑巴亏:“你送的东西,我自是极为珍视的。” “那你说说,宛卿这腰带,送得还是送不得?”楚嫣容抬眸问道。 叶鸿威无奈地闭上眼睛:“送得送得!” 楚嫣容闻言展颜一笑:“卿儿,就送腰带吧。” 叶宛卿莞尔:“听娘的。” 做贴身物件,需要量过尺寸才行,急不得。 见天气阴沉,有下雪的征兆,楚嫣容先叫人把楚安澜送来的东西揭开瞧瞧,顺便登记造册。 管家上前,将柜子一一揭开:“世子送来的,都是些花花草草。” 花草? 叶宛卿扶着楚嫣容过去。 只见,柜子是暖柜,里间满满摆放着许多盆景。 有山茶、梅花、菊花,甚至,还有几盆半人高的牡丹。 明明是冬日,这些花枝却绿油油的,长满了花苞,花苞已现出颜色,只怕过不了一个月,就会绽放。 养成这样,先不说银子,光是心思,就不知要花费多少。 楚嫣容不由得感叹:“卿儿,安澜待你,果然是上了心的。” 叶宛卿眸光闪烁。 楚嫣容又道:“这样看来,一条腰带怕是不够了,你得多费点儿心思了。” 楚安澜送来的花,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上百盆,光是惊鸿苑根本摆不下。 更何况,这些花娇气,除了山茶和梅花,余下的只能摆放在暖房里,正午时搬出来晒太阳,冷一点便又得搬回暖房。 尤其是牡丹,必须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才行。 于是,楚嫣容命人收拾了一间宽敞的屋子出来养花,又客客气气地给楚安澜送来的花匠一大笔赏赐。 小狐狸,则被叶宛卿带回了惊鸿苑。 楚安澜说,她在会仙山行宫遇见野豹那天,进山的公子们都看上了这只小火狐。 一群人打赌,看谁能在围猎时射下它。 甚至有人说,谁猎得这只小火狐,他便出千两白银,买下火狐皮去做狐狸毛领。 最后,好几个人争抢,将价格抬至万两白银。 楚安澜也喜欢这狐狸。 等人商议完,他直接开口:“这只狐狸,我要捉活的,谁也不准跟我抢!” 他性格霸道,实在难缠。 于是,小火狐被让给了他。 …… 添了只小狐狸,惊鸿苑热闹了不少。 起初,院中人等根本不敢接近那只毛茸茸、嘤嘤嘤的小家伙,生怕惹怒它。 谁知,小狐狸脾气出奇的好。 叶鸿威特地请了个兽医来府中,将小狐狸抱去他院子里,让兽医一通查看。 兽医一瞧,笑着开口:“前几日,敦亲王世子也让在下帮忙瞧过这只小狐狸。它约摸着才七八个月大,大抵是在行宫觅不到食,长得有些瘦小干巴……” 兽医走后,叶鸿威特地过来惊鸿苑找了叶宛卿一趟。 他板着脸嘱咐:“兽医说,这狐狸年幼就和父母分开,在猎场觅不到食,需得好好进补。” 叶宛卿一听,就知道父亲喜欢这狐狸。 她便顺势道:“女儿这段时日有些忙,可否劳驾父亲,先帮女儿养上几日?” 叶鸿威肉眼可见地高兴,却故意沉着嗓子:“如此,为父便辛苦一点,每日三餐时接走,喂完给你送回来。” 叶宛卿莞尔:“辛苦父亲。” 叶鸿威微笑:“好说。” 花有花匠日夜照看,小狐狸有父亲喂养,文定礼也有府中人操持,叶宛卿没了后顾之忧。 她择了个日子,进宫给太后与乔淑妃请安。 两月未见,太后鬓边又添了几根华发。 见到她,太后劈头就问:“据说,你在会仙山时,差点被野豹伤着,是陆继廉救了你?” 叶宛卿应了一声:“是。” 太后又问:“楚安澜在猎场遇刺,也是陆继廉出手相救的?” 叶宛卿点头:“是。” 望着她明媚姣好的容颜,太后忍不住叹气:“你们三人之间,当真是掺了一段孽缘。” 叶宛卿垂眸不语。 太后缓慢拨动着手中的珠串,换了话题:“文定礼,准备得如何了?” 叶宛卿道:“回禀太后,准备得差不多了。” 太后微微点头,慈祥的目光看了她许久:“文定礼之后,带楚安澜一同来见哀家吧。” 叶宛卿乖巧应下。 回府之后,叶宛卿便开始专心准备回礼了。 一件刺绣的束袖锦袍,一件斗篷,一条腰带,外加一双长靴。 在此之前,她先帮父亲做了双靴子,也替母亲做了双绣鞋。 收到鞋子,叶鸿威试穿之后,立刻让人收起来,放箱子里好好保管去了。 楚嫣容则一下子红了眼眶。 这是女儿第一次送她礼物,还真是长大了呢! …… 这天,廖芙庾过来惊鸿苑。 进门后,望着架子上的华丽的刺绣,惊叹道:“宛卿,我都不知,你的女红竟这般好!” 叶宛卿抓着针,适时抬眸。 十几日不见,廖芙庾变得白嫩俏丽了许多,还难得地穿了身纹路繁复的裙子。 叶宛卿含笑:“这些日子,没少妆扮吧?” 廖芙庾脸颊微红:“被你瞧出来啦!” 见她这副模样,叶宛卿心中有了些判断:“芙庾,回京后你都不来找我,最近很忙?” “我……”廖芙庾的脸红到了耳根:“宛卿,从会仙山行宫回来,端王福晋总去靖北侯府看我。好几次,端王世子也陪着……” 叶宛卿眸光动了动。 廖芙庾继续道:“我瞧着,你对端王世子态度很是一般。我担心你多想,便迟迟没敢来见你。” 怕她多想? 第57章 弹错了 望着面前忐忑不安的少女,叶宛卿的神色淡了几分:“怕我多想什么?” 廖芙庾对上她的视线,大着胆子道:“怕你不喜楚骁岩,怕你不愿我与他往来。” 叶宛卿从刺绣架旁起身,亲自倒了杯热茶,递给手指冰凉的廖芙庾:“我对楚骁岩,并无不喜。” 廖芙庾迟疑。 叶宛卿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那夜在听雪阁外,你同我说,楚骁岩曾亲口告诉你,他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不是你。所以我才劝你,另觅佳婿。” 廖芙庾睫毛微垂:“端王福晋告诉我,世子他并无心上人,他只是太烦被催婚,才故意那样说的。” 叶宛卿张了张嘴。 她该如何告诉廖芙庾,端王府的所有接近,全都是蓄谋已久的阴谋,一朝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望着眉毛轻蹙,脸上染着愁容的少女,叶宛卿缓声开口:“我将你当成好友,所以盼着你过得好。和男子相比,身为女子,一生能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如果你选的那人,连一丝温情都不愿施舍给你,日后在深宅大院里,你能拿什么支撑着自己走完余生?趁着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廖芙庾情绪低落:“所以,宛卿你还是觉得,我不该选楚骁岩,是么?” 叶宛卿抿唇。 她隐隐觉得,有些话不该说。 说了,似乎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见她这般模样,廖芙庾勉强挤出一抹笑:“行,我知道了。”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阵风。 并且,之后一连好几天都再没有出现。 腊月天,越来越冷。 这日,叶辰曦放课后,兴致勃勃地跑来惊鸿苑:“妹子,今日楚骁岩要在一品居请客!安澜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也去。” 楚骁岩? 又是楚骁岩。 叶宛卿摁了摁从早起就跳个不停的眼皮,问:“端王世子为何要请客?” 叶辰曦惊讶:“你不知道?皇上给他与芙庾赐婚了!” 叶宛卿闻言大惊。 “不跟你说了!”叶辰曦道:“我去换身衣服,晚上不回家住了,安澜也是!我会看好他的,你放一百个心吧!” 话落,屁颠屁颠地跑了。 “辰曦……”叶宛卿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叶辰曦走后,叶宛卿始终静不下心来。 她在刺绣架前坐了许久,一针都没下,眼皮反而越跳越厉害,连心也无端生出一丝慌乱。 这时,有下人匆匆步入惊鸿苑。 樱香出去片刻后回来,道:“小姐,廖姑娘送了拜帖来,说,想邀请您去留香阁共进晚餐。” 廖芙庾? 叶宛卿压着跳个不停的眼皮,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她收拾了一番,披上斗篷出门。 金都下了两场鹅毛大雪,至今都还未化完。 日头西斜,雪风呼啸。 留香阁的雅间,温暖如春。 叶宛卿还未进门,廖芙庾先起了身,欣喜又忐忑地望着她:“宛卿,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叶宛卿摘了斗篷递给樱香,从千禧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递给廖芙庾:“这是贺礼,恭喜啊。” 廖芙庾没敢接:“宛卿,你不用给我带东西的……你今日能来赴宴,我就很高兴了。” 叶宛卿叹气:“我既给了你,你便收着吧。这是宫廷贡品,千金难得的敷面膏,你定会喜欢的。” 廖芙庾红着眼眶接下,紧咬着唇。 见她这副模样,叶宛卿情不自禁捏捏她的脸:“在难过什么?你选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是该高高兴兴的吗?难不成,还等着我哄你?” “不要!”廖芙庾抱紧她的手腕:“你愿意跟我和好,还给我送东西,已经把我哄好了。” 可真好哄啊。 难怪,端王福晋随便说了几句好话,就将人骗到手了。 真是个傻姑娘。 叶宛卿顺势摸摸廖芙庾的头:“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么?” 廖芙庾这才松开她:“我订了留香阁的画舫,我们不在酒楼里吃,去画舫上吃。” “画舫?” 叶宛卿往窗外看去。 夕阳下,护城河的水在雪风中泛着涟漪,金灿灿的,像是洒了一条河的碎金。 靠岸的地方,已经泊着几条漂亮的画舫。 一河之隔,对岸就是一品居。 今夜,大约是楚骁岩包了一品居的缘故,还未入夜,整个酒楼已然灯火辉煌。 欢声笑语,不时借着雪风缕缕传来。 见叶宛卿往那边看,廖芙庾开口道:“今夜,端王世子在那边宴客,所以有些吵。不过,他们闹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互不干扰。正好,他们在一品居喝酒,一品居的画舫不入护城河,河面就没这么拥堵。” 叶宛卿点头。 两人在伙计的引路之下,一路下楼入画舫。 水上寒气重,画舫内却烧着旺盛的碳火,热气四溢,只能开着窗户散热。 桌案上,摆着两个小泥炉,炉子上支了小铜锅,乳白汤汁沸腾,带起阵阵香味。 叶宛卿眼神微亮:“羊肉汤锅?” “是啊!”廖芙庾扶着她走下,才走到自己的小锅旁坐好:“先前我听辰曦说,你喜欢吃这个。这几日,我派人到处问,才打听到留香阁这里有。” 叶宛卿轻笑:“你真是有心了。” 廖芙庾倒了杯酒,递给她:“这是北疆的桑葚酒,我从小就喜欢偷喝,滋味极好,你快尝尝!” 冰镇过的果酒,口感冰凉顺滑,甜中带着一丝丝酸,开胃又解腻,叶宛卿难得贪杯。 不知不觉,酒壶空了一半。 夜幕降临,酒肆依旧热闹。 对岸一品居的丝竹声,清晰地飘荡在河面上。 不知是火炉熏的,还是碳火烘的,叶宛卿脸颊染上胭脂色,眼神在灯光里格外明亮。 她撑着下颌听了片刻:“是《春江花月夜》,不过,弹错了一处。” 廖芙庾又给她倒了杯酒:“哪里错了?” 叶宛卿指尖隔空拨了一下:“此处错了。” 廖芙庾茫然。 她不通音律,实在是看不懂。 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隔壁画舫传来:“一品居的歌姬,都是由名师亲自教出来的。你懂琵琶么?你凭什么说她们弹错了?” 叶宛卿回道:“错了便是错了。” 那人不服:“你说错就错,你岂不是比琵琶名师还厉害?你这般厉害,敢报上名来么?” 廖芙庾回怼:“你是什么身份,敢问我们名字?” “呵……”那人冷笑一声:“看来也不过如此,连名字都不敢报出来的长舌妇!” 第58章 落水 叶宛卿压住眼皮,问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公子便先出言讥讽,再又恼羞成怒。莫非,那歌姬是公子你教出来的?” “你……”那人哽住。 廖芙庾看了叶宛卿一眼,开口道:“你什么你?难不成,你还真是什么琵琶名师?既然如此,你倒是弹给我们听听。厉不厉害,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证明的!” 话落,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叶宛卿。 叶宛卿赞许地点头:“说得好。” 廖芙庾备受鼓舞:“琵琶名师,琵琶大家,你怎么没动静了?莫非,你是在胡说八道?” 那人像是羞怒到了极点:“等着瞧!” 很快,隔壁画舫就响起琵琶声。 廖芙庾惊讶:“他还来真的!” 叶宛卿扶额笑了:“兴许是喝醉了,受不住你的激将法。不过,他琵琶弹得倒是不赖。” 琵琶声,在夜里尤为悦耳。 不知不觉,河岸上的游人停下脚步,迎着寒风听曲。 一品居。 今夜,楚骁岩包了场。 来赴宴的公子哥,有近百人。 除此之外,还特地从清风居请了不少才艺俱全的清倌过来作陪。 酒楼上下六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三楼,一群人围在一块儿斗鸡,满屋鸡毛,叫好声一阵比一阵大。 楚安澜就在其中。 正在兴头上,突然有人开了窗,大声嚷嚷:“河面上的画舫里,有人弹琵琶!” 一群人头也不抬:“弹琵琶,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有人道:“弹琵琶,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可是,我好像看见长公主府的丫鬟了。” 长公主府? 楚安澜耳朵一动,起身走了过去:“哪呢哪呢?” 有人指了方向:“就在那边!” 楚安澜走过去,扶着窗边木栏,探身往外看:“哪儿……” 话还未说出口,脚下猛地被人绊了一跤。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一抹红影直直朝河里坠落。 “扑通……” 有人扯着嗓子惊呼:“不好了!敦亲王世子落水了!” 落水声,惊断了琵琶音。 原本安静的河面,顿时一片喧嚣。 水波荡漾,水面上的碎冰随着涟漪浮动,清脆的碰撞声,听得人心生寒意。 楚安澜不太会水。 身体腾空之后,他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却抓了一手的冰。 碎冰如利刃,划破他的皮肤,将寒意镶嵌入骨。 冰凉的河水卷着碎冰,灌入眼耳口鼻。 桑葚酒后劲足,叶宛卿浑身热热的,脑袋又沉又晕,命人将画舫的窗户打开,将帘子挂起来。 帘子掀起的瞬间,她不经意间看向窗外。 一抹火红,坠落在夜色里的护城河,溅起大片的水花和碎冰。 红衣? 叶宛卿怔了怔。 接着,就听到有人惊呼:“楚安澜落水了!” 那一瞬间,叶宛卿如坠冰窟。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就驱散了酒劲。 就好像落水的人是她似的。 河岸两边全乱了套,惊呼声、求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 叶宛卿撑着桌子起身,把礼仪和仪容全都抛诸脑后,半边身子探出画舫:“楚安澜!” 水面上,除了荡开的水纹,已然看不见人。 廖芙庾从后方拽着她:“宛卿你往回退一些,再往前就要掉水里去了!” 这时,河面犹如下馄饨,陆续有好几个少年往里边跳。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 “安澜不会水!动作快些!” “快请个郎中来!” “散开找!” “……” 河面上,水花四溅。 “端王世子?”廖芙庾声音有些大。 声音落下,岸边喘着粗气,正欲拆掉腰带、脱掉外袍的楚骁岩往这边看来,动作滞住。 见到廖芙庾和叶宛卿,他露出一丝诧异。 下一瞬,人直接跳入水中。 寒冬腊月的天,一群少年咬牙在冰水中扑腾寻人。 岸上,气氛焦灼。 这一段护城河道,两岸都是金都有名的茶楼酒肆,水中泊满了大大小小的画舫,是以,每年此处商会都会筹款维护河道。 哪怕是冬天,河水也有十五六尺深。 叶宛卿把指甲掐入血肉里。 这时,廖芙庾指着不远处的一只画舫惊呼:“宛卿,那不是陆世子吗?” 叶宛卿没听清。 她随着廖芙庾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着熟悉的银白身影,眼神茫然了片刻,忽然才意识到,那是陆继廉。 陆继廉对面,坐着穿了私服的楚恭霄,以及另外两个穿着常服的年轻官员。 见她看过去,楚恭霄仿佛叹了口气。 接着,那条画舫上走出三个护卫,利落地从画舫上一跃,钻入碎冰荡漾的护城河。 不多时,一个少年浮出水面,冻得话都说不利索:“安……安澜……在这边……” 紧接着,水面波动更大了,一群人朝那边游过去。 很快,楚安澜被几个人托举出水面。 夜色里,他脸色惨白。 望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楚安澜,叶宛卿似乎看到了她和他前辈子的结局。 这时,楚骁岩抹了把脸上的水,抖着冻僵的嘴唇,单手指向画舫:“郡主……” 其他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群人托住楚安澜,游到叶宛卿所在的画舫前,将楚安澜推到画舫上,一个个乏力地挂在画舫外。 叶宛卿立即上前查看。 她跪坐在楚安澜身旁,颤着手,弯腰去查看他的气息:“楚安澜……” 这时,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利落地爬上来,嘴唇冻得铁青:“郡主,借画舫一用。” 叶宛卿哑声:“把他带进来!” 护卫立刻弯腰抱人。 接着,又有几个少年爬上画舫。 几人合力,吃劲地将楚安澜抱入画舫内,里面的桌椅器具被全部撤走,门窗也被关上。 炭火,烧得劈啪作响。 地板上,躺了一地的人。 孔武有力的青年护卫道了声“得罪”,单膝跪地,利落地去解楚安澜腰带。 楚骁岩浑身抖得厉害,哑着嗓子看向叶宛卿:“郡主……” “我就在这里陪他。”叶宛卿声音微颤,面色却还算冷静。 楚骁岩眸光微动,又看向跟在叶宛卿身旁的廖芙庾。 廖芙庾问他:“冷不冷?” 楚骁岩没有说话,而后收回目光,淡淡道:“请回避。” 这是要赶她走。 走就走。 廖芙庾拍了拍叶宛卿的肩膀:“宛卿,我去外面等你,别担心,敦亲王世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宛卿嗓子干哑得厉害,只能默默点头。 舱门关上。 地毯上,楚安澜上衣被尽数剥去,露出白得晃眼的皮肤。 他双眼紧闭,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身上的皮肤,被冰刃割出无数细小的伤痕,正往外渗着血丝。 第59章 坏事全赶在一堆 叶宛卿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心如刀割,眼眶酸疼到了极点,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楚安澜的手,又冰又僵,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樱香红着眼眶唤她:“小姐……” 叶宛卿松开楚安澜的手,站起身来,吩咐樱香:“让外面的人找头水牛来。另外,多请几个郎中。找敦亲王府的马车,马车上应当有他换洗的衣物……他现在一定很冷……” 樱香抹了把泪,转身飞快出门。 正在给楚安澜挤压胸口的定远侯府护卫,惊讶地看了一眼有条不紊安排的叶宛卿。 溺水,并不好救。 将溺水之人放在牛背上,牵着牛走,令溺水之人吐出腹中水的办法,只在医书上出现,这位郡主却懂得此法! 忽然,舱门又被打开。 一白一黄两抹人影走入画舫。 地上的几个少年早已脱力,见到楚恭霄,都没力气爬起来行礼:“太子殿下……” “免礼。”楚恭霄焦急地问道:“人怎么样?” 扶着楚安澜头的护卫回道:“回禀太子殿下,世子入水时便顷刻昏迷了,恐怕是吸了好多水在肚子里。如果不及时将水排出,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敢往下说。 楚恭霄忧心忡忡:“必须抓紧时间,尽快将水排出来才是。” 这时,陆继廉站出来道:“让我试试。” 话音刚落,他便上前接替了护卫,单膝跪地,弯腰按上楚安澜胸口,有节奏地按压。 “噗……”一口水,从楚安澜的嘴角吐出。 水中,混着丝丝缕缕的血。 陆继廉手上动作并没有停顿,楚安澜接连吐出好多水来。 地上,下水救人的少年们恢复了些许力气,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安澜终于把水吐出来了!” “陆世子好厉害啊!” “待安澜好了,必须让他学会游泳!” “……” 七嘴八舌的声音,时而夹带着哭腔。 叶宛卿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再转头,陆继廉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凑近问道:“世子,能听得见在下说话吗?” 地板被打湿了一大片。 楚安澜垂落在木板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连眼皮也颤了两下。 接着,他猛地吐了一口水,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咳完,总算睁了眼。 “安澜!”楚骁岩凑过去,神色焦急不已:“安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安澜扭头。 恰好,叶宛卿也在看他。 见他终于醒来,叶宛卿的眸子瞬间就红了。 她张了张嘴。 楚安澜却只看了一眼,又当即昏过去了。 这时,外间传来声音:“郎中来了!” 年迈的郎中,大抵是正吃着饭就被人拖过来了,花白的胡须上还粘着几颗米饭。 他匆匆走到楚安澜身旁,探查气息、扒眼皮、诊脉、扎针…… 末了,郎中捋着胡须道:“呛了些水进肺腑,又从高处落水,受了些内伤,好在及时将水挤出来了……” 趁郎中给楚安澜诊治,楚恭霄吩咐护卫:“夜深了,将两岸的百姓全部疏散了。晚上来一品居赴宴的人,一个不漏地登记在名册上,回头把名册交给孤。另,拿着孤的令牌进宫,将太医院院判请到敦亲王府候着。” 护卫领命离开。 叶宛卿取来自己的斗篷,递给楚安澜身旁的郎中,请郎中用斗篷将人遮盖住。 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楚安澜身上。 陆继廉冰凉的指尖蜷缩于衣袖下,低声对楚恭霄道:“微臣衣袍湿了,先回马车换一身。” 楚恭霄点头。 陆继廉悄然退出画舫。 不多时,樱香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敦亲王府的车夫,以及楚安澜的近侍墨言。 叶辰曦带着一身酒气挤到叶宛卿身旁,见到她就红了眼眶:“妹子,都怪大哥没看好安澜……” “不关你的事。”叶宛卿摇摇头。 叶辰曦不断抽噎,望着躺在地上的楚安澜,又扭头开始抹泪。 他下午被人灌了酒,早早就头晕睡下了。 不料,睡得迷迷糊糊的,房间外吵吵嚷嚷说有人落水了,落水的人还是楚安澜! 起初,叶辰曦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直到遥霖端了杯酽茶喂给他喝下,他才知道不是做梦! 叶辰曦小声问道:“安澜会没事么?” 叶宛卿咬唇:“他会逢凶化吉的……” 一定会的! 河岸两旁,喧嚣声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品居却依旧热闹。 陆继廉调了人,快速将一品居围得水泄不通,东宫的人趁机进去将所有人扣住,逐一登记名字。 而陆继廉,则独自上了三楼。 叶宛卿安抚着叶辰曦,往外看时,隔着岸边灯火,一眼就看到了陆继廉。 陆继廉与她隔河相望。 明明看不清对方的眉眼,叶宛卿却总觉得,陆继廉看她的时的眼神,有些变了。 具体是哪里变了,她却说不上来。 …… 楚安澜被太子的马车送回了敦亲王府,连同叶宛卿的斗篷一起。 深夜的金都,开始静下来。 画舫内,下水救人的少年们,穿着已经半干的衣袍,围坐在添了好几次炭的炭盆前。 楚骁岩一言不发,目光凝在火上。 旁边的少年轻推了他一把:“骁岩,别太自责,今夜之事不是你的错。” “嗯。”楚骁岩应了一声。 见他如此,其余少年欲言又止一番,安慰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们都与楚骁岩交好,也都知道,楚骁岩对皇上赐下的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 被迫娶不喜欢的人,不得不办的宴席,好友在宴席上落水受伤…… 坏事,全赶在一堆了。 画舫内安静得可怕。 红泥炉子上,沸水翻涌,姜味随着水汽的升腾在画舫内弥散开,浓郁扑鼻。 十几碗姜汤,被摆在桌子上。 叶宛卿开口道:“今夜,多谢你们下水救安澜。长公主府和敦亲王府,会记住并回报你们的恩情。” 少年们闻言,连忙起身—— “郡主言重了!” “安澜与我们是兄弟,我们理当救他!” “等你嫁给安澜,你就是我们的弟妹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 一群人端着姜汤,喝出了歃血为盟的豪迈气势。 结果,一个个辣得东歪西倒。 瞧着这群有情有义、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叶宛卿心中生出一丝感动。 前世,在她人生里只出现过几次名字的人,今生,全都鲜活地站在她面前,救了她想护的人。 真好! 夜已深,楚骁岩在一片起哄声中,亲自护送廖芙庾回靖北侯府。 其他人,也陆续归家。 第60章 探望 叶辰曦正想要带叶宛卿走,几匹马就停在了岸边。 叶鸿威骑在马上,沉着脸朝这边看来,见一双儿女皆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语气还是那么严厉:“还不快过来?” 叶辰曦扶着叶宛卿上岸。 一件宽大厚重的披风,带着清浅的檀香味落在叶宛卿身上。 叶鸿威叮嘱道:“穿好,别染了风寒。” 叶宛卿拢着披风:“谢谢父亲。” 叶鸿威抓着缰绳,冷哼道:“先别忙着说谢,回头,为父再同你算总账!” 叶宛卿冲他浅笑。 回家时,叶鸿威骑马,叶宛卿与叶辰曦坐车。 快到家时,马车忽然拐了个弯,往另一边驶去。‘ 叶辰曦掀开帘子,一脸困惑地道:“父亲,走错路了吧?这条路,是去敦亲王府的啊!” 叶鸿威瞪了他一眼:“闭嘴!” 叶辰曦悻悻地缩回脖子。 眨眼间,马车停在敦亲王府外。 门口,停着一长串马车,有太医院的,有东宫的,还有定远侯府的…… 叶鸿威翻身下马:“看来,陆继廉也在。宛卿,你还是别进去了,就在马车上等着。” 叶宛卿迟疑:“爹……” 这时,印着定远侯图徽的马车,帘子被人掀开。 陆继廉拿着本册子下了马车,向叶鸿威行礼,含笑道:“驸马也是来探望敦亲王世子的?” “路过,顺便过来看两眼。”叶鸿威回道。 路过? 陆继廉顿了一瞬,神色从容道:“太医院判亲自来了,又带了位专治溺水症的太医来,世子定会没事。” “嗯。”叶鸿威淡淡应了一声。 陆继廉接着道:“在下需得在此处等护卫送名册来,暂时不进王府。驸马,郡主,你们请先行。” 这时,叶辰曦跳下马车,转身把叶宛卿扶了出来。 “陆世子。”叶宛卿淡淡地打招呼。 陆继廉眸光温和:“郡主好。” 叶宛卿收回目光,对叶鸿威道:“父亲,先进去吧。” 叶鸿威沉默着往前走去。 王府外,管家急忙迎过来:“里边请。” …… 夜色里,王府亮如白昼。 偌大的府邸,亭台水榭一样不少,即便是冬日也不见萧条,气派繁华,比起长公主府也毫不逊色。 一路上,下人们行色匆匆。 楚安澜所住的游龙苑外,两排护卫垂首站着,随时等候安排。 听见了脚步声,护卫忍不住抬头看过来。 看到叶宛卿,露出惊奇眼神。 引路的管家低声呵斥:“乱看什么?眼睛不想要了?各人管好眼睛和舌头!” 护卫们纷纷低头。 叶宛卿旁若无人,跟在叶鸿威身后进去。 进了院子,又站了满院子的人。 夜色里,乌泱泱的一大片。 见到来客,纷纷低声行礼。 叶鸿威冷淡着脸,高大身形往旁边一挡,将女儿整个挡在阴影里。 即便有人想抬头窥探,也只瞥见一抹粉白色的裙角。 楚安澜的卧房内。 听见脚步声,一众人齐齐转头看过来。 叶鸿威带着儿女进门:“太子殿下,王爷,福晋。” 楚恭霄摆摆手:“驸马不必多礼。” 一身华服的敦亲王楚伯贤站起身,身上环佩轻响:“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话落,吩咐下人看茶。 叶鸿威问道:“安澜怎么样了?” “臭小子命大,死不了。”敦亲王笑了两声。 叶鸿威皱眉。 这一家子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尤其是当爹的,完全没个爹样。 这时,敦亲王目光落在叶宛卿脸上,顿了一下,重新斟酌着开口:“安澜还小,定能很快恢复。郡主不必担心,文定礼,必然会如期举行。” 文定礼? 她现在在意的,已经不是文定礼了。 叶宛卿试探着问道:“王爷,我能进去瞧瞧世子吗?” “可以。”敦亲王点点头。 叶辰曦陪着她一起,绕到了屏风后头。 床上,楚安澜已经被换上一身干净的中衣,脸上和手上皆被涂抹着乳白色的创伤药。 这样的他,全然没了往日里的生机。 叶宛卿的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疼。 床边,太医正在给他施针。 叶辰曦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叶宛卿,开口问姜院判:“安澜还好吗?” 姜院判点头:“世子方才已经醒过一次,你们来得不巧,他又睡过去了。” 听见这话,叶宛卿松了口气。 她环顾了一眼屋内:“福晋不在?” 候在一边的丫鬟连忙道:“回禀郡主,近日天寒,福晋身子有些抱恙,来看了眼世子,便晕过去了。” 福晋也倒下了? 见楚安澜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叶宛卿与叶鸿威和敦亲王说了一声,便赶去看望敦亲王福晋。 敦亲王听了,忙吩咐管家先将院子里的人遣散回各院。 待人散尽,叶宛卿才折去漱玉院。 她到的时候,敦亲王福晋正巧刚醒。 烛光里,敦亲王福晋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好孩子,这么晚还过来,真是有心了……” 叶宛卿坐在床边:“刚刚世子已经醒过一次了。福晋别太担心,早日养好身子才是。” 敦亲王福晋红了眼眶,握住她手:“还是生女儿好啊,女儿省心。生个儿子,只要一日不留意,他不是闯了祸,便是伤了身,甚至丢了性命……” 叶宛卿睫毛微颤。 前辈子,她从母亲口中得知,楚安澜去世后,敦亲王福晋一度病得差点丢了命。 当时,她本想来看一眼。 然而,敦亲王府去同她提亲的事,被陆家知道了。 为了避嫌,她一直没来看敦亲王和福晋。 看了,更徒增伤感。 …… 叶宛卿起身走到架子旁,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打湿,帮敦亲王福晋擦拭眼角:“福晋放宽心,世子会无碍的。” 敦亲王福晋哽咽:“嗯……” 叶宛卿又陪着说了会儿话。 见夜色实在已深,敦亲王福晋才催促她早点归家。 叶宛卿又回了游龙苑。 楚安澜仍然没有苏醒。 好在,喂的药他都喝进去了。 几个太医歇在王府,轮流着值守。 屏风外。 宫门已落锁,楚恭霄却没有回宫的意思。 楚骁岩回家拿了个册子来,还带了好几个少年来。 陆继廉翻开册子,低声给楚恭霄念起了名字。 有这么多男子在场,叶宛卿也不便逗留此处。 叶鸿威犹豫片刻,才问道:“宫门已落锁,太子殿下可要去敝府暂住一宿?” 楚恭霄听了这话,只好微微颔首:“那便叨扰了。” 陆继廉道:“微臣送殿下过去吧。” 第61章 为自己而活 楚骁岩与剩下的几个少年,都说晚上要留在房里,等楚安澜醒了再回家。 楚恭霄不禁感叹:“你们倒是关系好。” 几个少年笑着称是。 听见这话,叶宛卿心情有些微妙。 金都的宗室子弟与世家公子,向来喜欢结成大大小小的团体,各自按团体玩在一处。 譬如,楚安澜他们这一团体,就全是纨绔。 这群纨绔,以两人为中心。 一是楚安澜,二是楚骁岩。 而楚骁岩,虽常年与这群纨绔玩在一处,却也跟其他公子或多或少有交好。 联想到上辈子端王造反一事,叶宛卿隐约觉得,楚骁岩这人绝不简单。 纨绔,也许并非真的纨绔。 上辈子,在端王造反后,牵连出不少人下狱,有被抄家斩首的,有被流放的,其中,不乏和端王世子楚骁岩交好的。 因楚安澜去世早,敦亲王府才避免被牵连。 这一世,不知时态该如何发展? 望着沉沉夜色,叶宛卿轻叹了口气。 …… 长公主府。 叶鸿威提前派人通传,说太子殿下今夜要来留宿,所以楚嫣容早早派人在门口等着。 待众人下了马车,陆继廉向太子拱手:“臣明日再来接殿下。” 楚恭霄微微点头:“辛苦你了,继廉。” 叶鸿威干咳一声,礼貌性地询问:“天冷,陆世子可要进去喝杯热茶?” 陆继廉弯唇笑道:“夜已深,就不打扰了。” 待马车消失在长街,叶鸿威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楚恭霄侧眸:“驸马害怕继廉?” 叶鸿威一愣,忙道:“太子说笑了,我怕他做什么?” 楚恭霄笑了笑,不置可否。 只是,看向低头走在身后的叶宛卿时,眼神深了几许。 楚恭霄至今依旧遗憾,继廉那么好的世家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他这表妹怎的就选了那个草包呢? 眼看着,她与楚安澜文定礼在即。 如果楚安澜此次醒不过来,那么,继廉就还有机会。 算了,由他们去吧。 他很快制止了自己的想法。 楚恭霄小憩了几个时辰。 天微微亮,进宫上朝的陆继廉便来将人接走了。 …… 惊鸿苑。 叶宛卿一宿没睡好。 在又碎又乱的梦里,她不知身在何处。 起初,她站在护城河的画舫里,亲眼见着一抹褐色人影将楚安澜推进水里。 接着,落水的人却变成了她。 冰凉的水,仿佛长了铁手一般,拼命地拉扯着她向下沉。 她挣扎着,却只能看着头顶的光越来越稀薄,水面离她越来越远,最后被迫陷入淤泥…… 淤泥犹如漩涡,凝成万棠苑的高墙。 她光着脚,站在红梅树下。 一抹小小的粉色人影哭着朝她跑过来:“娘,您这阵子都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您……” 接着,一抹松柏般的清隽人影挟着风雪而来:“夫人。” 夫人? 叶宛卿猛地反应过来,她回到了定远将军府,回到了万棠苑。 粉衣小人儿,是她与陆继廉的幼女,陆青漪。 唤她夫人的男子,正是陆继廉。 陆继廉…… 叶宛卿拼命想逃,却根本动不了,眼看着两人离她越来越近。 三十万兵权在手的陆继廉,人到中年却半点都不显老,眉眼冷清地瞧着她:“夫人,逃什么?夫人生来便是要予我做妻,与我生儿育女的。” 不是的! 她生来,是为了做她自己的! 叶宛卿拼命摇头。 然而,她半点都动弹不得。 她急得泪如雨下。 突然,手腕被人用力抓住。 入眼处,是一抹火红。 那人抓着她,一字一句地对陆继廉道:“你说错了,她是叶宛卿,不是谁的妻,也不是谁的母亲。她生来,是为了她自己而活的!” 叶宛卿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楚安澜……” 少年单薄且不算宽大的手掌,拽着她远离陆继廉,远离万棠苑的高墙,从深陷的泥泞里,把她带出水面。 水面上,群鸭嬉戏,杨柳依依。 …… 叶宛卿猛地睁眼。 樱香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小姐,您不再多睡会儿?” 叶宛卿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帐顶。 樱香又唤了她一声。 干哑的声音,从床帐里传来:“楚安澜……” 樱香以为她在问世子的病情如何了,连忙回道:“天刚亮,夫人就派人去瞧世子了。约摸着快回来了。” 说着,上前掀开床帘,扶叶宛卿起身洗漱。 洗漱完,叶宛卿终于清醒了许多。 她恢复了温婉淡然的神色,一如往常去饭厅陪楚嫣容用早膳,又乖顺地喝下治心疾的药。 楚嫣容反而心绪不佳:“安澜虽纨绔了些,却也并未做过杀人放火的事,你说,究竟是谁想要他的命啊?” 叶宛卿沉默。 杀人,定是为了有利可图。 楚安澜,只是个身无长处的纨绔,如果说杀了他能图谋的,也许就剩他的婚事,和他未来将要承袭的王爵。 总不至于,有人单纯看他不顺眼,就想杀了他吧? 叶宛卿头痛。 楚嫣容见她眼底有淤青,便安抚道:“安澜定然没事,太子那头也会彻查。文定礼在即,你需养好身体。别到时候安澜好了,你却倒下了。你本就有心疾,切忌忧思多虑。” “母亲,女儿没事。”叶宛卿温声道:“我只是昨夜受了点惊吓,没睡好。我相信他,他会长命百岁的……” 他躲过了前世带走他命的天灾,顺利活下来,此生,应当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母女俩正说着话,管家来报:“夫人,小姐,敦亲王府传回消息,世子半夜便醒了。” 楚安澜终于醒了! 叶宛卿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 “太好了!”楚嫣容喜出望外:“卿儿,正好我要去瞧瞧净秋,你陪着一起吧!” 叶宛卿点头:“好。” “你这副模样可不行,先上个妆。”楚嫣容拉上她的手:“正好,我昨日新得了许多胭脂和口脂。” 母女俩出门,正巧碰见廖芙庾。 廖芙庾问她们:“长公主,卿儿,可以捎带我一起么?我也想去看看安澜。” 楚嫣容柔声道:“当然可以。” 三人同乘马车,一起前往敦亲王府。 到门口时,正巧,楚骁岩、叶辰曦和另外几个少年,跟着陆继廉从王府里出来。 一群人,神色凝重。 见到楚嫣容,几人连忙打起精神走过来:“长公主殿下,郡主,廖姑娘。” “母亲,妹子……” 廖芙庾欣喜地看着楚骁岩,想与他说话。 无奈,楚骁岩根本不看她一眼。 她抿了抿唇,悻悻地站在叶宛卿的旁边。 第62章 喝药 叶宛卿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楚嫣容开口问他们:“这是怎么了?” 楚骁岩看了一眼陆继廉。 陆继廉心领神会,拱手道:“回禀长公主殿下,推世子入水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果然,楚安澜是被人推入水中的。 叶宛卿将手指掐入掌心。 上次的刺杀,这次的落水,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楚嫣容拿余光看了眼女儿,问陆继廉:“对方是何人,他可有说,为何想要安澜的性命?” 陆继廉薄唇微抿:“永昌伯府的二公子,狄修,他说是看敦亲王世子不顺眼,想给世子个教训。所以趁着乱,暗中绊了世子一脚。” 看楚安澜不顺眼? “那可是三楼!”楚嫣容正颜厉色:“他今日看人不顺眼,将人从三楼踢进五米深的护城河。明日看人不顺眼,是否就要纵火烧人全族?” 陆继廉垂眸:“长公主殿下请息怒。” 息怒? 望着敦亲王府的大门,楚嫣容难得露出威仪:“此事,稍后本宫亲自去找皇上。” 陆继廉点头应了:“是。” 望着一群十几岁大的少年,楚嫣容缓和了神色:“都回国子监吧,本宫会给安澜讨回公道的。” 国子监? 叶辰曦第一个苦下脸来:“娘,我们向夫子告了假的,再回学堂,岂不是浪费假条,浪费光阴?” “念书,怎叫浪费光阴?”楚嫣容轻斥道。 说完,又看向其他几个同样没精打采的少年,道:“昨晚你们守着楚安澜,都辛苦了,先回家歇一日罢。辰曦,你得去国子监。” 叶辰曦惊得睁大双眼:“敢情,就我一个人回国子监啊?” 楚嫣容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你不想一个人回,我派人去寻你父亲,让你父亲送你回去,怎么样?” 叶辰曦差点哭出声来。 楚骁岩拍拍他的肩膀:“辰曦,我送你去国子监呗。” “哎!”叶辰曦更加闷闷不乐了。 马车远去,陆继廉拱拱手道:“在下还需进宫一趟,先行告退了。” 楚嫣容微微点头:“去吧。” 陆继廉看了一眼叶宛卿,彬彬有礼道:“郡主。” 叶宛卿无言。 昨夜,她刚梦到过他。 现在,人就站在她眼前,她又被带回了那段可怕的梦境里。 梦里的陆继廉问她:你要逃去哪里? 大抵是两人之间的缘分还未彻底消散,京城之大,她却总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种牵扯感,让她恐惧不已。 叶宛卿敷衍地欠身还礼:“陆世子慢走。” 目送陆继廉离开后,楚嫣容便带着廖芙庾先去探望敦亲王福晋,叶宛卿带着樱香,拎着食盒去看楚安澜。 叶宛卿到的时候,房间里有些吵嚷。 还在门外,她就听见里间传来声音:“不喝!这药又苦又臭,赶紧端出去倒了!” 太医无奈地劝导:“世子,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又没病。”楚安澜撒泼。 太医一个头两个大:“世子,您这般不配合,回头只能给你下些迷药,让你昏睡上十天半个月。届时,您不喝的药,可都是要被强行灌下去的。” “你敢!”楚安澜气恼极了。 太医道:“世子如果不信,正好可以试试。我与我的同僚,有数十种法子让世子昏睡过去。皇上只说要治好您,可并没有说怎么去治。昏睡着治,也是治。” 楚安澜气得直哼哼。 听他与人争执时气息十足的样子,叶宛卿有些放心地拎着食盒进了门。 楚安澜靠在床头,威胁太医:“你如果敢迷晕我,等我好了,一定去爬你家房顶,拆你家房梁……” 突然,他声音顿住。 叶宛卿站在屏风旁,眸光柔和地看着他,唇边还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楚安澜忽然抬手捂住了脸:“啊!我头好痛,痛……” 说完,立马躺回床上。 太医胡须轻颤:“头痛就喝药啊世子殿下!” 楚安澜枕在床边的垫子上,用虚弱的气音道:“我这般柔弱……喝不下又臭又苦的药……” 太医可真想端起药碗,掰开眼前这个纨绔的嘴,给他连同碗一块儿灌下去才趁意! 正当他去拿碗时,身后传来温软的声音:“晁太医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世子的药,我看着他喝。” 晁太医转身:“郡主,您来了?” 叶宛卿微微点头,算作打个招呼。 太医仿佛看见了救星,抓上药箱,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去了。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叶宛卿把食盒搁在桌子上,抬头去看楚安澜:“你……” 楚安澜打断了她的声音,可怜巴巴地瞧着她:“卿儿,有人要害我。” 叶宛卿咬紧下唇。 原来,他自己也是知道。 叶宛卿走到床边坐下,望着他抹满药膏的脸:“世子,今日感觉好些了嘛?” 楚安澜耷拉着脑袋:“我毁容了,或许活不下去了。” 活了两世,叶宛卿还从没有见过楚安澜这副模样。 还,蛮可爱的。 她忍俊不禁,从床边的柜子上端起药碗:“世子不会毁容,也不会活不下去。药快凉了,先喝药吧。” 楚安澜不是太想喝。 他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墨言说,你把我屋里头的铜镜搬走了,搬哪里去了?惊鸿苑?” 叶宛卿搅动着汤匙的动作顿了一下:“是……” “原来,你喜欢镜子啊?”楚安澜高兴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命人打造一面大镜子,摆在我们新房。等你嫁进来,日日都能照见。” 叶宛卿闻言喉头一哽:“世子不必麻烦。” 楚安澜眉眼灿烂,真诚道:“我是要做你夫君的人,夫君为你办事,不叫麻烦。” 叶宛卿心中微动。 楚安澜又道:“你有什么喜欢的,只管同我说!” 见他如此真挚又热烈的模样,叶宛卿轻声道:“昨夜,我梦见你了。” “是么?”楚安澜高兴道:“梦见我什么了?” 叶宛卿凝眸看他:“梦见,你将我拽出泥泞,带出深渊,陪我去看了一场盛大又灿烂的春光。” “我这么厉害啊?”楚安澜又惊又喜。 “嗯。”叶宛卿点头,看着药膏和伤痕都掩不住原本美貌的少年:“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当然会!”楚安澜用力点头。 叶宛卿弯眸,将碗口凑了过去:“那便喝药吧。” 又臭又苦的药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第63章 睡眠真好 楚安澜露出一副肝胆俱裂的苦相,声带也跟着微抖起来:“原来,你同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哄我喝药吗?” 叶宛卿一愣。 哄他喝药是真,梦境也是真的。 她端着药碗,语气温和,却无端地透出两分威仪:“这药越凉便会越苦,还是趁热喝了吧。” 楚安澜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叶宛卿淡笑:“世子先喝药,我给你带了碗的牛乳羹,你应当会喜欢。” “只有牛乳羹吗?”楚安澜问道。 叶宛卿莞尔:“还带了桂花糕、绿豆酥、蜜饯……” 楚安澜靠在床头:“听着就很甜。” “我尝过,都很甜。”叶宛卿耐心道:“所以,世子先喝药,喝了药,我给你拿吃的。” 楚安澜把心一横:“碗给我。” 他坐起身,将药碗接过去,仰起修长脖颈,咕咚咕咚将一碗药全部喝下去。 丢了碗,整张脸都扭曲了。 下一瞬,一颗蜜饯温柔地塞进他口中,唇齿间有甜丝丝的味道在化开。 “甜么?”叶宛卿弯眸问。 楚安澜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叶宛卿伸手从碟子里拿起一粒蜜饯放入口中。 果然,很甜。 楚安澜欲言又止。 他说的尝,不是这样的尝法啊。 罢了。 他脸上还敷着创伤药,而她今日敷了粉。 臭烘烘的药,可不能弄脏了她的桃花面。 楚安澜按捺住心中的悸动,重新靠回床边。 他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叶宛卿。 金都贵女,常年流行以白和瘦为美,大多贵女都喜欢将身段往单薄了养,跟纸片似的。 叶宛卿也瘦,却瘦得玲珑窈窕、丰神绰约。 举手投足间,矜贵从容。 叶宛卿取了糕点和牛乳羹,转身,就见楚安澜一直盯着自己看,眸光清澈又明亮。 她端着牛乳羹过来:“在看什么?” 少年毫不掩饰,笑意灿然:“你真好看。” 叶宛卿笑意清浅:“金都第一漂亮的敦亲王府世子,也会觉得别人好看么?” 楚安澜耳根泛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情人眼里出那个谁……” “谁?”叶宛卿故意问。 楚安澜挠头:“西施?” 叶宛卿忍俊不禁:“世子平日里,到底都在念什么书?” “没念书。”楚安澜坦诚道:“念书有什么意思?整日之乎者也,酸了吧唧的,无趣极了。” 叶宛卿惊奇:“那,世子每日都在国子监做什么?” “睡觉。”楚安澜理直气壮地看着她。 叶宛卿哭笑不得。 国子监的学子,年满六岁之后方可入学。 今年,楚安澜十七岁。 算下来,他已经在国子监里睡了整整十一年! 叶宛卿想起,在会仙山行宫时,楚安澜背着荆条去听雪阁找她道歉,结果,忘了“负荆请罪”该怎么说。 叶宛卿哑然失色:“世子……睡眠真好……” 楚安澜嘿嘿直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叶宛卿莞尔,将手边的牛乳羹递过去:“我们家的牛乳,是庄里每日凌晨新鲜送去的。你尝尝,可合你胃口?” 楚安澜伸手来接。 他落水之时,碎冰不仅划破了脸、脖颈,连手上也割了许多细小的伤痕出来。 光是看着,就很疼。 待结痂时,一定又痒又疼,难受异常。 叶宛卿眼睫微颤。 楚安澜心大,接过碗尝了一口,唇角染了一圈白:“长公主府的牛乳羹,为何跟我在别处喝到的不一样?” 叶宛卿耐心回答:“听厨子说,他在煮牛乳时,加了些糯米浆和脂膏一起熬煮,盛起锅前又加了枸杞蜜。” 楚安澜将一整碗牛乳羹喝尽,心满意足:“真不错呀!” 叶宛卿弯眸:“你若喜欢,明日我再安排人给你送。你有别的喜欢的甜点,也可告诉我。” 楚安澜愣住:“明日,你不来看我么?” “嗯。”叶宛卿声音轻柔:“你落了水,身体有不少伤,应当闭门静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楚安澜却道:“我不想静养,我喜欢热闹!你来看我吧,每日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叶宛卿轻轻摇头:“过几日吧。” 议亲之后,她与楚安澜见面的次数,已经太多了。 听说,礼部参他们两人的折子,已经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堆积成一座小山。 见凤阳帝不予理会,那群礼官转头对准敦亲王和叶鸿威,一顿笔诛口伐,痛斥两人管教无方,纵容子女婚前私会。 叶宛卿倒是无所谓,但,总该顾着点父辈们的颜面。 楚安澜泄气:“那……好吧。” 见他如此模样,叶宛卿心软:“你一个人无聊,晚些时候,我让人把小狐狸给你送来。这阵子,父亲亲自管教它,它可乖了。还有,我让人给你搜罗点有趣的话本,你如果闲得无聊,还可看看话本,下次我来时讲给我听。” 楚安澜干咳了一声:“小狐狸可以带给我,话本就不必了,我的书房都摆不下了。” 叶宛卿恍然,忍俊不禁:“话本上的字,世子认不全,是么?” 楚安澜脑门一凉,理不直气也壮:“认字少怎么了?不喜欢念书怎么了?虽然我念的书少,但我过得比别人自在。大家都只活几十年,我却比别人多赚得十几年的时间睡觉做美梦,我多厉害啊?” 叶宛卿真是哭笑不得。 天底下,怎么有人会这样算账的? 叶宛卿陪楚安澜坐了许久。 期间,一直没人来打扰。 见天色不早,叶宛卿起身:“世子好好听太医的话,按时喝药,好好休养,我该回去了。” 楚安澜抿唇:“改日记得来看我。” “一言为定。”叶宛卿浅笑。 她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摆好,又将食盒收起来,葱白般的细长手指,在楚安澜眼前晃动。 楚安澜喉头一紧,唤了她一声:“卿儿……” “嗯?”叶宛卿回眸:“怎么了?” 楚安澜眸光灼灼:“未来好几日,你都不能来看我呢。” 叶宛卿秀眉轻轻上扬:“世子莫不是忘了,八日后,便是你我的文定礼。” 楚安澜有些担忧道:“我的脸都毁成这样了,还要亲自去文定礼敬酒?我会被人笑死吧?” 叶宛卿莞尔:“我等你。” 离开后,叶宛卿径直去敦亲王福晋的漱玉院。 屋中炭火旺盛,楚嫣容与廖芙庾正陪着敦亲王福晋说话。 还在门外,就已听见里头传来阵阵说笑声。 第64章 接风宴 敦亲王福晋道:“一开始,我就觉得芙庾的性子率真可爱得紧,心想着,如果我还有一个儿子,定叫他娶了你。届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如今倒好,还真就成一家人了。端王世子虽也纨绔,却比安澜稍微成熟懂事一些,你俩在一起正相配。” 廖芙庾被说红了脸:“我没有福晋说得这般好……” 楚嫣容笑着打趣:“骁岩虽纨绔了些,相貌在京城里也是排得上前十的。更何况,他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 廖芙庾脸烫得不行。 叶宛卿就在此时进门:“母亲,福晋。” 见到她,廖芙庾仿佛看见了救星:“卿儿,你可算是来了!外面好冷,快来,我给你暖暖手!” 叶宛卿含笑走过去。 敦亲王福晋满眼柔和地打量着她:“听下人说,安澜闹着不喝药,把太医气得不轻。卿儿,他没闹你吧?” 叶宛卿轻声回道:“世子很乖。” 话音落下,她又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异,便换了个说法:“世子很配合,药喝得一滴都没剩……” 敦亲王福晋与楚嫣容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笑意。 这时,廖芙庾笑道:“看吧,福晋,我就说您多虑啦,世子肯定是很听卿儿话的!” 敦亲王福晋掩唇笑了:“的确是我多虑了。” 楚嫣容也跟着笑。 叶宛卿端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浅啜了几口润一润嗓子:“都别说我了,说说芙庾吧。芙庾,明年三月,你与端王世子便要成亲了。嫁衣的事,可有眉目了?” 听见这话,廖芙庾脸色逐渐恢复正常。 她撇了撇嘴道:“虽说是皇上赐婚,但我继母不喜欢我,嫁衣的事大抵只有我自己想办法。我不求她什么,只希望,她肯把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都给我。” 听见这话,同是母亲的楚嫣容与敦亲王福晋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心疼。 叶宛卿看向楚嫣容:“母亲。” 楚嫣容轻点了一下头,开口道:“芙庾,嫁衣的事,你如果没有头绪,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真的?”廖芙庾闻言欣喜不已。 “自然是真的。”长公主温柔道:“我府上有许多绣工极好的绣娘,你若不介意,可将嫁衣交给她们做。回头,你来收最后一针就好。” “但是……”廖芙庾迟疑地看了叶宛卿一眼:“卿儿的嫁衣怎么办?” 楚嫣容道:“卿儿的嫁衣,有另外的人绣。” 敦亲王福晋也跟着笑道:“既然长公主府出了绣娘,那我便给你添几样首饰罢?” 叶宛卿道:“芙庾,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嫁衣,可以跟我讲,我来为你画样图。” 廖芙庾红了眼眶:“谢谢长公主殿下,谢谢福晋……还有卿儿,你们对我太好了!” …… 廖芙庾在惊鸿苑住了两日。 文定礼在即,叶宛卿忙着将送给楚安澜的回礼收尾,又是调整尺寸,又是熨袍摆。 期间,还要忙着帮廖芙庾绘制图案。 她没有时间去看楚安澜,便让叶辰曦将小狐狸送去敦亲王府,又给楚安澜送了些甜品。 叶辰曦回来说:“安澜这几日可听话了,太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皇上赐了最好的药,他内伤好了许多,外伤都已掉痂,只剩一些粉色疤痕了……” 叶宛卿放心了许多。 眼看着,就要到腊月初十。 叶府里里外外已经换上了喜庆的红色宫灯,阖府下人皆提前领了新衣。 府中一片喜庆。 腊月初八,落了一场大雪。 赶在大雪封城之前,叶辰霆从殷虚赶回来,参加妹妹的文定礼。 天还未黑,城门大开。 风雪中,浸饱火油的火把,烧得格外旺盛。 门洞内,一辆马车静静停着。 这辆马车,自下午时便一直在此处停着,无人敢问车上人要去哪里,更无人敢问他在等谁。 守卫与马车,互不干扰。 不多时,三匹马迎着风雪而来。 城门守卫抬头仔细辨认之后,才不确定地开口问:“来人可是长公主府的二公子?” 叶辰霆微微点头:“正是。” 守卫连忙将拦在城门处的马挪走,将人放了进来。 叶辰霆抖落满身风雪,道了谢,正当要打马进城,忽见门洞内的马车帘子被人掀开。 车上人穿得一身素白:“辰霆。” 叶辰霆有些惊诧:“继廉?” 陆继廉站在马车旁,眸光温和而沉静:“听闻你今日回京,下朝后我便来此处等着了。辰霆,愿意陪我喝一杯吗?权当是给你接风洗尘。” 叶辰霆心下疑惑。 定远侯府提亲被拒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与继廉关系不错,便对此事闭口不提。 再过两天,卿儿就要与楚安澜办文定礼了,继廉这时来找他,又是做甚? 尽管疑惑,叶辰霆却还是点头应道:“走。” 马被扔给近侍,叶辰霆上了陆继廉的马车。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垫子,炭火、茶炉、茶点一应俱全。 陆继廉递了身崭新的松青色锦袍来:“你身上都湿透了,先换身干净的衣物吧。” 叶辰霆接过:“你倒是有备而来。” 车中竹帘被拉下,叶辰霆在竹帘后简单收拾一番,换了干净衣袍后,人顿时舒爽了不少。 马车驶入城中,一路往清风居去。 伙计将人引入雅间,很快就上齐酒菜。 陆继廉将温好的酒递给叶辰霆:“喝杯酒,祛祛寒。” 叶辰霆接过,欲言又止:“继廉你……” 陆继廉举着酒杯,面容泛着一丝倦意:“明日我休沐,陪我喝几杯吧。” 叶辰霆只好仰头喝了。 两人一杯接一杯。 叶辰霆头一次知道,陆继廉的酒量这般好。 酒是从定远侯府酒窖里带来的陈酿,陆继廉一口气喝了一坛半。 见他又要倒酒,叶辰霆连忙制止:“继廉,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继廉抓着酒坛看他,半晌,才低声开口:“我到底哪里不好?” 叶辰霆一怔:“你确实很好……” “是吗?”陆继廉满脸失落地问他:“那,她为什么不选我?” 相识十几年,叶辰霆从来没有见过陆继廉这般模样。 在他眼里,陆继廉永远彬彬有礼,从容不迫,是金都世家公子里礼仪与学识的标杆。 今日,却在他面前罕见地失了仪态。 而且,还是为了他的妹妹? 叶辰霆心情复杂:“继廉,金都适龄婚配的世家贵女多不胜数,多的是适合你的。” 陆继廉垂眸看着酒杯:“可,那些都不是她。” 叶辰霆沉默。 夜色渐沉,风急雪更深。 第65章 回避 马车碾过积雪,一路疾驰,最后在定远侯府外停下。 叶辰霆先下了马车,对着门口的人拱手:“见过定远侯。” 昏黄的灯光下,定远侯披着狐裘大氅站在门口,浑浊的眸子冷沉沉的:“多谢叶二公子送继廉回府。” 叶辰霆想了想,道:“我与继廉许久未聚过,今夜高兴,便多劝了他几杯酒。此事乃我之失,给侯爷添麻烦了。” 定远侯客气道:“二公子言重了,你们年轻人各自忙着建功立业,难得放纵。今夜大雪,明日休沐,醉一场也无妨。” 叶辰霆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多谢侯爷体谅。既是这样,辰霆就不打扰了。” 定远侯微微点头:“二公子慢走。” 叶辰霆上了长公主府来接他的马车。 待马车彻底融入风雪夜,定远侯才看向被仆从扶住的陆继廉:“带去祠堂。” 陆氏祠堂,在定远侯府的最深处。 陆继廉被架了进去。 祠堂里烛光暗沉,烟雾缭绕,密密麻麻的牌匾陈列在供桌上。 阴冷浓郁的香火味,压下陆继廉身上的酒味。 定远侯冷声呵斥:“跪下!” 陆继廉一言不发,垂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定远侯缓慢而又沉稳地走到香案边,从值守的下人手中接过香,对着牌匾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 缭绕的青烟,覆住定远侯浑浊的眸子。 他的声音苍老、阴郁又缥缈:“今夜,喝了多少酒?” “两坛。”陆继廉如实回答。 定远侯拨着手指:“两坛,四斤啊……难为你,喝了这么多酒,脑子还算清醒。” 陆继廉伏身倒地:“请父亲责罚。” “当然要罚。”定远侯声音冷沉:“为了个女人,在人前如此失态,你将家族声誉置于何处?” 陆继廉垂眸不语。 定远侯冷哼:“明后日正好是休沐日,你就不必睡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陆氏家规抄写百遍。抄完之前,就在此处跪着。” “是。”陆继廉应了一声。 定远侯垂着松弛的眼皮凝视他:“你是未来的陆氏家主,你的肩上,担着陆家百年荣耀。凡事,当以家族为先。 待你再长一些年岁,你便会知晓,天底下,没有比握在自己掌心的权利与荣耀更重要的事。今夜之失,下不为例。” 陆继廉薄唇动了动,许久之后,才应了一个字:“是。” …… 叶辰霆回到家里,已经临近三更。 风雪夜,府中依旧灯火辉煌。 远在长街口,他便一眼能看见温暖明亮的家门。 门口,叶鸿威和叶辰曦抱着暖炉在等他。 见到他,叶辰曦开心地蹦过来:“二弟,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灯光下,叶辰曦鼻尖红红的,双眼湿漉漉的,又黑又亮。 叶辰霆笑了笑,朝着叶鸿威拱手:“孩儿绕路送了继廉一程,让父亲久等了。” 叶鸿威将怀里的暖炉递到叶辰霆手上:“你母亲与妹妹都在里头等你,先进去吧。” 叶辰霆点头。 花厅。 屋子里烧了好几盆炭火,又暖又亮。 楚嫣容坐了会儿嫌热,又命人将窗户打开。 热意往上蹿,将屋檐的积雪化为水滴,滴滴答答地滴落在石阶上,清脆好听。 叶辰霆进门,就见到这样一副静谧美好的景象—— 柔和的灯光里,母亲在案几旁拨着香炉,妹妹坐在窗边低头绣着嫁衣。 叶辰霆出声:“母亲,卿儿。” 楚嫣容与叶宛卿齐齐抬头。 见到叶辰霆,楚嫣容走过来抓住他手腕,关切地打量:“大雪天赶路,累不累?” 叶辰霆笑道:“回母亲,孩儿不累。” 叶宛卿打了招呼,转身吩咐丫鬟:“将驱寒汤端上来。” 喝了一肚子酒水的叶辰霆,又喝了一大碗驱寒汤。 见叶辰霆面带疲色,叶鸿威道:“今夜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明日再叙。” “好的父亲。”叶辰霆说完,望向叶宛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卿儿……” “二哥可是有事要和我说?”叶宛卿问他。 叶鸿威、楚嫣容与叶辰曦闻言,也齐刷刷地看向叶辰霆。 叶辰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事。” 二哥的没事,大概就是“有事”。 可能是,现在不太方便说。 叶宛卿心里明白,便道:“二哥赶路辛苦了,晚上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到明天再说吧。” “嗯。” …… 第二天。 大雪依旧飘个不停。 由于昨夜睡得晚,叶鸿威派人来传话,让三个儿女各自在自己院中吃早饭,不准打扰楚嫣容休息。 于是,叶辰霆带着叶辰曦来了惊鸿苑。 屋中炭火旺盛,温暖如春,炉子上煨的鱼粥正沸腾,远在院门口,就能嗅到热气腾腾的粥香。 叶宛卿在檐下吩咐护卫:“箱子定要交到世子手上,路上慢些,切莫摔了……” 护卫应道:“小姐尽管放心。” 话音落下,叶辰曦的声音从院门传来:“妹子!” 叶宛卿含笑迎接:“大哥,二哥,你们来了。” 护卫行了礼,捧着箱子离开。 叶辰霆问道:“箱子里的东西,是送去给安澜的么?” “是回礼。”叶宛卿声音轻柔。 叶辰霆眸光动了动,支开叶辰曦:“辰曦,去看看炉子上的粥好了没,给我盛一碗。” “好嘞!”叶辰曦屁颠屁颠地去了。 叶辰霆站在檐下,轻声道:“卿儿,昨夜,陆继廉与我说了几句话,我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理应告诉你才是……” 陆继廉? 他那样内敛的人,从不会把真心剖给旁人看的。 他能说什么话? 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叶宛卿垂眸:“二哥,我和陆世子此生无缘,且明日就要办文定礼了。有些话,恐怕不说为好。” 叶辰霆叹气:“卿儿,回避,便是你解决问题的法子吗?” 回避? 叶宛卿抬起头,声音很轻:“二哥,我从未回避过陆世子。老实说,端王府楚骁泉生事的前一日,我单独见了陆世子。” 叶辰霆愣住。 “那日在青松山,陆世子曾亲口对我说,‘感情,是这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来都清楚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要权利,而我想要的,是炽热而纯粹的爱情。所以你看,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 叶辰霆微愕:“卿儿你……” 第66章 求娶 叶宛卿柔声道:“卿儿明白,二哥从小就和陆世子交好,想多为他说几句好话。只是,没必要了。陆世子有七窍玲珑心,是成大事的人,不会囿于婚事,二哥不必替他担心。” “卿儿说的是。”叶辰霆舒展了眉眼。 叶宛卿朝他笑道:“鱼粥煨久了就不好喝了,二哥,先用早餐吧?” “走。”叶辰霆顺手扶了她一把。 早膳后,雪便停了。 一场大风,将笼罩在京城上方的乌云全部卷走,露出灿烂无比的日光来。 下午,叶家突然热闹起来。 阖府上下,皆在为明日的文定礼忙碌。 第二天。 腊月初十,日光朗照,朝霞千里。 晨起时,花匠便欢天喜地来报:“之前敦亲王世子送来的花,早上全都开了!” 楚嫣容喜不自胜:“这是好兆头。” 叶鸿威哼了一声:“惯会耍小聪明。” 说的是楚安澜。 楚嫣容嗔怪地看了叶鸿威一眼:“安澜耍的这些小聪明,不也将你哄得挺开心吗?” 叶鸿威无话可说。 楚嫣容笑了一声,转头吩咐:“挑一些开得好的花,送去惊鸿苑里,再将剩下的都摆在花厅。今日化雪,叫人一定要将花看好了,千万别冻着。” 仆人应声离开。 惊鸿苑。 天刚亮,叶宛卿就被楚嫣容派来的嬷嬷唤起来梳妆更衣。 忙了足足一个时辰,嬷嬷终于放开她。 叶宛卿穿着一身繁琐的华服端坐在妆台前,面若芙蓉,眉如远山,眼含秋水。 凤阳帝的一个小公主被女官领进来,见到她,就奶声夸赞:“宛卿表姐今日好美啊!金都的世家公子见了,肯定争着抢着想娶你!” 女官在一旁提醒:“公主殿下,慎言。” 小公主连忙捂嘴。 叶宛卿则莞尔一笑:“没关系,童言无忌。” “宛卿表姐最好啦!”小公主脆声道。 正说笑着,门口露出个脑袋往里看。 见有女官在,廖芙庾立刻整理了仪容,缓步进门:“芙庾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郡主。” 小公主道:“免礼。” 叶宛卿让女官将小公主带去隔壁玩,单独留了廖芙庾说话:“外面人多么?” “可多了!”廖芙庾道:“府外长街上停满了马车,府中到处是人!刚才我进门时听下人说,贺礼都要单独拿院子摆放呢!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文定礼竟然办得比大婚之礼还要盛大隆重!” 叶宛卿弯眸:“金都遍地都是贵人,婚事都办得热闹。等你和端王世子成亲时,一定比今日热闹。端王妃出生商贾之家,有钱。她只生了端王世子一个孩子,婚礼定会好好操办!” “是吗?”廖芙庾憧憬道:“若是那样的话,我的嫁衣一定要再漂亮一点!我想再长高一些,再白一些。成亲时,要做最好看的新娘子!” 望着一脸幸福模样的蓝衣少女,叶宛卿含笑道:“那你可得好好敷面、少啃猪肘了。” “啊?”廖芙庾回过神来:“多敷面我能做到,可是,少啃猪肘我会没力气的!” 叶宛卿忍俊不禁:“在辰曦给你传授烤卤猪肘的秘方前,也不见你没力气啊。” 廖芙庾耷拉着脑袋:“都怪猪肘太好吃了。” “那你便继续吃吧。”叶宛卿温声道:“反正,多吃油腻的猪肘,顶多长些面疱在脸上,长点肉在腰间。面疱挺可爱的,肉肉也挺可爱的。” 廖芙庾痛心疾首:“从今日起,我就要戒掉肘子了!烤鸡腿的皮我也要剥掉!” 叶宛卿笑道:“适量吃还是可以的。” 听见这话,廖芙庾眼睛亮了一下:“那我明日再戒吧!” 叶宛卿哭笑不得。 两人说着话,时间过得飞快。 不多时,女官步入惊鸿苑:“郡主,吉时将至,敦亲王世子快要到了。” 叶宛卿起身:“好。” 西魏的文定礼,不算繁琐。 算好了吉日吉时,在女方亲友的见证下,男方带着酒礼登门,奉上聘书,女方还礼并送上回帖,便算礼成。 上辈子,叶宛卿和陆继廉成亲,虽也是严格地按照三书六礼、凤冠霞帔的嫁娶流程,却并未有过文定之礼。 好在,有女官引导。 巳时还差一刻,长公主府便沸腾起来。 鞭炮声和喧嚣声,即便隔了几重院墙依旧清晰可闻。 不多时,喧嚣声朝着惊鸿苑逼近。 阵阵哄笑声,从门外传来—— “安澜,你傻站在门口做什么呢?莫非是害羞了不成?” “安澜,今日,可是大婚前唯一一次能光明正大踏入郡主院子的机会,可别浪费啊!” “楚安澜,不要怕啊!” “……” 院外,笑闹声此起彼伏。 屋内,女官扶了叶宛卿起身,为她整理了仪容,又将盛有回礼和回帖的托盘端上:“郡主,请。” 叶宛卿起身朝门外走去。 楚安澜是被人推入惊鸿苑的。 院中绿梅迎雪初绽,兰花与游廊里的牡丹争相开放,花香满园,来人衣袍鲜亮,马尾高束,满面皆是春风:“宛卿,我来娶你了……” “哈哈……”满院哄笑。 “很好笑吗?”楚安澜扬着修长的脖颈:“好笑就对了,这句话,我想了一路呢!” 看着檐下少年明明紧张到说错话,却依旧理直气壮为自己找补的模样,叶宛卿弯了眉眼。 她问:“世子说什么?” 楚安澜双手捧着聘书,眸光灼灼,声音清亮:“我说,我来求娶你!宛卿,你愿意嫁我为妻么?” 叶宛卿活了两世,从来没有人询问过她,愿不愿意做什么。 楚安澜,是第一个。 叶宛卿神色柔和似水,从楚安澜手里接过聘书,郑重而又轻柔地应道:“我愿意嫁给你。” 楚安澜容光焕发,高兴道:“你的眼光和我一样好!我们不愧是要做一家人的!” “噗……”惊鸿苑内,陪同而来的少年们更是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叶宛卿忍俊不禁。 院门处,礼官们眉眼却是皱成一团。 游廊。 叶辰曦与叶辰霆并肩站立,远远朝叶宛卿的门口望去。 叶辰曦眼角泛红,小声嘀咕:“先前,我总盼着妹子与安澜能早日成亲。现在,她与安澜过文定了,我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虽与安澜交好,却有一种他将我妹子抢走的感觉……” 叶辰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宛卿就算出嫁了,也还是我们的妹妹,你与安澜交好,他成了你的妹夫,不该高兴吗?” 第67章 参加春闱 叶辰曦转身,借着叶辰霆的臂弯做遮挡,偷偷抹了把泪。 见他如此,叶辰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前来围观的年长一些的宗亲,低声嘀咕—— “现在的年轻人,不按流程行事,一点规矩都没有!” “传闻郡主最是循规蹈矩,不过如此。” “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竟插在了牛粪上。” “……” 叶辰曦正酸楚着呢,乍一听见这话,顿时抬起衣袖抹了眼角,冲着宗亲道:“谁没规矩?谁是牛粪?” 宗亲惊诧:“大公子?” “你是在说我没规矩?”叶辰曦大声逼问。 宗亲不敢言语。 叶辰曦气得咬牙:“你们几个,不过是叶氏旁支的?不过是沾了我父亲的荣光,才能穿着华服,站在此处观礼!什么东西,也配对我妹子说三道四?在别人家诋毁别人,就是你们的规矩么?” 几个宗亲皆敢怒不敢言。 叶辰曦虽压了声音,可周围还是不少人听见了他的话,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叶辰霆见状,忙开口打圆场:“大喜的日子,年轻人难得聚在一处玩闹。院中天寒,还请诸位长辈移步暖阁休息。” 话落,冲院中的随侍递了个眼色。 随侍立即上前:“请。” 宗亲讪讪离开。 叶辰曦愤懑不已:“这群人,真会倚老卖老!要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真想把他们骂出府去!” “你既知道,又何必与他们置气?”叶辰霆拍拍他的头:“好了,别气了。” 叶辰曦这才罢休。 房门外。 众目睽睽之下,叶宛卿从女官手中端过盛着回礼和回帖的托盘,递给楚安澜。 礼官扬声喊道:“文定礼成……” 院外,鞭炮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府门外也传来鞭炮声、丝竹声,响彻云霄。 整个长公主府,沉浸在一片热闹喜庆之中。 在礼官的提醒下,楚安澜被一众少年簇拥着出了惊鸿苑,去前厅给楚嫣容与叶鸿威奉茶。 叶宛卿则留在惊鸿苑,在廖芙庾的陪同下,和前来道贺的女眷们说说话。 期间,楚恭霄亲自来了一趟。 太后和皇后不便出宫,也派了贴身女官将贺礼送过来,又代传了几句体己话。 府中热闹了一整天。 而与长公主府隔着三条街的定远侯府,却大门紧闭。 阖府上下,气氛十分紧张。 从前夜起,陆继廉就被罚跪在祠堂抄写家规。 整整两天两夜,一直跪在牌位前抄家规,滴米未沾,滴水未进。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掌灯时分,长公主府内的宾客才陆续散去。 叶辰霆来了一趟惊鸿苑:“安澜被灌了许多酒,辰曦已亲自将他送回敦亲王府。你也累了一整日,早点休息。” 叶宛卿递了杯热茶:“二哥今日也辛苦了。年关将至,大雪又封了路,二哥无需再前往殷虚了吧?” 叶辰霆接了茶盏:“赶在回来之前,我的公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为明年春闱做准备。” 是了,明年正赶上三年一次的春闱。 望着叶辰霆,叶宛卿温和道:“二哥学识渊博,又有两年的游历见识,定能取得佳绩。” 叶辰霆笑道:“但愿吧。”他忽然想到一事:“说起来,继廉也会参加明年的春闱。状元之位,十之八九就是他的了。” 叶宛卿笑意浅了些。 二哥说得没错,前辈子,陆继廉的确是状元郎。 而他,则是榜眼。 见夜色已深,叶辰霆也不便多留:“今日累坏了,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二哥慢走。”叶宛卿起身。 门口候着的丫鬟取下斗篷,递给叶辰霆披上,又将烧得正暖的手炉递给他。 叶辰霆踏上石阶。 叶宛卿忽然想到一事,起身走到门边:“二哥。” “还有事?”叶辰霆转身。 叶宛卿站在门边,逆着光看他:“年关将至,各地商旅往来金都,甚是热闹。二哥如果得闲,多出去走走吧。” 多出门? 叶辰霆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叶宛卿莞尔:“我见二哥这两日焕发春光,许是要走好运了。” 叶辰霆怔了一瞬,清隽的面容浮上一层红:“为我知道了,你早些歇着。” 叶宛卿含笑目送他离开。 上辈子,二哥也是在这个时候,在金都遇见了嫂嫂。 想来,就在这几天了。 …… 第二天清晨,敦亲王府马车停在长公主府外。 昨日的文定之礼,宫中赐下不少赏赐,今日,楚安澜要带着叶宛卿一同进宫谢恩。 叶宛卿随母亲出门时,带楚安澜入宫的敦亲王妃也在。 楚安澜灿笑:“宛卿,好巧,又见面了!” 叶宛卿眉眼弯弯:“好巧。” 见她如此配合,楚安澜傻乐:“哈哈……” 话音落下,楚安澜就被敦亲王妃拍了一下:“出门前,你父亲如何叮嘱你的?稳重些。” “知道啦……”楚安澜懒洋洋地拖长声音。 楚嫣容和蔼体贴:“安澜,趁现在还能笑,再多笑笑,等会儿见过皇上,你大抵就没机会笑了。” 楚安澜一脸天真地问:“为啥?” 楚嫣容与敦亲王妃对视了一眼,都掩着嘴笑起来。 楚安澜的眼皮跳了一路,直到见着凤阳帝,他才明白,长公主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勤政殿。 殿外积雪未化,殿内炭火正旺。 龙涎香中,混合着淡淡的檀香。 凤阳帝坐在龙椅上,神情寡淡地注视着穿着厚厚锦袍、怀抱手炉的楚安澜:“朕昨日召见了你在国子监的几个夫子。他们说,你自幼不爱读书。你在国子监这些年,一到上课就睡觉。 从前,朕念着你年纪小,又是你父王独子,便一直放纵着你。如今你订了亲,要娶的又是朕的外甥女,朕便不得不管你了。” 楚安澜心下惊呼:完蛋了! 凤阳帝道:“即日起,你开始重新念书,明年春闱时,与其他学子一同参加科考。” “什么!”楚安澜只感觉头顶仿佛响了一颗旱雷。 凤阳帝摩挲着手边的茶盏:“怎么,你有疑虑?” “有。”楚安澜搜肠刮肚,才想出说辞:“皇上,我从没有参加过科考,直接去参加春闱,属实不妥。” 凤阳帝掀起眼皮,眼神一片冰凉:“你不必担心,朕会安排官员举荐你参考,并为你安排参考资格。” 楚安澜无言以对。 凤阳帝眸子冷沉:“安澜,朕很看好你。朕叫太子给你安排夫子,你好好学一学,争取考个进士。” 考进士? 楚安澜想,还不如要了他命算了。 他问:“皇上,真的不可以再商量了么?我前阵子刚落了水,身子骨好弱的……” 凤阳帝似笑非笑:“你想与朕做交易?若你肯与宛卿退亲,朕便不要求你参加科考,直接给你安排个闲职,怎么样?” 楚安澜挺直腰背:“不劳烦皇上了,我今日就开始念书!” 第68章 夫子 出宫时,敦亲王府的马车已经走了。 宫门口的长街上,只停了一辆长公主府的马车,车旁站着长公主的丫鬟。 车帘掀起,露出叶宛卿桃花一般的面容。 马车内,再无旁人。 垂头丧气了一路的楚安澜,登时眼睛都亮了,高高兴兴地朝着马车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宫门口又有人出来。 一个穿着深灰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在小太监的引路下,领着个太医匆匆地往外走。 长街上,车轮滚滚,一辆乌篷马车驶过来。 见到楚安澜,小太监率先开口:“见过敦亲王世子。” 中年男人和太医也低头行礼。 楚安澜好奇:“太医这是要去何处?谁生病了?”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家长公子昨夜受了风寒,迟迟未见好转,特地进宫请太医前去诊治。” 在这京中,被称为长公子的人,只有一个。 “陆继廉病了?”楚安澜睁大眼睛。 中年男子朝他拱了拱手,带着太医离开。 楚安澜不禁咂舌,走到长公主府的马车旁:“宛卿,我进来了。” 也不等说话,手脚麻利地钻进了马车。 马车内,果然只有叶宛卿。 叶宛卿合上太后刚刚给她的一大摞经书,柔声道:“天寒地冻,两位母亲先回去了。” 母亲? 楚安澜笑得格外灿烂:“所以,你是特地留下来等我,送我回家的么?” “是啊。”叶宛卿眸光莹润。 马车行驶在雪后潮湿的青石上,车内光线时明时暗,而她的脸,好似渡上了一层白光。 楚安澜看得怦然心动。 叶宛卿从炉子上拎起温热的茶水,倒了一杯,递给楚安澜:“喝了去去寒气。” 楚安澜道:“丫鬟都不在。” 叶宛卿拎着茶壶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道:“世子如果想下人伺候,我叫樱香上来。” “不必!”楚安澜赶紧道。 没有旁人在,才称他心意呢! 楚安澜侧头喝茶,趁叶宛卿没注意,还用茶水漱了漱口。 漱完,满口茶香。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诉苦:“我落水的次日,你说过几日就去看我,为何后来一直没去?那几日,我伤口结痂,又疼又痒。” 见他眸子又湿又亮地盯着自己,叶宛卿张了张嘴:“抱歉,我食言了……” 楚安澜心下一喜:“那你就不考虑弥补我?” 弥补? 叶宛卿怔了一瞬,马上明白了楚安澜的意思。 少年的目光,过于的坦荡灼热,让人难以招架。 叶宛卿脸上发烫:“……好。” 她放下茶杯,单手撑着马车上的坐垫,朝楚安澜的脸凑过去,在靠近时闭上眼睛。 忽然,唇上一热。 带着茶香的柔软,在她唇边反复厮磨。 见她没有抵触,楚安澜大着胆子朝她靠近,将滚烫的手掌放上她的后脑勺。 安静的马车内,两人彼此交换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颠簸了一下,樱香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道路结冰,车轮滑了一下,惊扰郡主和世子了。” 楚安澜终于松开叶宛卿。 车帘摇曳,雪光里,两人都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面若桃花。 楚安澜忽然开怀大笑起来。 叶宛卿眸光微动,别开发热的脸,转移注意力:“今日,皇上可有责备世子?” “有!”楚安澜正了神色:“皇上嫌我念书少,说要让太子为我安排夫子,还说,让我参加明年的春闱。” “春闱?”叶宛卿惊疑:“距离明年春闱,已经不足两个月了,皇上确定让你参加?” “是啊。”楚安澜垂头丧气:“皇上说,让我考个进士。” 叶宛卿出言安慰道:“世子尽力了便好,不必非要争个名头。” 楚安澜抿唇:“再说吧。” …… 腊月,雪格外的多。 自那日入宫后,又下了三日大雪。 天寒地冻的,叶宛卿待在屋中抄写太后交给她的经书。 期间,叶辰霆出了一趟门。 他这趟出门不太顺遂。 为了准备科考,叶辰霆到处搜罗一本与水利相关的古籍孤本。 那日,得了消息后,他匆匆骑马去金都的一家书馆寻书。 却不料,雪大风急,马匹撞上了一辆马车,惊扰到了人家的马,害得马车主人从车内跌落。 文静秀美的贵女,直接摔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 叶辰霆又是道歉,又是给那位贵女寻大夫,接连几日,书也不读了,每日都取了不少好药材和补品给人送去。 回家后,从此魂不守舍。 同时,楚安澜那边又闹起来了。 起因是,太子给楚安澜安排了位夫子。 夫子不是别人,正是定远侯府世子陆继廉! 楚安澜自落水之后,只在文定礼当日和进宫谢恩时出过门。 其余时间,皆在府中养伤。 凤阳帝说的春闱一事,他都没有放在心上,每日不是在逗小狐狸玩,就是让墨言给他念话本。 墨言识的字,不比楚安澜多。 通常,念着念着,墨言就停顿,将话本递到楚安澜面前:“世子,这个字属下不认识……” 楚安澜凑过去看:“京,尤,马还是鸟?什么破字啊,能写这么多笔画?都糊成一团了!” 主仆俩大眼瞪小眼。 陆继廉就是在这时候来的游龙苑。 有阵子不见,陆继廉瘦了不少,披着厚重的银白狐裘,多了几丝清瘦如竹的味道。 他咳了两声,站在门口:“京,尤,鸟,是为‘鹫’。鹫性凶,是猛禽,常以野兔和羊崽为食。” 楚安澜扭头见到人,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睛:“你怎么在我家?” 陆继廉逆光站着,浑身唯独一双琉璃眸最为明亮:“太子安排在下来给世子讲学。” 楚安澜本来坐在床边的,听见陆继廉的话,直接倒头躺回去:“妈啊!我的头好痛……墨言,你去招待陆世子……” 他的小把戏,陆继廉三岁时就见人用过。 陆继廉语气倒客气:“世子既是身体不适,在下便不多打扰,送完东西就走。” 说着,轻拍掌心。 接着,院外进来十个护卫,两两成一队,抬着五个装着满满当当书卷的大柜子进门来。 楚安澜傻眼:“这些是什么?” 陆继廉又咳嗽了两声,才道:“这些,是世子明年春闱前必须要看完并背下的书。” “你是认真的?”楚安澜脸都扭曲了。 陆继廉淡笑道:“让世子在两个月内背下别人二十年才能背完的书,的确困难。但,以世子的聪明才智,未尝不可一试?” 楚安澜从震惊中回神,狐疑的望着陆继廉:“你确定,你不是在公报私仇吗?” 第69章 没那么抗拒了 陆继廉含笑望着他,只是,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在下窃认为,与世子并无私仇。” 楚安澜从床上翻起身,正儿八经地给陆继廉倒了杯热水:“来,陆夫子,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陆继廉薄唇微动:“不必,在下该走了。” “要的要的!”楚安澜将水杯塞入陆继廉手中:“我前几日刚办了文定礼,去给陆世子取喜糖来,沾沾喜气。” 陆继廉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 楚安澜光着脚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大红色的喜袋,热情地塞入陆继廉怀里:“不客气!” 最终,陆继廉满脸阴郁地拎着喜袋,离开敦亲王府,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帘放下,他便将喜袋狠狠丢在一旁。 楚安澜的那点小心思,他都不用猜。 故意拿文定礼说事,塞喜糖给他,不过是想刺激他,让他拒绝来敦亲王府讲课。 着实可笑! 马车行驶前,陆继廉敲了敲车壁,对着随侍吩咐:“进去告诉敦亲王世子,三日后我再来。三日内,他必须将《礼记》看完。” 原本,楚安澜还开开心心等着陆继廉请辞,结果,却等来下人传话。 楚安澜当然不能忍。 转头,他就闹着让敦亲王去求凤阳帝,说他落水后落下病根,一看到书就头疼得很。 敦亲王哪敢悖逆圣意? 于是,第二天卯时起,游龙苑里便响起了洪亮的念书声,直到亥时才歇。 十个人轮流着念,一刻也不歇。 楚安澜睡觉时在听书,吃饭时在听书,就连如厕时,耳旁都是下人在念《礼记》。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真是疯了! 楚安澜忍无可忍,借口找叶辰曦玩,躲到长公主府去。 马车上,楚安澜歪坐着小憩,衣衫凌乱。 近侍抱着《礼记》,一字一句念道:“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 楚安澜听得咬牙切齿。 一到长公主府,他打完招呼就直奔惊鸿苑:“宛卿……” 叶宛卿和廖芙庾正在研究敷脸的面膏,门口光线一黯,楚安澜就进来了。 见到他,叶宛卿有些意外:“世子?” 她低头跟廖芙庾叮嘱了几句,转身在架子上的清水里净了手,走出屏风:“今日天寒,世子怎么出门了?” “借你这里躲躲。”楚安澜坐在椅子上:“这两日,我都快被他们给逼疯了。” 叶宛卿弯唇:“是念书的事么?” 楚安澜用力点头。 叶宛卿递了杯温热的红枣茶给他:“太子安排陆世子给你当夫子的事,我听说了。” “你也觉得,我不需要陆继廉当夫子的,对吧?”楚安澜仿佛找到了知音。 叶宛卿点头。 让陆继廉给楚安澜授课,确实不妥。 但,她又猜不透太子的心思。 楚安澜喝了口茶:“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这样说的吧?我就算当睁眼瞎,也不会让他占我一丝便宜!” 叶宛卿望向楚安澜:“你不愿意跟着陆世子念书,是因为这?” “岂止!”楚安澜凑近了她些:“我还怀疑,他借着为我授课的机会,居心不良。毕竟他先前挑衅过我,说要和我公平竞争,想娶你呢。” 叶宛卿眸光微闪。 她私心觉得,自己与楚安澜都该与陆继廉少有接触为好。 如果此生陌路,那就更好不过了。 然而,从她重生之日起,不仅她自己,就连楚安澜也接二连三和陆继廉牵扯在一处。 如果再让陆继廉给楚安澜当了夫子,那就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叶宛卿想了想,道:“你去找太子殿下,就说,你不愿陆世子因你而耽搁了明年春闱的备考。你再告诉太子,我二哥也在府中备考,你会来长公主府和二哥一起学习。而我,会亲自督促你的课业。” 听见这话,楚安澜眼睛都亮了:“宛卿,你愿意教我念书?” 叶宛卿不答反问:“世子愿意跟我学吗?” 楚安澜虽不喜念书,不过,如果可以经常见着叶宛卿,还能同她说话,他是一百个愿意的! 他用力点头:“我愿意!” 叶宛卿眸光柔和:“我不求世子做个满腹学识的学士,所以,世子不必有太大压力。这次学习,世子就当是为了看话本,想多认得些字。如此想,是不是就没那么抗拒了?” 楚安澜闻言,豁然开朗:“你说得对!” 如果叫他为了考取功名而学习,简直和要了他命一样难受。 但,换个思路,如果念书能多识得几个字,能在看话本时更顺畅些,他就挺乐意的了。 楚安澜没有再逗留,当即就进宫找太子去了。 等他走了,廖芙庾才出了屏风,满眼羡慕道:“每次见敦亲王世子这般听你的话,我都想同你取经。” 叶宛卿含笑:“端王世子不好么?” 廖芙庾不由得叹气:“他哪里都挺好,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对我格外冷淡……” 叶宛卿沉默。 和楚安澜相比,楚骁岩的确对廖芙庾很淡漠。 听廖芙庾讲,虽然皇上已经给两人赐婚了,但楚骁岩待她依旧客气得像陌生人。 前辈子,好像也是如此? 望着面含愁容的少女,叶宛卿安慰道:“端王世子许是与你不太熟,才显得冷淡了些。等你们成亲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廖芙庾眼里燃起希望:“等他与我相熟了,也会像敦亲王世子待你一样待我好么?他会喜欢我,像我喜欢他一样多么?” 叶宛卿被问住。 其实,她也不确定。 上辈子,她与楚骁岩,顶多见过几次面、点过几次头。 楚骁岩与廖芙庾之间的爱恨纠葛,她浑然不晓。 而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只希望,端王能放弃造反的心思,楚骁岩能够善待廖芙庾。 望着满含期待的廖芙庾,叶宛卿只好说道:“你这么好,端王世子如果不喜欢你,多半是眼神不好使。” 听见这话,廖芙庾如拨云见日:“你说得对,他若不喜欢我,那定是他眼神不好使!等我与他成亲了,亲自走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我!迟早,他会对我喜欢得无法自拔的!” 叶宛卿失笑:“你这样容易哄好,将来容易吃亏的。” “谁叫我喜欢他呢?”廖芙庾捧起脸笑了。 楚安澜果然入宫见了太子楚恭霄。 听了他的话,楚恭霄思索片刻,道:“安澜,父皇很关心你,也很重视你明年的春闱。就连举荐你参考的官员,都已安排好。 孤请继廉辅导你课业,用的是孤自己的人情,你若拒绝,孤和继廉都很难办。” 第70章 上辈子的嫂嫂 楚安澜真诚发问:“如果陆世子来为我授课,结果我考得很差,不更丢太子殿下和陆世子的脸么?” 楚恭霄自信满满:“有继廉教你,孤不认为你能考得多差。” 楚安澜滞住。 才智聪慧的太子殿下,难道就真的看不出,他一点都不想跟着陆继廉念书? 楚安澜绞尽脑汁道:“太子殿下,你还是不了解陆世子啊!” “何出此言?”楚恭霄挑着眉问道。 楚安澜胡编乱造道:“你是太子殿下、西魏储君,陆世子即便是无心教我,也不会拒绝你。他现在,指不定有多苦恼呢。想当初,他与我一同跟宛卿提亲,结果宛卿直接退回了他的议亲帖,选了我。 我是他的情敌,让他给我授课,不就是日日拿钝刀子剜他的心吗?” 楚恭霄抿唇:“继廉是正人君子,心胸豁达,不会为儿女私事困囿,更不会因小失大。正所谓严师出高徒,有继廉教你,你定能有大长进。” 楚安澜都快气死啦。 太子可真是油盐不进! 楚安澜无奈:“行吧行吧!” 反正,他有的是法子让陆继廉主动请辞。 他潦草地拱手行了个礼:“我溺水后落下一堆毛病,浑身疼痛难忍,先行告退了。” 说完,掉头就要走。 楚恭霄却突然叫住他:“安澜。” 楚安澜停下脚步,一脸欣喜地转身:“怎么了?太子殿下想通了?我不用跟着陆世子念书了?” 楚恭霄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你虽与宛卿过了小礼,但终究还不算夫妻。依照西魏的礼法,未婚夫妻婚前是见不得面的。这几个月来,你们罔顾礼法,毫不遮掩地往来见面,早已触怒了不少恪守礼法的老臣。 参你们的折子,孤暗地里拦下无数,却依旧有不少被递到了父皇那儿去。你虽不在意这些,却总该顾着些宛卿的名声。” 楚安澜听了,气得发笑:“我与宛卿是正经的未婚夫妻,天作之合,见面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那些老顽固,谁在勾栏瓦舍没个相好的? 一群老东西,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竟还有脸说别人罔顾礼法,还敢递折子参我?礼法?只怕是笑话!” 向来内敛的楚恭霄一惊,沉下脸来:“安澜,慎言。” 楚安澜拢着斗篷,咬牙切齿道:“是谁在背后参的我,又是谁在背后毁宛卿名声,别叫我撞见。不然,我定撕了他那张老脸。” 楚恭霄凝眸:“可别乱来。 楚安澜冲他拱手:“太子殿下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了。” 说完,大步离开东宫。 楚恭霄头疼极了。 出宫之后,楚安澜又折回了长公主府,准备找叶宛卿聊聊天。 却不料,前脚刚迈入大门,就被管家拦住:“世子殿下,我们老爷有请。” 楚安澜立马拒绝:“你去告诉岳父大人,我有急事找宛卿,晚点就去陪他。” 说着就要走。 却不料,没走两步就和叶鸿威撞了个正着。 叶鸿威堵在他身前,沉声道:“两个选择,要么随我走,要么被丢出去。” 楚安澜哪里还有的选? 自那日后,叶宛卿就再未见过楚安澜。 叶辰曦帮忙传了几次话,说陆继廉按时去了敦亲王府授课,每日在游龙苑待够两个时辰才走。 楚安澜闹了几次,不知怎么就屈服了,主动要求把授课地点换成国子监。 眼瞅着,新年就快到了。 长公主府早早换上红色宫灯,挂满红灯笼,贴上红联,里外一片喜庆。 这日,长公主正带着叶宛卿查看宫中赐下的年礼,就听管家来报:“青州州牧之女递了拜帖来,说要来给长公主请安。” “青州州牧之女?”楚嫣容闻言疑惑。 叶宛卿在一旁提醒:“就是那日被二哥撞了的贵女。” 她上辈子的嫂嫂。 青州州牧之女,曹书绾。 曹书绾相貌清丽、白净温婉,浑身透着一股书香气。 等她行完礼,楚嫣容才开口问道:“前几日,辰霆冲撞了你的马车,连累你受伤,可有好些?” 听见楚嫣容提起叶辰霆,曹书绾面颊微红:“回禀长公主,书绾只是受了点擦伤,并无大碍。二公子赠了许多药,书绾受之有愧,今日特地登门道谢。” 楚嫣容含笑道:“辰霆今日去了国子监,你的话,本宫会转达给他的。” 曹书绾听了,微微一愣。 随后,她瞬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谢殿下……” 见她脸皮薄,楚嫣容转移了话题:“听闻,曹姑娘此番进京,是为了给吉宣伯夫人过寿辰?” 曹书绾欠身:“母亲体弱多病,又随父亲驻守在蜀地,无法陪护外祖父母。此番,书绾便是替母亲回京尽孝的。” 楚嫣容点头:“原来如此。” …… 送走曹书绾之后,楚嫣容问起女儿:“宛卿,你觉得曹姑娘如何?” 叶宛卿看向她,认真回答:“宜室宜家。” 楚嫣容又问:“那你觉得,她做你嫂嫂怎么样?” 叶宛卿笑了:“这话,母亲应当去问二哥才是。娶妻这种事,宛卿可做不得二哥的主。” 晚间,一家五口坐在一起用膳。 用完了晚餐,楚嫣容才缓声开口:“今日,吉宣伯的外孙女来了一趟府上。” 叶辰霆端茶的手抖了一下。 叶辰曦眼疾嘴快:“二弟,曹姑娘应当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不必害怕,我是站你这边的。” 叶辰霆撇了他一眼。 叶宛卿轻笑着看过去。 叶辰霆强自镇定:“我没怕。” “那你抖什么?”叶辰曦故意问他。 叶辰霆往茶杯里吹了口气,兀自镇定:“茶水有些烫手罢了。” 叶鸿威淡然道:“吉宣伯与夫人只生了个女儿,女儿又远在青州。夫妇俩如今年岁已高,外孙女既然进京了,只怕是要留在金都了。” “嗯。”楚嫣容微微点头:“曹书绾已经年满十六,却迟迟未在青州说亲,想来就是为了等吉宣伯夫人生辰,借机进京相看夫婿。” 说着,眸光落在叶辰霆脸上。 向来沉静内敛的叶辰霆,难得脸红起来。 叶辰曦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嗓子开口:“娘,妹子,那位曹姑娘长得好看么?” “蛮好看的。”楚嫣容回道。 叶辰曦故作兴奋:“爹,娘,我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要不你们把曹姑娘说给我吧?” “不好!” 还没有等长公主和叶鸿威说话,叶辰霆先开口阻止了。 他似乎觉得不妥,耳根通红地补充:“大哥,我的意思是,你不着急,应当好好念书……” 全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都看向他。 第71章 狄修死了 “罢了!”叶辰霆捏紧手中茶杯,下定决心开口:“曹姑娘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我初遇后就想娶她。” 说完心中所想后,他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叶辰曦起哄:“二弟啊,对曹姑娘有意思你就早说嘛!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这般害羞?” “我没有害羞。”叶辰霆红着脸,冷静解释:“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曹姑娘是家世清白的名门贵女,我不能胡来,免得毁了她声誉。” “你考虑的倒是周全。”叶鸿威微微颔首。 距离除夕只剩几天时间了。 即便入了夜,金都中依旧有鞭炮声在回响,格外热闹。 远处,还有人在放烟火。 雪未化尽,下人们拎了灯笼,扛着长棍在檐下走动,看见冰棱就用长棍敲断。 院子各处,冰棱摔碎的声音清脆好听。 院子的游廊里,竹帘半卷,宫灯明亮,叶宛卿跟着叶辰霆缓步走着。 寒风中,腊梅馥郁。 叶辰霆垂在衣袖下的手指握在一处,驻足问:“宛卿,你们女子向来都喜欢什么?” 叶宛卿停下脚步:“二哥这是要给曹姑娘送年礼?” 叶辰霆不答反问:“我与她无亲无故,如果直接跑去送年礼,是不是过于唐突了?” “有点。”叶宛卿想了想,道。 叶辰霆怔住:“这可如何是好?” 叶宛卿思索了片刻:“二哥可借我的名义去送,曹姑娘聪慧过人,定会知晓是二哥的心意。至于礼物,州牧之女应当什么都不缺,二哥四处游历,见多识广,挑些金都与青州没有的稀罕物件送去便好。我再挑些宫中赏赐的东西,添在其中。” “如此,再好不过了。”叶辰霆舒展眉眼。 叶宛卿看着他,忽然记起一事。 她问得含蓄:“这两年,兄长游历时走过那么多地方,就从没有遇见过别的心仪的女子么?” “没有。”叶辰霆问道:“怎么了?” 叶宛卿摇头:“只是问问。” 即便有,可能也是上辈子的事,今生不一定会发生。 叶辰霆看了眼妹妹,最后还是没有道出自己的疑惑。 他缓步前行:“今日,我在国子监遇见了继廉,与他叙了会儿话,聊到了安澜。” 叶宛卿顿下脚步:“他最近怎么样?” 叶辰霆扶额:“你这位夫婿,天生就长了一身的反骨,继廉那般脾气好的人,都头疼不已。” 叶宛卿真是担心,楚安澜哪天把陆继廉惹急了,陆继廉忍无可忍,反手把他噶了可咋办! 当然,陆继廉想必也不会这么干。 叶宛卿有些担忧地道:“需要我帮忙吗?” 叶辰霆轻叹了口气:“继廉是谦谦君子,自然不会对外诉苦,更不会说安澜的不是。但,我自幼便与他相熟,总得帮他一二。” 叶宛卿微微颔首:“我明白兄长的意思,到时候我再找个机会,和安澜说一声。” …… 第二天。 叶鸿威一大早就进了宫。 回来时,正好吃晚饭。 饭厅炭火旺盛,饭菜飘香。 “老爷今日进宫,事情可办妥了?”楚嫣容迎上前问道。 她问的是求皇上赐婚一事。 叶鸿威点点头,道:“此事,皇上已经交给皇后来办,大约明日,皇后便会宣曹家贵女入宫。等着吧,过两日便会得到消息。” 听见这话,叶辰霆不禁捏紧手边的茶杯。 叶鸿威喝了口茶水,皱眉道:“我今日进宫,还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楚嫣容满脸好奇。 叶宛卿、叶辰霆与叶辰曦三人也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叶鸿威没说话。 楚嫣容见状,立马遣退了身边的仆从和侍女。 叶鸿威这才放心开口:“从今早开始,太子妃就喂不进药了,估计是熬不过今年除夕了。” 叶宛卿听了,睫毛颤了几下。 太子妃还是会死的。 前辈子发生过的事,今生,依旧还是要发生。 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却没变。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楚安澜落水。 依照罪魁祸首——永昌伯次子狄修事后的供词,他推楚安澜下水,纯粹是看楚安澜不顺眼。 他说,那天晚上楚安澜一身红衣,太过张扬,晃了他的眼。 事后,他也很后悔。 那场落水,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而狄修呢? 前辈子,狄修在街头与人斗殴,失手打死了一个国公家的小公子,入了诏狱,死在了牢里。 这辈子,狄修故意谋害楚安澜,楚嫣容去找了皇上,狄修下狱,如今生死未卜。 叶宛卿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腾而起,直冲天灵盖。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宛卿?”一只温暖的手,覆上叶宛卿冰凉的额头。 叶宛卿忽然醒转。 只见,爹娘和两位哥哥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楚嫣容摸着她的额头:“身体怎么这么凉呢?我同你说话,你没听见么?” 叶宛卿手指掐进掌心:“母亲,您刚刚说了什么?” 声音,竟是十分的低哑。 叶鸿威沉声:“是不是受凉了?叫府医来看看。” 叶辰霆起身:“我去叫人。” 叶辰曦急忙站起来:“我也去!” 叶宛卿张了张嘴,声音晦涩:“我没事……” 这时,门口刮来一阵风。 管家步伐沉稳地入了饭厅,走到珠帘外,躬身道:“老爷,夫人,诏狱传来消息,狄修死了。” 那一瞬,叶宛卿浑身汗毛倒竖。 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推测—— 楚安澜的命数,会被她做的事所影响! 她想起来了! 楚安澜在会仙山遇刺前,她做了一件事:建议廖芙庾另觅良婿,不再嫁楚骁岩。 楚安澜护城河落水前,她直接同廖芙庾说,让廖芙庾趁婚还没有定下,慎重考虑一下嫁给楚骁岩的事。 两次了。 只要她一动改变别人命运的心思,楚安澜就必定会出事。 叶宛卿浑身冰凉。 她紧握着长公主的手,有些吃力地道:“娘,我……想去一趟荣光寺。” 望着她苍白的脸,楚嫣容先是一愕,继而又心疼又担心:“你身子骨这样弱,怎么捱得了车马劳顿?” 叶宛卿却还是坚持:“没关系,我真的想去……” 楚嫣容拗不过她,只好答应:“那便明日去,我陪你一同前去,住一晚再回来。” “卿儿自己去就可以了。”叶宛卿摇头:“除夕将至,母亲还需留在府中。” 楚嫣容欲言又止。 叶鸿威这时道:“让辰霆送她去吧。” 楚嫣容无奈地答应了。 第72章 同往荣光寺 第二天黎明时分,府门大开。 六辆马车,依次停在街口。 叶宛卿出门时,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微愣了愣:“安澜,陆世子?” 他们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叶宛卿几乎一宿没合眼。 她的脑海里,反复地回想着楚安澜每次出事之前,她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越想,脑子越昏沉。 眼下,她心乱如麻,压根不想见到楚安澜,更不想见陆继廉。 但偏偏,两人都出现在了她眼前。 听见她的声音,两人齐齐朝她看来。 楚安澜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一似的,控诉道:“宛卿,你来得正好,快帮我评评理!卯时还未到,陆世子就将我从床上叫起,去国子监背书!你说,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陆继廉裹着一件银白狐裘,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朝叶宛卿拱手:“郡主晨安。” 叶宛卿还了礼,声音带着一丝清哑:“二位这是要去国子监?” “他要去自己去!”楚安澜满脸不开心。 陆继廉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世子近日念书进度慢,学进去的东西极少,在下便思考着,调整他的作息。晨起时头脑最为清醒,好适合记东西。所以在下特地早起,接世子去国子监。岂知,世子不肯,非说要来找郡主评理,便将马车赶来了。” 叶宛卿看向楚安澜,一本正经地道:“陆世子的话,的确有道理……” “你怎么还帮着他说话?”楚安澜瘪了瘪嘴,朝她走来,连珠炮似的问道:“他们说,你要去荣光寺?快过年了,去荣光寺做什么?你是不是生病啦?你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叶宛卿眨了眨眼。 忽然,楚安澜走到她面前,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上:“还好,没发热。” “我没事。”叶宛卿抬眸看他:“我去荣光寺住一夜,最迟后天就回来了,你好好跟着陆世子念书,不必担心我。” “那怎么行?”楚安澜义正辞严:“金都离荣光寺这么远,作为你未来的夫婿,我可不放心你自己去!” 旁边,陆继廉的琉璃眸映着火光,格外冰冷。 这时,叶辰曦与叶辰霆也走了出来。 叶辰曦一脸惊诧地道:“安澜?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又和陆继廉打了个招呼:“陆世子。” 叶辰霆也感到意外:“继廉?你怎么会在这?” 陆继廉压下眼底的冷意,恢复了以往的温润,简单地说了一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叶辰霆闻言,笑道:“马上要过年了,不如一起休息几日,等过完年再用功读书?正好,荣光寺清静,一同去小住几日吧?” 叶宛卿听了,暗叫不妙,急忙开口阻止:“此番前去荣光寺,天寒地冻,要整整一日的路程。安澜旧伤未愈,需要多加休养,陆世子乃是朝臣,恐怕不宜离京。” 她话虽委婉,语气却难得强硬。 楚安澜却道:“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了。你如果不让我与你同行,我就等你们走了,自己骑马跟过去。” 叶辰曦在一旁帮腔:“我的车又大又软,舒服极了,安澜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吧!” 叶宛卿有些无语。 这时,陆继廉开口道:“荣光寺,在下估计去不了了。除夕将至,府中有诸多要事,父亲年事已高,还需在下帮着处理。” 说完,眉眼微垂。 叶辰霆点点头:“也好。” 天还没有大亮,上百护卫和几辆马车就一起出了金都。 马车内,光线黯淡。 樱香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快过年了,官道上行人和马车很多,路有些拥堵。到荣光寺,差不多得要入夜了。” “没关系。”叶宛卿随口应了一声。 去荣光寺,是她昨夜六神无主时唯一想到的可以做的事。 她总觉得,去一趟,会让她心安些。 樱香欲言又止:“小姐昨夜没睡好,今天又起这么早,趁马车行得缓慢,不如先睡会儿吧。” “嗯。”叶宛卿正有此意。 因是临时出行,只用了两马并驱的马车。车内不算宽敞,但摆设齐全。 樱香将软垫和被褥铺好,又把炉子和茶水拎走,给叶宛卿掖好被子后,悄然退下。 马车继续前行。 听着沉闷的车轮声,叶宛卿在昏暗中微微睁眼。 后方的马车内,楚安澜和叶辰曦不知在聊些什么,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听着两人的声音,叶宛卿的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前世这个时候,楚安澜早已埋骨于殷虚山下,辰曦已经性情大变,离京去寻人。 此生,他俩仍是少年心性、意气风发。 叶宛卿想着,这样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 去荣光寺的路,如樱香所说,果真有些拥堵。 与其他入京的行人相比,离京的队伍格外显眼,尤其是带着上百护卫的马车。 一路上,其他马车不断让行。 下午,日头高悬,马车就已经停在了荣光寺外。 护卫翻身下马,利落地拿着拜帖进了荣光寺。 不多时,一个年长的僧人亲自出来迎接:“各位施主来得不巧,方丈正在闭关。这两日,就由贫僧来接待诸位罢。” “叨扰了。”叶辰霆道。 叶宛卿依旧住在上次来时的那间院落。 用完素斋后,在夜色来临前,她先去各处大殿烧了香、拜了拜。 寒冷的冬日,寺中处处飘着清冷的檀香味,念经书和木鱼声在山间缥缈回荡。 小径寂静,石道边的竹丛下还覆着旧雪。 风中,飘着一股极淡的茶香。 樱香拎着灯,担忧道:“山中寒气重,小姐这两日身子又多有不适,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叶宛卿却并没有听进去。 她的目光,穿过稀疏的竹枝,望见禅院内摇曳的烛火,还有烛火下煮茶的老僧。 她将怀里的手炉递给樱香:“找个避风的地方等我。” “小姐?” 樱香一手拎灯,一手抱着暖烘烘的手炉,神色茫然。 叶宛卿绕过小竹林,穿过不算长的抄手游廊,来到了禅院门外。 一窗之隔,煮茶的僧人抬头朝她看来,打了个佛偈,苍老的眸子露出平和神色:“茶水正好,施主来得巧。” 叶宛卿还礼:“打扰大师了。” 院边竹丛后。 两个少年借着夜色躲藏,拨开竹枝,睁大眼睛往茶室看去。 楚安澜咬牙:“你说,大晚上的,宛卿去找老和尚做什么?” “喝茶吧?”叶辰曦伸长脖子。 楚安澜皱眉:“她不会是要抛下我,准备剃发出家吧?” 第73章 这么早 寒夜里,几乎连声鸟鸣都听不见,只听闻茶水滚沸时的咕嘟声响,安宁惬意。 悬挂在窗沿上的纸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曳。 年迈的僧人捋了袖口,从泥炉上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对面的叶宛卿。 叶宛卿道了谢,双手接过。 杯中茶叶浮动,水汽氤氲。 老僧用的茶,是今年从荣光寺的茶园里新采的,茶汤清澈,茶香沁人心脾。 一杯暖茶入腹,叶宛卿的心也跟着平和下来。 她望着炉子上滚沸的茶水,低声呢喃:“佛家有言,‘世事无相,相由心生’世间万物之表象,皆是内心所想而产生,万象皆是虚幻。午夜梦回时,我时常问自己,如今的我,以及我所拥有的一切,是否也只是个美好的幻象。这份美好维得持久了,我便忍不住贪心……可,我的每一次贪心,似乎都会加倍地反噬和伤害到我此生最想护住的那人。护他一人,便护不得旁人。我知晓因果,却还是陷入难安……” 对面,僧人又为她添了新茶。 苍老却慈和的声音,缓缓响起:“佛说:诸苦所因,贪欲为本。施主之所以痛苦难安,皆是因为心中起了贪欲。世间难得双全法,施主聪慧过人,坚持心中所选便是,又何须自扰?” 叶宛卿苦笑:“大师所言甚是。” 她的困扰,源于贪心。 她带着前辈子的记忆,清楚每个人的结局,才会想着,哪怕稍微扭转一点点他们的命运。 然而,现在的她根本办不到。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住楚安澜,然后冷眼看着其他人走上上辈子的路。 或者,铤而走险,赌一把大的? 望着她映着火光的明亮眸子,老僧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打了个佛偈:“种善因,结善果。施主但行善事,福报自有定数。” 夜深,茶尽。 叶宛卿道了谢,离开茶室。 樱香从廊下避风处出来,将温热的暖炉塞入她的怀里:“小姐,回去吧?” 叶宛卿应了一声。 没走几步,就听前方的竹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宛卿顿住脚步。 樱香心惊了一下,拎着灯往前照,大着胆子呵斥:“谁在那里?还不赶紧出来!” 楚安澜和叶辰曦从竹丛后露脸,相互扶着对方,一瘸一拐地出来。 大晚上的,两人脸都冻青了,满脸痛苦。 叶宛卿惊讶:“你们这是……” “散步!”叶辰曦脱口而出:“辰霆在房间看书,我不好打扰他,就出来走走。我和安澜,可没有偷听你和大师讲话!” 叶宛卿表情古怪。 这是不打自招了? 旁边,楚安澜揉着腿,表情扭曲:“我本想来约你一起夜游的,却见你去找了老和尚。你和老和尚有什么好聊的,能聊这么久?我在这里等你,蹲得腿都麻了。” 说着,又蹲下去。 叶宛卿见状,让樱香扶了叶辰曦,而她则扶着楚安澜,寻了条干净的石凳坐下。 寒冬腊月,石凳像块冰。 两个少年被冻得上蹿下跳,笑着闹着,就开始抓雪打闹,俨然像两只猴儿精。 冷清的禅院,变得热闹起来。 见两人闹了一会儿,叶宛卿才开口:“辰曦,我有话想和世子单独聊,你早些回去找二哥吧。” “啊?”叶辰曦还没玩够,有些不情不愿。 忽然,他表情变得神秘:“懂了!我这便走!妹子,妹夫,你们慢慢聊!” 楚安澜被“妹夫”两个字说到心坎里去了,笑得合不拢嘴:“去吧大舅哥!哈哈哈……” 叶辰曦离开时,顺便带走了樱香。 两人走后,禅院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夜色里,楚安澜红衣赛火,眼底闪烁着熠熠光辉:“宛卿,你想和我聊什么呀?这里太冷了,要不去我院子里?反正我没带人来!” 叶宛卿摇头,语气轻柔地道:“世子陪我随便走走吧,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跟你走走。” “好啊!”楚安澜爽快应下。 两人沿着冷寂的石径缓步前行。 楚安澜拎着灯,步伐轻快地走在前方,衣袍在夜色下翻飞,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意气风发。 “安澜。”叶宛卿忽然叫他。 楚安澜笑着回头:“怎么啦?” 叶宛卿弯了眸子:“没什么,就是想唤你一声。” 楚安澜听了,脸上笑意扩大:“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你多叫几声给我听听?” “安澜?” “嘻嘻——”楚安澜开心得像个孩子。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见楚安澜神情雀跃,叶宛卿忍不住问他:“世子身上的伤,都好全了么?” “差不多吧。”楚安澜拍了拍胸口:“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太医院姜院判前日才给我把过脉。他说,我恢复得很好。” “那就好!”叶宛卿点头,又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右手吗?” 楚安澜二话不说,主动将手递上。 他在会仙山行宫时受的伤,早已经养好,掌心的疤早已脱落,只留下许多浅粉色疤痕。 楚安澜愉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给的祛疤膏,我想起来就抹一抹,伤痕消得很快。等明年大婚前,保证会恢复好!” 叶宛卿又接着问他:“世子与楚骁岩,关系很好么?” “骁岩啊?”楚安澜点了点头:“我与他年岁相当,自幼便一起长大,关系当然好了。怎么,是芙庾让你打听的?” “算是吧。”叶宛卿莞尔。 算是? 楚安澜笑声清朗:“想打听什么,尽管问就是。不过,可别告诉楚骁岩都是我说的。” 叶宛卿想了想,道:“小时候的楚骁岩,和现在是一个性子么?” 楚安澜回忆了片刻,郑重其事道:“小时候的楚骁岩,可烦人了。整日看书背书,活像个书呆子!那会儿,我都不愿跟他玩儿。后来,端王整日沉迷于求仙问道,养了无数道士,道士算命说楚骁岩不适合念书。从那之后,他就开始跟着我们厮混了。” 叶宛卿惊愕出声:“这么早?” 楚安澜疑惑:“什么‘这么早’?” 自然是,端王那么早就在筹谋造反了。 叶宛卿不能说出来,只好轻声道:“原来,你和楚骁岩认识这么早。” “是的呀!”楚安澜笑得肆无忌惮。 叶宛卿却笑不出来。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进度,端王谋反,是在三年后。 届时,端王府上下阖府被斩首,靖北侯廖昘琦被赐死,所有与端王府交好的人,全部都会被牵连。 第74章 太子妃薨了 与楚骁岩玩得好的宗室子弟或世家公子,基本逃不掉,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上辈子,因楚安澜的离世、叶辰曦的离京,敦亲王府与长公主府才避开了这场祸事牵连。 这一世,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一世,楚安澜、叶辰曦与楚骁岩的接触更多、关系也更近了。 事态如何发展,真不好说。 夜风里,叶宛卿轻叹了口气。 楚安澜拎着灯凑近她:“宛卿,你身体不舒服么?怎么忽然开始叹气了?” 叶宛卿摇了摇头,道:“世子明日早些起身,陪我一起去佛堂听经吧?” 听经? 楚安澜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 第二天。 楚安澜睡到天光大亮。 此次来荣光寺,他没来得及回敦亲王府,因此只带了墨言一人。 他躺在床上,问道:“什么时辰了?” 墨言推开房门:“回世子,已经是巳时末了。” 巳时末? 楚安澜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光脚下床:“我昨夜不是说了,让你卯时就叫我起么?这个点,和尚都念完经了。再睡会儿,斋饭都吃不着了,去喝涮锅水得了!” 墨言连忙解释道:“郡主派人传了话来,说让世子睡够了再起,属下就没叫醒您。” “宛卿让我睡的?”楚安澜喜出望外。 墨言一脸正直:“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了。”楚安澜光着脚走到木架子旁,取下中衣和外袍仔细套上。 墨言哽住。 眼瞧着,自家娇生惯养的世子自己洗了脸,难得认真地梳头发、束起高马尾。 等楚安澜收拾妥当,迈出院门时,斋堂都开饭了。 叶宛卿没在斋堂用饭,也没在法堂听经。 叶辰曦随口道:“妹子去雄宝殿了,她在那儿为人点了一盏长明灯,说去看一看。” 长明灯? 楚安澜收起笑容:“是为那个叫陆青橙的人点的么?” “嘘……”叶辰曦小声道:“我瞎猜的,你别生气,也别让旁人知道此事。” 楚安澜饭也不吃了,闷声闷气地道:“我去瞅瞅。” 说着,也不管叶辰曦,自顾自往外走。 叶辰曦想要追上去,却见叶辰霆端着饭菜过来,问道:“我看安澜脸色不太好,你不跟过去看看?” 叶辰曦望着二弟取来的饭菜,两眼放光:“我饿,没力气,想吃大肘子。” 叶辰霆无奈叹气:“慎言。” …… 叶宛卿去了雄宝殿一趟。 前脚刚迈出殿门,就远远瞧见,冬日的阳光下,一身红衣的少年迎风朝她走来,如榴火一般。 走近时,身上还似乎带有怨气。 叶宛卿站在台阶上看他:“世子早。” 她今日穿着一身烟青色素裙,长发挽成松软的髻,簪着一对珍珠簪,温柔又貌美。 楚安澜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叶宛卿从容应道:“来上香。” 果然。 他当即越过叶宛卿,要往里走:“我也去上香。” 叶宛卿唇角微勾:“世子来此,不是想要上香,是来确定一件事吧?” 楚安澜突然停下脚步。 叶宛卿望向他的背影:“这座雄宝殿里,点着一盏写了‘陆青橙’名字的长明灯。世子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她的声音,忽然格外冷淡。 楚安澜转过身来,几步走回叶宛卿身边:“很久之前,陆继廉曾同我说过一件事。” 叶宛卿抿唇不语。 楚安澜继续道:“他说,‘青’,是他未来女儿那一代的字辈。” “所以呢?”叶宛卿十分淡定。 楚安澜认真看着她的眸子:“你病重的那几日,不会是在梦中梦见嫁给陆继廉了吧?这陆青橙,不会是你在梦里和他生的女儿吧?” 叶宛卿如遭雷击,透彻的冷意,从头顶倾灌而下。 她近乎震惊地,看着楚安澜清澈又严肃的眸子。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摇头:“不是……” 不是梦。 “哈哈!”楚安澜再忍不住,双手叉腰,笑得前仰后合的:“我是在胡说八道逗你玩呢!你怎么被吓成这样?你这反应,我都要以为我编的是真的了!” 叶宛卿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对视,远处蓦地响起一阵脚步声。 叶辰霆带着叶辰曦,匆匆往雄宝殿走来。 叶辰霆神情严肃:“宛卿,安澜,我收到金都的飞鸽传书,太子妃昨夜薨了,我们需即刻赶回金都。” 即便早就知道太子妃会离世,乍一听见消息,叶宛卿还是生出一丝感慨。 她与太子妃不算亲近。 可她及笄前常住在太后宫中,太子妃隔几日便要去请安,见过的次数甚多。 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对于皇家来说,死一个太子妃,就像滴水入湖,溅起一滴浅浅涟漪后,便再无波浪。 这个太子妃没了,还会有下一个太子妃。 盯着她位置、盼着她薨逝的人,数不胜数。 早逝且无子嗣的太子妃,入不了帝王陪葬皇陵,仅能携着刻了姓氏的牌位葬入皇妃陵园。 没有人会记得,她曾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梦莲。 叶宛卿想,前一世,她死后,她的墓碑和牌位上的字,又是如何写的呢? 不。 她都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墓碑。 她嫁给了陆继廉,作为陆继廉的妻,死后是要与陆继廉共用一副棺椁和墓穴、墓碑的。 她死在陆继廉前面,因此在陆继廉还活着的时候,她才可以短暂地独占那块墓碑、棺木和墓穴。 她的石碑上,大抵只会刻一行:故先妣陆叶氏之墓。 自出嫁那日起,她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活着时是陆夫人,死后是陆叶氏。 像她这样的女子,还有千千万万。 这便是生为女子的悲哀。 …… 回京的路上,叶宛卿的心情不太好。 马车疾驶在官道上,道路两旁萧索的风景在飞快远去。 紧赶慢赶,到金都时,天依旧黑了。 傍晚时,刚下过一场小雪。 此时,白茫茫的一片。 前日还热闹的金都,因太子妃的薨逝,一下子变得肃静下来。 前几日新挂上的红联、红灯笼,全部被蒙上一片白布,一丝红和彩都没敢露出来。 过年的喜庆,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马车内。 叶辰曦眼眶泛红:“太子妃薨了,表哥一定很难过吧?当年他们大婚之时,金都一片红。这才几年,就换成了一片白……” 第75章 演给殿下看 坐在对面的楚安澜随口道:“等着看吧,七日后,等白布全都撤了,金都又是一片喜庆。待到元宵节,金都会加倍地热闹。不出一年,太子又会迎来一次盛大的新婚,娶个年轻貌美的新任太子妃。” 叶辰曦眼眶更红了:“太子妃人挺好的,我以前入宫和恭玄玩,她给我送过好多次梅花糕。太子妃做的梅花糕,可好吃了。” 旁边,叶辰霆捧着书,一言不发。 楚安澜张了张嘴,看向叶宛卿。 一路上,叶宛卿都很沉默。 马车内明明坐着四个人,却好像只有他和叶辰曦在说话。 楚安澜的屁股,往叶宛卿那边挪了挪。 叶宛卿正在看窗外的街景,衣袖就被轻轻扯了一下。 一回头,就撞进楚安澜的眸子里,听见他轻声道:“卿儿,你是在为太子妃难过么?” 叶宛卿怔了一瞬:“没有。” 她只是由太子妃,想到了这天下的女子罢了。 同样的人,凭什么男子做什么都可以,而女子却要被圈在一方小小天地,死了,连个名字都不被留下? 这不公平! 忽然,叶宛卿的手被握住。 车里都是自己人,楚安澜光明正大握着叶宛卿的手:“你如果不开心了,就派人去告诉我。我就算翻墙,也要去长公主府哄你开心。” 叶宛卿眸光微动。 叶辰曦嫌弃道:“安澜,你近来越发肉麻了,我们都快受不了你了!下次肉麻之前,你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说着,他看向叶辰霆:“是吧?” 叶辰霆浅笑。 楚安澜啧了一声:“我这就叫肉麻了?还有更肉麻的,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叶辰曦瞪眼:“妹子,你还不管管安澜?” 叶宛卿弯了唇角:“王府已经到了。” 楚安澜觉得,这次的荣光寺之行,怎么都有点亏。 楚安澜掀开帘子:“走啦!” 说宛,灵活地跳下马车。 随后,马车驶回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红灯笼,早起就全部撤下了,只挂着浅色宫灯,在夜风下晃悠。 叶辰霆三人径直去了花厅。 趁三人用晚膳的功夫,楚嫣容道:“今天早点睡,明天早点起,陪我入宫吊唁太子妃。” 三人齐声应下。 望着叶辰霆,楚嫣容欲言又止。 叶辰霆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娘,有话不妨直说。” 楚嫣容叹了口气:“你的亲事,怕是要压一压了。” 叶辰霆听了,眸光黯了些许,点头道:“儿子明白。” “太子妃薨了,有适龄贵女的名门世家,怕是全都盯着那个空位。”楚嫣容道:“你且再等一等罢。” 叶辰霆垂眸:“是。” 他不担心曹书绾,却担心曹州牧。 万一,曹家有心将女儿送入东宫的话。 叶辰霆心中酸涩。 各自回房前,楚嫣容叫住叶宛卿:“卿儿,狄修死的那夜,你究竟怎么了?此去荣光寺,可有好些?” 雍容明艳的楚嫣容,脸上透着一丝倦容。 叶宛卿不愿母亲担心,就随口道:“母亲,卿儿没事。那夜只是听了太子妃病重的消息,被吓着了。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人生若蜉蝣,来去总匆匆。” “生死有命。”楚嫣容叹道。 望着夜色,叶宛卿轻声道:“太子妃久病在床,如今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是啊。”楚嫣容跟着感慨:“又病又疯,活着也是一种痛苦。” …… 第二天。 天刚亮,宫门口就已经汇聚了许多马车。 见到长公主府的马车,别家车驾纷纷往两旁挪,让出一条道。 叶宛卿穿着素净衣裙,被扶下马车。 正要转身同楚嫣容说话,就见一辆印着“梁”字图徽的马车,径直驶过来。 车上,跳下一抹袅袅白影。 头簪白花,腰系白绸,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就连宫门口的宫人都看了过来。 叶宛卿听得蹙眉。 这时,楚嫣容的贴身丫鬟紫苏开口道:“长公主,梁家那位梁羽柔小姐又来哭了。” 叶宛卿这才认出。 梁羽柔,太子妃的堂妹。 看来,梁家果真还想再捧一个太子妃出来? 太子妃病后,最慌的,还数她的母族梁氏。 太子妃在时,整个梁氏族人还指望着太子妃能诞下皇长孙,坐稳太子妃之位,当皇后、太后…… 届时,梁氏就可凭借外戚的身份,一跃成为西魏第一世家。 盼了几年,皇长孙没盼到,太子妃反而死了,整个梁氏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他家只能另做打算。 梁羽柔,便是为此而哭。 司马昭之心,旁人都当笑话来看,他家却依旧我行我素,演得格外投入。 宫道边的马车内,传来不少女眷的窃窃私语声—— “演一演便得了,怎么越哭越来劲了?” “自是要演给太子殿下看的。” “笑话,她莫不是以为,哭上个几日,未来的太子妃之位便是她的了吧?” “……” 梁羽柔由侍女扶着,梨花带雨地站在马车旁,遥遥朝长公主和叶宛卿行了个礼,躬身让道。 楚嫣容淡声道:“走吧。” 叶宛卿跟着母亲入宫。 太子妃的灵堂并没有设在东宫,而是设在了远离宫门的碎玉轩。 碎玉轩种满松柏,宫中多水,又湿又冷。 寒冬腊月的天,遮天蔽日的古松柏树枝上栖着乌鸦,时不时发出嘶哑又凄凉的叫声,阴气森森的,格外吓人。 这地方,平日少有人来。 叶宛卿一进碎玉轩,就觉得后背发寒。 楚嫣容关怀地问道:“冷吗?” 叶宛卿摇头:“不冷。” 楚嫣容衣袖微晃,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握住女儿的手:“不必害怕,我年少时,曾在这里住过好几年。这里,曾是我的家。” 叶宛卿看向她:“母亲很少提起曾经的事。” 楚嫣容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先帝宠爱嬛妃,也很宠爱嬛妃的儿女,对其他妃子和皇子公主都不好。作为嫡子嫡女,我与皇上都只能在年节时见上先帝一面。幸而,你外祖母不是个软弱可欺的皇后,又有做将军的父兄护着些,才能坐稳皇后之位,护好我与皇上…… 先帝不喜太后,就将她打发到这碎玉轩住着,我与皇上也一同搬了进来。离后宫远了,活得倒也自在些。我不喜欢回忆往事,所以很少提起那些久远的事。” 叶宛卿眸光微闪:“先帝可真是专情而又薄情,除了嬛妃和她的儿女,后宫的其他人真可怜。” “是啊,专情却也很薄情……” 第76章 注定没这个命 楚嫣容依旧笑着:“宫中的好东西,都要紧着嬛妃和她的儿女先挑。我们千盼万盼得来的东西,全都是他们母子挑剩下的。嬛妃母家依仗着她和皇子,越来越壮大,肆意打压其他家族。先帝甚至还想着,要废了太子,改立嬛妃的儿子为储君。” 叶宛卿抿唇。 望着布满岁月痕迹的青砖,楚嫣容缓声道:“太后是先帝的继后,皇上前面又排着好几位皇子。无论是嬛妃之子上位,还是其他皇子上位,太后、我和皇上都活不了……” 叶宛卿轻声道:“皇位之争,向来残酷。” “是啊。”楚嫣容叹了口气:“幸好,我与皇上陪着太后住在碎玉轩时,念了许多书,没有放任自己做个天真无知的人。也幸好,那时的我不算愚笨。更幸好,上天眷顾,我们成功了。” 这段过往,于楚嫣容而言不算光明。 当年,先帝患了场病,身子弱了许多,越发起了改立太子之心,年长些的几个皇子蠢蠢欲动,受人挑动,在端午宫宴的大雨夜,联手对嬛妃母子动手。 血洗了嬛妃的庆芜宫后,几个皇子转而又想血洗碎玉轩。 偏偏,机缘巧合之下,楚嫣容提前知晓了这一消息。 还未及笄的少女,孤注一掷,避开造反的皇子们,又是向外祖父家传信,又是藏匿到先帝寝殿…… 当夜,宫中血流成河。 嬛妃和儿女皆死,悲痛欲绝的先帝,被亲生儿子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让位。 趁着风大雨急,拿着刀的少女,悄无声息将刀刺入皇兄的后颈。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楚嫣容牵着女儿的手,边走边道:“亲人滚烫的血喷溅了我一脸,可是,我不算害怕。 我虽一直被养在深宫,却也知晓,如果皇兄们不死,死的便是我和母亲兄弟。我们想活,他们就得死。” 说着,她摇头轻笑:“那夜,先帝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恶鬼,吓得都失了智。我横了心,就趁机逼他写下传位诏书。事后回想,我的确够狠辣。” 叶宛卿握紧长公主的手:“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优柔寡断和没用的善良。是母亲的果敢,才换来了西魏的今日。” 楚嫣容眸光闪烁,打量着女儿:“卿儿,如今的你,与当年的我有几分相似了。” 叶宛卿愣住。 这些日子以来,是她表现得太过成熟了? 自从这一世醒来之后,她平日就刻意改了前世的习性,尽量与十五岁的自己贴近。可,还是太过头了吗? 她微垂了眼眸:“母亲是西魏的长公主,卿儿比不上母亲。” 楚嫣容听了,却是笑了一下:“嗯,十五岁的你和十五岁的我相比,的确是少了些胆量。我还不到十五岁,便敢拿刀杀人了,还敢威逼利诱先帝传位。接着当了长公主,还为自己争取了一门美满姻缘。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只学了我一点皮毛? 明明迫不及待想和安澜成亲,却还是一忍再忍,硬生生要多等上快一年?你不急,母亲都替你着急。” 叶宛卿听得脸上发烫:“母亲,灵堂快到了……” 眼下,确实不宜说笑。 楚嫣容立马敛了神色。 望着前方飘满灵幡的宫殿,楚嫣容叹了口气:“左右早晚都要走,走在除夕前,太子妃应当是开心的。至少,她能在除夕时和她的孩子团圆了。 在这宫中,疯疯癫癫、没有尊严地活着,是比死还可怕的事。皇家,哪有这么好?偏偏,这么多女子都要被送进来。这些名门世家,多会做生意啊? 拿一个女子的一生,便能换取他们一族一时的权势和地位。世家大族里,最不缺的、最廉价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一席话,叶宛卿听得惊心动魄。 她从来不知,母亲竟会说出这种话! 母亲的话没错。 世家大族,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们被家族当成商品一般,还未及笄,就被盘算着,要送往何处才能为家族换来最大权益。 望着沉默不语的长公主,叶宛卿轻声附和:“身为世家女,她们别无选择。进宫,是相对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楚嫣容回头,看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梁羽柔,淡声道:“看她们的造化吧。” 叶宛卿点头。 梁家,怕是注定没这个命了。 他们以为,太子会念在太子妃的份上,多青睐梁家的女儿几眼,才迫不及待将梁羽柔送到太子眼前。 实则,这种做法只会触怒太子。 楚恭霄素来是个温和包容的性子,对外礼贤下士,对内与太子妃也是相敬如宾。 梁家却以为他好拿捏。 这两年,梁家仗着出了个太子妃,权势日渐庞大,结党营私,早就惹皇帝不喜。 太子妃去了,梁家的荣耀也算到头了。 叶宛卿看了一眼被众人簇拥、抬起衣袖擦拭眼泪的梁羽柔,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 太子妃的灵堂,设在祥德殿。 还未靠近,风中就已传来纸钱和烧香的味道,隐隐还有宫女和梁氏族人的哭声。 灵幡,在寒风中摇曳。 前来吊唁的女眷,在礼官的引领下,逐个进入殿内上香。 北方闹了雪灾,太子忙着处理,白日里抽不开身,只派了个贴身近侍代为守在灵堂。 楚嫣容拍了拍叶宛卿的手:“去上柱香吧。” 叶宛卿点头。 礼官带着她上前,恭敬地将点燃的香递到她手里。 缭绕的烟雾中,黑漆的棺木被摆放在正中央,明明绘着大朵的艳丽牡丹,却格外瘆人。 叶宛卿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上完香,她扶住楚嫣容:“娘,我们回去吧。” 她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大抵是死过一次,所以,这个处处弥漫着死亡的阴郁气息的宫殿,让她心生不适,浑身生寒。 出门时,梁氏的女眷正好在门口跪着。 见楚嫣容从里面出来,梁氏的一个夫人红着眼抬头:“请长公主殿下安。” 说着,拉了梁羽柔一把。 梁羽柔梨花带雨地抬头:“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郡主……” “嗯。”楚嫣容神色极为淡漠,仪态端庄地应了一声,拉着叶宛卿快步离开。 梁氏女眷愣住。 直到出了碎玉轩,叶宛卿的身体才逐渐回暖了些许。 路上,楚嫣容道:“太子妃薨逝,宫中今年的除夕宴也取消了,年前我们都不用进宫了。卿儿,去给太后请个安,提前拜个年吧。” 叶宛卿点头:“敬听母亲安排。” 第77章 祝福你 这两日,宫中来往吊唁太子妃的女眷颇多,进出的人员十分复杂。 为了保证宫中安全,随行的侍从一律被隔在宫门外,且去碎玉轩的路也有被专程隔出来,由宫中侍卫守着。 这般阵仗,倒是没几个人敢说话。 所有女眷,皆行色匆匆。 一路上,楚嫣容受了不少礼。 到承乾宫时,已是吃午膳的时辰。 太后命人再添几个素菜。 十几日未见,太后鬓边又添了几缕华发。 一见到叶宛卿,开口便问:“去荣光寺,见到方丈了么?可有代哀家向他问好?” 叶宛卿回道:“方丈闭关了,卿儿未曾见到他。不过,我在茶室遇到了一位大师。回京前,大师让人送了些荣光寺今年的冬茶。” 说完,她从樱香手上的木盒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白瓷茶叶罐,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揭开盖子轻嗅了一下:“是云达大师的茶。” 云达大师? 叶宛卿暗自记下名字,随后起身:“卿儿为太后和母亲煮壶茶吧。” 太后微微点头。 宫人搬来茶炉、茶具。 太后与楚嫣容坐在一旁叙话,叶宛卿则安静坐在窗边的茶炉旁煮茶。 承乾殿内,茶香四溢。 午膳布置好时,茶水刚刚好。 席间,楚嫣容有些犹豫地道:“今年的除夕,怕是不能陪母后一起过了。” “无妨。”太后略微沧桑的声音,疲惫却宁静:“元宵之前哀家都要礼佛,无人打搅正好。” 说完,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尽管太后保养得宜,但到底岁数摆在这儿了,该长的白发、皱纹,一丝都不少。 楚嫣容心中酸涩:“待太子妃出殡后,儿臣会常进宫陪伴母后。” 太后听了,掀起松弛的眼皮看她:“哀家是太后,不缺人陪。冬日天寒,夏日炎热,你不必总往宫里跑。哀家在宫中,一切都好。” 楚嫣容点头:“是。 见她这副模样,太后语气软了不少:“你年岁也不小了,何时才能改了黏人的毛病?你这样,叫哀家如何放心得下?” “母后放心不下儿臣最好。”楚嫣容眼眶泛红:“放心不下,才能陪儿臣长长久久的。卿儿的婚期定在六月,辰霆也已有了心仪之人,兴许,明年母后便能抱上重外孙和重外孙女了……” 重外孙? 太后心中默念着这个词,向来冷厉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好,哀家等着呢。” 楚嫣容终于笑了,看向安静夹菜的叶宛卿:“卿儿,可莫要让太后等太久啊。” 叶宛卿脸上开始发热:“嗯……” 太后也看向她:“六月便要大婚了,礼服都准备得如何了?可要哀家派人去帮忙?” 叶宛卿放下筷子:“回太后,嫁衣的刺绣已经完成一半了。” “如此便好。”太后看着她:“如果缺了什么,提前来跟哀家讲。自你出生起,哀家便为你备好了嫁妆。缺的,就拿你的嫁妆补了。” 叶宛卿听得十分动容:“卿儿谢过太后……” 太后收回目光:“太子妃去后的这两日,哀家想了许多。女子活在这世上,有太多不易。即便身份尊贵,一步行错便痛苦一生。哀家前半生做得最正确的事,其一是狠心除异己,稳住皇上的位置,让西魏安稳了几十载。其二,便是松口同意嫣容嫁给叶鸿威,夫妻和乐、儿女乖顺,日子过得幸福安稳。 如今,哀家愿意再做一件自认正确的事。” 叶宛卿与楚嫣容闻言,皆眼前一亮。 太后定定地望着叶宛卿,道:“卿儿,或许你的选择才是对的,楚安澜才能给你想要的。哀家身为你的外祖母,会日夜祈求佛祖护佑。护佑你与楚安澜,婚后夫妻和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叶宛卿怔住:“太后,您这是……” “外祖母在祝福你。” 太后十六岁便入宫为继后,先帝不喜她,妃子们也对她这个年纪不大却一跃坐到她们头顶的皇后亦有排挤。 这些年,她见惯了人情凉薄。 前朝局势诡谲,后宫尔虞我诈。 在她眼里,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以外,应当紧握在手里的,便是权势与地位。 当初,楚嫣容嫁给叶鸿威,太后心中多有怨言。 但,凤阳帝求了情。 太后不喜叶鸿威,权衡之后,又看着女儿着实喜欢,最终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 望着眼眶微红的叶宛卿,太后保养得宜却依旧露出老态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怎么?哀家祝福你与楚安澜,让你很惊讶?” 叶宛卿点头。 太后叹了口气:“从前,哀家总希望你嫁给陆继廉。他在世家公子里最为出类拔萃,前途不可限量。你若嫁他,即便长辈们百年之后,仍有他可予你荣耀与尊贵,护你无忧……” 叶宛卿眸光微动。 太后又道:“是哀家年纪大了不记事,总是忘了,你原也是有食邑的郡主。即便你选个平民百姓做夫婿,依旧能锦衣玉食,金尊玉贵。楚安澜虽纨绔了些,对你却是一心一意、心思热忱,想来,也不容易做出纳妾养外室的事。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再好的男子,如果心中只装着权势,即便是做了天下之主,跟着他也过得不好。” 叶宛卿轻声问她:“太后是想到太子妃么?” 太子妃…… 太后闭上眼睛:“梁家想要的是权势与荣耀,而她想要的,却是疼她爱她的夫君。她想要的,太子自然给不了她。太子是西魏的储君,岂能沉溺于男女之情?” 叶宛卿沉默。 太子妃嫁给太子时,两人应当都曾满怀爱意。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有了新的侧妃,两人之间生出嫌隙,久而久之,太子妃便得了心病。 孩子的早夭,更是加重了她的病症。 …… “不说她了,说说楚安澜吧。”太后道:“哀家听闻,他这阵子待你很好?” 叶宛卿点头:“是的。” “岂止是很好?”楚嫣容在一旁道:“净秋跟我说,她从来不知道,她儿子竟这般会讨好人。为了讨卿儿喜欢,安澜整日在王府闹腾。明明不爱念书,为了卿儿也愿意去学了。旁人皆说他是块朽木,不可雕也。依我之见,假以时日,他兴许会有所作为。” “未来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太后淡声道:“如果他只是一时兴起,想来装不了多久就会露出原形。有哀家和你们做父母的替卿儿看着,倒也不怕他会对卿儿变心。至于前程,他已是王府世子,只要他不犯大逆不道之事,便可顺利承袭王爵。” 楚嫣容点头:“母后所言极是。” 第78章 除夕喜乐 母女两人陪着太后用了午膳,又陪着说了许久的话,才在暮色来临前出宫。 暮色里,念经声从碎玉轩传出很远。 金碧辉煌的皇宫,在暮色中显得华丽而又孤寂。 千百年来,多少男子在这里大展宏图、名扬千古,又有多少女子,在这里香消玉殒、将红颜熬成枯骨? 夜风吹来,檐下的白灯笼轻轻摇晃。 风中,似是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 因太子妃薨逝,金都禁娱七日。 今年除夕,除了皇宫以外,不闻一丝爆竹声,大街不见一片红。 平日里热闹的茶楼酒肆,皆是半掩着门,生意惨淡。 除夕夜,金都静悄悄的,长公主府也不例外。 傍晚时分,管家早就吩咐门口的守卫将大门关上,又给府中下人们发放了年礼和压岁钱,让他们各自回院落,与家人吃团圆饭。 今年的除夕宴,全是素菜。 入夜时分,侍从将饭菜布置好之后,便被楚嫣容遣散了。 饭厅内,炭火烧得旺盛。 一家五口围桌而坐。 楚嫣容穿着素色华服,从身后掏出四个红封,分别递给三个子女:“新年安康,岁岁平安。” 叶宛卿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红封:“谢谢母亲,祝母亲和父亲常喜乐、多康健。” 叶辰霆与叶辰曦也分别收到了红封。 叶辰曦兴致勃勃地拆了红封,低头一看,语气顿时失望:“啊……怎么又是金条啊?六块全是金条……” 语气尽是嫌弃。 叶鸿威横眉训斥:“金条怎么了,让你嫌弃成这样。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摸不着一次金子。能投胎给我当儿子,锦衣玉食的,你就偷着乐吧。你那份不想要,就给你妹子!” 叶辰曦哪敢说啥,默默将红封收好:“谢谢爹,谢谢娘……” 楚嫣容满眼怜爱地看了一眼他,将剩下的一个红封递给叶宛卿。 叶宛卿讶异:“母亲,您这是?” 楚嫣容笑得很是温柔:“这是给安澜的除夕压岁的,你代他领了,回头再给他。” 叶宛卿脸上微热,双手接了红封:“我先替世子谢谢父亲母亲。” 叶鸿威哼道:“两个红封,封的东西不一样,可别拿错了,便宜了那混账玩意儿。” 红封竟然不一样? 叶宛卿低头去看。 一个红封,封着十二块栓着红绸的金条。 一个红封,封着六块金条。 楚安澜的红封,和叶辰霆、叶辰曦一样,而她,比他们三人都多,是父母独给她的偏爱。 这时,一旁的叶辰曦露出憧憬之色:“原来,定了亲,年节时就能收到双份礼物的么?爹,娘,过完年也给我也安排一门亲事吧!” 楚嫣容含笑问道:“那,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叶宛卿、叶辰霆和叶鸿威也齐齐朝叶辰曦看过去。 叶辰曦挠头:“没有啊,我一个都不认识。” 楚嫣容轻笑道:“那不着急,等你找到喜欢的姑娘再说。” …… 入夜后,金都又迎来了一场风雪。 天色阴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下人们吃完年夜饭,纷纷走出院子,在廊下赏雪,府中逐渐热闹了许多。 除夕夜是要守岁的。 楚嫣容让人搬来茶炉,一家五口围炉而坐。 不多时,遥霖进门来,在叶辰曦耳边低语了几句,等他答复。 叶辰曦惊讶,凑到叶宛卿耳边:“妹子,安澜来了!他说,让咱俩偷偷去见他。” 叶宛卿感到意外。 见儿女凑在一处说悄悄话,正在陪楚嫣容说话的叶鸿威侧头问道:“有事?” 叶辰曦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遥霖说,外面在下大雪,我想和妹子出去看会儿雪。”说着,问叶辰霆:“二弟要一起吗?” 叶辰霆早看穿了两人的小把戏,点头道:“去。” “雪有什么好看的?”叶鸿威转过头去。 叶宛卿起身行了个礼,叫上叶辰霆与叶辰曦一起出门了。 丫鬟们取来披风、手炉、纸伞等。 出了院子,叶辰霆才道:“我今日的书还未看完,先回屋温书了,你们自己去玩吧。卿儿,天气寒凉,别在外面待太久,叙完话早些回花厅。” 叶辰曦干笑:“原来,你知道我们是要去见安澜啊?” “很难猜么?”叶辰霆笑道:“不仅我知道,恐怕爹娘心里也门儿清。” 叶辰曦挠头:“那爹他怎么没骂我?” “今日过年呢。”叶辰霆摸摸他的头:“快去吧,别让安澜等太久,我我要看书去了。” 叶宛卿浅笑:“二哥慢走。” 出门时,叶辰曦一蹦一跳的。 游廊里,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赏雪,见到二人,纷纷笑着说祝福话。 “同乐,同乐。” 叶辰曦抓了把银瓜子,边走边散给下人。 得了赏赐,众人高兴不已。 这个年,过得也不算差。 门外。 今日,金都静悄悄的,街上也没什么行人。 敦亲王府的华丽马车,孤零零地停在漫天大雪中,棚顶覆上一片厚厚雪白。 马车前,墨言牵着缰绳,头上和眉眼间皆染上一片白。 叶辰曦探出头来,扬声喊道:“安澜……” 喊完,大概怕人听见,不太妥当,又收了声。 车帘掀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车帘,露出张笑容灿烂的脸。 楚安澜难得地穿着黑色刺绣锦袍,外披一件墨蓝披风,抱着暖炉跳下马车:“卿儿,除夕喜乐!” 叶宛卿眸光明媚地望着他:“世子除夕喜乐。” “我呢我呢?”叶辰曦不高兴:“我帮忙瞒天过海,带妹子出来见你,你连句祝福语都不舍得给我啊?” 楚安澜笑道:“那就祝你新的一岁,多长高一截。” 叶辰曦瘪了嘴:“这个没有一丝诚意的祝福,不要也罢!反正,我自己都会长高的。 “那你要什么?”楚安澜好奇地问。 叶辰曦认真想了想:“你给我介绍个温柔可人的贵女,助我明年定门好亲事,怎么样?” 楚安澜微愕,看向叶宛卿,问道:“卿儿,你大哥没事吧?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叶宛卿递出一个红封:“因为这个。” 看见红封,楚安澜眸子越发明亮了,欣喜地问道:“这是给我的?” 叶宛卿点头:“是爹娘给你的压祟钱。” 楚安澜双手接过,眉开眼笑:“多谢岳父岳母!”说完,还掂了掂:“好沉啊。” 叶辰曦揣手站在旁边,酸言酸语道:“当然沉了,和我这亲儿子一样,装了六块金子呢。” 楚安澜听了,凑到叶宛卿耳边:“他吃醋啊?” 叶宛卿轻笑着点了头。 第79章 守岁 “啧……”楚安澜将红封塞在腰间,转头道:“墨言,把东西搬下来。” 墨言应声,从马车内搬出一个箱子。 叶宛卿好奇:“这是什么?” 楚安澜笑着吩咐:“墨言,把盖子打开!” “是。”墨言一手抱箱子,一手去揭盖子。 璀璨夺目的珠光,从箱子里蹦出来。 叶宛卿都没有仔细看过去,叶辰曦就已经发出低呼:“哇!好多珍珠!又大又饱满圆润,都从哪儿弄来的?” 说着,就要上手。 “砰!” “别乱碰你妹的东西。” 楚安澜轻轻踹了叶辰曦一脚,从怀里取了枚玉坠扔过去:“这个,才是你的。” 叶辰曦有些委屈:“行吧,我先去门口等你们。” 说着,他捧着玉坠走到大门口,在随从的惊呼声中,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楚安澜单手抱着箱子,问道:“雪太大了,去马车上坐坐如何?” 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透着一丝狡黠。 明知他的本意,叶宛卿还是答应了:“好啊。” 楚安澜眸光更亮了。 他高高兴兴地走到马车边,将帘子掀起,扶叶宛卿上马车:“慢点儿。” 说完,也跟着钻了进去。 墨言摸了摸鼻子,自觉地走远了些。 门口,叶辰曦嘀咕了几句什么,转头看向瞪大双眼的随从和守卫:“看什么看?都给我转过去!” 随从和守卫笑嘻嘻地进门去了。 马车内。 几颗夜明珠,高悬在车顶。 楚安澜耳根一片红,眸子却出奇的亮:“这几日,我一直苦恼要送你什么。思来想去,干脆找来一盒珍珠。” “赠珍珠,有什么寓意?”叶宛卿问。 “珍珠长得珠圆玉润,又珠光宝气的,看起来和你很般配!”楚安澜笑得格外灿烂。 叶宛卿侧眸:“世子觉得,我长得珠圆玉润,珠光宝气?世子这是嫌我胖了?”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一点都不胖!”楚安澜紧张地挠头:“不能这么形容么?我见书上就是这么夸人的……” 见他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叶宛卿莞尔:“我在同世子说笑,世子不必这么认真。” 楚安澜歪头打量着叶宛卿:“卿儿,你变了。” “哪里变了?”叶宛卿问。 楚安澜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你不再是从前那个循规蹈矩、不苟言笑的小古板了。自国子监再见之后,你变了许多。” 叶宛卿微怔:“我……变了很多?” “你这样可不行啊!” 听见这话,又见楚安澜单手叉腰,神情严肃,叶宛卿心中“咯噔”了一声。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世子、不喜欢我这样?” 继续循规蹈矩、不苟言笑,时时刻刻从内而外地约束自己,她真的办不到。 像前世那般活着,太累了! 如果楚安澜喜欢那样的她…… 不。 就算楚安澜喜欢,她也不会再做回从前的自己。 叶宛卿正思量,却听楚安澜道:“你说你啊,跟我认识了这么久,又和辰曦一胎所生,怎么连我们十之一二的性子都没学到?我父王自小就教育我,人生短短几十年,转瞬即逝,在有限的时间内,要比别人过得自在畅快,才是赚的。 在我身边,你不必压抑性子。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喜欢你与我说笑,喜欢你在我身边轻松自在、无拘无束的模样!” “是这样么?”叶宛卿怔住。 “当然了!”楚安澜认真点头,眉眼间染上一片灿烂:“我巴不得明日就把你娶回家去!” 听着他的话,叶宛卿似乎听见,心中的焦土又添了一道裂痕。 焦土之下,有什么在萌动。 望着少年明亮如星的眸子,叶宛卿凑上前去,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一吻:“安澜,新春喜乐。祝你在新的一岁,岁岁平安,顺遂欢愉。” 楚安澜蓦然睁大眼,欢愉之色从眼底流泻而出:“再叫一声我听听!” “安澜。” 楚安澜开心坏了。 他想也没想,凑过去亲了一下叶宛卿染着莹润唇脂的唇,笑意灿烂:“卿儿,你念我名字的声音,真好听!” 叶宛卿心尖微烫,莞尔道:“读书的事,世子尽力便好,不必强求。” “我倒是不强求,可皇上和陆继廉强求我啊!”楚安澜表情痛苦:“我就算拼了命,也考不上进士。” 叶宛卿想安慰他,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道:“距离春闱只有一个多月,世子且再忍耐,时间过得很快的。” 楚安澜无所谓地耸耸肩:“再说吧。” 马车外。 叶辰曦都快冻死了。 眼瞅着,雪越下越大。 放眼看去,街上白茫茫的一片。 风儿掀起车帘一角,叶辰曦不经意瞥见自家妹子与楚安澜贴得很近。 从他的角度看去,两人好像抱在了一起。 叶辰曦别开脸去,环臂抱住自己。 此时此刻,他也特别渴望能被一个香香软软、温柔可人的好姑娘抱住。 叶宛卿在马车内陪楚安澜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掀开帘子。 往外一瞥,发现辰曦果真坐在石阶上等她。 这孩子,莫不是傻? 天寒地冻的,就不知进屋烤火么? 叶宛卿立马收回目光,对楚安澜道:“夜色已深,世子早些归家吧,年后再见。” “你这么快就要走啦?”楚安澜满眼皆是不舍:“可是,我和我娘说,今夜要同你守岁呢。” 叶宛卿顿住:“世子今夜来寻我,是来陪我守岁的?” “是啊!”楚安澜搜肠刮肚地回想说辞:“守岁熬年,可驱赶邪祟、祈求平安。这一年来,我多灾多难,遇你后才逢凶化吉。所以,我今夜要与你待在一处,辞旧迎新。” 如果可以一起熬过旧岁,楚安澜此后事事都能逢凶化吉,那她自然愿意。 叶宛卿道:“现在离子时还早,辰曦还在门口等着,风大雪急,不如,我们三人一起聊天吧?” 楚安澜开心地应下:“好啊!” 只要和叶宛卿待一起,多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嘞? 他掀帘跳下马车,很快就将叶辰曦带了过来。 三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倒也不嫌挤。 叶辰曦坐在马车的一角,指指点点,嘟嘟囔囔:“你俩自重些,我还小呢,不该看的可不能看。” “瞎说什么呢?”楚安澜用肘轻击了他一下。 没聊多久,车帘蓦地被人用力掀开。 叶鸿威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们:“不冷吗?” 叶辰曦大惊:“爹,您怎么来了!” 叶鸿威哼了一声,道:“天这么冷,不怕冻出毛病来?三个人,竟凑不出一个正常的脑子。” 第80章 各种口味的丹药 楚安澜笑容灿烂:“我们不是没脑子,这不是怕岳父大人您知道我来了,不高兴么?” “知道我不高兴,你还来?”叶鸿威嗤笑。 楚安澜嘿嘿两声:“可是,来了,我自个儿高兴啊。” 叶鸿威一脸严肃道:“都给我滚进来。” 楚安澜在长公主府守了岁,过完子夜,才依依不舍地冒着大雪回到了敦亲王府。 大年初一,又飘了半日的雪。 往年的年初一,长公主府门庭若市,宗亲们都会携着家眷上门拜年,要热闹一整日。 今年,因在太子妃丧期,各家都很低调,生怕一个不慎,被礼官抓住把柄。 金都更是冷冷清清。 这份冷清,一直持续到正月初七,太子妃出殡这日。 钦天监算好时辰,天还未亮,宫门与京城城门大开,太子妃的灵柩被送入皇妃陵园。 早上出殡,傍晚,金都所有大街纷纷扯掉白灯笼、揭掉白布,露出除夕前就挂上的红灯笼、彩绸。 短短几日,京城又恢复了热闹,为元宵花灯节挂花灯。 茶楼酒肆,客似流水。 太子妃的逝去,就像一滴水落入湖面,只泛起浅浅一层涟漪,很快就消散无痕。 元宵前,金都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安静了近半个月的长公主府,每日都有皇室与叶氏的宗亲前来拜年,车马停满长街。 惊鸿苑。 这几日化雪,寒风刺骨。 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半人高的细口白瓷瓶里,腊梅花苞长满枝头,大多花已绽放,馥郁的香味飘满屋子。 叶辰曦窝在躺椅里,怀里抱着小狐狸,手上拿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叶宛卿坐在窗下,手把手指导廖芙庾绣花。 在不知换了几块绣布之后,廖芙庾举起最新的一块:“卿儿,这片云如何?” 叶宛卿看了一眼,轻笑道:“绣得很好,进步很大。” 廖芙庾却没有受到太大鼓励。 她将针放下,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来:“卿儿,你说,端王世子他是不是不想娶我啊?” 话音落下,叶辰曦立马就坐了起来:“怎么啦怎么啦?” 打着瞌睡的小狐狸,吓得胡乱叫唤。 叶宛卿也好奇地看过去:“端王世子怎么了?” 廖芙庾叹了口气:“前几日,端王福晋派人给我送了年礼,依照礼节,我也去端王府回礼了。在端王府,我远远见到世子,心下欢喜,想上前去跟他打招呼。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叶宛卿顺着她的话问道。 廖芙庾瘪嘴:“他站在廊下,见我朝他过去了,立刻转头就走,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为此,他府上的丫鬟还笑话我。” “那你就这样忍下了?”叶辰曦问。 “当然没有!”廖芙庾道:“就算端王世子不喜欢我,那我们也是皇上赐的婚,哪里轮得着那些下人说三道四?转头,我就告诉了福晋。” “不错!”叶辰曦支持道:“你还没嫁过去呢,下人就敢笑话你,不好好教训一下,嫁过去了还得了?到时候,不得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啊!” “嗯嗯!”廖芙庾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我挺喜欢端王世子,但也不能让自己受气。” “就是就是!”叶辰曦点头。 廖芙庾又道:“不过,端王府真的好大啊,而且,养了好多仙风道骨的术士!他们家,还有专门的院子摆放炼丹炉。福晋给了我好几盒丹药,香香甜甜的,比许多饴糖还要好吃。” “这有什么?”叶辰曦道:“端王每日都要吃许多丹药,他府上的术士,每年都会炼很多。各种口味的,我都吃过。桃子味的,葡萄味的,梅子味的……口味可多了。” “对对对!”廖芙庾谈到这个,立马兴奋起来:“每种口味,颜色都不一样!桃子味的是粉色,葡萄味的是紫色,梅子味的是绿色。” 叶辰曦高兴道:“我最喜欢梅子味的,酸酸甜甜的,你呢?” “我喜欢桃子味,香味很浓……” 两人手舞足蹈,仿佛找到了知己。 一旁,叶宛卿深思。 从前,她就一直听闻,端王不喜饭食,偏爱丹药。 他吃的丹药,每日有几十种,端王府的丹炉日夜轮转着烧,从未熄过火。 端王本人,年纪越长,越发疯疯癫癫。 金都人私下传言,端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丹药服用过多,被毒性侵扰了神志。 除了养在王府的术士,王府别院、庄园、以及福晋的母家,也养了大量术士。 福晋的母族世代经商,富可敌国,父母又仅有她一个女儿,因此,财富都汇聚到了她手上。 花他家自己的钱,养自己的术士,旁人也不会置喙什么。 顶多,有时端王疯得厉害了,礼官实在看不过眼,会上书给皇帝参奏一下。 而凤阳帝,也顶多口头上训端王几句罢了。 端王的生母曾是先帝的侍茶宫女,在端王几岁时便死了,大多时候,都是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看管着。 先帝时的宫变,端王逃过一劫,凤阳帝继位之后,端王早早请求封王,搬出宫去。 他伶俐懂事,凤阳帝对他向来宽容。 想必,正是凤阳帝的宽容,助长了他滋生出谋反之心? …… 叶宛卿轻吸了一口气。 因为楚安澜的事,她再不敢干涉他人因果,但,她从端王这儿滋生出一个想法。 她该养几个贴身护卫了。 还有楚安澜。 宗室子弟,到了一定年纪,都会被在朝中安排个职务。 楚安澜不喜念书,与文职是无缘了,只能被安排个武职,譬如去京卫司,抓抓盗贼,管管打架的闲事。 骑射不精、武艺不通的楚安澜,去做这种职务,很容易遇到危险。 叶宛卿觉得,待春闱结束后,她需要和楚安澜好好谈一谈。 至少,他需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才行。 元宵之后,金都的天气一下子变得好起来。 西魏各地的学子,皆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汇聚入京,参加三年一次的春闱。 金都没有宵禁,酒楼经常是灯火通明的。 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书不离身、行色匆匆的青年才俊。 离会试越近,这种气氛越是紧张。 就连叶辰霆,都有些失眠,找叶宛卿要了两次安神香。 眨眼间,就到了二月初八。 天还未亮,成贤街灯火如昼。 叶宛卿起了个大早,叫上叶辰曦一起,送叶辰霆去国子监,顺道为楚安澜助威。 国子监外,车满为患。 马车还没有驶进成贤街,就被人叫住。 第81章 外地学子 楚安澜穿着一身红,扎着高马尾,意气风发地骑马过来,轻踢了马车一脚:“二舅哥,早啊!” 车帘掀起。 看见叶宛卿,楚安澜贝齿粲然:“卿儿,我就知道你今日会来给我送考的!我快进去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嘛?” 望着他张扬的眉眼,叶宛卿神色格外明媚:“考试尽力就好,考完,我有话要同世子说。” 楚安澜兴致勃勃:“什么话啊?” 叶宛卿含笑道:“等世子考完再说罢。” 楚安澜被吊足了胃口,当即翻身下马:“你现在就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像抓心挠肝那般的难受!考试要好几日呢,我等不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几匹马穿过长街,朝这边驶来,身后,一串随从抱着书箱狂追。 叶宛卿停顿话音,抬头看去。 只见楚骁岩领着一帮少年公子,热热闹闹地凑过来。 还未靠近,华尧郡王楚绍臻就大喊道:“安澜,你怎么自己先来了?我们还特地绕路去敦王府接你。” 宁国公世子楚哲控诉:“安澜,你怎么不按常理做事?我原本和绍臻打赌,赌你今日必睡懒觉。这下好了,我的一百两银子打水漂了。” 楚安澜安慰他:“豪掷千金的宁国公世子,何必把一百两银子放在心上?想开些,就当丢了。破财消灾嘛!” 楚哲无语:“你可真会安慰人。” 楚安澜笑盈盈地道:“彼此彼此。” 旁边,楚骁岩下马和随从说了会儿话,从随从手中接过书箱,单手抱着朝长公主府的马车走来。 楚骁岩的眼睛有些红肿,眼睑下有淤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憔悴气息。 走到马车旁,声音微哑地打招呼:“辰曦,辰霆,郡主。” “端王世子。”叶宛卿淡淡应了一声。 望着楚骁岩眼底的淤青,叶辰霆忍不住问他:“可是因为紧张考试,昨夜没睡好?” 楚骁岩薄唇微抿,随后点头道:“是的。” 一旁,叶辰曦还不忘鼓励他:“别紧张!反正状元之位都是陆继廉的了,你随便考考就行!” 楚骁岩觉得,自己并没有被鼓励到。 天色渐明,国子监的集贤门终于打开。 早到的学子们,早早排好了队伍,等着登记名录。 数千人,排满了整条成贤街。 叶宛卿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 叶辰霆看了眼时间:“时候不早了,该去登记了。” 叶宛卿看向自家二哥:“爹娘让我带句话,二哥尽力而为即可,不必太过担忧。等你考完,我们再来接你。” 叶辰霆神色从容:“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叶宛卿点头,又看向楚安澜。 楚安澜和楚骁岩、楚哲等人凑在一处,脑袋挤脑袋,不知在说什么,时不时还笑上几声。 她放心地收回目光。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喧哗,有人叫了起来:“呀!是定远侯府的马车!车上的人,便是世子陆继廉了吧?” “是他没错!我很小就听过他的名字,今日,总算能见上一面了!” “话说,这位陆世子可谓是百年一遇的人才,为何今年才来参加会试?以他的才学,三年前便该考状元了!” “许是沽名钓誉之辈而已。” “……” 窃窃私语声,从周围陆续传来。 听口音,说这些话的人并非金都人士。 有金都学子轻嗤一声:“外地来的,真不知天高地厚,竟说陆继廉沽名钓誉?可笑可笑!” “说白了,还是见识浅薄。” 话音落下,就有愤怒的目光看过来。 带着口音、一身华服的外地学子质问:“说谁见识浅薄呢?” “你觉得呢?”金都学子似笑非笑。 外地学子冷笑:“也不知,究竟是谁见识浅薄!我们跋山涉水来金都赶考,一路游历,观得山水,识得民生。你们呢?只知浸淫于京城的一席繁华地,坐井观天,嘲笑他人!浅薄如斯,却不自知,着实令人发笑!” “你……” 有人正要骂回去,就听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何事争执?” 学子们纷纷看过去。 只见,一身银色锦袍的年轻公子缓步从马车旁走来,如芝兰玉树一般。 有人认得:“陆世子。” 陆继廉微微点头:“日后,诸位大多都会成为同僚,如果有误会,还请及时说开才好,莫要伤了和气。” 有人悻悻然:“陆世子所言甚是……”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陆继廉温和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学子,拎着书卷,步伐沉稳地往集贤门走去。 眼看着,就要往马车这边过来。 本来还开开心心的楚安澜,立刻警惕地走到马车边,落下叶宛卿的帘子:“天色不早了,辰曦,赶紧带卿儿回家。” 叶辰曦将头探出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啊?” 楚安澜跺脚,道:“我急着呢,急得要死,急着登记好名录了去方便,你们快回家吧。等我考完了,记得赶来接我!” “放心。”叶宛卿隔着马车应道:“我们这便回去。” 楚安澜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他不愿她与陆继廉碰面。 正好,她也不想见到陆继廉。 叶辰霆叮嘱了车夫两句,马车微微晃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人惊呼:“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马车驶过时,陆继廉抬眸看过去,望着掩得严实的车帘,眸光微动了一下。 车铃清脆,从他耳边拂过。 还未收回目光,就听叶辰霆唤他一声:“继廉。” 陆继廉收回视线,挂上一抹笑意,走过去打了招呼:“辰霆……” 叶宛卿是在街口遇到廖芙庾的。 或许是比较匆忙,发上的簪子都戴歪了。 她掀开车帘:“卿儿,辰曦,你们瞧见端王世子了么?他是不是已经进国子监了?” “早进去了!”叶辰曦道:“你来晚啦!” 廖芙庾垂头:“好吧……” 见她一脸失落,叶宛卿连忙安慰道:“今日,考生们忙着检查随身物品,以及忙着登记名录、进去寻找号舍。你有什么话,等端王世子考完再跟他说吧。” “也好。”廖芙庾闻言点头。 回程的路上,廖芙庾坐了叶宛卿的马车。 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 叶宛卿忍不住主动问她:“芙庾,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 廖芙庾看了一眼叶辰曦,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第82章 怕不是要造反 叶辰曦见状,一下子就不开心了:“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我的秘密,你俩可都知道!” 廖芙庾犹豫片刻,问道:“女儿家的私事,你也要听?” 叶辰曦哑然,只好叫停马车,跳了下去:“你们先回去吧,我去一品居买份红烧猪肘就回去!” 廖芙庾闻言,忙掀开车帘:“辰曦,给我也带一份。” “知道了!”叶辰曦挥挥手,钻进了路边的酒楼。 车内,只剩两人。 廖芙庾露出一副沉重的神色来:“卿儿,有件事,我憋了两日,实在是憋不住了……我发现,端王府有点儿不对劲!” 廖芙庾和楚骁岩的婚期,定在三月初十。 距离大婚,仅一个月的时间。 廖芙庾说,眼看着婚期临近,将要嫁入别人家做儿媳,她有些紧张,便想着提前了解一下端王府。 为此,她私底下偷偷去了端王府一趟。 结果,却在端王府后门外撞见了不得了的事。 廖芙庾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那日,天都快黑了,几个农夫打扮的人推了个上面装着菜的板车,鬼鬼祟祟地进入端王府后厨的小门。我从门缝里瞧见,他们把白菜扔在地上,掀起板车上的木板,抱出一箱火药。除了火药,还有几十把刀。” 叶宛卿大惊。 廖芙庾继续道:“你也觉得奇怪,对吧?谁家做饭,需要用火药生火的?谁家切菜,需要用杀人的长刀?” 叶宛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莫非,端王要提前造反? 若是如此,叶辰曦、楚安澜、廖芙庾,以及和楚骁岩交好的那些宗室子弟,或多或少,全都要被牵连进去! 叶宛卿脑子转得飞快。 廖芙庾是武将之女,一身正气,性子也冲动,藏不住事,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她知晓。 如果让端王知道廖芙庾撞破了他的秘密,轻而易举便能灭了她的口。 眼下第一步,是要先保住廖芙庾。 其他的,再另想办法。 叶宛卿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面色如常地看向廖芙庾:“端王一心求仙问道,每日都要服用许多丹药。炼丹需要大量珍贵药材,越珍贵的药材,长在越危险的地方。去危险的地方,自然用得上火药和刀。” 廖芙庾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虚惊一场!” 叶宛卿低头喝茶,掩饰神色。 廖芙庾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苦笑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明明早该想到的,却一个劲地往害怕的方面想!我甚至还想着,端王府怕不是要造反吧? 看来,我真是在北疆住太久了,被边境常年的肃杀氛围影响了,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不能谋反……” 叶宛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芙庾,慎言啊。” 廖芙庾吐舌:“反正没人听见。” 叶宛卿低声叮嘱:“谋反,是诛九族的重罪,切不可乱说出口。祸从口出。今日你同我说的事,以后都不要跟人说起,就连楚骁岩也不可以,明白吗?” “我听你的就是了!”廖芙庾点头如捣蒜。 叶宛卿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姑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荣光寺那位老僧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但行善事,福报自有定数。 善事? 救一人活是善,救千百人活也是善。 殷虚山下,楚安澜救了这么多人,积累的善与功德,难道还不足以换他长命百岁? 凭什么,他的命必须要被拿出来与别人摆在一起,让她做一次又一次的取舍? 他,明明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而且,如果端王真的谋反,被牵扯其中的还有叶辰曦。 那可是她的大哥!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将无辜的人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哎,真令人头疼! 不知是不是马车里太热了,叶宛卿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临近婚期,廖芙庾变得格外忙碌。 往前行驶了一段路后,她便叫停了马车:“卿儿,我改日再去看你啊!绣娘说,下午要我去试穿嫁衣。” 叶宛卿点头:“去吧。” 廖芙庾跳下马车,爬上自己的马车。 很快,马车便消失在街口。 叶宛卿吩咐车夫:“回府。” …… 参加会试的考生,都会集中住在国子监安排的号舍,待考试结束后方可离开。 在会试结束前,国子监都处于封闭状态。 暂时不用读书了,叶辰曦别提多开心,在街上遇到玩伴后,连家都不回了。 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叶鸿威又去处理公务了,整个长公主府安静极了。 晚膳时,叶鸿威才回来。 席间,一家三口围桌而坐。 望着一大桌子丰盛的佳肴,叶鸿威沉着脸问道:“辰曦又出去鬼混了?” 楚嫣容放下筷子,道:“听说,是翰林学士家的二公子生辰,辰曦与同窗去给人家庆生辰了。” “在哪儿庆祝?”叶鸿威继续问。 楚嫣容抿唇:“一群年纪不大的公子哥,正是玩心重的年纪,还能去哪儿庆祝?自然是在一品居了。” 叶鸿威彻底冷脸:“一品居,那是什么好地方么?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在烟花之地吃喝玩乐!小小年纪,也不怕染了脏病!” “辰曦就是去凑热闹罢了,不会做其他什么。”楚嫣容劝道:“你消消气,先吃饭。如果真看不惯,回头想个法子把那儿关了便是。” 叶鸿威哪里吃得下? 他转而看向乖顺懂事的叶宛卿:“还有你!” 叶宛卿放下碗,认真挨训。 叶鸿威憋着一口气:“那楚安澜,自十三四岁起就跟着一群毛头小子混一品居!这几年,不知成了什么德行!这种草包纨绔,你也看得上!” 叶宛卿耐心解释:“爹,这件事,世子之前跟我说起过,他虽经常出入一品居,却也只是和朋友一起玩。他……还没有碰过那些歌姬。” “他说没有就没有?”叶鸿威恨铁不成钢:“这世上最信不得的,就是男人的嘴!” 楚嫣容喝汤的动作停下:“男人的嘴信不得?” 叶鸿威愣住:“别这样看着我,我对你说过的话,自然是完全可信的。” 楚嫣容微笑道:“最好如此。” 叶鸿威干咳了一声。 楚嫣容拿银匙轻搅着碗中的甜汤,慢悠悠道:“安澜的事,我早就打听齐全了。他没有骗卿儿,他的确从未碰过歌姬。净秋也说,安澜年满十五后,曾有人往他房中塞过几个貌美如花的丫鬟,无一例外,全被他轰出去了。” “那一品居呢?”叶鸿威冷嗤道:“他在一品居,可是专门包了雅间呢!” 第83章 “叛变” 楚嫣容淡淡道:“我派人去瞧过了,那房间干净得很,有专人看管,除了安澜,再没人进去过。” 趁此机会,叶宛卿突然开口:“爹,卿儿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咋了?”叶鸿威有些怏怏然。 楚嫣容瞪他:“好好跟女儿说话。” 叶鸿威只好挤出一个笑来,调整了语气:“请说吧,有什么事需要为父替你办的?” “女儿想请爹批准,在惊鸿苑培养几个身手好的护卫。” 叶宛卿定定地望着叶鸿威,道:“另外,女儿还想请父亲教安澜骑射与武术。” 叶鸿威以为,他出现幻听了,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 叶宛卿一本正经地道:“女儿的陪嫁侍从里,想添几个武艺好的近身护卫进去。” “不是这句。”叶鸿威凝眸:“下一句。” 叶宛卿眸光清澈,诚恳地看着父亲:“女儿想请父亲教楚安澜骑射与武术。” 叶鸿威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楚嫣容将茶杯往叶鸿威面前推了些,才看向叶宛卿:“卿儿,学习骑射与武术一事,你与安澜商议过吗?” “还没有。”叶宛卿道:“等春闱结束后,女儿会同他商议,他定会答应。” 先前她一直觉得,这一世的楚安澜,只需过得开心快乐便好,别的都不重要。 可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又如何过得上开心快乐的日子? 他必须得提升自己,至少,遇事时能自立,遇险时能自保。 首先,便是精进武力。 由未来岳父亲自教,定比别人教进步的要快很多。 至于读书识字、眼界见识,也要一步一步展开。 …… 楚嫣容看了眼叶鸿威:“既是这样,不如等安澜同意了再说?毕竟,他不太喜欢学习。逼着他,只怕会适得其反。” 叶鸿威却道:“他敢不同意?大字不识几个,骑马射箭样样不行,轻而易举就被人踹进护城河里。武功差又没进取心,这草包,我已经忍他很久了。如果我是敦亲王,早不知打断他多少次腿了!” 门口,叶辰曦突然停下脚步。 他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饭厅里探出头去。 打断腿? 爹要打断谁的腿? 叶辰曦正犹豫要不要悄悄离开,假装没回来过时,身后就传来侍从的声音:“大少爷。” 叶辰曦想捂住他的嘴已是迟了,只好装模作样地迈入饭厅,乖巧地打招呼:“爹,娘,妹子。” 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一众纨绔屁股后头鬼混的儿子,叶鸿威顿时计上心来:“回头,你和楚安澜一起跟我习武。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什么!” 叶辰曦大惊失色,一把扑过去抱住叶鸿威的大腿:“爹爹,不要啊!我最讨厌的就是习武了,您饶了我吧!” 说着,他求救般地看向楚嫣容与叶宛卿:“娘,妹子,你们帮我说句话呀!” 楚嫣容笑着道:“你爹说得有理,我站他这边。” 叶辰曦委屈巴巴,可怜无助地看向叶宛卿:“妹子……” 叶宛卿被他用乞求的眼神盯着,依旧不为所动:“你求我也没用,因为,我也很想跟爹一起学。” 话音落下,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脸上。 楚嫣容惊讶地与叶鸿威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默契地看向叶宛卿:“卿儿,你是认真的?” 叶宛卿点头:“父亲,母亲,女儿看过许多书,曾经的世家大族里,女子也有专门研习骑射和武术的。所以,女儿也想试试。” 叶鸿威听了,沉默片刻,才道:“骑射,为父尚且可以教你,但,武术不行。” 楚嫣容也道:“卿儿,你是女儿家,不知习武有多苦。更何况,舞刀弄剑的也很危险……” 两人说什么都不愿让女儿习武。 叶宛卿知道,父母已经让步够多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如此,女儿便只跟着父亲习骑射吧。” 叶辰曦差点哭了:“妹啊!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叛变的?” 话音落下,后脑勺结实地挨了一巴掌。 叶鸿威斥责:“自甘堕落,混账玩意儿!” 叶辰曦抱头逃窜。 …… 春闱,进行得如火如荼。 以贡院为中心,周边的几条大街都管控得格外严格,考试结束前都禁止人靠近。 夜间,更是全城宵禁。 整个金都,都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就连向来喜欢到处疯玩的叶辰曦,都收敛了许多。 平日,他顶多骑上他的小马,趁着人少时,约上狐朋狗友在金都溜达一圈。 回来时,偶尔会带点消息—— “前日,有好几个学子在考试途中晕倒了,有的被掐醒了继续考,有的被抬出去治了……” “昨日,有人题都快答完了,结果因为过于紧张,喷了一考卷的血,考试被作废了……” “有个四十来岁的学子,考了好多年才考上的举人,今年终于得以参加会试,结果,昨日突然犯病死了,真令人唏嘘。” 叶宛卿坐在床边的桌案旁,提着毛笔,好奇地问道:“这些,你都从哪里听来的?贡院附近,不是管得极严吗?” “是负责贡院轮值的护卫闲聊时说的。”叶辰曦盘腿坐在软榻上:“听说,楚绍臻都哭了几次了。” 叶宛卿不关心他,只问:“我二哥和安澜呢?” “二弟向来成熟稳重,我没听人提起他。”叶辰曦道:“倒是听人说,安澜成日嚷着饿,没力气写字。看来,贡院饭堂的饭菜味道不怎么好啊。” 叶宛卿淡笑道:“春闱三年才举办一次,自是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尤其是饮食,干净清淡、不吃坏肚子最重要。” 叶辰曦点头表示赞同:“也是。” 他伸长脖子,好奇地凑向叶宛卿:“妹,你这几日总窝在屋子里写字,都写了什么?” 叶宛卿用宽大的衣袖遮了桌案:“我在抄《诗经》。” 诗经? 叶辰曦一副悟了的表情,眨眼问她:“是送给安澜的吧?” 见她不说话,叶辰曦就当她默认了,嘿嘿笑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他们约了我骑马,我把小马驹牵出去遛一遛。” 叶宛卿点头:“去吧。” 叶辰曦兴高采烈地跑了。 屋内,叶宛卿顿时松了口气。 她并非在写什么《诗经》,而是记下以后要完成的一些计划—— 跟着父亲学习骑射。 引导楚安澜多念书、识字、训练他的自立自强能力。 培养近身护卫、侍女。 …… 写着端王楚骁岩的那一行字,被她一笔划掉了。 第84章 晕过去了 这些天,叶宛卿考虑了很久。 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只要与其稍有牵扯,必定会伤筋动骨。 想完好无损地保全辰曦、楚安澜以及楚绍臻、楚盛熙等人,只有一个法子——祸水东引。 将端王囤的军械、养的私兵、谋反的罪责,全部转嫁在一个与楚安澜等人毫无干系的人身上。 譬如,端王府最神秘、最有声望的术士。 金都下了两日小雨,淅淅沥沥。 惊鸿苑内,桃枝渐生花芽。 叶宛卿无心听闻窗外事,一心埋头于书案间,不停翻阅书籍、做札记,再将所有札记焚毁。 二月十五这日,一大早,金都就一片热闹。 贡院门外的大街上,更是人满为患,维护秩序的官员和护卫,嗓子都喊哑了。 傍晚时分,霞光漫天。 贡院的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关了近十日的考生们,一涌而出。 长街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一处巷子的拐角处,护卫在前方拦着,防止有人挤过来惊扰了。 车内,叶宛卿、叶辰曦和廖芙庾坐着。 车帘半掀,车中茶香萦绕。 叶辰曦嗑着瓜子:“这人也太多了吧?这些人,是不是都要等放榜后才离京?” 叶宛卿看他:“你不是向来喜欢热闹么?金都来了这么多年纪相仿的公子,你不开心?” “开心!”叶辰曦道:“赶明儿,我去结识几个志趣相投的,以后离京出去玩,就有去处了。” 叶宛卿笑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要是女子也能参加科考就好了。”廖芙庾趴在车窗上:“真羡慕男子啊,她们可以做许多事,去许多地方。” 女子参加科考? 叶宛卿抬眸,看向车窗外拥挤的长街。 街上,人满为患。 可放眼望去,并没有几个女子,一眼看去全是男人。 叶宛卿收回目光,对廖芙庾道:“西魏也有女官,只是,女官只能待在宫里。西魏的后宫,女官不出十位。 她们在内廷的官职大多不低,却比不上前朝的官员,平日也只能在后宫出入,掌管嫔妃、公主和宫女的礼仪。事实上,能考上内廷女官的女子,不比前朝的许多官员差……” 廖芙庾托腮:“好可惜啊!她们明明那么优秀,满腹学识,却因为是女子,即便做官,也只能被圈在宫里。” 叶宛卿喝了口茶,轻声道:“比起许多女子,女官们已经算是幸运了。” “啊?”廖芙庾不解:“为什么呀?” 叶宛卿徐徐道:“皇上钦点的女官,可终生领俸禄,到了一定年纪,便可退居女官所养老,寿终时葬入皇妃陵园。她们不必像寻常女子一样,到了年纪必须成亲生子、伺候公婆、相夫教子……” “听起来真不错!”廖芙庾抿唇:“可惜,咱们这辈子是没这个机会了!所以,我还是安心准备嫁衣吧!” 叶宛卿打趣道:“你的婚服完工了么?” 婚服。 听到这两个字,廖芙庾就头痛。 她呼出一口浊气:“绣好了,但是尺寸有些不合适……除夕到元宵不是一直在吃素么?那阵子我太馋肉了,元宵之后接连啃了半月的肘子。结果,腰间长了不少肉,婚服上身有些紧。这几日,我正在控制食量,准备变瘦一点,否则成亲时就穿不上婚服了。” 叶宛卿闻言,提议道:“婚服的尺寸如果不合,让绣娘们给你稍微放两寸便好。你如今的身段,刚刚好。如果再瘦下去,对身体也不好。” 廖芙庾转愁为喜:“就按你说的办,请绣娘帮我改一改尺寸!” 叶辰曦还在嗑着瓜子:“芙庾妹妹,等下我要去清风居买烤肉,你吃不吃?” “吃!”廖芙庾道:“上次让你帮我买的,我都没吃上呢!” 叶辰曦安慰她:“没关系,我等下给你一起买。” 廖芙庾感动不已:“辰曦,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叶辰曦分了把瓜子递给廖芙庾:“不客气,嘿嘿……”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护卫在车外提醒:“小姐,大少爷,二少爷和敦亲王世子出来了。” 叶辰曦一把掀开车帘。 只见,涌动的人群里,一抹红尤为显眼。 楚安澜空着手,笑得一脸春风。 他一手搭在楚骁岩肩头,一手拽着叶辰霆的衣袖,还不时转头跟身后的其他少年说笑。 外地入京的考生频频看他。 不知情的人,大抵会以为,这位面容昳丽的少年公子,怕是要一举考上今年的状元了! 出了贡院大门,叶辰霆有些别扭地道:“安澜,可以松手了么?当众拉拉扯扯,有失体统。” 刚刚,他在门口等陆继廉出来。 结果,楚安澜不由分说,一上来先是同他勾肩搭背,问候了一番,接着又拽他衣袖,说叫他一块儿走。 眼瞧着,已经拽一路了。 “松什么手?”楚安澜凑近他:“我去和卿儿打声招呼,二舅哥,你给我打个掩护……” 在侍从的引路下,一行人往巷口这边来。 车帘掀起。 人还未靠近马车,楚安澜就笑盈盈地出声:“卿儿,你还真的来接我啊?” 叶宛卿朝外看过去,轻笑道:“恭喜诸位。”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打招呼:“郡主……” 叶宛卿一一回礼。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楚骁岩往这边看来,露出一张憔悴的脸:“郡主。” 话音落下,廖芙庾笑着从叶宛卿身后露出头来:“世子,恭喜考完试了。” 楚骁岩眼神闪躲,唇角动了动,最终克制地应了一声:“嗯。” 见他别开目光,廖芙庾像是被人泼了一瓢冷水,满腔欢喜全部湮灭在心头。 心中,生出一丝酸涩。 忽然,手背一暖。 叶宛卿握住廖芙庾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声安慰。 廖芙庾眼眶泛酸,委屈地出声:“卿儿……” 眼看着,两人婚期将近,她欢喜又忐忑,平日里,不是跟着宫中派来的嬷嬷学礼仪,就是在记大婚流程。 到头来,楚骁岩压根不想搭理她。 他对这门婚事,似乎没有一丝期待。 难道,她真有这么差么? 廖芙庾心酸极了。 这时,有少年惊呼:“骁岩晕过去了!” 接着,楚安澜的声音传来:“骁岩,骁岩,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楚骁岩被紧急送回端王府。 端王府来接他的马车,不知被堵在了何处,于是,人就被抬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 好在,马车还算宽敞。 马车内,铺着软垫,还有备好的暖炉。 第85章 你居然坑我 扶上马车后不久,人就醒了。 躺在软垫上,望着挤着坐在一旁的叶宛卿和廖芙庾,楚骁岩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叨扰了……” 楚安澜蹲坐在垫子上:“你快别说话了!刚刚要不是我及时扶住你,你脸都摔成大饼子了。” 楚骁岩抿唇:“有劳了。” 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一抬头,就对上廖芙庾泛红的双眸。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眼底有水光流转。 楚骁岩咬咬牙,仍是别开脸去。 望着他苍白中透着一丝青的唇色,安静了一路的叶辰曦终于忍不住问道:“表哥,你是不是吃了丹药啊?你看起来……怎么像是中毒了呢?” 话音落下,马车内一片死寂。 就连叶宛卿,都多看了楚骁岩两眼。 送考那日,她就觉得楚骁岩看起来不太对劲。 憔悴、颓败、没精气神。 今日,更为严重。 被几双眼睛盯着,楚骁岩溜转了一下眼珠子,声音变得有些哑:“没事,我只是不太适应贡院的床和饭菜。回去休息两日,我就好起来了……” 楚安澜点点头:“那破床板,的确又冷又硌!头两天夜里,我也没怎么睡着。饭堂里的菜,寡淡无味,还不如我家下人吃的。” “的确如此。”叶辰霆也跟着点头。 楚骁岩不愿多说,众人也就不多问了。 只是,叶宛卿和叶辰霆在看他时,眼底都藏着一丝深意。 马车绕了点路,停在端王府外。 车夫小跑着过去叫人,很快,端王府的管家匆匆跑来:“世子,您不打紧吧?我已经派人去叫王爷王妃了,府医也通知了。” 楚骁岩淡淡道:“死不了。” “哎哟喂!”管家听得心惊肉跳:“我的世子啊,这种不吉利的话,您可莫要胡说!” 楚骁岩推开管家的手,转身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好些,再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叶辰霆温和开口:“若府医看过之后仍觉不适,最好去宫中请太医诊治。” 楚骁岩点头。 楚安澜站在马车边灿笑:“好好养着,春日来了,待你好了,改日一起去京郊遛马踏青去!” 楚骁岩眉头动了动,终究松开:“嗯。” 端王府的下人,将他扶进府中。 叶辰霆收回目光:“天快黑了,先回府吧。” 暮色四合。 长街上,灯笼一一亮起。 早春的夜风,带着寒气刮过长街,带着彻骨的冷意。 往日这时候,京城早就静下来了。 今日,因是会试结束的日子,京城大街灯火如昼,车水马龙,繁华又热闹。 一条街的酒楼,几乎都满客了。 放眼看去,街上全是年轻公子,呼朋唤友地钻进酒楼。 叶辰曦看得眼热:“二弟与安澜会考结束,咱们是不是也该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好啊。”楚安澜高兴道:“我请客,卿儿和芙庾也一起去,人多才热闹!” 叶辰霆想也不想就拒绝:“今夜的酒楼,全是男子和风月女子,卿儿与柳姑娘不宜出现在那种地方。被人瞧见,又要生口舌是非。” 楚安澜啧了一声:“女子这儿也不能去,那儿也不让去,真是无趣极了。若我当官了,我迟早要彻底整改,让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出入各种场所。” 当官? 叶辰霆似笑非笑:“你考卷做得怎么样?” 楚安澜伸手,假装掏耳朵,边掏边道:“这几日没睡一个整觉,我好像有点耳背了。二舅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叶辰曦认真地替叶辰霆回答:“安澜,二弟问你,会不会做考试的题。” 楚安澜真想踢他一脚。 回长公主府前,马车又绕了一段路,把廖芙庾送回靖北侯府。 门口。 望着情绪低落的廖芙庾,叶宛卿轻声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 廖芙庾点头。 叶宛卿转身回马车。 没走两步,廖芙庾又叫住她:“卿儿。” “还有事么?”叶宛卿停下脚步。 望着她清澈沉静的眸子,廖芙庾浑浑噩噩、胡思乱想了一路的脑子,忽然就清明了:“我没事,改日再去找你。” 就这样? 叶宛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好。” 马车驶出很远,廖芙庾依旧站在原地。 叶辰曦掀开帘子,看了好几眼后,才收回目光:“我怎么觉得,芙庾有点奇怪?” “有么?”楚安澜道:“大概是因为快要大婚了,紧张吧?” “成亲有什么好紧张的?”叶辰曦嗑着瓜子:“芙庾喜欢骁岩表哥,嫁给喜欢的人,不是该高兴么?是吧?” 叶宛卿闻言,看向楚安澜,面色凝重地道:“对女子来说,成亲,是将自己的一生托付在男子身上。男子可以有无数妻妾,女子却只能有一个夫婿。婚后如何,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婚前胡思乱想、紧张担忧,都是正常的。” 叶辰曦似懂非懂:“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楚安澜轻哼了一声:“要我说,就该废除盲婚哑嫁,实现婚嫁自由。适婚男女到了年纪,全弄去相亲,看对眼了才准成婚。自己挑的人,婚后的一切后果都自己受着,如果受不了对方,便自己想法子,改变现状。” 叶宛卿凝眸:“怎么改?” 楚安澜扬眉:“如果对方丑了,就想法子帮他变美,如果胖了,就帮他变瘦,如果懒了,就鞭笞他变勤快……” 叶宛卿问道:“那么,世子骑射差、念书少、武艺不好,我可以督促你进步么?” 楚安澜没反应过来:“自然是可以的!” 叶宛卿点头:“如此,世子什么时候方便来长公主府学习骑射、武艺?” 望着笑容明媚的叶宛卿,楚安澜这才反应过来:“卿儿,你居然坑我?” 叶宛卿含笑:“世子可否愿意?” 楚安澜没有多加思考,神采奕奕地道:“我自然是愿意被你坑的。” 不过,学成什么鬼样子可就不好说了。 见楚安澜答应得爽快,叶宛卿反而有些意外。 她想了一堆话,准备用来说服楚安澜,如今,却是一句都派不上用场了。 如此也好。 马车停在敦亲王府门口,楚安澜高高兴兴地跳下马车,脚底生风地跑进家门。 马车内,叶辰曦咋舌:“瞧安澜这开心的模样,我都不忍心告诉他,我爹究竟有多严厉。” 叶辰霆端坐着道:“严师出高徒。” 第86章 扎马步 “我和安澜,看起来有做高徒的潜质么?”叶辰曦望着自家二弟:“我俩真的不会被打断腿么?” 叶辰霆眯了眯眼:“父亲治下严格,你和安澜若不好好跟着他学,被揍……也是相当有可能的。” 叶辰曦哀嚎:“要不然,我叫上安澜一起离家出走好了!过个几年,等父亲年纪大一些,力气小一点,打人没这么疼了,我再回来……” 叶辰霆笑了:“你把安澜叫走了,等到六月大婚时,卿儿跟谁拜堂成亲?” 叶辰曦被问住。 见他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叶宛卿忍不住道:“最近这段时间,安澜总是容易遇险,以他的身手,连自保都做不到。我让他跟着父亲学习,是为了让他武艺精进些。至少,别再被人一脚踹进河里头。” 一旁,叶辰霆附和道:“不错。安澜是要护卿儿一辈子的,若他遇事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觉得他还护得了卿儿么?” “我明白了!”叶辰曦郑重其事道:“我会监督安澜,和他一起好好习武的!” …… 两日后,休沐。 吃过了午膳,楚安澜才在敦亲王的陪同下,带着一马车的礼进了长公主府。 父子俩一进门,叶鸿威就开始眼睛疼。 楚安澜依旧是一身朝气蓬勃、张扬明媚的红衣,而敦亲王,则是一袭深绿的华贵锦袍。 红红绿绿,花里胡哨的。 一进门,敦亲王便道:“对不住,方才去了定远侯府一趟,过来得晚了些。” 叶鸿威揉着发酸的眼角:“请坐。” 说着,安排侍从给两人上茶。 很快,叶辰霆和叶辰曦过来打招呼。 敦亲王笑眯眯地问道:“听闻,辰霆今年也参加了会试,考得怎么样?” “考题还好,不算太难。”叶辰霆笑着应道:“不过,具体如何,还需等放榜日才知晓……” 敦亲王说有要事,并未在长公主府多留。 楚安澜留了下来。 叶宛卿到花厅外时,叶鸿威正在给楚安澜和叶辰曦制定学习计划—— “明日开始,卯时初刻起,你俩各自在院中扎半个时辰马步,打半个时辰拳。” “放课后,在习武场扎马步等我。” “晚膳前练习箭术,晚膳后练习马术。” “……” 叶辰曦叫苦不迭。 楚安澜嬉皮笑脸:“卯时初刻也太早了,谁起得来啊?再说了,我就算在家偷懒,岳父大人你也不知道。你还不如让我们睡饱些,养好精神再练。” 叶辰曦用力点头:“我也起不来!” 叶鸿威嗤笑道:“我像你们这般年纪时,早已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了。别说睡饱觉,行军赶路时,连续好几日不休不眠都是正常的。就算睡,也是刀剑不能离身。” “您也是说了是以前嘛!”叶辰曦试图撒娇讨巧:“反正我和安澜又不上战场,何必像练兵一样被训练?爹,您就准我们多睡会儿吧?” 叶鸿威把脸一沉,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偷奸耍滑、耽于享乐,是废物行径!我既答应教你们,必会帮你们改掉这些陋习!” 说着,他对外拍了拍手。 院外,两个护卫进来,路过门外的叶宛卿时,低头行了一礼才步入花厅。 叶鸿威道:“卓云与吹雪,是本侯精挑细选之后,亲自训练出来的近侍。你们两人,一人挑一个。日后,便由他来督促你们早起习武。主动起床和被近侍拎着起床,你们自己选一个吧。” 楚安澜与叶辰曦面面相觑。 卓云和吹雪对视了一眼,分别走向楚安澜和叶辰曦身后站好。 楚安澜刚想说什么,眼睛往门外一瞥,瞥见一抹粉裙,摸了摸鼻子,笑盈盈道:“听岳父大人的。” 叶鸿威横了他一眼:“你与卿儿还未成亲,莫要乱叫。” 楚安澜笑着点头:“好的,岳父大人。” 叶鸿威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迟早会被他气昏过去! 第二天。 卓云来报,重新习武的第一天,楚安澜卯时还赖在床上,怎么都叫不起来。 叶辰曦也是这样。 于是,当日下午,春雨淅沥,下人们站在廊下避雨,而楚安澜与叶辰曦,却在院子里淋着雨扎马步。 叶辰曦边淋雨边哭,委屈得不行。 叶辰霆来看了一眼,让随侍取来油纸伞,撑在两人头上。 楚嫣容心疼儿子,想去求情,却被心肠冷硬的叶鸿威无情地拒绝了。 中途,叶宛卿也过去了一趟。 叶鸿威坐在檐下喝茶,淡淡地看向她:“怎么,你也是来给他俩求情的?” 叶宛卿温声道:“女儿是来送姜汤的。” 樱香和千禧一人拎茶炉,一人端着茶具。 檐下春雨滴答,石阶一片湿,炭火生起,浓郁的姜汤味,驱散了春日的寒气。 雨里,楚安澜腿都在抖个不停,牙齿都快咬碎了。 原本他想一屁股瘫坐到地上的,谁料,计划还没展开,叶宛卿就来了。 他咬牙问道:“还有……多久啊?” 叶鸿威淡淡道:“半炷香。” 叶辰曦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都不稳了:“救命……怎么……这么……久啊!我命……好苦……” 廊下的下人们在一旁掩嘴偷笑。 叶鸿威还未说话,一道声音先从后方传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满院哗然:“太子殿下?” 楚恭霄身穿一袭华服,玉冠束发、手持折扇,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模样。 叶宛卿欠身:“见过太子殿下。” 叶鸿威也立马起身行礼:“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客气。”楚恭霄卸下往日的雍贵威严,换上一派亲和的模样:“会试结束,我闲来无事便出宫走走。听闻驸马在府中教安澜和辰曦习武,特来瞧瞧。安澜和辰曦,你俩不必起来,继续练你们的。” 想借机起身偷个懒的楚安澜和叶辰曦闻言,都愣住了。 楚安澜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多谢殿下……” 叶辰曦欲哭无泪。 看着两人,楚恭霄脸上笑意更盛:“不必跟孤客气,马步扎稳些。” 两人敢怒不敢言。 叶鸿威将楚恭霄请到上座,又派人去叫楚嫣容来。 院子里,雨大了些。 楚恭霄坐在檐下,望着朦胧的雨幕,喝了口热茶:“今年雨水好,想来会有个好收成?” “钦天监推算过了?”叶鸿威轻声问道。 楚恭霄微微点头:“几日前,推算结果便给到父皇那儿了。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叶鸿威欢喜:“如此甚好。” 第87章 不过分 “是。”楚恭霄望着雨幕:“西魏重农,大多百姓皆是靠天吃饭,就指望年岁好、庄稼收成好……” 两人闲聊,叶宛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太子妃薨逝后,这是她第二次近距离地见到楚恭霄。 一个多月的时间,太子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眉骨、鼻梁和下颌线条清晰得近乎凌厉。 眼下的淤青,为他添了一丝倦意。 想来,太子妃的离去对他的打击不算小。 叶宛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如今,太子妃之位空缺,又正值万物复苏、百花争妍的春日,太子恐怕是要重新迎娶一位太子妃了。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才将曹书绾的亲事压了下来,未曾给个准话。 起初,叶辰霆还盼着得到准确答复,后来忙着备考,便暂且将此事放下了。 这些日子,他也再没有提起。 正想着,楚嫣容就到了。 见到楚恭霄,楚嫣容开心之余露出一丝关切:“太子近日可是没有休息好、胃口也不好?” “让姑姑挂心了。”楚恭霄道:“前几日朝中事多,加上春闱的事,我便每日睡得少了些。” 楚嫣容道:“会试结束,太子可休息几日了。” 楚恭霄点头:“姑姑说得是。”他顿了顿,又道:“我今日出宫,还有件事想请姑姑帮忙。” 楚嫣容莞尔:“跟姑姑还客气?” 楚恭霄也跟着笑起来。 笑完,他才正色道:“梦莲早逝,太子妃之位空缺,我需另立太子妃。母后年初受了风寒,身子骨便变差了,实在无力操劳此事。选妃之前,我想请姑姑帮个忙,办一场赏春宴,邀金都贵女前来赴宴。” 说到金都贵女时,他顿了顿,声音微哑。 楚嫣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了,我会安排好此事。” “有劳姑姑。” 楚恭霄并未在长公主府多做停留。 雨小一些时,近侍撑伞前来接他:“太子殿下,陆世子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楚恭霄起身:“姑姑,驸马,今日叨扰了。” “太子客气了。” “哪里的话。” 叶宛卿跟着父母起身,送楚恭霄出门。 还没到门口,楚恭霄想到什么,忽然叫住叶宛卿:“卿儿,我有话要同姑姑和姑父说,你先回去吧。” 叶宛卿眸光动了动:“是。” 她站在原地,撑伞目送他们远去。 雨,又大了些。 雾蒙蒙的雨水里,春风温柔,万物悄然复苏。 会试结束后,各地赴京赶考的学子们全部暂留金都,加上春日到来,金都甚为热闹。 …… 两场小雨过后,春光渐盛。 漫长的休沐结束,已近三月。 这几日,几夜春风之后,金都的桃枝梨枝纷纷长出花苞,京郊漫山的山樱,隐隐有绽放之意。 三月三。 京郊的飞虹山行宫,一片热闹。 午时,行宫外的山道上便停满了装饰华丽的马车,挤满了各家侍从。 放眼望去,除了驾车的车夫、值守的护卫以外,马车旁跟的全都是侍女。 今日的赏春宴,只有女眷参加。 除了望龙阁中坐着的太子和陆继廉。 午时一刻,宫门大开。 在女官的盘查之下,各家女眷纷纷递上写了名字的请帖,环佩叮当、衣香鬓影,热热闹闹地入行宫。 行宫门口,两棵上百年的山桃高大伫立,远远看去,仿佛笼了一层粉云。 金瓦红墙之下,大片的牡丹热烈绽放,雍容华贵。 惊叹声、夸赞声啊、兴奋声……不绝于耳。 望龙楼上。 望龙楼,悬于飞虹山的一块巨石崖上,楼呈塔状,有十几层高,视野极佳。 从楼上往下看去,一半的飞虹山收入眼底。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都是盛开得灿烂的山桃花、山樱花。 正值妙龄的京城贵女们,一个比一个打扮得华贵,三五成群,结伴穿梭于花间,人比花还娇上几分。 宫人又添了新茶。 楚恭霄端起茶水浅啜了一口,才看向对面的陆继廉:“今日来的贵女中,可有你相中的?如果看中了,同孤直言。今日,除了定下新太子妃,也是时候该为你选位夫人了。” 陆继廉闻言,温文如玉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殿下知晓臣的心意,又何苦扎臣的心?” 楚恭霄刮着茶沫的动作微滞,掀起眼皮看向陆继廉:“你对她……究竟是因为她适合做你的妻,还是因为心中有她?” 陆继廉被问住。 他的目光,穿过深深浅浅的重重花影,落在青石台阶上的那抹鹅黄身影身上。 春光明媚,花雨如瀑。 她安静地站在石阶上,尽管隔得很远,陆继廉却依旧觉得,她是在笑的。 陆继廉的唇角跟着动了一下。 动完,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他动的或许并不是唇角,而是他一直不敢直视的心。 捏着茶盏,陆继廉问楚恭霄:“殿下,生而为人,只活区区几十载,有一件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过分么?” 楚恭霄回道:“不过分。” 陆继廉忽然就笑了:“臣也觉得,是时候争取了……” 山间。 一阵春风吹来,后背莫名发寒。 叶宛卿蹙眉,仰头看向高崖上的望龙楼。 廖芙庾扶着小腹,一副“苦尽甘来”的表情大步走来,就见叶宛卿站在山桃树下,蓬松柔软的发髻间落满粉红花瓣。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花衬得人娇妍,还是人衬得花更粉嫩。 廖芙庾扯下一支山樱花,好奇地问道:“卿儿,你在看什么?” 说着,也朝山间的高楼看去。 叶宛卿收回目光:“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你肚子还好么?可是吃坏了东西?” 廖芙庾吐舌:“今日起太早,又赶了一个时辰路,我怕爬山没劲,就在马车里啃了两个肘子。” 叶宛卿哽住:“难怪。” 早上本就该吃清淡些,肘子那么肥腻,吃多了肠腹难以承受,自然会不舒服。 叶宛卿转身,朝远远候着的千禧招手。 千禧走上前来:“小姐有何吩咐?” 叶宛卿吩咐道:“送壶乌梅茶来,配份红枣糕,再让人熬煮一碗山药陈皮粥,给芙庾补补。” 千禧应了一声:“是。” 廖芙庾嬉笑着抱住叶宛卿的胳膊:“卿儿对我最好了!” 叶宛卿莞尔道:“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走!” 今日,飞虹山上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妙龄贵女,以及一些陪同来的夫人。 山间多凉亭,凉亭处处欢声笑语。 这种没有男子参加的活动,女孩子们不必遮面,也没有后顾之忧,便敞开了玩闹。 第88章 怕是没机会 叶宛卿和廖芙庾走了许久,才在半山腰的一处荷花池畔寻到个人少的凉亭。 两人正要进去,就见一抹绿影先她们迈入凉亭内,背对着她们而坐,低头捶腿。 廖芙庾瞬间就不高兴了:“怎么回事?这个凉亭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叶宛卿温声道:“先来后到,我们再去找找别的亭子。” 廖芙庾气得鼓起嘴。 突然,那贵女直起腰转头看过来:“郡主?”说着,连忙拉好裙角,起身行礼:“见过郡主。” 叶宛卿浅笑:“曹姑娘不必客气。” 曹书绾主动邀请:“此处清静,视野极佳,郡主和廖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妨来此坐坐?” 廖芙庾求之不得:“好啊好啊!” 叶宛卿点头:“也好。” 金瓦赤柱的六角凉亭,雕梁画柱,六个檐角皆悬着青铜铃,春风一吹,铜铃便发出古朴清越的铃声。 亭畔的荷花池,水波清荡。 三人坐在亭子里,相顾无言。 因为亲事的缘故,曹书绾这几个月一直避着长公主府的人,这次的赏春宴,实在避无可避,才不得不来。 她在四川长大,与金都贵女不相熟,入了行宫之后,便带着侍女避开众人,独自赏景。 除夕前,皇后召见过她一次。 那日,见了她之后,皇后娘娘便心生欢喜,问了她念过的书、平日的喜好,也问了她的亲事。 当日,陪她进宫的是永昌伯夫人身旁的一个年长嬷嬷。 那嬷嬷曾做过她母亲的奶娘,因此深得永昌伯夫人信赖,平日里很是得势。 皇后问话,她还未回答,那嬷嬷便先开了口,说:“外孙小姐对《女诫》与《女训》倒背如流,平日埋头于琴棋书画,还未许配人家呢。” 皇后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嬷嬷神色得意,曹书绾却凉透了心。 回府之后,曹书绾哭了一场,永昌伯心疼外孙女,下令将那位多嘴的嬷嬷拔了舌头,乱棍打死,连夜扔到京郊乱葬岗去喂野。 亲事,却是不敢再提了。 曹书绾隐隐觉得,她与叶辰霆只怕是有缘无分了,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她才说服自己走出来。 叶宛卿看了眼曹书绾,见她满脸怔忪地盯着池中春水,便没有出言打扰。 这时,千禧带着几名端着托盘的宫女过来。 为首的宫女屈膝行了个礼:“见过郡主,奴婢奉太子殿下之意,给郡主送些茶点过来。” 叶宛卿点头:“代我多谢殿下。” 宫女应了一声,端着托盘进亭子,将一碟碟精致的糕点摆放在擦拭干净的石桌上。 桃花酥、蟹黄酥、栗子糕……做得漂亮且应景。 廖芙庾看得眼馋。 见宫女放下碟子后,站在亭子外并未离开,曹书绾的手心不禁开始冒汗。 忽然,一杯茶水被递到了她面前。 曹书绾抬眸。 叶宛卿一手捋着衣袖,一手放下茶杯,温和道:“山间风有些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曹书绾接过茶杯:“多谢郡主……” 叶宛卿自进凉亭起,就看出曹书绾心中装着事,且一直不敢跟她正脸对视。 她心下疑惑。 莫非,永昌伯想将外孙女送入后宫做太子妃? 不应当啊。 上一世,叶辰霆与嫂嫂的亲事十分顺畅,可从未有这些波折。 更何况,金都德才兼备的贵女颇多,不缺一个曹书绾。 但,也不好说…… 望着满桌的精致茶点,叶宛卿蹙眉。 莫非,这些宫廷茶点,真的是楚恭霄借着她的名头送给曹书绾品尝的? 想着,她捻起一块桃花酥。 原本酥香可口的桃花酥,味道好像没这么好吃了。 这时,曹书绾喝了口茶,终于忍不住开口:“听闻,郡主这几日都在学习骑射?” 叶宛卿点头:“父亲教辰曦与安澜骑射,我比较感兴趣,也跟着学点皮毛。” “骑马……好玩吗?”曹书绾满眼好奇地问道。 叶宛卿莞尔:“好玩的,骑在马背上奔跑时,会让人产生一种冲破束缚的快乐。如果有机会,曹姑娘也可试试。” “我……”曹书绾垂眸:“怕是没机会了吧。” “机会,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叶宛卿语气轻和:“从前,我行事循规蹈矩、一板一眼。适当地任性妄为之后,才发现,做女子也可以过得很恣意快乐。” 曹书绾眨眼。 一旁,廖芙庾已经吃了半碟蟹黄酥。 她边吃边道:“卿儿说得对!喜欢的东西,就是要自己去争取,喜欢的人也一样!你看,她争取到了安澜,过得可开心了!安澜送她马教她骑,为她抓小狐狸,花重金请花匠为她在冬日里养出牡丹花……听辰曦说,这几日,安澜又在为卿儿准备大惊喜呢!” “敦亲王世子真好。”曹书绾露出艳羡之色。 这时,亭子外传来一道轻笑:“大惊喜?孤倒是想知道,安澜在准备什么惊喜。” 孤? 亭子里的三人齐齐抬头。 太子楚恭霄穿了一袭浅色锦袍,若是站远些,便能隐匿在花树里。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人——陆继廉。 叶宛卿蹙眉。 廖芙庾和曹书绾,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 两人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又看向陆继廉:“陆世子。” 叶宛卿垂眸起身:“太子殿下,陆世子。” 陆继廉拱手回礼。 “不必多礼。”楚恭霄道:“孤和陆世子有要事回宫,从此处路过,便来打声招呼。” 三人应了一声。 廖芙庾和曹书绾到底是第一次直面太子,与太子说话,难免有些紧张。 楚恭霄单手负在身后:“卿儿,孤回宫前,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借一步说话?” 叶宛卿点头:“好。” 廖芙庾和曹书绾齐齐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楚恭霄颔首,踏着石阶向花影深处走。 作为太子的陪同,陆继廉自然也是一起的,只是,他温文有礼地站在原地,等叶宛卿和楚恭霄走了一段路,才不远不近地跟着。 春风吹来,花瓣如雨簌簌下落。 楚恭霄走了一阵,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刻意落下两步的叶宛卿,悠悠开口:“梦莲出阁之前,最喜欢花了。她还在世时,我同她说,若她熬过冬日,我便带她来看一场飞虹山的花雨。飞虹山的花开得这般好,她却来不及瞧上一眼……” 叶宛卿劝道:“殿下节哀。” 第89章 醉鬼 楚恭霄折下一支山樱花:“她在除夕前离开我,去陪我们的孩子了,我替她开心。至少,她解脱了,孩子也有母亲陪着了。入了帝王家,便注定再无法享有寻常夫妻该有的陪伴与感情……此生,是我负了她。”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一枚花纹精致的镂刻玉香囊,摘下许多山樱花,尽数装进香囊里。 温润无瑕的和田玉,被雕刻成圆月状,上方的玉兔与玉桂树栩栩如生。 想来,这个玉香囊是太子妃赠与他的。 太子是个敦厚温良之人,原本,他可以成为很好的夫君、父亲。 可,他生在了帝王家。 身为未来的国君,他注定无法与所爱之人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只是,可怜了太子妃。 楚恭霄将玉香囊装满山樱花,捋好穗子,递到叶宛卿面前:“卿儿,待你去荣光寺时,替我为梦莲点一盏长明灯罢。这个玉香囊,就供在长明灯旁。” 叶宛卿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却还是双手接下玉香囊:“殿下放心,卿儿定会办妥此事。” 楚恭霄继续道:“梦莲早逝,身为她的夫君,我却无法为她做太多,只能为她祈点福,盼她来生安好。我想找人为她抄些经书,但没有合适人选。 你自幼便跟着太后抄经念佛,极有佛缘与灵气,抄写的经书应当十分灵验。我想找你为我抄些经书,送去荣光寺。” 抄经书,点长明灯,供玉香囊。 叶宛卿记住了:“好。” 见她收好玉香囊,楚恭霄露出一丝苦笑:“说来可笑,身为太子,我却无法公然祭拜亡妻。就连祈福,都要趁着今日来找你,借你的手去做。” 一人之下的太子,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就连私情,也不能在人前流露。 叶宛卿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却无从说起,只道:“太子妃在天有灵,会理解殿下的。” “但愿吧。”楚恭霄叹了口气。 眼见时间不早,楚恭霄道:“我该回宫了。今日春光好,山间花开得正烂漫,你好好玩玩。回京之后,可就见不着这盛景了。” 叶宛卿点头:“好。” 楚恭霄眸底溢出一丝淡笑:“去吧。” “卿儿告退。”叶宛卿欠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凉亭的方向走。 路过陆继廉时,她轻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陆继廉眸子温和明亮:“郡主慢走。” 叶宛卿装作没听见,匆匆回了凉亭。 曹书绾坐立难安,手心的汗冒个不停。 叶宛卿步伐轻盈地迈上凉亭,神色如常:“都站着做什么呢?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廖芙庾紧张地问道:“太子殿下没把你怎么样吧?” 曹书绾也看过来。 叶宛卿笑了:“太子殿下是我的亲表哥,自幼便待我如亲妹妹,能把我怎么样?” 廖芙庾点头:“也是。” 曹书绾却始终心怀忐忑,就连喝茶赏花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她掩饰得还算好。 …… 赏春宴的宴席,办在未时。 地点,便是在望龙楼。 未时还未到,贵女们便陆续到达山顶。 开宴之前,廖芙庾就先吃了碗山药陈皮粥、红枣糕,喝了乌梅茶,叶宛卿和曹书绾也陪着用了点。 席间,廖芙庾胃口一如既往的好。 一大桌子精致菜肴,基本都入了廖芙庾的腹。 今日的赏春宴,菜色皆是宫廷菜,与年节时的宫宴并无太大区别。 但,胜在景好。 宴席办在望龙楼三层以上,八楼以下。 精致的菜肴,开阔的视野,漫山遍野的山樱与山桃如同粉云,花香袭人。 等宴席结束,已经是酉时。 楚嫣容派人传了话,宴席结束,贵女们可依次下山,在行宫外汇合,等候护卫护送回京。 母亲有人陪同,叶宛卿便没去打扰。 回程时,她邀了廖芙庾和曹书绾来乘坐她的马车。 日暮西山,倦鸟归家。 乘在马车上,自山下往上看去,漫山的粉被渡上一层橙金色,雾蒙蒙的,美得像梦境。 叶宛卿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楚安澜要是在身边就好了。 依稀记得,前世,辰曦告诉她,楚安澜最喜欢临安的青梅酿了。 趁着时节好,等过了三月初十,去临安一趟吧。 摘了梅子,多酿些梅子酒。 大婚时,当合卺酒喝。 …… 赏花的队伍,临近城门关闭前才回到金都。 马车内,廖芙庾睡得正沉。 叶宛卿正要叫樱香和千禧将人扶入府中,就见一陌生男子在长公主府外徘徊。 护卫将人拦着,要扭送见官。 那人跟不怕死似的,醉得舌头打结,大声往这边喊道:“我是廖芙庾的舅舅……我来接她回家的!” 护卫大惊:“属下该死,任他惊扰了郡主。” 叶宛卿冷淡地往那边看了一眼:“芙庾没有舅舅,将人赶走,不要惊扰了母亲和父亲。” 话音落下,护卫大叫了一声。 那个醉醺醺的男人一口咬在护卫手上,又踢了另外一个护卫的胯下。 接着,踉跄着冲了过来。 护卫离得远了些,身上又没带弓箭。 眼瞧着,那男人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从长公主府出来,在护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跳过来将人踹倒在地。 英姿飒爽地出手之后,他正要转身大笑,小腿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一个不慎,往后倒去。 “砰!” 杀猪般的痛呼声,从醉酒男口中发出。 楚安澜手肘疼得抽气,抡起拳头砸过去:“竟敢偷袭我?看我不把头给你捶成饼!” “啊……”男人被捶得眼冒金星。 一旁的护卫们连忙冲上去,将人制住。 叶宛卿快步走过去查看:“安澜,你没事吧?” 楚安澜立刻龇牙咧嘴:“好疼……” 叶宛卿将人扶起,边查看边问:“这个时辰,你不是早该和父亲习完武回家了么?”说着,她见楚安澜手肘在往外渗血:“破了条口子。” 楚安澜摸鼻子:“就……多扎了会儿马步……” 又被罚了? 叶宛卿低头给他检查伤口:“所以,你是因为马步扎久了腿软,才没站稳的。” 楚安澜煞有其事地点头:“没错,就是这样。”说完,开始告状:“卿儿,岳丈大人对我可严厉了……” 叶宛卿好笑:“父亲严厉,也是为你好啊。伤口一直在流血,包扎一下再回王府吧?” 楚安澜本就想和她多待会儿,当即就点头:“好啊!” “好什么好?”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不中用,连个手无寸铁的醉鬼都能将你绊倒。” 第90章 先关起来 楚安澜急忙辩解:“我那是没站稳。” 叶鸿威鼻孔里哼一声:“废物才会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 楚安澜不开心了。 叶宛卿转身:“父亲。” 叶鸿威单手负在身后,缓步朝这边过来:“这个人是谁?” 叶宛卿回道:“不认识。” 叶鸿威闻言,吩咐护卫:“送到京卫司去。” 一听要被送去京卫司,地上的男人开始哀嚎:“我不要去京卫司……” 几个护卫将人按住:“这可由不得你!” 这时,马车帘子被掀开。 廖芙庾睡眼惺忪。 赏春宴上,她多喝了几口果酒,回来时睡了一路,醉意加上乏得厉害,一直没醒。 眼下,却被吵醒了。 她问:“卿儿,发生什么事了?” 叶鸿威看了她一眼,问道:“这个男人,你可认识?” 廖芙庾揉着眼睛。 灯光下,地上躺着的男人长得尖嘴猴腮,满脸带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廖芙庾摇头:“不认识。” 话音落下,醉酒男尖叫起来:“芙庾,我是舅舅,你舅舅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舅舅? 廖芙庾面色微变:“我没有舅舅,你认错人了。” 那人却扭动着翻身,又要朝廖芙庾爬过去:“你走近些……我同你说句话……你就知晓我是不是你舅舅了……” 破锣似的声音,刺耳难听。 护卫立刻将人按住,用力踹了两脚:“老实点!” 廖芙庾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我外祖父母只生了我母亲一个,我没有舅舅!” 叶宛卿见状,若有所思。 她叫樱香和千禧将廖芙庾扶下马车,带到她身后。 楚安澜对叶鸿威道:“这人一看就是个地痞无赖,打一顿扔牢里去得了。” 叶鸿威正有此意:“来人……” 这时,长街上响起马车声。 马车一路疾驰,直到长公主府十米外才减速。 车还没有停稳,一个粉衣妇人跳下马车,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哭道:“鸣翔!你怎的被人打成这样了?” 护卫呵斥:“放肆!这里是长公主府,要哭要闹走远些!” 妇人抹了把泪,抬头看向叶鸿威、叶宛卿和楚安澜:“我弟弟在长公主府外被人殴打,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楚安澜上前一步,叉腰问道:“听你口音,不是金都人吧?来讹诈之前,没打听一下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吗?” 妇人抹了把泪:“冤枉啊!” 叶鸿威冷声:“来人,将两人一起扭送到京卫司去!” 忽然,廖芙庾开了口:“我……认识他们……” 叶宛卿心道:果然。 难怪,一开始她就觉得芙庾不对劲。 廖芙庾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妇人身前,不甘不愿地叫了一声:“娘。” 妇人愣了一瞬:“芙庾,你怎么会在这里?母亲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廖芙庾淡淡地问她。 妇人抬着衣袖擦脸:“没事。” 说着,她起身行礼:“妾身纪氏,见过老爷。” 叶鸿威看了她一眼:“你是靖北侯的继夫人?” “正是。”纪氏点头。 她行了个礼,站直身体,大喇喇地盯着叶鸿威看。 叶鸿威不悦地皱起眉头:“卿儿,此事你来处理干净,我先回府陪你母亲了。” 叶宛卿点头:“父亲慢走。” 纪氏还想说点什么。 廖芙庾及时开口阻止她:“娘,爹已经到京城了?” 纪氏收回目光:“七日后,你便要嫁入端王府做世子妃了,你父亲自然要来送你出嫁。他来之前忙着处理军务,一到侯府就歇下了。你舅舅喝多了乱跑,我担心出事便出来寻他。” 说完,目光在叶宛卿和楚安澜身上来回溜转一圈,笑道:“这便是长公主府的郡主与二公子吧?” 楚安澜笑得咬牙切齿:“侯夫人的眼光,可真好。” 纪氏正要说话,廖芙庾先她一步开口:“娘,这位是敦亲王世子,郡主的未婚夫,不是二公子。” “是么?哎呀!”纪氏拍手:“都怪郡主与世子长得太过好看,我错把夫妻相当成了兄妹相……” 阿谀逢迎的人,叶宛卿见过不少,但,像纪氏这样巧言令色的夫人,倒是不多见。 叶宛卿淡声道:“夫人与侯爷车马劳顿,甚是辛苦,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此人冲撞我与世子,需要扭送去京卫司。” 纪氏大惊:“郡主开恩,我弟弟他不是故意的!” “你说不是故意的,就不是故意的?”楚安澜抬起手肘:“本世子的伤口,可还在流血呢!伤害皇室宗亲,知道是什么罪吗?” 纪氏扯着衣袖,开口道:“我的夫君靖北侯,为西魏驻守边关,忠心耿耿……” “靖北侯忠心,关他小舅子什么事?”楚安澜看了叶宛卿和脸色惨白的廖芙庾一眼:“人,本世子今夜留定了。” 纪氏别无办法,只能叫人驾车离开。 地上,醉酒男抹了把脸上的血,试图爬起来:“姐姐,你等等我……” 护卫再次将人按了回去。 楚安澜走过去,踢了一脚醉酒男的腿:“纪鸣翔,是么?” 纪鸣翔醉醺醺地应道:“是……是我。” 楚安澜笑盈盈问道:“刚刚,你说让芙庾走近些,你同她说几句话,她就知晓你是不是她舅舅了?这样吧,你同本世子说也是一样的。” 纪鸣翔将流出鼻孔的血吸溜回去,含糊不清道:“我要跟廖芙庾说……我只跟她说……” 廖芙庾闻言,情绪激烈:“我不想听他说!” 叶宛卿连忙扶住住她:“芙庾,别激动。” 廖芙庾咬牙:“卿儿,这个人就是个地痞无赖,我看见他就嫌晦气!” 她气得发抖。 叶宛卿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置他?” 望着血淋淋的纪鸣翔,廖芙庾道:“先关起来。” 叶宛卿扶着她:“先进去再说。” 楚安澜吩咐护卫:“将此人押送到京卫司去,本世子或郡主发话之前,谁也不准放了他!” 护卫应声:“是!” 纪鸣翔拼命挣扎:“放开我!廖芙庾,你这样做……就不怕我把当初的事都说出来么?” 廖芙庾浑身抖了一下。 叶宛卿心中惊疑,却还是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 “捂嘴不管用。”楚安澜扬声道:“把他下巴卸了,谁也不准给接回去!” 只听“咔嚓”一声闷响,纪鸣翔下巴脱了臼。 含糊的痛呼声,刺耳难听。 护卫利落地将人拖走,消失在夜色里。 第91章 借刀杀人 等人走了,廖芙庾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脸色极为难看:“卿儿,安澜,今夜还好有你们。如果我独自遇见他,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楚安澜忍不住问道:“那个人……” “那个人是畜生。”廖芙庾道:“在北疆时,他便是个畜生,我当初想亲手杀了他,被我爹给制止了。” “畜生?”楚安澜疑惑。 叶宛卿却心中惊骇。 她看向廖芙庾,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这时,长公主府又走出一人来。 “卿儿,安澜,芙庾。”叶辰霆站在阶上,往这边看过来:“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人呢?解决了么?” 楚安澜懒洋洋地回道:“人没解决,问题应当也没解决。” 叶辰霆走下台阶,缓步过来:“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若是遇事,还是趁早解决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叶宛卿也赞同:“芙庾,你若有事,可单独跟我说,我来为你想办法。” “也可找楚骁岩。”楚安澜道:“他法子多。” 端王世子? 那更不能说了! 廖芙庾鼓起勇气看向叶宛卿:“卿儿,这件事,我只能同你一个人说。” “好。” 夜已深,楚安澜被叶辰霆劝了两句,说了声“大煞风景”,骑马消失在长夜之中。 惊鸿苑。 樱香与千禧备好茶水点心,换好新的烛火,又将炭火拨得旺盛了些,才带着余下的随侍退出房间。 窗边,案几上的白瓷瓶里,桃花开得正盛。 这支桃花,还是楚安澜从国子监放课后带来的。 叶宛卿倒了一杯茶,递给廖芙庾:“暖暖手吧。” 从见完纪氏和纪鸣翔之后,廖芙庾的脸色就很难看,手心也一直在冒汗。 她平日大大咧咧的,很少有这种时候。 不过,她自己不主动开口,叶宛卿便不询问。 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秘密,有公之于众的,也有无法宣之于口的。 廖芙庾便是后者。 一杯热茶入腹后,身体终于逐渐回暖。 廖芙庾抓着余温残留的茶杯,目光看着烛火:“我爹当初取小门小户出生的纪氏,是想着她小家碧玉,像是心善之人,定能照看年好幼的我。然而,纪氏不喜我,待我不好,并且很快生了个儿子…… 凭借着儿子,纪氏在将军府的身份水涨船高,她娘家的人也时常出入我家。纪鸣翔,是纪氏最小的弟弟。此人不学无术、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总之,在北疆名声非常差。我大概十二十三岁那年,某夜,他醉醺醺地摸入将军府,摸到了我的房间……我那日玩得太累,睡得很沉,直到被子被人拉走,衣服少了大半,才醒转过来……” 叶宛卿听得心惊之余,声音气到发抖:“后来呢?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么?” 廖芙庾苦笑:“当夜,我将此事告诉我爹,纪氏拎着纪鸣翔跪在我爹面前,哭着抽了纪鸣翔几个耳光。纪氏说,纪鸣翔是在找钱赌博,喝多了神志不清,才不慎摸到我床上去的……我爹权衡之后,以偷窃罪的名义罚了纪鸣翔二十军棍。” 觊觎外甥女,真是畜生行径! 不过,这位靖北侯的行为,也实在让人费解。 女儿差点清白不保,却只罚了罪魁祸首二十军棍,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难道就没想过,罪魁祸首可能会将此事传出去? 难怪…… 难怪廖芙庾的性子很矛盾。 大多时候,她都大大咧咧的,过得非常乐观,可有些时候,心思却又极为敏感。 她喜欢楚骁岩,想嫁给楚骁岩,便是因为想要从心上人哪里获取家人不曾给过她的爱吧? 可,她想要的,楚骁岩真的给得了她吗? 突然,叶宛卿想到了一件事。 纪鸣翔,正好用得上。 望着廖芙庾烛光里依旧苍白的脸,叶宛卿轻声开口:“这个纪鸣翔,你还想留着么?” “不想!”廖芙庾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一个畜生,留着只会后患无穷!当年,我就想杀他了。” 叶宛卿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听见这话,廖芙庾愣了愣:“卿儿……我想杀人,你怎么不觉得我可怕,还跟我一样想?” “如果我想杀人,你觉得我可怕么?”叶宛卿反问。 “不会。”廖芙庾认真道:“你如果杀人,我不会觉得可怕,只会觉得你做事飒爽,我会更喜欢你。” 叶宛卿失笑。 她看了眼窗外的沉沉夜色:“时间不早了,先歇息吧,别的事等睡醒了再说。” 杀人,还得先借刀。 第二天。 早膳过后,靖北侯廖昘琦派了人来,廖芙庾避无可避,只能先回家去。 离开前,叶宛卿安抚她:“再过几日便是三月初十了,成亲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你先安心待嫁。旁的事,还有我们呢。” 廖芙庾点头:“我知道。” 叶宛卿抱了抱她:“我过两日去看你。如果有什么事,直接派人来找我。” 廖芙庾心事重重地走了。 不多时,宫中又来了人。 领头的人,是东宫的一个管事公公,说奉了太子之命,来给长公主和郡主送些今年的新茶。 管事公公命人将箱子递上:“长公主殿下的茶叶,杂家已经送过去了。这些,是给郡主您的。” 其中一个箱子有些沉。 叶宛卿看了一眼,便知道里边装的何物。 她将较沉的箱子接过,递给樱香,转头道:“东西我收下了,辛苦公公走这一遭。” “郡主客气了。”管事公公笑道:“那么,杂家先回宫复命了。” 叶宛卿淡淡看了眼樱香。 樱香从桌子上取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奴婢送公公。” “杂家告退。” 等人走了,千禧才将箱子放在桌子上,小心打开:“小姐,是经书呢。” 叶宛卿看了一眼:“放那儿吧,我晚些时候开始抄。” 太子送来的经书很多,好在,叶宛卿自小便跟着太后抄经,写得一手好字不说,抄经的速度也快。 千禧将箱子放到案几上。 叶宛卿吩咐:“去打听一下,那个纪鸣翔在京卫司如何了。” 千禧应声:“奴婢这就去。” 等人都走了,叶宛卿才走到窗边的案几旁坐下,取出笔墨纸砚,挽袖写下两个名字——纪鸣翔,端王府。 一个在北疆恶贯满盈的地痞无赖,不懂金都规矩,喝醉了酒,做什么都不太会让人意外吧? 只是,这样做有风险。 而且,此事成了,廖芙庾与楚骁岩会被牵连其中,富贵闲适的日子或许会就此到头。 第92章 活菩萨 可,如果此事不解决,牵连范围会更广。 到时候,长公主府、敦亲王府以及许多人,都会或多或少受到牵连。 “呼……”叶宛卿吐了一口浊气。 这件事不能拖太久,越拖牵连越广,罪责也会更大。等芙庾与楚骁岩大婚之后,尽快将此事解决吧。 借他人之手,希望能抵消一些因果。 届时,她必须时刻看好楚安澜。 …… 千禧中午出去,临近下午才回来。 一回来,便道:“郡主,奴婢去打听好了,纪鸣翔还关在京卫司的牢狱里呢。早上,靖北侯已经去过京卫司了,想将人带走。不过,京卫司的人说,纪鸣翔妄图伤害您与世子,没有老爷发话,谁也不准放人。” 廖昘琦想将人带走? 叶宛卿无语。 这位将军,真是个拎不清的。 小舅子当年差点侵犯女儿,他不处理也就算了,如今女儿即将大婚,小舅子找来发酒疯,他竟然还向着小舅子? 幸好芙庾性子豁达,不然,真不知道这些年要怎么熬过来。 叶宛卿又想到了廖芙庾的前世。 前世,在听说楚骁岩说厌恶她,死了都不愿见她时,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在牢狱中自尽的啊? 她是不是觉得,先楚骁岩一步死,轮回路上再走得快一些,他便不用看见她了? 自尽前,她会如何回顾自己的一生? 从生到死,在这短暂的一生里,可曾有一人爱过她? 叶宛卿将写了名字的纸张放在火上引燃。 青烟袅袅,“纪鸣翔”与“端王府”在火光里化为灰烬,将她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 离三月初十还有两日,端王府开始张灯结彩。 叶宛卿的马车从端王府门外路过时,端王妃正带了下人,推着粥车,准备去城郊的的破庙施粥、发馒头。 见到长公主府的马车,端王妃笑着拦了车:“我一猜便知晓是郡主,郡主今日要去哪里?” 叶宛卿淡笑:“去一趟靖北侯府。” “是去看芙庾呀?”端王妃笑意更深:“芙庾后日便要与骁岩成亲了,想必紧张得很,郡主去陪陪她也好。” “是的。”叶宛卿点头。 端王妃笑吟吟道:“我还要去京郊破庙送粥,晚了不太好,就不陪郡主说话了。” 叶宛卿点头:“王妃慢走。” 车夫打了马,给端王妃让路。 很快,华丽的马车与摆放着粥桶、馒头的板车在长街上远去。 叶宛卿忽然心生疑惑:“听说,这些年里,端王妃每日都要去京郊破庙给乞丐施粥?” “是的。”千禧问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叶宛卿道:“京城的粮价并不便宜,端王妃施的粥与馒头,看着都是精米与精面做的。” 千禧笑道:“是啊,金都的平民百姓,都夸端王与端王妃心善,是活菩萨呢。还说,端王心善且一心向道,迟早要得道升仙呢。” 活菩萨? 得道升仙? 活菩萨不会在太平盛世乘人不备谋反篡位,导致无数人活活被砍头,血流成河。 求仙问道,不过是端王用来伪装自己、蒙蔽世人的假象罢了。 目前看来,他的伪装很成功。 京郊,破庙。 叶宛卿默默记下。 马车,一路往靖北侯府疾驰而去。 和端王府一样,婚期将近,靖北侯府已经开始挂上红灯笼,贴上红对联。 叶宛卿到时,下人们正在挂红绸。 春光里,红绸被系成大朵的红花,鲜艳夺目,极为喜庆。 见到长公主府的马车,正指挥下人挂红绸的管家立刻小跑着上前来,躬身问:“来的可是郡主?” 千禧掀开车帘,递上拜帖:“我家郡主来看看廖姑娘。” 管家赶紧把人迎进府中。 路上,叶宛卿问他:“侯爷和夫人不在府中?” 管家笑道:“郡主来得不巧,夫人头一次进京,说想体验金都风土人情,便让老爷带她出门踏青了。大抵,要明日傍晚才能归家。” 千禧惊诧地看了管家一眼。 女儿马上要成亲了,父母出门踏春去了? 真是闻所未闻! 叶宛卿冷淡道:“劳驾,带个路吧。” 管家疑惑地挠挠头。 刚刚声音还很柔和的郡主,怎么眨眼间语气就不好了? 锦春院。 叶宛卿才到房门外,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廖芙庾的啜泣声。 她推门进去:“芙庾,你怎么了?” 廖芙庾正哭得伤心,房门突然被拉开,吓了她一跳。 她匆忙抹泪:“卿儿?你怎么来了?” 叶宛卿抬头,就对上她通红的双眼。瞧着,似乎是哭了很久,眼睛都肿了。 叶宛卿迈入房间:“你后日便要大婚了,我过来看看,你可有需要帮忙的。” 廖芙庾不习惯被伺候,继母纪氏不喜她,所以,她身边并没有自小照顾她的贴身丫鬟。 日常照顾她起居的,只有几个普通丫鬟。 眼下,丫鬟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茶壶里,竟一滴水都倒不出。 廖芙庾拎着茶壶,手都在抖:“卿儿,你先坐会儿,我去为你泡壶茶来。” “不必了,我不渴。”叶宛卿拉住她:“你若实在要去,让千禧去吧。” “那怎么行?”廖芙庾固执地挣开她:“教习嬷嬷虽然回端王府了,但我煮茶的本领却没忘。你等我片刻,我很快回来。” 说完,竟是拎着空茶壶跑出门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 千禧道:“郡主,要不奴婢还是去瞧瞧廖姑娘吧?她看起来不怎么像是会煮茶的样子。” “不必。”叶宛卿淡声道:“让她自己煮吧。”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廖芙庾就回来了。 她洗了脸,整张脸拍得红扑扑的,发丝上的水珠正往下滴落。 她若无其事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叶宛卿:“卿儿,尝尝我我煮的茶。” 叶宛卿喝了一口:“不错。” 廖芙庾笑了,红肿的眸子几乎眯成一条线:“听说,端王世子喜欢喝茶,所以我有好好学的。” 叶宛卿顿了顿:“他要是知道你这么用心,兴许会很感动。” “感动就算啦。”廖芙庾单手撑着下巴:“我只求他婚后多与我说说话,多对我笑一笑。若是能多喜欢我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宛卿沉默。 廖芙庾忽然凑近她:“卿儿,你大婚时的嫁妆,长公主他们早就为你备好了吧?” “嗯。”叶宛卿点头:“正常来说,在西魏,从女儿出生之日起,母亲便会为她攒嫁妆。出嫁时,直接带走。” 第93章 有点呆 廖芙庾问道:“那不正常的呢?” 叶宛卿看了她一眼:“父母不为女儿备嫁妆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家中实在贫穷,掏不出东西,一种是生母早逝。” 廖芙庾眼神黯下来:“那我便是后一种。” “发生了何事?”叶宛卿问道。 廖芙庾咬唇,欲言又止,眼眶又红了几分:“我想将我娘留给我的东西都带走,可,纪氏不让。不知她如何说服了我爹,我爹劝我,说端王府家大业大,并不需要我添这份嫁妆……” 叶宛卿哽住:“靖北侯当真这样说?” 廖芙庾点头:“我爹说,他也不需要端王府出多少聘礼,两姓联姻是为了结亲,不是为了交易。” 叶宛卿滞住。 这位侯爷,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常年驻守边关,保卫边疆安宁,是西魏的功臣。 可,他对女儿着实不够上心。 廖芙庾要的不是多少嫁妆,只是想带走生母留给她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罢了。 叶宛卿略一思索,开口道:“你若想带走你母亲的遗物,便只能从陪嫁单上下手。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就说府中事务繁多,忙不过来,请她派名女官出宫帮你。届时,你把你母亲的遗物的名单交给女官,让她一并给你添入陪嫁单上。 成亲当日,这份陪嫁单会与你一起入端王府。缺了的嫁妆,端王妃日后定会派人来将军府问。纪氏便是想赖,也赖不掉。” 廖芙庾闻言,眼睛都亮了:“卿儿,你怎的这么聪明?这个法子,我是一点都没想到!若能将纪氏一军,让她吃闷亏,我可太高兴了!” 叶宛卿莞尔:“现在是巳时了,还不出门?” “我马上去!” 廖芙庾站起身,翻箱倒柜地寻了身漂亮的衣裙换上,又坐在妆台前描眉抹粉。 片刻后,她丢了水粉,气馁道:“卿儿,我的眼睛好肿啊,遮不了呢,怎么办啊?难道,我要肿着双眼见皇后娘娘?” “你不觉得,这样去见她更好么?”叶宛卿挑眉问。 铜镜里,廖芙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卿儿,还得是你!皇后娘娘心善,见我这样,不得马上派女官给我啊?” 叶宛卿笑了:“走吧。” 两人一起出府。 廖芙庾的马车驰骋着往皇宫去,叶宛卿的车驾则慢悠悠地穿过长街,缓缓归家。 傍晚,廖芙庾就派了丫鬟来送信。 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妥了。 叶宛卿坐在桌案前,随手将看过的信纸烧了。 她让樱香将窗户全部打开,任由带着馥郁花香的春风席卷入房间,将纸张焚烧的味道驱散。 做完后,才问:“父亲为我挑的护卫,如何了?” “回小姐,他们前几日便来当值了,一直在暗处守着呢。”樱香回道。 千禧小声道:“有次奴婢起夜,不小心瞧见他们轮值,人长得可好看了!就是吧,有一个有点呆,见我发现他了,竟然一脸惊讶,直愣愣盯着我瞧,嘿嘿……” 樱香轻戳了千禧脑袋:“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呆。” “真的么?”千禧摸脸。 叶宛卿笑道:“原来,千禧喜欢好看的、长得呆的男子?我记住了,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为你择婿。” “啊?”千禧呆住:“小姐,您要把奴婢嫁出去么?奴婢不要!奴婢生做小姐的人,死做小姐的死鬼!” “噗……”樱香没憋住,笑出声来。 叶宛卿扶额,一阵轻笑。 笑完,她才道:“千禧,帮我把有点呆的那个护卫叫来,我找他有事。” “是!”千禧红着脸跑了。 不多时,一个通体黑袍、护甲缠腕、发髻高束的青年出现在屏风外:“属下见过郡主。” 叶宛卿隔着屏风打量他:“父亲挑选你做我的近身护卫,想来,是你有何过人之处吧?” 青年站姿板正:“回郡主,属下跑得快,会易容,会玩。” 叶宛卿愣住。 见她不说话,青年有些局促地解释:“属下没骗郡主……” 叶宛卿脑子一转,问:“会扮公子哥么?我花钱,你去吃喝玩,替我接近个人,办一件事。” 青年闻言一怔,道:“世上……竟有如此美的差事么?” 叶宛卿浅笑:“可否?” 青年迟疑:“属下可以么?” 叶宛卿鼓励道:“大胆去便是,我会先给你一笔花费,任务完成前,每日来我这里领银子。” “是!”青年掷地有声:“属下定不负郡主所望。” 叶宛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钱匣,绕过屏风递给青年:“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置办一身好行头,再寻个精致的宅子,聘几个可靠的侍从。” 青年接过钱匣:“郡主还有话要吩咐么?” 叶宛卿缓声道:“你是明州来京游玩的公子,家有良田千亩,仆从无数,富甲一方。三日后,你去接近廖昘琦的妻舅纪鸣翔,让他信任你、依赖你,最好是离不开你。等获取他的信任之后,我再给你安排下一步的任务。” 青年抱着钱匣:“属下明白了。” 看着青年清秀的脸和清澈的眸子,叶宛卿仔细问道:“叫什么名字?” 青年回道:“回郡主,属下叫斐煊。” “斐煊?”叶宛卿温和道:“名字不错。” 斐煊露出一丝赧然之色:“属下告退。” 叶宛卿点头。 她又叫来一个护卫:“你去京郊破庙走一趟,暗查一下,看破庙里住的是否都是真乞丐。另外,再查一查,那附近可有藏火药、武器……” 安排好之后,叶宛卿净手焚香,埋头抄经。 三月的天,渐渐回暖起来。 从窗户往外看去,院子里的几株桃花开得格外灿烂。 临安城要更北一些,春意来得迟些,想来,这两日桃花也要开了,若近期不能看,今年大抵就赶不上盛花期了。 叶宛卿想着,过两日同楚安澜一起去一趟。 傍晚,叶辰曦和楚安澜放课归来。 人工湖金光粼粼。 习武场,正好在人工湖边上不远处。 楚安澜和叶辰曦说说笑笑进了习武场,衣袖一挽,袍摆一掀,熟练地扎起了马步。 叶宛卿带着小狐狸,在湖边散步。 她一袭绿色束袖短衣,长发利落束成髻,拎了个精巧的小竹篮,里面装着樱桃、枇杷。 院中手巧的丫鬟们用紫竹、公鸡的羽毛做了个漂亮的逗狐棒,上面缀了串金铃铛,摇晃间铃铛清脆悦耳。 第94章 十里红妆 千禧抓着逗狐棒,小狐狸抖着蓬松的大尾巴,跟团火似地追着她跑。 望着夕阳下奔跑的小狐狸,樱香感叹道:“眨眼,小石榴都长这么大了呢。不愧是世子抓来的,长得和世子可真像。” 小狐狸像楚安澜? 叶宛卿朝柳树下扑腾的小狐狸看去。 绿柳之下,小狐狸一身毛发蓬松柔软,红得好似一团火,灼灼耀目,果真是像极了楚安澜。 楚安澜狡黠时的模样,也像狐狸。 叶宛卿弯了眉眼:“大抵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小动物,小石榴常跟着世子,就学了他一二分。” 千禧掩唇:“郡主和世子养小石榴,就同老爷夫人养年幼时的小姐一般。那时,老爷去上早朝,把小姐抱进宫给太后,晚些又接回来。如今,世子去国子监前先把小石榴送来给郡主,晚上练完武后又抱回王府。” 樱香点头:“还真是如此呢。” 叶宛卿闻言,拿了颗樱桃,挑去里边的籽,弯腰招手:“小石榴。” 玩得正欢的小狐狸嘤嘤地叫唤着朝她跑来,叼住樱桃,琥珀色的漂亮狐狸眼好似带着笑,愉悦极了。 吃到喜欢的东西时的样子,也像楚安澜。 叶宛卿莫名觉得好笑。 得了樱桃和枇杷吃的小狐狸,开心得尾巴摆动个不停,欢快地奔跑撒欢。 练武场里,楚安澜和叶辰曦早就注意到叶宛卿了。 楚安澜眯起漂亮的眸子,扬声喊道:“楚石榴!” 听见他的声音,小狐狸嘤嘤叫唤着,沿着人工湖岸的青石径朝他跑去。 “噗嗤……”叶辰曦没憋住,笑得浑身颤抖,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哈哈哈哈……” 楚安澜哼道:“有什么好笑的?” 叶辰曦笑到捶地:“这世上,竟真有人认认真真给一只狐狸崽冠以姓名。” “这有什么?”楚安澜眉眼嘚瑟:“你瞧见的,只是一只狐狸崽,在我眼里,它却是我与卿儿的宝贝女儿!” 叶辰曦快笑岔气了。 笑得正开心呢,一声不吭靠近的叶鸿威沉声道:“叶辰曦,去,重新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叶辰曦大惊:“爹?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散值了?京卫司现在这么闲了吗?” 叶鸿威冷声:“上滴漏,开始计时。” 近侍立即搬上一个新滴漏。 叶辰曦差点哭出声:“爹,您怎么这样!” 他嘴上拒绝,身体却已经麻溜地站回原地扎好马步。 楚安澜在旁边幸灾乐祸,看得傻乐:“哈哈哈……” 叶鸿威瞪了他一眼:“笑什么?你陪他一起蹲!” 楚安澜再笑不出来了。 火红的小狐狸,蓬松的尾巴尖儿带着最后一丝夕阳余韵,像是点着的一把火,欢快地扑过来。 在它奔向楚安澜的前一刻,一只大手将它捞起来。 叶鸿威抱着小狐狸:“走,我们自己玩儿去。” 小狐狸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不停撒娇。 叶宛卿拎着小竹篮走过来:“父亲,这是小石榴今日要吃的樱桃和甜枇杷。您喂前先挑了核,还需剥个皮。” 叶鸿威抬头:“放那儿吧,玩会儿再喂给它吃。” 叶辰曦扎着马步,大声嚷嚷:“今年的樱桃和甜枇杷,我都还没吃上呢!我不管,我也要吃!” 叶宛卿回他:“这是庄子里的管事下午送来的,我已经让人冰镇好了,晚膳时你就能吃到。”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叶辰曦撒泼。 叶鸿威瞪了他一眼:“狐狸的果子你都抢。” 叶辰曦继续撒泼:“我要吃我要吃……” 叶鸿威被吵得头疼,抱着小狐狸走上人工湖边的柳堤,叫人拿鱼食来,喂鱼给小狐狸看。 叶宛卿抱着竹篮走到叶辰曦旁边,抓起一把玛瑙般鲜红剔透的樱桃:“张嘴。” 叶辰曦开心极了:“还是妹子最心疼我了!” 楚安澜啧了一声,撒娇道:“好卿儿,我要吃甜枇杷,要剥了皮的。” 叶辰曦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 三月初十。 天还没亮,端王府就已鞭炮喧天了。 卯时,长公主府门大开。 叶辰曦打着哈欠出门:“昨夜,我若带身衣服去端王府,也就不用五更天跑回家沐浴更衣了,困死我了……” 叶宛卿侧眸看他:“然后,浑身臭烘烘地陪着新郎四处去敬酒?你就不担心,明日,京中贵女圈中流出一则传言:长公主府的大少爷,竟是个不爱干净的邋遢鬼?” “当然担心了!”叶辰曦昂首挺胸:“再过些时日,我就要准备议亲了。在议亲之前,我可要留个好名声。” 叶宛卿弯眸:“那便提前祝你议亲顺利吧。” 前世,辰曦喜欢游历四方,父母亲与二哥一家迁去四川之后,他更是几年不回京一次。 最久的一次,两人有五年没见过面。 因陆继廉的缘故,辰曦很少写信给她,就算有家书,也只有寥寥几笔。 她问起亲事,辰曦说他成家了,只是夫人身体不好,无法跟着他长途跋涉回京。 她一生未见过大嫂,也不知此人是否真的存在。 望着渐亮的天色,叶辰曦一脸骄傲道:“我长得这么好看,不愁没贵女嫁给我。” 叶宛卿笑道:“你说得有理。” 叶辰曦伸了个懒腰:“天亮了,妹子,今日的乌云好厚啊,恐怕是要打春雷、下春雨。等送完芙庾出嫁,你早些回家。” “嗯。”叶宛卿应了一声:“父亲和母亲虽不拘着你,但你须有节制,少喝些酒。” “我明白的。”叶辰曦眨眼:“我不仅自己少喝酒,也会看着安澜,让他少喝一点。” 叶宛卿点头:“去吧。” 两辆马车驶出长街后,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驶去。 路上,樱香掀开车帘:“端王妃不愧是商贾出生,当真是有钱,这一路上都挂满红灯笼和红绸呢。” 叶宛卿顺着看过去:“的确是隆重。” 千禧笑嘻嘻道:“也不知,等小姐与世子大婚时,是何盛景?世子这么喜欢小姐,十里红妆定是少不了的。” 十里红妆? 望着入目处的红灯笼与红绸,叶宛卿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想完,她不禁失笑。 前世,她已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为何还会幻想十里红妆、万人空巷的盛景?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靖北侯府。 天刚亮,门口便停满马车。 地上,鞭炮皮子铺了一地,微凉的风中还有淡淡的火药味道。 第95章 出嫁 见到长公主府的马车,管家立刻热情地迎上来:“见过郡主,今晨风有些凉,郡主快里边请。” 叶宛卿一路去了廖芙庾的院子。 新娘子的院子,装饰得一片红,红灯笼一照,越发耀眼喜庆。 平日安静的院子,早早就挤满人,幼童抓着喜糖满院子蹿,廖家的女眷们在屋中说话。 还在门外,就能听见说话声。 廖芙庾端坐在床边的妆台前,困得都睁不开眼,任由一个面相慈和的妇人为她上妆。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郡主来了。” 屋内立马安静下来。 廖芙庾睁眼,露出欣喜之色,正要唤人呢,才响起自己唇上涂着润唇的油膏还未擦去,黏糊糊地流了她一嘴。 叶宛卿迈入房间。 屋内的人,全是廖家的亲戚,平日里甚少往来,如今家中有小辈能嫁入亲王府,全都借着送嫁为由,来同廖芙庾套近乎。 谁知,廖芙庾根本不吃这套。 她昨夜没怎么睡,被一堆人指引着做这做那,又是沐浴又是洗头、晾发。 好不容易睡了,结果,不到五更天就被嬷嬷叫起来了。 任谁来了,她都坐在妆台前打盹。 纪氏作为主母,不敢当着端王妃派来的嬷嬷面指责廖芙庾,只得自己招呼着一群趋炎附势的人。 见到叶宛卿,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纪氏带头行礼:“见过郡主。” 叶宛卿淡笑:“不必多礼。” 纪鸣翔至今还在京卫司的狱中,纪氏吹枕边风,让廖昘琦去捞了一次,却没将人捞出来,因此纪氏对长公主府的人心有怨恨。 但,她向来会逢迎人,朝叶宛卿笑道:“我家芙庾自幼便在北疆长大,在金都只有郡主一个朋友。郡主来给她送嫁,我这做母亲的也为她高兴。” 说着,拿帕子擦眼:“我可怜的芙庾,出生便没了母亲,我好不容易将她养到这般大,眨眼,她便嫁人了……” 旁边,女眷们连忙七嘴八舌地宽慰人。 叶宛卿如果不知内情,只怕是都要被纪氏感动。 偏偏,她是知情者。 她笑意淡了几分:“今日是芙庾大喜的日子,夫人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纪氏抬眸看她。 叶宛卿移开目光,朝妆台前的廖芙庾走去:“眼睛怎么有些红?昨夜没睡好么?” “嗯!”廖芙庾用力点头,语气莫名委屈:“原本,想趁着上妆时再眯会儿的。” 话音落下,两个幼童横冲直撞地跑过来。 “哐当!” 桌边盛着喜糖的银盘被撞落在地上,喜糖落了一地。 廖芙庾垂下的衣袖里,暗自将手握成拳头。 叶宛卿无声扶上她肩头:“既然没睡好,闭上眼小憩片刻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幼童被拉走,屋中女眷们噤声。 纪氏叫来人:“把这些喜糖捡起来,端出去发给下人,再换一盘干净的上来。” 下人连忙弯腰捡糖。 纪氏换上一副虚假的笑容:“既然有临川郡主在这里陪着芙庾,我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郡主若有事,可随时唤人来找我。” 叶宛卿点头:“夫人去忙吧。” 纪氏带人离开。 屋中,只留了几个为廖芙庾梳妆的妇人。 廖芙庾让人给叶宛卿拿了本书看,这才放心地闭目休憩,不多时,就响起浅浅的呼噜声。 巳时,府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廖芙庾睁眼。 铜镜中的她,妆容精致,眉如细柳,眸如春水,娇艳得好像北疆三月的石榴花儿。 她兴奋又忐忑,双眸泛起水光,微哑的声音在颤抖:“卿儿,今日,我终于要嫁给心上人啦。我好开心,好开心……”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叶宛卿心中却莫名压抑。 她凝眸看着廖芙庾:“芙庾,祝你与楚骁岩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我和他……真的可以么?”廖芙庾双眸亮晶晶的。 叶宛卿唇角微颤了一下:“当然。” 巳时一刻,院外响起鞭炮声,混合着少年与孩童的哄笑声、笑闹声,以及喜庆的锣鼓声。 接着,一大群人涌入院子。 屋外走廊下,廖家的女眷们纷纷探头往外看。 院子里挤满了乌泱泱的脑袋,迎亲的少年们笑闹声不断,几乎将门全部拦住,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端王妃派来照看廖芙庾的嬷嬷出声提醒:“世子妃,吉时将至,该出门了。” 廖芙庾点头。 盖头落下之前,她眼底浮起一层水光,眸光红红地望着叶宛卿。 叶宛卿温和地朝她笑,无声拍了拍她的手。 院子里,身着红色喜服的楚骁岩,面色如常地被平日交好的少年们簇拥着。 他平日虽是个纨绔,但长相偏清隽冷清,今日换上一身华丽的红色锦袍,终于衬得他多了几丝喜气。 在礼官的引导下,他与廖芙庾牵着同一条红绸出了门。 叶宛卿同廖家的女眷们站在门边,目送两位新人被众人簇拥着出门。 临出门前,楚安澜朝她眨了一下眼,笑盈盈地揽着楚盛熙和叶辰曦,跟着迎亲队伍走了。 今日的楚安澜,为了不抢新郎风头,难得地卸下一身红,换上绀青色的暗纹刺绣锦袍,平白添了一丝稳重。 混在一堆俊朗的少年堆里,仍旧惹眼至极。 叶宛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一下。 院中走廊下,不少廖家的亲友纷纷打量二人。 有人窃窃私语—— “接亲少年中,那位长得最好看,笑得也最好看的人,便是敦亲王世子楚安澜么?” “是呢,就是他,和郡主倒是般配。” “也就脸般配罢了,听闻,那位世子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呢。他这样的人,居然都参加了今年的会试,你敢信?” “噗……他不得考倒数第一啊?” “啧啧!纨绔就该有纨绔的觉悟,吃喝玩乐当一辈子草包。身为皇族,非要去占着别的考生的名额做什么?” “……” 叶宛卿本来安静听着,忽然听见有人说楚安澜草包,她扭过头,冷淡地看过去。 千禧轻声呵斥:“放肆!背后妄议皇族是为大不敬!我家小姐与敦亲王世子的婚事,是天作之合!皇上、太后与太子都同意了的婚事,轮得到你们来质疑?你们算什么身份?” 说话的人,露出悻悻之色。 樱香也蹙了眉头:“西魏的科举考试,有功名与才能者,不受名额限制。敦亲王世子参加会试,是因他救下殷虚全镇百姓,立了功,靠功劳被举荐去参加的,并未占用别人的名额。世子参加科考,是皇上让他去的。你们若有质疑,可让靖北侯亲自帮你们去问皇上。” 第96章 去临安 “就是!”千禧再接再厉道:“你们说敦亲王世子是草包之前,可有救过一个人于天灾人祸前?洪水见过么?山崩见过么?靠着靖北侯军功荫蔽,你们才得以穿华服、尝珍馐,你们有什么资格站在此处,对比你们好的人评头论足?莫非,你们家有公子没参加今年的会试?怎么,你们的公子连举人都没考上呀?” 方才还兴致勃勃议论的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待二人说完,叶宛卿才淡声轻斥:“千禧樱香,不得无礼,回府后去领罚。” 两人欠身:“奴婢知错了。” 千禧收了声,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刚刚嚼舌根的人。 主仆三人配合极好,一群人愣是没再敢出一声。 前院,新人敬完茶,新娘拜别父母之后,被迎上花轿,热热闹闹地往端王府去。 一路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叶宛卿并不打算多留:“樱香千禧,咱们回家吧。”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扶着叶宛卿往院外走。 没走几步,就有一个粉衣丫鬟匆匆迎过来,行了个礼:“郡主,我家夫人请您留步小坐片刻。她交代完事情,就来见您。” 樱香皱眉:“你家夫人是谁?” 粉衣丫鬟道:“靖北侯夫人。” 纪氏? 应该是为了纪鸣翔的事。 千禧道:“我家郡主还有要事在身,你家夫人若有话要说,改日往长公主府递张拜帖便是。” 粉衣丫鬟急了:“郡主……” 叶宛卿向来是个宽容的人,但,她对纪氏实在是宽容不起来:“你确定要强留我么?” 粉衣丫鬟对上她的双眸,被淬了冰般的冷意劝退:“奴婢无意冒犯郡主,请郡主恕罪!” 叶宛卿抬脚离开。 直到出了侯府,都无人再敢拦她。 长街上,遍地都是碎鞭炮皮,有寻常百姓家的幼童,三五成群,欢笑着在街边捡没炸的鞭炮、散落的糖果和铜钱。 天,阴沉沉的。 叶宛卿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樱香顺着看出去:“雨已经下到西边了,约摸着,再过一盏茶时间就下过来了。” “是啊。”叶宛卿望向黑沉沉的乌云:“今日,本该是个晴朗的天气才好。” 樱香低声叮嘱车夫:“快些赶车,春雨寒气重,可别让小姐淋了雨水。” 车夫应了一声,加快速度。 回府时,雨刚好落下来。 叶宛卿撑伞走过回后院的游廊时,叶辰霆正好在檐下看雨。 他伸出白似雪的手腕,将手掌伸进雨帘中,任由细丝般的春雨从他指缝间穿过。 叶宛卿走了过去:“二哥。” 听见声音,叶辰霆侧眸:“卿儿,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宛卿递上两颗用红色油纸裹起来的精巧糖果:“芙庾的喜糖,二哥尝一尝,沾沾喜气?” 叶辰霆笑道:“好啊。” 他用干净的那只手接了糖果,剥开油纸,将饴糖放入口中:“喜糖很甜。” 叶宛卿站在他旁边:“过几日,会试便要放榜了,兄长是在担心会试么?” “不是。”叶辰霆含糊道。 “二哥是在想曹姑娘吧?”叶宛卿问。 叶辰霆垂了眉眼:“我与她……只怕是无缘也无分了。” 太子妃人选究竟定了谁,迟迟未出结果。 越等,叶辰霆心越凉。 见他心事重重,叶宛卿温言道:“过两日,我想去临安城看桃花,二哥能一同去么?” 叶辰霆问:“就你么?” “安澜和辰曦定然是要去的。”叶宛卿浅笑:“大抵还有芙庾、楚骁岩。” 不出意外,这大概会是她与芙庾最后一次出游了。 廖芙庾与楚骁岩的大婚日,雨下了足足半日,傍晚时,云散日出,金光璀璨。 端王府的方向,鞭炮声震天。 听着,当真是热闹极了。 入夜许久后,鞭炮声方得以停息。 叶辰曦自从被允许喝酒之后,第一次喝得烂醉,被叶鸿威从马车上抱着回府。 一路上,叶鸿威脸比酒还臭。 休养了三日,叶辰曦才缓过来。 等他再醒来,人已经躺在前往临安的马车上了,而且,临安城都快到了。 车窗外,官道边,春光正明媚。 临安城在京城的西南方向,地势高,山形大,春意比京城来得要晚上一些。 进山之后,气温凉上了许多。 马车内,铺着干净柔软的垫子,炉子上还温了茶,炉边撒了栗子、花生,还烘烤着核桃。 茶香与果香,萦绕着整个车厢。 廖芙庾掀开车帘。 香味扑鼻而来:“卿儿,我来得好像正巧啊?” 樱香和千禧起身行礼:“端王世子妃安好。” 廖芙庾差点被称呼吓得摔倒。 叶宛卿扶了她一把,笑问:“两日了,终于想起来见我了?端王世子说你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廖芙庾脸一红:“好多了……” 坐在一旁绣花的樱香跪坐着起身,倒了杯茶递过去:“端王世子妃,请喝茶。” 听见这称呼,廖芙庾的脸又红上了几分:“你们就跟从前一样唤我就好啦。叫世子妃,好生奇怪。” “可是,您嫁给了端王世子,本就是他的世子妃啊。”千禧剥了把花生递过来,笑嘻嘻道:“端王世子妃,奴婢请您吃花生。” 廖芙庾伸手接过花生,丢了一颗进口中:“卿儿,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临安城?而且,咱们还这么多人去。” “因为,临安城景色正好啊。”叶宛卿浅啜了口茶:“临安城就建在临安山的半山腰,山下是湖,山上是漫山遍野的桃花,山下再远些便是江。临安城湖光山色、钟灵毓秀,盛产江米、桃花酒与桃子酒,以及江米做的吃食。” 听见个“吃”字,廖芙庾顿时来了兴致:“卿儿,你怎么这么了解临安城?你以前去过么?” “我……”叶宛卿被问住。 前世,她的确曾去过临安城。 那是婚后不久,陆继廉奉皇上之命去临安城办件差事,便带上她一同出游。 可惜当时去得不巧,梅子早就落了,只剩漫山遍野的青果。 故而,她只尝了青梅酿、江鱼、桃花糕。 她只在那里小住了两夜,就随陆继廉回京了。 如今再回想,往事久远得好像一场梦境,她甚至都记不起那些食物的味道了。 只记得,陆继廉不喜甜食,也叫她少吃些。 叶宛卿笑了一下,看向一脸好奇的廖芙庾:“京城离临安近,我听别人说的。” 第97章 同类 “原来是这样啊?”廖芙庾道:“没关系,等咱们到了临安城,就把你说的这些东西,全部尝一遍!若是好吃,回京的时候再带一些走。” 叶宛卿弯眸:“好。” 廖芙庾坐时,姿势有些别扭,似是不舒服。 叶宛卿轻瞥了她一眼,递上一个软垫:“垫着些吧,山间的官道有些崎岖,马车容易颠簸。” 廖芙庾耳朵红得厉害:“唔……” 她拿过软垫,却是直接抱在怀里,从脸红到脖子根:“其实……我没事……” 叶宛卿浅笑:“嗯。” 廖芙庾脸更红了。 她抓过茶杯,喝下一整杯温水,才半是羞赧半是委屈地开口:“我和夫君吵架了。” “为何?”叶宛卿有些意外。 廖芙庾转着手中的茶杯:“就……这两日,他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心中不好受……” 原来如此。 叶宛卿为她续了杯茶:“你与他新婚燕尔,还需多加磨合,闹矛盾是正常的。熟悉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廖芙庾抿唇:“其实我也有错,我第一次成亲,不懂该如何与夫君相处,胡搅蛮缠了些。我也理解他,他从前一个人占一个院子、一张床,如今突然多了我,难免不习惯。我嫁了他,忽然闯入他的生活,应当多顺着他,努力去适应他的习惯才是……”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完,自己竟将自己给哄好了。 真是个傻姑娘。 叶宛卿不觉得好笑,心中反而生出一丝不舒服。 女子一旦成了亲,身上就仿佛被戴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时刻被束缚着。婚后,越活便越没了自我。 从踏入夫家门槛的那一刻,便丢失了自己的名字,从此做夫人、做母亲。 活得久了,便连自己真正是谁都不记得了。 如今的廖芙庾,正在经历第一步。 叶宛卿想了许久,才缓声道:“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不该只一人适应另一人。两人之间,应当相互适应、相互尊重。你若退让一步,日后只能步步退让,哪日如果少退了一步,对方便会觉得是你的错……喜欢一个人之前,应当先喜欢自己。” 廖芙庾听得挠头:“道理是这么说,可是,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自己啊。” 叶宛卿哽住。 新婚燕尔的夫妇,本就该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廖芙庾痴迷楚骁岩,也属正常。 该说的话,她已经说了,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 第二天。 天色微亮,马车驶入临安城地界。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浮动着粉云,在苍翠的远山与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美得动人心魄。 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入城中。 过两日,便是临安城的桃花节,城中人来人往,各地口音皆有,很是热闹。 甚至,叶辰曦还见到好几个熟面孔。 他刚一下马车,客栈内便迎面走来几个年轻贵气的公子,一看竟是会试结束后,特地赶来临安城赏桃花的外地学子。 见到叶辰曦,几人笑着上前来打招呼:“大少爷这是带哪家贵女来赏花呢呢?” 叶辰曦道:“你们猜。” “是郡主?”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问道:“不知,我等可否有荣幸给郡主请个安?” 话音落下,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来。 楚安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要请安啊?我是郡主的未婚夫,给我请也是一样的。来吧,谁先开始?” 一行人悻悻告辞。 这时,楚骁岩冷着脸从马车上下来:“嘴不干净者,便该掌他嘴,心不干净者,便该诛他心。” “什么?”楚安澜问。 楚骁岩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晚上,找人将那几个人拖去山上揍一顿。这么说,你听懂了么?” 楚安澜生出一丝不悦:“楚骁岩,你好大的火气啊!你这是在冲我撒气么?” 楚安澜也不知,楚骁岩哪儿来这么重的戾气。 自成亲那日起,楚骁岩就没给过任何人好脸色。 真是奇怪了。 别人新婚燕尔,都是春风满面的,唯独楚骁岩,就跟祖坟被挖了似的,对着谁都是摆着一副臭脸。 楚安澜忍他一路了。 趁叶宛卿和廖芙庾还没有下车,楚安澜咬牙切齿:“你若有火气,找你的世子妃帮你。再对我们没好脸色,信不信我揍你?” 也不知,哪个字戳了楚骁岩的的痛处,他当即沉着脸,用力撞了一下楚安澜的肩膀,独自一人进了客栈。 楚安澜被气笑了:“楚骁岩,你什么毛病?” 叶宛卿下车,就见楚安澜站着揉肩膀。 她问:“还好么?” “倒也不疼。”楚安澜龇牙:“我就是觉得,他这几日莫名其妙的,也不知是谁招惹他了。成亲前一夜,他一坛接一坛地喝酒,谁劝都没用,我抢他酒坛子,他还冲我打了一拳。还好,没打在我脸上。” 叶宛卿蹙眉。 这时,廖芙庾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 楚安澜还想说点什么,却还是选择了闭嘴。 叶辰霆也叶辰曦也下了马车。 叶辰曦睡了一路,困得直打哈欠:“总算是到了,再颠簸几日,我都要颠瘦了。我等下要吃全鱼宴。听人说,临安城的江鱼味道可鲜美了。” 说完,忍不住流口水。 叶辰霆失笑:“你睡了一路,吃了一路,早上刚啃了一对烤兔腿,还没吃饱么?” “二弟还是不够了解我。”叶辰曦摸摸肚子:“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呢,就得多吃肉补补。我一顿能吃一只兔,一只鸡,一个鹿腿。” 叶辰霆无奈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啊,幸好生在长公主府,生在寻常人家,只怕是养不起你。” 叶辰曦仰起头:“我上辈子定是个积德行善的大好人。” 廖芙庾默默在一旁插话:“万一,是头猪呢?” 叶辰曦道:“那我一定是长得白白胖胖,听话乖巧,宰了能办一场全猪宴的大胖猪。” 廖芙庾想了一下:“那我俩应该是同类。” “芙庾姐姐,你真不愧是我表嫂!”叶辰曦感动道。 廖芙庾抱拳:“幸会!” 楚安澜扶着叶辰霆的肩膀,笑得东倒西歪:“哈哈哈,这俩人真是笑死我了!” 叶辰霆无奈道:“好了,有什么话等进去再聊。” 客栈。 叶宛卿被安排在天字一号房。 进门后,樱香和千禧先将行李放下,接着便开始检查房间中的摆设,整理被褥。 被褥是崭新的,自带着一股清浅的桃花味。 第98章 蔷薇花茶 叶宛卿喝了口茶后,走到窗边赏景。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靠着江和湖的那一面。 推开窗往外看,近处是参差错落的屋舍,往山下一些,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若远眺,则是玉带一般的青江、层峦叠嶂的远山。 千禧叹道:“这里的景色好美啊!若是一直住在这里,也挺不错呢!三月赏花,七月吃桃。” 樱香整理好被褥,“你既喜欢这里,不如选个临安城的男子做夫婿,可好?” 千禧脸一红:“少打趣我!我生是小姐的人……” “死是小姐的死鬼,对吧?”樱香接话。 千禧羞怒:“你明明都知道,还说那种话?” “你命由天不由你。”樱香掩唇笑道:“万一你等会儿下楼,就遇到个一见钟情的人呢?” “那又如何?”千禧正色:“我都想过了,我这辈子都不要成亲,就跟着小姐。伺候夫君和公婆,哪有伺候小姐舒坦?伺候小姐,小姐会护着我,给我发月银,会赏赐我许多好东西,周围的人也会因小姐多高看我几眼。成了亲,夫君有本事、疼我爱我也就罢了,若是个没本事的,待我又不好,动辄打骂我、羞辱我,我还活不活了?” “若你夫君有钱有势,也疼你爱你呢?”樱香问。 千禧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有钱有势的公子,瞧得上我一个婢女么?” “兴许他瞎……” 叶宛卿悠闲地趴在窗边,一边赏景,一边听俩丫鬟聊天,觉得颇有意思。 收拾好房间后,樱香下楼让人送饭菜和热水来。 赶了几日路,饭后,叶宛卿沐浴更衣,将长发也仔细地清洗了一遍晾干,这才上床休息。 这一觉,便睡到了下午。 酉时,太阳西斜,楚安澜和叶辰曦来敲门。 叶辰曦拍门:“妹子,你醒了么?二哥订了个酒楼,据说饭菜可好吃了,出门走一条街便到了。你若醒了,就快出来,咱们一块儿过去啊。” 楚安澜道:“你拍轻些,万一卿儿还睡着,你这么大的力道,岂不是要把她吓醒?” “哦哦……”叶辰曦收手:“我不拍了,我直接推门进去吧。安澜,你在此处等我,莫要乱听乱看……” 话还没有说完,门被拉开。 千禧笑嘻嘻地行礼:“小姐还在梳妆,先进来喝杯茶吧。” 两人挤进门去。 一扇屏风之隔,叶宛卿坐在里间靠窗的妆台边,樱香正给她整理发髻和发饰。 她问:“芙庾和骁岩起了么?” “没呢。”叶辰曦大大咧咧道:“我刚刚过来时,见他俩的房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动静?”楚安澜问。 叶辰曦愣了一下,猛地脸红:“安澜你说什么呢?!” “我怎么了?”楚安澜呲牙笑:“我什么都没说,你可别想歪了。” 恰好,叶宛卿梳妆完毕走出屏风。 为了应景,她穿了一袭浅粉色衣裙,长发半绾成松软的髻,簪上用粉珍珠做成的精巧簪花,就连耳坠上也缀着粉色的小珍珠。 楚安澜眸光如火,灼灼地看了几眼后,对拿着幂篱的樱香笑道:“不必给卿儿拿幂篱了,戴着又累又麻烦。” 樱香屈膝:“奴婢这就去换个轻便些的帷帽来。” “帷帽也不需要。”楚安澜扬眉:“又没在金都,你讲这么多礼仪做什么?临安的大街上,多的是没戴幂篱也没戴帷帽的女子。好不容易出门玩,让卿儿松快些。” 千禧道:“世子,街上那些露了脸的,都是成了婚的夫人呢,未婚小姐都是戴着帷帽的。” “别人知道卿儿没和我成亲么?”楚安澜问。 千禧一愣:“不知。” “那不就得了?”楚安澜递上一只手,笑盈盈道:“卿儿,我们出门吧。” 叶宛卿迟疑了一瞬,将手递过去。 两人相携下楼。 “啧啧啧……”叶辰曦跟身后指指点点:“安澜,就知道占我妹的便宜。” 走廊尽头,是天字六号房。 等楼里没了动静,楚骁岩才起身穿衣。 他背对着床,露出一后背的鲜红色抓痕。 突然,一只手从床帐里伸出来,死死扣住他手臂:“楚骁岩,你别走……” 楚骁岩扭头,讥讽地问:“怎么?刚才还没满足你么?就算你不饿,也该让我吃顿饭补充一下体力罢?” 廖芙庾的手僵了一下。 楚骁岩冷声:“穿衣,出门。” 叶辰霆在楼下喝茶。 这个时辰,客栈的人皆去赏花游玩了,大厅里的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聊天的人。 听见说话声,叶辰霆抬头。 一眼,就见楚安澜牵着叶宛卿的手,两人神色自然地下楼。 叶辰曦跟在身后,一蹦一跳。 叶辰霆举了茶杯:“客栈的花茶味道不错,说是老板娘亲自种的蔷薇花。要来一杯么?” 蔷薇花? 叶宛卿松开楚安澜的手,坐到二哥的对面:“我尝尝。” 叶辰霆给她倒了一杯。 泡好的蔷薇花茶,茶水呈淡淡的黄褐色,放了糖,甜中带着一丝微涩,花香馥郁,别有风味。 她满足地眯眼:“好喝。” 叶辰霆又为她续了茶:“喜欢的话,回头我和老板娘买一些回去,听说,她种了一大片地的花呢。” 叶宛卿笑道:“好啊。” 叶辰曦坐到叶辰霆旁边,伸手端起茶壶,好奇地往里看:“可以吃的蔷薇,长什么样?这什么都看不着啊。” “给我。”楚安澜伸手接过茶壶,从桌子上抓了双筷子往茶壶里捞,捞出一朵花扔进叶辰曦的茶杯里。 晾晒干后又重新泡开的蔷薇,在茶水中绽放开,白中透着粉。 叶辰曦伸长脖颈:“怪好看的呢。” 楚安澜心中一动,黑亮的眸子笑盈盈地看向叶宛卿:“卿儿,你喜欢蔷薇花么?” “还可以。”叶宛卿点头。 楚安澜笑:“嘿嘿……” 见他笑得奇怪,叶宛卿问:“怎么了?” “没什么。”楚安澜自己倒了杯茶,如牛饮水般一口喝光:“嗯,果然好喝。” 叶辰曦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鼻子皱成一团:“又苦又涩,哪里好喝了?” 他怀疑,他舌头有毛病。 楚安澜起身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离开会儿,你们在此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往客栈后院去了。 他一路进后院,叫住一个扫撒的伙计:“你家老板娘在何处?” 伙计抓着扫帚,眼里闪过惊艳神色之后,转而警惕地上下打量他:“公子寻我家老板娘做什么?” “总归是好事。”楚安澜回他。 第99章 扫兴 伙计见他脸生得好看,便回道:“我家老板娘平日不常来客栈,她在家照看公婆孩子呢。” “这样啊……”楚安澜有些失望。 这时,一道脚步声往这边来。 来人问:“不知,贵客寻内子所为何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伙计放下扫帚:“掌柜的。” 面容和善的中年掌管,捋着胡须,浅笑着看向楚安澜。 “你就是掌柜的?”楚安澜笑盈盈道:“我夫人说,她很喜欢你们家的蔷薇花茶。不知,掌柜的能否卖我一些?” 掌柜闻言,笑道:“贵客喜欢我家的茶,是我们的荣幸,待贵客回京时,我送你们一些。” “我要的不是花茶,是花苗。”楚安澜扬眉:“最好是,今年六月能开花的那种。你同你夫人说说,你们自己留一株苗,余下的全卖给我。银子,不是问题。 你们最好快些谈,今夜谈妥,明日雇人挖苗,三日内,为我把花苗运送去京城。” …… 楚安澜去了足足一盏茶。 回来时,他心情大好。 他手中拿着束刚刚在客栈后院剪下的蔷薇,递给叶宛卿:“卿儿你瞧瞧,鲜花是不是比花茶更好看些?” 叶宛卿惊讶:“你又偷摘人家的花了?” 楚安澜眉目张扬:“掌柜的说我长得好看,特地剪了一束开得最好的送给我。” 叶辰曦在一旁道:“客栈掌柜的送你花?他不会是断袖吧?” “瞎说什么呢?”楚安澜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叫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你偏不听。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叶辰曦摸着后脑勺,委屈地告状:“妹啊,安澜他打我!你快管管他!” 叶宛卿侧眸:“你看断袖话本?” 叶辰曦慌张解释:“我发誓,话本是楚盛熙给我的,我看了一半才知道那是写断袖的。回京,我就去揍他一顿。” 叶辰霆喝茶的动作微滞:“辰曦,二哥并不愿数落你,但,你再过两月便要满十六了。书,还是看些有涵养的为好。” 叶辰曦欲哭无泪:“楚盛熙害我!” 正嚷着,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楚骁岩一身黑色锦袍,发丝滴着水,一言不发地下了楼梯,冲着几人走来:“久等了。” 四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楚骁岩面色如常,坐到楚安澜身旁,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下,却在第一口时皱了眉头:“这是?” “蔷薇花茶。”叶辰曦回他。 楚骁岩这才舒展了眉眼:“多喝两口,倒是不错。” 叶宛卿问他:“芙庾呢?” 楚骁岩眼皮动了一下,在看她一眼之后又垂下:“她在梳妆,迟些便下来。” 叶宛卿蹙眉。 一旁,叶辰曦捧脸:“说起来,今日会试放榜呢,晚点,消息就应当能传到临安城来了。也不知,会元会是谁。” “这还用着猜么?”楚安澜抱臂道:“肯定是那个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名动西魏的第一公子陆世子呗。” 他话音落下,叶辰霆和楚骁岩齐齐看向他。 “怎么了?”楚安澜问。 叶辰曦正儿八经地提醒:“安澜,‘鹤立鸡群’不是这样用的……” 叶辰霆叹了口气:“幸好,继廉不在这里。” 楚安澜扭头:“卿儿,我说的不对么?” 叶宛卿莞尔:“鹤立鸡群,是指仙鹤站在鸡群之中。比喻才能或仪表出众。” “那我没说错啊。”楚安澜道。 “怎么没错?”叶辰曦有心报方才后脑勺挨了一下的仇:“安澜,你怎么可以说二弟和骁岩表哥是鸡呢?” 楚安澜笑得咬牙切齿:“叶辰曦,你一天不拱火就皮痒是不是?” 叶辰曦吐舌。 两人正吵闹着,楼上再次响起脚步声。 只见,穿戴整齐的廖芙庾,发丝微湿,在丫鬟的搀扶下,抓着一顶帷帽缓缓下楼。 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头发干得慢,我多收拾了片刻。” “没关系!”叶辰曦大方道:“表嫂来得正好!人齐了,一起去酒楼吧。” 廖芙庾勉强笑了一下。 楚骁岩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出门。 廖芙庾咬唇。 叶宛卿的视线落在她脖颈处。 纤细的脖颈上,印着两道指痕。 晚膳,定在“山外山”酒楼。 雅间内,众人入座。 这家酒楼,雅间装饰得极为有意思。 雅间进门处,便是一扇天然的水墨画石头屏风。 屏风上是山水图,屏风下用墨石堆砌成了一个精巧的鱼池,鱼池里锦鲤嬉戏。 屋内摆满了许多以假乱真的桃花树,绢布做成的假桃花,开满枝头,栩栩如生。 置身其中,有人误入桃花林。 临近日落,夕阳悠悠从远山之巅斜射入雕花窗户,像是挥洒了满屋的碎金,将整个雅间衬得如梦如幻。 叶辰霆将食单递给众人:“我已经点好全鱼宴,你们瞧瞧,可要补几个自己喜欢的菜色?” “我要看看。”叶辰曦从他手中接过食单。 楚安澜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两人凑一块儿,开始研究菜色:“桃花粥要来一份,桃花糕也要,青梅酿先上一坛……” 叶辰霆问:“卿儿,芙庾,你俩可有什么想吃的?” 叶宛卿看着食单:“一路上车马劳顿,喝点补汤吧。一人来一盅牛乳桃胶羹吧,再来一份人参乌鸡汤。” 廖芙庾看了她一眼。 楚骁岩的目光,终于也落到了她脸上,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叶宛卿旁若无人,低头喝茶。 席间,除了楚安澜和叶辰曦一直在叽叽喳喳,叶辰霆时不时附和几句外,楚骁岩一直沉默着。 就连廖芙庾,也没说两句话。 在陆家的几十年里,叶宛卿早就养成了食不言的习惯,倒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酒过三巡后,桌子突然被人拍了一把。 叶辰曦手掌撑在桌子上,舌头有些打结:“我说……骁岩表哥,芙庾表嫂……我忍你俩很久了!一路上,你俩可扫兴了! 刚成亲,不是该开开心心的么?出来玩,不是该高高兴兴的么?你们……怎么成日耷拉着脸? 我,我二弟,我妹还有安澜……我们邀你们一起来玩,反而惹你们不开心了,是不是?” 叶辰霆轻斥了一声:“辰曦,你喝醉了。” 楚安澜摇头:“让他说吧,孩子憋一路了都。” 叶辰霆抿唇。 第100章 委屈 “我才没醉!”叶辰曦晃悠悠地站起身:“我妹子长这么大,除了殷虚山、会仙山行宫,最远便是来临安城。来这里,她期待了好久,她和芙庾关系好,才想着邀她一起。可你呢?你整日给芙庾姐姐脸色看,芙庾姐姐也不开心,我妹见你们这样,也开心不起来……” 楚骁岩冷着脸。 廖芙庾看了楚骁岩一眼,有些无措地捏手指:“抱歉,我们不是有心要扫兴。夫君他最近太累了,加上车马劳顿不曾好好休息,才会如此。” “是么?”叶辰曦生气地看向楚骁岩。 楚骁岩闭了闭眼:“嗯。” 楚安澜见状,倒了一满杯酒递给叶辰曦:“乖啊,喝一口润润嗓子。” “安澜。”叶辰霆叫他。 楚安澜眨眼,用口型道:“放心。” 叶辰曦果真接过酒杯,尝了尝里边的淡红色酒水:“味道很清甜……很解腻。” 楚安澜笑盈盈递夹起一块剔了刺的清蒸江鱼:“再吃口鱼,来,张嘴……” 叶辰曦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楚安澜把桌子上的菜都夹了个遍:“张嘴。” “啊……” 叶辰曦吃吃喝喝,喝到最后,连神情都呆滞了。 楚安澜笑道:“瞧,这不就哄好了?” 叶辰霆扶着东歪西倒的弟弟,对楚骁岩与廖芙庾道:“抱歉,辰曦今日喝醉了,才说了些胡话。” “无妨。”楚骁岩回道:“辰曦说得没错,这几日,我的确是有些扫兴。” 叶辰霆眸光微闪。 楚骁岩起身:“明日,我带世子妃出去走走,你们先自己去玩吧,不必管我们。” 叶辰霆点头:“也好。” 叶宛卿看着廖芙庾脖颈上的红痕,想说点什么,终究是选择了沉默。 她一言不发,喝了口青梅酿。 她心中有气,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无可奈何。 廖芙庾自从嫁给楚骁岩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今后的路会崎岖难行。 而她,只能旁观。 晚膳后,天色已暗。 桃花节将至,临安城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夜间,山下的湖面上泊满各式各样的画舫,灯火辉煌。 街上,行人如梭。 虽已是三月中旬,夜风仍旧有些凉。 趁着夜色,不少女子穿着鲜亮的春装,三两结伴走在长街上,有说有笑。 叶宛卿缓步走着,忽然,身旁有人靠近。 楚安澜小声问道:“卿儿,想不想去逛逛?今日是三月十五,我带你去看月亮好不好?” 叶宛卿停下脚步。 抬头,楚安澜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眸盛满月辉,清澈明亮。 叶宛卿点头:“好啊。” 楚安澜开心不已,对叶辰霆道:“你先带辰曦回客栈吧,我带卿儿去逛逛。” 叶辰霆看了他一眼:“不可出城,不可走太远。”说着,他别有深意道:“亥时,必须回客栈。” 楚安澜呲牙:“好。” 叶辰霆又看向楚骁岩和廖芙庾:“我与夫子在外游历时,曾到一处地方。那里有个习俗,男女成婚后,会相携出游月余,以增进新婚夫妻间的情感。临安城夜景好,你们又正值新婚,一起出去逛逛吧。” 楚骁岩应下:“好。” 廖芙庾看了他一眼:“夫君如果太劳累,也可明晚再去。” “不必。”楚骁岩道:“走吧。” 叶宛卿只好跟上去。 两人眨眼间就融入了人群里。 叶宛卿收回目光:“二哥,我们先走了。” 叶辰霆温和道:“早些回来,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带你们去湖上划船。” 话音还未落下,叶辰曦在他怀里扭了扭:“小酥鱼,荷叶鱼,生鱼片……” 口水流了叶辰霆一衣袖。 楚安澜笑得不行。 叶辰霆无奈中带着几分嫌弃:“辰曦,回客栈了。” 叶辰曦靠在他怀里,大着舌头:“炸鱼好,嘿嘿……” 叶辰霆将人架走。 等两人远去了,楚安澜才问:“卿儿,你刚刚吃饱了没?我瞧你跟楚石榴似的,一餐饭只吃几口。” 叶宛卿点头:“饱了。” “那我们去找楚骁岩吧。”楚安澜道:“我瞧着,他好像有心事一般。正好,你也和芙庾聊聊。” 叶宛卿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廖芙庾身体不适,走得极慢。 晚上出行,他们身旁没带侍女,只有两个穿着便装的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了一段路,廖芙庾再抬头时,就看不见楚骁岩的身影了。 一瞬间,所有委屈涌上心头。 她扯了扯长及地的裙摆,眼眶酸涩得厉害。 她与楚骁岩的这门婚事,一半算是她求来的,一半,算是端王府求来的。 可是,承受楚骁岩怨气与怒火的人,却只有她。 新婚那日,她满心欢喜等着心上人来迎娶,可她从他眼底只瞧见了一片冷意。 新婚夜,她等了又等,等来醉醺醺的他。 当时,楚骁岩醉得走路都在踉跄,却在看到她后,大步走向她:“你们,都如愿了。” 合卺酒都未喝,他就将屋中伺候的人全部轰赶出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撕扯了她的衣服。 事后,楚骁岩倒头就睡。 次日,丫鬟们来收拾屋子时,看见撕了一地的婚服,丢了一地的发饰,惊诧得好似见了鬼。 楚骁岩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后,他第一句话就是:“昨夜,真是抱歉。” 廖芙庾向来是个豁达的性子,直到遇到了楚骁岩,整个人都变得柔软:“没关系,嬷嬷说,夫妻间本该如此。” 不知这句话怎么就触怒了楚骁岩。 他冷冷问:“我昨夜那么对你,你就不知推开我么?你不是将军之女,有气魄有力气么?” 廖芙庾愣了愣:“可你是我夫君。” 楚骁岩扭头看了她许久,冷着一张脸下床。 起身后,廖芙庾去端王妃处敬茶,端王妃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还笑眯眯道:“芙庾呀,你可要努力为端王府开枝散叶呀。” 晚上回房后,廖芙庾随口同楚骁岩说了这句话。 岂知,楚骁岩又被触怒了。 当天晚上,廖芙庾几乎一宿没睡,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楚骁岩又让人将她扶上马车。 望着熙熙攘攘的长街,廖芙庾突然心生委屈。 那么多年,她头一次觉得这般委屈。 这时,身后有人叫她:“芙庾。” 廖芙庾转身。 街上人多,楚安澜借口怕叶宛卿走丢了,一路上牵着她的手,惹得路人都多看几眼。 樱香、千禧和护卫,落后一截跟着。 第101章 没吃亏 廖芙庾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紧的手上。 楚安澜问她:“楚骁岩呢?” 廖芙庾勉强一笑:“他晚上喝了许多酒,觉得这里人多太吵,便先往人少的地方去了。我觉得这些小摊挺有意思,就留下看看。” 叶宛卿松开楚安澜的手:“世子先去寻端王世子吧,我和芙庾在这边转转。” 楚安澜不舍地收回手:“护卫就隐在人群中,若是有事,及时派人去寻我。” 叶宛卿点头:“好。” 楚安澜冲她灿然一笑,大步消失在人群里。 廖芙庾喃喃开口:“卿儿,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就像世子看你时一样。今夜,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叶宛卿收回目光。 她看着才经过短短几日便已经现出颓色的廖芙庾:“你后悔嫁给楚骁岩了么?” “我……”廖芙庾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叶宛卿叹了口气:“前面有一家医馆,我去抓几味药,给辰曦做个解酒的香囊,你要陪我一起么?” 廖芙庾点头:“走吧。” 两人到时,医馆快要关门了。 叶宛卿走上前去,说了几味药材,问掌柜:“这些有么?我需要现成的。” 掌柜笑道:“有的有的,两位请进。” 掌柜去取药,叶宛卿和廖芙庾则坐在一旁等着,等取了药来,叶宛卿道:“再帮我拿两罐活血化瘀的药膏吧。” 掌柜又转身去拿药膏。 出门时,叶宛卿将药膏递了一罐给廖芙庾:“将药膏敷于患处,可活血化瘀。” 廖芙庾倏地红了脸:“卿儿,我不用这个……” “拿着吧。”叶宛卿神色如常:“出门在外,难免会磕磕碰碰,尤其是上山下水的。或许,用得上呢?” 廖芙庾只好将药膏收好:“卿儿,谢谢你。” 叶宛卿弯眸:“刚刚一路过来,我见街边有处排了很长队的糖水铺子,想来味道不错。不如,一起去尝尝?” 廖芙庾心中委屈又感动:“还是卿儿你对我好。” “走吧。”叶宛卿拉住她手腕:“今夜我请客,你想喝几碗糖水都可以。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别浪费了时光。” 廖芙庾立刻被哄得开心起来:“那我可不客气了!我想喝糖水,想吃点心,还想吃各种肉。蒸肉、炸肉串、烤肉串……” “好。”叶宛卿轻笑:“你把这条街吃光都没问题。” 廖芙庾想哭:“卿儿,你比我爹待我还好,呜呜……我怎么不晚二十年投胎,给你和安澜当女儿?” 叶宛卿戏谑地笑道:“你若是晚投生二十年,你可就要喊端王世子做叔叔了。” 廖芙庾一愕:“那还是算了吧。” 叶宛卿笑了笑,一边往糖水铺子的方向去,一边不经意地问:“端王世子待你还好么?” 廖芙庾迟疑了一瞬,才回答道:“夫君待我很好。” 叶宛卿沉默了许久:“如此便好。” 两人到糖水铺子时,排队的客人已经少了许多,且许多都是本地人,拿着盅钵,盛好糖水、放下银子就走。 外地游客看得啧啧称奇。 轮到叶宛卿时,她拿了牌子落座,问廖芙庾:“你想吃什么?每样来一份?” 廖芙庾双手捧脸:“我想尝尝这里的马蹄桂花糖水、青江糖藕、桃干果脯……” 两人点了一桌子。 糖水和点心送上之后,廖芙庾边吃边道:“回京后,我定要带些临安特产回去。回头,让府中的炼丹术士为我炼些马蹄味的丹药、桃花酒味的丹药……反正,他们炉子一直烧着,不用白不用。” 叶宛卿搅动糖水的动作微滞,问:“端王炼的丹药,你也在吃么?” “吃啊。”廖芙庾压低声音:“在端王府,哪怕是个扫地的小厮,也每日都要吃丹药的。大家都夸端王人好,乐善好施、慷慨仗义,跟着他吃丹药、行好事,迟早能得道飞升呢。不过,我不信这些,只把丹药当糖果吃。” 叶宛卿忙问:“芙庾,你此行有带丹药么?可否分我一些?” “带了!”廖芙庾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都给你吧,有桃子味的、葡萄味的。” 叶宛卿接过:“多谢。” “不客气!”廖芙庾笑道:“你若喜欢,等回京了,我多给你拿些……” 回到客栈,夜色已深。 叶宛卿从怀里掏出锦袋,招来一个隐匿在暗处的护卫:“寻个可靠的大夫,查一查这丹药的成分。” 护卫接过锦袋,消失在夜色之中。 楚安澜回来时,都快三更天了。 他敲开叶宛卿的门,站在灯光下,笑得满目灿烂:“我来同你说一声,我回来了。” 叶宛卿的视线,落在他泛红微肿的眼角,蹙了眉头:“世子和楚骁岩打架了?” 楚安澜笑道:“我虽受了点伤,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踹了他两脚,都把他踹沟里了。” 话音落下,楼梯口响起脚步声。 楚骁岩头发凌乱,衣衫被撕烂了一大片,形容狼狈,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上来。 上楼后,嘴角的大片淤青在灯光下暴露无遗。 楚安澜扭头朝他笑:“哈哈哈……” 楚骁岩瞪了他一眼,又冲叶宛卿点了一下头,这才一瘸一拐地往他和廖芙庾的房间走去。 楚安澜笑得十分得意:“瞧,我没吃亏吧?” 叶宛卿无奈:“都挨了揍,怎么还这般开心呢?他的手若再往旁边一些,便要伤到你的眼睛了。” 光是看着,她都觉得一阵后怕。 “世子先等我片刻,我为你拿伤药。” “你还备了药么?”楚安澜开心道:“卿儿,你好体贴啊!你真是我见过最体贴的女子了!” 叶宛卿眸光微转,轻飘飘地问:“世子见过很多女子?” 楚安澜慌忙道:“见是见过,但是,我保证,我从来没碰过你以外的女子!你可别听他们乱说,对我产生误会。” 叶宛卿认真看了他片刻,忍笑点头:“好。” 说完,她转身回到房间。 见她如此表情,楚安澜急了,抬脚就要追进去:“卿儿,你是不是生气了?” 前脚正要迈入门内,他的手腕突然被拽住。 扭头一看,却是叶辰霆。 叶辰霆手压在楚安澜肩头,笑得格外温和:“安澜,这么晚了,还不回自己房间睡觉?你若不困,去我房中看书可好?” 看书? 楚安澜眼睛一捂:“嘶……眼睛好疼,二舅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清?” 第102章 考上贡士 叶辰霆淡笑:“眼睛与耳朵都很重要,需得好好养护才是,休息不好,病情容易加重。” “嗯嗯!”楚安澜用力点头:“二舅哥说得非常有道理,我这便回房睡觉去。” 这时,叶宛卿取了药回来。 她将药膏递给楚安澜:“世子将这拿去,涂抹在眼角的伤患处,不要碰水。” 楚安澜本想让叶宛卿帮忙抹药,但,无奈叶辰霆一直杵在门口,好煞风景。 他接了药瓶:“卿儿,你信我,我是真的没有碰过其他女子,你若不信,我任由你检查好不好?” 说着,张开双臂转了一圈。 叶宛卿唇角微抽:“我没有不信。” 见夜色已深,叶辰霆及时插话:“你俩若是都不困,今夜便去我房中看书抄经去。” 楚安澜闻言,伸手捂眼:“啊,我的眼睛又开始疼了。” 叶宛卿拎起一个香囊,递给叶辰霆:“二哥,这是我给辰曦做的解酒香囊。放在他枕边,明日醒来便不会头疼。” “你有心了。”叶辰霆接过香囊。 “卿儿,我的呢?”楚安澜凑过来:“我今夜也喝了很多酒的,也需要醒酒。” 叶宛卿笑了一下,递过另一个香囊:“拿去吧。” 楚安澜接过香囊,高兴地挥手:“睡了,明日见!” 说完,大摇大摆地回他自己的房间。 叶辰霆收回目光,语气温和:“护卫就在门外守着,今夜好好睡一觉,凡事有二哥在。” 叶宛卿点头:“二哥晚安。” “安。”叶辰霆冲她笑了一下,拿着香囊回房。 很快,走廊里就静下来。 屋里,千禧打了个哈欠,探出个头来:“小姐,二少爷和世子都回去了么?” 叶宛卿关上房门:“你继续睡吧,今夜不必值夜。” “那可不行。”千禧掀开帘子,从软榻上起身,干净利落地穿好衣衫了。 樱香将做了一半的刺绣收起来,剪下卷曲的烛芯,将烛火拨亮了些:“小姐不必心疼我们,值夜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时候不早了,奴婢服侍郡主洗漱。” 叶宛卿点头:“也好。” …… 第二天。 叶宛卿一夜好眠,临近正午才醒来。 樱香掀开窗帘,笑道:“奴婢正要叫小姐起身呢,不成想,小姐自己就醒了。” 叶宛卿问道:“二哥他们起了么?” “二少爷起了,大少爷和世子还在睡着呢。”樱香说完,补充了一句:“端王世子和世子妃的房间,也静悄悄的。正说着,千禧小声道:“天微亮时,侍女送了热水进端王世子和世子妃的屋子。年轻人,体力真是好啊。” 樱香闻言,红着脸轻斥:“千禧,不要胡说!” 千禧吐舌。 叶宛卿神色如常:“今日要去湖上泛舟,东西都备好了么?遮阳的油纸伞,茶叶、零嘴等。” “都备好了。”樱香沉稳道:“为了防止意外,奴婢还备了换的衣物、鞋子。” 叶宛卿颔首。 几人还未到临安城时,叶辰霆便先派人提前订了一艘大且华丽的画舫,今日的午膳也是要在画舫里吃。 出门前,樱香端了碗清粥来。 正吃着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接着,是人群的喝彩声。 千禧好奇地跑去窗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往外看了半晌,才扭头道:“县令的外甥考上贡士了,在庆祝呢。” “我瞧瞧。”樱香也探出头去。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妹子,你醒了么?我可以进来么?” “进。”叶宛卿道。 睡了一宿,叶辰曦恢复了生龙活虎,满脸喜气地进来:“妹子,会试结果出来了,二弟考上贡士了呢!” 叶宛卿莞尔:“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么?” 叶辰曦开心道:“这次的会试,只录取了不到百人,二弟从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真的好厉害啊!” 正说着,客栈楼下又响起马蹄声。 马在客栈门口停下,有少年清朗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楚安澜,叶辰曦,睡醒了没?还不下楼迎接?” 叶辰曦耳朵已竖,飞快地奔到窗边:“是楚绍臻他们哎!” 说着,他举起双手,拼命朝楼下挥舞:“绍臻,盛熙,我们在这里!” 天字二号房。 房门紧掩,窗户却是大开着。 床上,楚安澜睡得正沉。 他昨夜喝了不少酒,后来又跟楚骁岩打了一架,睡下去就没醒过。 正做着梦,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在飞一般。 接着,鼻子痒得厉害。 “阿嚏……”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彻房间。 楚安澜被自己的喷嚏声惊醒。 睁眼,就是一堆围着自己的放大的脸,笑得格外瘆人:“嘿嘿,嘿嘿嘿……” 楚安澜抬手就是一拳。 “嗷……” 楚绍臻痛呼了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 另外几人见状,连忙凑过去把人扶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楚绍臻,你没事吧?”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你瞧我像没事的样子么?”楚绍臻都快哭了:“快给我看看,我毁容了没?我的眼珠子还在眼眶里么?” “不在了。”一个少年回他:“眼珠子飞出去了,你现在此坐着别动,我这就出去帮你找回来。” 楚绍臻哇的一声哭出来。 另外几人笑得东歪西倒的。 楚安澜清醒过来,笑骂:“你们几个有病吧?还嫌他胆子不够小么?吓唬他做什么?” 说着,光脚下床:“我瞧瞧。” 楚绍臻气得扭头。 下巴一紧,就强行被人扳回去。 楚安澜低头瞧了几眼,啧道:“你们这是赶了多久的路?眼睛都熬红了。” 说完,松开楚绍臻。 燕盛熙倒了杯水喝下,润了润嗓子,才道:“安澜,辰曦,你们也忒不够意思了,出来玩都不叫我们的。” “就是!”另外几个少年附和。 叶辰曦闻言,站出来解释道:“我和二弟还有安澜,是护送妹子来临安城的。如果我们单独出来玩,肯定是要叫你们一起的。” 楚安澜扬了眉梢:“我陪卿儿远离京城游山玩水,你们几个来凑什么热闹?大好春光的,应该去陪你们自己的娇妻美妾才是。” 说着,不等众人开口,他又非常灿烂地笑道:“瞧我我都睡糊涂了,差点忘了,你们既无娇妻也无美妾,哈哈!” 楚绍臻气得推了他一把:“若非你踩了狗屎运,得了郡主青睐,不还跟我们一样?” “说起来,我家也有去长公主府提亲呢。”翰林院学士次子朱顺勤道。 “就你?”楚安澜扭头。 朱顺勤朝他拱手:“安澜莫气,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我自知配不上郡主,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楚安澜哼道:“卿儿心悦我,自是没你们什么事。” “是是是……你生得好看,你说得有理。” “你是识相的。”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量身高 由于新增了几人,叶辰霆又派人去画舫上给厨子传话,多添了一桌酒菜。 出门时,楚安澜红着左眉尾,楚绍臻红肿着右眼,楚骁岩的唇角和颧骨一片青紫。 路过的人,无不好奇地多看两眼。 楚绍臻伸手捂住眼睛,缩着脖颈凶道:“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把你们也变成这样?” “再看就把眼睛剜了。”燕盛熙道。 楚安澜活动着手腕:“别这么凶啊,他们兴许是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公子走在一块儿,被美色迷了眼。” “是么?”楚绍臻狐疑。 路人翻白眼:“有病!” 说完,连奔带跑地离开,还不忘回头看好几眼,生怕几人追上去缠上他们。 叶辰曦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再跑快些!” 口哨声此起彼伏。 路人跟被狗撵了一般,跑得飞快。 一群少年笑得前俯后仰。 原本宁静的临安城,半日之间,就好像变换了风月,春日灼灼,清风烂漫。 客栈门口。 望着笑闹成一团的少年们,叶辰霆颇为无奈:“早知他们要来,便该多订个画舫才是。” 楚骁岩站在他身旁:“不如,我让他们自己玩罢?有他们在,怕是吵到郡主和世子妃。” 廖芙庾也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戴着幂篱,从头遮至脚踝:“出来玩的,人多才热闹。没关系,让他们一起吧。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免得生事。” 廖芙庾附和:“我和卿儿想的一样。”话音落下,她抬眸看向楚骁岩。 楚骁岩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廖芙庾扯唇,朝他笑了一下。 楚骁岩眼神更冷了几分,挪开视线:“这两日,我会尽量看好他们,不让他们生出事端的。” 叶辰霆点头:“有劳。” 湖边。 临近正午,远远看去,湖边泊满画舫,一片花红柳绿。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上画舫。 叶辰霆想着妹妹甚少出门,订了艘三层的大画舫,足以承载所有人。 叶宛卿和廖芙庾被安排在画舫三楼,楚安澜、叶辰霆和楚骁岩则陪其他人去了一楼。 楼下不时传来笑声。 画舫内,饭菜飘香。画舫外,春光明媚。 蓝天白云与水墨画一般远山,皆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时竟不知是人在画中走,还是画在景中游。 廖芙庾抓着筷子,啃着她最爱的猪肘,一扫往日的低迷:“卿儿,这里的景色好美啊!若是可以,真想一直住在这画舫上!” 叶宛卿抬眸:“喜欢这里么?” “喜欢!”廖芙庾用力点头。 叶宛卿眸光微动,声音变得格外温和:“你若是喜欢,我把这画舫买下来送你如何?日后得了空,你和端王世子可以来此小住。” “住在画舫上啊?”廖芙庾啃下一口猪肘肉:“下雨了湖上会涨水,住在画舫上很危险吧?” 叶宛卿顿了顿:“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样罢,趁着这几日,你瞧瞧可有喜欢的宅子,若有看中的可以同我说。我为你买座宅子,再送你一艘画舫。宅子,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模样来修缮布置,种花种树也可,养鱼养小动物亦可。画舫平日可租赁出去,收取赁钱,亦或是聘人帮你打理。” 廖芙庾呆了呆:“卿儿,你为何突然对我如此好,又是送宅子又是送画舫的?” 因为,相识一场,希望你日后过得好一点啊。 叶宛卿眼波犹如春江水,平静而又温和:“临安城钟灵毓秀,我想在此处买座宅子。以后老了,我们便一起来这里住,继续做邻居。” 如果有机会的话。 一餐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午膳后,楚安澜春风满面地上了画舫三楼:“卿儿,芙庾,你们要钓鱼么?” 叶宛卿抬眸:“楚绍臻他们呢?” “他们吃饱喝足了,都在二楼打地铺补眠呢。”楚安澜回道:“二舅哥寻了新画舫,我带你们钓鱼去。” 叶宛卿弯眸:“好啊。” 楚安澜朝她伸手。 叶宛卿笑了一下,将手搭在他掌心。 虽是阳春三月,少年带着薄茧的手却烫得吓人,且手掌好似随着身量长大了些许,能将她的手全部裹住。 叶宛卿被扶起来,稳稳站住,抬眸看楚安澜:“世子近来有量身高么?” “没有啊。”楚安澜问:“怎么了?” 叶宛卿抬手比划了一下:“世子长高了。” “真的么?”楚安澜蓦然挑眉,惊讶又欢喜:“我真长高了?” 叶宛卿笑着点头。 廖芙庾在一旁道:“安澜是长高了,去年在会仙山行宫时,卿儿的头顶能到你耳畔。今日瞧着,卿儿只到你下巴了呢。” 叶宛卿抬袖,在楚安澜耳畔和下巴处比划后,笑道:“四个月,长高了一指。” 她的指尖,被春风吹得有些凉。 楚安澜眉目灿烂,既开心又得意:“明年,我能比卿儿高出一个头来,你们信不信?” “信吧。”廖芙庾回道。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信吧? 为什么要带个“吧”? 楚安澜不乐意了:“芙庾,你取只笔来,在船柱上画上两笔,明年今日,咱们再来此处比划。” “好啊。”廖芙庾起身:“你们站着别动,我去找毛笔。” 转头,就见楚骁岩躬身进画舫,淡声问:“你们收拾好了么?该走了。” 廖芙庾道:“我去寻笔墨来,为安澜和卿儿在船柱上留两笔,明年今日,他们再来此处量身高。” “量身高?”楚骁岩的目光落在叶宛卿和楚安澜身上。 楚安澜扬眉:“没错。” 楚骁岩难得好脸色:“画舫常年泊在湖上,不仅容易受潮,还要历经风雨。笔墨的痕迹,留不了几日。若想留印记,不如用刀刻上两道痕迹。” “刻舟求剑么?”楚安澜笑道。 楚骁岩眼里终于有了笑:“陆继廉若是在此处,听见你滥用典故,不知作何感想。” 乍一听见陆继廉,楚安澜冷哼:“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呗,会试结束后,我去送谢礼,他说我们的师生情到此为止。他教我,并非他所愿,我跟着他念书,也并非我所愿。 我学得再差,也不关他事。” 楚骁岩向来知道他不喜陆继廉,便不再多说:“正好我带了短剑,给你们刻上两痕。” “你拿戒尺比划一下。”楚安澜指挥道:“别把我的身高刻太矮了……” “放心。” 楚骁岩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剑,难得耐心,对叶宛卿和楚安澜道:“郡主和安澜靠近些。” 楚安澜歪向叶宛卿:“嘿嘿……” 叶宛卿忍俊不禁。 楚骁岩抓着剑柄,板着脸道:“别笑。” 华丽的衣袖,从两人肩头拂扫而过,用短剑在船柱上刻下一高一矮两道刀痕。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钓鱼 痕迹刻好后,楚安澜扭头瞧了一眼,不算满意:“楚骁岩你没吃饭么?你能不能用点力?这么浅的痕迹,风吹两日便没了。刀给我,我自己刻。” “首先,我这叫短剑,不叫刀。”楚骁岩冷笑:“其次,我的手为何使不上劲,你不知晓么?” “你不会要讹我吧?”楚安澜往后退了一步:“昨夜可是你先动手打我,我才将你手摔脱臼的。再说,我当场就给你掰回去了。” 楚骁岩沉默。 廖芙庾闻言,担心地看向楚骁岩:“夫君,你的手脱臼了?那你昨夜还……” 抱她进浴桶。 楚骁岩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淡地凝视着她。 廖芙庾瞬间闭嘴,脸上浮现起一抹红:“我去取毛笔来,再给刀痕上一层墨汁、留个显眼的色吧。” 说着,埋头出了画舫的房间。 楚安澜似笑非笑:“昨夜?” 楚骁岩瞪了他一眼:“昨夜,你将我扭打至沟渠里,还将我价值千两白银的衣袍撕坏,又将我的手扭脱臼。你是要赔我么?” “赔你一脚,你要要不要?”楚安澜问。 楚骁岩从他手中抢过短剑,放回剑鞘:“与你相识一场,属实三生有幸。” 楚安澜笑:“彼此彼此。” 两人不仅拌嘴,还像幼童般互相做鬼脸。 叶宛卿在一旁看得好笑。 笑过之后,又想起楚骁岩的前世,以及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叶宛卿笑不出来了。 很快,廖芙庾取了笔墨来。 叶宛卿接过:“我来吧。” 她拿起毛笔,蘸了墨汁后,认真地在刀痕上描画。描画完觉得不够,又提笔在刀痕旁落下两个字。 高的刀痕旁,落下个“澜”字。 低的刀痕旁,落了个“卿”字。 楚安澜见状,问楚骁岩要了短剑,拔剑出鞘,一笔一划将叶宛卿写下的两个字刻出来。 “再添个日期么?”叶宛卿问。 “好啊!” 两人并肩站在船柱边,一人写,一人刻。 明媚的春光里,清风穿过画舫,将两人衣衫和发丝吹得缠绕在一起,温柔而又缠绵。 廖芙庾看了片刻,羡慕地收回目光。 余光,小心地看了楚骁岩一眼。 作为宗室子弟,楚骁岩的相貌生得极好,身材也不差,衣袍之下的身体,线条流畅漂亮。 可,他待她很冷。 成亲后,她就没见他对她笑过。 廖芙庾吸了吸鼻子,收回视线。 忽然,就听耳边传来楚骁岩冷淡的声音:“受凉了?” 廖芙庾受宠若惊地扭头:“你是在关心我?” 楚骁岩讥讽:“莫非,这里还有别人能让我关心?” 廖芙庾愣了一下,冲楚骁岩笑:“我没有受凉,只是鼻子有些许不舒服而已,无碍。” “嗯。”楚骁岩收回目光。 廖芙庾想了想,小心开口:“夫君,我们在临安城买座宅子,好不好?卿儿说,她想在这里买座宅子,且帮我也买一座,以后我们老了,一起来这里住。但我觉得这样不好,我想自己买。” 楚骁岩冷淡地看向湖面:“金都那么大的宅子,还不够你住么?西魏皇室有规定,宗室子弟及其家眷,不得随意离京长住。” 廖芙庾开口:“可是……” “你要牵连端王府么?”楚骁岩问。 廖芙庾失望地闭嘴。 她一抬头,就见,叶宛卿正探究地看着楚骁岩。 离开画舫前,廖芙庾道:“我的衣衫和妆容有些乱了,想先整理好再出去,你们去外面等我吧。” “要我陪你么?”叶宛卿问。 廖芙庾摇头:“我自己可以的。” 叶宛卿只好跟着楚安澜和楚骁岩下楼。 他们前脚刚走,房间里就响起瓷器摔碎的声音。 楚骁岩眉头皱了一下,继续往下走。 叶宛卿站在楼梯口,询问道:“芙庾,什么东西摔了?” 这时,廖芙庾从三楼探头:“我不慎将茶杯摔碎了,人没事,你们先在 说完,又折回去。 楚安澜指了指楼上:“骁岩,你不去关心一下么?” “她是需要人照顾的幼童么?”楚骁岩反问。 “哎,你这人可真没劲。”楚安澜啧了一声:“自己的世子妃,自己都不心疼的。” 楚骁岩沉着脸走了。 楚安澜又啧了一声,对叶宛卿道:“卿儿,楼梯窄,慢些走。” 叶宛卿点头。 三人来到楼下坐着等。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廖芙庾才下楼来,将一双手垂在宽大的袖子里:“我好了,走吧。” 见她并无异样,叶宛卿便没多问。 另一处画舫。 叶辰霆和叶辰霆早就到了。 船沿边,摆满鱼竿。 侍从将鱼竿拎起来,分发给几人。 轮到廖芙庾时,她迟疑了一瞬,伸手接过,衣袖下的手指,赫然露出几道泛红的伤痕。 楚骁岩看了她一眼。 廖芙庾朝他笑:“方才打碎了茶杯,收拾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两条口子,不碍事。”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墨呢?”楚骁岩难得接她的话。 墨? 廖芙庾连忙伸手查看。 难不成,她方才在船柱上刻完字后,用墨汁描字时,将墨汁染在衣袖上了? 这一看,又露出了掌心的一条口子,墨汁却是没见着。 她恍然:“你诈我?” 楚骁岩收回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噤声,钓鱼。” “哦……” 廖芙庾挽了袖口,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抬手一扬,将鱼钩甩入湖水中。 再看一旁,楚安澜正教叶宛卿如何垂钓。 活了两世,叶宛卿还是头一次钓鱼。 楚安澜将调整好的竹竿递给她:“你抓着此处,用力将鱼钩甩出去,千万别让鱼钩划了脸……” 他耐心地教,叶宛卿耐心地学。 忽然,两人眸光对上,莫名相视着笑起来。 临近桃花节,临安城涌入的游客更多了,恰逢三年一次的春闱,杏榜放出之后,落榜学子们趁机四处游玩,不少学子正结伴赶来临安城。 “楚绍臻说,来了好多人呢,来临安的官道上可热闹了。”叶辰曦喋喋不休:“这么多人来了,可怎么办啊?这下好了,他们都知晓我们在此处。二弟会试考得很好,他们定会来拜会二弟,到时岂不是就知晓妹子也在此处啦?回京后,他们不会上折子参妹子……” 叶辰曦坐在船沿边,抱着鱼竿碎碎念。 叶辰霆忍了许久,抓起空无一鱼的鱼竿,无奈道:“辰曦,消停会儿,鱼都被你吓跑了。”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八字还没一撇 “是吗?”叶辰曦伸长脖子往湖里看。 正看着,他的鱼竿动了。 他将鱼线收回来,激动地站起来:“鱼!我钓到鱼了!” 画舫上的众人齐齐看过来。 叶辰曦的鱼钩上,正钩着一条约摸有小手臂那么长的一条青鱼。 楚安澜夸道:“不错啊辰曦,好大的一条鱼,晚膳可以做涮鱼片……” “噗通!” 湖面上水花高溅,青鱼扭动着掉回湖里,眨眼就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叶辰曦都傻眼了:“我的鱼!!” 楚安澜捧腹大笑。 叶辰曦:“呜……” 两个人,闹出了二十人的动静。 日光正好,叶宛卿一手抓着鱼竿,难得放松地靠在交椅上,赏着湖岸的山景。 她问一旁的叶辰霆:“二哥游历时,来过临安城么?” “来过。”叶辰霆望着湖水,怀念道:“我来临安时,正逢漫山的桃子成熟。那个时节,整个临安城都弥漫着一股桃香。街上,处处都是卖桃的小贩,城中,家家户户都在酿桃子酒、做桃脯、制桃干…… 总之,是个好地方。” 叶宛卿听得向往:“桃子成熟时,若是能再来一次便好了。” 叶辰霆闻言,温和看向她:“临安城的桃子成熟,需得等到八月了,那时,你和安澜都已经成亲了。” 叶宛卿心中微动。 是呢,六月,她便要和楚安澜大婚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钓鱼的时间,亦过得很快。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余晖将湖面映照得金光璀璨,像铺了一湖的碎金。 众人的鱼篓里,已经各自装了好几条鱼。 随从将鱼取出来,放进木桶里。 楚安澜和叶辰曦凑在桶边,分配着每条鱼还如何吃—— “鱼就是要整条烤着吃才香,就像烤猪肘要整只烤一样,听我的,准没错。” “烤鱼吃了上火。” “那就做蒸鱼吧?原汁原味。” “腥。” “……” 两人争半天,没争出个结果。 楚骁岩道:“不如,全开了做成鱼片?” “鱼片有碎刺,吃着多麻烦啊!”叶辰曦不同意:“除非,表哥你帮我挑刺。” 楚骁岩:“要不,还是将鱼放生吧。” 谁都别吃了。 “可以做鱼丸啊。”廖芙庾从楚骁岩身边探出脑袋:“鱼丸无刺,吃起来也方便。” 叶宛卿听完,缓声道:“鱼丸制作起来比较麻烦,若晚膳就要吃的话,恐怕来不及。不如,做成鱼羊鲜?我看风物志上说,北疆的羊肉也是一绝。” 楚安澜笑盈盈道:“我听卿儿的。” “我赞同!”叶辰曦吸溜了一口口水:“北疆的羊肉,瘦而不柴,肉质细腻鲜香,可好吃了!” “好啊好啊!”廖芙庾赞同:“改日再吃鱼丸!” 叶辰霆和楚骁岩也没有异议。 很快,厨子来将鱼搬走。 晚膳,是在湖畔的一处酒楼吃。 上岸前,楚骁岩走在最后:“你们先去酒楼吧,午膳时,我落了件东西在画舫上,我去寻一下。” 廖芙庾闻言,手指收紧:“夫君落了什么东西?不如,我去帮你取吧?” 楚骁岩看了她一眼:“不必。” 说完,抬脚就走。 廖芙庾急了:“我陪你去!” 眨眼,两人便上了另一艘画舫。 楚安澜扬眉:“啧……” 声音落下,一抹高大的身影匆匆而来:“二少爷,长公主殿下从金都传了信来。” “怎么了?”四道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护卫道:“皇上下旨,定下太子妃了。” 暮色里,叶辰霆微抿了一下失去血色的唇,脸上依旧维持着端方得体的笑:“是么?定的哪家贵女?” 见叶辰霆变了脸色,护卫脸色古怪,却还是回答道:“新太子妃,定的是镇兴侯孙奎胜之女,孙紫怡。” “谁?”叶辰霆以为自己听错了。 护卫重复道:“孙奎胜将军之女,孙紫怡。” 叶辰霆恍惚。 孙紫怡。 不是那个名字…… 太好了! 恍惚过后,叶辰霆眼神都亮了许多,他想问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妥,便压抑着情绪,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时,叶辰曦凑过脑袋,问:“太子妃选了孙紫怡,那侧妃呢,都定了谁啊?” 护卫说了几个名字。 “没有书绾呢。”叶辰曦对叶辰霆道。 叶辰霆无奈:“慎言。” 叶宛卿在心中过了一遍几个名字后,问护卫:“先太子妃的母族梁氏,没有被选中的贵女么?” 护卫应道:“回郡主,没有。” 叶宛卿思忖。 梁氏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皇上与太子的心里,清如明镜。 见二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叶宛卿不由得浅笑:“提前恭喜二哥,即将得偿所愿。” 叶辰霆耳尖微红:“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八字统共也就两撇,这事简单。”楚安澜道:“若有人敢跟你抢人,回头,我带人帮你抢回来便是。回京之后,你立刻去提亲,兴许,还能赶在我和卿儿大婚之前成亲呢!” 叶辰霆咳嗽了一声:“还未定下的事,日后再说。晚膳应当快备好了,先去酒楼。” 说完,抬脚就走。 楚安澜问左右:“二舅哥是不是害羞了?” “是啊是啊!”叶辰曦咂舌:“我从未见过他害羞的模样呢!原来,提起书绾,他就会脸红!” 楚安澜啧了一声。 叶宛卿无奈地看了眼两人,跟上叶辰霆的步伐。 酒楼。 楚绍臻和楚盛熙一行人,睡了足足半日,终于把连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 几人先到酒楼,瓜子皮都已经扔了一地。 打完招呼,叶宛卿便被安排在了隔壁雅间用膳。 天色已入夜,廖芙庾和楚骁岩迟迟未来。 樱香问:“郡主,可要传膳?” “再等等。” 叶宛卿坐在靠窗的软垫上,欣赏湖上夜景。 入夜后的湖,比白日更加热闹。 湖面上,薄雾缭绕,画舫灯火璀璨,丝竹绕耳,各色灯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恍若误入蓬莱仙境。 此情此景,越发激起叶宛卿想在此处买宅子的心。 她招了个隐在暗处的近侍来:“这几日,你们去打听一下湖岸边的宅子,今日那艘画舫,也一并买下……” 安排好后,廖芙庾依旧还没有来。 隔壁雅间,一众少年聚在一起,划拳喝酒,笑闹声不断传来,似是要将楼顶掀翻。 见廖芙庾迟迟未来,叶宛卿开口:“不必再等了,上菜吧。” 作为过来人,她大抵猜到了些什么。 千禧有些心疼:“即便是来不了,也该派人来说一声呀,平白叫小姐等那么久。” 第106章 哀 “千禧。”樱香轻斥:“小姐最不喜搬弄口舌之人,这话,以后不许说了。” 千禧吐舌。 叶宛卿淡声:“谨言慎行,回去后,罚一个月的月银。” 千禧立刻认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传菜吧。” 晚膳后,廖芙庾和楚骁岩依旧未到。 隔壁雅间,已经酒过三巡。 中途,楚安澜和叶辰曦过来好几次。 楚安澜非常不高兴:“楚骁岩这家伙,回头我定要再揍上他一次!他不来也就算了,还不让芙庾来。将你一个人晾在这里,算什么?” 说话间,带着微热气息的酒味喷薄而出。 叶宛卿望着喝醉后眼神比湖水还要清澈明亮的楚安澜:“世子又喝醉了?” “我没醉。”楚安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我帮你去揍人好不好?想揍谁,你说一声。” “我不想揍谁。”叶宛卿耐心道:“湖边夜风很凉,世子今夜喝多了,早些回客栈休息罢。” “你送我回么?”楚安澜问。 叶宛卿眸光柔和:“嗯,我们一同回去。”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叶辰霆抬手扣了扣门框:“卿儿,晚膳用好了么?用好了,我送你回客栈。” 叶宛卿应道:“用好了。” 客栈。 叶辰霆凡事亲力亲为,吩咐人准备好热水后,转头看向叶宛卿和楚安澜:“楚绍臻他们要游湖,你们早些睡。” 说完,特地对楚安澜道:“楚盛熙他们向来喜欢闹腾,你不比他们,半夜不可偷偷溜出去。” 楚安澜吐舌头:“被你识破了。” 他还想着,等叶宛卿睡了,他就去湖上找人呢。 叶辰霆看了他一眼,对叶宛卿道:“卿儿,他向来只听你的话,你自己同他说吧。我先回去看书,你们早些睡。” 叶宛卿点头:“二哥慢走。” 叶辰霆回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叶宛卿才看向楚安澜:“明日清晨,我想上山去摘些桃花回来酿酒。大婚时,作为合卺酒。” “你与我的合卺酒?”楚安澜染着醉意的眸子,露出兴奋之色:“我陪你一块儿去!” 叶宛卿笑:“好。” 楚安澜高兴地回了房间。 …… 第二天。 天微微亮,楚安澜便爬起床来,沐浴更衣、束发,还将衣服和身上皆用熏香熏了一遍。 做好一切后,敲开叶宛卿的房门。 两人外加一个叶辰霆,带上侍从和竹筐,上山摘桃花。 沐浴在晨光里的临安城,炊烟袅袅,湖水云雾缭绕,远山连绵不绝,风中皆是清甜的桃花香。 花没摘满一筐,就见一侍从气喘吁吁地沿着山道上来:“二少爷……出事了……” 摘花的几人全部停下来。 叶辰霆将手中桃花放进竹筐,问:“发生了何事?” 侍从口干舌燥道:“昨夜,大少爷他们一行人去游湖,与人发生了口角……今晨,有人从湖里打捞出一具尸体,死的正是昨夜与他们发生口角的人,县令的外甥,今年会试的贡生之一……大少爷和孝烨小王爷他们,已经被抓走了。” “什么?!”三人大惊失色。 县衙。 叶辰霆带人到时,县衙外已经围满了人。 哭声,隐约从门内传来。 县衙外,围观百姓在窃窃私语—— “凌宣公子真是可怜见的,他娘亲生他时难产而亡,好不容易考上贡士,眼瞧着要出人头地了,说没就没了。” “昨日还在庆贺考上会试,今日便化为一具尸体,真是世事难料,他夫人这两日就快生了罢?” “是快生了,凌公子没有留在金都等会试放榜,早早赶回临安,为的就是照看即将生产的夫人。” “听说凶手有王府世子、郡王,还有长公主的儿子,只怕凌宣白死了。” “苍天无眼啊!” “……” 叶宛卿在一旁听得直蹙眉头。 忽然,身旁的楚安澜开口:“你这么肯定,凶手是王府世子、郡王和长公主之子?怎么,你亲眼瞧见他们杀人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 被楚安澜问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自是没瞧见凶手杀人,但,皇室宗亲的子弟,又有几个是善良的?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过是蝼蚁。 西魏的权势、钱财和官职,都被皇室和世家大族牢牢掌控在手中,对他们来说,杀一个人,比踩死一只蚂蚁容易多了!说到底,不过是命好,会投胎罢了!” 那人越说越激动,连胡须都在发颤。 楚安澜被气笑了:“你接触过皇室宗亲么,究竟是他们中的谁,告诉你平民百姓是蝼蚁的?又是谁,杀人比踩死蚂蚁容易?你真当西魏律例是摆设,皇室和世家大族可以无视律法,随意滥杀无辜是么?”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楚安澜扫了一眼围观的百姓:“凶手找出来之前,谁再胡说八道污蔑好人,我就送他进牢狱!” 周围人全部噤声。 楚安澜这才看向叶宛卿和叶辰霆:“走,先进去看看。” 三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县衙。 他们一行人刚来临安城时,县令瞿捷就派人递了拜帖来,说想上门拜会郡主和世子。 叶辰霆拒了拜帖。 今日,瞿捷还是第一次见他们。 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一夕之间痛失亲人,尽管极力掩饰,却还是无法掩盖浑身的悲伤。 行过礼后,他将几人请到议事厅入座。 叶辰霆开口:“瞿大人请节哀。” 瞿捷苦笑了一声:“宣儿虽说是我名义上的外甥,我却是将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他出生时,他母亲便难产离世。三个月后,他生父就风风光光将续弦抬了回去,不到半年又生下一子……那几年,恰逢瞿家衰败,我又在外求学,鞭长莫及,导致他吃了许多苦。直到我来临安做官后,将他接在我身边养,才让他过上好日子、念上书…… 因着幼时的经历,他性格难免刚烈些,遇事不喜忍让,但他待朋友和百姓却是掏心掏肺的。我曾以为,他将来能做位清廉爱民的好官,谁知说没就没了……” 话还未说完,瞿捷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侍从递上茶来,他勉强喝了一口,才哽咽道:“在下失态,让你们见笑了。” 叶辰霆又道了声“节哀”。 瞿捷叹气。 一旁,楚安澜担心楚绍臻他们,便忍不住开口:“都一上午了,瞿大人可将凶手查出来了?查出来了,便早点将无辜人放了。” 第107章 桃花节 放人? 瞿捷放下茶杯,脸上的悲伤神色转换成了冷沉:“世子说笑了,人命案,哪里是这么快能查出来的?” “那你便要一直关着他们?”楚安澜冷下脸来。 瞿捷望着他:“西魏律法有云,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在下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在下也相信,郡王、世子和公子们不是杀害宣儿的凶手。可,百姓瞧见了。昨夜在湖面上,那么多人亲眼瞧着,几位公子与宣儿发生争执,差点动手。 不巧,宣儿今晨便被人从湖中打捞起尸体。在下将郡王、世子和几位公子抓起来,虽是在查他们,却也是在保护他们啊。身为西魏的官员,在这个时候,在下更是该维护好西魏律法,让百姓瞧见朝廷的公平与公正,安抚好民心。”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就连叶辰霆都沉默下来。 议事厅内,气氛格外安静。 隔着几重院落和围墙,县衙外却甚为热闹。 有平日颇受凌宣照顾的百姓聚集起来,在县衙外吵嚷着,要求县令为凌宣报仇。 听着外面的声音,瞿捷面色悲切。 “瞿大人。”叶宛卿淡声开口。 瞿捷问她:“郡主有何吩咐?” 就连楚安澜和叶辰霆,也齐齐朝她看去。 叶宛卿的神情,被长长幂篱遮掩住:“冒昧问瞿大人一句,凌宣公子的遗体,可叫仵作看过了?” 瞿捷明显地怔了一下:“自然。” 叶宛卿继续问:“仵作如何说?” 瞿捷回道:“宣儿在湖上的画舫里宴客,昨夜喝了不少酒,是酒醉间被人推入水中活活淹死的。” “凌公子宴请了何人,在何处落水,又是在何处被打捞起来的呢?”叶宛卿问:“究竟是淹死的,还是死后才被人投入湖中的?” 瞿捷头一次拿正眼看着这位进门起就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郡主。 虽是隔着纱帘,瞿捷却觉得,这位郡主打量他时的眼神是冷的。 瞿捷暗自吸了一口气:“郡主难不成觉得,十年的老仵作,连死者是怎么死的都分不清么?” 这话,听得人极不舒服。 叶宛卿凝视了瞿捷片刻:“凌公子是今年春闱的贡士,只需过个殿试便是西魏的官员了。他的命案,理当上报金都,让朝中派人来审理才是。瞿大人压着案子不上报,自己扣押着郡王、世子和公子们,消息若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不是太好。” 瞿捷愣住。 叶宛卿转向叶辰霆:“二哥以为呢?” 叶辰霆略微惊讶地看了妹妹一眼:“正是如此。” 叶宛卿又看向瞿捷:“地方官员的折子递到皇上手中,需要好几日,瞿大人报仇心切,想必等不了这么久?不如,让我二哥传信回京吧? 朝廷派人来之前,就有劳瞿大人照顾辰曦他们了。公子们娇贵,辛苦瞿大人了。” 瞿捷手指一根根收紧:“应该的。” …… 客栈。 一回房间,楚安澜就坐不住了:“那瞿捷,一看就不是好人。” 叶辰曦看了眼客栈走廊里闪过的人影,开口道:“瞿大人痛失亲人,说话做事自然难免会失方寸,我们该理解他才是。我相信,他身为县令,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 叶宛卿和楚安澜一起回头。 只见,走廊里的人影似是停在了那处。 楚安澜扬眉,用口型无声道:“瞿捷的人?” 叶辰霆点头。 楚安澜被气笑了。 叶宛卿见状,为两人倒了茶:“辰曦他们还在牢里,二哥早些将信写好,今日就送回金都吧。” 叶辰霆点头:“好。” 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收好,拿着另一封去开门。 门口,人已经不在了。 叶辰霆唤来一个护卫:“这封信,由你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亲自交到父亲手上。你去挑匹千里马,赶在明晨之前抵京。” 护卫接过信封:“属下领命。” 等人走了,叶辰霆才关上门。 楚安澜问道:“护卫送走的信,明日能送达京城么?” “不能。”叶辰霆回道。 不能? 楚安澜恍然大悟:“你还写了一封信,是要调虎离山对吧?” 叶辰霆扶额:“不是。” “那是什么?”楚安澜满脸疑惑。 叶辰霆嘴角抽了抽:“卿儿,你来告诉他。” 叶宛卿忍俊不禁:“二哥用的法子,不叫调虎离山,应该叫声东击西。” 楚安澜咳嗽了一声:“我要说的,就是声东击西来着!那什么,眼下该如何办?需要我做点什么?” 叶辰霆道:“今日是桃花节,你陪卿儿去逛逛,再多摘些桃花回来酿酒吧。” “就这样?”楚安澜问。 叶辰霆颔首:“旁的事,我会处理。辰曦他们那边,我也会打理好,你们不必担心。” “行吧。”楚安澜抿唇。 叶宛卿看向叶辰霆:“辛苦二哥了。” 叶辰霆语气温和:“凡事有我,不必担心,你难得出门一趟,好好玩一玩。安澜,照看好卿儿。” “自然。” 两人一起出门。 正值午膳时间,街上行人往来,各家酒楼人满为患,就连馄饨铺子都坐满客人。 街边,卖桃花的人随处可见。 风中都是花香。 楚安澜走在叶宛卿身旁,整个人犹如开了屏的孔雀一般,春风得意、招摇过市。 路过常安街时,他在卖花郎处买了两支杏花,一支给叶宛卿,一支则自己拿着。 行走间,粉白花瓣如雨,飘飘洒洒落在青石上,煞是好看。 望着沐浴在春光里的楚安澜,叶宛卿想起一句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楚安澜转身,就见叶宛卿温柔地看着他,唇角带笑。 他转着手中桃枝:“你是在看我么?我好看么?” 叶宛卿点头:“郎艳独绝,其世无二。” 楚安澜呲牙。 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他将手伸入叶宛卿的衣袖下,轻轻握住她手:“好看,便趁着现在多多看我。等将来老了,我不好看了,你多回忆起我年轻时的模样,对我的嫌弃就会少些。” 干燥滚烫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叶宛卿的手。 叶宛卿抬眸笑:“世子当真相信,我当初选择跟你议亲,是因为看中了你的脸么?” “难道,他们是骗我的?”楚安澜收紧手指。 叶宛卿凝视着他:“他们没有骗世子,我喜欢的,正是世子这副惊为天人的美貌。” 楚安澜有些沮丧道:“咱们文定礼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能让你喜欢的,依旧只有脸啊……” 这是不开心了啊? 第108章 散财童子 叶宛卿轻笑:“好了,不逗世子了,世子不要不开心。我看中的,不止世子的脸。” “真的么?”楚安澜眸光闪烁地看着她。 叶宛卿真诚道:“真的。” 楚安澜重新高兴起来:“就算你现在只喜欢我的脸也没关系,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要一起走。我能让你喜欢的,可不止这张脸。” 叶宛卿笑了:“拭目以待。” 临安的桃花节,除了观赏桃花之外,还有各种歌舞表演、杂耍表演、诗酒会、美食品鉴等。 湖上,歌舞更是从早表演到晚。 叶宛卿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热闹,看得挪不开眼。 一路上,楚安澜给她买各种吃的—— “卿儿,尝尝这桃花酥,酥得掉渣呢。” “卿儿,喝口酒酿茶,润润嗓子。” “卿儿,这风味烤鱼肉嫩无刺,你快尝尝!” “……” 去酒楼的路上,叶宛卿就已经吃饱了。 而楚安澜,一路上又是为她试吃,又是吃她余下的东西,也吃了个半饱。 于是,酒楼换成了茶楼。 晌午后,湖面波光粼粼。 歌舞暂歇,一排排竹筏停靠在岸边,统一穿着的青年男子们,拿的拿桨,举的撑游龙的举木杆。 茶楼内,有人道:“舞龙表演就快开始了!” 楚安澜啃了口糕点:“临安城可真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就连表演,都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说完,他喝了一口桃花酒:“酒也好喝。” 叶宛卿听得心微颤了一下。 前世,他的衣冠冢便建在这里。 她不敢多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可惜了,这么热闹有趣的表演,辰曦他们见不到。” “这有什么可惜的?”楚安澜爽快道:“等把人捞出来,再叫这些人表演一次便是。” 叶宛卿点头:“也好。” 楚安澜转着酒杯,眉目灿烂:“二舅哥说,西魏山河远阔,有意思的地方可多了。你若不怕累,日后,我都带你去瞧瞧。” 叶宛卿闻言,怔了一瞬:“世子是说,要带我离京游历?” “是啊!”楚安澜眼神清澈明亮,认真问:“你愿意陪我一块儿去么?” “游历天下?”叶宛卿怔忪。 “没错。”楚安澜坐姿挺拔,清嗓子道:“我想带着你一起,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瞧瞧。” 日光的倒影,被湖面荡起的涟漪摇晃成破碎银光,透过雕花窗户映照在楚安澜星子般的眸子里,温柔而又灿烂。 叶宛卿凝眸看了他许久:“若有机会,我愿意与世子同去。” 楚安澜闻言,单手撑着下颌看她,双眼亮晶晶的:“卿儿,你知道我越来越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叶宛卿顺着他的话问。 楚安澜灿笑:“喜欢你纵着我、维护我,哪怕知道我是在胡闹,也愿意陪着我一起。” “我也有约束你的时候。”叶宛卿看着他:“比如昨夜,辰曦和绍臻他们去湖上夜游、喝酒,我知晓你想去,却还是将你带回客栈了。” “这个不算。”楚安澜反驳:“我知道,你不让我夜游泛舟,是怕我像上次一样溺水。你关心我,才会管束我。所以,你还是在护着我。” 叶宛卿神色温和:“世子理解我就好。” 楚安澜哼道:“我又不傻。” 叶宛卿莞尔。 两人未用午膳,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茶点。 说话间,湖上的舞龙早已开始。 喧天的锣鼓声中,龙舟在湖面上有序排列,身着蓝色锦衣的青壮年们卖力地挥舞着手中长龙。 岸上,欢腾声震天响。 从茶楼往外看去,岸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看完一轮舞龙,岸上人纷纷叫着好,往龙舟上投掷铜钱,算是打赏,也算是祈福。 楚安澜看得开心,叫墨言给了他一袋子珍珠,将大半个身体探出窗户,等龙舟巡游过窗外的湖面时,抓了大把的珍珠往龙舟上撒。 春日下,晶莹饱满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白光,落入龙舟、湖水。 舞龙的青年伸手接了一把:“是珍珠!” 话音落下,一舟的青年聚过来哄抢。 边抢,边笑着喊道:“公子阔气!” 楚安澜又抓了珍珠撒下去。 一整袋贡品级的珍珠,尽数被他打赏出去了。 事后,还不尽兴:“下次出行,该带些铜钱才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撒出去,叮叮当当的才好听。” 话音才落下,就听一声音道:“你当自己是散财童子么?” 楚安澜扭头:“楚骁岩?” 只见,雅间门帘被人掀起。 楚骁岩穿着一身墨蓝锦袍,肿着一边脸,若无其事地进门来,和叶宛卿打招呼:“郡主。” 叶宛卿颔首:“世子。” 楚安澜往门口看了一眼:“芙庾呢?她没同你一块儿来啊?” “她身子不适,回客栈歇下了。”楚骁岩说完,坐到楚安澜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楚安澜捻着颗珍珠看他,一脸的幸灾乐祸:“如实交代,昨夜去了哪里?还有,你这脸是被谁抽成这样的?” “明知故问。”楚骁岩抓起一块茶点送入口中:“辰曦和楚绍臻他们的事,我已经知晓了。我想个法子,先把人带出来。” 话音落下,他咽下茶点,又倒了杯茶喝下。 瞧着,真是饿狠了。 楚安澜啧了一声:“捞人的事先缓缓吧,你脖子上的血痕不管管么?血都流到衣领上了。” 楚骁岩故作冷淡:“不过是被野猫挠了几爪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养几日便好了。” 野猫? 楚安澜正襟危坐:“本人掐指一算,那只野猫,姓廖。” 噗…… 叶宛卿一口水呛在嗓子眼。 楚骁岩则直接将口中茶水喷在地上。 楚安澜笑得前俯后仰:“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哈……” 楚骁岩脸都黑透了:“楚安澜,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十岁还尿床的秘密告诉郡主。” 楚安澜瞠目结舌。 叶宛卿惊讶。 楚骁岩继续道:“这个不能说是么?那好,换一个。你若再惹我,我便将你第一次逛一品居时被人……唔……” 楚安澜大惊,扑过去捂住楚骁岩的嘴:“楚骁岩,我跟你没完!” 两人扭打在一块处。 楚安澜抓起一块茶点去塞楚骁岩嘴巴,楚骁岩则抓了把茶叶往楚安澜嘴里喂。 叶宛卿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打架。 墨言小心翼翼地出现,走到叶宛卿身旁:“郡主,属下先带您往旁边躲一躲。” 叶宛卿问:“他们一直这样么?” 墨言道:“是的,郡主习惯了就好。” 叶宛卿沉默着挪远了些。 第109章 心中有鬼 叶宛卿转头,不经意地问道:“世子第一次去一品居时,发生了何事?” 墨言愣了一瞬:“属下不知。” “是么?” 叶宛卿有些遗憾。 她本来还挺好奇的呢。 楚安澜和楚骁岩足足扭打了一盏茶时间,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来,默契地看向对方。 两人的发丝、脸上和衣袍上,全是糕点碎屑、茶叶和茶水渍,狼狈得不像话。 楚骁岩的头发丝上,甚至粘了几块粘米糕。 楚安澜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 楚骁岩瞪了他一眼,伸手将粘米糕取下来,捏了捏,往他脸扔过去。 楚安澜笑着扭头躲开。 两人闹够了,才消停下来。 叶宛卿让门口的樱香去叫伙计来,将茶水和点心撤下,换了新的上来,又将地上的脏污收拾干净。 接着,又让人送了干净的衣物来。 换完衣服,楚安澜和楚骁岩颇为和谐地进门。 楚骁岩有些抱歉:“刚刚,让郡主见笑了。” “没关系。”叶宛卿给两人倒了水,温声道:“我要了些吃的,很快便会送来。” “多谢郡主。” 楚骁岩自昨日晚膳后,就一直未再用膳,加上又耗费了不少体力,正饿得厉害。 他接连喝了两杯茶,才道:“瞿捷此人,我先前听起过。瞿家,与先帝的华妃是远房亲戚。瞿捷出生时,瞿家已经没落了。他能靠着自己一路做上临安城的县令,也算是有本事。” 楚安澜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家中术士说的。”楚骁岩继续道:“我还听说,他与凌宣的继母颇有渊源?” “什么渊源?”楚安澜好奇道。 楚骁岩抓起块桃花酥:“凌宣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实则是瞿捷的儿子。如此,算是有渊源了么?” “真的假的?”楚安澜惊讶。 “我骗你做什么?”楚骁岩看向叶宛卿:“凌宣的溺水案,可让辰霆从凌家查一查。” 叶宛卿敛回探究的目光:“我会转达给二哥的。” 从前,叶宛卿对楚骁岩不熟,只当他与楚安澜差不多,都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可越是相处,她便越是觉得,楚骁岩此人,远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楚骁岩,一直都在韬光养晦。 …… 回客栈时,已是傍晚。 由于是桃花节的第一日,临安城处处酒楼客人爆满。 为此,叶辰霆让客栈安排了晚膳,分别送到几人的房中。 晚上,湖岸有烟火表演。 天还未黑,楚安澜便兴致勃勃地来了叶宛卿的房间,还叫人备了茶水点心。 叶辰霆敲门进来,就见自家妹妹坐在窗边的案几上抄写经书,楚安澜则歪靠在窗边,手里正拿着个话本。 叶辰霆笑问:“安澜,被迫念了两月的书,看话本是不是都顺畅了许多?” 楚安澜灿笑:“还不错。” 叶辰霆笑着过去坐下。 樱香为他倒了杯茶。 叶辰霆道:“第一封信,在城外不远便被拦截了。第二封信已经由信鸽秘密传回长公主府。不出意外,父亲明晨便回收到书信。” 楚安澜扬眉:“二舅哥真是神机妙算。” 叶辰霆喝了口茶:“若你同我一般,多用功念书,再外出游历几年,也会如此。” 念书? 楚安澜露出痛苦模样:“还是饶了我吧。” 叶辰霆笑着摇头。 叶宛卿放下毛笔:“今日二哥外出,端王世子同我说了件事,我还未来得及转告二哥。” “何事?”叶辰霆问。 叶宛卿将瞿捷与凌宣后母的关系告知二哥,并道:“我自作主张,已经先派人去查验真假了。” 叶辰霆意外之后,沉吟道:“我今日去打听过,凌宣平日不与凌家往来,而是有自己的宅子。他与舅舅瞿捷的往来,也并不算多。 平日里,除了念书之外,他与临安百姓交好,常与人请教种菜、捕鱼之类的技巧。” “倒是平易近人。”楚安澜道。 “平易近人,却也性子刚烈。”叶宛卿分析:“大抵是与他幼年时的经历有关。” “嗯。”叶辰霆颔首:“他后母在入府前便有了身孕,婚后七个月早产下一子,隔了两年,又产下一子……幼年失恃,不得父亲相护,便养成了敏感刚烈的性子。 凌宣与楚绍臻他们争吵,也是因楚绍臻他们喝醉后,想要强抢夜捕的渔民的船,差点害渔民落水。” “难怪,百姓闹着要给凌宣报仇。”叶宛卿若有所思。 这位凌公子,瞧着颇得民心。 下月便是殿试,若凌宣没出事,运气好些,在殿试时取得个好成绩,将来为官,应当也是个好官。 可惜,可叹。 忽然,一旁的楚安澜问道:“寻常女子怀胎,不是都要怀足十月才生么?那凌夫人才怀七月,岂不是早产?” “正是。”叶辰霆点头。 叶宛卿和楚安澜对视了一眼。 这时,门被人轻扣了三下。 被叶宛卿派去打探消息的近侍进门来:“郡主,二少爷,世子。” 叶宛卿问道:“如何了?” 近侍回道:“凌家二公子凌晗,今日晨起后便称病关在屋中,凌夫人还派人去送了三次药。下人称,药是风寒药。但,属下将药渣带去找郎中查验,郎中说,那药并没有治风寒的效用,分明是安神药。” 安神药? 三人无声对视。 近侍继续道:“属下还打听了,凌府的说法,凌晗是七月早产儿,可他生下来时,足足有六斤重。生产那夜,哭声很响亮。” 楚安澜闻言,啧道:“谁家的七个月早产儿,出生这么重?这一看就不正常!还有,凌宣出事,凌晗喝什么安神药?” 叶辰霆淡声道:“他做过亏心事,或者是心中有鬼。” 近侍道:“属下可以确定的是,昨夜凌晗也不在府中,今晨天亮后才归的家。据凌府下人讲,凌晗昨夜是宿在花楼的,今晨早膳后才回的府。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先回来复命。” 叶宛卿看向叶辰霆:“二哥,接下来,是等父亲和金都的消息,还是继续往下查?” “查。”叶辰霆道:“虽说瞿捷不会对辰曦他们如何,但,牢里终究不是个好地方。” 叶宛卿点头:“那便加派几个人手,分开搜查证据。一是查清凌夫人与瞿捷当年在一起的证据,二是找出当年为凌晗接生的产婆,三是去花楼找到昨夜陪凌晗的女子。此外,找个没露脸的侍卫,准备扮演神医。” 叶辰霆赞成道:“先如此办吧。只是,去花楼的人,恐怕不太好安排,毕竟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需要安排个一看就是花楼常客的人去。”叶宛卿回他。 第110章 颇得世子真传 花楼常客? 兄妹俩的视线,齐齐看向楚安澜。 楚安澜伸手指着鼻子:“我?你们让我去逛花楼?不行不行!我可是要为卿儿守身如玉的!” 说着,还用手抱住自己。 叶宛卿见他如此模样,心中反倒是生出一丝逗他的心思:“京城的花楼,世子想来早已逛腻了,就不好奇临安的花楼么?” 楚安澜咳了一声:“若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你不好奇么?二舅哥不好奇么?” “我不好奇。”叶辰霆果断拒绝。 楚安澜气恼不已:“二舅哥,你怎么还拆人台呢?” 叶辰霆笑:“你若想去便去罢,想来卿儿跟我一样,皆不会强行阻拦你。” 楚安澜咬牙:“谁说我想去了?我就想尝尝里边的菜肴和点心罢了!你们没去过,不知道花楼的点心有多好吃。” “是么?”叶辰霆问:“你在一品居包下一个雅间,就是为了常去用膳、吃点心?” 楚安澜辩解:“我是清白的!” 叶辰霆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夜里吃点心,对牙口不好,亦对身体不好。” 楚安澜气笑了:“二舅哥,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怎么会?”叶辰霆道:“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楚安澜暗自磨牙。 待两人拌嘴完,叶宛卿才问:“世子常年出入一品居,能否帮我教教近侍,让他们扮成花楼常客,更好地接近昨夜帮凌晗打掩护的女子?” 说完,她补了一句:“我知晓世子是清白的。” 楚安澜心想,今夜势必要钻入卿儿房间,高低要向她讨个吻,把方才吃的暗亏讨回来。 他道:“教人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谈条件? 叶宛卿斟酌得问道:“世子想要什么?” 楚安澜将话本卷成卷,敲了敲额头,对叶宛卿道:“大婚之后,我想从国子监退学。我自己去说,定会被你爹跟我爹联合起来打断腿。所以,由你替我去同他们说。” 退学? 叶宛卿愣住:“想从国子监退学,并非儿戏,世子可以告诉我理由么?” 楚安澜神色坦荡:“因为念死书太无趣,也因为,我想带你去看看西魏的山河湖海。” 叶宛卿问道:“世子是认真的?” “自然。”楚安澜应道。 国子监是西魏最高学府,有西魏最好的夫子授课,天下学子挤破脑袋都想进去念书。 可那里不适合楚安澜。 他在国子监念了十几年书,也浪费了十几年光阴,到头来一事无成,徒生一身反骨,成为令人头疼的纨绔。 或许,他的确是该出门游历一番,去见见京城以外更广阔的天地,增长阅历与见识。 叶宛卿权衡之后,点头道:“我答应世子。” “那就说定了?”楚安澜伸出小手指:“你既答应了我,就不可食言,说到要做到。” 叶宛卿勾住他手指:“绝不食言。” 楚安澜开心得恨不得抱着她亲一口:“卿儿,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叶宛卿莞尔:“天下之大,多的是优秀的女子,世子又怎知我是最好的那一个?” 楚安澜笑得眉眼生辉:“在我心里,卿儿就是天下第一好。” 一旁,叶辰霆快听不下去了。 他轻咳了一声:“卿儿,安澜,我先安排人去查瞿捷和凌夫人,以及当年的产婆。凌晗和花楼女子,便交给你们了。” “交给我便是。”楚安澜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叶辰霆颔首。 等人走后,房间陷入安静。 为了不打搅两人,樱香和千禧非常有眼力见地添好茶水和茶点,悄然退出房间,且将门关上。 机不可失。 楚安澜凑近些:“卿儿,你不打算奖励我些什么吗?” 叶宛卿只看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嗯。” “‘嗯’是什么意思?”楚安澜故意问。 叶宛卿眸光如水地看着他:“辰曦和楚绍臻他们还在牢狱里,睡草席、吃馊饭,世子难道不心疼么?” 楚安澜有些失望:“好吧。” 叶宛卿笑了一下:“奖励,等将人救出再说吧。” 楚安澜闻言,得寸进尺道:“那得给我算上利息。” 叶宛卿面上微热:“好……” 楚安澜饮了一杯茶水,拍拍手:“来两个人,准备干活儿了。” 话音落下,隐在暗处的两个近侍悄然进了房间:“世子,郡主。” 楚安澜站起身,摆出世子的架子:“事不宜迟,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好好跟着我学做纨绔。” 两个近侍面面相觑。 楚安澜拧眉:“怎么,不乐意?” 两个近侍连忙否认:“属下愿意!” “很好。”楚安澜从花瓶里抄起一根称手的桃枝,单手叉腰:“这做纨绔第一步,便是要目中无人……” 楚安澜说得天花乱坠。 俩近侍听得张大嘴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叶宛卿看了会儿,悄然打开房门,唤了樱香:“派人去城中最好的成衣铺,选几套上好的华服来,尽快送来……” 从日暮到夜色降临,楚安澜讲得兴致盎然。 末了,他问:“都学会了么?” 近侍齐齐点头:“学会了。” 恰好,派去买衣饰的人也回来了。 楚安澜让两个近侍将衣服换上,又以玉冠束发,配上玉佩、扳指,各自拿着扇子、手串。 楚安澜非常满意:“日后,你们两个便是本世子的关门弟子了。来,出师前,先表演一段给为师瞧瞧。” 俩侍卫束手束脚:“是……” 楚安澜皮笑肉不笑:“为师是这么教你们的?” 两人硬着头皮,当着叶宛卿和樱香千禧的面,摆出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来人,把你们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叫来……” 千禧笑得东歪西倒,挂在樱香身上:“学得可太像了!” 叶宛卿含笑:“颇得世子真传。” 楚安澜眉开眼笑:“哈哈!” …… 入夜。 城中上下,处处亮起花灯。 湖面上,数条船被铁链锁起来,连成一片,铺上木板,搭成一个稳稳当当的戏台。 此时,戏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 岸边,不时响起叫好声。 楚安澜探身听了会儿,兴趣缺缺地坐回来:“他们在唱《嫦娥奔月》呢,在金都都听腻了。这些唱戏的,换来换去,也就会唱那几出。这么多年了,一点新鲜的都编不出来,无趣得很。” 世家大族的女子,能看的书都有限,除了启蒙识字的书外,翻来覆去都是《女诫》、《女训》、《女论语》。 话本,大多只听人说起过。 第111章 先发制人 叶宛卿算比较幸运,她有个话痨弟弟,叶辰曦听了有趣的事、看了有趣的书,都会和她提一嘴。 金都流行的戏、说书,她间接听了不少。 听着湖面上的表演声,叶宛卿生出一个想法:“世子若嫌那些戏无趣,为何不自己编些有趣的故事呢?编好了,可以自己安排人唱,也可将本子卖给人唱。” 楚安澜如醍醐灌顶:“我怎么没想到?!” 叶宛卿浅笑:“写戏本子这种事,并非正经事,世子想不到也属正常。” “我偏喜欢做不正经的事。” 楚安澜哼道:“按部就班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天下读书人,大多是为了科考做官而读书,做官的目的,要么是为自己谋私利,要么是为百姓谋福祉。我若能写出家喻户晓的戏或话本子,让天下百姓高兴,岂不更是大功德一件?反正,我若去朝廷领职,也只能领个闲职。” 叶宛卿点头:“世子说得有理。” 楚安澜说不出来的开心。 经过叶宛卿的一席话,他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日之间就有了清晰的人生目标。 他没忍住,兴奋地凑过去亲了叶宛卿一口:“卿儿,你真是上天给我的赏赐!” 叶宛卿唇上微湿,眉眼柔和:“世子本就是个聪慧之人,我只是提点你一二罢了。” 楚安澜备受鼓励:“我这便将要做的事写下来。” 叶宛卿笑:“好。” 灯火下,两人各自提笔写着,直到深夜。 第二天。 天还未亮,派出的近侍便各自完成任务回来。 叶辰霆敲开叶宛卿的门:“卿儿,收拾好后来我房间一趟,我有要事与你们商议。”叶鸿威指给儿女的近侍,皆是他亲自挑选后培养出来的,办事效率极高。 几人花了一盏茶时间,整合好证据待命。 叶宛卿到时,楚安澜睡眼朦胧,披着件单薄的外衫进门来,往软榻上一歪就要睡过去。 接着,楚骁岩也来了。 楚安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人?” 楚骁岩回道:“还睡着。” “谁还睡着?”楚安澜故意问。 楚骁岩瞪了他一眼。 楚安澜似笑非笑:“啧……体力惊人啊。不过,年轻人还是节制一点才好。” 楚骁岩拧眉:“楚安澜!” “在呢在呢。”楚安澜困得不轻,却还是笑着应答。 叶辰霆无奈地看了眼两人:“近侍已经将证据整理得差不多了,今日之内,有望将辰曦和楚绍臻他们救出。但,现在有个问题。朝廷那边,兴许今日便会派人来临安,最迟后日清晨才能到。” “总不能让辰曦他们再在牢里住两日吧?”楚安澜打着哈欠:“一个个身娇体弱的,抢馊饭都抢不赢老鼠。” 楚骁岩赞同:“无论如何,先将人捞出来最好。” 叶宛卿安静地坐在一旁:“先将近侍查探到的消息说一下,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说完,她看向叶辰霆。 叶辰霆微微点头,开口道:“凌夫人姓关,是潮州一药铺老板的女儿,她嫁来凌府的前一年,瞿捷恰好在潮州游学。关氏在嫁给凌晗的父亲做续弦前,曾在潮州定下过一门亲事。 因未婚夫婿早逝,她成了外人眼里的灾星,婚事暂时搁置了下来,年近十七了仍旧无人敢上门提亲。瞿捷游学至潮州,不慎摔断了腿,但因日子拮据,他只能自己去药铺抓药,在药铺遇到了去给父亲送餐的关氏。 次年,凌宣的生母难产而亡,父亲凌曾煌终日难过,瞿捷便传信与凌曾煌,说潮州钟灵毓秀,请他去游历散心。一个月后,凌曾煌娶了关氏,并带回临安……” 叶辰霆话音落下,房间静寂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楚安澜才咋舌:“所以,瞿捷先认识关氏,先和关氏在一起。可关氏有孕在身了,他又不愿意娶人家。于是,两人合计,需要找个冤大头来替他俩养儿子?” 叶辰霆补充道:“因为,次年春,瞿捷要去京城参加春闱。” “啧,这姓瞿的可真是个败类。”楚安澜嫌弃不已。 “他聪明着呢。”楚骁岩分析道:“让凌曾煌为他养儿子,可比找别人好太多。凌曾煌是他姐夫,关氏嫁入凌家,他就可借着姻亲这一层关系,时不时看一眼亲儿子。” 叶辰霆道:“凌晗与瞿捷的关系,的确是比凌宣与瞿捷的关系更为亲厚。” “亲儿子呢,能不亲厚么?”楚安澜咋舌。 叶辰霆笑了笑,继续补充:“为关氏接生的产婆,也已找到,趁瞿捷还未反应过来,我已经命人将产婆接走安置了。此外,前夜陪瞿捷的花楼女子,也带走了。” 叶宛卿道:“扮演神医的人也安排好了。” 楚骁岩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收回视线:“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去县衙吧?在瞿捷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得先发制人。” “等等。”楚安澜打了个哈欠:“万一瞿捷恼羞成怒,把咱们全抓了怎么办?又或者,他要同归于尽怎么办?”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楚骁岩道:“此事交给我来办,你们只管去和瞿捷对峙,先将辰曦他们带出来,最好是将声势闹大一些。” “行。”楚安澜起身伸了个懒腰。 叶辰霆也起身:“已有人证,凌宣是凌晗用船桨砸了后脑勺后溺入湖水的。凌宣的夫人那边,有好事者已经将凌宣的死讯说给她了,她昨夜就动了胎气,孩子却一直没生下来。无论如何,这个公道,我们必须为他们一家三口讨回来。” “那就出发吧。” …… 桃花节后,临安城依旧热闹。 清晨,天亮不久,街上就已经车水马龙。 街边食肆,行人如织。 去县衙的路上,马车经过食肆,楚安澜吩咐随侍买了些吃的,给叶宛卿送来一份。 叶宛卿尝过后,又让近侍去多买了些,稍后给叶辰曦他们带去。 几人到时,县衙还很冷清。 叶辰霆派人去说了一声,很快,瞿捷亲自出来迎接:“不知世子和郡主前来,有失远迎,快里边请。” 说着,叫手下备茶。 “不必备茶了。”叶辰霆站在门口:“瞿大人,我们此番前来,是要为人伸冤。” 瞿捷眼神微变,面上却还是笑着:“可是要为叶大少爷和孝烨小王爷他们伸冤么?我扣着人,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啊。我也始终相信,宣儿的死与他们无关,但,我身为父母官,也需要安抚百姓不是?”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一起抓 叶辰霆摇头:“我并非担心辰曦他们,我们此番来,是要为凌宣公子伸冤。” “宣……宣儿?”瞿捷变了脸色:“二少爷可是在同我说笑?我现在真的无心陪您说笑。” “我们来帮你破案,帮你外甥伸冤,怎么会是在说笑呢?”楚安澜笑吟吟:“瞿大人,升堂吧。” 见三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瞿捷终于变了脸色。 他心中暗叫一声:糟了! 瞿捷沉下神色,欲转身叫人去通传。 楚安澜上前拦住他:“瞿大人,做什么去呢?我们不喝茶,你也不必让人准备了。县衙的茶,哪有你家里私藏的茶好?端王世子喜欢喝茶,他已经带人去你家替我们喝了,你还是先来帮你的外甥报仇吧。” 瞿捷彻底黑了脸:“你们想做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直白么?”楚安澜凑近了他些许,一字一句道:“我这是在威胁你啊。” 瞿捷咬牙切齿:“里面请。” 楚安澜灿笑,转头朗声道:“瞿县令要办案了,有兴趣的一起来瞧瞧啊!今日要办的,是凌宣公子的案呢!” 路人纷纷驻足。 瞿捷差点气死。 一盏茶后,县衙里升了堂。 县衙的大小官员,纷纷到场,门口,被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 有百姓扬声道:“瞿大人,您可一定要查出凶手,为凌宣公子报仇啊!” “一定要严惩凶手,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瞿捷如坐针毡:“本官自当秉公处理。” 叶辰霆适时站出来:“凌曾煌次子凌晗,于前夜丑时,用船桨敲晕今年春闱的贡生凌宣,将其推入湖中,嫁祸于长公主之子叶辰曦、华尧郡王楚绍臻、孝烨小王爷楚盛熙等无辜者。瞿大人,请立刻将杀人犯凌晗捉拿归案。” 杀人犯凌晗? 瞿捷彻底变了脸色:“兹事体大,大公子说话可有证据?平白冤枉无辜者就不好了。” 门口,围观百姓也纷纷从震惊中回神—— “凌晗怎么可能会杀他兄长?” “那凌晗整日混迹在花楼赌坊,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如何杀得了凌宣公子?” “好端端的,凌晗杀他兄长做什么?” “……” 见百姓纷纷站在他这头,瞿捷腰都挺直了不少。 见他这副模样,楚安澜笑了一声:“瞿大人质疑我们没有证据,所以不愿抓捕凶手。那么,瞿大人将楚绍臻他们当成凶手抓走时,又有何证据?” “自是有百姓瞧见了。”瞿捷沉着脸回道。 “瞧见什么了?”楚安澜质问:“瞧见楚绍臻和叶辰曦他们亲自杀凌宣了?” 楚安澜继续道:“你所谓的人证,瞧见的,不过是凌宣与楚绍臻他们在白日里的争执。凌宣,分明是死在深夜。凌宣死的时辰,楚绍臻他们早喝得烂醉如泥,在画舫里睡着了,由画舫的伙计照看。我们有人证和物证,证明凌晗杀了凌宣,你有证据证明楚绍臻他们杀了凌宣么?” 冷汗,自瞿捷背后渗出。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旁边的随从见状,低声唤他:“大人……” “啪!”瞿捷一巴掌拍在审案桌上:“敦亲王世子,别以为你是世子,就可随意妨碍朝廷官员办案。这临安城,本官说了才算数!” 楚安澜闻言,佯装惊吓,捂胸道:“瞿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可真是吓死本世子了。临安城,你说了算?怎么着,临安城被瞿大人从西魏的堪舆图上划出来了,要自立为王了?” 瞿捷被气得近乎吐血:“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我担不起,世子可莫要污蔑我。” 楚安澜道:“所以,为了证明清白,瞿大人还是快些将牢里的几个世子和公子放出来吧。” 瞿捷愁眉不展。 眼下,他进退两难。 今晨起,凌家就再无消息传来,眼下,他的家人也被当成了威胁他的工具。 难道,他要认栽? 不。 不可能! 瞿捷沉声道:“敦亲王世子,本官还是那句话,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辖区出了人命案,必须给百姓和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在没有足够证据破案之前,事发当日与凌宣接触过的人,皆是嫌疑人。本官抓他们,也是在保他们,同样,也是在维护西魏的律法。无端放人,置西魏律法与朝廷颜面于何地?” 楚安澜冷下脸来:“这人,你是不打算放了是么?” 瞿捷态度强硬:“待破了案,本官立刻放人,且亲自赔礼道歉,再向皇上请罪。” 楚安澜气得牙痒痒。 他欲再说点什么,却被叶辰霆按住了肩膀。 叶辰霆在他身旁低语:“安澜,息怒。” 楚安澜冷笑了一声。 公堂内,气氛焦灼。 门口,围观的百姓皆窃窃私语,声音格外惹人烦躁。 瞿捷坐在椅子上,微垂着眼皮,脑子飞速转动,试图找人将信息递出去。 这时,叶宛卿缓声开口:“瞿大人说,事发当日,与凌宣接触过的皆是嫌疑人,所以要扣下楚绍臻他们。那么,为了以示公平,应当将凌晗也抓来才是。抓楚绍臻他们,却放任凌晗不管,这便是瞿大人所谓的公平?” 话音落下,门口传来百姓们的附和声—— “就是,要抓一起抓!” “一起抓了才公平!” “支持抓凌晗!” “……” 瞿捷眼皮狠狠跳动。 阴沉的目光,落在圆柱旁戴着烟青色幂篱、自进门就一直一言未发的叶宛卿身上。 隔着纱帘,叶宛卿冷淡地回视。 瞿捷吩咐衙役:“传本官话,立刻将凌晗带来。” 衙役领命出门。 大抵过了一盏茶时间,一个衙役匆匆回来复命:“大人,不好了,凌晗公子不见了!” 不见了? 瞿捷惊得差点站起来。 楚安澜双手环抱在身前,似笑非笑:“瞿大人,这凌晗可别是听见了风声,畏罪潜逃了吧?” 瞿捷额头青筋跳动。 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顶着百姓探究的目光,瞿捷开口吩咐衙役:“立刻加派人手去找凌晗,死要见尸!” 死要见尸? 叶辰霆和叶宛卿隔着纱帘对视了一眼。 这瞿捷,是打算让手下人对凌晗动手,来个死无对证么? 幸好,他们先将人弄走了。 公堂内,瞿捷坐立难安。 滴漏的声音,清晰可闻。 瞿捷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滴血认亲 过了一炷香时间,派出的衙役才回来了两人:“大人,凌府的人说,早上起床就没见凌晗。府中内外都找遍了,依旧找不到人。” “凌曾煌呢?”瞿捷问。 衙役回道:“他也在派人找。” 瞿捷似是松了口气,端着县令的架子开口:“嫌犯凌晗已经失踪,本官要派人去找,今日无法断案,都散了吧。二少爷,世子,郡主,还请先回客栈休息,待找到了人,我再派人通知你们。” 等找到人? 那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叶辰霆端坐在椅子上:“再等等。” 门口的百姓,也耐着性子陪着等。 不多时,一道惊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爹,救我!” 瞿捷猛地睁眼,目眦欲裂。 听见声音,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道。 只见,凌晗衣服半湿,头发凌乱,像个疯子似的往公堂里飞奔而来:“凌宣来索命了!凌宣来索命了……” 望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凌晗,瞿捷心道:天要亡我。 他强撑着一口气,抬起衣袖,用力甩了凌晗一耳光:“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住口,休要放肆!” 凌晗被打翻在地,瑟缩成一团,浑身抖如筛糠,却不忘要来抱瞿捷的腿:“爹,您不能不管我!” 人群中,响起百姓的惊呼:“爹?凌晗为何唤瞿县令叫爹?” “凌晗是疯了吧?” 瞿捷趁机道:“来人,将这疯子拿下!” 凌晗抬头,哭花了的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爹,您不要我了么?” 瞿捷浑身僵了一瞬,却还是狠下心肠掰开凌晗的手:“来人,将他拿下!” 为今之计,只能断臂自保。 “慢着!”叶辰霆起身:“西魏律法有规定,官员审案时,犯人与官员是亲属或仇家的,该官员需回避此案,将案件移交。嫌犯凌晗称瞿大人为父,与你有近亲之嫌,此案,瞿大人不能继续审了。瞿大人,你有何话要说么?” 瞿捷寒着脸:“凌晗疯了,疯子说的话哪里能当真?他已经亲口承认杀了凌宣,理当押入牢狱,秋后问斩!”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叶辰霆淡声:“但是,在结此案之前,瞿大人需得当着临安百姓的面,自证与凌晗并无亲属关系才行。” 瞿捷手指掐进掌心:“如何自证?” 叶辰霆淡淡看着他:“最简单的,滴血认亲。” 原来,在这一步等着他呢? 瞿捷强行稳定身形,近乎咬牙:“大公子可真会说笑,我与凌晗,本来就是亲戚了。凌晗的父亲,是我姐姐的夫婿。可怜我姐姐难产而亡,留下宣儿一人孤苦伶仃。 为了让凌府善待宣儿,我便让凌府续弦夫人关氏之子也称我为舅舅,将他当亲外甥一天疼爱。如今,宣儿死了,我与凌府的姻亲关系也就断了。我都秉公办案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要验证我与杀人犯之间并不存在的那层关系?” “你既坦荡,又何必推辞?”楚安澜佯装惊疑:“滴血验亲,不过是要你一滴血而已。瞿大人这般推辞,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瞿捷杀了他的心都有。 偏偏,围观的百姓站出来替他说话:“瞿大人,我们向来相信您的为人!别怕,验给他看!” “就是!”旁边的人附和:“瞿大人,我们支持您验!” 地上,被衙役捂住嘴的凌晗疯狂挣扎:“嗯……嗯嗯……” 瞿捷别无他法,手指关节握得咔嚓作响:“好,我验!来人,去把沈大夫请过来做个见证!” 沈大夫是他的人,肯定会帮他。 堂上,楚安澜和叶辰霆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皆没太大变化。 叶宛卿依旧坐姿端庄,一副温柔从容的模样。 瞿捷却莫名担心。 很快,沈大夫就扛着药箱来了,目光复杂地看了瞿捷一眼后,恭敬地行礼:“见过世子、郡主。” 瞿捷起身走过来:“沈大夫新添了个孙儿,本官公务繁忙未曾亲自去道喜,反倒要请你过来一趟,着实抱歉。” 沈大夫为县衙的人看病多年,一听就知晓了瞿捷话里的意思。 瞿捷在威胁他。 沈大夫心中不是滋味,将药箱取下来放在椅子上,垂着眼皮:“瞿大人客气了。” 话音落下,他肩头搭上一只手。 转头,面容昳丽、眸光灿若星辰的少年笑盈盈地看着他:“府上添新丁了?本世子六月底大婚,先沾沾你的福气与喜气,将来也能儿孙绕膝、尽享天伦。” 沈大夫缓和了神色:“老朽提前恭贺世子新婚大喜,与世子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多谢!”楚安澜灿笑。 他看向叶宛卿的方向,轻眨了一下眼。 隔着纱帘,叶宛卿弯了唇角。 瞿捷面沉如水,开口道:“沈大夫,今日本官请你来,是为了滴血验亲。事不宜迟,你准备一下吧。” 沈大夫颔首:“是。” 瞿捷道:“来人,取碗清水来。”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衙役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立刻小跑着离开。 不多时,衙役端着一个白瓷碗回来。 瞿捷挽了袖子,吩咐押着凌晗的衙役:“将他的手指划破,挤滴血在水中。” 衙役应了一声,抽出短刀对着凌晗。 “慢着!”楚安澜叫住衙役:“你这碗里盛的,真的是清水么?” 凭借着他看过话本、听过说书的经验,他怎么都觉得,这水不太对劲,人也不太对劲。 果然,衙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就连叶宛卿和叶辰霆,也有些意外地看向楚安澜。 他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瞿捷眼皮抖了抖,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敦亲王世子,您又要做什么?” 楚安澜单手负在身后:“我不做什么,就是想让人将这碗水匀出来一半。” 瞿捷隐忍:“世子若是渴了,下官这就让人给您续茶。” “用不着这么麻烦。” 楚安澜四处张望了几眼,在桌案上抓起一个空的茶杯,吹了一口不存在的灰,对着公堂内外不明所以的众人展示了一圈。 “空茶杯?”有人疑惑。 楚安澜笑了一声,端起衙役端来的清水,匀了三分之二到茶杯里,小心端走。 瞿捷越看,心越凉。 这时,楚安澜冲他道:“好了,你们滴血吧。” 凌晗看了眼瞿捷,主动扑过去:“我自己来!”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不相融 话音落下,手指在刀刃上利落地划了一下,殷红的血大滴地滴入清水中。 滴完,他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忐忑又期待地看着瞿捷。 瞿捷眸光阴冷,眼底失望厌恶至极。 当年,就不该留他! 留下来,也不过是个废物! 瞿捷阴沉沉地看了凌晗一眼,走至桌子边,皱着眉头,在刀口上划了一道口子,将血滴入水里。 公堂内外,一片安静。 过了片刻,沈大夫往碗里看了一眼:“血并未相融。” “我瞧瞧。”楚安澜凑过去看:“还真是,这血滴居然都散开了。” 瞿捷松了口气,双腿发软:“本官早就说了,本官与这凌晗并无血缘关系!” “怎么会?”凌晗满脸的不可置信,扑腾着上前:“怎么会不相融?我不信!” 瞿捷硬下心肠:“来人,将犯人凌晗收押!” 几个衙役围上去,将凌晗的嘴捂住,又要将他的手脚绑住带走。 事情,到这里便可到一段落。 只需让凌晗签字画押认罪,押入牢狱看管起来,等待秋后问斩。 可,当真要结束么? 让一个德行有亏的人担任一方父母官,百姓遇事时,他当真做得到公平公正么? 显然不能。 他为了亲生儿子,连亲外甥的死都想糊弄过去! 这种人,又如何能公平公正地对待受他管辖的百姓? 楚安澜站出来拦住衙役:“你们现在还不能将他带走!” 他转头看向瞿捷:“瞿大人,滴血验亲这种事,只验一遍怎么成?审犯人都得审好几轮呢。” “敦亲王世子!”瞿捷忍无可忍,额头青筋鼓起。 楚安澜笑眯眯:“本世子在呢。” 瞿捷气到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您究竟还想做什么?不妨一次性说清楚!” 楚安澜笑:“很简单,我要验这碗水。” 瞿捷两眼发黑。 楚安澜道:“这碗清水,是瞿大人的侍从打来的,谁知道你的人会不会在里面加东西?” “怎么可能?!”瞿捷忍着怒气。 “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楚安澜转头问公堂外的百姓:“此处有一母同胞所出的兄弟在么?父子什么的也行,可否借滴血一用?回头,本世子必有重谢。” “我可以!”一个壮汉站出来:“为了证明瞿县令的清白,我愿与我儿子验这碗水!瞿大人,别怕!” 他大手一拉,把一个小胖墩拉出来。 父子俩,一大一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见有人愿站出来割手献血,围观的百姓皆窃窃私语。 有与那壮汉相熟的,笑着打趣他:“屠夫赵,你可要想清楚了啊,万一,待会儿验出来,你儿子不是你儿子呢?” “放你爷的狗屁!”被称为屠夫赵的壮汉啐了一口:“老子亲自接生的、亲自养大的崽子,能不是我儿子?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家二胖与我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说着,宽大肥厚的双手用力摇了摇他儿子。 儿子都快被他摇哭了。 楚安澜从怀里掏出一块糖,递给屠夫赵的儿子:“哥哥请你吃糖,你只需要挤一滴血就好了。” 屠夫赵用力揉儿子头发:“男子汉大丈夫,有啥好哭的?快谢谢贵人的糖。” 衙役递上短刀。 薄如蝉翼的刀刃,发出一道森寒的光。 二胖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冲屠夫赵哭:“爹,我不要割手,也不要滴血,我害怕……” “怕什么?”屠夫赵粗声粗气道:“你连猪都敢杀,还不敢割条口子么?” 二胖哭:“可是,杀猪,疼的是猪不是我啊!” 见孩子一直哭,围观的人不禁笑起来。 叶宛卿见状,站起身来:“兄长,我们来验吧。我们一母同胞,也能验出来。” “不行!”楚安澜第一个不答应:“你身体娇贵的,哪里能让你割手放血?” 瞿捷闻言,难得与楚安澜达成一致意见:“郡主金尊玉贵,万不可伤了贵体。” 屠夫赵和儿子来验血,若真验出问题,尚且还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可,长公主的子女,他就没办法了。 “就是!”屠夫赵附和:“这么多爷们儿在,哪儿能让一个女子来割手?我和我儿子皮糙肉厚,我们来!” 叶宛卿重新坐回去。 屠夫赵不再磨蹭,抓起儿子的手往前走:“把刀给我。”说着就要在指尖划拉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抢在他之前,将茶杯里的水又匀出去一半。 楚安澜将茶盏端在手里:“好了,来吧。” 见他一再出来“捣乱”,瞿捷和围观的百姓都见怪不怪了。 瞿捷沉着一张脸,坐等楚安澜耍花招。 只见,屠夫赵面不改色,在手指头割了一刀后,将鲜红的血滴滴入清水中,接着,又给他儿子食指划了一刀。 两滴血,沉入清水中。 楚安澜、沈大夫和屠夫赵父子和两个衙役离得最近。 六双眼睛死死盯着茶盏,生怕看错了一丝一毫。 片刻后,屠夫赵瞪得眼大如牛:“怎么会这样!” 他看了看清水里散开的血,又看了看和自己一样瞪大双眼的儿子,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楚安澜啧了一声:“有意思。” 沈大夫看了一眼瞿捷的方向,将茶盏从楚安澜手中接过,分别展示给公堂内外的人看:“屠夫赵与二胖的血,也未相融。” 围观百姓发出和屠夫赵一样的惊呼:“怎么会这样?” 被按在地上的凌晗拼死挣扎:“呜!呜呜……” “啪!” 惊堂木的声音,响彻公堂。 瞿捷扬声道:“本官清白之身,经得起验证。闹剧就此终止,本官还需审讯犯人。” 衙役持着佩刀站出来,呵斥道:“都噤声!” 瞿捷坐回审案桌前,让人给凌晗上了枷项:“凌晗,将你如何杀害凌宣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凌晗红肿着双眼看他,那声“爹”终究是没再叫出口。 这时,门口突然挤进一人:“让开!都给我让开!” 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鲜亮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挤开人群,迈入公堂:“瞿大人,你当真清白么?” 瞿捷面色剧变:“姐夫?” 凌曾煌望了望地上的凌晗,又看向审案桌前的瞿捷:“这声‘姐夫’,我担不担得起,还得另说。瞿大人,你敢重新验血么?” 望着极力隐忍愤怒之色的凌曾煌,瞿捷忍了忍:“谁都可以质疑我、冤枉我,但你怎么也……” “我怎么了?”凌曾煌望着他:“你验还是不验?” 瞿捷沉默。 第115章 臭死了 凌曾煌挽了衣袖,吩咐一旁的衙役:“打碗清水给我。” 衙役迟疑地看了眼瞿捷,准备离开。 这时,楚安澜伸手道:“我这里正好还有半盏现成的水,来,用我这水,大家都是用这水验的。” 凌曾煌道:“多谢。” 说完,伸手握住衙役手里的刀刃,用力一划拉。 霎时,血流如注。 浓郁的血腥味,在风中散开,鲜血顺着凌曾煌的手往下流,染红衣袍,溅了一地的红。 他单手握成拳,将血滴入清水里,再看向凌晗:“你来。” 凌晗瑟缩。 凌曾煌神色一凛,上前抓住凌晗先前被割了口子的手,压在茶盏边用力挤,挤出两滴血在水里。 片刻后,沈大夫平静地宣布:“血依旧未相融。” 楚安澜乐了:“瞿大人,你难道不说点什么吗?” 门口,围观的百姓们也在扬声问:“瞿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瞿大人,枉百姓那么信你!没想到,你做官之前就干了德行有亏之事!” “瞿县令,你不给百姓个交代么?” 瞿捷张了张嘴,突然对打水的衙役怒目:“是你在水里动了手脚?” 衙役茫然之后,变得十分惊愕:“大人,小的也是……” “住口!”瞿捷怒斥:“公堂之上,岂容你乱来?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衙役百口莫辩:“不是我……” 趁着衙役还未反应过来,瞿捷下令:“来人,将这扰乱法纪的衙役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他飞快朝另一衙役使了个眼色。 “慢着。”叶辰霆起身:“瞿大人,水有问题,换水便是,何必急着罚人呢?五十大板下去,以他的身板,只怕命都保不住。依我之见,为了瞿大人好,只能换了水,重新验一轮血了。” 瞿捷牙齿差点咬碎。 这时,凌曾煌道:“验,必须验!” 有百姓起哄:“这院子里正好有防火用的蓄水缸,水缸里有清水,取几个碗来就可用。” 有人扯着嗓子道:“我的馄饨摊就在门口,我可以提供干净的碗。” 叶辰霆平和地开口:“劳驾,借碗一用。” 馄饨摊老板扬声:“得嘞!等我片刻!” 说完,飞奔出去。 很快,他抱着一摞白瓷碗回来:“公平起见,碗洗洗再用,免得有人污蔑我在碗里涂了东西。” 一个青年站出来:“我来洗碗打水。” 瞿捷身形晃了晃。 天要亡他! 很快,青年手脚麻利地将碗洗了个干净,从水缸里舀起一碗水,递给沈大夫。 沈大夫查看一番,点头道:“没问题。” 凌曾煌大步过去,抓着碗口滴入两滴血,又将碗端到凌晗面前,挤了两滴血进去。 凌晗疼得直挣扎,无奈口中被塞了布条,根本发不出来声音。 屠夫赵也领着儿子上前,在另一个碗里滴了血。 凌曾煌从青年手里重新接了一碗清水,挤两滴凌晗的血后,端到瞿捷面前:“轮到你了。” 瞿捷发须皆颤:“姐夫……” 凌曾煌催促:“若你心中无鬼,就动作快些。” 瞿捷不知所措。 凌曾煌等不及,抓过瞿捷的手,对着伤口用力挤了几下,让瞿捷的血滴入水中。 三个碗,依次被摆放在地上,分别压下三张区分的纸条。 全部人耐心等着。 公堂内外,只剩呼吸声和极轻的私语声。 所有人全部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地上的碗。 逐渐的,有人扬声:“融了!血融了!” 堂内,叶宛卿和叶辰霆对视了一眼。 接着,在瞿捷阴沉的目光中,有一个衙役打扮的侍从悄然接近他,试图说点什么。 然而,侍从还未开口,又听有人惊呼:“瞿大人的血,和凌晗的血融合了,但凌晗的血与凌老爷的血并未融合!” “屠夫赵与二胖的血也是融合了的。” “先前那碗水果真被动了手脚?” “凌晗果真是瞿县令的儿子啊!天啊!凌曾煌给他养了这么多年儿子!” “……” 瞿捷浑身瘫软。 完了。 全完了!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瞿捷强撑着一口气:“来人……” 他绝不认栽。 他还有私兵。 有兵力,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他发现他竟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瞿捷歪倒在侍从身上。 侍从焦急地唤他:“大人?大人!” 瞿捷瞳孔涣散,表情痛苦。 恍惚中,他听见有道温和的声音在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务—— “将凌晗押入牢里,禁止任何人探视。” “即刻起,派人围住县衙和徐腹,瞿捷和瞿府上下人等,一个都不许踏出门半步。” “县丞,立刻将此处发生的事传讯给朝廷。” “……” 县衙被围住后,楚骁岩出来与几人汇合。 一起带来的,还有叶辰曦、楚绍臻一行少年。 被关在牢中许久,几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愣是憔悴得仿佛长了二十岁。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一个个面如菜色,眼底淤青,浑身散发着一股牢里独有的酸臭和腐臭味。 见到弟弟妹妹,叶辰曦当即就哭了。 他一哭,楚绍臻也跟着哭。 另外几个公子也红了眼眶。 叶辰曦可怜巴巴地看向叶辰霆:“二弟啊,你怎么现在才来救我啊?你都不知道我在里面过的什么日子。我长到这般大,还是第一次坐牢……” 叶辰霆退了一步:“辰曦,我稍后还要见县衙的人,无法回客栈更衣,你离我远些。” 叶辰曦嘴巴一瘪:“呜……” 二弟这是嫌他脏。 他抹了把眼,把视线转向一旁的叶宛卿和楚安澜,斟酌了一下,扑向楚安澜:“妹夫……” 楚安澜跳着躲开:“臭死了!叫爹都没用!” 衣衫褴褛的楚盛熙气愤不已:“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在里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牢里有老鼠,好多老鼠!瞧瞧我的衣服,全是被老鼠啃的洞!等我回京,我要告死瞿捷!” 说完,还不忘啐了一口。 “是真的。”叶辰曦痛哭流涕:“我半夜睡着了,差点被老鼠吃掉!” “我被老鼠咬了。”楚绍臻哭着掀起衣袖,露出手臂:“看,牙印子还在呢!我头晕了一天了,我是不是快要死啦?如果我死了,就把我骨灰扬在临安湖里,我要化作风、化作雨,我要覆灭整个临安!” 远处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楚安澜叫过几个侍从,交代了几句,转头道:“一个个的,臭死了,给你们订了个澡堂子,赶紧去洗一洗!洗干净了,大夫会帮你们看诊。” 说完,又对楚绍臻补充一句:“你头晕是饿的,死不了。” 楚绍臻无语凝噎。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对峙 很快,侍从小跑着过来:“世子,距离这里五百米处,就有一家澡堂。” 楚安澜催促:“都跟着他走,洗不干净别想出澡堂。” 狼狈不堪的少年们,拖着疲惫虚浮的步伐离开。 叶宛卿见状,吩咐道:“樱香,找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让掌柜的给辰曦他们送些吃的过去。” 樱香点头:“奴婢这就去。” 待事情安排好,楚骁岩才开口:“你们今日在公堂的行事,太过莽撞了。你们可知,我在瞿家发现了什么?” “什么?”楚安澜问道。 楚骁岩放低了声音:“瞿捷养了私兵,足有上千人……” 私兵? 叶辰霆神色立刻肃穆下来,压低声音:“我派出去的人,并未打探到这个消息,大意了……” “正常。”楚骁岩道:“谁能想到,一个县官竟会养私兵呢?我也是在守着瞿捷家人时,无意间听到的。自公堂上说要验血起,就有人暗自传了消息,要取兵符去城外庄子调私兵。” “这人真是……”楚安澜苦笑:“难怪,他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把宗室子弟抓入牢里。” “眼下,我们该怎么做?”楚骁岩问叶辰霆。 叶辰霆思忖了片刻:“我们什么都不必做,等朝廷派人来,我会派人盯紧瞿捷。” 楚骁岩点头:“也好。” 四人一起回客栈。 叶辰曦和楚绍臻几个少年,自幼就娇生惯养着长大,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种苦。 几个少年从头到尾洗得快脱皮了,才从澡堂出来,喝下大夫给开的安神药服下,倒头就睡。 正睡得天昏地暗,朝廷派的人就到了:“让公子小姐们受惊了。传皇上口谕,临安县令瞿捷,以权谋私、无视西周律法,需带回京受审。” 叶辰霆递上一物:“御史大人,瞿捷的罪名,恐怕还需加上一条。” 御史双手接过,惊诧不已:“兵符!恕我直言,你们此番行事……真是太冒险了!” 当夜,御史就要带人将瞿捷和凌晗押送往京城。 瞿府满门,被集中关押起来。 本以为,事情能暂且告一段落,岂知,回家一趟的凌曾煌,竟穿着上午那身血淋淋的衣服折回来,说要见瞿捷一面。 见到他,楚安澜神色古怪:“你身上的血,怎么比上午还多了?” 众人纷纷看过去。 凌曾煌伸出染满鲜血的手,抬起头,露出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我杀人了。” 众人错愕。 御史当即道:“来人!将他拿下!” 凌曾煌麻木地站着,任由御史带来的护卫将他压在地上,脸贴在冰凉的地砖上摩擦。 御史放下茶杯,问道:“你杀了谁?” 凌曾煌眼睛动了动:“关氏要杀我,提刀与我拼命,所以我把她杀了,我已经家破人亡了,特来认罪。” 凌曾煌又哭又笑:“瞿捷与关氏联合起来,骗了我二十余年,我替他俩养了二十余年的儿子。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心向着我,可我怎么对他的?他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我就是个混账!我沦落到今日这般家破人亡的境地,纯属活该!大人,让我见瞿捷一面吧!见过他之后,我任由你们发落。” 御史下意识看向叶辰霆。 叶辰霆叹了口气:“让他见瞿捷一面,两人亲自对峙吧。” 瞿捷进京后,这辈子要么只能在牢狱里度过,要么会被发配到边疆苦寒之地。 凌曾煌杀了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问斩。 这次,会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御史点头:“来人,将瞿捷带上来。” 不过短短半日,瞿捷就从县令沦为阶下囚,身上还戴着沉重的枷项,手脚也戴上锁链,穿着囚服,发髻凌乱。 进了议事厅,他先环顾了一眼众人:“都在呢?呵……” 无人应答。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凌曾煌身上:“姐夫,又见面了。几个时辰不见,你怎么这么狼狈了?” 凌曾煌答非所问:“我把关氏杀了。” 瞿捷愣了一瞬,随后笑出声:“当年,算命的说你克妻,我本是不信的,未曾想,一切都应验了。你克死了我姐,如今,又克死了关氏。哈哈哈……”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凌曾煌不可置信:“你联合关氏,欺我骗我,让我给你们白养了这么多年儿子,你有什么脸面笑?你对得起你姐,对得起我么?” “你……又对得起我姐么?”瞿捷笑得直咳嗽:“姐姐拿命换来的儿子,却被你视如草芥、弃如敝履。姐姐尸骨未寒,你立刻和关氏搅在一处。但凡你护得宣儿一二,他也不会那么早死。孩子的行为,可都是跟着父母学来的呢,你对宣儿都不好,晗儿又怎会对兄长好? 你口口声声说白帮我养了儿子,你莫不是觉得,你把我儿子养得很好很优秀?姐夫啊,晗儿他才二十岁,就已经被酒色掏空身体,还脾气越来越暴躁……你敢说,这些不是你造成的?” “强词夺理!”凌曾煌冷笑:“分明是你在其中挑拨离间,宣儿才不与我亲厚!也是你,告诉凌晗他是你的儿子!有道是,子肖其父。凌晗之所以怎么养都养不好,长成一个杀人犯,阴暗自私,自大妄为,完全是继承了你这位生父!” 瞿捷嗤笑了一声。 他活动了脖颈、手脚,当着众人的面,盘腿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叹完气,他才道:“坐在审案桌前久了,换地上坐坐也挺舒适的。” 凌曾煌冷眼瞧着他。 瞿捷眼神依次从叶宛卿、叶辰霆、楚安澜和楚骁岩的脸上扫过:“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成想,竟栽在你们几个手上。我啊,就是太过自信,轻信了传言,真以为你们是一群脑子不好使的纨绔,可以随意被我捏扁揉圆。棋差一着,也是我活该啊。” 御史闻言,出声呵斥道:“放肆!” 瞿捷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楚安澜笑了:“你自己脑子不好使,怎么敢以己度人,当别人也跟你一样呢?为了对付你,我们可准备了好几个对策呢。好多都还没用上,你自己就先认罪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呢?” 瞿捷讥讽地反问:“一个臭名昭着的纨绔,也敢说别人的脑子不好使?除了出身好,世子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第117章 暂管县衙 楚安澜并未被激怒,反而扬眉灿笑:“让你见笑了,我不仅出身好,脸也长得很好呢。” 瞿捷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坐在地上,语气丝毫不客气:“我渴了。” 御史唤人:“给他倒杯茶来。” 瞿捷道:“我只喝今年新产的明前茶,茶叶就在柜子里,我要喝烹煮的,不喝冲泡的。” 御史沉了脸:“瞿捷,你如今已经是阶下囚了,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挑三拣四么?” “死囚斩首前,还能吃口断头饭呢。”瞿捷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给我烹煮一杯明前茶来,我便将我知道的全交代了。” 御史只得叫手下烹茶。 很快,一壶热茶送了上来。 瞿捷用被铁链锁住的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好茶,舒坦……” 御史催促:“废话少说,抓紧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 瞿捷笑了笑,直到喝光一整壶茶,才目光放空,缓声开口:“凌曾煌,的确是我与关氏商议后,为晗儿选中的爹。临安是块宝地,林家在临安也有钱,加上凌曾煌是我姐夫,不算委屈晗儿和关氏,我还能时常与他们母子见面…… 自我来临安任职后,常与关氏私会。某次被晗儿撞见后,关氏便决定不再隐瞒晗儿我与他的父子关系。晗儿被惯坏了,养了一身坏毛病,暴躁且善妒,极度排斥宣儿。宣儿念书好,今年又考上了贡士。有人私下传谣,说宣儿出息了,凌曾煌有意将凌府的财产全部交给宣儿…… 于是,如你们所知,那夜趁着酒后人少,晗儿恶从胆边生,用船桨从背后偷袭了宣儿,并将宣儿推入湖中。” 叶辰霆问他:“你明知真相,为何还要抓辰曦和楚绍臻他们?” 瞿捷颓败地笑了一声:“我声势浩大地抓捕了一群世子、郡王和京城世家的公子,百姓的注意力,不就全被他们吸走了么?届时,我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查他们,暗地里再替晗儿清理干净那夜的痕迹。 我做了许多准备,却没防备你们几个。甚至,我连抓了世子和公子们的请罪书都已经写好,还写得非常漂亮。若事情顺利,请罪书公开,百姓们只会夸我铁面无私、不畏强权,公正廉明……” “着实是可笑!”御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当西周的律法的摆设么?知法犯法,以权谋私、豢养私兵……单独拎出一样,都够你受的!本官已经派人去核查了,若豢养私兵一事属实,你以为你还能有命可活么?” 瞿捷闻言,慢条斯理地从茶杯里抓起一撮泡开了的茶叶,放入口中嚼着:“活不了,那便不活了。” 御史伸手指着他:“你真是……” 想要怒斥,却发现根本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 临安城离京城近,又依山傍水、物产丰富,历朝历代都是美丽富饶之地。 在这种地方做官,完全不必担心政绩,最是轻松不过。 瞿捷安逸得太久了。 瞿捷转向一旁的凌曾煌:“咱俩都是要死的人,一起死吧,去地下向姐姐请罪。” 凌曾煌冷冷看着他:“别做梦了,你我这种人,死了只会下地狱,又怎么配遇到你姐?” 瞿捷怔了一瞬,忽然笑出来:“遇不到了也挺好,下辈子也别遇到了……” 凌曾煌望了他许久:“我来之前,本想亲自杀了你。但,那样太便宜你了。你这种人,就该在无尽的煎熬里,长长久久地活着,受尽身心双重折磨再死!”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瞿捷讥讽:“替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如今知晓真相,并不好受吧?你根本不知道,关氏在拒绝被你碰的每一次之前,在我身下笑得有多欢快。” “你!我杀了你!噗……”一口血,从凌曾煌口中喷出。 御史见状,立刻叫人:“将犯人凌曾煌收押,派个大夫给他治治,行刑前,务必保住他的命!” 瞿捷也被带出去。 瞿捷与凌晗父子,被关入囚车运往京城,而凌曾煌,则留在临安的监狱,等候秋后问斩。 告示贴出时,百姓惊诧不已—— “所以,凌宣公子考上贡生,有望继承凌家财产并去京城当官,嫉妒之下,凌晗杀了他?” “万万想不到,凌晗竟是瞿捷亲生的儿子!” “凌曾煌可真惨啊,帮人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被养子杀死,到头来,家破人亡。” “他有什么惨的?娶关氏的是他,若非他好色,在夫人尸骨未寒之际急着娶关氏进门,又哪会有今日这一出?” “凌宣公子可真惨啊!他夫人孩子也好惨!” “……” 当夜,瞿捷和凌晗被御史亲自押送往京城受审。 作为今年春闱名列前茅的贡生、下月殿试后便可正式入朝为官的叶辰霆,奉口谕留在临安,在朝廷派新县令过来之前,暂管县衙。 本就在为四月殿试而备考的叶辰霆,变得越发忙碌。 县衙里,大小案子摆满桌案。 县丞筛选过后,递到他手边的案子,依旧是堆积如山。 叶辰霆粗略翻阅了一遍,问:“百姓的鸡被偷了这种事,派衙役去查就可,不必来问我。” 县丞站在一旁:“大人暂代县令的职,事关百姓,当亲力亲为才是,怎能不管呢?” 叶辰霆停下翻书的手,抬头道:“从前,瞿捷也管这个?” 县丞顿了一下:“下官以为,大人刚接手县衙的事务,手下的人应当事无巨细报给您。瞒而不报,岂不是在敷衍您?” 叶辰霆闻言,直直看着县丞。 这到底是怕敷衍他,还是看他年轻,故意给他找事? 他站起身来:“县丞大人,我暂做的,是临安县令的的公务,不是衙役的公务。身为县丞,你莫非不清楚县令该做些什么?莫非,你想去陪瞿捷了?” 县丞愣了愣,连忙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请您莫要生气。” 叶辰霆淡声:“我不会在临安留太久,只做自己该做的,也请县丞大人你做好自己该做的。” “下官明白!” 接连几日,叶辰霆都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为了等他,叶宛卿也暂留临安,她留下,楚安澜和叶辰曦自然也要留下,楚绍臻等少年闻言,干脆也都不走了。 第118章 梦见前世 春光正好,临安的桃花将谢。 桃花节一结束,外地来游玩的客人陆续离开,城中逐渐没了往日的热闹。 湖上,画舫空了大半。 叶辰曦和楚绍臻闹腾着,说桃花节时未能看烟火表演,也未得看湖面的舞龙表演,央着谁再请一出。 楚骁岩摊手:“别看我,大婚时,我压箱底的银子都用没了。” “我比你们都穷。”楚盛熙道:“我父母早逝,我独自撑起孝烨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 “啊……”楚绍臻看向叶辰曦等人:“要不,咱们几个凑凑,总能凑点银子吧?” 一个少年道:“我带的银票,被抓的前晚就赌完了。” 叶辰曦瞪眼:“你们怎么这么穷?” 正说着呢,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刚陪叶宛卿酿完桃花酒的楚安澜,带着满身桃花香,春风满面地站在门口:“哟,都在呢?” 见到他,少年们如饿狼看见了猎物,双眼放着绿光:“安澜,你来得太好了!” 楚安澜警惕:“我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少年们:“你说呢?” 叶辰曦第一个扑过去,抱住他大腿:“妹夫,你来得可真是太巧了!我们想看舞龙,想看烟火。” 楚安澜佯装踢了他一脚:“有事才叫妹夫,无事就自己玩儿不带我……叶辰曦,你出息呢?” 叶辰曦死死抱住他腿,开始撒泼耍赖:“我不管!我要看舞龙!我要看烟火!” 楚安澜笑了一声。 …… 傍晚,叶宛卿正在窗边抄经,楚安澜来找她。 少年信步闲庭走到书案边,弯腰:“还在帮太子抄经呢?” “嗯。”叶宛卿点头:“就快抄完了,等回京后,就要送去荣光寺烧了。” 楚安澜坐在书案上:“哼!” “怎么了?”叶宛卿笑问。 楚安澜酸言酸语道:“你为一个只在梦里出现的人点长明灯,为太子抄经,为凌宣的妻儿祈福。我在你的心里,到底占哪块地啊?” 叶宛卿闻言,放下毛笔,认真地抬头打量起楚安澜:“世子,你是在吃醋么?” “怎么可能?”楚安澜否认:“本世子从小就不爱吃那酸了吧唧的玩意儿。” 叶宛卿轻笑出声:“可是,我怎么到一股酸味?” 楚安澜哼了一声,回她:“要么是你闻错了,要么就是街对面酒楼的泔水桶馊了。” 叶宛卿顺着他的话,煞有其事道:“兴许,真的是泔水桶馊了吧。” 楚安澜怎么觉得更酸了? 他义正言辞道:“不按时倒泔水桶!不讲卫生!等下我就去府衙告他!罚,狠狠罚!” 叶宛卿低头笑。 见她笑,楚安澜忍不住跟着笑。 笑完,叶宛卿才问:“听千禧说,世子今夜要请辰曦他们看烟火和舞龙表演?天快黑了,世子还不过去陪他们么?” 楚安澜坐在书案上,拿起一支毛笔在手中转着:“我不想陪他们,只想陪你。昨夜,我做了个梦,醒来时全忘了。刚刚要出门了,突然记起了一些梦里的场景,就想来找你。” 梦? 叶宛卿问道:“什么梦?” 楚安澜转着毛笔:“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梦见自己死了……” 叶宛卿怔住。 楚安澜继续道:“其实,初到临安那夜,我就梦到自己死了,只是没放在心上。梦里,漫天昏黄,风中飘着桃花和冥钱,没有任何活物。我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可是,根本听不清是谁,那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 说着,他问:“卿儿,是你么?” 叶宛卿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 他梦见的,是前世罢? 漫天的昏黄,应当是殷虚山崩塌时的景象。 敦亲王和福晋来临安为他建衣冠冢时,应当正是桃花开得正好的时节。 望着楚安澜清澈的眸子,叶宛卿缓声开口:“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梦见谁去世,谁就会长命百岁……” “真的么?”楚安澜问:“你的声音怎么哑了?你今日是不是都没喝水?” 叶宛卿想点头,又想摇头。 楚安澜盯着她看了看,跳下书案为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来:“你嗓子不适,要少说话才好。喝了水,你继续抄经吧。今夜,我不陪他们了,就在此处陪着你。” 叶宛卿凝眸看着他:“好。” 楚安澜呲牙笑:“嘿嘿……” 他回房间拿了本话本,歪坐在叶宛卿对面,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话本,看到有趣处,还忍不住笑几声。 望着面前鲜活的少年,叶宛卿心中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 入夜后,廖芙庾来敲开叶宛卿的房门:“卿儿……安澜也在呢?” 几日不见,她似乎瘦了些。 看见她的第一眼,叶宛卿有些惊讶:“芙庾?” 这阵子,楚骁岩一直遮遮掩掩,态度强硬,不让任何人去房间探望廖芙庾,包括叶宛卿。 虽住在同一层楼,廖芙庾却一直没露面。 叶宛卿让人上茶。 廖芙庾坐下,讪笑道:“这几日,我身体不太舒服,一直躺着,让你们担心了。” 叶宛卿问她:“你好些了么?” “嗯嗯!”廖芙庾点头:“我好多了。” 别人夫妻间的事,叶宛卿也不便过问:“没事了就好……” 说完,房间陷入沉默。 廖芙庾有些局促地抓紧衣袖。 自成亲后,她的精力和关注全都放在了楚骁岩身上,不知不觉,竟与卿儿疏远了许多。 她心中苦涩,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那夜,楚骁岩返回画舫,在画舫上看见了她用碎瓷片刻下的他们两人的名字。 楚骁岩拔出短剑,就要将名字抹去。 她伸手去抢,结果划破了手指。 楚骁岩见她挣扎,突然就怒了,拽着她一路下画舫,抢了一个路人的马,将她带去了江边,上了一艘小船。 小船在江上摇晃了一宿。 第二日,她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破了好几条口子的唇,又红又肿,连起身都困难。 偏偏,楚骁岩丢下她就走了,只吩咐侍女将她带回客栈。 这几日,她根本不敢出门见人。 哪怕是关系最好的卿儿,她都不敢见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捂着被子,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楚骁岩这个夫君,是她自己选的。 她喜欢他,所以,她能忍受他对她做的一切。 更何况,男女之间,不都那样么? 虽然楚骁岩的动作和方式粗暴了些,但,她也还是喜欢他的。 她喜欢与他做亲密无间的事,只有那样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全身心地拥有了他。 第119章 提亲 见两人都不说话,楚安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俩有好几日未见了,定有许多私密话说,我先回房了。卿儿,有事唤我。” 叶宛卿点头。 楚安澜出门时,将守在外间的樱香和千禧叫走,还体贴地将门关上。 房间内,只剩叶宛卿和廖芙庾。 廖芙庾扯着衣角,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忽然,就听叶宛卿先开了口:“端王府的人,待你还好么?有为难你么?” 廖芙庾扯出一个笑容:“嗯……” 嗯? 叶宛卿呼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半掩的雕花木窗全部打开,让房间正对着临安湖面。 夜风,带来湖水的潮气钻入房间。 湖上,舞龙表演正在进行。 叶宛卿重新坐回窗边的软榻上:“去年,若我没有拒嫁陆继廉,今日的我,应当已经嫁入定远侯府。此时此刻,我应当有了身孕,被一群侍女和婆子们围着,被催着早些入睡。 定远侯府后宅的院墙很高,抬头只能望见一方很小的天地。侯府家规森严,女子不得随意外出。不出意外,我一生只能待在深宅大院里的那一方小小天地,相夫教子,温顺地过完一眼就能望见头的一生。 如此,今日的我便不能陪着你们在临安城游山玩水了……” 廖芙庾听得窒息:“卿儿……” 叶宛卿转头看她:“我用了很久,花了很大的代价,才醒悟过来,女子不止有顺从这一个活法,也花了很大代价,才换来今日。今时今日的人与物,我都很喜欢,我很庆幸我当初的决定。 芙庾,我希望你能有比我更好的运气,早日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早日达成所愿。” 廖芙庾张了张嘴:“我……可以么?” 叶宛卿避而不答,而是起身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廖芙庾:“说好送你宅子和画舫的,我已经买好了。不过,原主急着脱手,买宅子那日你不在,房契就暂写了我一个近侍的名字。回头得了空,再把名字改成你的。 不过,就算房契未更名,任何时候,你与端王世子都可随意住进去。” 这句话,其实是个说辞。 端王的事,迟早要暴露,届时,端王府的所有财产都将被充公,包括廖芙庾的嫁妆。 若运气好些,楚骁岩只被贬为庶人,那么,他俩来了临安还能有个住所。 若运气不好…… 叶宛卿垂眸,不敢深想。 廖芙庾推脱了许久,最终还是收下了房契。 她抱着木盒子,红着眼眶哽咽:“卿儿,除了我娘,你就是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了!” 叶宛卿抱了抱她:“你娘亲在天有灵,定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廖芙庾红着眼:“嗯!” …… 一行人在临安多停留了些日子。 三月二十六,朝廷派来的新任县令终于抵达,叶辰霆花了一日的时间,移交公务。 两日后。 清晨,天蒙蒙亮。 十几辆马车,并着几十匹马,踏着晨露离开临安。 来时漫山霞粉,走时一片青绿。 半山的官道上,车帘掀起。 透过薄薄晨雾,叶宛卿望向逐渐远去的临安城,望着水天相接的江与湖,心中生出一丝不舍。 再见,不知是何年月。 下次再见,还能凑齐今日的人么? 人啊,总是贪心不足。 回京时,已是四月。 四月的京城,凉意渐退,绿意盎然。 儿女归家,叶鸿威带着楚嫣容,乘了辆低调至极的马车出城接人。 见到孩子,楚嫣容就红了眼眶,把叶宛卿抱在怀里看了又看:“昨日,惊鸿苑的柿子开了满树花,我便知道你们回来了……” 叶宛卿拍了拍母亲的后背:“让母亲担忧了。” 叶辰曦挤进她怀里撒娇:“母亲母亲,你也抱抱我呀!我长高了一截呢!” 楚嫣容哭笑不得:“只是长高了么?” “还长了五斤肉。”叶辰曦理直气壮:“我被瞿捷关在牢里那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瘦了许多。我怕回来后让母亲和父亲心疼,出牢后每日都在补身体,好让自己长得壮壮的。” 楚嫣容摸摸他的头:“让你们受委屈了,皇上已经下令,将瞿捷秋后问斩。归家之后,母亲再让人给你好好补补。” 叶鸿威端着架子站在一旁:“好了,天快下雨了,先回家再说吧。”说着,他看了一眼楚安澜:“昨日,你父王说想瞧瞧小石榴,你顺路带回去吧。” 楚安澜笑道:“好。” 队伍入城,各自回家。 人还在门口,门内就传来娇滴滴的狐狸叫声。 小石榴嘤嘤叫着,疯狂摇着尾巴扑向楚安澜。 楚安澜弯腰把它捞起来:“楚石榴,爹爹接你回王府住几天啊!快一个月不见,想爹爹了没有啊?” 叶鸿威翻了个白眼:“赶紧抱走!” 楚安澜笑盈盈:“岳丈大人,那我可走了啊。” 叶鸿威皱眉:“快滚!” 楚安澜一手抱狐狸,一手牵着缰绳,翻身上马,驰骋着离开。 春雨落地时,正是黄昏。 晚膳时间,饭厅摆满了一大桌山珍海味,一家五口围桌而坐,气氛温馨。 席间,长公主问道:“太子继妃,你们在临安城时都已经知晓了吧?” 叶宛卿和二哥对视了一眼:“嗯,听说了。” 叶辰曦埋头啃着烤羊脊骨:“嗯嗯……就那个……镇兴侯孙奎胜之女,孙紫怡……” 楚嫣容无奈:“辰曦,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叶辰曦道:“我饿……” 话音落下,又一盘烤羊脊骨被推到他面前。 叶鸿威收回手:“叶辰曦,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的么?坐没坐相,吃没吃相。” 叶辰曦:“嘿嘿!” 叶鸿威看了眼乖巧文静的女儿,又看向坐姿端方的次子:“前几日下朝回来的路上,我偶遇了永昌伯。” 叶辰霆身体僵了一瞬,筷子停在半空:“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叶鸿威问:“你紧张什么?为父要去永昌伯府上帮你提亲了,不高兴么?” 提亲? 叶辰霆又惊又喜:“永昌伯同意了?” “嗯。”叶鸿威道:“殿试后,你便要正式入朝为官了。六月,卿儿也要嫁去敦亲王府。府中会冷清许多。因此,我与你母亲商议,将你的亲事也定下。” 叶辰霆站起身来,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母亲。” 楚嫣容温柔道:“殿试在即,你只需一心准备应考便可。你的亲事,有我和你父亲操持呢。” 叶辰霆点头:“儿子明白。” 隔日,叶鸿威便带上儿子与聘礼,又请了几位媒人,一同去永昌伯府提亲。 永昌伯府回了帖。 亲事定下,叶辰霆吃了定心丸,一心埋头温书,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准备。 第120章 退学 回京后,叶宛卿也忙碌起来。 临安城泛舟游湖、赏桃花、摘花酿酒的悠闲日子,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一场美梦。 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请安。 她先见过仁帝与皇后之后,才去了太后宫中。 许久未见,太后又苍老了许多。 见到她,太后目光慈和:“临安城比起京城如何?” 叶宛卿乖巧地坐在太后身边:“临安城依山傍水,湖光山色,那儿的百姓,将山水湖泊保护得极好。漫山遍野的桃花如云如霞,临安湖里的鱼肥美少刺,城中随便一家点心和饭菜都很好吃……” “真好啊,”太后听得神色憧憬。 叶宛卿继续道:“临安很美,太后将来若得了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漫山桃花。” 太后却轻叹了口气:“哀家是太后,哪里能随意离京,去游山玩水呢?” 叶宛卿眸光微动。 太后又道:“哀家老了,可是没关系,卿儿还年轻啊。若得了空,你多替哀家去看看西周的山水,再回来将给哀家听……” 叶宛卿陪着太后说了许久的话,又陪老人家用过了午膳,待太后睡下了,才离开承乾宫。 午后,日头正好。 叶宛卿正朝宫门走着,忽然,身后的千禧小声道:“前方,是太子殿下和陆世子呢。” 叶宛卿抬眸。 只见,楚恭霄和陆继廉两人并肩朝这边走来,边走边低声说着些什么,表情轻松愉快。 突然,陆继廉抬头往这边看来。 叶宛卿看见他嘴唇动了动。 接着,楚恭霄也抬头看来,见到是她,不禁笑道:“卿儿,可是有阵子没见了。” 叶宛卿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又看向陆继廉:“恭贺陆世子成为今年的会试魁首。” 陆继廉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蜷,喉头动了动:“多谢郡主。” 见好友神色有些不对,楚恭霄适时转移话题:“卿儿,我托你的事,你可还记着?” 太子问的,是托她帮忙给先太子妃抄经书、去荣光寺帮忙点一盏长明灯的事。 叶宛卿点头:“记着的,请太子殿下放心。” 楚恭霄道:“再过半月便是殿试了,我这段时日都很忙,你若需要什么,就派人来告诉我。” “是。”叶宛卿应了一声。 楚恭霄看了眼天色:“我与继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多说了,你早些回府吧。” “是。” 叶宛卿站在原地,目送楚恭霄与陆继廉离开。 她正要走,忽然就见陆继廉转过头来。 一双漂亮的琉璃眸,神色复杂。 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叶宛卿微蹙眉头,冲陆继廉轻轻点了一下头,转身回府。 …… 回京后,日子变得充实却乏味。 叶宛卿足足花了两日,才将太子让她帮忙抄的经书全部抄完并整理好,用檀木箱装好。 这日傍晚。 日头正好,楚安澜和叶辰曦在湖边的武场里扎马步。 叶宛卿抱着小石榴,在湖的另一岸上喂鱼、赏景。 斐煊换了身小厮的服装,抱着扫帚假装扫落叶,朝她一步步靠近:“郡主,属下的活,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叶宛卿问他:“端王府的事呢,查得如何了?” 斐煊边弯腰扫地,边回道:“城郊破庙里,有一部分是真乞丐,有一部分,却是端王府豢养的私兵。端王妃有好几个庄子,庄子里就连女人都是男人扮的,他们白日做农活,夜里练兵。 端王养的术士多不胜数,就属下查到的,就遍布好几个地方,加起来有上千人。其中,有个叫邓烁的,其他术士格外听他的话……” 邓烁? 叶宛卿思忖了片刻,又问:“纪鸣翔呢?” 斐煊停下扫地的动作,拄着扫帚把子回她:“属下按照郡主吩咐,将纪鸣翔哄得团团转。他很听属下的话,很信赖属下,已经和属下借了三万两银子了。” “全赌了?”叶宛卿忙问。 斐煊点头:“他白日泡在赌场,晚上宿在青楼,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 叶宛卿逗弄着怀里的小狐狸,吩咐道:“再养一养纪鸣翔,同时,派个可靠的人,好好查查那个邓烁。记住,切勿打草惊蛇……” 湖对岸,武场。 楚安澜扎着马步,咬牙切齿地问叶辰曦:“那个小厮一直在卿儿脚边扫什么扫?他是不是有病啊?” 叶辰曦擦了把眼睛:“嗯嗯,那小厮腿长得好长,腰也好细,抓扫帚的姿势和抱琵琶一样。” 楚安澜磨牙:“你是不是想挨我一脚?” 叶辰曦缩着脖子。 两人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对岸。 日头西斜,斐煊才抓着扫帚离开。 叶宛卿抱起小石榴,缓步往武场来。 恰好,叶鸿威也从另一侧过来。 “父亲。”叶宛卿将小石榴放下,轻拍它毛茸茸的后脑勺。 小石榴嘤了一声,朝叶鸿威奔过去,疯狂摇尾巴,发出撒娇的嘤嘤叫声。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叶鸿威将小狐狸捞起抱入怀里,问道:“你母亲说,你明日要去荣光寺一趟?” “是的。”叶宛卿说了缘由。 叶鸿威道:“我离不了京,你二哥要准备殿试,让辰曦和安澜陪你去吧。” “女儿也是如此想的。”叶宛卿回道。 父女俩缓步往武场行去。 走了几步,叶宛卿停下脚步:“父亲,女儿有件事想要同您说。” “何事?”叶鸿威也停下来。 叶宛卿看了一眼楚安澜的方向:“大婚之后,世子想从国子监退学,我答应了他,会为他征得父亲母亲和端王、端王妃的同意。” “退学?”叶鸿威沉着脸看向女儿:“卿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楚安澜本就大字不识几个,若学都不念了,他还能成什么事?去习武么?你睁大眼睛瞧瞧,他连扎马步都腿抖! 这样的人,他若连书都不多念几本,他能成什么事?你自幼饱读诗书,能容忍这样的夫婿么?” “父亲息怒。”叶宛卿解释道:“从国子监退学,并不意味着就此不再念书。进学的方式,不止坐在学堂这一种。世子与我商议,想在大婚之后带我离京游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既念不进学堂的书,我想,不如换一种方式去学。 而且,我也想去外面看看……” “我不同意!”还未等她说完,叶鸿威就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京城之外是什么好地方么?若遇到了事,一个胸无点墨、只会花拳绣腿的纨绔废物,能护得住你么?我同意你嫁他,已经够退让了。 退学离京游历这件事,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你也别想让你母亲来替你劝我同意!” 说完,愤然离去。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梦境里 叶宛卿站在原地,轻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 以父亲的脾气,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同意她陪楚安澜离京游历呢? 看来,只能慢慢来。 叶宛卿在原地站了片刻,只身朝武场走去,从护卫手中接过弓箭,熟练地搭弓引箭。 利刃破空,穿透草人。 不远处,传来楚安澜的声音:“好箭法!” “妹子,你射得好准啊!”叶辰曦也惊叹地夸赞:“近一个月没练了,你的箭术是不是进步啦?” 叶宛卿抬眸。 武场边,父亲正沉默着朝她看来,眼神复杂。 次日。 天还未亮,长公主府外就停了几辆马车。 叶鸿威站在马车旁叮嘱了几句,回头看向从门口出来的叶宛卿:“敦亲王昨夜摔断了腿,楚安澜要侍疾,我送你去荣光寺。” 叶宛卿惊讶:“父亲不是要上朝么?” “告假了。”叶鸿威催促:“上车,启程。” 叶宛卿被扶上马车。 车内,叶辰曦睡得迷迷瞪瞪的:“妹子,安澜来不了了。父亲告假,与我们一同去。” “我知道了。”叶宛卿道:“你继续睡吧。” 到荣光寺时,已是掌灯时分。 住持早就得了消息,亲自出来将人接进去,将叶宛卿抄好的经书拿走,又吩咐小沙弥带叶宛卿去雄宝殿点长明灯。 前往雄宝殿的路上,叶宛卿问小沙弥:“今日,寺庙中可是来了别的贵客?” 小沙弥打了个佛偈:“听闻,定远侯府的老夫人身子不适,定远侯特地来为她上香祈福。” 叶宛卿闻言,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从雄宝殿出来,天色已全黑。 叶鸿威被请去喝茶了,叶辰曦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樱香和千禧在等她。 一见她,千禧就疾步上前:“郡主,奴婢刚刚去如厕,撞见陆世子了!吓死奴婢了!” 叶宛卿眼皮跳了一下:“他见到你了?” 千禧拍着心口:“他倒是没见到奴婢,但是,有僧人将他请走了,说是侯爷知晓他在此处,请他一同去住持那儿喝茶。” 父亲将他请走了? 也好。 如此,她就不用担心撞见他了。 叶宛卿无声松了口气:“再过几日便是殿试了,陆世子还要参加殿试,应当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不必太过担心。大家都是来祈福的,如果撞见,做到礼数周全即可。” 千禧点头:“奴婢明白。” 叶宛卿看了眼天色:“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寅时,还要起来做早课呢。” 她既是代替太子来祈福,该有的仪式便一样不能少。 次日。 还未到寅时,叶宛卿就被樱香和千禧唤醒,洗漱之后,换上一袭素净的衣裙,提灯出门。 上弦月挂在天际,月光有些凉。 到法堂时,里面已经跪了许多人。 叶宛卿寻了个位置,跪在蒲团上。 微热的风中,香火味、蜡烛味混合着檀香味,加上低吟的诵经声,听得人有些恍惚。 正当她昏沉之际,一股突兀的冷清淡香钻入鼻尖。 这股香味,太熟悉了。 叶宛卿正要抬头去看来人,合在一处的手猛地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紧紧抓住。 叶宛卿微惊。 入目处,是一片白。 来人哑着嗓子,带着她的手用力往上一拉,将她一路带出法堂:“跟我走” 法堂外,灯火晦暗。 叶宛卿被迫拉拽着走,边走边挣扎:“放开我!” 那人偏偏不听,手握得更紧了。 叶宛卿手腕被握得生疼,怎么挣扎都挣不掉。 眼瞧着前方竹影葱茏,灯火越来越远,前方越来越暗,叶宛卿生出一丝惊慌:“陆继廉,你放开我!” 陆继廉终于停住脚步。 昏暗的夜色里,陆继廉颠覆了往日的温润端庄,发髻松散,雪白的鬓角还贴着两缕略显凌乱的湿发丝。 大抵是走得太急,他的鬓角还渗着晶莹的汗珠。 胸口,更是因喘息而剧烈起伏。 叶宛卿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夜色里,陆继廉的琉璃眸映着灯火,亮得惊人,声音更是嘶哑得厉害:“我们从前认识么?” 从前? 他与她的关系,又何止是一句“认识”能说得清的? 只是,都已经过去了。 叶宛卿冷静从容地开口:“十二岁之前,我曾在国子监念过几年书。那时夫子常夸赞你,不仅我,我们学堂的人都认识你。” 陆继廉薄唇微动:“我说的不是这个。” “是么?”叶宛卿顺着他的话问:“陆世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陆继廉双眼直直地看着她,眸光闪烁:“你当真不知我在说什么?” “陆世子觉得,我该知道什么?”叶宛卿反问。 陆继廉抿唇。 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脑海里,那些荒唐而又凌乱的画面在疯狂搅动,令他心神难安,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紧紧盯着叶宛卿的脸。 这张脸,比梦境里的更加年轻鲜活、朝气明媚。 他明明记得,这张脸曾在他眼前如花一般绽放,短暂地停留之后,很快就枯萎、凋谢。 他对着这张日思夜念的脸,叫出本该在梦境里才会叫的称呼:“夫人” 夜色里,叶宛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陆继廉,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也和她一样,有了前世的记忆? 这样一来,他还会放过她么? 她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难道都要付诸东流? 难道,她还是摆脱不了前世的命运? 不! 她绝对不要再过回那样的人生! 叶宛卿愠怒:“放肆!陆继廉,我再不济,也是皇上和太后亲封的郡主,岂能容你随意戏弄!” 陆继廉紧握着她的手腕:“不对。你从不会叫我的名字,不会对我生气,更不会拿身份压我。” 叶宛卿的手腕,被握得又紧又疼。 和陆继廉独处得越久,她心中越是难安。 她将手握成拳,缓解了一些疼痛之后,才冷冷瞧着陆继廉:“有现成的权势和身份,为何不能用?难道,我合该忍着你对我的无礼么?原来,在陆世子眼里,我竟是个软弱可欺的人么?” 陆继廉紧抿薄唇:“我从未想过要对郡主无礼,我只是想要个确定的答案。若冒犯了郡主,先赔个不是。” 第122章 别碰我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琉璃色眸子,仿佛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见他这样子,叶宛卿也来了气。 前世的婚事,明明是他先主动上门求娶的。 婚后,她也曾如其他女子一般,对夫君怀着憧憬和期待,渴望多得些关怀和爱意。 可他呢?他心里眼里,只有定远侯府和权势。 如今,又为哪般? 叶宛卿低头看着陆继廉骨节泛白的手:“确定的答案,便是陆世子忙着备考殿试,忧思过重,过于疲惫,做了场噩梦。如今梦醒,是时候该回归现实了。 陆世子,我已是定了亲、即将出嫁的人,方才的胡话和称呼,只当是你胡言乱语。早课开始了,我该回去了。” 然而,陆继廉却并未放开她的手。 阑珊的灯火,透过茂密的竹丛,稀疏地映照过来,衬得陆继廉的眸子湿冷明亮。 他紧抓着叶宛卿的手:“能陪我片刻么?” 声音,是叶宛卿从未听过的低迷和脆弱。 山间四月的晨风,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寒,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心肠吹拂得理智且冷硬。 叶宛卿冷声道:“陆世子,请不要再纠缠不休,放手!” 陆继廉闻言,手指反而收紧了几分,垂眸看她:“为何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见陆继廉不肯放手,叶宛卿生气又无奈。 挣不开,却又走不掉。 幸而,近日的荣光寺并没有其他香客来。 叶宛卿凝视着陆继廉的眸子,声音和表情一样冷:“陆世子非要以这种方式与我叙话么?” 说着,她将被握住的手举起。 昏暗的灯火里,陆继廉垂眸,看见了她雪白肤色上的大片红痕。 叶宛卿的皮肤太嫩了,被他用力拉拽,又紧握了那么久,都伤着了。 他手指松了几分:“抱歉,可若我松手,你大抵就会离我而去,我只能以这种方式留住你。” 叶宛卿闭了闭眼,漠然开口:“前面有个茶室。” 陆继廉一路将她带到茶室。 这个时辰,僧人们都去做早课了,茶室宁静祥和。 窗边,一盏昏暗的油灯在晨风中轻晃,茶桌上,小泥炉上的茶水还有余温。 入座后,陆继廉将烛火点燃。 烛光一照,瞥见叶宛卿手腕红了一大片,他神色怔了怔:“抱歉,我给你去拿药……”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将手垂于宽大的衣袖下,坐在陆继廉对面:“不必了。回去后,我会自己上药。” 陆继廉抿着唇,将炉子里的灰拨开,露出烧得通红的炭火,添了新炭进去,又将茶壶清洗过,换上新水烹煮。 等着水沸的时间,他拨着茶叶,缓声道:“我总觉得,曾同你做过这样的事。” 错觉。 前世,他从未做过这些。 烹茶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她,他顶多会淡淡地评价一句:“夫人茶煮得很好。” 又或者:“茶性寒凉,夫人少喝些,于身体不利。” 他为何不喜她多喝茶呢? 因为,她只有将身子养好了,才能为他和陆家生出康健且优秀的继承人…… 多讽刺啊? 世家贵女,哪个不喝茶? 茶艺,是她们自小就必须习会的。 京中名门世家的女眷们,每年至少也会办一次茶宴,邀各家夫人小姐共同烹茶品茗。 婚后,她甚少出过这种宴会。 …… 一杯茶,被推到叶宛卿面前。 叶宛卿没接。 陆继廉看了她一眼,将茶杯推到了她手边:“去年国子监那日,郡主离开之后,太子殿下问我,郡主是否对我有误解。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 那时的我,并未想过,我会于婚事上败给一个一事无成、猫憎狗嫌的纨绔。我以为,我什么都无需做,只要站在那里,郡主便会毫无悬念地选我。” 叶宛卿沉默。 陆继廉看着她:“我想了许久都想不通,郡主为何每次一见我便心生抵触。国学院那次,应是郡主及笄之后与我的第一面才对。 半年了,我仍旧难以想通。直到近来半月,我频繁地做一场梦。” 梦? 叶宛卿心下微沉:“什么梦?” 陆继廉端着茶杯,拿冷沉下来的眸子静静端详她:“我梦到,郡主嫁我为妻,与我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冷得她指尖和头皮发麻。 她想立刻否认,但,如此未免太过明显。 于是,她垂眸看着手边轻晃的茶水:“陆世子也说了,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的事,怎么可以当真呢?” “我的梦当不得真,那郡主的梦呢?”陆继廉慢条斯理开口:“南方水患,殷虚山崩,掩百姓近千。” 叶宛卿后背发凉。 陆继廉继续道:“楚安澜时运不济,正好抽到了去殷虚山巡山排险的签。郡主知晓后,为何会冒险跟去?” “我心悦楚安澜,担心他的安危,放心不下,不行么?”叶宛卿声音彻底冷下来。 “是么?”陆继廉用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雄宝殿供着的长明灯里,那个叫‘陆青橙’的孩子,是你与我的女儿么?” “哗啦……” 叶宛卿手边的茶杯被她衣袖拂倒,热茶溅了一地,茶杯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 陆继廉指尖动了动,掏出一方洁白如雪的帕子,就要来擦拭叶宛卿被打湿的手。 叶宛卿猛地缩回手。 她惨白着一张脸,踉跄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抬眸看他的陆继廉:“别碰我!” 她声音向来温软,即便是生气,却也并没有威慑作用。 陆继廉眸光微动:“山间不比京城,清晨气候凉,郡主的衣袖湿了,容易染上寒气。” 叶宛卿无视往下滴水的衣袖:“我湿了衣袖也好,染了风寒也好,都与陆世子无关。陆世子的关心,还是留给自己罢。常听人言,人若忧思过重,便会心神错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陆世子是西魏百年难遇的栋梁之材,如果因心生妄念而乱了神志、变得疯魔,可真是西魏的一大损失。拜完佛,陆世子还是早日归京,寻个太医诊治一番吧。” 说完,她转身要走。 “郡主是在逃避我,掩盖真相么?”陆继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郡主不敢正面回答我么?” 叶宛卿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出茶室。 第123章 为自己而活 没走两步,陆继廉便跟过来拦住她:“你若不记得陆青橙是谁,那么,陆青杉呢?” “啪!”响亮的耳光声,打破清晨的寂静。 叶宛卿收回手,红着眼看着被打得怔然的陆继廉:“陆继廉,天快亮了,你该彻底清醒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着我。 我是长公主与叶鸿威之女叶宛卿,皇上亲封的郡主,未来的敦亲王世子妃,楚安澜的妻。我与你,此生都不会有任何关系!殿试在即,你该回京备考了。你去考你的状元,当你的陆家家主,不要将你的妄念强加在我身上,更不要再来烦扰我。” 陆继廉眸光动了动,望着她身后的方向:“爹……” 叶宛卿顺着他的话补充:“定远侯对你寄予厚望,尽心尽力培育你,你的确不该耽于儿女私情。” 话还未说完,陆继廉神情晦涩地对着她的方向行礼:“继廉见过爹爹、驸马。” 叶宛卿惊疑转身。 只见,昏暗灯火里,在距她五米外的地方,父亲和年迈的定远侯并肩站着,两人皆面无表情。 见她看过去,叶鸿威沉声:“卿儿,过来。” 叶宛卿提着一颗心,进退有度地行礼问安:“卿儿见过定远侯,父亲。” 叶鸿威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冷淡开口:“我先带卿儿走了,定远侯请便。” 定远侯拄着手杖:“嗯。” 父女俩前脚刚走,身后便传来手杖用力敲打石砖的声音,和冷漠的训斥声:“跪下!” 云霭覆上渐白的天际,将晨星的银辉隐匿。 山风渐起,将层林吹得沙沙作响。 陆继廉提起袍摆,跪在被晨露打湿的青石砖上,将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 定远侯用拐杖指着他:“你可知错?” 陆继廉一声不吭。 “你……”定远侯举着拐杖的手微颤着,花白发须被晨风吹得乱且凌厉:“你还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陆继廉肩膀动了动,声音低哑:“爹,我想要她。” 定远侯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陆继廉抬眸,琉璃眸染上雾色:“爹,我想要叶宛卿,想娶她为妻。” “你疯了不是?”定远侯惊愕又失望:“我早就同你说过,让你不要与她纠缠不休!我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陆继廉眸光动了动。 “咚!” 定远侯将拐杖用力敲在湿润的青石地砖上,气得大口喘息:“叶宛卿已经定亲了,过不了多久,她就是有夫之妇!我将毕生所学教与你,你却要用它去跟别人争个女子?混帐东西,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陆继廉又跪直了几分,眸光直直地盯着定远侯:“爹教的东西,继廉从不曾忘。继廉自三岁始,便开始跟着爹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家主。上贤下孝,兄友弟恭,福荫子孙。可是爹,您都教了我为人臣、为人子、为人父之道,为何不跟教教我如何为人夫、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说着,他垂首哽咽:“爹,您教教我……” 定远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又一阵山风拂来,他才缓过来:“情情爱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只有被你牢牢握在手里的权势、与你一脉相传的血缘,才是最稳固可靠的!过几日便是殿试了,你需一举夺魁,成为今年春闱的状元,入翰林院任职。 待你正式入朝为官了了,我也可以放手陆家事,将家主之位连同陆家的未来正式交给你。届时,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 “在爹眼里,情爱与权势就不能并存么?”陆继廉问。 “不能。”定远侯冷漠地望着他:“你的肩上,担着整个陆家的未来与荣耀。回去收拾一下,天亮后,立刻陪我回京。” 说完,拄着拐杖转身走。 陆继廉起身:“抱歉,爹,我暂时不回京城了。” “你说什么?”定远侯转头看他。 陆继廉低头抚去袍摆上的褶皱和污渍,被晨露打湿的发丝顺着苍白脸颊滑落在领边:“天亮后,孙儿会安排人送爹回京。” 定远侯遍布皱纹的脸上,终于有了怒意:“陆继廉,为了个女子,你就疯魔了不成?殿试你不考了么?你的前程不要了么?我辛苦培育你二十余年,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陆继廉抬眸:“爹从来不曾教我如何去喜欢人,也不曾教我如何让人喜欢,是因为爹也不曾被人喜欢过,对么?” 定远侯瞳孔骤缩:“你放肆!” 陆继廉无视爹的怒气,低声自语:“原本,喜欢与情爱,该是人最本能的东西才对。可是,我为何没有呢?因为爹您总说它们无用,只有权势与家族才有用……” 定远侯心惊:“继廉?” 陆继廉握紧垂在身侧的手:“爹,我为陆家活了二十年,如今,也想为自己活一次,可以么?我要留在这里,我必须去弄清楚一些事。殿试前,我定会赶回京去。” “你……”定远侯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拐杖都在用力颤抖:“我是真的管不住你了!疯了,你真的疯了!” 说着,一口冷气吸入肺腑,呛得他咳嗽到踉跄,差点摔倒。 陆继廉立刻上前将人扶住:“爹,当心。” 定远侯嘶声裂肺地咳嗽,用力将人推开:“你……给我跪下!就在此处跪着!” 说着,用拐杖用力敲打青石。 陆继廉迟疑了一瞬,掀起袍摆跪在湿润的青石上,跪姿如松。 定远侯咳得嗓子嘶哑,双眼通红:“你现在翅膀硬了,想要为自己而活了?这些年,陆家白养你了是么?为了个女子,你置我和陆家于何地?不回京?好,你就在此处跪着!什么时候肯认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陆继廉抿唇不语。 定远侯叫来心惊胆战跟在远处的侍从,用拐杖指着陆继廉:“看好他,待他认错了再来寻我!” 侍从小心应道:“是。” 定远侯愤然离开。 …… 天亮之前,山风带来了一场寒雨。 雨水落下之前,叶宛卿堪堪迈入一处游廊。 廊下灯火昏暗,竹帘随风摇曳。 叶鸿威垂眸看了眼她红肿的手腕,还有略显单薄的外衫,转身吩咐:“为郡主取件斗篷来,再拿瓶化瘀膏来。” 侍从应声离开。 叶宛卿开口:“让父亲担忧了,其实女儿没事。” 第124章 雨中罚跪 叶鸿威坐到廊下的石凳上:“我早起去法堂看看,僧人说你被陆继廉带走了。出门时,我偶遇了定远侯,便与他一起寻过去。卿儿,陆继廉他似是很喜欢你。” 陆继廉喜欢她? 叶宛卿眸光动了动:“父亲错了,陆继廉不喜欢任何人,只喜欢他自己,喜欢权势。时至今日,即便我已经与楚安澜定了亲,父亲您依旧觉得,陆继廉才该做您的女婿么?” 说着,她微抬起被捏得红肿的手腕。 叶鸿威流露出一丝心疼。 叶宛卿继续道:“他今日发疯,便不顾闲言碎语将我从人群中拽走,将我的手捏得红肿也不愿放手。那么,明日发疯呢?” 叶鸿威伸手从檐下接了雨水,转身催促:“取药和斗篷呢?去催一下!” 侍从飞奔着从走廊跑来:“侯爷,药和斗篷来了。” 叶鸿威将斗篷披在叶宛卿身上,又挖了一块药膏,对叶宛卿道:“把手给为父。” 滚烫粗糙的大手,将药膏一点点抹匀。 他垂头看着女儿红肿的手腕,缓声道:“身为父亲,我只是怕楚安澜护不住我的女儿。但我忘了,楚安澜从来舍不得伤你。” 叶宛卿张了张嘴:“父亲……” 叶鸿威收回手:“好了,去听早课罢。来都来了,也为自己祈个福。再过两月,便要出嫁了呢。” 叶宛卿眼里泛起水光:“是。” 叶鸿威挥手:“赶紧去。” 樱香拿来油纸伞,护着叶宛卿回了法堂。 回去时,早课都已过半。 早课结束后,僧人们陆续散去,斋堂也已开饭。 叶宛卿对着佛像拜了拜,起身出门。 天已大亮,山雨朦胧。 法堂外,未带伞的小沙弥们,一手护着头,一手拎着僧袍,在雨中跑得飞快。 主仆三人一起往斋堂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又遇叶辰曦。 一觉睡饱了觉的叶辰曦,活像只进了山的猴子,吱吱哇哇的乱叫:“出大事儿啦!”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 叶辰曦立刻自觉道:“禁止在寺庙大声喧哗,我错了,我小声些,嘿嘿……” 他钻入叶宛卿的伞下,抱着叶宛卿手臂:“挤一挤。” 叶宛卿无奈,让樱香将伞递给她。 她撑伞缓步走着:“你方才说,出什么大事了?” 叶辰曦见四下无人,才开口道:“我方才在来找你的路上,看到了个人影,你猜是谁?” “谁?”叶宛卿问。 “陆继廉啊!” 叶辰曦道:“陆继廉居然跪在茶室那个院落的青石道上。不知跪了多久,浑身湿淋淋的。大清早的,又雾蒙蒙的,我打伞从那儿过,差点没被吓死,还以为是遇到了来寺庙听经的水鬼!” 陆继廉被罚跪了? 叶宛卿有些意外。 还未等她开口,叶辰曦继续自顾自话:“我打趣他,他抬起湿淋淋的眼睛看我。那模样,当真是可怜。真可惜啊,安澜没来。安澜要是在,看见陆继廉这副模样,肯定要乐死了……” 叶辰曦兴奋了一路。 他打小就跟楚安澜玩得好,两人好得一个鼻孔出气。 见陆继廉落难,他也发自内心的高兴。 叶宛卿却是一言不发。 她隐隐觉得,事态有些失控了。 陆继廉为何忽然就有了前世的记忆片段呢? 夫人,陆青橙,陆青杉…… 除了这些,陆继廉还记起了什么? 从前,她总侥幸地想,重活一世的只有她,带着前世记忆的也只有她,所以,她可以循着前世的发展,避开她想避开的人和事。 可,天不遂人愿。 早斋,叶宛卿只喝了一碗青菜粥。 叶辰曦一手抓着一个荠菜包:“姐,你再多吃一点吧,光喝粥人怎么有力气啊?” 叶宛卿摇头:“我没胃口。” “小姐,多少再吃点吧。”樱香也劝道:“现在距午斋还有几个时辰呢。” 叶宛卿无奈,只得硬啃了个荠菜包。 …… 早斋后,叶宛卿叫上叶辰曦,一起去听经。 山雨时大时小,一整日都未停。 荣光寺周围都是山,气温向来都比山下要凉上一些,下多了雨,连风都是湿的,冷得好似入了深秋。 晚课后,叶宛卿和叶辰曦各自撑着伞,带着侍从去斋堂用晚斋。 路上,恰遇叶鸿威。 望着一双儿女,叶鸿威道:“山间天凉,近日又多雨水,待久了受了凉就不好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返京。” “啊……”叶辰曦遗憾问:“这么快就回去了么?可是,我都还没住够呢。” 在这里,他可以一觉睡到饱。 更重要的是,既不用念书,也不用习武。 除了吃素,简直是神仙日子! 叶鸿威看了儿子一眼:“若住不够,你就在荣光寺拜个师父,择日出家好了。” 出家? 叶辰曦瞪眼:“父亲,儿子若是真在荣光寺出家了,母亲定日日哭给您看!您当真舍得么?” 叶鸿威嗤了一声:“就你?不用你母亲哭,三天不给你肉吃,你自己就先馋得满地打滚了。”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父子俩拌嘴间,已经到了斋堂。 正值饭点,斋堂里人正多。 僧人们安静埋头吃饭,只有极轻的碗筷与餐具碰撞声。 侍从取了饭来。 叶鸿威将摆着饭菜的托盘分别推到了叶辰曦和叶宛卿面前。 见父亲将红烧豆腐与焖笋递到妹妹面前,叶辰曦眼馋得流口水:“父亲,我也要吃笋和豆腐。” “你自己没长手么?”叶鸿威问。 叶辰曦撒泼:“父亲偏心,只喜欢妹子,不喜欢我,只给妹子吃好吃的,不给我吃。” 叶鸿威冷冷开口:“叶辰曦,老实吃饭,别逼我动手揍你。” 叶辰曦缩着脖子:“哦……” 叶宛卿看得好笑。 她将手边的笋与豆腐推到叶辰曦面前,又让樱香去取一碟荠菜和蕨菜来。 叶辰曦感动道:“还是妹子对我最好了……” 叶鸿威嫌弃不已:“卿儿,你就惯着他。” “没事的,父亲”叶宛卿淡笑道:“我不怎么长身体了,吃得不多。辰曦正长身体,是该多吃些。” 门口。 定远侯拄着拐杖,皱纹横生的脸上,神色冷寂。 浑浊的视线,越过满堂僧人,落在坐在窗边的叶鸿威、叶宛卿和叶辰曦身上:“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 而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体会家与温情是何年月。 或许,从未有过。 侍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侯爷,长公子跪了一日,也淋了整日的雨,可要将他叫来陪您一同用饭?”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迷魂汤 定远侯浑浊眸子动了动:“你是在吩咐我做事?” 侍从微惊:“属下该死!” 定远侯转身,冷冷道:“将我的斋饭送到房间去,留个人在此处等着郡主。等她用完晚饭,请她去见见我。” 侍从应声:“是!” 定远侯转身走入雨幕。 叶宛卿才放下碗筷,一个青衣侍女就过来行礼:“郡主,我家定远侯有事想请您去喝杯茶。” 叶鸿威板着脸问:“你家定远侯可有说见卿儿做什么?天都快黑了,就不能明日见么?” 侍女硬着头皮:“奴婢也不知……” 叶鸿威起身:“卿儿,我送你去。” 入夜时分,小雨淅淅沥沥。 定远侯的院子,木门大敞,侍从撑着油纸伞,恭谨地掌着灯站在门口迎接。 檐下雨水滴落在灯笼上,将纸皮变得透明。 侍从抬袖护在灯笼上方,抬头就见一行人从雨幕中过来,连忙上前:“侯爷,郡主,我家侯爷恭候多时了。侯爷有话要单独与郡主叙,还请侯爷先随奴婢去偏舍用茶。” 叶鸿威看向叶宛卿:“去吧。” 叶宛卿点头。 侍女引着她穿过院落,来到一处清静雅致的避风亭。 亭子里烛火惺忪,石桌上摆着煮茶的小火炉,茶水正沸,年迈的定远侯坐在炉子前,颤着手去提茶壶提手。 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叶宛卿出声行礼:“晚辈见过定远侯。” “嗯。” 定远侯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声音,手依旧颤巍巍地抖着,试图将茶壶拎起来。 叶宛卿站在原地。 定远侯似乎是跟茶壶交上了劲,拐杖都扔在一旁,枯槁的手指握上茶壶把手,往上一提。 “哐当!” 把手脱手,茶壶重新掉回炉子上。 溅起的水洒落在烧红的炭块上,激起一阵白烟,炭灰更是随风扬起,薄薄地在石桌上铺了一层灰屑。 定远侯皱眉。 叶宛卿见状,主动开口:“侯爷,让晚辈来吧。” 她用手帕裹住茶炉的提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到定远侯手边,一杯放在自己手边。 定远侯掀起松弛的眼皮,拿浑浊的眸子看她:“请坐。” 叶宛卿从容落座。 定远侯看着她,忽然将手边的茶杯端起,当着她的面,将刚倒好的滚烫茶水泼向石阶下。 石阶上迎着雨水舒展开的嫩绿草叶,叶片瞬间被烫得变成了熟绿色,且软软地耷拉下去,逐渐枯萎。 叶宛卿微微睁大眸子,不解地蹙眉:“侯爷此举,所为何意?” 定远侯浑浊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花白胡须微动:“郡主的这杯茶,本该在定远侯府与继廉一起敬给老夫。 郡主既要嫁与他人作妇,这茶,便轮不到老夫喝了。如此,不妨喂给此地生灵。” 叶宛卿真是许久不曾见到这么无礼的人了。 尤其,这人还是出自百年世家的侯爷。 叶宛卿望着定远侯苍老的脸:“侯爷说笑了,晚辈只是见您手脚不便,才为您倒杯寻常的茶水而已。您即便是不喝,也不该将沸水倒在草木身上。” “一株草木而已,野火都烧不尽,又岂会被一杯热茶泼死?”定远侯没什么表情:“它若真有灵,渡过这一劫,只会尊我为帮它渡劫的恩人。” 叶宛卿皱着眉头。 她向来知道,定远侯是个倨傲又自大的人。 出生于百年世家,少时有父辈荫庇,中年时承爵,年长后又得了个名满天下的儿子。 他有倨傲和自大的资本。 只是,这种行为,随着他的年纪渐长而剧增,着实令人不喜。 定远侯颤悠悠地伸手,拎起茶壶重新为自己倒了杯水,才道:“以郡主的聪慧,想来已经猜到老夫请你来的缘由?” 叶宛卿淡声:“晚辈不知,请侯爷直言。” 定远侯浑浊眸子紧紧盯着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老夫别无他事,只想请郡主离继廉远一点。” 叶宛卿回望着定远侯:“侯爷误解了,晚辈从未想过接近陆世子。今晨,也是陆世子强行将晚辈从早课上带走的。” “是么?”定远侯冷微扬着下巴,眼皮微阖:“郡主可知,继廉为了你,竟与我这做父亲的顶嘴,连前程也要抛下了?” 这可不像陆继廉会做的事。 叶宛卿眸光微动:“晚辈与陆世子不算相熟,他想做什么事,晚辈自是不知的。” 定远侯闻言,继续道:“老夫不知郡主给继廉灌了什么迷魂汤,但,老夫有几句话要告诫郡主。西魏建朝数百年,建功立业的文臣武将出了无数,继廉,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在不久的将来,他不仅会成为光耀陆氏的家主,也会成为西魏朝臣的中流砥柱。郡主既要嫁与他人为妇,就不该招惹继廉。” 招惹? 叶宛卿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这个词形容她。 着实可笑! 她望着面容苍老、神情倨傲的定远侯,语气平静:“侯爷望子成龙的心,晚辈理解。但,侯爷有句话说错了。晚辈从未招惹过陆世子,更不曾给他灌过什么迷魂汤。 一直以来,都是陆世子单方面对晚辈纠缠不休,而晚辈每次都是直言拒绝他了的。侯爷担心,理当去劝说陆世子才是,找晚辈,并不会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郡主可真伶牙俐齿。”定远侯神色冷下来:“若他听得进劝,本侯爷还会找你?你可知,他为了你,已经在雨里跪了一整日了?” 烛光映入叶宛卿的眸子,照得她眸光微凉,问道:“那么,侯爷还需要晚辈做些什么呢?去将人劝起来,让他跟您道歉?亦或是羞辱他一顿,让他就此痛恨我,以便全身心投入光耀陆家的大业中?您是他的父亲,您都劝不了的人,凭什么觉得晚辈可以呢?晚辈在这个时候去劝他,侯爷就不担心陆世子对晚辈的执念会更增进几分?” “你……”定远侯胸口起伏,一巴掌拍在石桌上:“去年在会仙山行宫时,老夫就看出,你并非如传言那般品貌端庄!真不知,继廉得了哪门子的失心疯,竟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咳!咳咳……” 叶宛卿愣住。 陆继廉喜欢她? 这位侯爷莫不是急火攻心,失了神智? 陆继廉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呢? 而且,还是她。 檐下的夜雨又大了几分,定远侯吸了凉气入肺,又引起一阵剧烈咳嗽。 咳完,本就浑浊的眸子,被覆上一层红血丝,灯火一照,隐隐透着几分可怖。 第126章 我后悔了 叶宛卿回神,缓声道:“晚辈的确是才貌品性一般,也自知与陆世子不相配。但晚辈认为,这不是身为长辈的您该蔑视、辱没我的理由。” “你待如何?”定远侯冷冷瞧着她。 叶宛卿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道:“请侯爷向晚辈道歉。” 道歉? 一个小辈,尤其是一个才及笄的女子,竟敢叫他这做长辈的道歉? 定远侯紧抓着拐杖:“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叶宛卿从定远侯的眼底,看到了不敢置信与压抑的怒火和戾气。 可,她丝毫不畏惧。 定远侯咬着后槽牙,浑浊的眸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好半晌,他才用嘶哑且带着怒意的声音开口:“你这般出言无状的女子,当真是配不上继廉!继廉再喜欢你又如何?本侯爷活着一日,你便永远都别想入我陆家的门!” 说完,他用力敲着拐杖:“来人,送客!” 候在远处廊下的侍从闻言,撑着伞匆匆走过来:“侯爷” 定远侯怒斥:“送郡主回去!” “不必劳烦了。”叶宛卿整理了裙摆,神色淡然地站起身来:“知晓侯爷急着光耀陆家门楣,晚辈本想送您个机会。如今来看,侯爷和陆家似是不需要。如此,晚辈先行告退。” 说着,她欠身行了一礼,再未看定远侯一眼,抬脚出了亭子。 定远侯近乎咬牙切齿的苍老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机会?你知晓些什么?” 叶宛卿假装没听见,走入樱香撑起的伞下。 定远侯望着夜幕里远去的素色背影,气得头晕眼花,肺腑中似是堵了一口气。 侍从见状,立刻上前轻拍他后背:“侯爷,息怒。” 定远侯紧握着拐杖:“派人去查,本侯爷要知道,这个郡主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侍从应了一声,转头要走。 定远侯又看了眼渐大的雨点:“再派个人去瞧瞧长公子,问问他是否知道错了。若是知道错了,让他来见我。” 侍从应道:“是!” 一个小厮拿了两把油纸伞,匆匆往茶室那边的院子去。 叶宛卿出院子时,叶鸿威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先是照例打量了女儿一番,问:“定远侯可有为难你?” 叶宛卿本想摇头,可转念一想,轻点了一下头。 叶鸿威瞬间冷下脸来:“他是如何为难你的?告诉为父,为父这就为你讨公道。” “父亲。”叶宛卿叫住他:“不是多大的事,定远侯觉得,女儿配不上陆世子。女儿出言顶撞了他两句,惹他生气了。” “竟有这等事?”叶鸿威脸色更沉了:“陆家的人,着实是可笑!当初派人上门求亲的,是他家。如今得不到便诋毁的,还是他家! 定远侯当真是年老昏聩了,他真以为他孙子是什么济世之才,就谁也瞧不上了不成?为父先送你回房间休息,再去见一见还在院中跪着的陆继廉。” 叶宛卿眸光微动:“父亲,其实,这件事也不甚要紧,出了这扇门便可随风散了。” “怎会不要紧?”叶鸿威沉声:“你是待嫁之身,陆继廉却因为自己私欲,先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你带走,又是为你而跪在雨中一整日。事情传出去,旁人该如何看你? 从前,我当他是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今日这等行径,如何称得上君子所为?” 说着,他叫了护卫过来:“送郡主回房休息。” 护卫上前:“郡主,请。” 侍女与护卫撑着伞、拎着灯,将叶宛卿送回院落。 灯火朦胧,夜雨淅沥。 叶鸿威撑伞穿过重重走廊,来到茶室外的石径时,定远侯府的人正好在。 雨幕里,陆继廉一如白日,跪姿挺直。 淋了一整日的雨,他整个人苍白而又憔悴,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越发衬得他身形清瘦。 小厮举着伞,不停劝说:“长公子,您已经在雨里跪了一整日了,不能再跪了!您若再跪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不到十日,您就要参加殿试了,若是此刻病倒了,您的殿试可怎么办呀?” 陆继廉苍白的唇动了动:“父亲也同你一样,关心的只是几日后的殿试么?” 小厮回道:“侯爷自然是心疼您,也担心殿试的。毕竟您是陆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又是今年会试的会元。长公子,您快起来吧,您真的不能继续跪了。” 说着,小厮扶上陆继廉的手臂,想将人扶起来。 却不料,陆继廉抬手,用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小厮的手掰开:“不必扶我。” 小厮急得快哭了:“长公子,山间的雨寒气这么重,您又淋上一整日,可怎么吃得消啊?为了个叶姑娘,您至于么?等您考上状元,正式入朝为官,再成为陆家家主,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啊?” 家主? 状元? 每一个词,都像根刺,一遍又一遍用力扎入陆继廉心里。 除了这些身份,他就不能是他自己么? 他的身体终于动了动:“我的事,也是你个下人该管的么?掌嘴。” 小厮红了眼,抬手朝自己右脸扇了一耳光:“奴才不该多嘴,可奴才心疼长公子。” 陆继廉哑声:“再掌嘴。” 小厮举着冰凉的手,对着自己的左右脸不停扇耳光。 片刻后,陆继廉才开口:“够了。” 小厮哽咽:“长公子” 陆继廉抬头望着雨幕,用嘶哑的声音道:“我不认为,我对父亲说的那些话有错。将我的话,尽数转告给父亲。” 小厮抹了把火辣辣的脸:“是” 院子里,又只剩陆继廉一人。 雨下了一整日,青石板被寒意浸透,凉得刺骨。 陆继廉的膝盖和身体,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知觉了,跪久了,似乎反而适应了。 他正要闭眼,一抹暗影当头笼下。 他睁开微红的眸子:“驸马?” 叶鸿威披着墨色斗篷,举着油纸伞,袍摆早已被青石径两旁草木上打湿。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继廉:“陆世子这又是何必?” 陆继廉转了转被冻得冰凉的眸子,低哑嗓子恢复了一丝清润:“继廉不才,始终以为,只有我才能与郡主相配。从前,是我过于自负,不知主动求娶。如今,我后悔了。” 叶鸿威冷淡地瞧着他:“世上没有后悔药,卿儿即将嫁与楚安澜为妻,陆世子也该另寻贵女为妻。” 第127章 就晓得吃 陆继廉想起这段时日里的凌乱梦境。 梦里,叶宛卿才是他的妻。 陆继廉喉头滚了滚:“侯爷,郡主本该是我的妻,她与楚安澜还未行大婚之礼。在下觉得,在下还有机会,侯爷以为呢?” 叶鸿威冷冷回道:“我以为,你配不上我家卿儿。” 陆继廉闻言瞬间愣住。 他配不上叶宛卿? 陆继廉抬头,雨水顺着他泛着不正常红色的脸颊滑落,滚落衣领:“那么,楚安澜呢?” 叶鸿威握紧伞柄:“楚安澜与卿儿即将大婚,且卿儿心悦于她。既是她自己选的人,作为她的家人,自当尊重她。” 陆继廉闻言,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低低念道:“心悦?” 楚安澜,究竟何处值得叶宛卿心悦? 他又差在了哪里? 在那些个朦胧缥缈的梦境里,她也曾与他言笑晏晏,并肩同进同出、生儿育女。 难道,那些画面真的是他的妄念? “不,不可能” 头疼欲裂。 叶鸿威皱眉:“陆世子,你好像感染了风寒。听我一句劝,起身回屋罢。殿试在即,可别误了正事” 陆继廉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他却并未觉得冷,反而觉得整个人热得厉害。 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在他的脑海里不停掠过,想要捕捉,头却越来越疼。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叶鸿威自诩是个倔脾气,可望着在雨中跪了一整日的陆继廉,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声音冷沉道:“话我已说完,陆世子既愿意跪,那就继续跪着罢。” 说完,撑着伞转身。 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砰!” 叶鸿威转身。 只见,撑了一整日的陆继廉,终于再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歪倒在地,陷入昏迷。 叶鸿威在心中骂了一声,扬声喊道:“定远侯府的下人呢,还躲在暗处看好戏么?赶紧来人,将人弄回去!” 雨下了一整夜。 次日,天终于放晴。 叶宛卿听完早课,带着樱香和千禧去斋堂用膳,睡饱的叶辰曦精神奕奕地来找她:“妹子,你知道昨夜发生什么了吗?” “什么?”叶宛卿问。 叶辰曦抓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后,含糊不清却神色兴奋:“昨夜,陆继廉跪晕在雨里啦!父亲将人送回院子,大半夜才回房。听闻,陆继廉发了一夜高热,今晨热意还未退,定远侯急得不行,天还未亮,要将人带回京去治” 叶宛卿闻言,并未觉得有多大惊讶。 在雨中跪了一整日,淋了一整日,不生病才怪。 至于定远侯,合该急上一急的。 在他眼里,陆继廉更像他获取权势、光耀陆氏门楣的工具。 他仿佛忘了,陆继廉有血有肉,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其次才是他的子、陆氏未来家主。 叶宛卿将一碟小菜推至叶辰曦手边:“他回去了也挺好,正好,我们还要在荣光寺住上两日。他走了,就不担心遇到了。” “坏就坏在这里!”叶辰曦道:“定远侯想将人弄回去,可陆继廉不肯。烧得接近昏迷的人,听说要回京,挣扎着清醒过来,说要继续去昨日跪的地方跪着。” 叶宛卿无语。 千禧在一旁感慨:“真是看不出,陆世子也是倔人一个。文人倔起来,十头驴都拉不回头呢。” “是啊是啊,定远侯都快气吐血了,嘿嘿”叶辰曦吃着菜,笑得格外高兴。 叶宛卿没什么胃口。 她将自己碗里的半碗粥喝尽,余下的小菜全部推到叶辰曦手边:“吃饱些,早饭后回京。” “啊?”叶辰曦惊讶:“不是说,还要再住两日么?怎么又临时改了主意?你是怕陆继廉么?” “不是。”叶宛卿淡声:“只是,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就没有再停留的必要了。” 叶辰曦用力点头:“那我要多吃点!吃饱了,睡一觉就到家了。”说着,又指挥樱香去帮他再拿几个鲜笋包。 叶宛卿失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早饭后,两人一起去找叶鸿威。 叶鸿威是在屋中用的饭。 听叶宛卿说今日便要回京,他并无意外:“半个时辰后,荣光寺门口等我。” “为什么还要等半个时辰啊?”叶辰曦催促:“下了雨,路上不好走,这个时辰走,回家都赶不上晚膳了。再过半时辰走,到京城不得半夜啊?” 叶鸿威横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就晓得吃!除了吃,你的脑子里还剩什么?” 叶辰曦吐舌。 叶宛卿先回了院子。 樱香和千禧将行李收拾好,又仔细清点了一遍,才叫护卫将东西抬上马车。 收拾完毕,樱香道:“小姐,该走了。” 叶宛卿颔首。 一行人出了院子。 雨后的山寺,晨风中全是草木的气息,混合着清淡的檀香味,格外清新好闻。 樱香道:“下次再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千禧笑了:“定是小姐和世子大婚之后啦!到时候,郡主就不是一个人啦!” 叶宛卿脚步微顿。 是啊。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 再过两月,她与楚安澜就要大婚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弯了眸子:“父亲还没来,我先去大殿上柱香吧。” “奴婢也去!奴婢也要祈福!”千禧道:“祈求佛祖保佑,小姐与世子琴瑟和鸣、早生贵子!如此,奴婢可以领月银、领奖赏领到手软” 说着,她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对!还是不要早生贵子了!世子还要带着小姐离京游历呢!若早早生了孩子,小姐岂不是就要被困在京城了?” 叶宛卿莞尔:“你想得倒是长远。” “本来就是啊!”千禧笑嘻嘻:“奴婢也想沾小姐的光,陪着一起去外面玩儿。” “你可真是机灵。”樱香嘲弄道。 突然,一声咳嗽声,自前方传来。 樱香和千禧连忙收起笑。 叶宛卿抬头就见,被下人扶着的定远侯,拄着拐杖朝她看过来。 叶宛卿冷淡而又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定远侯。” 定远侯问她:“郡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叶宛卿正要开口拒绝,就听父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侯爷有什么话,可回京之后同我说。卿儿,我们该启程了。” 定远侯花白的眉毛紧紧皱起:“不过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有何可急的?” 叶鸿威反问:“既是无关紧要的话,侯爷又为何急于此时?” 两人僵持不下。 第128章 烤全羊 叶宛卿温声开口:“侯爷,该说的话,我昨日已尽数和陆世子说清楚。卿儿在此祝陆世子病体早日康复,殿试一举夺魁。” 说完,她看向叶鸿威:“父亲,我们走吧。” 启程前,叶宛卿去大殿上了香。 回京时,果真如叶辰曦所说,已经是半夜。 叶辰霆拿了卷书,亲自在门口等着。 远远的,叶辰曦就掀开车帘,招手道:“我们回来啦!” 叶鸿威被吵得头疼,训斥道:“成日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不通礼数。” 叶辰曦被骂得缩回脑袋。 马车停稳,叶辰霆上前扶父亲下车:“今日,皇后娘娘邀母亲入宫,出宫时有些飘小雨,母亲受了凉,便先睡下了。饭菜和热水各已备好,父亲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叶鸿威下了马车:“晚膳你们自己吃罢,不必管我,我去瞧瞧你们母亲。” 说完,大步进门。 叶宛卿下了马车:“二弟,母亲可要紧?” 叶辰霆道:“御医已经看过了,也煎了药给母亲服下了,睡一觉应当就无大碍了。” 叶宛卿颔首:“那我明日再去请安。” 叶辰曦跳下马车,拍拍袍摆:“母亲的身子还是柔弱了些,要我说,就该将她也弄去扎扎马步、练练拳脚功夫。” “好主意。”叶辰霆淡笑道:“这话,等父亲在场时,你亲自去同母亲说说吧。” 叶辰曦睁大眼:“二弟,你是认真的么?父亲那么疼惜母亲,我若说这话,真不会被他揍死么?” “或许吧。”叶辰霆淡笑,又道:“院里正烤着烤全羊,这个时辰,大抵已经烤好了,你不去看看么?” “烤全羊?我好像闻见香味了!”叶辰曦伸长脖子用力嗅了嗅:“我先进去替你们尝尝味儿!” 说完,拔腿就跑。 叶辰霆无奈看向妹妹:“卿儿,先进去吧。” 兄妹俩一起进门。 路上,叶辰霆道:“安澜派人传话来,说今日本想出城接你的,但敦亲王闹腾得正起劲,他便没能来。” “王爷伤很重么?”叶宛卿问。 “小腿骨摔裂了,算不得严重。”叶辰霆说着,弯唇道:“只是,敦亲王向来爱美,听说自己要瘸上几个月,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便闹得王府鸡飞狗跳” 叶宛卿听得弯了眉眼:“王妃和世子,定然被他闹得厉害。” “可不是么?”叶辰霆失笑:“听安澜的人说,王妃被闹得头疼,想去荣光寺住上一阵呢。结果,王爷知晓了,闹得更凶了。” 叶宛卿笑:“王爷真是个妙人。” “是啊。”叶辰霆感慨:“母亲晚膳时还同我说,当初她与父亲、太后和皇上皆误解了你。你啊,比他们都要有眼光。安澜虽不如继廉有才学,但他待你却是真心实意的,敦亲王和王妃,对你也极其喜欢。你嫁给安澜,婚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差。” 叶宛卿眉眼弯弯:“嗯。” 兄妹俩一起进了院子。 饭厅外,院中央正烧着炭火,烤着烤全羊。 下人们远远瞧着,馋得不行。 叶辰曦拿着一块烤羊排骨啃着,边啃边指挥:“瞧瞧肚子上的皮烤脆了没有,给我来一块儿” 厨子挥着刀,割下一块焦香酥脆的皮:“好了。” 叶辰曦接过,咔嚓往口中塞,吃得一脸满足:“嗯,果真还是吃肉好,吃肉才有力气” 厨子边割着肉,边问:“昨日,我制了不少肉脯,等晾晒好了就给大少爷送来?” “好啊好啊!”叶辰曦高兴道:“秦叔对我最好啦!” 厨子笑得一脸慈祥。 正笑着,他就看见了朝这边过来的叶宛卿和叶辰霆:“小姐,二少爷,羊肉烤得正好,赶紧来吃吧。” 叶辰霆笑道:“有劳秦叔了。” 赶了一日的路,叶宛卿没什么胃口,羊肉又有些腻,她随意吃了几口,就独自回了鹿鸣院休息。 次日。 早膳后,叶宛卿才去给楚嫣容请安。 因叶鸿威还在房中,她只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后,就带上樱香和千禧一起进宫去见太子。 殿试将至,楚恭霄忙得脚不沾地。 命人送上茶水点心后,楚恭霄才从一堆公文里抬头:“你在荣光寺,可见着继廉了?” 叶宛卿不动声色:“见到了。” 楚恭霄翻阅着公文,随口抱怨:“我忙得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他倒好,抛下我去享清静,还迟迟不肯回来!等他回来,看我不治他的罪!” 叶宛卿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听闻陆世子病了,才未能及时回京。” “什么?”楚恭霄扔下公文:“继廉病了?什么病?可要紧?” 叶宛卿回道:“听闻,是淋雨后导致高热不退。” “这样么?”楚恭霄担忧:“他自幼便与我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从未见他生过病。马上要殿试了,他怎么忽然病倒了呢?” 叶宛卿没说话。 楚恭霄兀自嘀咕了一句,才转移话题:“卿儿,此番真是辛苦你了,又是代我抄经,又是代我去荣光寺点长明灯、祈福。” 叶宛卿淡笑:“太子殿下客气了。” “你啊,总是与我这么生分。”楚恭霄喝了口茶,才道:“我本为你备了谢礼,但,比起珠宝首饰,你也许更喜欢别的。我想为安澜请个闲职,你觉得如何?” 太子要为楚安澜请个官职? 做了官,就需每日按时点卯,每月只能休沐三日。 如此,岂不是与她和楚安澜离京游历的计划相冲了么? 叶宛卿斟酌道:“谢过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以世子现在的学识,做官无异于空占位置,白领俸禄。” “这有什么?”楚恭霄道:“我为他挑个清闲的职位,他每日只需按时点卯,到点散值便可。殿试后,就没有这样好的差事了。” 宗室子弟,迟早都要入朝为官,以便领取俸禄。 像楚安澜这样,字识得不多,武艺也不精湛的,这辈子只怕都与平步青云无缘了。 他需要的,是一个俸禄可观、事情却不多的闲散职位。 楚恭霄自问,看在叶宛卿的面子上,他已经为楚安澜安排了一条最适合的路。 叶宛卿却道:“我虽已与世子定了亲事,但,我不能擅自替他的人生做决定,太子殿下,此事先放一放罢?” “卿儿,你唉”楚恭霄皱着眉,叹了口气:“也罢,他现在这副模样,的确不像能做官的。此事,日后再议。” 叶宛卿松了口气:“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楚恭霄还有一堆公务缠身,陪着叶宛卿又说了会儿话,随意叮嘱几句后,才叫内侍送她出宫。 第129章 太妃陵 到宫门时,已是晌午。 入夏之后,金都日渐炎热。 日头从头顶直射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远远的,叶宛卿就见宫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千禧眼尖:“郡主,是敦亲王府的马车呢。” 叶宛卿抬眸看去。 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一张笑得正明媚灿烂的脸:“卿儿!” 因着还有宫人在侧,叶宛卿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弯了眉眼:“世子怎么在这里?” 楚安澜灿笑:“父亲说腿疼,太医院院判去给他诊治了一番,我送人回来,听说你入宫了,就在此处等你。快上来,我送你回长公主府。” 说着,他跳下马车,威胁宫门口的守卫和宫人:“管好嘴,不该说的话,不许乱说。” 守卫和宫人宛若石雕,目不斜视。 楚安澜递上一只手:“卿儿,快来。” 叶宛卿没有迟疑,将手递过去。 楚安澜兴高采烈地握住她手,将她扶上马车,放下车帘。 一股馥郁香甜的花香味,扑鼻而来。 车内胡乱扔了几本话本,小桌案上还摆了杯喝剩一半的茶,茶托里放着些瓜子壳。 一看,他就等了许久。 叶宛卿坐稳之后,马车缓缓启程。 她看向为她倒茶的楚安澜:“王爷恢复得还好么?” “就那样吧。”楚安澜将茶杯放在她手里:“快,尝尝看这茶水好不好喝。” 叶宛卿疑惑:“这茶……” 怎么闻起来很熟悉? 楚安澜催:“快尝尝!” 叶宛卿笑了一下,将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口。 茶水微甜,甜中又透着一丝略微浓郁的涩,同时,花香循着舌尖铺满唇齿。 叶宛卿忽然忆起:“这是在临安时喝的蔷薇花茶?” “正是!”楚安澜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卿儿,好喝吗?这壶茶,可是我亲自煮的呢。” 他双眸清澈明亮,睁得很圆,像极了小石榴撒娇时的样子。 叶宛卿捏着茶杯:“世子来此处等着,当真只是为了送太医院院判回宫,顺便等我么?” 楚安澜撇嘴:“好吧,我承认,我就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的!”说着,他道:“你在荣光寺,见到陆继廉了么?” 原来是吃醋了? 叶宛卿点头:“嗯,见到了。”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楚安澜追问。 叶宛卿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不把真相告诉楚安澜,免得他胡思乱想,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她将茶杯放下,低头握住楚安澜的手:“无论发生何事,世子都会如现在这般喜欢我、珍视我么?” “当然!”楚安澜回握着她的手:“我做梦都想娶你。” 叶宛卿忽然记起一事:“对了,今日,太子殿下同我说,想为你安排个闲职,你觉得如何?” “啊?”楚安澜笑意僵住:“太子殿下为何突然想要为我安排官职了?你帮我拒了没?我都计划好了,大婚之后带你离京游历的!” “我并未答应他。”叶宛卿道:“我只同他说,我不能替你做决定,让他先放一放。” 楚安澜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叶宛卿还想起一事:“先前我答应你的,替你说服长辈们,让他们应允你从国子监退学的事,我先前同父亲提过了。这次从荣光寺回来,又提了一句。” “他肯定不同意吧?”楚安澜语气笃定。 “抱歉。”叶宛卿道:“日后,我会重新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劝说他的。” “不关你的事,不必说抱歉。”楚安澜换了个舒坦些的坐姿,慵懒道:“我早就猜到,岳丈大人不会轻易同意。说服他,可比说服我父母难多了。” 叶宛卿默认。 自她有记忆起,父亲就是个倔脾气。 凡是父亲认定的事,除了母亲外,别人甚少能说服他。 母亲? 或许,真的只有母亲能说服父亲吧? 见叶宛卿没说话,楚安澜以为她不开心,就挪了身体挨着她:“离大婚还有两个月呢,离京的事还不急。这几日你不在金都,我说点开心事给你听吧。” 叶宛卿温声:“好啊。” 楚安澜兴致勃勃问:“你还记得那个楚骁泉么?就是楚骁岩那个庶兄,去年在会仙山行宫差点被人打死那个。” “记得。”叶宛卿点头。 楚安澜啧了一声:“他不是被皇上罚去守端太妃的皇陵了么?前两日的一个雷雨夜,听说皇陵闹鬼。楚骁泉半夜起夜,撞见一个女鬼,吓得惊叫了半夜,第二日起来,人就疯了。” 楚骁泉疯了? 叶宛卿惊讶:“他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岂会被神神怪怪吓得失了神智?” 不会是装的吧? 端太妃,是端王的母妃。 楚骁泉是她的亲孙儿,虽是个庶出的,平日行事又讨厌,但也不至于显灵吓唬他才是。 “端王递折子给皇上,亲自去了端太妃陵一趟。”楚安澜啧道:“端王一路哭着回京,半路就病倒了。” 端王离京了? 叶宛卿蹙眉。 她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回府后。 叶宛卿先去看了眼母亲,才带人回惊鸿苑。 关好房门后,她问:“婓煊这两日可回府了?” 一近侍回道:“小姐不在金都时,他中途回来取了些银子后,接连三日都没回来了。另,桓晏发现端王府的术士有些异常,就带人去了端太妃陵,至今未归。” 桓晏,也是父亲给她的近侍之一。 叶宛卿生出一丝担忧:“派人去找找,小心些,切勿打草惊蛇,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近侍应道:“是。” 最坏的打算,就是她的人被发现。 但她相信,近侍们会处理好。 怀着忐忑的心情,入夜之后,派出的近侍终于回来复命。 桓晏吊着一只手,虚弱道:“这段时日,属下一直在暗中监视端王府,发现端王府极其古怪。端王养的那群术士,连续两日三更天了才聚在一处议事,还隐约提到端太妃陵。谁知,前两日陵园便传来消息,说端太妃陵闹鬼,还将楚骁泉吓疯了。 于是,属下一路跟去端太妃陵。属下发现,端太妃的陵园,守陵人竟比先帝的守陵人还要多,足足有好几千。小姐,楚骁泉疯了是真,太妃陵闹鬼却是假。属下怀疑,术士是故意弄疯楚骁泉,好让端王借机得以出宫,与他们商议重要的事。” 叶宛卿沉默。 为了造反,端王真是煞费苦心。 庄子、破庙、陵园,竟都变成了他豢养私兵的地方。 第130章 幼稚 叶宛卿至今都想不通,端王为何要造反。 端太妃早逝,他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当年宫变活下来之后,太后几乎把他当亲儿子养着。 皇上待他不薄,早早为他封王,府邸和封地,都给了他最好的,他闹着修仙问道,皇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炼丹和养术士很费银子,皇上偶尔还拿自己的私库补贴他,赏赐给他的珍惜药材,不比长公主少。 可,到头来呢? 叶宛卿问桓晏:“你又是如何受伤的?” “属下无能。”桓晏道:“属下查探消息时,被一伪装成太监的术士发现了。他用暗箭伤了属下,属下为了逃命,也为了不被抓住把柄,只好跳了山崖。属下这手上的伤,便是受了一箭后又撞在了山崖的石壁上所致……” 叶宛卿听着都疼,叮嘱道:“秘密被发现,端王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你别出府了,先好好养伤。你换个身份,寻个别的由头,请个大夫好好治一治。” “属下明白。”桓晏应声。 叶宛卿让映桃取了不少银子、补药和伤药,让桓晏一并带走。 桓晏走后,婓煊又来了。 有阵子不见,婓煊原本线条分明的脸,变圆润了些,多了几分富态,越发像个富家公子了。 他一进门,千禧就打趣:“婓公子,这段时日伙食不错嘛!” 婓煊赧然:“郡主,为了哄骗纪鸣翔,属下这几日一直宿在歌楼、酒楼和花楼,吃得较多……” “无妨。”叶宛卿问他:“事情都办得如何了?” 婓煊回道:“一切都在郡主的计划之中,无甚大变动。郡主,可要属下做点什么了?” 叶宛卿揉了揉发胀的鬓角:“继续保持现状,桓晏跟踪被发现了,端王那边定加强了防备。这个时候做点什么,只怕是要引火烧身。” 婓煊应道:“属下听郡主安排。” 待近侍都走后,叶宛卿陷入沉思。 重活这一世,她本只想和楚安澜在一起,借着楚安澜,过一段自由肆意些的人生。 远离陆继廉,远离权势,远离烦扰。 可现在的她,却偏离了原定的路线,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的呢? 一开始,是她对廖芙庾动了恻隐之心,再后来,是楚安澜落水,那群少年们拼死下水相救,再后来…… 因她的重生,温庭瑞、楚安澜等人,早与楚骁岩产生了更多的交集,关系越发密不可分。 想摘出他们,就不得不这样做。 …… 入夏之后,金都日渐炎热。 殿试备考,更是如火如荼。 临近殿试时间,金都各大街的值守越发严格,晚上,更是早早宵禁,茶楼酒肆也必须早早闭门。 一来二去,便到了殿试日。 四月二十。 凌晨,宫门灯火如昼。 宫门一开,学子们便被引入宫门,而后,宫门被加强了守卫。 宫门外大街,街边停满了各家的马车。 长公主府的马车,当然也在其中。 车上,叶辰曦狂打哈欠:“把车帘掀开些,让我吹一吹凉风,快困死我了。” “困就补个觉吧。”叶宛卿道:“到家了我再叫醒你。” 叶辰曦泪眼朦胧:“我这会儿若是睡着了,等下回家就没胃口了,我要撑着,回去吃了早膳再睡。” 叶宛卿无奈:“那你吹会儿风。” 说完,她又让樱香将车帘卷起来。 恰巧,对面的一辆马车也将帘子卷起。 隔着一条街,定远侯苍老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犹如一只垂老的鹰发现了猎物一般。 这个眼神,看得人极为不适。 叶宛卿微蹙了眉头,收回视线。 忽然,叶辰曦探出头去,热情地打招呼:“侯爷好,您是来给陆世子送考的么?” “嗯。”定远侯应了一声。 叶辰曦好奇地问:“你们是何时回京的啊?陆世子的病好了么?他病成那样,还能考试么?” 定远侯的声音苍老又冷漠:“不劳挂心。” “哦……”叶辰曦笑得乖巧:“我就是想问问陆世子的情况,然后分析分析,看我二弟有没有机会一举拿下状元郎。” 定远侯冷笑了一声,猛地放下车帘。 接着,马车调头离开。 等车走远了,叶辰曦才问:“真解气啊!这烦人的老头,也有吃瘪的时候,嘿嘿……” 叶宛卿无奈:“你招惹他做什么?” “给你报仇。”叶辰曦乖巧地坐好:“我知道你在定远侯那儿受了气,你是女子,不太好做什么,但我不一样。别人都知道,我是个纨绔。定远侯就算是气死,也不敢把我怎样。” 叶宛卿弯眸:“如此,真是谢谢大哥了。” “这有什么呀?”叶辰曦哼哼:“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两人正说着,就听马车外传来樱香的声音:小姐,端王世子妃想见您。” 叶辰曦惊讶:“芙庾?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呢!” 叶宛卿淡声:“请她上来。” 天还未亮。 宫门外大街的马车,陆续驶出长街。 廖芙庾拎着裙角上了马车:“卿儿,辰曦,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叶辰曦疑惑地问:“这阵子,表哥都在忙什么啊?我去找了他几次,他都没见我。而且,你是不是瘦啦?” 廖芙庾坐在叶宛卿对面,对叶辰曦的问题避而不答:“辰曦,我有些女儿家的私密事想和卿儿聊,你可以换辆马车么?” “啊?”叶辰曦道:“可是,因怕路上堵,我们就驾了这一辆马车哎。” “那你不会去骑马么?”廖芙庾语气不好:“街边那么多匹马,你不会去借一匹么?” 叶辰曦呆了呆。 随后,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芙庾,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啊?我也没招惹你啊,你凶我做什么?” “你确实是没招惹我。”廖芙庾道:“我就是单纯觉得你烦,明白了么?你一个快十七岁的男人,整日缠着你妹子撒娇,你不觉得自己幼稚么?” 叶辰曦傻眼了。 幼稚? 竟有人说他幼稚! 叶辰曦气不打一处来:“廖芙庾,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有毛病的人是你吧?”廖芙庾冷笑了一声:“叶辰曦啊,一把年纪了还红着眼睛哭鼻子,你是女孩子?” 第131章 必有古怪 叶辰曦快气死了:“下去!立刻从我的马车上下去!” 叶宛卿若有所思,淡声开口:“辰曦,你先下去。” 叶辰曦:“呜……” “乖。”叶宛卿从车内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一沓银票,塞到他手里:“你先借匹马回家。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我要去找安澜……”叶辰曦把银票塞入怀里:“他昨日还同我说,等表哥殿试考完了,他请客庆祝呢……” “用不着楚安澜破费。”廖芙庾道:“端王府的钱,可比敦亲王府多,我家夫君不缺楚安澜这一顿。” 叶辰曦怒气冲冲地掀开马车帘子,红着眼下马车:“今日的一切,我都不与你计较!你等着吧,看我不去告诉表哥!别以为你是我表嫂,我就怕你!” 马车帘子掀起。 廖芙庾探出身来:“我与世子是夫妻,你若自认你与他的关系比我这与他做夫妻的深,你尽管去告。” 叶辰曦气得面孔扭曲:“告就告!怕你啊!” 长街两旁,马车内外的人纷纷往这边看来。 叶辰曦又气又丢人,生气地去路边牵了不知谁家的马车,丢下一张银票:“这匹马我要了!” 说完,笨拙地翻身上马。 小厮微惊:“叶大少爷,这匹马是我家公子的坐骑,爱惜得跟眼珠子似的,您换匹马吧。” 叶辰曦红着眼问:“你家公子是谁?” 小厮回道:“杜珅奕公子。” “杜珅奕啊……”叶辰曦吸溜了一口:“我还以为是谁呢!那你晚些时候去我家,把马牵回来。” 小厮无奈点头:“是。” 叶辰曦骑马走了。 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长街。 街边,各家来送考的家眷及奴仆皆收回目光,低声议论纷纷。 廖芙庾重新坐回马车内。 车帘,却是卷起的。 街上的人,一眼便可瞧见车内是何场景。 叶宛卿淡淡瞧着廖芙庾:“为何无故跟辰曦吵架?他向来喜欢你,真心实意把你当妹妹。” 廖芙庾问她:“你是在质问我么?郡主?” 叶宛卿轻蹙了眉头:“芙庾,你是在端王府遇到了什么难处么?还是辰曦无意中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 “没有。”廖芙庾眼神轻视:“我只是忽然觉悟了,发现你们兄妹很虚伪,尤其是你。从前,我对你的话深信不疑、言听计从。我学着你一样,做个进退有度、温柔端庄的女子,卑微地去迎合讨好自己的夫君。可是,结果呢?” 叶宛卿眉头皱得更深了。 廖芙庾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 她冷下神色:“芙庾,我从未教过你,说要你去迎合讨好男子。也并未让你做大家闺秀。我从来都告诉你,要你喜欢一个人前,先要爱惜自己。” “是么?”廖芙庾冷笑了一声,提高了音量:“你虽从未亲自说出口,但你却是这样做了啊。” “我做什么了?”叶宛卿问。 “你做了什么……哈……”廖芙庾提高音量:“你是不是早就知晓楚骁岩爱慕你,出游才叫上他,故意让他时刻见到你,从而越发厌恶我?” 叶宛卿彻底冷下脸来:“你可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怎么算是胡说?”廖芙庾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郡主,我自诩将你当妹妹。在京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的夫君竟然倾慕于你!从今往后,我是万不敢再结交你这个朋友了,更不愿跟你产生任何的交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马车外的长街上,围观人群私语声越来越大。 叶宛卿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火气,放轻了声音:“芙庾,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当然!”廖芙庾又将音量提高了些:“我讨厌你,今日起就地与你分道扬镳,再无任何干系!预祝你与楚安澜大婚之喜、琴瑟和鸣、儿孙满堂……” 说完,她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见长街上的人纷纷往这边看,廖芙庾冷笑了一声,爬上端王府的马车:“回府!” 很快,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街边,议论纷纷—— “端王世子妃这是怎么了?” “没听说么?端王世子倾慕郡主,廖芙庾来为自己讨公道呢!” “可是,端王世子仰慕郡主,凭什么要责怪郡主?” “失心疯了吧?” “……” 马车内,叶宛卿低着头,从茶水中瞥见了自己的面容。 眉头微蹙,眸子冷沉。 樱香进来问他:“郡主,您没事吧?” 叶宛卿摇头。 廖芙庾的转变,太过奇怪了。 其中,必有古怪。 莫非…… 叶宛卿心道了一声不好。 她催促道:“快回府!” 叶宛卿还未回府,廖芙庾因楚骁岩而在宫门口找她吵闹的事,便先传开了。 世家大族之间,消息最是灵通。 回程的路上,旁人看见了长公主府的马车,都要退避,且看着马车窃窃私语—— “听闻,端王世子爱慕郡主呢。” “这郡主可真是……不爱惜自己名声!去年会仙山行宫时,楚骁泉就说她与陆继廉私会,如今又是楚骁岩。” “指不定,除了这俩还有别的公子呢。” “……” 流言如长了翅膀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在金都传开。 马车刚停下,叶宛卿就下了马车。 一路上,她神色冷然。 她的脾气出了名的好,平日里同府中下人说话,也是带着几分温和笑意。 今日,却是连下人们行礼都置之不理。 花厅。 听提前回来报信的护卫说了宫门外发生的事,本来在补觉的楚嫣容和叶鸿威再睡不着,天蒙蒙亮便起了身。 叶宛卿进门时,叶辰曦正在哭着鼻子告状—— “……芙庾凶我,说我恶心,说我有毛病呜呜……” “爹、娘,孩儿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很讨人厌么?” “表哥殿试结束,我要把今晨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他不请我吃十顿饭,别想哄好我!” “……” 叶宛卿走到门口:“父亲,母亲。” 花厅内,三人抬头往门口看来。 楚嫣容担忧地看着她:“卿儿,你还好么?” “母亲,我没事。”叶宛卿抬脚进了花厅:“宫门口的事情,父亲和母亲都听说了么?” 第132章 揍趴下 “廖芙庾和楚骁岩究竟怎么回事?”叶鸿威沉着脸。 叶宛卿摇头:“女儿也不知。” “别人夫妻间的事,卿儿怎么知晓?”楚嫣容责备地看了叶鸿威一眼,才道:“谣言随风起,于卿儿百害无一利。身为父亲,你当尽快想办法制止这场谣言才是。” “我如何制止?” 叶鸿威沉声:“这谣言,可是廖芙庾亲口传的,她曾是卿儿的闺中密友。依我说,你我就该带上卿儿一起进宫,让端王、端王妃带上楚骁岩与廖芙庾,对簿公堂,让皇上做主还卿儿清誉!” 楚嫣容不由地看了眼女儿。 叶宛卿神色平静:“爹、娘,我想了一路,芙庾既能因一个男人而误会、怨憎我,那么,这个朋友我不要也罢。我如她所愿,从今往后与她分道扬镳。” “仅是如此?”叶鸿威问。 叶宛卿垂眸:“不能就这么算了。名声于女子而言最为重要,女儿必须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我赞成父亲的法子,进宫请皇上主持公道。” 正巧,她需要个契机,让长公主府与敦亲王府一起,跟端王府一刀两断。 瞌睡到了,便来了枕头。 也许,芙庾今日如此做,正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去皇上面前断关系,相当于过个明路,日后端王谋反的事爆出,便不会牵扯到两家了。 叶鸿威道:“今日殿试,明日一早就进宫。” 说完,他转身写了个帖子,让下人送去端王府,亲自交到端王手上,要端王和端王妃明日也进宫。 …… 早膳后,叶宛卿回了惊鸿苑。 今日起得早,她睡得不算好,又因遇上廖芙庾的事,更是心神疲惫,眼下多出一丝淤青。 樱香问她:“小姐今日起得早,可要补个眠?” 叶宛卿点头:“我洗漱一下便睡。” 她坐在妆台前,将头上的首饰拆掉。 千禧端了盆清水进屋,语气愤懑:“小姐今日,可真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从前,奴婢一直挺喜欢端王世子妃的,没想到,竟是个白眼狼!小姐帮了她多少啊?就说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什么的,价值千金,小姐却一箱一箱地送她。她倒好,为了个男人,竟特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蔑小姐、毁小姐的清誉!天地可鉴,郡主从未单独和端王世子说过一句话啊!” “千禧!”樱香轻斥:“不可妄议主子!” 千禧气道:“我也是心疼小姐!” 叶宛卿望着铜镜,神色越发平静:“我与端王世子妃已一刀两断,从今往后,只当她是陌生人便好。她无论好与坏,都与我再无干系,你们也不可再议论。议论一次,罚银十两。” 樱香和千禧齐齐开口:“奴婢记下了。” 叶宛卿应了一声,才招了个近侍来:“这两日,你暗中去端王府查查端王世子妃,密切观察她的不对之处,回来报给我。切记,别让人发现了。” 近侍悄然退出去。 洗漱完后,叶宛卿躺进柔软的被衾间,很快便睡去。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被人推开,接着,床帐被轻轻掀起。 樱香轻声唤:“小姐,该醒了。” 叶宛卿茫然睁眼。 樱香将声音放轻了些:“您已经睡了大半日,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晚膳时间,您该起了。敦亲王世子上午来了府中,说怕惊扰了您睡眠,便等了半日,您要去见见他么?世子和大少爷在花厅商量着,想去找端王世子打架呢。二少爷听了,竟也挽了袖口,想同世子大少爷一起去。二少爷是文人啊,又刚考完殿试,即将入朝为官,若真打起来,伤着哪儿可如何是好?” 叶宛卿刚刚睡醒,人正昏沉着,下意识问道:“殿试结束了?” “结束了。”樱香回道:“二少爷都已经归家一刻钟了。” 叶宛卿这才清醒过来:“更衣,备水。” 花厅。 楚安澜和叶辰曦气头正盛。 才踏入院内,花厅里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我今日不把楚骁岩揍趴下,我就跟他姓!” “可你本来就姓楚啊。” “叶辰曦,你到底站哪头的?” “当然是你!我这就去准备榔头和麻袋,再往麻袋里装点老鼠吧?他爱干净,最怕老鼠。” “……” 叶宛卿抬脚进去,分别唤了他们一声。 三人齐齐抬头。 一见到她,楚安澜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卿儿,你睡饱了么?她们怎么提前把你唤醒了?我不是说,让你多睡会儿么?” 叶宛卿眸光温和:“我若再不醒来,你们都该出门揍人去了吧?” 楚安澜扬眉:“你是来阻止我们的?” “不是。”叶宛卿道:“你们速去速回,晚上一起用膳吧,我在家中等你们。” 屋内三人,齐齐愣了一瞬。 叶辰曦最先开口:“妹子,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啊?” “你看我像是假的么?”叶宛卿不答反问:“你们准备妥了么?还不出门么?” “要去的。”楚安澜活动手腕,献宝似的道:“趁你睡着时,我练了一下午的拳脚,必将楚骁岩揍得跪地求饶。你捏捏我的拳头,可硬了。” 叶宛卿却是看着他:“世子揍完楚骁岩,会与他重修旧好么?” “自然……”楚安澜话说了一半,忽然换了语气:“卿儿,我与楚骁岩认识多年,虽也怀疑廖芙庾说的话,但,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既是如此,这架不必打了。”叶宛卿点头:“天色已晚,世子早些回家照看王爷吧。” “卿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楚安澜宛若被浇了一盆冷水:“你是在对我下逐客令么?你是不是误会我,觉得我不帮你?” 叶宛卿淡了神色:“父亲已经传信给端王府,明日,父亲母亲会带我入宫,在皇上面前为我向端王府讨公道、恢复清誉。世子既相信楚骁岩,又何须为我浪费精力与口舌?为了我而伤了十几载的兄弟情义,的确是不值得。” 说完,她朝楚安澜轻点了一下头,转身出门。 叶辰霆蹙眉:“卿儿……” “二哥刚结束殿试,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吧。”叶宛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第133章 死在那年除夕夜 楚安澜愣在原地。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我……她……”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痛中透着一丝令他几近窒息的酸涩。 “妹子生气了。”叶辰曦笃定道:“安澜,你完了。” 叶辰霆叹了口气:“我虽不清楚卿儿想做什么,但是安澜,卿儿这样做,定有她的道理。她已经走远了,你还不快跟上去么?晚了,人可就哄不好了。” 楚安澜拔腿狂奔。 叶宛卿并未回惊鸿苑,而是一路往府中的人工湖边走。 她心中烦闷,步伐不由得走快了些。 隐隐的,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来人却是一声不吭,步伐跟她保持一致,不远不近地跟着。 叶宛卿听着,却并未回头。 临近傍晚,日头西斜。 橙金色的日光,穿过柳枝缝隙,破碎地斜射在轻泛涟漪的湖面,像铺了一层碎金,璀璨耀眼。 波光粼粼的水光,映亮岸边人的侧脸。 楚安澜跟了一路,一言不发了一路,就等着叶宛卿停下脚步给他一句解释。 可她没有。 他忍无可忍,加快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地靠近。 叶宛卿脚步未停,手腕忽然被人隔着衣袖紧紧抓住。 她轻蹙眉头:“疼……” 楚安澜立刻松开手指,紧张地绕上前拦住她,低头抓起她手腕:“卿儿,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我给你吹吹。” 说完,小心翼翼抬起她的手,弯腰去吹。 微凉的气息,温柔地拂过手腕,带得她汗毛轻颤。 从叶宛卿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少年洁白无瑕的额头,漂亮流畅的眉毛,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叶宛卿垂眸:“我骗了你,其实我并未有多疼。” 楚安澜抬头:“我知道啊。” “那世子为何要松手,又为何要为我吹手?”叶宛卿问。 楚安澜站直身体,顺手将手指挤入她的指缝间,强行与她十指紧扣。 他不答反问:“卿儿,刚刚你是在同我生气么?” “不是。”叶宛卿回道。 “你又骗我。”楚安澜将手指收紧了几分:“你是不是以为,在我心里,兄弟情义大于对你的情意?” 叶宛卿:“不是。” 楚安澜抿唇:“卿儿,你明明是生气了,为何一再跟我否认呢?你是觉得我不讲道理,所以不想同我说话?亦或是,你连道理都不愿意跟我讲?” 叶宛卿蹙了眉头:“世子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楚安澜忽然松手,从她指缝间抽回手指:“我一听说宫门口发生的事,怕你受委屈,就立刻骑马来寻你。侍女说你昨夜没睡好,我心疼你,宁愿忍着担心也要等你睡饱了再见你。我不愿让你忍受这份委屈,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为你讨个公道才行。 可你呢?你问了我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不肯跟我说话,更不跟我解释。你是觉得我是男子,就不会委屈么?今日来寻你的路上,哪怕我的马跑得飞快,依旧能听见街两边议论我、笑话我的声音。即便如此,我也愿意给楚骁岩和廖芙庾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呢?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啊?” 话音到最后,已经带着一丝颤抖。 叶宛卿不禁动容。 日头微斜,一阵微热的风刮过,将她发丝扬起,遮住半张微白的脸。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抱歉……” 楚安澜瞬间红了眼尾:“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只跟我说一句抱歉么?” 叶宛卿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指缝,又抬头看向委屈愤懑的少年:“安澜,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可,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将这些事和盘托出。” 楚安澜闻言,露出惨白一笑:“我明白了,原是我还不配听啊。那好,我便不打扰你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是晚膳时间,即便是心情不好,你也别在湖边待太久,早些回去。我先回王府,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往回走。 叶宛卿握紧手指:“世子……” “对了。”楚安澜忽然回头冲她笑得惨淡:“陆继廉的小厮昨日来寻我,给了我一个册子。册子上,写了许多名字。陆锦源,陆锦徽,陆青槿……陆继廉说,我若想知道这些人是谁,可以来问你。卿儿,你知道他们都是谁么?” 叶宛卿满脸惨白。 楚安澜哽咽一笑:“看来,你早就知晓是谁了吧?本来我不打算将此事告诉你的,可是我好委屈啊。我这般喜欢你,可你却好像从未喜欢过我?” 自这一世开始,叶宛卿从未见过楚安澜如今这副模样,又或者说,认识两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他本该是明媚的、灿烂的、开朗的。 可今日的他,尽管依旧在笑,却满眼都是隐忍的愤怒、委屈、难过和茫然。 叶宛卿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捏住,用力握了握。 她看向楚安澜:“世子真的想知道么?” 楚安澜红着眼:“陆继廉都比我知道得多!” 叶宛卿深吸了一口气,避开楚安澜的眼睛:“议亲之前,我曾做过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我嫁给了陆继廉,与他生儿育女。在算不得长的一生里,我接连为他生了五位儿女,其中,有个叫陆青橙的女儿,便是因为被他强行嫁给不喜欢的人而死……” 时隔良久,她努力忘却这件事,可每每想起,依旧觉得难受。 “所以,你在荣光寺为陆青橙点了盏长明灯?”楚安澜问。 “是。”叶宛卿眼神悲伤:“青橙很乖,是五个孩子里最亲近我、性格最活泼的一个。可是,为了家族权势,她被父兄亲手塞入花轿,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男子。婚后不到半月,她就自缢身亡……” 楚安澜呆愣了许久,才转了转眼珠子:“后来呢?” 后来? 叶宛卿转头看着他:“青橙去世后,我拖着油尽灯枯之躯多撑了两个月,死在了那年的除夕夜……” 死了! 楚安澜眸光剧烈闪烁。 叶宛卿微垂眼眸:“我知道,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可我无力承担梦境变成现实的后果。但请世子相信,从议亲那日起,我选世子的心从未变过……” 说着,她抬起微湿却清亮的眼眸:“如今距离大婚还剩两月,如果世子心有芥蒂,反悔还来得及。” 第134章 故意说谎 “反悔?”楚安澜终于回过神来:“你想同我退亲?” 叶宛卿唇角动了动:“抱歉” 她并非想退亲,只是她有太多的秘密,现在还不能全然告诉楚安澜,否则,他只会陷入更深的危险中。 对他用以退为进的法子,虽不够光彩,可她真的不愿她努力争来的亲事就此终止。 果然,楚安澜气恼道:“退亲的事,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将你让给陆继廉!我告诉你,我唔” 他的话音,被尽数堵在口中。 叶宛卿捂住他的嘴巴:“世子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不会与世子退亲,也不会再提此事。所以,也请世子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死字。” “唔!”楚安澜挣扎着把她的手拉开,握在掌心:“你若敢退亲,我就敢不顾礼仪,强行将生米煮成熟饭。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叶宛卿凝视了他片刻:“好。” “好什么好?”楚安澜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我今日受了这么多委屈,你都不哄哄我么?” 哄? 怎么哄? 叶宛卿低头看被他握住的手:“你的香还有么?若是快用尽了,我重新为你调” “你上次给我的香,还剩大半盒呢。”楚安澜眉眼间浮起笑意:“我日日用着,也能用到大婚后。” 叶宛卿浅笑:“那是青李香,你若有别的喜欢的香,也可告诉我,我重新为你制。” “我不要别的香,原来的就很喜欢。”楚安澜握紧她的手,忽然问:“卿儿,你现在是在转移问题么?” “什么?”叶宛卿装傻。 “我知道你懂我在说什么。”楚安澜重新皱起眉头:“刚刚的事,你还没有说清楚呢!” 叶宛卿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刚才在花厅里,我并非有意与你置气,我只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 芙庾今日的所为,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暗中筹谋了这么久,又是派人去查端王府,又是埋棋。 更重要的事,今生和前世的事态发展完全不一样了。 她最重要的人,全都被牵扯其中。 她认真看着楚安澜的眸子:“世子是这世上除了父母亲、兄长和弟弟以外,我最在意的人。我希望你过得自已自由快乐、无忧无虑、长命百岁。” “你每次许愿,都在祝我长命百岁。”楚安澜出声道。 叶宛卿笑了一下:“那我这次许点不一样的吧?” “是什么?”楚安澜好奇地问。 叶宛卿看着他被夕阳映照得灿烂又明媚的脸,认真道:“一愿,世子能与我地久天长,白头偕老。二愿,世子所求之事皆能所偿。” 楚安澜听得心花怒放,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我一生别无所求,上天定会满足我想与你白头偕老的心愿!” “嗯。”叶宛卿弯眸。 楚安澜冲她灿笑。 望着他柔润的薄唇,叶宛卿弯了唇角,凑上去主动吻了吻他:“天色不早了,世子该回王府了。” 说完就要抽身。 忽然,手腕被紧握住。 尽管只被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楚安澜的唇色却变得艳了几分:“你不是说,晚上一起用膳么?” 叶宛卿怔住:“我” “时间还来得及。”楚安澜低头回亲了她一口,看了眼天色:“你在府中等我,我骑快马去一趟端王府。等解了这个误会,你今夜也好安稳地用膳、睡觉。” 误会? 若端王谋反也只是个误会,该有多好? 叶宛卿眸光闪了闪:“世子早去早回,尽量别与人发生肢体上的冲突,也不要伤了自己。” “放心吧。”楚安澜牵着她的手:“走,先送你回花厅。” 叶辰霆和叶辰曦还在等着。 三人一起出门。 叶宛卿不放心,又派了一队护卫跟上去。 夜色降临时,护卫回来传消息 “敦亲王世子他们在半道遇见了端王世子。世子问了端王世子,是不是倾慕郡主,端王世子答了是。” “什么?” 樱香和千禧都大吃一惊。 叶宛卿皱眉。 楚骁岩在故意说谎。 他们两人从未有过别的交集,楚骁岩绝对不可能会对她生出这种心思。 所以,他默许了廖芙庾的做法? 他也想趁此机会,让长公主府和敦亲王府与他家断了关系? 应当是这样的。 见叶宛卿不说话,护卫继续道:“世子上去就揍了楚骁岩一拳,两人打起来了,打得难舍难分,竟双双坠了马” 坠马? 这可不是小事! 叶宛卿猛地从椅子上起身,问道:“两位世子可有受伤?” 护卫道:“属下回来时,两位世子正扭打在一处,瞧着受了些皮肉伤,他们坠落在街边的粮摊上,应当不会有内伤。” 叶宛卿看了眼天色,对护卫道:“快马加鞭出趟府,替我为敦亲王世子传句话” 护卫上前:“郡主请讲。” 叶宛卿端坐回椅子上:“告诉世子,婚期将近,若他瘸了或破相了,就无限延迟大婚吧。” “是。”护卫应了一声,迅速出门。 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 期间,叶鸿威派人来问:架打完没,何时开饭? 让长辈一直等下去,终归不好,于是,叶宛卿派人去膳房说了一声,将父亲和母亲的晚膳先送去他们院子。 戌时,府门外终于传来动静。 小厮一路小跑着进门:“小姐,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花厅内外,昏昏欲睡的侍从们齐齐抬头。 叶宛卿起身走到花厅门口。 灯火明亮的走廊下,叶辰霆和叶辰曦并肩而来。 叶辰霆衣衫整洁,发丝同出门前一样,一丝不苟地高束成髻,用精致小巧的玉冠和玉簪束着。 和他相比,叶辰曦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衣衫褴褛,撕得破破烂烂的,像披了一身破布,头发也是被抓得乱糟糟的,像极了鸟窝。 走近些可以发现,脸上竟还有伤。 瞧见檐下站着的叶宛卿,远远的,叶辰曦就开始卖惨:“妹子,我被揍了,好疼呜呜” 叶宛卿见状,无奈道:“府医已经等候多时了,先进来,让他给你看看。” 花厅内,光线明亮。 府医仔细给叶辰曦查看了一番,又把了脉,确定没有受内伤,才为他处理脸上的淤青和细小的伤口。 叶辰曦疼得龇牙咧嘴:“早知道,我就不该过去拉架了!我还没说亲,要是毁容了,谁家贵女还愿意嫁我?过分,太过分了” 第135章 没哭 叶辰霆心疼又无奈:“我都同你说了,叫你在一旁看着便好,不要上去拉偏架。你倒好,直接往两人中间冲,拉都拉不住。他们两个打红了眼,不揍你揍谁?” 叶辰曦吸溜了鼻子,委屈不已:“一个是我妹夫,一个是我表哥,我当然不愿意看到他们关系决裂” “结果,因你拉架,他俩打得更狠了。”叶辰霆忍不住插刀。 叶辰曦欲哭无泪。 叶宛卿问他:“安澜怎么样了?” “他啊”叶辰曦瘪嘴:“他身上的伤,可比我严重多了,大抵要养上半月。” 叶宛卿屏了呼吸:“他都伤哪儿了?” “鼻青脸肿吧。”叶辰曦一边忍痛由府医上药,一边道:“我跟你讲,你以后若是见了楚骁岩,一定不要给他好脸色!被揭穿后,他就跟疯了似的!安澜问他是否真的倾慕你,他想都没想,直接就说是。 当时,大街上全是人啊!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清誉!那些平日里与安澜不对付的公子们,今日看戏看得可开心了,都去酒楼庆祝上了!当时,安澜脸都绿了。” 叶辰霆无奈:“大哥,安澜让你别告诉卿儿的。你倒好,什么都往外说了。” “怕什么?”叶辰曦理直气壮道:“就算我这会儿不说,妹子迟早也会从别人那儿听见” 原本,念在十几年的兄弟情义上,楚安澜忍着被人笑话,依旧想给楚骁岩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楚骁岩如何做的? 车水马龙的长街上,楚骁岩骑在马背上,讥讽地瞧着他:“我暗自倾慕了郡主几年了,你现在才知晓么?就你这样的,配得上她么?” 楚安澜大怒。 两人当街就打了起来。 楚骁岩鼻骨被打折了,流了一下巴的血,楚安澜的脸上、身上多了许多淤青,唇角也破了口子。 两人互殴了快一个时辰,街边铺子打塌了好几家,粮铺和菜摊打翻了半条街。 最后,京卫司派了人去,强行将两人拉开。 楚骁岩被端王妃和廖芙庾强行拽上了马车,楚安澜则是被瘸着腿的敦亲王拖走的。 分开前,两人互放狠话。 楚骁岩满脸血,用短剑割下一截衣袍扔在地上,冷然地看着楚安澜:“从今往后,你我割席分坐,不再是兄弟。再见面,便是陌路人。端王府与长公主府、敦亲王府的关系,今日就此决裂。” 楚安澜冷笑:“滚!” 马车滚滚,碾过长街。 楚安澜扶着马车,吐了一口血。 敦亲王恨铁不成钢,抬手用力敲了敲他脑袋:“你啊你!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玩意儿?被人揍成这样,不会躲么?” “嘴里破了条口子,没事。”楚安澜擦了唇角的血渍:“父王,我饿了。” 敦亲王从马车上伸了只手:“来。” 楚安澜顺势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前,楚安澜掀开帘子,对叶辰霆和叶辰曦道:“今日这里发生的事,先别告诉卿儿。即便要说,也别让她知道我受了伤,不然她真延迟大婚怎么办?” “你还好么?”叶辰霆担忧。 楚安澜揉着脸:“没事,就是些皮外伤,我的伤,比楚骁岩可轻太多了。” 叶辰霆颔首:“回府后请大夫仔细瞧瞧,缺了什么,可派人来长公主府拿。” “知道了。” 马车帘子被放下,楚安澜缩回车内,闭上通红的双眸,遮去眼底的雾色。 敦亲王看了他一眼:“哭了?” 楚安澜别开脸。 敦亲王乐呵地掀了袍摆,双手拄在拐杖上,朝楚安澜靠近了些:“躲什么?让为父好好瞧瞧。你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哭过呢。” “没哭!” 楚安澜整个身体挪了挪,背对着敦亲王。 敦亲王啧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都快娶妻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人活一世,总要有舍有得。少了一个兄弟,但马上要多一个媳妇儿了,多划算啊?” 楚安澜转头看敦亲王:“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么?” “嗯哼!”敦亲王虽瘸着条腿,却神色自在:“带着算计的情义,犹如镜花水月,扔颗石子进去就会破裂。你和楚骁岩不是一路人,不跟他玩也好。” 算计? 楚安澜拧眉:“什么算计?楚骁岩算计我?” 楚安澜想不通。 他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楚骁岩算计的。 “说了你也不懂。”敦亲王怜爱地摸了摸他头:“傻儿子,你能娶到郡主,真是咱家祖上冒青烟。” “少摸我头!”楚安澜一把将他爹的手拍开:“我本来就长得慢,若被你摸了长不高,我怨你一辈子。” “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敦亲王打量着他:“你个子都赶上我了,还嫌不够么?你父王我,身材可是一等一的好。” 敦亲王从怀里掏出一柄折扇,慢悠悠摇着:“回府后,让大夫好好给你看看脸吧。卿儿可是说了,你破了相,大婚就要延迟了。” “那我就去拆了端王府!” 翌日。 晨起时,细雨蒙蒙。 叶宛卿带上叶辰曦一起,去敦亲王府。 刚到府门口,管家就撑伞热情迎上来:“拜帖一到,王妃就吩咐我在门口候着了。里面请。” 说完,在前方引路。 进门走了一阵,叶辰曦问出了叶宛卿的疑惑:“管家,平日走的不是这条路啊。旁边的路,怎的全用木挡板给拦起来了?” 说着,就要跳起来看。 管家早想好了说辞:“大少爷许久没来找世子,有所不知,王府正在修缮呢。这不,郡主和世子快要大婚了么?” 说着,慈祥地笑看了叶宛卿一眼。 叶宛卿看了眼快两人高的木挡板,轻嗅了一口风中的味道:“是蔷薇花的味道么?” “啊” 管家笑着打哈哈:“是啊世子说,这花挺好看,也挺香,还可以泡茶,就托人弄了些回府种上。花匠们精心伺候,这几日新开了一茬花。郡主和大少爷来得不巧,遇上下雨,枝头残花都被雨水打坏了。不过,昨夜,世子连夜叫人修剪了许多花放在他屋中花瓶里,今日应当开得正好。” “是临安城弄回来的吧?”叶辰曦蹦跶着往前走:“等回头,我来王府挖几株苗,往我院子里也栽几株。” 第136章 将端王府的厨子抢来 管家笑道:“前阵子,府中花匠扦插了许多苗子呢,再养几个月就可以移栽了。大少爷喜欢,届时给您送些去。” “好啊好啊!”叶辰曦高兴不已。 雨水淅沥沥下个不停,院中到处一片潮湿。 走廊尽头的水榭里,一身红衣的少年懒懒地躺在铺着柔软兔绒垫的美人靠上,举着话本,肩头还躺着只小狐狸。 乌黑的长发束成高马尾,柔顺如上好的绸缎,搭在美人靠的扶手上,长长地倒垂向清澈水池。 满目的绿意中,红与黑惹眼至极,令人赏心悦目。 叶宛卿撑伞站在原地,遥遥看过去。 忽然,一旁的叶辰曦扯着嗓子喊道:“安澜,我们来看你啦!” “哗啦” 话本从楚安澜手中飞出,落入水池中,荡起一池子的涟漪。 小狐狸惊得吱哇乱叫。 看书的少年护住小狐狸,扭过头来,露出一张涂抹了白得吓人的脸。 叶辰曦大骇:“鬼鬼啊!” “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是你心里有鬼吧?”楚安澜站起身来,正想凶叶辰曦两句,就见到一旁的叶宛卿。 他欣喜道:“卿儿,你怎么来了?快来这里避雨!” 叶宛卿缓步走过去,将伞放在檐下。 小石榴见到她和叶辰曦,不停摇晃着尾巴,开心得眯起双眼,嘤嘤地缠着她脚边叫唤。 叶宛卿弯腰将它抱起。 楚安澜光着脚朝她走来:“今日下雨,外面湿淋淋的,你怎么特地过来了呢?” 说着,他埋怨地瞪了眼叶辰曦:“都叫你替我瞒住卿儿了,你却把我全卖了。我都舍不得让他担心,你倒好,下雨天把她带出门来。” 叶辰曦委屈:“我妹子何等聪明,岂会不知你受伤?你以为,你能瞒得住她多久?更何况,脚长在她身上,她要出门我岂能拦得住?” 楚安澜啧了一声:“说你一句,你能回我十句。” 说着,他叫人送上新的茶水点心来,又让侍女取来干净的帕子,为叶宛卿拭去裙角和鞋子上的水渍与泥渍。 清理干净后,叶宛卿才迈入水榭。 她望着涂了一脸白色药膏的楚安澜:“抹这么多药,脸上伤得很严重么?疼不疼?” “若伤很多,六月便不能大婚了么?”楚安澜问。 叶宛卿闻言,佯装认真思考。 “你还真想延迟啊?”楚安澜瞬间就急了:“我都已经在准备大婚事宜了,计划会被打乱的。” 叶宛卿弯眸:“那便不延迟了吧。” “这还差不多!”楚安澜眉眼得意:“你且等着吧,我为你准备了很多惊喜呢!嘿嘿“ 这一笑,又不慎扯了脸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叶宛卿轻叹:“脸上有伤,就别笑,你一笑伤又要疼了,反反复复,何时才能好?” 楚安澜呲牙:“若你常来看我,我定能好得更快” 叶辰曦抱了碟瓜子,边嗑边咋舌。 真没眼看啊! 雨下了一整日。 午后,风急雨骤。 趁着下雨,楚安澜顺理成章将叶宛卿和叶辰曦留下,陪他一起用晚膳。 入夜时分,雨势终于小了些。 楚安澜抱着小狐狸,送叶宛卿和叶辰曦出门。 马车驶入雨夜。 汤足饭饱,叶辰曦像是小白猫似的窝在马车内:“端王府的厨子,比敦亲王府的厨子做菜更好吃。可惜,以后再吃不到了。” “你是在难过么?”叶宛卿问。 叶辰曦想了想:“所以,我决定和安澜商议一下,回头,将端王府的厨子抢来。” 马车停在长公主府外。 车还未停稳,樱香的声音就从马车外传来:“小姐,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好像是定远侯府的。” 定远侯府? 陆继廉来了? 叶辰曦一把掀开车帘:“大晚上的,他来我家做什么?” 说着,跳下马车。 侍从立刻撑伞为他将风雨挡了去。 千禧撑伞,樱香扶着叶宛卿下了马车:“小姐,奴婢过去问问吧?” “不必。”叶宛卿淡声:“先回惊鸿苑。” “妹子,你不去看看陆继廉么?”叶辰曦问:“兴许,他是特地来找你的呢?” “不了。你也早些回去睡。” 叶宛卿抬脚进门。 路上,她步伐有稍许沉重。 入夜之后的长公主府,檐下皆亮着宫灯,雨水蒙蒙,宫灯被水雾笼罩,到处都被渡上一层柔光。 叶宛卿走在廊下,忽然,遥遥见两人坐在凉亭里。 雨水淅淅沥沥,沿着檐角落下,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石桌上摆了个棋盘,旁边泥炉上茶水正沸。 陆继廉和叶辰霆对坐着,两人手边各自摆着一个棋奁。 陆继廉落了一枚黑子,掩唇咳嗽:“辰霆兄,承让了。” 叶辰霆叹了口气:“我自诩棋艺尚可,可每每和你对弈时,却是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你心中装着事。”陆继廉道。 “那么你呢?”叶辰霆望着对面认识多年的好友兼同窗:“你来寻我,只是为了与我下棋么?” 陆继廉眸色微怔,边咳边道:“抱歉,除了找你下棋,我实在不知该以何种借口过来。” 叶辰霆抬头:“卿儿回来了。” 陆继廉闻言,转头看过去。 透过朦胧雨幕,他望向走廊里的少女。 宫灯下的她,粉衣乌发,宛若雨夜里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芍药花,明媚鲜活,别样惹眼。 陆继廉不慎吸了一口微凉的水汽,呛得用力咳嗽。 叶辰霆起身:“我叫府医来为你看看吧。” “不必劳烦了。”陆继廉哑着嗓子:“我这是先前落下的病根,请太医院院判诊治过,只能慢慢将养,急不得。” “继廉,你”叶辰霆欲言又止。 陆继廉如何病的,他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甚至,不少人都知晓这件事。 陆继廉送定远侯去荣光寺为老夫人祈福,被罚跪雨中整整一日,之后高热昏迷,足足两日才醒。 殿试,更是拖着一副病体去考的。 聪明如叶辰霆,不需多想便知道,好友被罚跪一事,多半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甚至,今日下人将拜帖送来时,他就猜到,陆继廉是来找卿儿的。 叶辰霆心情没来由的沉重了两分。 他正思索着派人去请叶宛卿,就见,叶宛卿对樱香吩咐了几句什么,樱香点头,撑伞朝亭子走来:“奴婢请二少爷、陆世子安。小姐见陆继廉在,让奴婢代她来问个好。” 陆继廉道:“郡主客气。” 第137章 纠缠不休 在府中撞见,本该亲自来打声招呼的才合乎礼仪。 梦境里的她,从不会做出派侍女来问好这么无礼的事。 她,当真不一样了! 樱香屈膝:“奴婢不打搅大公子和陆继廉雅兴,先陪郡主回惊鸿苑了。” 说完,扭头便走。 隔着雨幕,叶宛卿遥遥朝陆继廉轻点了一下头,神色平静,好似在看一个熟悉但关系非常一般的客人。 樱香疾步走到她的身旁,抬头说了句什么。 叶宛卿颔首,领着人转身往惊鸿苑的方向而去。 陆继廉站起身。 银月色的袍摆拂扫过棋盘,黑白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甚至有棋子高高溅起,落入亭子外的草地里。 叶辰霆也跟着起身:“继廉,你没事吧?” “抱歉。”陆继廉看了眼溅落在雨里的棋子:“改日,我命人给你送副新棋来。” 叶辰霆叹了口气:“棋子不碍事,反倒是你,真的无事么?你的脸色很差。” “我无事。”陆继廉望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粉衣少女:“辰霆兄,抱歉,我还是要去见她一面。” 说着,不等叶辰霆阻止,他已经拿起伞走入雨夜。 …… 长廊上。 叶宛卿正往前走着,千禧忽然疾步朝她靠近,小声提醒:“小姐,陆世子跟来了。” 叶宛卿愣了一瞬。 千禧往后看了一眼:“他步伐迈得很急,是奔着您来的。” 叶宛卿蹙眉:“拦住他,派人将他送走。” 千禧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挡人:“陆世子,夜深了路不好走,小姐吩咐奴婢找人送您回府。” 陆继廉垂眸:“让开。” 千禧抬头,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瞬间被他的神色看得头皮发麻:“陆世子,还请不要为难奴婢。” 陆继廉掀起眼皮,琉璃色眸子里的寒意比夜雨还要重上几分:“我说,让开。” 千禧僵在原地。 趁此机会,陆继廉大步越过阻拦的侍从,一路走到叶宛卿面前,琉璃眸闪烁着明亮的光。 樱香低声询问:“小姐?” 叶宛卿和陆继廉对视着,对樱香道:“来者是客,陆世子既然来了,理当招待。今夜适合赏雨,去将我的茶和茶炉取来,再送些茶点来。” 说着,她问:“不知,陆世子喜欢何种口味的茶点呢?荷花酥可以么?” 荷花酥虽是精致好看,但重油糖,是陆继廉最不喜欢的茶点。 和荷花酥相比,他更喜欢味道和颜色皆淡一些的糕点,譬如梅花糕、绿豆糕。 但,望着叶宛卿平静如水的眸子,陆继廉应道:“好。” 叶宛卿眸光动了一下,侧过头去:“来人,去给大哥和二哥传句话,就说,我请他们来芭蕉亭听雨喝茶。” 两侍女应了一声,匆匆退下。 陆继廉眼底似是被蒙上了一层雾色一般,没有一丝光亮。 阔袖微晃,他抬手抓住叶宛卿的手:“借一步说话。”说完,强行将人拉走。 侍从们见状,微微惊呼:“小姐!陆世子……” 陆继廉无视一众侍从,一路带着叶宛卿往走廊深处走。 路上,叶宛卿几次差点踉跄:“松手!” 除了去叫叶辰霆和叶鸿威的人,侍从们不远不近地跟着,生怕出点什么意外。 走了几步,陆继廉停下脚步:“都别跟过来。” 侍从们吓得要死。 陆继廉一直将人带到走廊尽头。 望着近在咫尺的雨幕,叶宛卿用力甩开手,语气难得凌厉:“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端方公子,竟如此不知礼仪么?陆继廉,你越礼了!” 昏暗的灯光下,陆继廉脸和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声音也变得暗哑:“明日,能陪我去趟荣光寺么?” 叶宛卿讶异之余,脸上浮起冷意:“陆世子不久前不是才去过荣光寺么?我大婚前都不去了,你邀别人陪同吧。孤男寡女一同出行,于礼不合。” 陆继廉闻言,往前走了一步:“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么?” “我需要回忆什么?”叶宛卿往后退了一步:“陆世子,容我提醒你一句,我六月便要大婚了。你我这般孤男寡女,夜深人静站在一处说话,容易招惹话柄。” 陆继廉却并不打算退让:“明日卯时,我来接你,你我一起去荣光寺,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讲。” 叶宛卿冷声:“陆世子,该说的话,我早就已经全盘同你说清楚了,你又何必纠缠不休?去做你的状元郎,去封侯拜相不好么?” 陆继廉却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么?” “我需要懂什么?”叶宛卿反问。 陆继廉薄唇几近抿成一条线:“该与你成亲,与你生儿育女的那个人,明明是我。可是,为何会变成楚安澜?你若不是知晓了些什么,又为何会如此抗拒嫁给我?为了拒掉与我的亲事,甚至不惜说出削发为尼,与青灯古佛长相伴的话来。你分明什么都知道。” 叶宛卿阖上眸子,片刻后睁眼,冷淡地望向陆继廉:“陆世子在我面前说话这般硬气和有底气,想来,知道的也不多吧?” 陆继廉的薄唇又抿紧了几分。 见他如此,叶宛卿扯了唇角,露出一分讥诮的表情来:“你梦到了那么多事,那你可曾梦到青橙的死因?” 陆继廉道:“未曾……” 叶宛卿轻呵了一声:“青橙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但你为了权势,强行拆散二人,将青橙嫁给翰林学士的儿子。新婚半月后,她投缳自尽,一命呜呼。” 大抵是在心里已经多次重复过这件事,和陆继廉提起时,她的心竟难得的平静。 话音落下,陆继廉果真怔住。 叶宛卿继续道:“不管梦境里的事能否成真,我相信,陆世子同我一样,都不愿意在现实里真正经历一次。最好的办法,便是你我各自嫁娶。我快要成婚了,我很喜欢楚安澜,希望陆世子也可以早日觅得佳人,与她结百年之好、育满堂儿孙。” 陆继廉的心像是被人剜了一块。 梦境里枯槁的面容,与面前朝气明媚的脸有一瞬间的重合。 他胸腔堵得难受,掩唇咳嗽了几分,抬起苍白的脸:“我想结百年之好的人,从来都只有郡主一人。我愿向郡主起誓,终此一生,绝不负郡主半分。只请郡主,给我个机会。”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钓蟹 不知是不是雨越下越大了的缘故,风湿湿的,吸入肺腑时又湿又黏,让叶宛卿感到格外烦闷。 她别开视线,不再看陆继廉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陆继廉,回去吧。你我之间的缘分,早在你梦醒的那一刻便断了。若是去荣光寺,就去为青橙的长明灯添一盏灯油,算了全了父女情。夜深了,你该走了。” 长廊尽头,叶辰霆和叶辰曦也已到了。 一群侍从远远站着,不敢过来打搅。 叶辰曦看着这边,愤然地说了几句什么,叶辰霆便侧身去摸摸他脑袋,出声安抚。 叶辰曦往这边瞪了一眼。 接着,叶辰霆又把他脑袋掰过去。 叶辰曦不情不愿地抓起两块茶点,泄愤似的塞入口中。 叶宛卿收回目光。 昏暗的灯光下,陆继廉凝眸看了她许久,剔透的琉璃眸逐渐有了亮光,且多了几分凉意。 他掩唇咳嗽了好几声,才挺直腰:“好。” 叶宛卿蹙眉。 好? 好什么? 只见,陆继廉恢复了平日的端方有礼,朝她行了个礼:“郡主好眠,在下先行告退。” 叶宛卿拿不准他要做什么,却还是淡漠道:“慢走。” 陆继廉掩唇咳嗽着,转身往来时的方向折回去。 路过叶辰霆时,还打了招呼。 叶辰霆担心他,便亲自撑伞将人送出府去。 等人走了,叶辰曦才小跑着过来:“妹子,你没事吧?这陆继廉,果真是个伪君子!那些夸他温润有礼、端方君子的人,是不是都瞎了啊?!他今夜抓你手的事,可不能叫安澜知道呢,否则,安澜定要去找他拼命!” 说着,低头去看叶宛卿的手。 好在只是手腕被捏红了,回头拿活血化瘀膏抹一抹,明晨便可消了这红痕。 第二次。 陆继廉抓他第二次了。 在荣光寺那夜,她的手腕被他抓得又红又肿,差点流血,她怎么挣扎都无用。 今夜,又是如此。 口口声声说不负她,却宁肯弄疼她也不松手。 他还是从前的陆继廉。 考虑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叶宛卿望着沉沉雨夜,不知该心疼自己,还是该讥讽陆继廉的两面三刀。 叶宛卿自嘲地笑了笑,敛了神色:“天色不早了,大哥,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先送你回惊鸿苑。”叶辰曦道。 “嗯,有劳了。”叶宛卿含笑点头。 叶辰曦抱住她手腕,边走边道:“放心吧,今夜发生的事,我不会告诉安澜的。下人们,我也会让他们守口如瓶。”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 下了一整日的雨,终于在次日天光破晓前停了。 雨后的京城,宛若新生。 殿试后的第一个晴天,京中一片热闹。 明日便是殿试揭榜的日子,后续,朝廷会办敕下宴、琼林宴、会武宴等宴席。因此,趁着天气放晴,落考学子们还未离京归乡,开始成群结队邀约着办私宴。 叶辰霆,也在邀请之列。 叶辰曦人缘好,这阵子已经结识了不少好友,也被邀请去赴宴。 午后,兄弟俩一同出门。 出门前,叶辰曦猛地拍了一把额头,折身对叶宛卿道:“妹子,我忽然想起一事。 今日,陆继廉好像要跟我赴同一场宴,二弟和安澜赴的是另外一场。怎么办,我眼皮跳了一早上了。” 叶辰霆抬袖,用手心摸了摸叶辰曦的额头:“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可有发热?” 叶辰曦摇头。 叶辰霆又问:“眼皮跳得狠么?” “特别狠。”叶辰曦乖巧道:“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叶辰霆用指腹轻轻贴住他的眼皮,感受了片刻,收回手指:“嗯,跳得的确狠。昨夜,你可是又躺着熬夜看话本了? 年纪轻轻的,深更半夜不睡觉,点着烛火看话本,若得了眼疾可如何是好?派人请府医过来,好好为你看看吧?” 叶辰曦揉了揉眼睛:“我昨夜没熬夜啊,四更天就睡了。” 四更? 这还不算熬夜? 叶辰霆哽住,眼看着就要皱眉说几句。 一直安静站着的叶宛卿开口:“大哥,要不,你今日先别出门了,改日再聚?” “不行的。”叶辰曦道:“今日宴请我的公子,是淮城人,他明日陪他兄长看完放榜就要归家了呢。”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他外祖母和定远侯夫人出阁前曾是手帕交,不然,也不会请陆继廉去。说真的,我根本不想和陆继廉待在一处。” 叶宛卿温和道:“那便仔细些,少饮些酒。寒暄完了早些回家,我让膳房给你做些你爱吃的放着。” “好啊好啊!”叶辰曦眼睛都亮了不少。 兄弟两人互相为对方正好衣冠,有说有笑地出了门。 叶宛卿看了片刻,回了惊鸿苑。 雨后,草木越发葱茏。 凉风习习,风中都是淡淡的花草香。 院外,路过的侍从的声音远远传来——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听说,夫人想吃蟹,老爷亲自去湖里给她钓。结果,钓了一早上,一只蟹都没钓起。” “是呢,老爷气得要命,问总管去年是不是没往湖里投蟹苗,叫人下网捕捞呢。” “老爷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呀。” “……” 听着外间的声音,叶宛卿不由得浮起一抹笑。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的确是好。 母亲眼下添了丝干纹,或是父亲的指甲又长长了一点,对方总是能第一时间瞧见。 每夜入睡前,父亲会亲手为母亲调养颜美容的脂膏敷面,母亲也会亲手为父亲剃掉新长的胡茬。 叶家三兄妹,皆是在父母的爱与关怀中长大。 前世,只有二哥与二嫂延续了父母亲的这份圆满的爱。 幸而,上天善待她,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叶宛卿心情极好,吩咐樱香备了壶好茶,带上去湖边找他们。 人工湖旁。 听说老爷要钓蟹,不少仆从借口扫洒、修理湖畔的花花草草,汇聚在岸边,光明正大看。 柳堤上,撑了伞。 楚嫣容坐在软椅上,任由侍女为她捏肩,舒适得几乎睡过去。 湖面上,叶鸿威正双手叉腰指挥着护卫下网。 严肃的神情,宛若指挥战局。 叶宛卿带着侍从过去:“母亲。” 楚嫣容睁眼,温柔地招手:“卿儿来了?过来我这儿坐。” 叶宛卿落座,好奇地问道:“父亲钓着蟹了么?”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改口 楚嫣容掩唇打了个哈欠,才望向湖面:“折腾一上午了,一只都没捞着呢。也不知是不是去年太热,将蟹苗全热死了。 你爹啊,年轻时性子就倔得要命,但凡他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他平日里也没别的爱好,就由着他吧。” 说完,忍不住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叶宛卿望向湖面。 日头渐渐悬起,辽阔的人工湖被日光映照得银光闪闪,有些晃人眼。 叶鸿威一手挡在眼睛上方,一手指挥着护卫。 带着火气的声音,被凉爽的清风吹拂过来—— “你是蠢么?我让你往那儿下网!” “净捞些臭鱼烂虾进来,再捞不着蟹,就把这些臭鱼烂虾赏给你炖汤喝!” “捞一早上了,怎么一个蟹都没有?是不是都被叶辰曦半夜起来偷摸钓着烤了?” “……” 楚嫣容听得欲言又止:“卿儿,你听……” 叶宛卿浅笑:“来年春日,让下人多投些蟹苗吧,鱼苗和虾苗也多养一些。父亲是武将出生,闲不住,有些事做也好。” “来年春日啊……”楚嫣容忽然轻叹了口气,妆容精致的眉眼间添了抹愁容:“来年春日,母亲便不能日日都见着你了。” 叶宛卿微怔:“娘……” 楚嫣容侧过身子,握住她的一只手:“生你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眨眼,你长这么大了。再过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儿媳了。” 叶宛卿听得眼眶泛酸:“敦亲王府离家近,即便是出嫁了,女儿也会时常回来陪母亲和父亲。” 楚嫣容应了一声,温柔道:“除了缺少父皇的疼爱,我这一生都过得很圆满。只盼着,你和安澜也能我与你父亲一般,恩爱到白头。” 叶宛卿微抿着唇:“嗯……” “安澜是个好孩子,除了不爱念书,待你却是掏心掏肺的。将心比心,你也要好好待他才是。” 叶宛卿点头:“母亲放心。” 楚嫣容又道:“先前,你父亲同我提过一嘴,你和安澜从临安回来之后,曾同你父亲说,安澜大婚后想从国子监退学,带你离京游历?” “父亲都同您说了?”叶宛卿有些惊讶。 “你父亲何事瞒过我事?” 楚嫣容柔和地看着她:“我已经替你们说过话,你父亲也松口了,只是在装样子维持做父亲的威严罢了。殿试结束后,大婚之前,让安澜每日来好好习武吧。要出游,不好好习武保护你怎么行?” 叶宛卿欣喜地起身行礼:“卿儿谢过母亲。” “和为娘还这般见外?”楚嫣容摆手让她坐下:“你的嫁衣已经缝制好,只待你绣最后一针。 明日,我让绣娘送来惊鸿苑。正好,试试尺寸可还合适。” …… 母女俩正说着话,小厮拿了个帖子寻来:“长公主殿下,永昌伯夫人携曹姑娘来给您请安。” 永昌伯夫人和曹书绾? 叶宛卿和楚嫣容对视了一眼。 楚嫣容接下拜帖:“将人请来此处。”又吩咐侍从:“送壶新茶具来。” 安排完后,她整理了仪容,问:“卿儿,我这样可还好?” 叶宛卿忍笑:“母亲这是怕在未来儿媳面前失了威仪么?” “并非如此。”楚嫣容正色:“我是担心威仪太盛,惹得未来儿媳惧怕我。” 叶宛卿忍俊不禁。 正说着,就见园子的月亮门里进来一行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曹书绾和永昌伯夫人。 永昌伯夫人年逾六十,却保养得宜,体态端庄,脸色祥和,看人时总带着一丝笑。 行过礼后,她在楚嫣容身旁的软椅落座,含笑看向湖面:“殿下和驸马好兴致。今日天气很好,的确是适合垂钓。” 楚嫣容笑意温和:“夫人难得来做客,今日便与书绾一起留在府上用膳罢。去岁,侯爷命人往湖中倒了许多鱼虾,如今正是肥美的时节,今日正好打捞些起来烹食。” 永昌伯夫人笑着看了眼曹书绾,回道:“长公主殿下盛情相邀,臣妇便却之不恭了。” “夫人客气。” 永昌伯夫人道:“昨日,书绾的母亲从蜀州派人送了些蜀锦与药材来,要臣妇一定将东西送来给殿下。臣妇寻思着,明日殿试放榜之后,反倒不好走动,便趁着今日前来。这些锦缎和药材,有给殿下和侯爷的,也有给郡主、大公子和二公子的……” 先前,叶鸿威派人去永昌伯府上提亲,两家交换了八字庚帖,之后,长公主府又分别给永昌伯府和蜀州各去了一份厚重的聘礼。 曹家送来的药材与蜀锦,算是回礼。 叶宛卿好奇地看了一眼安静坐在外祖母身旁的曹书绾。 前世,嫂嫂嫁进长公主府时,她已经出嫁,所以,她们姑嫂之间的关系算不得亲厚。 后来,二哥去蜀州任职,除了回京述职时偶尔会带着嫂嫂回京之外,她们两人再未见过。 不过,每逢年节,嫂嫂都会派人从蜀州为她与孩子们送些蜀州的特产、时兴的布匹、首饰过来。 叶宛卿正回忆着呢,忽然,就见曹书绾脸颊微红,轻唤了她一声:“郡主?” 叶宛卿回神:“嫂嫂……曹姐姐。” 尽管她改口极快,曹书绾却还是听见了她叫的那一声“嫂嫂”,本就红的脸颊,霎时间宛若抹多了胭脂一般,红得格外惹眼。 曹书绾声音都低了几分:“长公主殿下与祖母要叙话,郡主可否带我走走?” 叶宛卿笑道:“好呀。” 曹书绾展颜:“多谢郡主。” 叶宛卿起身,朝长公主和永昌伯夫人道:“母亲,夫人,书绾姐姐难得过来府上,趁今日天气好,我先带她逛逛。” 永昌伯夫人笑得慈祥:“有劳郡主了。” 叶宛卿乖顺道:“夫人客气。” 楚嫣容嘱咐:“卿儿,昨日下过雨,湖边湿滑,你和书绾别离岸边太近。” “母亲放心。” 叶宛卿带上曹书绾,缓步沿着人工湖走,边走边道:“这个时节,花园里没什么花。不如,我带曹姐姐逛逛长公主府吧?” 曹书绾赧然:“郡主,我随便走走就好……” “没关系的,我带你逛逛吧,反正,迟早要熟悉的。”叶宛卿浅笑:“二哥赴宴去了,不碍事。”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生死状 曹书绾红着脸,迟疑道:“那……有劳郡主。” “不客气。”叶宛卿朝她笑。 曹书绾走在一旁,语气轻柔:“刚刚我瞧着郡主朝我笑的模样,和敦亲王世子笑得很像。” “是么?”叶宛卿的笑意愣了一下。 曹书绾笑道:“是呢。” 叶宛卿闻言,脸上笑意扩大:“大抵是我与他相处久了,受了他的影响。” 说着,她看向曹书绾:“曹姐姐与我二哥也很像,无论是性格,还是说话的语气。” 听见这话,曹书绾脸红得宛若染了一层云霞:“郡主说笑了,我与二少爷实则连面都尚未见过几次……” 叶宛卿正要说话,就听千禧低声提醒:“郡主,墨言来了。” 墨言是楚安澜的近侍。 叶宛卿抬头看去。 “咦,那侍卫怀里抱着的,便是郡主和敦亲王世子养的那只小火狐么?”曹书绾好奇地问。 叶宛卿笑:“是啊,它叫小石榴。因常住在敦亲王府,世子便叫它楚石榴。” “楚石榴?这名字倒是有趣。”曹书绾也跟着笑。 小石榴乍一瞧见叶宛卿,便迫不及待地从墨言怀里跳下来,撒着欢朝叶宛卿跑来。 扑到叶宛卿脚边,一阵嘤嘤叫唤。 叶宛卿弯腰将它抱起来:“昨日我见你时,你还只对我爱答不理。今日,怎么反倒来找我了?” 小石榴在她怀里欢快地扑腾。 墨言走近了些:“属下见过郡主。郡主,世子今日去赴宴了,走之前,让属下将小石榴送来给您。另外,世子还让属下传句话。” “什么话?”叶宛卿问。 墨言咳了一声:“世子说,今日赴的宴席上,有一品居的女子作陪,所以提前跟郡主您报备一声。世子还说,让您千万别多想,他会洁身自好,绝不会让别的女子碰到他一片衣袖的!” “还有么?”叶宛卿笑问。 墨言摸头:“没有了。” 叶宛卿点头:“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墨言行了个礼,离开长公主府。 等人走远了,曹书绾才浅笑开口:“敦亲王世子,果真是个极有趣的人呢。” 叶宛卿弯着眉眼:“他啊,向来如此。”她低头轻抚怀里的小石榴,眼神温柔至极。 小石榴舒适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乖软的嘤嘤声。 叶宛卿看向曹书绾:“走吧,我们去逛园子。” 趁着午膳前下人们在忙,叶宛卿先将曹书绾带着在惊鸿苑转了一圈,接着,又去了叶辰霆的无央苑。 看着叶辰霆的居所,曹书绾惊讶:“二少爷的院子里,当真种了许多树呢。这些树养得可真好,又茂密又高大。” “二哥同曹姐姐说起过么?”叶宛卿问。 曹书绾点头:“是呢。他还说,院中的松树,每年都要喂许多鱼肠。” 叶宛卿笑道:“是啊,这法子,还是二哥离京游学时看来的,传信回来,让花匠试了无数次,才敢用在他的松树上……” …… 午膳前,叶宛卿带着曹书绾将无央苑逛了大半。 下午日头烈,楚嫣容又留永昌伯夫人喝茶。 花园的凉亭里,茶香袅袅。 一个小厮的到来,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小厮气喘吁吁:“长公主殿下,郡主……二少爷派人传信……陆世子和敦亲王世子去了国子监的习武场,说……要比划。而且,两人要签生死状!” “什么!”叶宛卿惊诧起身。 楚嫣容用力拍了一把桌子:“胡闹!”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素来爱玩爱闹,若是闹出了什么矛盾,约着打架的也不是没有。 但,像楚安澜与陆继廉今日这般,打架前签“生死状”的,还是头一次。 签生死状,还是陆继廉提议的。 旁人都在惊诧,陆世子为何忽然想与敦亲王世子打一场需要签生死状的架,叶宛卿却知晓原因。 陆继廉对楚安澜起了杀心。 他是世人眼里的端方君子,所以,哪怕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也要选择最正大光明的方式。 他笃定了自己会赢。 约战,签生死状,杀死楚安澜,不仅顺利除掉了碍眼的对手,还能……有机会娶她。 此举,真是一箭双雕。 叶宛卿心下急切:“母亲,我得去阻止他们!” 楚嫣容立即吩咐人套了马车,送叶宛卿出门。 国子监。 马车到时,国子监外正热闹。 车还未停稳,就见不少年轻公子三五结群、说说笑笑地往门里走,议论着今日谁会赢: “我赌一千两白银,陆世子会赢!” “我赌三千两!” “既然你们都赌陆世子赢,那在下偏要赌敦亲王世子赢!在下愿出五千两白银作为赌注!” “……” 千禧掀开马车。 叶宛卿戴着帷帽,就着千禧的搀扶跃下车,顾不得旁人目光,匆匆迈入国子监大门。 身后,传来惊呼声—— “方才那位贵女是谁?” “傻了吧,那是郡主!”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 习武场。 远远的,叶宛卿就见场地外围满年轻公子。 议论之激烈,看起来两人还未开打。 千禧冲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即上前:“借过。” 叶宛卿穿过人群。 习武场旁的一棵槐树下,各背对站着两堆人。 左边,一袭红衣的楚安澜被一群少年围着,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而楚安澜神色不耐。 他单手叉腰,高马尾随风扬起,被他甩至脑后。 楚绍臻拍拍他的发尾,为他顺气,看了眼陆继廉的方向,又凑过去说了几句什么。 楚安澜瞥过去,嗤了一声。 右边,叶辰霆和叶辰曦以及一群年轻公子哥正在同陆继廉说话,陆继廉一身银白锦袍,面容平和。 叶宛卿缓步走过去。 还未靠近,她就听见叶辰曦的声音:“陆世子,谁都知晓你博学多才、武艺超群,也都知晓安澜不喜欢念书习武。你约战,立生死状,不就摆明了欺负人么?” 陆继廉看向他:“光明正大、公平公正地比试,怎么会是在欺负人呢?至少,在下与世子就未曾这样觉得。” “你……”叶辰曦愤懑不已:“你就是个伪君子!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做的却是最阴险狡诈的事!” “别说了。”叶辰霆拉过叶辰曦,一边安抚地拍着他后背,一边对陆继廉道:“抱歉继廉,关心则乱,说话才难听了些,还请你不要与他计较。” 第141章 退婚书 “无妨。”陆继廉回他:“大少爷向来率真可爱。” 叶辰曦一听,又开了口:“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嘲讽我蠢!陆继廉,你……” 后续的话,被叶辰霆捂在口中。 叶辰霆一手捂住叶辰曦,抬头:“抱歉,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管束辰曦。但是继廉,你与安澜的这场比武,只能点到为止。” “辰霆兄在担心世子?还是说,怕我会趁机做出对世子不利的事情来?”陆继廉直言问。 叶辰霆与陆继廉自幼便相识,曾从学于同一夫子,后又与太子一同念书,而后才各自拜了不同的夫子。 同窗契友,莫非要断交抛瓦于今日? 叶辰霆正色道:“我与你相识近二十载,自是信得过你。你是君子,断然不会做出暗箭伤人的事来。” 陆继廉琉璃眸闪过一丝异色。 但,他掩藏得极好。 伤寒落下的病根还未好,陆继廉掩唇咳嗽了两声,嗓音微哑:“如此,请敦亲王世子尽快上场吧。” 说完,转身往楚安澜的方向去。 楚安澜扭头看他:“啧,陆世子,要开始了么?” 陆继廉眸光平静地看着他:“世子,请吧。” 楚安澜活动了肩颈、脖子和手腕,扬了眉峰,难得的谦虚:“陆世子先请。” 话音落下,一道声音插进来:“慢着!” 众人齐齐回头。 瞧见她,叶辰曦松了好大一口气:“妹子!你可算是来了!” 叶宛卿戴着帷帽,自人群中穿过,走到楚安澜与陆继廉五步外,抬头望向两人。 两人也在看她。 见到她,楚安澜本透着几分不耐的双眸,霎时间亮了几分,大步朝她走来:“卿儿,你怎么来了?” 叶宛卿隔着纱帘看他:“和我回去。” 回去? 楚安澜冲她笑:“你先等我片刻,等我和陆继廉打完这场架,我就送你回家。” 说着,也不顾大庭广众,隔着衣袖牵了牵叶宛卿的手。 叶宛卿却依旧重复那句话:“和我回去。” 楚安澜往后退了一步,认真瞧着她:“卿儿,你是担心我打不过陆继廉么?我这几个月随着岳丈大人习武,虽常有懈怠,但也练得还不错。今日,我一定赢得了他。你放心,我定不会给你丢脸。” 少年朝气蓬勃的脸,自信而又天真,叶宛卿都不忍泼他凉水。 她将帷帽的纱帘掀起一角,凉如水的眸子直直看着楚安澜:“今日这架,世子是非打不可么?” “打啊!为何不打?”楚安澜问。 陆继廉都主动约架了,他正好可以光明正大揍人。 他想揍陆继廉许久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宛卿屏了些许呼吸,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卷成小筒的描金鸾凤金纸:“世子既执意要打,我也不好阻止。只是,上武场之前,先将这字签了吧。” “这是什么?”楚安澜好奇地问。 就连陆继廉的目光,都落在了叶宛卿手上。 叶宛卿抿唇不语。 于是,楚安澜将金纸抽过展开,低头一看,登时变了脸色:“退婚书!” “正是。”叶宛卿冷冷道:“世子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做事之前却从未为我考虑过。如此,我行事也不必考虑世子了。我不愿嫁个残疾的夫婿,更不愿还未出嫁就给人当遗孀。世子既连生死状都签得,就一并将这退婚书也签了吧。如此,若世子出点什么事,我也好另嫁良人。” 楚安澜被这番话惊得说不出来。 围观的人群,也是在爆发出一阵惊讶声后,转为窃窃私语。 好半晌,楚安澜才从震惊中回神:“卿儿,你……当真要与我退婚么?你不是说要与我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么?” “是世子违约在先。”叶宛卿冷淡道。 楚安澜心如刀绞,甚至都没注意到,纸上还未干透的墨汁沾染了他的手心。 他一手捏紧纸张,一手就要去撕。 指尖还未碰上金纸,叶宛卿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卷好的描金鸾凤金纸:“撕了一份,我这里还有无数份。” 楚安澜红了眼眶,咬牙笑道:“卿儿,你是在同我动真格么?那么多人看着呢,好歹给我留些颜面。” “好。”叶宛卿静静看着他:“世子想要我如何做呢?世子不妨摸摸脸上还未好全的伤,认真告诉我,你希望我如何做?” 楚安澜挠头:“卿儿……” 这时,陆继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世子若肯签下退婚书,今日这架,在下可自动认输。” 自动认输? 楚安澜气笑了,扭头便道:“陆继廉,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激将法,在我身上不管用! 我不签退婚书,也无需你认输让我。” “世子误解在下了。”陆继廉弯唇:“在下也是为了世子考量。”说着,他看了眼叶宛卿。 楚安澜往侧边迈了一步,用身体挡住叶宛卿,隔绝了陆继廉的目光:“我和卿儿的事,无需陆世子操心。” 陆继廉笑意染上三分凉:“所以,世子是要与我打么?” “不打了吧?”楚安澜回他:“卿儿心疼我,不忍我受伤,我也不好忤逆她,让她伤心。” 一丝杀意,自陆继廉眼底闪过:“在下一直以为,世子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不曾想,世子只是个躲在女子身后、出尔反尔之徒。” “哎?”楚安澜笑着叉腰:“要打便打,陆世子怎么还对我进行言语嘲讽呢?我随口试探一句,你怎么就急眼了?” 陆继廉正色道:“世子误解了,在下只是想同世子比试一场罢了,何来讥讽与急眼?” 楚安澜眸子转了转,计上心来。 叶宛卿见状,劝无可劝,失望地垂下纱帘,转身欲走。 然而,在她抬脚的瞬间,手腕就被楚安澜紧紧握住:“卿儿,你先别走。” 叶宛卿冷着声音:“楚安澜,松手。” 听见这称呼,楚安澜愣了一瞬。 他手指微微收紧,顾不得一众人在场,隔着依旧强行与叶宛卿十指相扣:“我松手了,你指定就不搭理我了。” 叶宛卿蹙眉:“你先放手再说。” “不放。”楚安澜轻轻晃手:“来都来了,你好歹也该鼓励鼓励自己的未婚夫婿才是。别人都站陆世子赢,没人站我赢,你当真忍心么?” 说着,他凑到叶宛卿耳边,压低声音道:“好卿儿,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想了个顶好的法子,保准不会让自己受一丝伤。” 第142章 斗鸡 叶宛卿微抬眼眸:“什么法子?” “看我的。”楚安澜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板:“来人,把本世子与陆世子签的生死状拿来。” 陆继廉的侍从立刻捧着“生死状”上前。 楚安澜这才松开叶宛卿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将按下手印的生死状展开示众。 叶宛卿顺着看去。 只见,生死状上,只写了几行字—— 皇天后土在上,今陆继廉与楚安澜自愿切磋武艺。拳脚无眼,生死有命,如有不测,后果自负,立状为证。立状人:陆继廉,楚安澜。 日期,写着吉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二。 鲜红的印泥,在日光下格外刺目。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特地将生死状上的内容大声念出来,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 楚安澜扬眉问道:“诸位都听清楚、看明白了吧?” 好事的年轻公子们大声道:“听清楚了,看明白了。” 楚安澜点点头,招手叫来一个近侍,凑过去耳语了几句,近侍点点头,小跑着离开。 有人等不及,催问:“敦亲王世子,你还打不打了?” 陆继廉也用眼神询问。 “打啊。”楚安澜笑意盈盈:“比赛还未正式开始,且等着便是。等不急的,自行散去。” 有热闹可看,谁想走? 人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叶辰霆见状,走到叶宛卿面前:“卿儿,下午日头太烈,武场人也多,你先回家罢,我在这里替你看着安澜。” “是啊是啊。”叶辰曦也凑过来:“妹子,你先回家吧,等比赛完了,我定第一时间快马加鞭回家告诉你结果。” “哎?”楚安澜急了:“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把陆继廉打得落花流水,卿儿怎么能不看看呢?” 叶辰霆蹙眉:“安澜,别胡闹。继廉样样出类拔萃,武艺更是超群,你如何赢得了他?今日这生死状,你真不该签。” 楚安澜收起笑,一本正经道:“在你们眼里,我样样都不如陆继廉,所以连打架都不配同他打是么?” “安澜,我不是这个意思……”叶辰霆愣怔。 叶辰曦也连忙劝道:“安澜,辰霆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也是担心你啊!” “是么?”楚安澜拧眉。 眼看着,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这时,叶宛卿吐了一口浊气,淡声开口:“你们不必再劝说阻拦,让他去打吧。” 叶辰霆不赞成地开口:“可是卿儿……” “二哥不必再劝说。”叶宛卿转头看向楚安澜:“十个回合,一炷香内打完。” 楚安澜闻言,重新燃起斗志:“好!” 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人群外传来一阵鸡叫声。 侍卫抬着抬着两个分别装有白色、红色大公鸡的笼子,哼哧哼哧过来:“世子,您要的鸡来了。” 所有人齐齐看过去。 只见,两只公鸡又大又肥,羽毛光滑漂亮,鸡冠通红,双腿又粗又壮,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叶宛卿虽是第一次见,却还是一眼就认出。 这是斗鸡? 陆继廉眸色冷冽:“世子,生死状上写得清楚明白,你我二人比的是武艺,而非斗鸡。白纸黑字在册,你是要耍赖么?” “谁耍赖啊?”楚安澜拿过生死状展开:“这上面,可有写‘陆继廉与楚安澜必须亲自上场比武’?” 陆继廉琉璃眸如淬了冰一般:“确实没有写……” “这不就得了?斗鸡,本也是鸡之间的比武。” 楚安澜合上生死状,扔在一旁:“陆世子,选只你喜欢的鸡罢。上了场,它可就代表你了,所以,你可要好好选。大家都等着呢,早选好早开打。我答应了卿儿的,十回合定输赢。” 陆继廉垂下羽睫,遮住眼底泄出的杀意:“世子,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走到笼子面前,指着羽毛洁白如雪的公鸡:“在下选它。” “好!”楚安澜灿笑:“红色的那只,便归本世子了。来人,取笔墨和木牌来。 侍从立刻把笔墨木牌奉上。 望着执笔奋书的楚安澜,陆继廉眼底蒙上一层霾色:“世子这是在干吗?” 楚安澜笔走游龙,分别在两哥木牌上写下斗大的几个字。 一旁,楚绍臻走过去:“怎的写上名字了?两只鸡长得完全不一样,又不会弄混。” “你懂什么?我这叫遵从生死状的内容。”楚安澜丢了毛笔,将墨渍未干的木牌递给侍从:“拿丝线栓好,绑到公鸡脚上。” 侍从照做。 望着白鸡腿上被挂上写着潦草的“陆继廉”三个字的木牌,陆继廉的眼神又凉了几分。 绑上木牌后,两只公鸡抖擞着羽毛,目露凶光。 与此同时,有护卫搬来高高的木栅栏板,将武场中间圈起来,防止两只鸡打斗之余冲出武场。 叶辰曦一步步挪到叶宛卿身旁,小声嘀咕:“你说,安澜赢得了陆继廉么?” “不知。”叶宛卿回他。 “完了……”叶辰曦愁眉苦脸:“连你都不信安澜会赢,那他肯定是赢不了了……” 说这话时,他声音微微提高了些许。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陆继廉往这边看来。 叶辰曦浑身一僵,僵硬地移开视线,继续小声嘀咕:“耳朵这么灵敏的么……” “怎么了?”叶宛卿问。 叶辰曦轻咳了一声:“没什么,我就是在思考,要赌安澜赢还是陆世子赢。” 叶宛卿问:“赌?你还有银子么?” 叶辰曦吐舌:“都快花光了。” 叶宛卿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楚安澜转头,就正好对上她的笑,于是,冲她灿烂一笑。 这时,六皇子楚恭玄从人群后面走来。 见到他,众人纷纷行礼。 “表哥,来这边!”叶辰曦招手。 楚恭玄板着脸,走到叶辰曦身边站好,这才看向一众公子:“我刚出宫,就听闻陆世子与敦亲王世子今日要比武,特地来瞧瞧。诸位不必拘谨,继续观看便是。” 嘴上如此说,他身后却是站了二三十个宫廷护卫,围观的公子们哪敢造次?连声音都收敛了不少。 陆继廉礼数周全,拱手行了一礼:“让殿下见笑了。” 楚恭玄道:“开始吧。” 楚绍臻主动站出来当裁判,让护卫放楚安澜和陆继廉进场。 侍从将两只鸡从笼子中取出来,分别递给楚安澜和陆继廉:“世子抱稳了。” 楚安澜接了鸡,轻松夹在臂下:“陆世子,请吧。” 第143章 赢了 陆继廉温文有礼地伸出双手,从侍从手中接过炸着毛的公鸡,缓步迈入围栏内。 楚安澜三步并作两步,也入了围栏。 随着锣鼓声响,楚绍臻扬声:“比赛开始!” 两只鸡被抛出。 蓄势待发已久的雄鸡,凶猛异常,乍一见面,立刻厮杀在一处,挥舞着锋利的爪子,打得难舍难分。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 趁此机会,楚盛熙命人抱着木箱沿着围栏走,边走边吆喝:“来来,下注了!赌陆世子赢的,把赌注放在左边箱子,赌楚安澜赢的,赌注放在右边箱子……” 眼瞧着,就要收过来。 叶辰曦纠结不已:“投谁比较好呢?话说,你们想投谁赢?” “不投。”叶辰霆和楚恭玄齐齐开口。 叶辰曦笑得乖巧:“你们不投真是太好了!二弟,表哥,可以借我点银子么?我想投安澜,给他助威。” 叶辰霆无奈,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拿去。” 叶辰曦掂了掂:“谢谢二弟!” 楚恭玄直接递了块玉佩过来:“拿去,若是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谢谢表哥!” 叶辰曦得了赌注,欢天喜地地投进写着大大“楚”字的木箱里,扬声为楚安澜呐喊助威:“安澜加油!” 楚安澜扭头灿笑:“放心吧!” 场内,两只鸡拼命厮杀,难分高下。 第一回合结束,楚绍臻宣布:“平局。” 楚安澜啧了一声,让人给公鸡喂食进水。 陆继廉博学多识、武艺超群,平日里,于吃喝玩乐之类的事并无兴趣,斗鸡,更是平生第一次。 他叫来侍从,也学着楚安澜的模样,给鸡喂水喂食。 不多时,楚绍臻宣布第二回合开始。 连续两个回合,两只鸡都打成平局,围观人群中,气氛也随之变得焦灼起来。 望着场上满天飞的鸡毛,叶宛卿手心微湿。 忽然,一张手帕递过来。 叶辰霆低声道:“别担心,总归不是人亲自上场了,安澜也不会受伤了。” “谢谢二哥。”叶宛卿接过手帕,将手心的汗拭去。 眼下,她担心的已经不是楚安澜受伤,而是……陆继廉兴许会对他下手! 叶辰霆抬头:“卿儿,二哥明白你的忧虑,安澜到底年轻气盛,行事易冲动,容易惹祸上身。可,他若要成长,就必须得面对这些。你总担心他受伤、担心他流血,成日因他做的一些事而忧心忡忡,心疾加重该怎么办?” 叶宛卿抿唇:“我……” 叶辰霆语重心长:“卿儿,安澜长你近三岁,你该适当放手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我希望,你嫁给安澜后,是幸福和快乐的。” 叶宛卿眸光动了动:“二哥说得有理……” 她抬眸看向武场。 两只雄鸡奋力厮杀,似乎是不死不休。 一时间,鸡毛满天飞。 楚安澜双手叉腰站在一边,尽管高马尾上粘了不少鸡毛,依旧是站姿如松,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结果,第三回合,白鸡赢了。 陆继廉弯唇,眸色却是冰凉:“世子,承让了。” 楚安澜嗤笑了一声。 战斗继续。 第四回合,红鸡胜。 第五回合,红鸡胜。 第六回合,白鸡胜。 …… 眼看着,日头西斜。 落日隐入西山的时候,武场上响起一声喧天的锣鼓声。 楚绍臻站在一个木箱子上,朗声宣布:“第十回合,楚安澜胜!双方打成平局!” 话音落下,场外人群沸腾了:“怎会是平局?” 他们看了一下午,就等来这个结果? 他们的赌注怎么办? 楚绍臻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安澜,陆世子,都斗了十局了,不如再添一局?最后一局,一局定胜负。” “继续!”楚安澜看了眼陆继廉。 陆继廉淡声:“便依世子所言。” 斗了一下午,两只雄鸡毛都啄秃了不少,也蔫了不少,趴在地上喘气。 楚安澜亲手抓了鸡,又是灌水又是喂食,还给鸡顺气。 成败,在此一举。 一旁,陆继廉却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单手负于身后,垂眸看着地上的后背毛几乎被啄光的雄鸡,琉璃色的眸子有些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楚绍臻问:“可以开始了么?” 陆继廉抬头,神色恢复如常:“开始。” 两只雄鸡再次被抛入场内,嘶鸣着打在一处。 鸡毛满天飞,灰尘高高扬起,就连风中,都飘着一股浓郁到难闻的血腥味。 这是叶宛卿第一次看斗鸡。 两只雄鸡战斗了一下午,浑身的毛几乎所剩无几,就连身上的皮肉也没几处是完好的。 打斗间,甚至有血珠子往下滴。 拿命拼搏,不死不休。 “打得真狠啊。”叶辰曦在一旁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差一点,这挨打的就变成安澜了呢。” 楚恭玄道:“安澜若上场,怕是挨不了这么久。” “安澜听了不会被气哭吧?”叶辰曦问。 楚恭玄淡定:“不会。” 两人你来我往,在那儿嘀咕个不停。 眼看着,天色渐晚。 场上,气氛越发焦灼。 厮杀了一下午的两只鸡,力气逐渐耗尽,倒地之后,隐隐有爬不起来的征兆。 场外,围观人群已经开始兴奋起来。 暮色里,楚安澜双眸亮如火:“陆世子,你说,这最后一场斗鸡,你与我谁会赢?”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得准呢?”陆继廉眸色冷清。 “是么?”楚安澜灿笑:“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赢了。” 话音落下,场外响起几声高呼—— “赢了!红鸡赢了!” “安澜!你赢了!” “天啊!陆世子怎么会输?” “我的三千两白银啊!” “……” 循着声音,陆继廉垂眸看去。 只见,原本雪白健壮的漂亮公鸡,此时浑身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被啄得没一片好肉的身上,沾满了泥和鸡毛。 再看楚安澜那边。 红公鸡并未比白公鸡好到哪里去,只是多了几片尾羽,好在,还能趴着喘气。 楚安澜掀了衣袍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鸡冠:“今日,可真是辛苦你了,你且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到家了。以后跟着本世子,保你荣华富贵、吃喝不愁!” 说着,他让侍从将鸡送回敦亲王府。 侍从应下,匆忙将鸡领走。 楚安澜转身,脸上挂着胜者才有的得意:“陆世子,这只白鸡就送给你了。要养着还是要炖了,全凭你处置。” 陆继廉眸色冷冽:“多谢世子。” 第144章 留宿 “好说。”楚安澜扬眉笑。 他拍拍手,就要转身出围栏。 这时,陆继廉身形微动:“敦亲王世子。” “嗯?”楚安澜驻足,转身。 陆继廉往前迈了几步,琉璃眸一片凉,声音压得极低:“世子侥幸得了一时,侥幸不了一世。但愿,世子能一直如今日这般幸运。” 说完,不等楚安澜开口,陆继廉衣袍晃动,已然融入人群中,眨眼就走远了。 楚安澜啧了一声。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湿帕子,将手干干净净地擦拭了一遍,又将衣袍抖了抖,掏出香囊握在手中,这才走向叶宛卿。 夜幕降临,叶宛卿依旧站在原地等他。 他大步走过去,笑得眉眼灿烂:“卿儿,我赢了!我就跟你说过,我会赢的!” 叶宛卿唇角动了动,终究挂上一抹淡笑:“恭喜世子。” 楚安澜开心得不行。 一旁,叶辰曦凑过去:“安澜,你瞧见陆世子走时的模样了么?脸黑得吓人!今日,你算是彻底得罪他了。以后见了他,你记得绕着走啊。” “为何要绕着走?”楚安澜一脸的精神焕发:“我赢的光明正大,不必怕他。他若是真君子,必不会拿我怎么样。” 楚恭玄看了眼天色:“比赛已结束,我该回宫了,你们也各自早些归家。” 叶辰曦一听,立刻问道:“表哥,你难得出宫一趟,今夜去长公主府住好不好?” “不好。”楚恭玄回他:“身为皇子,未得父皇允许,不得擅自在外留宿。下次吧,下次出宫前,我会提前禀明父皇,来与你小住两日。” 叶辰曦瘪瘪嘴:“长公主府又不是别处,我母亲是你亲姑姑,你去我家住,怎么算是在外留宿呢?你不想跟我同住就直说,何必拿这种话敷衍我?” 楚恭玄不善言辞,在叶辰曦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表弟面前,他更是常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看了眼身旁的护卫:“回宫去说一声,今夜,我宿在长公主府。” 护卫应声离开。 回程时,叶辰曦、叶辰霆和楚恭玄乘坐一辆马车。 叶宛卿借口有话要同楚安澜说,两人单独乘坐一辆。 马车内。 楚安澜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卿儿,你今日同我说签退婚书时,我好伤心啊。我的心现在都还在疼,需要你哄才会好。” 叶宛卿顺着楚安澜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他心口处:“今夜,世子留宿在长公主府吧。” “什么?”楚安澜差点没站起来。 惊喜,来得太快了! 楚安澜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卿儿看向他胸口和衣领时,清澈的眸光透着几分灼热。 又或者,灼热的是他的眼。 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沸腾。 他喉头滚了滚,颤抖的声音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哑:“这样……不太妥吧?” 叶宛卿平静地看着他:“不仅今夜,明夜、后夜,世子怕是也要住在长公主府了。” “真的么!”楚安澜开心得站起来。 “砰!” 头顶,用力撞在马车顶上。 楚安澜撞得眼冒金星,呲牙干笑了一声,晕乎地摸着马车壁重新坐下去。 “疼么?”叶宛卿问。 “不疼!”楚安澜乐呵地摇头,接着,又似是后悔了:“还是有点儿疼的。” 说着,还吸了一口凉气。 叶宛卿并不揭穿他,而是配合地凑上前去:“世子请弯腰,让我瞧瞧撞伤了没有。” 楚安澜听话地弯腰。 略有些凌乱的长马尾,随着他的动作,顺着肩颈往下滑,在衣袍间铺开,柔软顺滑。 靠近些,还能嗅见发丝间的清淡香味。 叶宛卿屏了呼吸,又凑近了些许。 她手上还未动,楚安澜已然抬起头来,距离她只有一指距离的眸子,清澈又明亮。 “卿儿。”楚安澜开口。 “嗯?”叶宛卿应了一声。 楚安澜口干舌燥:“今夜,以及接下来的几夜,我真的要留宿在长公主府么?” “是的。”叶宛卿的点头。 楚安澜倒吸了一口凉气,从眼角一路红到脖子根:“只差一点,我就要色令智昏,做出不合礼仪的事了。卿儿,我的自制力很差的,这种话,大婚之前你还是不要再同我说了。” 他怕他忍不住。 叶宛卿闻言,不禁莞尔:“世子在想什么?” “留宿啊。”楚安澜回道。 “嗯,是留宿。”叶宛卿问:“所以,世子今夜是想同大哥和六皇子一起宿在迎风苑,还是同二哥宿在无央苑?” 楚安澜愣住:“不是……” 惊鸿苑么? 叶宛卿笑而不语。 楚安澜这才知道,他上当了! 他磨着牙,朝着叶宛卿一点点欺过来:“卿儿,你居然会给我挖坑了?” 叶宛卿弯唇:“坑已挖好,世子跳么?” “跳,当然得跳。”楚安澜重新坐回去:“你让我留宿,定然有你的道理吧?若是说不服我,我可是会闹的啊。” 叶宛卿缓声道:“世子不是说,婚后要带我离京游历,也会保护好我么?这阵子,世子习武懈怠了不少,应当再勤勉一些,如此我也要去劝说长辈们松口。” 原是因为这? 楚安澜端坐好:“虽然习武很累,但,为了能带你一起出门游山玩水,我定会好好习武。卿儿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叶宛卿略一思索:“这段时日,你都宿在长公主府,不过,不能让别人知晓,毕竟我们还未大婚。传出去,礼部的人又该闹了。” “这个简单!”楚安澜兴致勃勃道:“找个侍从扮成我的模样,每夜乘我的马车回去便是!” 叶宛卿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一拍即合。 长公主府。 因叶辰霆事先传信回家,说六皇子今夜要宿在府中,楚嫣容和叶鸿威亲自出来迎接。 听说孩子们要吃烤全羊,楚嫣容随口叮嘱了几句早些睡,便带着叶鸿威回了自己的房间。 无央苑。 一行人还未进门,院中的羊便烤上了。 夜色深沉,院子里只挂了几盏宫灯,照得树影婆娑。 见灯光太暗,叶辰霆又吩咐人多挂了几盏灯。 几人在亭子里围桌而坐。 楚恭玄喝了口茶:“我真是许久未出宫了,今夜坐在此处,竟觉得别样热闹。” 第145章 扎马步 “喜欢热闹,就多来玩啊。” 叶辰曦嗑着瓜籽:“皇宫虽富丽堂皇,但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要不,你同皇上和皇后娘娘说说,干脆搬来我家住吧?” 楚恭玄喉头微哽:“身为皇子,哪有随意住在宫外的道理?” “唔……”叶辰曦思考:“那,要不让皇上先给你封王?封了王爷,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府邸。到时候,你就不用住在宫里了。” “封王哪有这么容易?”楚恭玄板着脸:“辰曦,你念书时未曾用过功么?下月,父皇又要抽查皇子和宗室子弟课业,你也逃不掉。你若在他面前说这话,定要挨骂。” “什么?又该抽查课业了?”叶辰曦瞬间耷拉着脸:“不是才抽查了没多久么?” “上次抽查,是去年了。”叶辰霆出声提醒。 叶辰曦看向楚安澜:“不怕,反正有安澜一起陪我!” “别拉我下水。”楚安澜扬了眉梢:“我忙着准备大婚事宜,不必参与这次的课业检查。” 叶辰曦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吸溜着鼻子,羡慕地看向叶宛卿:“还是当女子好。当女子,就不必被皇上检查课业。” 叶宛卿淡声:“国子监的女学,的确不必由皇上检查课业,但,我们每日下学之前,夫子和女官会抽查。抽查内容不限于《女德》、《女训》、琴、棋、书、画、女红、茶艺、礼仪……” “这么多?”叶辰曦瞪大双眼。 叶宛卿点头。 楚安澜啧了一声:“这我知道,我和楚盛熙他们曾偷摸去女学那边偷看过。茶艺不好的,一遍接一遍地烹,一杯接一杯的喝,有人都喝吐了还继续喝。礼仪不好的,管他是哪家的贵女,全弄到走廊里站成一排,头上顶着一碗水行礼走路……” 叶辰曦听得一愣一愣的:“妹子,你曾被罚过么?” 叶宛卿从容喝了口茶:“不曾。” “小七被罚过。”楚恭玄缓缓道:“喝了一肚子茶,顶着碗学礼仪,结果……回去哭了很久。” “为什么啊?”叶辰曦追问。 楚恭玄咳了一声:“烤全羊好了。” 叶辰曦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从凳子上跳起来:“我要啃一整只羊腿!” 楚安澜也站起来:“前腿归我了!” “你们别抢啊!” “烤羊排骨没人要么?” “……” 十来个人的院子,硬是吵出上百人的阵仗。 深夜。 一袭红衣的少年,趁着夜色,踉跄地出了长公主府,手脚并用爬上敦亲王府的马车。 很快,马车驶入夜色。 接着,一抹黑影从长街边的墙上轻巧地落在地上,追上马车。 敦亲王爱美,日常用度皆很奢华。 就连马车,都要雕花描金。 华美的马车一路沿着夜色行驶,停在敦亲王府外,红衣少年跳下马车,踉跄入府。 一夜无事。 次日。 天还未亮,叶鸿威打着哈欠到人工湖边的习武场时,楚安澜已经扎上了马步。 见到叶鸿威,楚安澜灿笑着打招呼:“岳丈大人早啊。” 叶鸿威看了他一眼:“来得倒早。” 楚安澜笑嘻嘻:“都怪我太勤奋。” 叶鸿威挽了袖子,衣袍一掀,也在一旁扎起了马步。 很快,叶辰霆也来了。 见到他,叶鸿威道:“今日不是要放榜么?你怎的不多睡会儿?” 叶辰霆如实回答:“回禀父亲,儿子有些睡不着。” “去那边练剑吧。”叶鸿威叮嘱:“无论上没上榜,回头都得宴客,多保存些精神。” “儿子明白,儿子先去练剑了。” 叶辰霆选了把剑,兀自去一旁练剑。 他前脚刚走,后脚叶辰曦便带着楚恭玄来了。 叶辰曦边走边打哈欠,一瞧就是晚上没好好睡觉,拉着楚恭玄说了许久话。 他打着哈欠过来:“父亲,安澜,早啊。” “姑父早,安澜早。” 楚恭玄走到武场边,开始挽袖子。 叶鸿威疑惑:“六殿下这是……” 楚恭玄道:“辰曦说,想留我在长公主府陪他住几日。我答应他,若他今日能扎一个半个时辰马步,背一篇《礼记》,我就在长公主府再住一日。我过来,是监督他的。” 叶辰曦单手握成拳,斗志昂扬道:“我一定做得到!” 楚安澜在一旁催促:“光动嘴皮子可不行,快来,扎半个时辰给我瞧瞧。” “来就来!” 叶辰曦掀了袍摆,走到楚安澜身旁的空地上,稳稳扎起马步。 而楚恭玄,则扎在叶鸿威身旁。 叶鸿威见状,干脆将一旁看热闹的护卫也叫进习武场,排排站,扎马步。 叶宛卿踏着晨风到习武场时,差点以为自己在梦游。 陪同的千禧吸了一口凉风:“今日……习武场好热闹啊!” 叶宛卿弯了眸子:“是啊,好热闹呢。” 她最喜欢热闹而又明媚的日子。 活动了筋骨,叶宛卿也入了习武场。 瞧见她,叶辰曦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眼睛都亮了:“妹子,你快来站我旁边!” 楚安澜故意逗他:“不行,你妹子要站妹夫旁边。” 叶鸿威看不过眼:“再吵闹,多扎半个时辰马步!” 两人齐齐噤声。 叶宛卿一一打了招呼,才走到叶辰曦身旁:“怎么了?” 叶辰曦问:“《礼记》,你还会背么?” “会。”叶宛卿点头。 “这可真是太好了!”叶辰曦道:“你为我挑篇字少一些的,教我背吧?你念一句,我跟着记一句。” 叶宛卿应道:“好。” 扎着马步背书,精力全都集中在背的内容上了,估计就不会那么累了吧? 望着渐白的天光,叶宛卿问:“辰曦,你今日就背《礼记·射义》吧?” “好啊好啊!”叶辰曦点头如捣蒜。 叶宛卿笑了一下,声音如温柔清泉:“古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 她念一句,叶辰曦就跟着念一句。 天光渐亮,日头升起。 扎马步结束,叶辰曦已经会背前面三十句《礼记·射义》了,兴高采烈不已:“我真是太厉害了!” 就连向来不轻易夸人的叶鸿威,都冷沉着脸说了句:“嗯,还不错,再接再厉。” 叶辰曦鼓着腮帮子,睁大眼睛眨巴:“父亲,儿子这般用功,您都不打算表示一下么?” 叶鸿威看了他一眼:“赏你打套拳?” 叶辰曦看了眼逐渐高悬起来的日头,缩回脖子,小心翼翼道:“儿子不配得这种奖赏,父亲还是自己留着吧……” “出息呢?”叶鸿威恨铁不成钢地问。 叶辰曦吐舌。 第146章 做官不如经商 因上午要公布殿试榜单,因此,今日不必练拳与骑射,扎完马步,便各自回院落沐浴更衣和用早膳。 回去的路上,叶宛卿落后了几步。 还未出武场,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就匆匆走过来,低声道:“郡主,您猜测得不错,世子的马车,的确是被人跟踪了。” 叶宛卿抬眸,看了眼被父亲叫在身旁的楚安澜,对护卫道:“我知道了。” 护卫悄然退下。 自被要求每日来长公主府习武起,楚安澜的马车每日天还未亮就来了,今日也不例外。 扮成他模样的墨言,拎了个包裹来:“世子,这是您要的换洗衣物。” 楚安澜伸手接过。 墨言又凑到他耳边,神情严肃地低语了几句。 楚安澜愣了一瞬,薄唇微张。 墨言点头。 楚安澜轻拧了一下眉峰,神色恢复如常。 叶鸿威侧眸:“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重?” “换洗的衣物。”楚安澜回道:“我每日换洗的衣物和靴袜,都要用熏香熏过,香吧?” 叶鸿威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楚安澜,赶紧背着手离开。 楚安澜四处张望了两眼,见没人看这边,飞快地凑近叶宛卿,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叶宛卿怔住,脸上逐渐发烫。 楚安澜兴奋得不行,得寸进尺地问道:“卿儿,我可不可以再亲你……” 突然,叶鸿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俩缩在后方嘀咕什么?” 叶宛卿立刻驻足。 楚安澜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岳丈大人,我有件要紧事同卿儿商量呢,您请先行吧。” 叶鸿威嗤了一声,甩袖走了。 楚安澜这才正了神色:“卿儿,墨言同我说了一件事。昨夜他扮成我乘坐马车回王府时,被人跟踪了。而且,是被两拨人跟踪的。卿儿你说,我是不是又被人盯上了?” 原本,叶宛卿不打算告诉楚安澜此事。 他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一不小心,或许就打草惊蛇了。 但,既然他已经知晓,她就没有再隐瞒的道理。 望着楚安澜清澈的眸子,叶宛卿如实开口:“昨夜,的确有人跟踪你,但,其中有一拨不是在跟踪你,而是我的人在跟踪跟踪你的人。” 楚安澜变了脸色:“这么说,真有人要杀我啊?” 叶宛卿道:“暂时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所以,我建议世子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为上。” 楚安澜恍然:“这才是你留我宿在长公主府的目的?卿儿,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有人要害我?卿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叶宛卿正色:“大婚之前,世子都不要单独出行了。出行时,尽量多带几个近身护卫随行。” 楚安澜安慰她:“放心,那人盯上的是我,我白日里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呢,夜里不是和辰曦睡,便是和辰霆一块儿睡。长公主府护卫森严,他们总不敢进来。” “嗯。”叶宛卿点头。 但愿如此。 …… 巳时未到,京中长街上已经人山人海。 礼部的南院外,人声鼎沸。 榜单还未贴上,人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叶辰霆晨练后刚沐浴更衣完,发丝都还未干透,就被传进宫去了,因此,府中人倒是不必去人挤人看榜单了。 楚恭玄说宫中有事,也先回去了。 一家人安心用了个早膳。 早膳后没多久,宫中再次来了人。 传旨太监行了礼,笑道:“恭喜长公主殿下,恭喜侯爷,奴才奉皇上口谕,提前来报个喜。霆公子中了二甲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之职……” “二弟是二甲第一么?”叶辰曦问:“前三名都是谁啊?” 传旨太监笑得合不拢嘴:“霆公子是此次殿试的二甲第一,皇上高兴得不得了呢。状元郎是定远侯世子陆继廉,任翰林院修撰。榜眼是岫城杨氏的杨弘延,探花是明州宁氏的宁松阳……” 叶宛卿默念了一遍几个名字。 状元、榜眼、探花郎,皆和前世时一样,入的,也全都是翰林院,将来出来,都是天子重臣。 这只是陆继廉人生的开始。 送走了传旨太监,楚嫣容叫来管家,吩咐张罗晚膳,待叶辰霆出宫回来,一家人小小庆祝一番。 叶辰曦不禁啧啧:“陆继廉真是厉害啊!病成那样,都能在殿试上稳稳拿个状元郎。这样的人,真的不是文曲星下凡么?” 叶鸿威看着他:“但凡你念书时多花些心思,也能稳稳考个前十。” “父亲,饶了我罢。”叶辰曦小声道:“我胸无大志,只喜欢吃喝玩乐,科考做官这种事,还是适合二弟。皇帝舅舅重亲情,平日虽对我严格了些,却还是疼我的。太子也很疼我。想来,他们日后定会为我安排个钱多事少的好闲职的,嘿嘿……” 叶鸿威只觉头疼。 楚安澜在一旁道:“念书做官有什么意思?天不亮就要去点卯,日头落了才下值。要我说,做官不如经商。” “这个好哎!”叶辰曦眼睛一亮:“我去开几个酒楼,再开个歌楼,日进斗金不是梦。下半生,每日躺着数银子就好。” “那我便去开个全京城最豪华的客栈,再开个最大的赌坊。”楚安澜掰着手指:“茶楼也不错,专门聘几个说书先生。” “这个好!”叶辰曦拍手:“咱俩开在一处,饿了去我的酒楼吃饭,困了去你的客栈住宿……” 楚安澜扬眉:“不如,你我互相合作,一起挣钱?” 叶辰曦兴奋道:“好啊好啊!” …… 眼看着,两人越说越来劲。 叶鸿威一副看傻子的模样,一言难尽地看着楚安澜和叶辰曦。 混账! 两个混账! 他转头对叶宛卿道:“你可别跟他俩学!” 叶宛卿好笑:“父亲,少年人心思活络,想一出是一出,父亲听听便好,不要放在心上。” 叶鸿威恨铁不成钢:“难怪念不好书,原是满脑子都装着铜臭。” 话音落下,楚嫣容正好安排完事宜。 她转头看着自家夫君:“铜臭怎么了?如果当年我未曾嫁你,如今的你,兴许只是个领俸禄养一大家子的闲散将军。依你的军功与职位,每年的俸禄想养好家人只怕很难。兴许,夜夜都会为铜臭愁得睡不着觉。” 叶鸿威顿时无言以对。 第147章 脆桃变银票 楚嫣容温柔道:“好了,身为父亲,你当尊重和支持孩子们的想法与做法。虽说西魏重农抑商,但,辰曦和安澜若是有赚钱的头脑,未尝不可一试?行商,也是一种出路。” “随便吧。”叶鸿威甩了一把衣袖。 楚安澜笑盈盈道:“岳父大人莫气,您若不喜欢我经商、染上一身铜臭,那我不去做便是。我乖乖吃喝玩乐,坐等继承我父王王爵好了。” 叶鸿威:“……” 这是要将他气死! 天底下,怎么有这般不知进取的玩意儿? 就连楚嫣容都惊住了:“安澜,你……” “岳父大人,长公主殿下,你们不必担心。”楚安澜笑容灿烂:“卿儿嫁给我,只管吃喝玩乐、坐等继承敦亲王妃的位子。” 叶鸿威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憋得脸色又红又紫:“你……你真是……” “我真是好听话啊!”楚安澜道。 叶鸿威差点晕过去。 叶宛卿轻叹了口气:“安澜,住口。” 楚安澜灿笑:“好。” 这时,府外的长街上,远远响起喧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 护卫站在门口:“是状元郎出来游街了。” “状元郎游街哎!”叶辰曦兴奋道:“我瞧瞧去!上一次春闱的游街我就没瞧见。” “陆继廉有什么好瞧的?”楚安澜不悦。 “瞧一眼又不吃亏!”叶辰曦过来拽人:“安澜,去嘛去嘛……” 楚安澜被叶辰曦连拉带拽地带走了。 叶宛卿则回了惊鸿苑。 回去的路上,她叫来两个近侍:“今日街上人员杂乱,你们跟上世子和大少爷,护好两人。切记,莫让人靠近世子。” 近侍应声要走。 “等一下。”叶宛卿将人叫住:“若有可疑人员,也别伤了性命,明白我的意思么?” “属下明白。”近侍回道:“属下擅毒。” 毒?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层。 “去吧。” 近侍离开。 长公主府的地势,在京中已经算是较高的。 人在府中,就能听见京中各处响起的鞭炮声。 今日的京城,热闹堪比过年。 遥想前世,陆继廉骑马游街那日,京中也如今日一般热闹,定远侯府更是门庭若市。 陆继廉终于如愿走上他想走的路。 两月后,她也会如愿,走上她期盼已久的那条路。 望着瓦蓝的天,叶宛卿心情轻快。 …… 楚安澜和叶辰曦这一去,就去了大半日。 去时两个人,回来时却只有叶辰曦一人。 “安澜呢?”叶宛卿问他。 叶辰曦瘪着嘴:“我和安澜去看了放金榜,结果,遇到了楚骁岩和廖芙庾。我和安澜不愿跟他们说话,转头就走。结果,楚骁岩居然让马车拦住了我与安澜,当着好多人的面,先出言挑衅我和安澜。 楚骁岩说,同样是不念书,他轻松便考上了进士,而安澜连参加殿试的资格都没有。安澜气死了,差点又和他打起来。后来,就被气回王府了!越想越气!楚骁岩真是太讨厌啦!从前是我有眼无珠,错把他当成好人!” 先前的那一架,京中谁人不知,长公主府、敦亲王府与端王府关系决裂? 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 罢了,不管他了。 哄人要紧。 看着满脸愤然的叶辰曦,叶宛卿起身取出一个长木盒递给他:“这个给你。送了些脆桃来,我让人给你切桃片?” “好啊好啊!”叶辰曦道:“我最喜欢脆桃了!” 叶宛卿打趣:“先前在临安时,你不是还说,你不喜欢脆桃,最喜欢软桃么?” 叶辰曦理直气壮:“夏日,我最喜欢的是脆桃,到了秋日,我最喜欢软桃。” 叶宛卿不禁好笑。 叶辰曦将木盒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银票!” “一万两。”叶宛卿温声道:“省着些花,别让父亲知晓,否则又要被没收了。” 叶辰曦点头如捣蒜:“我偷偷花!” 叶宛卿笑:“倒也不必。你不是说想和安澜一起开茶楼酒肆、赌坊歌楼么?若真要做,需得花许多银子。这些,便是给你的一部分本钱吧。” 叶辰曦热泪盈眶,扑过来抱住叶宛卿手臂:“妹子,你对我真是太好啦!” …… 哄好叶辰曦,已经临近傍晚。 晚膳还未备好,楚安澜就带着一行人,抬着箱子哼哧哼哧地进了长公主府。 一同来的,还有小石榴。 叶鸿威将小石榴捞起来抱入怀里,问道:“这些是什么?” 楚安澜擦了把额头,笑容灿烂:“给二舅哥的贺礼。” 叶宛卿低头看了一眼。 箱子里,除了一些名家的书画字帖外,还有一些是珍藏古籍以及孤本。 楚安澜解释道:“这些东西,王府用不着。我同我父王说了一声,全给搬来了。想来,二舅哥会喜欢的。” 叶鸿威抚着小石榴脑袋,冷哼道:“今夜府中有家宴,你留下一道吃罢。” 楚安澜欣喜道:“好啊!” 黄昏,叶辰霆领着一行宫人回府。 宫人们将宫中赏赐的东西放下,领了赏钱,说了一堆祝贺的喜庆话才离开。 等人走后,叶辰霆解释:“皇上赐了琼林宴,同僚们高兴,小酌了几杯才放人走。回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 他红着脸,醉意明显。 楚嫣容见状,便命人传了晚膳,早些吃完好回去休息。 晚上,楚安澜依旧留宿在长公主府。 晚膳后,他主动道:二舅哥喝醉了,需要人照顾,今夜我就睡他院子,若他不舒服,我正好照顾他。” “你会照顾人?”叶鸿威问。 楚安澜笑道:“当然会!” 叶辰曦闻言忙道:“表哥明夜才来陪我,我一个人睡怪无聊的。今夜,我也要和你们睡!” “好啊!”楚安澜笑:“一起睡,热闹。” 楚嫣容叮嘱:“莫要吵到辰霆。” 楚安澜和叶辰曦齐齐点头。 叶宛卿道:“我也一起送二哥回无央苑吧。” “别闹太晚,早些回去休息。”叶鸿威沉着脸。 四人一起离开。 临近五月,京城越发热起来,夜里的风也渐渐失了凉意。 走廊下的草丛里,蛐蛐儿与蛤蟆在叫个不停。 “蛤蟆怎的跑这儿来了?”叶辰曦打了个饱嗝:“这样吵着,晚上可睡不着觉。” “叫人轰走便是。”楚安澜支招:“找点棍棒来,照着草丛一通敲打,它自个儿就跑了。我那儿一只蛤蟆都没有。” 叶辰曦又打了个嗝儿:“说起来,你都许久不让我去你院子顽了。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什么啊?” 第148章 撒娇 楚安澜看了眼叶宛卿,含糊道:“院子的路不平,我叫人全铲了,在大婚前重新铺一遍。” “就这样?”叶辰曦问。 “不然呢?”楚安澜反问:“你若不信,今夜住我那儿去?我的马车还没走,我叫车夫等你?” “那还是算了吧!”叶辰曦拒绝。 无央苑。 叶宛卿将人送到门口后,忽地想起一事:“二哥,明日晨起后记得沐浴更衣,穿得好看些。” “嗯?”叶辰霆揉着肿胀的鬓角:“明日有事么?” “是好事。”叶宛卿轻笑。 好事? 叶辰霆眸光动了动。 叶宛卿停下脚步:“我和世子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叶辰霆颔首:“别聊太晚,早些回去。” 叶宛卿应了一声。 等他们进门了,叶宛卿这才从樱香手中接过花灯:“世子,借一步说话。” 楚嫣容喜爱草木,府中古木郁郁葱葱。 入夜之后,明灯暗影笼罩之下,树影幢幢,别有意境。 叶宛卿提灯走在前方。 楚安澜随手摘了枝鲜红的石榴,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上叶宛卿:“今晚的风好凉爽啊,真想跟你一直走下去。” 叶宛卿闻言,驻足,朝他伸出一只手。 “你怎么知道我想牵你?”楚安澜兴高采烈地扣住她的手指。 叶宛卿缓步往前走:“今日,同楚骁岩都吵了什么?” “哎别提了。”楚安澜啧了一声:“这楚骁岩,指不定是脑子患了什么恶疾。我也没招惹他,莫名其妙就开始嘲讽我。要不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旧情,看在他殿试中了进士的份上给他留三分薄面,我直接当街揍他了。 这笔账先记着,等我哪日不开心了,非得套麻袋揍他一顿不可!” 叶宛卿侧眸看他:“这句话,世子已经说过许多次,却从未真正去做过。” “哪句话?”楚安澜问。 叶宛卿莞尔:“将人套麻袋揍一顿。” 楚安澜轻咳了一声:“我心中都记着账呢,回头,定一个不落,挨个儿套了揍一顿。” 叶宛卿轻笑出声。 楚安澜也跟着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 叶宛卿边走边道:“听闻,端王府上的人每日都会服食各种丹药,把丹药当糖果吃。楚骁岩成为如今这番模样,兴许是丹药服用多了,身体积累了毒,才会易怒暴躁。你若烦他,日后绕着他走,尽量别与他起冲突,他……” 也挺可怜的。 后面的话,叶宛卿没说出口。 这段时日,她的人一直断断续续在暗中调查端王府。 据所得的消息,那日,因廖芙庾当众与她和叶辰曦争执,楚骁岩回府之后,与廖芙庾大吵大闹了一顿,甚至差点动起手。 之后,楚骁岩骑马出府,半路又与楚安澜和叶辰曦打起来, 查探的近侍说:“属下有七分把握,端王世子已经知晓端王要做的事,并与端王起过争执。” 叶宛卿猜测,楚骁岩想做的,同她和廖芙庾想做的一样:在世人面前,做出与长公主府、端王府关系决裂的假象。 如此,即便将来出事,也牵连不到两家。 …… 叶宛卿收回思绪。 楚安澜把玩着如火的石榴花:“我与楚骁岩自幼一起长大,我溺入护城河那夜,他不顾危险跳入河中救我。后来,又每日探望我、安慰我。原本说好了的,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楚安澜微垂着头,原本清亮的嗓音,被染上了一丝哑。 他在哽咽。 叶宛卿将牵着的手指收紧。 楚安澜抬头,灯光下的双眸又黑又亮,眼尾却被染成胭脂色:“我没有难过,你不必安慰我。我的狐朋狗友多了去了,不缺他楚骁岩一个。 你都不知道,楚骁岩吃穿用度可挑剔了,请他喝酒,上千两一坛的酒点起来根本不手软!不跟他玩儿,一年能省好几万两银子。以后,我的银子只给你花。” 叶宛卿眸光动了动,又将手握紧了几分:“好。” 楚安澜低头看了眼握在一起的手,抬眸:“卿儿,其实我有一点点难过。父王只生了我一个,楚骁岩虽只比我大几个月,但我一直将他当成兄长看待……” 叶宛卿自然明白。 她轻挪了两步,和楚安澜面对面站着:“人生的聚散离合,犹如庭前花开花谢,本是常态。人生匆匆数十年,身旁来往皆过客。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世子当早些释然,过好当下。” 来往皆过客。 楚安澜收紧手,眸光闪烁:“那你呢?” “我?”叶宛卿抬眸:“我会与世子成亲,与世子携手前行、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楚安澜眸光剧烈闪烁。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弯腰,将脸埋在叶宛卿颈窝里,闷声道:“时间过得好慢,好想明日就将你娶回家。”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叶宛卿皮肤上。 微凉的白嫩皮肤,被染成一片粉红。 叶宛卿一手握紧灯杆,一手从楚安澜指尖挣脱,安抚地放上楚安澜后背,轻轻拍了拍。 楚安澜却觉得不够。 他抬起下巴:“你都好久未曾亲过我了。” 叶宛卿好笑:“世子是在撒娇么?” “是啊。”楚安澜巴巴地看着她:“我从小到大,除了对着父亲和母亲,只对你撒娇。对别人,都是用威逼利诱。” 叶宛卿眉眼温柔:“世子撒娇的模样,和小石榴讨樱桃吃时一模一样,煞是可爱。” “那我讨赏,你给是不给?”楚安澜问。 叶宛卿笑了一下,低头。 柔软的唇瓣,轻贴上楚安澜的薄唇。 楚安澜不满足于蜻蜓点水,反手覆上她的后脑勺,轻掌着她的头,欺身吻过去。 叶宛卿眼睛只睁大一瞬,便闭上双眸。 灯,不知何时灭了。 夜风穿廊过,卷着沁人心脾的合欢花香,令人沉醉。 “糟了。” 叶宛卿正心猿意马着,忽然就被楚安澜松开。 她踉跄了一下,唇和眸光一样水润:“怎么了?” 楚安澜扶着她,肉眼可见地红了脸:“我……我……啧!” 叶宛卿眸光往下。 “你别看我!”楚安澜背过身去,干咳了一声:“夜深了,你快回惊鸿苑吧。我吹会儿风,去和叶辰曦住。” 叶宛卿回头看了眼无人的长廊:“此处回惊鸿苑,要走一里左右,侍从已被我遣退,世子不送我回去么?万一,路上闹鬼……” “闹鬼?”楚安澜猛地转身:“长公主府会闹鬼啊?”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 第149章 大喜事 叶宛卿满眼新奇地看着他:“世子怕鬼?” “我没有!”楚安澜暗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男子汉大丈夫,浑身阳气,为何要怕鬼? 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去……” 叶宛卿低头笑。 楚安澜催促:“快走吧,明日还要早起习武呢。” 叶宛卿笑得更加爽朗:“我先送你回去。” 楚安澜想拒绝:“真的不用,我真的不怕鬼。” 叶宛卿轻声道:“世子的手在抖。” 楚安澜支支吾吾:“我冷……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怕鬼!看不见摸不着,多吓人啊。” 叶宛卿握紧他的手,缓步沿着长廊往回走:“这世上,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今日,世子又被人跟上了。大婚之前,出门都不要独行了。” “今日,又有人跟着我?”楚安澜拧眉道。 楚安澜都要气笑了。 “我一没杀人放火,二没作奸犯科,三没嫖赌……谁这么闲,成日派人跟踪我?” 叶宛卿缓步牵着他走:“世子有何想法?” 想法? 楚安澜边走边道:“想个法子,将跟踪我的人诱入笼中,逼问出背后主使。” “仅此而已么?”叶宛卿问。 “当然是要狠狠报复回去。”楚安澜磨牙:“我好好地在路上走着,他非要放狗来咬我,那我自然要踹回去的。” 叶宛卿点头:“也好。” 楚安澜牵紧她的手,随口道:“我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曾得罪过谁。看不惯我的人很多,但不至于想要我的命。若非要逮一个出来说,我只想到一人……” 说着,他侧眸看着叶宛卿。 叶宛卿心跳慢了半拍。 他猜到了。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与陆继廉有过多的交集,也不希望楚安澜和陆继廉正面对上。 她从不觉得,楚安澜能斗得过陆继廉。 哪怕是活了两世的她也不行。 所以,她一直盼着早日大婚,再将楚安澜带离京城,离陆继廉越远越好。 可,总事与愿违。 叶宛卿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避无可避。 见叶宛卿不说话,楚安澜最终还是没说出那个名字:“说起来,再过十日就是端午节了。今年的端午,宫宴会在城郊的玉昆山行宫举办,除了游园泛舟外,还有划龙舟比赛。你说,我到时候要不要去报个名呢?楚绍臻他们几个都去了,好热闹呢。” 划龙舟比赛? 叶宛卿犹疑。 她不想事事都拘着楚安澜,但,楚安澜似乎命里与水犯冲,遇水总出大事。 她正犹豫着这事该如何说,楚安澜却先开了口:“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明年的端午,兴许我们都不在金都,所以,今年的端午,我只陪你泛舟游湖。” 叶宛卿松了口气,道:“世子来准备游湖的舟,我来备茶点吧。” “好啊!”楚安澜灿笑。 两人缓步走在夜色里。 直到把楚安澜送到院外,叶辰曦出来接人了,叶宛卿才回到惊鸿苑。 一夜好眠。 第二天。 天光方一亮,府中最大的树上便传来喜鹊的叫声。 叶宛卿是被喜鹊叫声唤醒的。 千禧开门进来:“小姐,长公主殿下说想多睡会儿,今日在自己院里用早膳。” 叶宛卿起身:“二哥和世子他们都起了么?” “都练完回去沐浴了。”千禧笑道:“今日小姐不晨练,公子们都懈怠了。” “算不得懈怠。”樱香带人将清水、衣物送进来:“天亮时,他们骑射都练完了。三日后二少爷便要去翰林院上任点卯了,要提前几日开始早起,好适应一下。” 叶宛卿笑言:“二哥向来勤奋。” “是呢。”千禧边卷床幔边道:“可怜世子和大少爷,扎马步时都在打瞌睡。也不知,昨夜两人几更才睡。听说,昨夜世子挤在大少爷房里睡的,蜡烛一直没灭,应当是凑一块儿看话本子。” “熬夜看话本?”樱香摇头:“多伤眼睛啊?” 叶宛卿好像猜到为什么了。 楚安澜当真信了她那句话:长公主府闹鬼。 这真是…… 她昨夜那样说,只是为了哄他送她回惊鸿苑啊。 回头,该怎么解释? 叶宛卿拉起锦被,将整张脸蒙住。 千禧问:“小姐,还要再睡会儿么?” “不睡了。”叶宛卿将被子拉下,打起精神来:“为我更衣,我要梳洗上妆。” 千禧疑惑:“小姐不是说,天热了上妆,脸闷闷的不舒服么?” 樱香道:“小姐吩咐了,你做便是,哪里有这么多问题?” 千禧笑嘻嘻道:“是,樱香姐姐。我这就去给小姐挑好看的胭脂水粉,再搭点首饰。” “不必太华丽。”叶宛卿叮嘱:“素些的就好。” “奴婢明白。” …… 折腾了半个时辰,叶宛卿才出惊鸿苑。 枝头,喜鹊依旧叫个不停。 “奇了怪。”千禧仰头看着榆树上的喜鹊:“叫了一早上了,莫非有什么大喜事?” 樱香问:“二少爷殿试得了二甲第一,又得以入翰林院,难道不是大喜?” 千禧扶着叶宛卿:“昨日有人听见长公主吩咐管家,说,下午要给各院的下人发银子。对咱们来说,也是喜事呢。都是二少爷厉害,才叫我们也跟着沾光。” 樱香笑道:“别的话你总记不住,发银子这种话,你倒是记得十分清楚明白。” “那是。”千禧笑嘻嘻:“银子,谁不喜欢啊?” 两人一左一右,聊得甚为热闹。 叶宛卿缓步走着:“算起来,你俩比我年岁还大,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若有心仪的人……” “没有!” 千禧扶紧叶宛卿手臂:“奴婢一心一意只装着小姐,小姐不必为奴婢操劳亲事,只需按时发月银便好。跟着小姐,锦衣玉食不说,还每月有银子领,将来老了还有人伺候、送终。活得好好的,嫁人做什么?嫁过去,倒贴银子伺候夫君公婆不说,还得生孩子、养孩子,还没有人给我发银子……多想一下,奴婢都难受得紧。” 叶宛卿好笑:“你说的这些话,我可都记住了。日后你若想成婚,我会棒打鸳鸯的。” 前世,千禧和樱香作为陪嫁丫鬟陪她嫁入陆家。 大抵是定远侯府的日子太过无趣,一眼便能望见头,千禧后来和陆继廉的一个门客简单成了婚,离开了京城。 记得陆继廉依稀提起过,千禧生了个女儿,夫家颇为不喜,对她动辄打骂羞辱。 叶宛卿曾派人去打探,想将千禧接回身边,却得到千禧带女远走他乡的消息。 也不知,后来如何了? 第150章 赐婚 “小姐,您怎么啦?”千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宛卿回神:“无事。” 话音落下,一个小厮匆匆赶来:“小姐,宫中来人了,说是来宣圣旨的。人已经到了,在花厅等小姐和大少爷、二少爷过去。” 花厅。 叶宛卿刚到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说话声。 叶辰曦的声音,尤为明显:“明年,皇上是不是就该给我赐婚了?” “大少爷可有喜欢的贵女呢?”一道熟悉的声音问。 叶辰曦道:“暂时没有呢。” 那人笑:“那大少爷可以瞧瞧喜欢哪家贵女,回头到了年纪,请皇上给您赐婚。” “好啊好啊!”叶辰曦应道。 叶宛卿正听着,身后传来叶辰霆的声音:“卿儿,怎么不进去?” 叶宛卿转身。 今日二哥果真换上了一袭绣着华贵暗纹的苍青色锦袍,发髻一丝不苟束起,整个人清贵温和。 不远处,父亲和母亲也来了。 叶宛卿打招呼:“父亲,母亲,二哥。” 楚嫣容温柔道:“进去吧。” 听见外间的声音,叶辰曦起身:“母亲他们来了。” 昨日刚来过一趟的传旨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出门来:“奴才请长公主殿下安,见过侯爷、小姐、二少爷。” “免礼,传旨吧。” 楚嫣容抬手,缓步进了花厅。 除了长公主外,其余人等一律跪地听旨。 传旨公公清了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青州牧曹克鼎之女书绾,行端仪雅,温婉淑德,秉性柔嘉……朕躬闻之甚悦。今善柔长公主次子辰霆,才貌双全,金玉其质,文武双修,克恭克顺。值书绾待字闺中,与辰霆良缘天作,今赐婚于二人,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传旨公公将圣旨递给叶辰霆:“恭喜二少爷,啊不,是恭喜叶大人双喜临门呀。” 叶辰霆双手接过圣旨:“臣叩谢皇恩。” 传旨太监还要去永昌伯府传旨,不便多留,领了赏赐就带人离开长公主府。 花厅,叶辰霆小心打开圣旨,又看了一遍。 叶辰曦凑过去:“哇!是皇上亲自写的诏书呢!二哥,皇帝舅舅还是很疼你的!” 向来内敛的叶辰霆,此刻眉眼间尽是欣喜:“我也不曾想,皇上会亲自为我写赐婚诏书……” 楚嫣容温柔提醒:“辰霆,收拾一下,稍后随你父亲进宫谢恩。” “儿子明白。”叶辰霆用力点头。 收拾妥当后,叶鸿威便带着叶辰霆出门了。 楚嫣容不由得感叹:“晨起时,还未起身,我便听见院子的梧桐树上传来喜鹊的叫声。原来,是应在赐婚这件事上。” “二哥是殿试后第一个被赐婚的呢!”叶辰曦在一旁啃着脆桃:“状元、榜眼和探花都还未被赐婚,二哥就遥遥领先了!” 楚嫣容看了一眼女儿,才道:“下一个,便该轮到状元了。” 叶宛卿神色平静。 叶辰曦鼓着腮帮子:“陆继廉都二十又一了,是该被赐婚了,免得总觊觎我妹子!不过,年长的公主都已出嫁,余下的公主最大的也才十二岁。也不知,皇上会把谁赐婚给陆继廉啊?” “辰曦。”楚嫣容轻声责备:“皇上愿意赐婚谁给陆继廉,都与卿儿无关。方才的话,日后不可再说。” 叶辰曦缩着脖子:“我错了……” 楚嫣容起身:“卿儿,你婚服的尺寸已经改好,今日可要陪我一同去瞧瞧?另外,这几日,你陪着将嫁妆清点一遍,心里也好有个数。” 叶宛卿乖顺道:“好。” 接下来的几日,叶宛卿都在忙着查看嫁妆,而楚嫣容则被皇后请进宫中,帮忙操持端午宫宴。 叶辰霆被赐婚后,因为太过欣喜,在家中闲不住,便提前去翰林院上任。 楚安澜和叶辰曦,除了每日早晚习武外,白日还需去国子监念书。 …… 入了五月,天气越发炎热。 婚服完工,嫁妆清点完之后,叶宛卿便没什么事可做了,人也开始犯懒,每日躺在水榭上的软榻上看书。 这日。 下午,燥热得紧。 侍从换了冰鉴后,叶宛卿躺在软榻上浅眠。 樱香和千禧拿着扇子和驱虫散,坐在水榭的柱子旁做女红。 叶宛卿昏昏欲睡之际,叶辰曦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且越来越近:“妹子,新鲜热乎的流言,想听听么?” 流言? 叶宛卿清醒了不少,睁开因困意翻涌而浸润着水光的眸子:“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国子监么?你又逃学了?父亲今日轮休。” “我没逃学。”叶辰曦大摇大摆上了水榭,擦了把额角的汗:“朝中,近日不是有一批新官员上任么?听说,翰林院那边有个新官员办公时出了个不小的纰漏,牵连了一干人等,害得一群人熬了两天两夜才补救回来。 皇上听闻此事后很生气,让国子祭酒协同翰林学士,给今年所有文官授课三日。这三日,我们都不必去上学了!” “三日后,不就是端午节了么?你又可偷好几日懒了。”叶宛卿问:“你今日来找我,就是同我说此事的?” “当然不是!”叶辰曦坐到她对面,热得吐舌头。 这时,樱香端上一碗冰饮。 叶辰曦端起冰饮,一口饮尽:“回家之前,杜珅原邀我一起去女学那边捉蝉,我俩就偷摸去了。路上,我们遇到了两个去国子监给太子殿下取书的官员在那儿说闲话。听说,昨日下朝后,皇上留了陆继廉说话,问陆继廉可有心仪之人,想为他赐婚。结果,陆继廉回答皇上,他心仪于你。当时,在场的还有好几个官员。 皇上面子下不去,当场摔了一个茶盏,碎瓷片险些划破了陆继廉的脸。皇上说,要将安贤王之女赐给他,结果,陆继廉当场就跪下磕头,拒绝了赐婚。 皇上大怒,罚陆继廉在大殿跪了一日,又将定远侯召进宫狗血淋头的训斥了一通,后才让定远侯将人领走。 据定远侯府传出的消息,昨夜,陆继廉挨了家法处置,还被罚跪祠堂,今日都没能去上朝。安澜还不知道呢,我就先紧着回来告诉你了!等会儿我就去敦亲王府,把这好消息告诉安澜,也让他开心开心,嘿嘿……” 一席话说完,叶辰曦口干舌燥。 叶宛卿心中五味杂陈。 第151章 留条后路 认识两世,叶宛卿还是没看透陆继廉。 天下贵女这般多,他无论娶谁,对他的权势与家族的助力,并不会比娶她差。 何必执着于她呢? 他宁愿毁了她的声誉,也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妄图用风浪将她推向他。 陆继廉,当真还是前世那个陆继廉么? 一连几日,金都都十分平静。 就连跟踪楚安澜的人,都并无任何动作。 眨眼,便到了端午节。 端午这日,金都张灯结彩,粽香满城。 辰时,京城城门大开。 皇帝、太子、太后和皇后的仪仗在护卫的护送下有序出城,之后便是长公主府的仪仗。 樱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小姐,此去玉昆山行宫需一个半时辰,您先睡一觉,快到了奴婢再叫醒您。” 叶宛卿用指腹压住眼皮:“睡不着,为我沏壶茶吧。” 樱香关切地问:“小姐可是昨夜没睡好?今晨起来,便见您时不时压着眼皮,可是眼睛不适?” “眼皮有些跳。”叶宛卿回道。 “眼皮跳?怎会如此?”樱香凑上来:“小姐将手拿开,奴婢给您瞧瞧。” 叶宛卿放下手,千禧也凑了过来。 千禧瞪大双眼:“小姐这眼皮,跳得也太狠了,奴婢瞧着都觉得心慌。” 樱香道:“奴婢去取张湿帕子给小姐敷一敷,小姐先闭眼休憩片刻。” “嗯。”叶宛卿点头。 樱香掀开马车出去。 很快,她端了盆清水进来,将浸了清水的湿帕子拧得半干,敷在叶宛卿双眼处。 温热的帕子,敷得人眼皮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间,叶宛卿听见有人在痛苦低吟,她努力睁眼,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光影。 光影里,有道瘦削的红影横卧在地上。 叶宛卿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用力揉搓双眼,试图朝那边靠近,可无论她怎么走,始终都接近不了那抹红影。 她心中慌乱得厉害,想开口叫那个名字,然而,她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砰!” 叶宛卿猛地惊醒。 手臂,传来强烈的痛意。 低头刺绣的樱香连忙起身:“小姐,碰着哪儿了?”说着,拉起叶宛卿的手查看。 见手上无伤,樱香松了口气。 叶宛卿揉了揉胀痛的鬓角,声音清哑:“什么时辰了?” “快到巳时了,距离玉昆山行宫还有小半个时辰,小姐可要再睡会儿?” 叶宛卿摇头:“取铜镜来。” 樱香立刻转身从匣子中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手柄铜镜:“小姐脸色不怎么好,是做噩梦了么?” “嗯。”叶宛卿压着鬓角,接过铜镜。 镜子中的她,眼下多了片淤青,肤色也一改往日的白中透粉,而是呈惨白色,嘴唇微干,整个人看起来添了几分憔悴。 她拍了拍脸:“樱香,为我上个妆罢。” 好歹,把疲色遮一遮。 樱香应声:“奴婢为您取妆奁。” 叶宛卿打起精神,梳洗上妆。 ……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马车外,千禧出声提醒:“小姐,玉昆山行宫到了。” 车帘被掀开。 在千禧和樱香的搀扶下,叶宛卿弯腰下了马车。 驰道两旁停满马车,外围站满守卫。 明媚的晨光中,道旁旌旗随风高扬,飒飒作响,旌旗上的龙纹迎风舞动,栩栩如生,处处彰显皇家威仪。 后方,传来贵女们的小声议论—— “上一次来这,还是长公主办的赏春宴呢。” “那时,漫山都是山桃花,开得犹如粉色云雾,美丽极了,可惜我一心紧张太子妃的事,都无暇欣赏,可惜,还是没被选上。” “嘘,说这么大声,不要命啦?” “今日,那位准太子妃也来了呢,听说她脾气不怎么好,当心被她听见。” “……” 很快,贵女们便转移了话题。 叶宛卿听着觉得无趣,就加快了脚步:“走吧,先去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请个安。” 太后年纪渐长之后,除了去荣光寺外,甚少出宫。 凤阳帝怕她乘车不适,特地命人将车速减慢了许多,多行了半个时辰才到行宫,然而,太后还是被颠簸得不适。 叶宛卿去请安时,太医刚为太后针灸完。 一圈人围在太后身旁,除了皇后、长公主外,连准太子妃和她母亲也在。 见到叶宛卿,太后泛青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怎么都来了?哀家并无大碍,不必都来此处守着。人多了,哀家反倒是休息不好。都散了罢,嫣容,你去协同皇后办好宫宴,留卿儿在此处陪着哀家便好。” 楚嫣容和皇后离开,并带走了孙紫怡和孙夫人。 等人走了,太后才放松了些许,坐在软椅上揉着鬓角:“年纪大了,骨头松了,动一动就累得慌。” 叶宛卿轻挽袖口,走到太后身后,低头为太后捏了捏肩颈,又揉上太后的鬓角:“太后年纪才不大,太后之所以累,是因为官道不平整,马车太过颠簸。” 太后舒适地闭上眼:“看来,官道需要重新修缮了。” 叶宛卿应了一声。 太后徐徐道:“你母亲说,你的婚服和嫁妆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哀家这边,也为你备了嫁妆。除了嫁妆外,还再赐你两个可靠的宫女,两个能管事的嬷嬷。端午后,你择日进宫,去看看宫女和嬷嬷可合你的眼缘,若是不合眼缘,哀家再另外为你挑选。” 听见这话,叶宛卿愣住:“太后……” 太后睁眼:“怎么了?” 叶宛卿神色动容:“母亲和父亲为卿儿备的嫁妆已经够丰厚了,太后不必再破费的。” “哀家是太后,却也是你的外母亲。外母亲给你准备嫁妆,怎么会是破费呢?” 太后缓声道:“哀家老了,留着那些无用的东西做甚?给了你,你日后兴许还用得上。无论宫里还是宫外,身为女子,若得不到夫君垂怜,自己再没有钱财傍身,日子就会过得极苦。即便楚安澜再喜欢你,你也需为自己留条后路。” 叶宛卿鼻尖泛酸:“太后的教诲,卿儿会一直记在心头,也会照看好自己,不让自己受委屈。” 太后反手握住她手:“你能如此想,哀家甚是欣慰。” 叶宛卿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见太后疲惫得紧,便先行离开了。 出了宫殿,外间日头正好。 樱香问:“郡主要先去休息么?” “山间的早桃是不是可以摘了?晚了,就该被人摘光了。”叶宛卿道:“叫上大哥和世子,陪我一起去摘桃吧。” 千禧兴奋:“奴婢去叫人!” 叶宛卿笑:“告诉他们,我在定风亭等他们。” 千禧疾步离开。 第152章 不要出门 叶宛卿带上樱香,身后跟着一众侍从,穿过重重院落,准备往山上而去。 没走多久,她便遇上一人。 叶宛卿眸色微动,不卑不亢地开口:“定远侯夫人。” 定远侯夫人看着她:“郡主,借一步说话。” 叶宛卿想要拒绝,但定远侯夫人难得强硬:“郡主请吧。” 叶宛卿眸色平静:“定远侯夫人先请。” 走的时候,她微不可见地给樱香使了个眼色,樱香向来懂她,便轻点了一下头。 定远侯夫人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一路穿过宫墙花影,来到人工湖边的一处凉亭。 眼下,附近无人。 定远侯夫人走到凉亭里坐下,才对叶宛卿道:“郡主也坐。” 叶宛卿坐到她对面。 定远侯夫人遥望着辽阔无比的人工湖:“老身第一次来行宫,是在同侯爷大婚之后。 那时,这片湖还没这么大。眨眼间,这片湖扩了原来的两倍大,而我也老了。” 叶宛卿静静听着。 定远侯夫人收回眸光,看向叶宛卿:“我活到这般岁数,从未在小辈面前屈身。今日,我想屈身一次。郡主,定远侯府付出何等代价,才可换郡主与敦亲王世子退婚,嫁入陆家?” 尽管定远侯夫人说要借一步说话时,叶宛卿就大概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的话,可亲耳听见,还是觉得可笑。 叶宛卿淡了神色:“夫人说笑了,我与敦亲王世子的亲事,是皇上亲自认可的。大婚日期,也是皇上亲自让钦天监算好的。定远侯府诗礼簪缨,钟鸣鼎食,而陆大人为新任状元郎,入职翰林院,西魏之大,贵女多不胜数,陆大人随便挑一个,都会比我好上千万倍,何必要执着于我,毁我声誉与亲事?” “继廉心中有你。”定远侯夫人叹气,道。 心中有她? 这大约是叶宛卿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前世做过一世夫妻,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共同孕育了五位儿女,怎么不见陆继廉心中有她? 他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今生只见过几次面,就对她情根深种了? 这怎么可能? 什么情都是假的。 不过是事与愿违,未能得到自己想得的,激起了内心的胜负欲,胜负欲又生成了执念。 叶宛卿在心中颓然笑了一下,而后冷然望向定远侯夫人:“我敬夫人是长辈,不计较夫人今日与我说这些唐突的话。我与敦亲王世子两情相悦,中间再容不得旁人。 陆大人出身高贵,又有逸群之才,前途无量,天底下多的是愿意嫁给他为妻的贵女。他心中有我,不过因我当初拒绝了他的提亲,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心生了执念。待他执念消了,便会放手。 夫人与其来找我,还不如多劝说陆大人,另觅贵女,早日成婚。” 定远侯夫人望着叶宛卿:“郡主尚且年轻,对男女情爱一事心存向往也是正常。可,世间最不易久留的,便是情。等郡主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晓,身为女子,嫁一个前途无量的夫君才是最好的归宿。我没有贬低敦亲王世子之意,但,继廉与郡主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夫人说错了。”叶宛卿反驳:“于别的女子而言,嫁个前途无量的夫君,的确是个好归宿。 但,我不必如此。我是皇上与太后亲封的郡主,有封地,享食邑,即便嫁入寒门,我依旧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定远侯夫人滞住:“郡主你……” “夫人。”叶宛卿打断她的话:“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与世子能走至今日,并不容易。若真毁了,我保不准会做些什么事出来。” 山风飒飒,两人无声对视。 好半晌,定远侯夫人才叹了口气,露出疲惫又无奈的表情来,低低道:“我又拿他怎么办?皇上训斥过他,罚跪他,侯爷怒斥过他,又对他动用了家法,可他就是不肯松口。 他在荣光寺落下的病根还未好全,落雨时,膝盖疼得睡不着觉,后又被罚跪……郡主,我这把年纪了,又能怎么办?” 叶宛卿沉默。 定远侯夫人湿了眼眶:“他自幼便是个听话孝顺的孩子,从未忤逆过长辈。可如今,为了郡主,他竟敢忤逆到皇上面前。郡主宁愿相信继廉是因为执念才想娶你,也不愿相信,他是真的对你生出了真情么?” “陆大人的执念也好,真情也罢,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叶宛卿起身:“夫人,敦亲王世子还等着陪我去摘桃,我先走了。” “郡主……”定远侯夫人起身:“郡主能不能……”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让她走。” 叶宛卿和定远侯夫人齐齐抬头。 定远侯夫人愣住:“继廉,你怎么来了?” 五月的天,陆继廉脸上没什么血色,薄唇也微微泛白,一双琉璃眸好似褪了色,眸光都淡了许多。 他穿着一袭竹青色锦袍,掩唇咳嗽了一声,重复道:“母亲,让郡主走吧。” 定远侯夫人手指掐入掌心,心疼得红了眼:“你膝盖还未恢复好,太医让你少走动,你怎的出来了?” “还撑得住。”陆继廉道:“父亲听说您游园,担心你走太远累着,让我出来寻您。母亲,回去罢。” 定远侯夫人看了眼叶宛卿,欲言又止。 陆继廉眉梢微拧:“母亲。” 定远侯夫人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叶宛卿一眼,便被她的侍从扶走了。 陆继廉却站在原地。 两人隔着亭子,无声对视。 片刻后,陆继廉又掩唇咳嗽了几声,才淡声道:“钦天监说下午有雨,郡主早些回去。山间雨急,下雨时就不要出门了。” 不要出门? 他这是不加掩饰,要对楚安澜动手了? 叶宛卿问:“那陆大人呢?” 陆继廉琉璃眸微闪:“在下约了太医,下午要针灸。” “既是腿疼,又何必来这一趟呢?”叶宛卿与他直视:“留在金都安稳治病不好么?” 陆继廉扯出一抹晦涩:“毕竟,有想见而不得见的人。只有来了此处,才能光明正大瞧上一眼。” 叶宛卿尽显疏离道:“如此,陆大人请便,我先走了。” 说完欲走。 “夫人。”陆继廉温润中透着一丝凉意的语气响起:“你已经猜到我今日要做什么,对么?” 叶宛卿猛地驻足。 第153章 芭蕉扇 陆继廉似是算准了她会回头,就站在原地静静瞧着她,琉璃色是眸子压抑着令人猜不透的情绪。 叶宛卿冷着眉眼:“别动他。” “夫人觉得,他抢了我的一切,我会放过他么?”陆继廉咳嗽了几声,弯了苍白的唇,温和地看着叶宛卿。 叶宛卿和陆继廉对视。 陆继廉的琉璃眸,宛若凝了一层薄冰,没什么温度。 叶宛卿冷声:“楚安澜从未抢过你什么,我与他的婚事,更是我求来的。陆大人出类拔萃,天下想嫁你的贵女多得是,为何又偏要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 陆继廉凝眸看她:“你本该是我的。” “陆大人说错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自己。”叶宛卿抿唇:“陆大人满腹经纶,何必放任自己受制于一个虚妄的梦境?” “真的只是个虚妄的梦境么?”陆继廉朝她走近了一步:“若是如此,你何必躲着我?” 说着,就要抓住她手腕。 叶宛卿后退了一步:“陆大人,请自重。” 陆继廉低头咳嗽了几声,再抬眸时,眼神越发冷,眼角也染上一丝红:“明日,我会再去一趟荣光寺,重新为青橙点一盏长明灯。我们重新来过,我会珍视你,爱护你。 今日的宫宴之后,你与我一同去觐见皇上和太后,解除跟楚安澜的婚约,下月与我完婚。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翻涌的情绪,在叶宛卿心中压抑得厉害。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陆继廉:“在陆大人眼里,我究竟算什么?是花瓶,是傀儡,是宠物么?你说要如何,我便如何么?和楚安澜解除婚约,绝无可能,与你成婚,更是不可能!还有,别碰楚安澜,他若真的受伤或出事,我会将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 陆继廉怔然站了片刻后,笑了。 很快,有仆从小跑着过来:“公子,侯爷在找您呢,说让您陪他去见几位大人。” “父亲是找不到旁人作陪了么?”陆继廉收回目光:“让其他公子陪他去。” 仆从愣住:“可是……” 陆继廉甩了宽大衣袖,轻咳着消失在树影深处。 …… 樱香远远站在树下。 见到叶宛卿,匆匆迎上来,担忧地问道:“郡主可是和陆大人碰见了?” “是。”叶宛卿应了一声。 樱香呼吸滞住:“陆大人他没对您如何吧?” “我无事。”叶宛卿不愿多提:“大哥和安澜应当已经在定风亭等我了,先去寻他们。” 樱香欠身:“奴婢失言了。” “走罢。” 两人沿着山道往上斜行。 定风亭。 叶辰曦爬在护栏上,扯着嗓子:“我们在这儿。” 叶宛卿抬眸。 凉亭里的红衣少年,趴在护栏上,马尾高束,绸缎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冲她灿笑:“卿儿。” 叶宛卿笑了一下,缓步拾阶而上。 五月的天,气候已经炎热起来,爬了一盏茶的石阶,叶宛卿脸都热成了薄粉色。 楚安澜伸手拉了她一把:“热不热?渴不渴?” 说着,拿衣袖为她扇风。 叶宛卿点头:“怪热的。” 楚安澜指着一旁:“那边有个荷花池,池子边种了芭蕉树,我已经让人去摘芭蕉叶了。等下,给你做把芭蕉扇。” 叶宛卿弯眸:“好啊。” 楚安澜扶着她坐下。 乍一坐稳,一阵山风迎面吹来。 叶辰曦趴着吹风:“今日来了好多人啊。” 叶宛卿顺着看去。 这一看,便看见了方才她与陆继廉、定远侯夫人所站的位置。 她愣了一下,随后转头看向楚安澜。 楚安澜看着她:“我都瞧见了。” 叶辰曦也道:“陆继廉找你都说了什么啊?刚刚,我跟安澜差点就要下去救你了。” 楚安澜也看向她。 两人眼巴巴的样子,像极了嗷嗷待哺的狐狸崽。 叶宛卿声音都温和了几分:“陆大人去寻定远侯夫人,便与我寒暄了几句。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值一提。” 叶辰曦偷偷看了楚安澜一眼,问:“真的么?陆继廉也会跟人寒暄啊?” “不如,你去问问他?”叶宛卿道。 叶辰曦吐舌:“那还是算了吧。” 楚安澜伸手轻拍了一巴掌叶辰曦的后脑勺:“卿儿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打我做什么?”叶辰曦委屈地摸着后脑勺:“我可是为了你问的。你就不担心,陆继廉趁着考上状元郎了,跟你抢我妹子?” 楚安澜扬眉:“他抢得走么?我与卿儿两情相悦,他算什么东西?” 叶辰曦摸头:“也是。” 叶宛卿无奈摇头。 这时,派去摘芭蕉叶的侍从回来了。 墨言和瑶霖两人,一人扛着两大片又绿又油亮的芭蕉叶,晃悠悠地过来:“世子,您要的芭蕉叶。” 楚安澜翻身跃出护栏。 叶辰曦也跟着跳下去:“这个叶子好,可以做好几把芭蕉扇了。” “给我,我来。”楚安澜掏出一把短刀,半跪在地上,将芭蕉叶分割成好几块。 他转身,仰头问护栏边站着的叶宛卿:“卿儿,你要圆扇还是方扇?” “圆的吧。”叶宛卿回他。 楚安澜闷头用短刀将割起了芭蕉叶子。 “哎?”叶辰曦凑过去:“安澜,你这扇子看着也不圆啊。” “做你自己的去,少管我。”楚安澜埋头划拉。 片刻后,他举起一把形状奇怪的“团扇”,问:“卿儿,这个可以么?” 叶宛卿仔细辨认:“这是……小石榴?” “是啊。”楚安澜灿笑:“像不像?” 叶宛卿想说,其实没那么像,但,楚安澜的笑容太明媚耀眼了,她不忍心。 她点头:“一模一样。” “妹子,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叶辰曦鄙夷:“安澜的画,习得比他的字还差。” 楚安澜气笑了,抬脚就踹:“叶辰曦你皮痒了是吧?” 叶辰曦捂着屁股:“嗷!你看安澜!” 楚安澜佯装凶他:“不许告状!” 叶宛卿弯了眼眸。 正笑着,眼皮又无端跳了起来。 楚安澜和叶辰曦做了好几把芭蕉扇后,三人才带上随从,慢悠悠往山上走。 很快,前去探路的侍从折了回来:“世子,南坡那边,不仅桃子可以吃了,还结了许多梅子。青梅太多了,把树枝都压弯了呢。” 说着,捧着一把用干净帕子包裹着的山桃和梅子,递到楚安澜眼前。 第154章 大雨 楚安澜拿了一个:“洗过了?” 侍从笑:“是呢。” 楚安澜当即挑了一个,递给叶宛卿:“卿儿,尝尝这个桃。” 叶宛卿伸手接过。 青中透着粉白的山桃,一口咬下又脆又甜,汁水充盈,且带着浓郁的桃香。 叶辰曦吸溜看一口口水:“我也尝尝。” 楚安澜挑了个梅子:“嗯,这梅子也不错。” “甜么?”叶辰曦含糊不清地问。 楚安澜笑得眯起眼:“甜,甜得牙疼,你咬一口试试。” 叶辰曦腮帮子鼓鼓的,囫囵地将桃咽下,接过一枚青中带红的青梅,大口咬下。 “呸!”叶辰曦酸得五官都扭曲了,捂着脸:“安澜!你骗我!酸死了!酸得我牙都快掉了!” 楚安澜大笑。 “你这个骗子!”叶辰曦抓了把梅子,追着楚安澜:“这么甜的梅子,你务必给我多吃几个!” 楚安澜边笑边躲。 笑声,回荡在山间。 叶宛卿收回目光,一手揉着跳个不停的眼皮,一手拿起梅子咬了一口。 还未熟透的青梅,酸脆清爽,微微带着一丝涩,一口咬下,唇齿和指尖都被染上清新的梅子香。 她拿了一个递给樱香。 樱香接过,尝了一口,酸得眉毛都拧在一处。 叶宛卿忍俊不禁。 樱香勉强地将一整个青梅啃完,认真建议:“这些青梅不适合直接吃,倒不如摘回去泡酒。” 叶宛卿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说起来,千禧呢?”樱香四处张望。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千禧带着两个护卫,她拎着食盒,护卫一人拎着一个大竹筐,气喘吁吁地顺着山道爬上来:“小姐,奴婢来了……” 一行人拎着竹筐往南坡去。 玉凤山地势高,从山上往下看,除了漫山遍野的绿,还有参差隐于林间的行宫,以及山脚的人工湖。 今日,山脚遍地是人。 湖面上,龙舟都已经就位。 湖边更是布满帷帐,供女眷们坐在其中观看龙舟比赛和湖上的歌舞表演。 此时,岸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快到午时,日头渐隐于云后,云层越来越厚,山间湖面起了风,吹得山上草木飒飒作响,湖面波光粼粼。 几人坐在硕果累累的桃树下。 叶辰曦喘着粗气:“别人都在吃甜瓜纳凉,等着看划龙舟,咱们倒好,跑来山上摘果子。” 楚安澜啃着脆桃:“你现在下山,还赶得及吃甜瓜皮。快去吧,晚了,瓜皮都没得吃了。下次我与卿儿出行,可不敢再叫你了。” “不去。”叶辰曦一屁股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宫人们肯定留了我们的份。再说,山上视野多好啊?在山上看龙舟,可比在岸边看龙舟方便多了!谁快谁慢,一目了然。” 楚安澜啧了一声。 待歇够了,叶宛卿才安排道:“桃子易得,梅子难得。今日,多摘些梅子带回京。回头,我酿些青梅酒。” “好啊好啊!”叶辰曦挽了袖子:“我最喜欢喝青梅酒了。” 楚安澜问:“青梅酒需要酿多久?” “最少三个月吧。”叶宛卿回他。 三个月…… 楚安澜掰着手指算了一番,立即叉腰吩咐:“来人,再去拿些竹筐来,摘几筐青梅运到王府去。” 叶辰曦好奇:“安澜,你不是喜欢桃花酒么?酿这么多青梅酒做什么?” 楚安澜满脸春风:“自然是等卿儿嫁过来喝。” 叶辰曦抬手轻扇了自己脸颊一下:“我真是嘴欠啊……” 千禧和樱香站在一旁掩唇偷笑。 叶宛卿好笑:“去摘青梅吧。” 一行人分工摘果。 过了午时,山间风越发大起来,云层也越积越厚,天空黑沉沉的。 眼看着,有山雨欲来的倾向。 湖上,龙舟赛已经开始。 从山上看下去,一条条游龙般的长舟,灵活地在湖面上穿梭,鼓声阵阵,口号声震天。 叶宛卿看着几大筐果子:“差不多了,该下山了。” “别呀。”楚安澜看着湖面:“龙舟比赛还未结束呢,看完再下山吧。” 叶辰曦弱弱道:“可是,我想如厕……” 楚安澜拍着手上的桃毛:“山间不是有恭房么?方才来时我见有路引,此处过去两百米左右,有一处恭房。” 叶辰曦道:“我一个人害怕。” 楚安澜哽住。 他啧了一声,侧眸看向叶宛卿:“卿儿,你先在此处看龙舟比赛,我陪他过去。” 叶宛卿点头:“注意安全。” 楚安澜笑了:“此处安全得很。” 叶宛卿看了眼四野。 正值午时,人都在山下看龙舟比赛,山上有有护卫巡逻,的确是安全。 楚安澜随手捡起两个漂亮的青梅,边走边抛:“叶辰曦,走了。” 叶辰曦跟上去。 两人有说有笑离开。 望着两人消失在树影深处的背影,叶宛卿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沉闷来。 樱香递了杯冰萃的茶水给她:“今日的天,可真沉闷啊。瞧着,像是要下场大雨呢。” 叶宛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她接过茶水,小口浅啜。 山下湖上,龙舟比赛仍在继续,虽是离得远,依旧能看清帝王的华盖,太后与长公主的帷帐。 叶宛卿安心了不少。 山上,风越来越大。 眨眼,乌云便笼了过来,连风都湿冷了几分。 千禧眯眼:“小姐,马上要下雨了,再不下山,就要淋雨了。” 话音落下,稀疏的雨点子砸了下来。 叶宛卿果断道:“就近找个亭子避雨。” 几人刚进亭子,竹筐还未放好,大雨便落了下来,远远看去,湖面像是笼了层烟雾,岸边人更是四处奔走躲雨。 叶宛卿望着朦胧雨幕:“世子和大哥去了多久了?” “快一炷香了罢?”樱香回道。 叶宛卿心中生出一丝慌乱。 这时,一道慌乱中带着哭腔的呼声从雨幕深处传来:“妹子……快救救安澜!” 是大哥的声音! 叶宛卿站起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雨幕里,叶辰曦跌跌撞撞,拎着早被雨水打湿的衣袍,踉跄着朝她跑来。 千禧惊呼:“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护卫立即跑过去将人扶进亭子。 叶辰曦浑身往下淌着水,整个人湿漉漉的,连说话都在抖:“妹子……快……派人去救安澜!” 叶宛卿半跪在地上,迫使自己冷静着,抖着手轻拍叶辰曦后背:“你慢些说,安澜他怎么了?” 第155章 你醒醒 叶辰曦抹了一把和水混在一起的泪:“安澜……我如完厕,与安澜要回来找你,结果,来了刺客……安澜手上中了一箭,与刺客打在一处了……流了好多血……卓云和墨言,也被刺客缠上了……刺客特别多,武力也很强……” 叶宛卿脸色苍白,颤声吩咐:“来人,立刻去救世子,务必抓个活口回来。” 护卫们抽出腰间的刀剑,冲入雨幕。 眨眼,人便消失不见。 隐在暗处的近侍,如虚影般闪入雨幕。 叶辰曦紧握住叶宛卿的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妹子,安澜他会没事的,对么?” 叶宛卿点头:“会的……” 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樱香和千禧取了干净的帕子,仔细为叶辰曦擦拭脸上和头发上的水。 见叶辰曦抖得没这么厉害了,叶宛卿站起身四处观望,试图找个称手的武器。 樱香问:“小姐在找何物?” “剑,或者刀也行。”叶宛卿有些焦急。 千禧一边扶着叶辰曦,一边跟着焦急:“可这山间,除了棍棒之外,如何有刀剑?” 事不宜迟,叶宛卿果断道:“樱香千禧,你们留在此处照看大哥,我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叶辰曦就慌了:“不可!刺客人太多了!你若过去,肯定会有危险!” “管不了这么多了。”叶宛卿叮嘱:“你若休息好了,马上带千禧下山,将山上的事告知二哥,二哥会有办法。切记,低调些,别闹到皇上跟前去。” “为什么啊?”叶辰曦不解:“告诉皇上了,护卫才会来得更快啊!” 叶宛卿回他:“避免引发慌乱。” 叶辰曦经过刚才一吓,又跌了几跤,脑子本就一团乱麻,听见妹子这么说,恍然大悟。 他起身,拿湿透的衣袖用力擦了把脸:“你放心,我立刻下山去,找二弟带人来救你和安澜。” “去吧。” “我这就走!” 叶辰曦带着千禧朝山下跑去。 叶宛卿收回目光,简单地吩咐:“樱香,你在此处等我,若是有人来了,记得带路。” “小姐,奴婢同您一块儿去。”樱香万分担心。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叶宛卿冷声:“刺客不一定敢伤我,但你若去,一定丢了命。” 樱香急红了眼。 叶宛卿不再多说,抬脚下了凉亭。 冰凉的雨水,瓢泼似的从头顶浇灌而下,瞬间就将人的头发与衣裙全部淋湿。 叶宛卿迈着灌了铅般的沉重步伐,艰难地往恭房的方向去。 玉凤山本就大,放眼看去,山被灰蒙蒙的雨幕笼罩着,几乎与天一色。 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叶宛卿记不清自己沿着山道走了多久,才听见前方传来刀剑缠斗的声音。 双方打斗已久,显然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潮湿的山风,血腥味混合着泥腥味,令人作呕。 叶宛卿拎着湿透后沉得往下坠的裙角,顶着迎面而来的大雨,视线模糊地往前走。 忽然,脚下踩到一截绵软之物。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截绵软之物动了动,攀上她的小腿,死死箍住她的脚。 叶宛卿从未经历过这种事。 她浑身血液倒涌,脑袋一片空白,只能被本能牵引着低头。 脚边,浑黄的雨水里混合着大量鲜红的血液,沿着她垂地的唇角流淌而过。 全身包裹成黑色的刺客,用力抱着她的腿,随着嘴唇张合,吐出大量鲜血和断续的话:“别……别……” 叶宛卿浑身发凉,腿上一用力,就将刺客踢开,弯腰从地上捡起抢过刺客手中的弓和散落在一旁的箭。 “别……”那刺客的声音微弱地响了一声,彻底没动静了。 叶宛卿并未回头看。 她一手拎着弓,一手拎着箭,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过去:“都住手!” 正在缠斗的两方,似是完全没想到过她的到来。 刀光剑影停了一瞬。 一棵山桃树下,原本鲜如榴火般的红影,被雨水淋成了沉闷的暗红色。 那抹红影软绵绵地躺在泥地里,任由泼天的雨水肆意浇灌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生机。 “楚安澜……” 叶宛卿喃喃地看着那抹人影。 这时,耳边响起近侍的声音:“郡主当心!” 叶宛卿抬弓挡了一下。 一道剑影,贴着她耳畔擦过,一缕湿透了的发丝顺着雨水落在地上。 持剑的刺客愣了一下。 叶宛卿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与勇气,张弓搭箭,对着刺客放出箭矢。 利刃穿破雨幕,正中刺客左心。 “噗……” 一口鲜红的血,喷溅在叶宛卿脸上。 近侍大惊:“郡主!” 叶宛卿望着自己亲手射死在眼前的刺客,浑身力气和血色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整个人抖得厉害。 弓,却被她紧握在手中。 近侍之一的华曜反手杀死了一个刺客,着急地过来扶住叶宛卿:“属下冒犯了。郡主,您可有受伤?” 叶宛卿摇头。 她看了眼死不瞑目的刺客,握着弓,浑身颤抖着走向山桃树下的那抹红影。 华曜跟上她:“郡主,世子左胸挨了一箭,属下们不敢贸然拔箭,只能先将他安置于树下,准备快战快决后,带世子去找太医……” 叶宛卿一个字没听进去。 她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迈着重若千斤的步伐走到树下,伸手去触碰地上的少年。 失血过多的楚安澜,肤色和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往日清澈漂亮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 华丽的红色衣袍,没有一片布是完好的。 绸缎般的墨色长发,与枯枝、浑水混在一处。 叶宛卿一个踉跄,长弓落地,整个人半跪在地,伸手去碰地上的人:“楚安澜,你醒醒……” 无论叶宛卿怎么唤,楚安澜都给不了一丝回应。 叶宛卿颤着手,将手指探向他的鼻息。 冰凉且微弱的呼吸,轻轻地喷洒在她的指腹。 有气息! 叶宛卿大喜过望。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弯腰去查看楚安澜的伤情。 他的外袍几乎被刀剑划成了碎布条,露出浸透了血水和泥水的白色里衣。 带着一身血腥气的墨言走了过来,疲惫不堪道:“郡主,属下来……” 叶宛卿便让开了些许。 只见,墨言一件件将楚安澜的衣袍或剥或割开,露出失去血色后白如雪的肌肤。 第156章 倒刺箭 墨言松了口气:“没有别的伤,世子最重的便是这箭伤,箭太深了,必须尽快处理。” 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害怕的颤抖。 叶宛卿小心将楚安澜的衣衫拉好,却不敢碰他,更不敢碰那支致他流血不停的箭。 她双手握成拳,皱眉盯着箭伤:“伤口……为何流血不止?” 墨言愣了下。 叶宛卿直觉不对。 她回头看了眼,场上只剩三个刺客。 她哑声:“华曜,留个活口!” 话音落下,却见余下的刺客竟束手就擒了。 叶宛卿惊疑。 突然,华曜低呼:“郡主,当心!” 叶宛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重重压在身下,连带着被护住的,还有陷入昏迷的楚安澜。 透过缝隙看去,只见黑衣刺客奋力抄起已死的刺客的尸体,跑到远一些的地方,用力收紧掌心。 沉闷的爆炸声中,刺客化为一团血雾,随着倾盆大雨落入草木上,融入泥水间。 风雨中,飘浮着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 叶宛卿再忍不住,倒向一旁干呕起来。 顾忌着男女有别和尊卑有序,近侍们只能站在一旁,甚至都不敢为她拍背。 叶宛卿干呕到耳朵嗡鸣,心腹抽搐着疼,眼眶扯着鼻腔一阵酸疼,才缓和了些许。 她强迫自己无视那些落入泥水中的血肉,勉强打起精神:“送世子下山,立刻走。” 华曜担忧地问:“郡主可还走得了路?” 叶宛卿摇头,哑着嗓子:“不必管我,照看好世子,切勿碰到他的伤口。” 华曜点头。 几个近侍立即上前仔细查看楚安澜的情况,并商讨着如何抬他才不会碰到伤口。 片刻后,华曜转头:“郡主,世子身上的这支箭有些不对。箭头和箭杆,都有凹槽。” 叶宛卿再次蹲地查看。 华曜摩挲着箭杆:“郡主您瞧,这支箭的箭杆,是用硬如铁的铁桦树磨成。箭杆上,有螺旋纹的凹槽。若属下猜得没错,射入世子体内的箭矢,应当是倒刺箭,不能往外拔,只能往里推,从另一侧取出……” 叶宛卿听得两眼发黑。 她跟着父亲习了那么久的骑射,自然是听说过铁桦树,更听说过倒刺箭。 铁桦树坚硬如铁,可做成要人命的武器,亦可做成护人命的盾。 前朝时历经战火,铁桦树被大肆砍伐来制作武器、盾牌与马车、船只。到了西魏,铁桦树不得随意砍伐,变得极其珍贵。 除了名门世家,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这种木材。 叶宛卿从血污里捡起一根箭,递到华曜面前:“这支箭,也是铁桦树么?” 华曜接过,摇头道:“这是用寻常硬竹所制的箭杆。” 而且,箭杆和箭头皆没有凹槽。 最硬最阴毒的箭,只有一支,被用在了楚安澜身上。 偏偏,叶宛卿还知道这箭。 前世,陆继廉书房隔间的武器室里,便挂着一把拓木弓,三支铁桦树箭。 陆继廉! 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威胁她。 叶宛卿闭了闭眼,又艰难睁开。 天,灰蒙蒙的。 如注的雨水,将她的眼眸冲刷得晦涩难耐。 她从地上捡起弓和箭,哑声道:“先下山。” 护卫和近侍聚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楚安澜托举,沿着山道缓步往前行。 还未到凉亭,雨雾里便传来呼声:“郡主在那儿!” 叶宛卿抬眸。 只见,大雨里,一身松青色锦袍的叶辰霆举着油纸伞,带着一群护卫朝她过来。 乍见她,叶辰霆变了脸色:“卿儿!” 护卫立即冲上前去,手上还抬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架子。 楚安澜被放到架子里。 护卫用油纸伞一盖,为他挡了一部分雨水,年轻的太医扛着医药箱匆匆过去。 只看了一眼,太医便抬头:“世子血流不止,伤得很严重。” 叶辰霆撑伞吩咐:“先将人抬去亭子里。” 说完,他快步走到叶宛卿身旁,将伞给妹妹撑上:“可有受伤?” 叶宛卿腿一软,整个人摇摇欲坠。 叶辰霆一手撑伞,一手扶了叶宛卿入亭子,让她坐在石凳上,靠在自己怀里:“没事了,二哥在此。” 叶宛卿红了眸子,第一次在二哥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他伤得很重……” 地上,太医正紧急给被平放在地上的楚安澜止血。 叶宛卿哑声:“没用的,这箭有凹槽与倒刺,取不出箭,只会一直血流不止。” 年轻的太医变了脸色:“怎会如此?” 叶辰霆换了个方向,遮住叶宛卿的目光,对太医道:“先捂了伤口,立即下山救治。” 又吩咐近侍:“拿上长公主府令牌,立刻将太医院院判请去百芳殿候着。此事不宜声张,切记不要惊动旁人。若是问起,就说……敦亲王世子爬树时扭了脚。” 近侍点头:“属下明白。” 见兄长有条不紊地替自己安排,叶宛卿彻底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也如同被抽干了一般。 湿透了的身体,在凉风中控制不住地颤抖。 叶辰霆当即脱下半干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忍不住叹气:“今日,都怪我未曾看好你们。好端端的,怎会来了刺客?” 叶宛卿摇头,牙齿都在打颤:“与二哥无关……是有人特地挑选了日子……刺杀安澜……” 说着,她举起握了一路的弓:“这便是证据。” 叶辰霆怔住。 叶宛卿强撑着起身:“二哥,带安澜下山吧,晚了就来不及了。下了山,我还要去为他讨个公道。” 叶辰霆扶住她:“好。” 下山时,雨水正大。 山间石阶上,泥水流淌,行走之间水花四溅。 叶宛卿裹着二哥的外裳,手中紧握着捡来的弓与箭,步伐沉重地向下。 前方,护卫和近侍抬着楚安澜,同样行得吃力。 叶辰霆担忧不已:“卿儿,将弓箭给我吧?” 叶宛卿摇头:“二哥,我还拿得动,我们快些下山。” 叶辰霆无奈,只好吩咐:“小心脚下,速度放快些,别耽误了世子的救治时间!” 护卫和近侍加快步伐。 一行人直奔百芳殿,因雨势过大,一路上,一行人甚至连巡逻护卫都未曾遇到。 殿内,太医院院判已经等候着了。 同样等着的,还有哭红了眼,担心得走来走去的叶辰曦。 见门打开,他猛地跑出来:“安澜!二弟,妹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安澜怎么样了?他还好么?” 第157章 质问 雨中,叶辰霆将手指放在唇边,冲他竖起一根手指,无声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叶辰曦立刻收声。 护卫们将楚安澜抬入屋中。 樱香和千禧匆匆跑来,用干帕子包裹住叶宛卿:“郡主,奴婢先扶您回房将这身湿衣裳换下。” 叶宛卿摇头:“先不用。” “可是,您嗓子都哑了。”樱香又心疼又担心:“您需要立刻换下湿衣,喝碗驱寒的药……” 叶宛卿握着弓:“陆继廉在哪个院子?” “陆大人在锦春园。”千禧回她。 锦春园? 叶宛卿看向雨幕:“千禧在门口候着,章院判需要什么,便给他什么。樱香跟我出去一趟,不要声张。” 叶辰曦跟出来:“你要去找陆继廉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这是我跟他的事。”叶宛卿道:“看好安澜。” 说完,转身走入大雨里。 百芳殿的门,开了又关上。 殿内。 太医院院判弯腰查看楚安澜的伤情:“箭伤太深了,箭只偏离要害处一寸。”说着,又问:“怎会血流不止?” 叶辰霆上前一步:“安澜中的箭是倒刺箭,箭头有倒刺,箭杆有凹槽。” “果真如此。” 章院判皱起眉头:“世子这箭伤,着实有些棘手啊。倒刺箭,是不能直接拔出来的,只能往前推,将箭从背后推出来。可若推歪了,只怕会伤到要害。若出了事,我也担当不起……” 叶辰霆看着伤口处不断流出的鲜血,又看了眼气息极其微弱的楚安澜,果断道:“我来。” 章院判点头:“请。” 叶辰霆让近侍递过削铁如泥的长剑,一手扶了箭杆,一手小心将箭上的箭羽削去。 章院判在一旁指引:“往这个方向推。” 叶辰霆鬓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小心握住箭杆,将箭杆往里推了一寸。 “唔……” 楚安澜痛呼了一声,蜷缩了身体。 叶辰霆停了手,大滴汗珠往下滴。 边上,叶辰曦和一众护卫、侍从皆是捏了把汗。 叶辰曦急得团团转。 章院判看得心都高高提起:“二少爷,须得尽快将箭取出。” 叶辰霆分不清,掌心的是水还是汗,只觉掌心湿漉漉的,连刚用烈酒和药擦过的箭杆也变得潮湿。 他握紧箭杆,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往前推。 地上,楚安澜猛地睁眼。 原本昳丽的容颜,因疼痛而五官扭曲到狰狞,一双眸子红得滴血。 痛苦的破碎低吟,从他喉咙中溢出。 叶辰曦带着哭腔:“二弟,安澜他好疼啊!” 叶辰霆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衣领里,手在微微颤抖:“别吵。” 叶辰曦捂着嘴,泪珠子往下掉。 叶辰霆轻吸了一口气,手上蓄力,趁着楚安澜还未反应过来,又将箭杆用力往前推了一把。 “出来了!”有护卫轻呼。 带着倒刺的箭头,赫然穿破楚安澜的皮肤,带着可怖的血肉。 叶辰霆彻底松了一口气。 章院判当即接手:“接下来,交给我。” 叶辰霆退了两步。 叶辰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扶住叶辰霆:“太好了,安澜终于得救了!” 叶辰霆冲他勉强笑了一下:“别怕。” 叶辰曦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近侍端着热茶上前来:“二少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叶辰霆接过茶水,一口喝光。 温热的水入腹,总算驱散了他体内的一部分寒意。 他放下茶盏,走到软榻前。 “啪!” 章院判将一整根箭拔出来,扔在一旁铺着绸缎的托盘里,松了口气:“接下来,我要为世子清理伤口、上药。二少爷衣袍尽湿,先去换了吧。” “章院判辛苦。” …… 锦春园。 由于雨太大,守门的小厮早已撤至檐下躲雨,听着雨声打着瞌睡。 突然,院门被推开。 小厮睡意朦胧地透过雨幕往门口看了一眼。 只一眼,瞬间清醒过来,扯着嗓子惊呼:“何人擅闯锦春园?快去通知……” 声音戛然而止。 一支箭,穿过雨幕,钉在离小厮仅一臂远的柱子上。 差一点,被贯穿的就是他的喉咙。 小厮后怕地捂着脖颈,出了一身汗,瞪大眼睛往门口看去:“来人!有刺客!” 只见,一抹纤细却不纤弱的白影,拎着长弓踏雨前行,一步溅起一片水花。 小厮惊住:“郡主?”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先退下。” 小厮望着叶宛卿手中的箭:“长公子,郡主手中有弓箭!她……” “听不懂我的话么?”陆继廉声音凉了几分:“退下。” 小厮迅速离开。 陆继廉腕上搭了件银白如雪的暗纹刺绣外衫,长身玉立于檐下:“我让人备了干净衣裙,亲手熬了驱寒汤。过来,我叫人带你去沐浴更衣。” “为什么杀他?”叶宛卿冷冷瞧着他。 陆继廉神色从容:“你喜欢甜的东西,我便在汤里多加了几颗红枣。” “为什么杀他?”叶宛卿声音又冷了几分。 陆继廉琉璃眸一片温润:“汤已经熬好了,你尝尝可是你喜欢的口味……” “陆继廉!” 雨中,叶宛卿将手中的弓与箭对准陆继廉。 尖锐的箭矢,在雨中泛着森寒的光。 箭尖,正对着陆继廉。 如注的大雨,顺着箭尖往下流,溅起一片微弱水花。 叶宛卿苍白的手指紧扣着弓弦:“我再问最后一遍,为什么要杀他?” 雨水,顺着她脸颊滑落。 陆继廉眸光一动不动:“我为何要想杀他,夫人心里难道不清楚么?只有他死了,一切才能重回正轨。难道,你真的舍得孩子们么?你当真忍心舍下他们?” 叶宛卿喉头微动。 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又褪去了几分。 她浑身早已湿透,乌黑如墨的长发与衣衫纠缠,碎发贴在脸颊上,整个人憔悴又狼狈。 见她不说话,陆继廉往檐下迈了两步:“那时,是我不好,是我亏欠于你。让一切都回到正轨,未来漫长,我会待你好。” 重回正轨? 叶宛卿扣紧弓弦:“不会了,陆继廉,前尘往事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梦境,并非什么正轨。你这般聪明的人,何必让自己深陷梦中?清算完楚安澜的账,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相干。” 第158章 真是疯了 “夫人想如何与我清账?”陆继廉淡淡看着她。 叶宛卿蹙眉:“别用这个称呼唤我。” “好。”陆继廉唇角微动了一下,温润唤道:“卿儿?” 叶宛卿弓弦颤了颤,箭差点离弦:“陆大人莫不是以为,这般唤我名字,我就会放下今日之事?” 陆继廉眸光微动:“今日,不过是我给他的一个警告。” 警告? 叶宛卿箭指着他:“我说过,叫你别碰他。” 面对利箭,陆继廉神色如常:“你从前不会对我说一句重话,更不会拿箭指着我。”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叶宛卿问:“我只问你一句,派人刺杀楚安澜的这笔账,你要如何算?” “他死了么?”陆继廉问。 叶宛卿紧皱着眉:“他若死了,我手里的这支箭,此刻早已刺入你的身体。” 听见这话,陆继廉的眸光一点点凉了下来。 他掩着唇咳嗽了两声,迈下台阶,步入雨中。 瓢泼大雨,瞬间将他浑身浇透。 他一步步走向叶宛卿:“从前,我虽不喜楚安澜,却从未对他产生过厌恶、杀意。” 冰凉的雨水,顺着陆继廉的眉眼、脸颊、下颌,一路往向下,没入苍白的脖颈间。 他眉头蹙起,忍着咳嗽:“是你,逼着我对他亮出利刃。是他,无数次挑衅我。” 绣着繁复暗纹的白色衣袍湿了水之后,全都紧贴着肌肤,将他身形勾勒得瘦削单薄了不少。 他步步逼近:“如此,你还认为只是我一人之错么?” 他的心口,正抵在箭尖。 叶宛卿手近乎要失去知觉,却依旧紧扣着箭:“陆继廉,别再往前走了。” 陆继廉垂眸看了一眼,弯唇。 “嗤……” 布帛与皮肤被刺破的声音,在雨声中极轻地响起。 鲜红刺目的血,从箭头处流出,瞬间染红陆继廉的白色衣袍,在他胸前扩大出一大片艳丽如花的血痕。 陆继廉忍痛,又往前走了一步。 箭头,又没入了一截。 叶宛卿手在雨中颤抖:“我说了,叫你别再往前了!” 陆继廉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箭杆,指节不知是因疼痛还是用力,泛着玉一般的白:“我只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话音落下,他闷哼了一声。 箭,又没入了一截。 叶宛卿指尖颤抖:“陆继廉,你疯了。” 陆继廉苍白一笑:“我喜欢听你唤我的名字。” 疯了。 真是疯了。 “哐当!” 弓弦震了一下,箭又朝着陆继廉身体刺入了一截,整个箭头彻底刺入他体内。 血丝,顺着陆继廉的唇缝流出来,缓缓滑过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衣袍上,被雨水化开,犹如盛开得灿烂的红梅。 叶宛卿往后退了一步。 “哐当!” 长弓落在地上。 陆继廉踉跄了一下,对她露出温润苍白的笑。 雨水顺着叶宛卿的眉睫流下,划过眼角:“陆继廉,我从未想过与你站在对立面。你最好祈祷楚安澜能平安醒过来,并尽快恢复如初。否则,我要做的,就不止是刺你一箭这么简单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 忽然,手腕被拉住。 陆继廉微哑的虚弱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就这般喜欢他么?” “是。”叶宛卿回道。 陆继廉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他站在雨中,握着胸口的箭,用力咳嗽了两声,擦拭了唇边的血和水,笑了一声。 突然,他手上用力,将胸口的箭用力拔出。 箭尖上,还沾着刺目的血。 伤口处,血流不止。 陆继廉捂着伤口,弯腰嘶声裂肺地咳。 大口的血,顺着他唇角与伤口往外流。 咳嗽声,将最近的侍从引了过来,惊呼道:“长公子!长公子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 说着,侍从一路跑入雨里,扶住陆继廉:“长公子,究竟是谁伤了您?” 陆继廉擦了把脸上的血与水,声音嘶哑:“刺客已逃走,不要声张。” 刺客逃了? 小厮立即道:“小的立刻去找侯爷,让他抓住刺客为长公子报仇!” 陆继廉琉璃眸微冷:“怎么?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小厮愣了一瞬。 这时,檐下有侍从涌出来:“快!保护长公子!” 陆继廉一把将小厮推开,勉强稳住身形,看向叶宛卿:“今日,惊扰了郡主,是在下的不是。他日,在下再上门赔罪。” 说完,他掩唇咳出一口血,吩咐侍从:“我遇刺之事,就当未曾发生过,以免惊扰了皇上。让侍女为郡主换身干净的衣裙,将她送回去……” “不必劳烦陆大人了。”叶宛卿面上没什么表情:“我自己会回去。” 说完,她转身走入大雨里。 侍从们面面相觑:“长公子,郡主她……” “郡主受了惊吓,晚些派人送支干年人参过去。”陆继廉吐了口血,声音哑得不像话:“先扶我回房。”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叶宛卿迈着沉重步伐,回了百芳殿。 正要进门,一近侍就端着盆血水冲出来。 血水,溅了几滴在叶宛卿身上。 近侍手忙脚乱:“郡主恕罪!” 叶宛卿浑然未觉:“世子如何了?” 殿内,章院判正在为楚安澜处理伤口。 因身上有外伤,楚安澜的衣物都被褪下,室内只剩叶辰霆、叶辰曦、章院判和两个搭手的侍卫。 听见门外有说话声,叶辰霆拉开门。 见浑身湿漉漉的叶宛卿,叶辰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立刻出门来:“冷么?” 叶宛卿想摇头,却发现身体早已冷至麻木。 她问:“二哥,安澜如何了?” 叶辰霆道:“胸前的箭伤已经清理好并包扎上了,只是还有些流血。他身上还有几处剑伤,但伤口不深,只是皮肉伤,章院判正在为他清理。” 叶宛卿松了口气。 人已泄气,疲惫便如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身体更是如灌了冰镇过的铅一般,沉重得连睁眼都嫌累。 视线,一点点模糊。 叶宛卿倒下之前,只见叶辰霆惊慌失措地奔向她:“卿儿!卿儿……” 叶宛卿嘴唇动了动。 二哥,我有些累了。 …… 叶宛卿发了一场高热。 醒来时,入目处是陌生的床帐。 一道人影在她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小姐,您醒了?” 叶宛卿张了张嘴:“这里是……” 樱香端了盏清水,用银匙蘸了些水给她润唇:“这里是百芳殿的房间。您发了高热,世子和陆大人遇刺受了重伤,皇上下令封锁消息,留你们在行宫治疗,又调了一群太医过来。皇上和太后已经来看过您和世子,让你们好生休养身体。”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9章 好好养伤 “父亲和母亲呢?”叶宛卿问。 樱香回道:“老爷夫人放心不下,要等着您和世子好些了再回城。刚刚太医来把脉,说您要晚上才醒,他们便先去探望陆大人了。昨夜,大少爷和二少爷分别守了您与世子一夜,早膳后方才睡下。” “让他们继续睡吧。”叶宛卿撑着要起身。 发了一场高热,她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一般,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 樱香扶了她一把:“小姐,您要起身么?” 叶宛卿点头:“我去瞧瞧世子。” 樱香服侍着她下床:“世子早上便醒了。定远侯府的人送了一支人参来,二少爷让人熬了,一碗送回锦春园,一碗灌给世子,一碗喂了您……” 叶宛卿被扶到床边的妆台前坐下。 此次出行,本是计划宫宴结束后便返回城中的,因此带的东西极少。 入目处,是陌生的宫殿,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妆台。 叶宛卿坐在妆台前。 铜镜里的她,只着白色中衣,如瀑般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身上,越发衬得肤白如玉,没有一丝血色。 往日清澈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些许。 樱香为她梳头:“小姐可要快些好起来啊,下个月便要大婚了呢。” 大婚? 叶宛卿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的眸光终于一点点亮起来。 是啊,下月她就要与楚安澜大婚了。 大婚之后,便能离开京城好一段时日。 “樱香,为我梳妆罢。” 梳妆过后,叶宛卿换了身衬气色一些的藕荷色衣裙,又上了一层淡妆。 简单吃了些东西后,叶宛卿被樱香扶着出门。 午时将至,日头正烈。 银灿灿的日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穿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留下婆娑碎影。 远处的树上,传来刺耳的蝉鸣。 叶宛卿缓步走在树荫里:“昨日的宫宴何时结束的?皇上又是何时回宫的?” “郡主刚昏迷,雨便停了,又过了一炷香,日头便出来了,宫宴照常举行。”樱香道:“酉时初刻,宴席结束皇上和太后就回宫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楚安澜住的房门外。 因凤阳帝封锁消息,又连夜将参加宫宴的一干人等全带回京了,行宫就只剩下原本的宫人护卫,以及长公主府、敦亲王府和定远侯府的一些随侍。 路上,倒是没遇到人。 院中,墨言正坐在小凳子上熬药。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连忙站起来:“属下见过郡主。” “世子呢?”叶宛卿问。 话音落下,房间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卿儿……我在这儿呢……” 他竟是醒着的。 叶宛卿迈上石阶,绕过屏风,就见胸前缠着一圈白布的楚安澜,披着外衫躺在床头,露出紧实的腰腹,以及两粒粉红。 叶宛卿愣了愣,挪开目光:“世子今日可好些了?” 楚安澜见她耳尖红得滴血,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恍然:“卿儿……你是在害羞么?” 因胸口有伤,他不能大声说话或吸气,因此,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又虚又弱。 叶宛卿脸颊发烫,强自镇定地挪回目光:“我没有。” “是么?”楚安澜挪了挪:“那你坐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他们说你昨日淋了雨,发了热。 我本想去看你的,但太医不让我下床,还威胁我,若我敢下床,就将我四肢绑了……” 几句话说完,他已是气喘吁吁。 叶宛卿见状,只好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忽视该忽视的地方,集中目光于一处:“伤口今日还流血么?” “不流了,敷了止血散的。”楚安澜歇了歇气:“止血散好疼的,早上又上撒了一遍……你瞧,我疼得嘴唇都被咬破了。” 说完,他指着唇边的一条淡淡血印子,拼命眨眼,不停朝叶宛卿暗示。 边上,樱香打了个手势,带着敦亲王府的侍从悄然退出去。 走时,还体贴地关上房门。 楚安澜动了动:“卿儿,疼。” 叶宛卿无奈,弯腰,在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并提醒道:“别乱动,当心牵动伤口。” “好吧……” 计划着得寸进尺的楚安澜,瞬间收敛许多。 他抬手覆上叶宛卿额头:“还好,已经不烫了……不过,药还需按时喝。” “嗯。”叶宛卿轻柔地应了一声。 楚安澜抬起璀璨如星的眸子看着她,露出虚弱却灿烂的笑:“近侍们说……昨日你亲手射杀了一个刺客。还说,你射箭的样子……特别好看……你对陆继廉剑拔弩张的模样,也好看……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卿儿,我好开心啊……” 叶宛卿声音温和,说话却是带着一丝抱怨:“他们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楚安澜小心提了一口气,压着伤口附近,认真问:“卿儿,现在的你……对我的喜欢,和我喜欢你一样多了没?” 受伤之后的楚安澜,肤色白得如脂如玉,没有一丝瑕疵,越发衬得他眸光璀璨,犹如在天河洗濯过的星子,湿漉漉的,又黑又亮。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这番模样,简直和小石榴一脉相传,叫人瞧了都不忍拒绝。 叶宛卿是个心软的人。 望着楚安澜湿亮的眸子,她温声道:“我很喜欢世子,所以,希望世子好好养伤。从今往后,世子再也不要受伤了。伤好之后,好好习武吧。” “这次是意外!”楚安澜果然被转移了话题:“我就陪小舅子如个厕,谁知他们竟在背后放冷箭?若没有那支箭,谁赢还说不定呢。” 说完,累得喘息。 叶宛卿自己也还病着,却还是端了杯温水:“润润嗓子。” 楚安澜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抱怨道:“我现在这副模样,好柔弱啊。” “所以,下次记得护好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叶宛卿将茶杯放回原位:“不,还是别再有下次了。” 楚安澜靠回床头:“卿儿,你说,若我现在去找陆继廉决斗,我与他谁会赢?啧,真想去捅他一刀!” “谁也不会赢。”叶宛卿打破他的幻想:“你们只会两败俱伤,血竭而亡。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楚安澜吸了一口气:“为何离大婚还有一个多月?我真是等不急与你成亲了。成了亲,看谁还敢觊觎你!我得想个法子,好好让陆继廉吃个大亏才是!” 叶宛卿眸光动了动,没说话。 经过这次刺杀,楚安澜与陆继廉之间的矛盾,算是彻底结成了一个死结。 而她,不愿再做解结人。 只愿,经过此事的楚安澜,能够吸取教训,养好伤后,能好好习武,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0章 交易 接连几日,叶宛卿养病,楚安澜养伤。 虽是夏日,但凤阳帝派人秘密送来最好的疗伤药和补药,因此,楚安澜的伤口并未因天热而发炎。 几个太医看诊过后,都夸他恢复得好。 不过,他还不能下地,每日只能待在房间里。 敦亲王断了腿在京中,连端午宴都没能参加,却愣是亲自带了人和药来,每日守着儿子。 于是,叶宛卿每日只早晚去看楚安澜一次。 这日。 晚膳后,叶辰曦嚷嚷着说在湖边瞧见了只木盆大的乌龟,派人请叶宛卿去看。 架不住弟弟闹腾,叶宛卿收拾好之后,便带上樱香和千禧出了门。 黄昏,漫天云霞。 叶宛卿抱着敦亲王特地带来的小石榴,行走在铺着青石板的人工湖岸。 偌大的人工湖,并未见着叶辰曦的踪影。 甚至,周围连巡逻的护卫的影踪都不见。 千禧边走边小声道:“郡主,日头渐晚,不如我们还是回百芳殿吧……” 说着,捂嘴咳嗽了两声。 那日,千禧和樱香也淋了雨,樱香一点事没有,千禧却是得了风寒,迟迟未好。 每说起那日的行刺,千禧虽未瞧见那场面,却每每听得心惊胆慑。 叶宛卿略一思索:“那便回吧。” 几人折身,往百芳殿的方向回去。 小石榴还没玩够,耷拉着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抬起头,眯眼冲叶宛卿嘤嘤叫唤。 叶宛卿弯腰摸它脑袋:“明日再带你出来玩,可好?明日,让大哥带你去捉鱼。” 小石榴冲她撒娇:“嘤……” “撒娇也无用。”叶宛卿把它捞起来抱入怀里:“你这几日又重了不么……” 话音还未落下,千禧小声提醒:“小姐,有人。” 叶宛卿抬眸。 只见,不远处的一条石径上,有侍从扶着拄着手杖的定远侯,缓缓朝这边走来。 虽还离得远,叶宛卿却仿佛看见了定远侯如炬的目光。 她抱稳小石榴,远远地朝定远侯欠身行了个礼,随后对樱香和千禧道:“回百芳殿。” 千禧小声:“快走!” 樱香伸手:“郡主,将小石榴给奴婢抱吧,奴婢抱着能走得快一些。” 叶宛卿正要应下,这时,定远侯身旁的侍从开了口:“郡主,请稍等片刻,我家侯爷有几句话想同您说。” 叶宛卿抱着小石榴转身,站在原地看过去。 在侍从的搀扶下,定远侯拄着手杖过来,在距离她五步的地方站稳。 叶宛卿淡声:“侯爷安好。” 定远侯浑浊的眸子打量着她:“听闻郡主端午那日淋了场雨,染上风寒,高热不止。如今,可好些了?” 叶宛卿从容道:“多谢侯爷关心,晚辈己无碍。” “嗯。”定远侯应了一声。 他用手杖指着一座建在湖边水上的亭子,问:“郡主,过去坐坐?” 叶宛卿轻抚着怀中有些焦躁不安的小石榴:“天色己晚,晚辈该回百芳殿了。晚了,父亲和母亲怕是要担心。” “一盏茶便好。”定远侯拄着拐杖:“郡主,请。” 说完,也不等叶宛卿应,抬脚就走。 叶宛卿见避不开,便跟了上去。 水亭。 凉风习习。 亭子中的石凳每日有宫人清洁,一尘不染。 定远侯掀起衣袍坐下,将手杖置于身前,双手拄着:“郡主请坐。” 向来高傲的定远侯,头一次放下身段。 就连“请”字,竟也用上了。 叶宛卿弯腰将小石榴放下:“乖,自己去玩吧。” 说完,坐在定远侯对面。 定远侯看了眼沾地就开始撒欢的小石榴,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郡主待这只狐狸倒是好。” 叶宛卿缓声:“它幼年便失了父母,幸得世子相救,否则,不是沦为其他野兽的食物,便是己被制成狐狸毛领。它既跟了我,我理当待它好些。” 定远侯笑了一声,脸上和眼底却是没有一丝笑的表情。 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继廉也是幼年便失了父母,自幼在我膝下长大。这些年,继廉精通君子六艺,样样都出类拔萃,从未输与旁人过。偏偏,婚事却不顺遂。” 叶宛卿没应声。 定远侯拄着手杖看她,说明来意:“继廉是天之骄子,他的人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应耽于儿女私情。我今日,是来同郡主做交易的。若郡主愿与我达成交易,我保证,继廉再不会来打扰郡主和敦亲王世子,如何?” 交易? 叶宛卿望着定远侯浑浊却透露着精明算计的眸子:“晚辈自认,晚辈这里没有值得侯爷来交换的东西。” “郡主还记得在荣光寺说的话么?”定远侯问。 叶宛卿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荣光寺? 她当然记得:“侯爷曾同我说,让我离陆大人远一点,说我品貌不一,出言无状,配不上陆大人。” 定远侯因苍老而耷拉的眼皮撑起了不少:“郡主真是记仇。”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侯爷过誉了。”叶宛卿回道:“侯爷曾暗地里派人调查了晚辈数日的事,晚辈也记着。” 定远侯眯了眸子。 当初在荣光寺,叶宛卿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知晓她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就派人去查。 最终,一无所获。 派出去的回来报,说每次调查时,叶宛卿的人似是发现了他们,有意无意戏耍他们。 他对叶宛卿的看法,悄然改变了些许。 他也隐约明白,陆继廉为了叶宛卿而一再忤逆他,总是有些缘由的。 望着与他从容相视的叶宛卿,定远侯缓声开口:“陆家数百年门楣,世代身居高位,繁荣昌盛。可,世事终归会盛衰隆替。陆家到我父亲一辈时便开始走下坡路,到我时,想要维持一个大家族繁盛的表象,已是极为困难。 那些年的陆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幸而,继廉出生了。他是一轮初升的朝阳,总有一日,光华不仅会重新照亮陆家,也会照耀西魏。可,我更希望早一点能看到这一日的到来。 郡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叶宛卿当然明白。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定远侯就没变过。 他的心中,只有权势与家族。 若说变化,大约是几次与她针锋相对之后,这次见她,收敛了些许锋芒,不再那般傲慢。 仅此而已。 叶宛卿看了眼自己撒欢的小石榴,收回目光:“晚辈的确知晓一事,若是成了,便是大功一件。至少,可以连进两级官阶。”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1章 契约 定远侯眯起浑浊双眼:“此话当真?” “自然。”叶宛卿回他。 定远侯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眼看,暮色已至。 定远侯终于开口:“欲成大事,必当付出大代价。郡主先提你的条件吧。” “我的要求不多。”叶宛卿缓声:“其一,请侯爷发誓,对此事守口如瓶。其二,无论您还是陆继廉为家主,陆家都永不会动敦亲王府与楚安澜。其三,尽力保更多的无辜之人。” 保无辜之人? 定远侯眸色微变。 心中,隐隐在沸腾。 他握着手杖的手收紧了几分:“好,我答应郡主。” “口头的答应不能作数。”叶宛卿平静道:“我要侯爷立字据,摁手印。” 定远侯苍老的眸子睁大了些:“郡主如何保证,不会将此物拿来将我一军?” “侯爷身上,有值得晚辈图谋的东西么?”叶宛卿反问。 定远侯转身吩咐站在远处的侍从:“取笔墨纸砚与印泥来。” 侍从闻言,小跑着离开。 夜色降临之前,侍从匆匆抱着笔墨纸砚来,又将一盏灯放于石桌中央,悄然退至远处。 叶宛卿拿起毛笔蘸了墨汁,认真在纸上写下条款,并誊抄了两份。 写好后,她将笔递给定远侯:“请。” 定远侯拿浑浊的眸子沉沉看了她一眼后,在末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摁上手印。 之后,叶宛卿也利落地写了名字,摁了手印。 她将其中一份契约递与定远侯:“侯爷与晚辈各自保存一份,另一份,晚辈会送往荣光寺保存。接下来,晚辈会将知晓的事告知侯爷,回京之后,也会陆续将证据交给侯爷。请侯爷对着天地起誓,遵守约定。” 定远侯放下手杖,朝湖而归:“今陆启丰在此立誓,如若违背与郡主的约定,必将天打雷轰,不得善终。” “若侯爷违背誓约,陆家百年荣耀就此到头,陆氏同室操戈,瓦解云散。”叶宛卿补充。 “你……”定远侯眸子沉了几分,却是咬牙:“好,若我违背誓约,陆氏便会同室操戈,败家破业。” 叶宛卿将属于她的那份契约收好。 定远侯颤悠悠起身,坐在石凳上:“本侯爷活到这把岁数,还是头一次下跪立誓。郡主要说的,最好是件顶天的大事。” 叶宛卿凝了神色,放低了音量:“端王府有人密谋多年,意图谋反。近来,更是蠢蠢欲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以陆继廉的能力,定能将此事处理得十分漂亮。但,前提是救下楚骁岩与廖芙庾,并摘出与此事无关的一干人等,譬如,楚绍臻、楚盛熙、陆家……” “谋反”两个字,重重敲打在定远侯的心尖,以至他好半晌都未曾反应过来。 难怪,叶宛卿要让他拿他最在意的陆家起誓。 夜色里,定远侯浑浊眸子映着烛火:“涉及谋反,兹事体大,需得慎之又慎。” “侯爷后悔了?”叶宛卿捏住手边的契约。 定远侯沉下苍老且微哑的声音:“我既与郡主签了契约,又对着天地起了誓,自不会后悔。只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叶宛卿扶着石桌欲起身:“既是如此,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慢着。”定远侯抬头看着她:“我都甘愿被郡主当成棋子使,郡主就不愿给我些时间么?” “我并非在将侯爷与陆大人当成棋子。”叶宛卿回道:“我只是觉得,陆大人比我有能力办好此事。我想做的,是保护那群无辜的人。 即便没有侯爷与陆大人,我依旧能办成此事,只不过会慢一些,麻烦一些罢了。” 片刻之后,定远侯才缓声道:“明日,将端王谋反的证据交给我。我也向郡主保证,不会再让继廉介入郡主与楚安澜。” “如此,多谢侯爷了。”叶宛卿起身。 夜色里,定远侯抬头看她:“回京之后,我会立刻为继廉安排一门婚事。不知,郡主可有推荐的贵女人选?” 什么? 定远侯竟让她为陆继廉推荐结亲的贵女人选? 叶宛卿回身:“侯爷真是个风趣的人。我敢推荐人选,侯爷敢安排给陆大人么?侯爷不妨猜猜,陆大人若知晓侯爷让我给他推荐成婚的贵女人选,他是对我寒心多一些,还是对侯爷寒心多一些?” 定远侯干咳了一声,板着脸道:“我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试探郡主罢了。郡主的确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如此,我便放心了。” 叶宛卿淡淡一笑,客气又疏离地道:“天色已晚,晚辈该回去了,侯爷请便。” 定远侯颔首:“郡主慢走。” 叶宛卿弯腰抱起玩累了睡在脚边的小石榴,踏着夜色离开。 次日黄昏,叶宛卿又来了一趟湖边,将收集的部分证据递给定远侯:“还请侯爷说话作数。后续,也会陆续有证据送到您手上。” 定远侯翻阅了册子,浑浊的眸底映着湖光,透着森然且兴奋的绿,像极了饿狼见到猎物。 他将册子贴身收好:“郡主放心。” 叶宛卿点头。 接连几日,两人避开众人,暗自密谋。 …… 楚安澜在行宫养足了十日后,太医看诊完,松了口气,笑道:“世子恢复极好,择日便可回京休养了。” 敦亲王拄着拐杖,翘着还瘸的腿,在一旁问:“路上车马劳顿,不会将伤口颠开吧?” “王爷放心。”太医道:“世子年轻,身体恢复能力极强,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只要不做剧烈的活动,伤口便不会裂开。” 端王松了口气,拿拐杖敲了敲儿子的好腿:“太医的话,要牢记心中,听到了么?” 楚安澜心不在焉:“听见了。” 太医笑了笑:“世子再过一个月便要大婚了,大婚之前,的确是得好好将养一番。否则,只怕就要耽搁洞房花烛夜了。” “什么?”楚安澜猛地坐起来。 随着动作,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如玉的面庞染上绯色。 敦亲王心都差点吓了蹦出来:“你瞎动什么?!太医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么?” 楚安澜龇牙咧嘴地躺回去:“我……没事……” 敦亲王气得拿拐杖又敲了他脑袋:“给我老实躺着,再乱动,我就敲断你的腿!” “好啊,你敲。”楚安澜道:“不过,回头母亲要打断您另外的腿,我可不会站在你那边。”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敦亲王咬牙切齿。 “哎,好父亲。” 接连几日,父子俩都在斗嘴。 五月十六,一行人终于得以回京。 第162章 退学 五月的京城,烈日炎炎。 回京之后,叶鸿威和叶辰霆结束休沐,每日开始点卯当值,叶辰曦则回国子监念书。 楚安澜的学业,却成了个难题。 这日,他派墨言来长公主府寻叶宛卿。 一见叶宛卿,墨言便道:“郡主,您帮帮我家世子吧。” “安澜怎么了?”叶宛卿问。 墨言道:“世子不是受了伤,要卧床静养么?可是,国子监那边说,世子若再不去上学,便要让他降一级,更换夫子和学堂……王爷知晓后,就让人把世子连榻一起抬去国子监了。这个时辰,抬着世子的人恐怕已经走到朱雀街了。” 叶宛卿讶异:“连人带榻一起抬去了?” “是啊!”墨言用力点头。 叶宛卿却是笑起来:“所以,需要我做点什么呢?” 墨言问:“要不,您去替世子说说情?” 说情啊…… 叶宛卿思索了一下。 敦亲王向来不管儿子监业,否则,楚安澜也不会被养成个大字不识的纨绔。 他今日如此,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 只是,可怜了楚安澜,好好卧床养伤,却是被人连着榻一起抬出门,跟游街似的。 一时间,竟说不清父子俩谁更像纨绔。 叶宛卿从椅子上起身:“樱香,将我的幂篱取来。” 她收拾了一下,随墨言一起出门。 已临近正午,日头正烈。 马车飞驰,一路驶过长街。 然而,叶宛卿并未前往国子监,而是朝敦亲王府的方向去。 马车在王府外停稳,她被管家迎入花厅。 瘸着腿的敦亲王被敦亲王妃扶着进门:“卿儿,天这么热,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王爷,王妃。”叶宛卿简单行了礼,说明来意:“我今日来,是有事要与王爷和王妃相商。” 敦亲王妃拉了她坐下:“何事?” 说着,又命人上了茶水点心。 叶宛卿乖顺地坐在椅子上,缓声道:“先前,我曾应了世子一诺,即大婚之后陪他离京游历。而在离京之前,会帮他说服双方父母,允许他暂时从国子监休学。” 敦亲王妃惊讶:“离京游历?” 叶宛卿点头:“请王爷和王妃放心,即便是不在京城,我也会督促世子监习的。” “我倒是不担心他的学业……”敦亲王妃踌躇:“我是担心,他在金都都这么容易受伤,若远离了京城……” “远离了京城,才安全呢。”敦亲王接话道:“本王觉得,离京游历甚好!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他在金都生活了十八年,玩也玩腻了,吃也吃腻了,倒不如离京去逛一逛。” “可是……”敦亲王妃蹙眉。 “就这样说定了。”敦亲王拄着拐杖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我这就去国子监为他办休学。” 敦亲王妃坐在椅子上,轻叹了口气。 叶宛卿见状,开口道:“王妃请放心,我定会看住世子、护好世子的。”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敦亲王妃放软了语气:“可是卿儿,我也担心你啊。安澜从未见识过外面的天地,若他真的离京游历,无长辈管束,将眼界与心思都混野了,做出负了你的事……” “我信他。”叶宛卿温声道。 敦亲王妃闻言,便不好再多说:“既然你与安澜已做好决定,我便不好阻拦。安澜有你做妻,是他的福气。我与王爷能得你做儿媳,也是我们的福气……” 敦亲王站在一旁:“好了,这些酸话,留待以后再说吧,眼下,本王还得去见个人。” “见何人?”敦亲王妃问。 敦亲王道:“去见亲家啊,准女婿要休学做小废物了,得先跟侯爷说一声罢?” 叶宛卿笑了一下:“我陪您去。” 敦亲王深吸了一口气:“来人,给本王取副护体的盔甲来,再给世子取个护头的铁胄,免得他被叶鸿威揍成傻子。” 敦亲王带着盔甲铁胄,独自乘了一辆马车去京卫司。 而敦亲王妃和叶宛卿,则乘坐了另外一辆。 时值午膳时间,京卫司没什么人。 叶鸿威正在办公,忽然就听人来报:“敦亲王、敦亲王妃和郡主来见您。” “没空。”叶鸿威回道。 近日,天气炎热,人心也浮躁起来,金都拌嘴打架的人都多起来了,甚至,城中的酒楼都被烧了几家,害得他每日有看不完的文书。 看着满目的字,叶鸿威也跟着烦躁。 这时,一抹人影进来。 叶宛卿掀开幂篱一角:“父亲。” 叶鸿威这才抬头:“天这般热,你大老远跑来京卫司做什么?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话音还未落下,门口又出现了两道身影。 敦亲王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摇着折扇:“亲家好生勤劳,旁人都在休息,你却在忙公务。” 敦亲王妃扶着人进门:“亲家。” 叶鸿威不得不放下毛笔,站起身来:“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来京卫司寻我?”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嘴上不饶人,却是吩咐下属送了茶水来。 敦亲王坐下后,才道:“亲家,我与王妃今日来,是要与你商讨一事。” 叶鸿威喝了口茶:“安澜的事?” “正是。”敦亲王拄着拐杖,笑盈盈道:“安澜已年满十八,再过两年便是弱冠。有道是,成家立业。下月,安澜便要与卿儿成婚了,婚后,总不能一直如现在这般无所事事。无奈,他书念得不好,武也习得不行,怕是连个像样的官职都谋不着。” “所以呢?”叶鸿威问。 敦亲王笑道:“所以,我与王妃一致决定,带安澜与卿儿大婚之后,放他离京,让他学着辰霆一般游历西魏。在游历的路上,增长见识与学问,开阔眼界。” “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我同意他从国子监退学,带卿儿离京,是么?”叶鸿威问。 敦亲王道:“待他游历归来,若依旧是个一无所获的小废物,我便将他交予你,任你发配。” 叶鸿威端着茶盏,看了一眼安静端庄地坐在一旁的叶宛卿。 罢了。 叶鸿威将茶盏放下,起身道:“我对安澜之所以如此严格,有诸多要求,皆是因为我是卿儿的父亲。作为父亲,我盼着卿儿好,希望她有一门完美的婚事,有个疼她护她的夫婿,一生无忧顺遂。若安澜能给她这些,区区离京游学而已,我未尝不可答应?” 叶宛卿眼眶泛酸:“父亲……” 叶鸿威冲她摇摇头,看向敦亲王:“不是要去国子监办退学么?我下午不当值,与你一同去。” 敦亲王笑:“如此甚好!” 两位父亲去了国子监,作为女眷,叶宛卿和敦亲王妃不好露面,便先行回府。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3章 包袱 傍晚,叶辰曦放课回来,带来好消息:“妹子,安澜顺利从国子监退学啦!父亲和王爷去找国子祭酒与夫子时,安澜的夫子都哭啦!他们啊,一定很舍不得安澜!” “你确定,夫子不是喜极而泣么?”叶宛卿问。 “喜极而泣?”叶辰曦挠头:“不至于吧?安澜虽不学习,但也并不影响夫子授课啊。哎呀,我真的好羡慕安澜的。如果父亲能同意我也退学,那就太好了!” 叶辰曦又叹了口气:“二弟游学时,有夫子和同窗陪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安澜要去游历,又有你陪着。等我要离京游历,不知谁能陪着我啊?” 听见这话,叶宛卿愣住。 前世,这个时候的大哥,早已独自离京游历数月,又是去殷虚山的遗址刨土,又是到处打听楚安澜可能存活的消息。 历经风霜。 那时的他,也才十八岁啊。 叶宛卿收回思绪,轻声安抚:“你在子监好好念书,结交志同道合的伙伴,若将来想去游历,多的是与你一起的人。人多,出行多热闹啊?安澜与你不同,敦亲王只有他一子,将来,他是要撑起整个王府的。所以,我才希望他能在京城之外的广袤天地学到东西。而你,父亲与母亲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只需在该念书的年纪好好念书,与伙伴们一块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将来结一门好亲事,与妻琴瑟和鸣、相携到老……” 叶辰曦皱了皱有些泛酸的鼻尖:“妹子,你这话听着怎的叫我生出一丝伤感之情了?明明你还未出嫁,我就已经开始心绪不宁。明明你与安澜还未离京,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们了。” 叶宛卿闻言,不由得莞尔:“我即便是成亲了,也还是你的妹妹,敦亲王府离家这般近,我会常回来,你也可常去看我。离京之后,我也会常给寄家书回来。若遇到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寄回来给你。” 叶辰曦终于被哄得开心起来:“妹子最好了!” …… 盛夏,日子过得极快。 叶宛卿一下子开始忙碌起来。 婚期虽还未到,府中却已经开始准备起她的嫁妆以及各种陪嫁人选。 同时,宫中也派了人来。 提前近一个月,太后便派了女官和教习嬷嬷来长公主府,教导婚后礼仪。 如此,距离大婚只剩十日。 这日,女官验完叶宛卿这段时日的课业后,满意道:“郡主聪慧,许多东西一点便通。如此,我也好回去跟太后和皇后娘娘交差了。” 叶宛卿松了口气:“有劳女官。” 难熬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女官递上一个檀木箱:“太后她老人家让我为郡主带了些经书,并转达一句话。这些经书,是太后亲手为郡主抄的。择日,郡主可将经书亲自送去荣光寺。” 叶宛卿怔了一瞬,双手接过:“谢过女官大人,也请女官大人替我谢过太后。” 女官带着嬷嬷离开。 叶宛卿将经书收好,又去寻了长公主一趟,说明日要去荣光寺一趟。 长公主点头道:“明日,辰霆正好休沐,让他送你去罢。” “好。” 次日。 天还未亮,两辆马车驶出京城。 不多时,一匹黑马冲出城门,踏着晨雾,也朝着荣光寺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车离京一段路后,扮成普通车夫的护卫在车外敲了敲车壁:“郡主,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樱香探出头。 护卫道:“有人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被跟踪了? 樱香回头看向叶宛卿,神色凝重:“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叶宛卿掀开窗帘,往京城的方向看去。 此时,天还未亮。 宽阔的官道上,晨雾弥漫,一个人影也无,唯余早起鸟雀展翅而过,划出一抹深影。 婚期在即,叶宛卿担心横生枝节,便对护卫道:“提醒二哥一声,让他当心些。” 护卫点头:“属下这便去。” 叶宛卿还有些不放心,又吩咐樱香:“告诉随行护卫,都警醒一些,但也不要打草惊蛇。” 领了命令,护卫们加强了防备。 一路无事。 因带的人少,又是低调出行,一行人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到荣光寺时,正值下午。 叶辰霆对住持说明来意后,叶宛卿将太后抄写的经书递给主持身边的僧人。 简单地用了斋饭后,兄妹俩一同去听晚课。 暮色降临时,一个小沙弥悄然来到她身旁:“郡主,外面有位施主让带句话。她在雄宝殿留了一物,让您记得去取。” 叶宛卿闻言,抬起头来:“雄宝殿?” “正是。” 留了话,小沙弥又跪在后方去了。 叶宛卿看了一圈,并未看到熟悉的人影。 她侧头偏向叶辰霆,压低声音:“二哥,对方传消息给我了,约我去雄宝殿取东西。” 叶辰霆神色凝重:“我陪你去。” 叶宛卿点头。 在一片诵经声中,兄妹俩悄然退出法堂。 外面,天色已黑。 寺庙的僧人们都在做晚课,除了念经声和木鱼声、鸟雀虫鸣声外,山间很安静。 沿着石径走了一段,叶辰霆对着暗处道:“出来吧。” 两个近侍从暗影里出来:“二少爷,郡主,今日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是端王世子妃。” 廖芙庾么? 自上次决裂之后,廖芙庾便与她们再无任何联系。 甚至,就连上月的端午宫宴上,叶宛卿都未见着她。 此时此刻,她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端王世子妃是独自一人来的荣光寺?” “正是。”近侍道:“属下在暗中跟踪了她许久,她一直有意与二少爷和郡主保持距离。而且,她是乔装后出城的。在雄宝殿留下一物后,她又连夜骑马回京了。” 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廖芙庾独自冒险出京,而后又连夜返回京城? 怀着疑惑的心情,叶宛卿趁夜色前往雄宝殿。 雄宝殿里,只留了个值守的僧人。 听见脚步声,他打了个佛偈,起身取了个包袱:“有位施主留了个包袱在此,让贫僧交给郡主。” “谢谢师傅。”叶宛卿双手接过。 包裹很大,也有些沉,似乎是绸缎里面裹了个木箱。 安全起见,桓晏从叶宛卿手中接过包袱:“属下身手灵敏,为了以防万一,包袱由属下来开。” 叶宛卿将包袱递过去:“当心些。” 第164章 名册 叶辰霆指着前方:“从那条山道上去,有个凉亭,东西,等拿到凉亭再拆吧。” 叶宛卿点头。 她让樱香先回房,又拎了盏灯,踏着夜色,带着叶辰霆与桓晏上山。 路上,她有些踌躇。 廖芙庾冒险送来的东西,定然不一般。 若事关端王谋反,她该如何与二哥说此事? 二哥本就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一心向着西魏与朝廷,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万一他知晓之后,一时冲动。 “卿儿,怎么了?”察觉到妹妹有些不对,叶辰霆从她手中接过灯杆:“爬不动石阶了么?” 叶宛卿摇头:“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叶辰霆温言道:“那便先不说。” 不说,只怕是瞒不住。 叶宛卿看向包袱:“等拆了包裹,看完里面的东西再说吧。” 叶辰霆点头。 兄妹俩一路来到凉亭。 即便是盛夏,山间的夜风依旧有些凉。 叶宛卿与叶辰霆对着石桌而坐,对桓晏道:“拆包袱吧,当心些。” 桓晏点头,小心解开绳结,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咦,这木盒没有上锁。” 说着,轻轻扣动锁扣。 “咔哒”一声后,锁扣弹开。 木盒很安全,无事发生。 并且,一股带着水果味的淡淡甜香,从木盒里溢出,随着凉爽的夜风萦绕在人鼻尖,煞是好闻。 叶宛卿一闻便知,那是临安城的桃子香。 她将木盒挪到眼前,低头看去。 只见,木盒里摆放着一摞极其眼熟的契据,以及两个十分小巧的竹罐。 契据下,还压了别的东西。 叶宛卿将契据取出,只看一眼,便了然地放在一旁:“这是我在临安为芙庾买的宅子。” 叶辰霆接过:“既是送她的,为何写着别人的名?” 叶宛卿眸色黯然了些许:“这便是我稍后要同二哥说的事,兹事体大,还请二哥先做好心理准备。” 叶辰霆神色凝重起来:“好。” 叶宛卿取出两个竹罐,依次摘掉上方的塞子,欲拎灯照了看。 忽然,桓晏出声:“郡主且慢!” 叶宛卿滞住:“怎么了?” 桓晏道:“属下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火药? 叶宛卿拎着灯杆的手都僵在半空中。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叶辰霆连人带灯一起拉起来,迅速出了凉亭。 而凉亭里,桓晏从竹罐里捻了些许黑漆漆的粉末放在鼻尖,仔细辨认之后,出声道:“郡主,的确是火药。” 确定之后,叶宛卿反而松了口气:“小心检查另外一个罐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桓晏照做。 片刻后,桓晏开口:“是几颗丹药。” 丹药? 只有几颗? 叶宛卿和叶辰霆对视了一眼。 叶辰霆拧眉:“她这是何意?” 叶宛卿思忖:“将丹药收起来,回京之后,寻个可靠的大夫查验一下丹药种的成分。” “不必回京查验了。”叶辰霆道:“荣光寺有位大师,精通药理。稍后下山,我去找他一趟。” 叶宛卿道:“如此,就有劳二哥了。” 叶辰霆看着她:“卿儿,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宛卿不再迟疑:“二哥,端王要谋反。” “什么?!” 见二哥反应极大,叶宛卿有些后悔。 或许,今夜她不该将二哥叫来的。 她坐回石凳上,看着山间茫茫夜色,缓声道:“此事,是我无意中发现到的。后来,我让近侍暗中调查了一番,验证了此事……” 叶辰霆单手握成拳,蹙眉听妹妹将去岁到今年发生的、与端王府相关的事缓缓道来。 讲完,夜色已深。 叶宛卿说的口舌微干,缓了缓:“所以,当初芙庾和楚骁岩与我们决裂,应当是知晓了端王谋反的事。” “难怪……”叶辰霆恍然:“我一直奇怪,他口口声声说爱慕你,为何还不顾你的声誉。原来,他竟是故意这般做的。” “嗯。”叶宛卿点头:“那时我便猜想,他应当是知道了些什么,迫不得已才那样做。所以,最后我并未与他计较什么。” 叶辰霆紧皱着眉头,脸上温和不再:“无论如何,谋反都是大罪。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 “我并未想插手。”叶宛卿摇头:“只是,我不忍看那么多无辜者被卷入其中,丢了性命。否则,我也不会与定远侯合谋……” 叶辰霆沉默。 许久之后,他借着夜风轻叹了口气:“但愿,最后能如你所想,至少别让骁岩和芙庾死。” 叶宛卿点头。 她将竹罐上的塞子塞紧:“火药,我需带回京后送给定远侯,他老谋深算,定有法子。丹药,就拜托二哥了。” 叶辰霆收好:“明日,只怕是赶不回京了。” “晚一日也无妨。”叶宛卿道:“反正,离大婚还有好几日呢,来得及的。” 说着,她又看向木盒。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这一看,竟发现木盒底下安静地放着一个精致的刺绣锦袋,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她取出锦袋。 锦袋鼓鼓囊囊的,塞了很多雪白柔软的棉花,取出棉花后,一对血红的镯子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血玉?”叶宛卿讶异。 叶辰霆拎了灯照过来:“嗯,是血玉没错,应当是北疆那边产的,看起来价值不菲。” 叶宛卿取出玉镯。 这一拉,拉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赫然是廖芙庾的字迹—— 卿儿,提前祝你与安澜新婚大喜,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玉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正好赠与我最珍视的朋友。玉镯是新婚贺礼,余下的东西,他说,你们或许用得上。你这般聪明,定会明白我的用意。 字迹潦草,看起来写得有些仓促,一如它的主人。 叶宛卿正心情沉重,叶辰霆在一旁道:“卿儿,盒子里还有一物。” 叶宛卿连忙收回思绪。 取出一看,竟是个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名字。 “二哥。”叶宛卿将名册递上。 叶辰霆快速翻阅了一遍:“前面的名字,大多是朝廷各部的一些官员。后面的,我不认识。” 二哥都不认识的名字…… 叶宛卿猜测:“许是端王养的炼丹方士?或者是私兵头领?” 叶辰霆合上名册:“还需核查清楚。”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5章 前缘已尽 收好手镯后,叶宛卿又查看了一番,见盒子中再无其他东西才作罢。 她拿着册子:“我誊抄一份,回京后送给定远侯。” 叶辰霆提醒:“防人之心不可无,定远侯此人心机深沉,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当小心些,切勿给他留下把柄。” 叶宛卿点头:“二哥放心,我心中有数。” 从与定远侯达成协议起,她便已经慢慢将自己摘出来,就连近侍,也从未暴露给定远侯。定远侯知晓她有人,但摸不清虚实。 试探了一番后,他便放弃了。 就连交给定远侯的那些证据,她也特殊处理过,以免定远侯将来反水,将她牵连进去。 这些,都是她前世从陆继廉那儿学来的。 见她心中有数,叶辰霆便也放了心:“夜色已深,山间起雾了,草木也结露水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下山后,我还要去找大师一趟。” 叶宛卿点头。 兄妹俩一起下山。 桓晏送叶宛卿回了院子。 这个时辰,僧人们都已歇下,山寺安静得只剩虫鸣鸟叫声,风中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回房后,叶宛卿将木盒递给樱香:“将玉镯好生收起来,切勿磕着碰着。 木盒里的房契与地契,回头派人送到临安的宅子里去,交给看守宅子的人。” 樱香一一接过。 之后,叶宛卿又坐在书案旁,点灯开始抄写册子。 临近五更,她才将册子整理好,洗漱完躺下。 次日,细雨绵绵。 叶辰霆来寻她:“与我预计的不错,我们需得再停留一日,明日再回京。大师已经将丹药研磨成分,仔细研究了。” 叶宛卿道:“再停留一日也好,正巧,今日下雨,不宜赶路。” 叶辰霆闻言,看向蒙蒙雨幕,舒展了眉眼:“趁着这几日下了也好,这几日下完,六月二十就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叶宛卿笑:“二哥昨夜去见大师,没让大师帮忙看天气么?” 叶辰霆也跟着笑:“大师说,未来十日,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两人难得悠闲。 赏了半日雨后,一个小沙弥冒雨跑来,将叶辰霆给请走了。 望着蒙蒙细雨,叶宛卿闲来无事,便准备去雄宝殿瞧一眼她先前为陆青橙点的长明灯。 然而,去得不巧。 她到雄宝殿时,殿中正好无人。 于是,她对着佛像拜了拜,准备离开。 前脚刚走,后脚便传来僧人匆忙的步伐:“郡主,您又来了?” 叶宛卿看着眉眼稚嫩的年轻僧人:“我来瞧一眼我先前点的长明灯。” “是陆青橙的那盏么?”僧人问。 叶宛卿点头:“正是。” 僧人打了个佛偈:“先前,陆继廉施主来看过那盏长明灯,且让小僧转告郡主一句话。陆青橙的灯油费,以后由他出。郡主先前给的灯油费用,则作为善款捐入功德箱,为郡主添福添寿。” 叶宛卿朝僧人欠身:“多谢告知我这些,我明白了。” 僧人看着她,念了句“阿弥陀佛,”又补充了一句:“陆施主还说,他悔了。郡主离京后,陆施主曾拖着病体,在佛前跪了整整一日。” “这些,也是他让你转告给我的么?”叶宛卿问。 僧人迟疑,但看了一眼佛像,不得不点头:“是的。” 他拿清澈宁静的眸子看着叶宛卿,在等她给陆继廉留话。 叶宛卿回头望了眼薄烟缭绕的金殿,神色平静:“请转告陆继廉,我的福与寿,我自己会积攒。他欠了陆青橙,的确是该为她点一辈子长明灯。我与他前缘已尽,望他好自为之。” 僧人闻言,只道了声“阿弥陀佛”。 叶宛卿还了礼,踏着蒙蒙细雨离开。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来看青橙。 从此之后,她们前世的母女缘便算是彻底尽了。 …… 次日。 叶宛卿起得较早,收拾过后,便等着叶辰霆那边的消息。 用完早饭后,叶辰霆才姗姗来迟,并且带来了丹药的消息:“慎虚大师说,丹药中分别含有致幻、控制人心神的药物。” 叶宛卿接过叶辰霆递来的单子,眉头蹙起。 难怪,芙庾冒险也要来荣光寺寻她。 叶辰霆望着丹药配方:“眼下情况不明,也不知,骁岩和芙庾有没有服用这丹药。” “她既能拿到手,想来已经服过了。”叶宛卿道。 叶辰霆神色凝重。 叶宛卿思忖:“他俩服用过这丹药不一定是坏事,等端王谋反的事情败露之时,这药反倒是救命稻草。” 叶辰霆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兄妹俩收拾一番,带人回京。 离京城还远,天色便已黑了。 护卫在外赶着马车:“二少爷,郡主,离金都还有十里,只怕我们赶不及在关城门前进城了。” 叶辰霆掀开车帘。 临近十五,月亮如玉盘,银光倾泻而下。 官道上,早已无人。 他转头看向叶宛卿:“看来,今夜要在城外扎营留宿了。” 叶宛卿也探头往外看去:“既然如此,干脆行慢些,让马匹休整一下。” 马蹄踏着月色,缓缓前行。 叶辰霆动手将车帘卷起,看向官道两旁的稻田:“今年风调雨顺,禾苗都比往年长得好。若无意外,定是个丰年。” 叶宛卿知晓,二哥说的意外,大概是端王谋反。 未来如何,她也未知。 毕竟,今生同前世不一样了。 借着月光,她看向随着夜风翻起叶浪的禾苗,宽慰叶辰霆:“端王再厉害,也翻不起太大风浪。皇上虽未对他设防,但京城南大营和北大营十万大军可不是吃闲饭的。再者,我们已经知晓此事,可提前部署,将影响降到最低。更何况,定远侯急于让陆继廉在朝堂上建功、晋升官阶,想来也会找出妥善的解决之法。” 叶辰霆展开眉心:“我只是担心无辜的百姓受到牵连罢了,毕竟,粮食一年只有一季。毁了,百姓便要挨饿了。” 叶宛卿含笑道:“哥哥未来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叶辰霆赧然:“我不敢奢求做得多好,只愿尽我所能,无愧于百姓,无愧于本心。” “定然会的。” 兄妹俩吹着夜风,赏着马车外慢悠悠远去田园夜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话。 不知行了多久,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宁静的夜。 领头的护卫拎起长弓,对着前方问:“来者何人?若再朝前靠近,我便射箭了!” 第166章 火上浇油 “别别别!”夜色里,响起叶辰曦的声音:“是我,别放箭啊!” 护卫松了口气,收起弓箭。 叶辰曦只带了两个近侍,骑着一匹枣红马,嘚嘚地靠近:“二弟,妹子,我出城来接你们啦!” 马车未停,叶辰霆探身:“父亲和母亲知晓你来么?” “知道啊。”叶辰曦调转马头,行在马车旁边:“我不是自己出城的,安澜也来了。” “安澜的伤不是还未彻底恢复么?”叶辰霆睨了一眼叶宛卿,才问:“他人呢?” 叶宛卿也拿询问的眼神看着叶辰曦。 叶辰曦回道:“安澜在城门处,陪着城门守卫在那儿闲聊呢。咱们得快些,别让他等久了。迟了,就不好交差了。” 交差? 叶宛卿疑惑:“若我记得没错,城门只剩一炷香时间便要关了吧?现在赶回去,如何还来得及?” 叶辰曦摸了摸鼻子:“来得及的。” 叶辰霆猜到了些什么,只好吩咐驾车的护卫:“加快速度,今夜就回家。” 护卫应声,挥动马鞭:“驾!” 马蹄扬起一阵灰尘。 叶辰曦打马跟在旁边。 一边走,他一边大声道:“你们离京这两日,金都又出了点事,我都迫不及待想告诉你们了。” 叶宛卿和叶辰霆对视了一眼。 叶辰霆问:“发生了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叶辰曦伏在马背上,扭头道:“就是楚骁岩啊,他又跟人打起来了。再过几日,姐姐和安澜不是要大婚了么?楚绍臻、楚盛熙他们一行人,在金都各家铺子给安澜挑选新婚贺礼。结果,遇到楚骁岩带了一群狐朋狗友也去逛铺子…… 这楚骁岩,亏我先前因为跟他决裂而难过了好久,偷偷哭湿了枕头,他转头就结交了一群公子哥,玩得可开心了……着实可恶!” 说着,对着一旁啐了一口。 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叶辰霆无奈:“然后呢?” “然后……” 叶辰曦吸溜了一口凉风:“楚骁岩新结交的那伙人里,有个是郦妃的弟弟。那小子可嚣张了,楚绍臻他们选什么,他就抢什么。楚绍臻他们进哪个铺子,那小子就跟唤狗似的,叫了一群人跟上去。最后,楚绍臻他们逛了半日,一样贺礼没买上,还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气人的是,楚骁岩还帮忙说话,让楚绍臻他们将看中的东西让出去。 楚绍臻忍无可忍,照着那小子脸揍了一拳,接着,双方就打了起来,后来连京卫司出动,把人全抓去关押了。更气人的是,楚骁岩和郦妃的弟弟今晨被放出来了,楚绍臻他们还在牢里。皇上发话,让他们好好反省!他们又没做错,需要反省什么?明明是皇上偏私!” “大哥。”叶辰霆开口提醒:“不可妄议皇上。” 叶辰曦委屈:“我差点也进去了,还好我怕疼,缩在角落里没被发现。” 叶宛卿看向一脸委屈的大哥:“所以,你出城接我们,是想让二哥帮你去给楚绍臻他们求情?” “嗯嗯!”叶辰曦用力点头:“二弟啊,你会帮我们的,对吧对吧?” 他一脸期待。 “二哥不会去求情的。”叶宛卿无情地拒绝了他:“先让他们再关一阵吧。” “啊?”叶辰曦不敢置信:“为什么啊?你们没去过京卫司的牢房,里面可吓人了。牢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遍地都是老鼠和毒蝎子,夏日偶尔还会有毒蛇。 楚绍臻和盛熙好可怜啊,今夜睡一晚,指不定明晨醒来,就被老鼠啃得连骨头都没了。若换成是我,我定要吓了哭死在牢里……” 叶宛卿端坐着,淡笑道:“郦妃正受皇上宠爱,她的家族也跟着风光,我们不好得罪。” 叶辰曦闻言扭头:“为什么不敢得罪她啊?不过是一个妃子罢了,迟早要被新的妃嫔顶替!母亲是长公主,难不成还会怕了她么?” 当然不是。 叶宛卿轻抿了唇。 她与二哥交换了眼神,在暗中达成一致决定:配合楚骁岩的行动,让楚绍臻他们与楚骁岩断了关系。眼下,他们该做的不是把人从牢里救出,而是火上浇油。 叶辰霆温声道:“大哥,此事你先不要掺和。若你实在担心他们,不如带些吃的去探望他们。” 叶辰曦吸溜道:“可是……” “银子不够花了是么?”叶辰霆道:“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让人去酒楼订些好酒好菜。回头,你亲自给他们送去。” 叶辰曦勉强应道:“好吧……” 他蔫蔫儿地伏在马背上。 叶宛卿劝了几句无果后,好笑道:“二哥给你带了荣光寺的糕点,食盒在他的马车里,你去尝尝?” “荣光寺的糕点?”叶辰曦眼睛终于亮起来。 叶宛卿笑:“快去吧。” 叶辰曦欢喜地爬上二哥的马车,吃饱喝足后,直接倒头就睡过去了。 马车加速前行。 赶了许久路,终于得见城门。 月色下,巍峨的城墙犹如一头巨兽,森然屹立。 兽口处,火光耀眼。 正城门已关闭,副城门却还开着。 城门处支着一张小案几,上方摆了一盏琉璃灯,茶香四溢的茶具,以及满满一桌子茶点和肉脯。 案几边,少年红衣飒飒,笑如春风:“等了你们好久了,可算是到了。” 叶辰霆下了马车:“多谢安澜。” 看城门守卫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显然,楚安澜是耍了无奈,才将城门留住的。 楚安澜笑着起身:“舅哥车马劳顿,一定累坏了吧?我的马车很宽敞,进去躺一躺?” 叶辰霆提醒:“卿儿睡着了,轻些,别吵了她。” 楚安澜脸上笑意扩大:“好说。” 说完,他掀开车帘钻进去。 一旁的侍女和护卫低垂着眉眼,假装没看见。 叶辰霆翻身上马:“进城。” 马车内。 叶宛卿正半梦半醒,隐约察觉被衾动了动,从胸前被拉到了脖颈处。 接着,一只滚动的手钻入被衾,握住她的手。 叶宛卿迷糊睁眼:“世子?” “你怎么知道是我?” 月光从雕花车窗倾泻进来,映亮了楚安澜灿如星子的双眸,还有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叶宛卿反手握住他的手指:“你骑马出城的?伤口还疼不疼?” 才睡醒的她,眼里浮着一层薄薄水光,又润又亮,清澈得好似一汪清泉。 楚安澜看得口干舌燥。 他轻咳了一声,从叶宛卿手中抽回手,稍微坐远了些:“伤口已经掉痂了,只是,里面还隐隐有些疼。” 第167章 送吃的 还在疼? 叶宛卿听得直蹙眉:“再喝几日药试试,若是还疼,回头从宫外请个大夫瞧瞧吧。” “是啊。”楚安澜应道:“我同父亲和母亲说好了,六月二十五一早,我就带你离京去找神医。” 叶宛卿哽住:“这么快?” 她都还未准备好呢。 “快么?”楚安澜轻轻拨弄着她的手指:“六月二十,我们大婚。二十一,进宫给皇上和太后请安。二十二,陪你回门。余下两日,用来收拾行李,以及提前和家人一起吃中秋团圆饭……” 日程,安排得有条不紊。 叶宛卿指尖微痒,有些心猿意马:“听庭瑞说,楚绍臻他们被关进京卫司了,你要救他们出来么?” “我去过京卫司了。”楚安澜回她:“不过,岳父大人狠狠瞪了我几眼,还训斥我。他说,若我也想被关进牢里,只管去求情,去京卫司门口闹腾。哎,我哪儿敢啊? 我若真被关进去,大婚的时候,你跟谁拜堂成亲?万一,那姓陆的趁机跟我抢人,我在牢里可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叶宛卿好笑:“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可我为楚绍臻他们不平。”楚安澜拧眉:“黎家那小子,最好别走夜路,哪天要是落我手里,非得敲断他几根骨头。” 黎家,是郦妃的母家。 叶宛卿勾着楚安澜的手指,淡声:“郦妃正得宠,黎家人嚣张些也是正常的。你若遇到,不必与他们起冲突。锋芒太过的人,迟早也会被锋芒所伤。” “真的假的?”楚安澜问。 叶宛卿反问:“我可曾骗过世子?” “骗过。”楚安澜想也不想地回答。 叶宛卿试着抽回手指。 楚安澜手上用力了几分,紧握着她的手:“先前,我问你,你对我的喜欢,有没有我对你的喜欢那么多。你回答说,你很喜欢我。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为何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你对我的喜欢呢。你说,你是不是骗我了?” 说完,他眼巴巴地瞧着她。 叶宛卿沉默。 见她不说话,楚安澜立刻来了劲:“你瞧,你果然没那么喜欢我!” 叶宛卿眼皮抖了一下。 她单手撑着从被衾间坐起身,仰头亲了亲楚安澜的薄唇:“世子若想亲近我,不必拐弯抹角。若是喜欢我主动,可以直接告诉我。” 楚安澜耳尖红得滴血,轻咳了一声:“是挺喜欢的……” 话音还未落下,马车停住。 护卫在外提醒:“敦亲王府到了。” 楚安澜磨蹭着不愿下马车:“大婚之前,我都不能来长公主府看你了。大婚那日,我再来接你。” 叶宛卿弯眸:“好。” 她亲手帮他掀开车帘。 楚安澜跳下马车,又转身看她,璀璨眸子映着灼灼火光:“卿儿,等我。” 这两日,金都议论得最热火朝天的,除了郡主和敦亲王世子即将大婚,便是郦妃的弟弟将一群世子公子送入了京卫司牢狱。 帮凶,还是昔日同为好友的端王世子。 兄弟反目,令人感慨。 同样,往日看不惯他们一行人的公子们,幸灾乐祸不已,正好逮着机会落井下石。 什么坏名声,都往几人身上安。 无奈几人还在牢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更不可能会为自己辩驳。 叶辰曦被气得不清。 他别的不能做,只能亲自去京卫司送饭。 …… 临近傍晚,叶辰曦下学归来。 马车停在国子监外,瑶霖领着几个小厮候在马车旁等他。 瑶霖道:“大少爷,二少爷给牢里的几位公子订了些酒菜,让您自己去酒楼取。此外,郡主也备了些糕点、肉脯果脯,让大少爷您一并带去。” 叶辰曦掀开马车帘子:“这么多食盒?” 瑶霖道:“昨日,您不是担心几位公子,说他们可怜么?郡主就让人多备了些。吃不完,还可以放起来慢慢吃。” “妹子真是思虑周全。” 叶辰曦掀开其中一个食盒,拿起一块果脯尝了尝:“这个桃肉好吃哎,是临安城买的吧?” 说完,他抱着食盒,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出发,去酒楼取酒菜!” …… 京卫司的牢里,通常关押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贼人,或寻衅滋事的市井无赖。 入了牢,所有人一视同仁。 哪怕是王爷,进去了也要跟着睡草席、喝白粥、啃馒头。 楚绍臻一行人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吃饭了。 阴暗潮湿的牢里,到处都是臭虫。 叶辰曦的到来,简直像救星下凡,浑身都散发着谪仙般的温柔光芒。 雪中送炭,说的就是他。 门口,叶辰曦吩咐:“把食盒全拎进来。” 地牢味道不怎么好,他捂了鼻子,走到牢门边:“楚绍臻,盛熙……醒醒别睡,来给你们送吃的了。” 草席上躺着的少年们幽幽醒转,揉了揉眼睛,面面相觑:“我是在做梦么?我怎么闻到翡翠楼的菜香了?” 楚盛熙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有气无力:“没错,你是在做梦,做白日梦。” 楚绍臻吞了口口水:“安澜说,他大婚的宴席,请了翡翠楼的厨子。今夕何夕?莫不是安澜和郡主的婚期?” 一道崩溃的少年音响起:“天哪!我们已经在牢里关了快十日了?” 叶辰曦催促道:“都在磨蹭什么?动作快些,没瞧见公子们都饿得神志不清了么?把牢门打开,把饭菜都取出来。” 狱卒连忙把门打开。 小厮扛着桌子进了牢房,在公子们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桌子铺在牢房中央,把饭菜和糕点一一摆好。 香味,馋得隔壁的犯人都醒了。 犯人们纷纷敲打铁栏,扯着嗓子叫唤—— “凭什么他们能在牢房里面吃酒喝肉?我也要吃肉,我也要喝酒!” “给我酒!” “老子要吃肘子!” 狱卒拿刀柄敲了敲铁栏,凶神恶煞道:“老实些,再乱嚷嚷,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犯人少条舌头,上面也不会说什么。” 一时间,牢里安静了不少。 楚绍臻被揉着眼睛:“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一群人连滚带爬地起身,挨个儿趴在桌子边,眼巴巴地盯着桌子上的饭菜。 叶辰曦进了牢房:“不是梦,是本公子来给你们送吃的啦!” 几人纷纷看向他:“这是安澜的喜宴么?” “才不是!” 叶辰曦坐到凳子上:“前日和昨日,安澜来京卫司救你们了,但他不是伤还没养好么,我父亲就不让他进牢里。牢里又脏又臭,到处都是蝎子和老鼠,万一他被咬一口,我妹和谁拜堂啊?翡翠楼的酒菜,是我请你们吃的,不过,花的是我二弟的银子。糕点、肉脯和果脯,是我妹让我带来的。” 第168章 中毒了 楚绍臻问:“安澜伤口好些了么?他会不会趁着我们不在,独自去找楚骁岩打架啊?” “安澜有我妹管着呢,不必担心他。而且,他心里也有数。”叶辰曦道:“还是先想想办法怎么救你们出去吧。” 楚盛熙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京卫司不会轻易放人的,听说,郦妃在皇上面前哭了一场,让皇上给她弟弟主持公道呢。” 楚绍臻愤懑:“分明是挑衅我们在先!” 楚盛熙:“我没爹了,哎!” 叶辰曦听得红了眼眶,伸手去抱楚盛熙:“你若不嫌弃,我可以……” “休想占我便宜!”楚盛熙无情将他推开。 叶辰曦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的意思是,你若不嫌弃,我可以抱抱你。你莫不是以为,我要给你当爹?” 楚盛熙将桂花糕塞入口中,又拿了块红烧肉塞入口中:“好吃!真好吃!大家快尝尝!” 说着,囫囵地将肉混着糕点吞下,又去夹别的菜。 几人抢成一团。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好几顿没好好吃过饭,几人犹如饿狼一般,风卷残云地将饭菜一扫而光。 上好的果酒,也被当成解渴的水喝。 吃饱喝足,几人扶着肚子,满足地打嗝儿。 叶辰曦见状,主动道:“你们在牢里吃不好,明日还是由我来送饭吧?你们有想吃的,今日先告诉我。我列一份食单,一会儿送到酒楼去,让酒楼的厨子照着做。” 听见这话,吃撑了的几人又来了精气神,七嘴八舌地报菜名—— “想吃蟹酿橙,鱼生。” “烤羊腿,要外焦里嫩的。” “想吃煨牡蛎,想吃桂花甜藕。” …… 叶辰曦拿着纸笔,认真记下。 突然,有人痛呼了一声:“嘶……” “怎么了怎么了?”叶辰曦跳起来:“是被蝎子咬了么?” 楚绍臻捂着小腹:“我怎么觉得……肚子不太对劲?” 楚盛熙脸色苍白,额头冒汗:“肚子痛得厉害……方才吃的东西……有问题……” 叶辰曦大惊。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牢室的少年全都捂着小腹蜷缩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叶辰曦脑子一片空白:“来人,快来人啊!” 巡察的狱卒匆匆赶来:“这是怎么了?” 叶辰曦蹲在地上,拍了拍楚绍臻,又拍了拍顾听墨:“你们怎么样了?别吓我啊!呜……” 他手抖得厉害。 这些饭菜,可全都是他带来的。 他们吃了他送的菜,竟然中毒了? 狱卒匆匆跑出去叫人。 一时间,牢里乱作一团。 大夫来时,楚绍臻已经口吐白沫了。 大夫将药箱往地上一放,弯腰挨个儿翻了一遍,才慎重道:“这是中毒了。” 果然。 “扑通!” 叶辰曦一屁股坐到地上。 场面太乱,狱卒根本顾不上他,而是焦急地催促:“这里的公子们,一个都不能出事!大夫,快些想办法!” 大夫急得冒汗:“你催我,我又有何办法?你以为,我就不着急了么?” 狱卒气得转头出门。 大夫边擦着汗,边紧急给中毒的几人施针,又对门口围着的狱卒道:“打几盆清水来。” 叶辰曦是被人拉起来的。 他转头,看着熟悉的人影,嘴巴一瘪:“父亲,哇……” “哭什么哭?”叶鸿威将他拉至一旁:“你先去旁边牢里蹲着。” 叶辰曦孤苦伶仃地被推进隔壁牢房。 狱卒拿了把锁来,将他的牢门锁了。 叶辰曦终于崩溃。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黑时,京卫司的消息传了出来,在金都小范围传开。 叶鸿威拿了令牌,连夜进宫。 长公主府。 因叶宛卿即将出嫁,长公主特地吩咐过,这几日一家五口都要一起用晚膳。 无奈,左等右等,天都黑了,叶鸿威和叶辰曦父子俩还未从京卫司回来。 叶辰霆换下朝服,迈入花厅:“母亲,我去京卫司看看吧?我骑马来回很快。” “再等一盏茶时间吧。”长公主看了眼夜色:“兴许,你父亲被公务绊住了。卿儿成婚后便要与安澜离京游历,以后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用膳的机会不多。” 叶宛卿听得心中不是滋味:“母亲,抱歉……” “抱歉什么?”长公主温柔道:“女子到了年纪,终归都是要成婚生子的。我像你这般大时,也同你父亲成婚了。” 叶宛卿看着母亲:“可是,女儿会离京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常回父亲和母亲身边尽孝。” “我与你父亲并不在意这些,再者,不是有你两个哥哥么?” 长公主声音柔和:“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人生。你与安澜能离开京城,去看看京城之外的天地,母亲打心底为你们开心。出门在外,切记照看好自己……” 母女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管家站在门外:“长公主殿下,京卫司的人来传话,说老爷今夜不回来用膳了。” “这是为何?”长公主问。 管家道:“京卫司的人说,大少爷今日给楚绍臻他们送去的饭菜有毒。眼下,一群公子全被毒倒了。大少爷,则被关进牢里看管起来了。” “什么?”长公主猛地起身。 叶辰霆也变了脸色:“怎会如此?究竟是什么情况?” 管家一头雾水。 叶宛卿惊疑:“大哥今日送去京卫司的东西,一共来自两个地方。糕点、肉脯和果脯,是府中后厨做的,盛放时我还亲口尝过味道。酒菜,则是翡翠楼预定的。大夫可有查验,是哪份食物中有毒?” 管家道:“尚未可知。” 长公主再坐不住:“那群孩子,一个都不可出事。让人套好马车,本宫亲自去一趟京卫司。” 叶宛卿和叶辰霆对视了一眼:“母亲,我们也一同去。” 马车驶向京卫司。 夏夜凉爽,京城大街上还很热闹。 马车穿过长街,一路飞驰。 担心母亲空腹伤身,叶宛卿倒了杯温水,又递了块点心:“母亲,多少吃一口吧。” 长公主接过,叹气:“好端端的,怎么就会中毒了呢?” 叶宛卿安抚:“不是说,京卫司已经派人去抓翡翠楼的掌柜和厨子了么?大夫那边也在调查缘由,想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叶辰霆骑马行在车旁:“母亲,前方是父亲的马。” 叶鸿威打马来到马车前:“大晚上的,你们怎么来了?” 长公主掀开车帘:“你进宫了?” 第169章 厨子招供 “进了,去寻太医院院判。”叶鸿威沉着脸:“郦妃那边说身体不适,将章院判和好几个太医都叫过去了。” 又是郦妃。 长公主脸色很不好:“先去京卫司看看,若仍需要太医,本宫亲自进宫。” 叶鸿威点头:“走罢。” 马车刚停在京卫司门口,长公主就下了马车,跟着叶鸿威匆匆进门。 中毒的公子们,已经被挪到屋中安置。 屋中,人来人往。 临时被从就近的医馆请来的几名大夫,正在轮番给几人施针、催吐以及止痛。 屋中,除了药味,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秽物味。 时不时的,还有稀里哗啦的呕吐声传来。 叶鸿威探头看了一眼,拧眉拦住门:“屋里又脏又臭,你们在院内候着。” 叶辰霆道:“我陪父亲进去瞧瞧。” 叶鸿威看了他一眼:“进来吧。” 父子俩一起进了屋子。 叶宛卿扶了母亲来到院中的凉亭坐下。 凉亭离屋子远,又是在上风口,夜风还算清新好闻。 长公主叹气:“这群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接二连三遭难,也不知是为何?” 叶宛卿沉默。 虽遭难,却还活着。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前世,因为端王谋反案的牵连,这几位公子中,结局最好的,是被流放的。 其中,有人年纪轻轻就死了。 这时,院外火光冲天。 一阵脚步声,朝院内走来。 火光映入院内,走在前方的人,衣袍比火光红得耀眼:“长公主,卿儿。” “安澜?”长公主抬头:“你怎么来了?” 楚安澜大步走过来,行了个礼:“听说楚绍臻他们出事了,我来瞧一眼。” 叶宛卿看向门口被五花大绑的人:“他是?” “这人是翡翠楼的厨子。” 楚安澜拧眉:“我来时路过翡翠楼,他在那儿鬼鬼祟祟的,我就顺手抓来了。” 叶辰霆正好看完人出来。 见到被扔在地上的厨子,他快步走过去:“是你在饭菜里动了手脚?” 厨子瑟瑟发抖,却还是咬牙否认:“不是我!” “别听他放屁!”楚安澜双手叉腰:“他要是没做亏心事,能鬼鬼祟祟跑路?要我说,先把腿打断,再把手打断,要是还不交代,就把舌头割了切片给他喂下去。” 说着,他扬声:“来人,拿刀和棍子来!” 厨子吓得发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一根棍子被递到楚安澜手里。 楚安澜比划了一下,把棍子递给叶辰霆:“我身体还未彻底恢复,一棍子打不断,大舅哥你力气大,还是你来打吧。” 叶辰霆道:“一棍子打不断,多补几棍便是。” “有道理。”楚安澜拿着棍子走过去:“你说,本世子是先打断你左腿好呢,还是先打断你右腿好?” 厨子崩溃:“我招!我全招!我也是拿钱替人办事,真不关我的事啊!” 拿钱办事? 院内,几人无声对视。 厨子被捆得无法动弹,一把鼻涕一把泪:“今晨,端王府的人找到我,给了我一包巴豆,让我加在送去京卫司的饭菜里,给几位公子点教训。上午,黎家公子又给了我一袋银子和一包不知名的药,让我放在饭菜里。我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厨子,哪敢拒绝?于是,我灵机一动,在饭菜里随便加了点巴豆,又加了点药……” 楚安澜冷笑:“你可真是什么钱都敢赚!牢里的那几个公子,哪个不是身份尊贵?他们若出事,你九族都不够诛的。” 厨子吓的浑身发抖:“小人没有要害公子们性命啊!小人也是怕出事,才象征性地下了一点药!小人之所以跑路,就是怕被黎家和端王世子抓到啊!” 叶辰霆问:“你怎么证明,巴豆与毒药是端王府和黎家的人给你的?” 厨子愣住。 片刻后,他道:“我有他们给的钱袋!钱袋可以证明!而且,剩下的巴豆和毒药,我全都藏起来了!下了毒送去的饭菜,我特地留了一份,你们可以派人去翡翠楼查!饭菜,我特地拿罐子盛起来锁在柜子里了!” 这就有意思了。 楚安澜似笑非笑:“雇主花了银子让你办事,结果你还特地留下人家的把柄,好威胁他们是么?” 厨子哽住。 这时,叶鸿威从屋内出来:“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来人,带人去翡翠楼一趟,将剩下的饭菜和药都带来。另外,去牢里把叶辰曦放出来。” 下属们纷纷行动。 长公主询问:“那群孩子怎么样了?” 叶鸿威道:“大夫验了一番,那些毒的分量不会致死,只是会让人腹痛不止。那几个孩子腹痛腹泻,肠胃有些出血,伤了元气,只怕是需要养好长一段时日了。” 长公主握紧手:“小小年纪,心思竟这般歹毒!” 叶鸿威过来牵住她的手:“我出宫时,皇上已经派人去给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传了口谕。再过会儿,刑部和大理寺该来人了。你先坐会儿,用些茶点垫垫,待将人从京卫司移交出去,我送你回家。” “嗯。”长公主点头。 见众人都忙碌着,说得口干舌燥的模样,叶宛卿便问一个小吏要了茶具和茶叶,低声叮嘱随行的樱香和千禧:“去泡壶茶来。此外,问问公厨可有粟米,若是有,熬一锅粥备着,晚些给公子们送来。” 俩侍女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叶宛卿抬头,就见身边多了一人。 楚安澜清澈眸子里满是担忧,即便是看见她也欢喜不起来:“卿儿,我有些担心他们……” 说着,吐了口浊气。 叶宛卿隔着衣袖拍拍他的手:“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全都是身强力壮之辈,把毒解了,养一养,会恢复如初的。” 旁边,叶辰霆也安慰道:“我方才进去看了,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别太担心。待你与卿儿大婚时,他们都能去观礼了。” “但愿如此。”楚安澜心里好受了些:“我先进去看他们一眼。” 叶宛卿点头。 楚安澜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大步进了人影幢幢的房间。 很快,千禧便端着茶过来。 叶宛卿倒了几杯茶,分别递给父亲、母亲和二哥。 刚喝了一口,门口又传来说话声。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带人前来,乍一迈入院门,瞧见长公主在,讶异地上前来:“见过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长公主道:“我来瞧瞧孩子们,诸位大人不必管我,自行办案便是。” 几人又行了礼,将叶鸿威叫上去一旁询问情况。 第170章 求救信号 片刻后,一行人一同进了屋。 不多时,叶鸿威出门来,对妻女和长子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不等辰曦了么?”长公主问。 叶鸿威愣了一瞬:“咳,那就等等罢。” 叶辰曦被从牢里带来,眼睛都哭肿了。 叶辰霆突然道:“父亲,母亲,你们先带大哥回去吧,我与卿儿晚些再回。卿儿,等我片刻。” 说完,他看了叶宛卿一眼。 叶宛卿心领神会:“好。” 叶鸿威看了眼在屋里陪着的楚安澜,欲言又止:“照顾好卿儿。” 叶辰霆颔首:“儿子明白。” 待父亲和母亲走了,叶辰霆才道:“卿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因公子们中毒一事非同小可,京卫司的人大多又连夜赶回来值夜。 一路上,遇到不少官员。 好不容易,终于寻到个无人的院落。 叶辰霆拿袖子拂了石凳上的灰尘:“卿儿,坐。” 叶宛卿落座。 叶辰霆坐到她对面:“我心中有个猜测,但又不能告诉别人,只能同你说说。” “关于端王世子的么?”叶宛卿问。 叶辰霆点头:“今日,我在翰林院时,隐约听见有人议论起骁岩。原来,这阵子金都人私下传言,说骁岩陆续与安澜、辰曦他们闹翻,兴许是因为他跟着端王服食丹药的缘故。 丹药是药也是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况且,这一点正是我们想要利用的。我认为,我们可以想个法子,将这个传言扩散开,最好是人尽皆知。卿儿,你觉得呢?” 叶宛卿回道:“我觉得可行。” 被丹药控制了神智的端王世子和世子妃,宛若两个傀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届时,受到的牵连更小。 不过。 叶宛卿看向叶辰霆:“二哥,端王府的事,由我来做便好,你不要再插手了。” “这是为何?”叶辰霆不解。 叶宛卿抿唇:“因为,过多干涉他人因果,容易为自身招来祸患。” 叶辰霆愣住。 叶宛卿继续道:“二哥要做的,是安稳地将嫂嫂迎娶进门,在翰林院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好官。” “那你呢?”叶辰霆问。 “我?”叶宛卿抬眸看了眼夜空,声音低不可闻:“我干涉得已经够多了。” 再等一等,等到大婚之后,她就可以再不管这些事了。 叶辰霆欲言又止,终究化为一声轻叹:“二哥听你的,不会干涉端王府的事。” 叶宛卿舒展了眉眼。 她缓声道:“端王世子毫不避讳,直接让人在你给他们订的饭菜里放巴豆,想来是故意想激化矛盾。眼下,我们与他联络不上,只能顺着他往下行动。把事情捅到皇上面前,不出意外的话,他应当会被罚禁足许久。 今夜回府后,我会传书给定远侯,让他明日在朝堂上递折子,让皇上将骁岩与芙庾弄到宫中禁足。最好是,将禁足日期尽量延长。” “这是个法子。”叶辰霆赞同。 “还有一事。”叶宛卿道:“郦妃的母家如此嚣张,皇上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当是故意为之。他家得罪了不少人,自有人会为此事出头,明日在朝堂上,二哥只需表达几句你被下毒诬陷的委屈即可。” 叶辰霆颔首:“为兄知晓了。” 叶宛卿看了眼天色:“回家吧。” 兄妹俩离开前,准备去看一眼中毒的几个少年。 还未靠近院子,就传来一片吵嚷和哭声。 原来,是各家的长辈们到了。 院子里,挤挤攘攘站了不少人,全是各家带来的侍从。 吵嚷声和哭声,是从屋子里传来的。 叶辰霆探头看了一眼:“人太多了,我进去打声招呼,很快就出来,你在此处等我。” 叶宛卿点头:“好。” 不多时,叶辰霆就出来了,还把樱香和千禧也带了出来:“走吧回家。” 一回家,叶宛卿便回了惊鸿苑。 就连晚膳,都是侍从送到房中的。 她囫囵吃了几口,让人将剩菜撤下,埋头在案前写了封书信,交给和定远侯接洽的近侍:“尽快送去,再将回信带回来。” 近侍收起信,消失在夜色里。 等人走后,叶宛卿洗漱入睡。 只是,她怎么都睡不着。 白日,侍女们将锦被拿去烈日底下晒了半日,覆上了的日光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花香。 明明是催眠的好味道,她却越嗅越清醒。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所有人眼里,燕骁岩已经与楚安澜一行人撕破脸皮、彻底决裂了。 狭路相逢,冷嘲热讽几句,吵一架或者打一架都属正常。 在仇人落难时落井下石,也是正常。 可,他为何偏选了毒性不强却足以让他们恨透他的巴豆? 而且,他为何不自己订一份饭菜送去,而是要把巴豆下在叶辰霆订的饭菜里? 是哪里不对呢? 越想,头越昏沉。 叶宛卿闭上眸子,迷糊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传来极轻的动静,是前去定远侯府送信的近侍回来了。 叶宛卿瞬间清醒过来。 她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燕骁岩在求救! 求救,也是给信号! 端王快要动手了! 细数未来一段时日,谋反的最好时机,便是六月二十,她与楚安澜的大婚之日。 毕竟,届时,皇上会亲自出宫观礼。 叶宛卿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近侍被吓了一跳,站在窗边不敢动,隔着屏风,压低声音询问:“属下是吵到郡主了么?” 叶宛卿穿好外衫,绕过屏风:“定远侯如何说?” 房间内未点灯,她的双眼亮得惊人。 近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叶宛卿拆开。 定远侯的回信上,只写着一个字—— 允。 近侍道:“定远侯答应,明日早朝时,会联合礼部的官员一起,要求皇上严厉处罚端王世子与世子妃。那群老臣一闹,没个三个月,端王世子和世子妃是出不了宫门了。” 叶宛卿松了口气。 她看向近侍:“你先等我片刻,稍后,再送一封急信给定远侯。” 她点了蜡烛,匆匆写了封密信递给近侍:“盯着定远侯,待他烧了信你再回来。” “是!” 近侍这一去,便是许久。 期间,叶宛卿又睡了一觉。 天际泛白时,近侍才回来禀报:“郡主,妥了。” 叶宛卿终于放心入睡。 第171章 罪不至死 这两日,长公主府的下人们变得异常忙碌。 郡主婚期将至,阖府上下开始扫洒、贴对联、挂灯笼、挂红绸…… 叶宛卿醒来时,灯笼和红绸已经挂满惊鸿苑。 她简单梳洗后,拉开房门。 入目处,是一片耀目的红,有些刺眼。 她正要唤人,就见院门处走来一抹苍青色人影。 叶辰霆道:“你们都先退下,我与郡主说几句话。” 侍从们放下还未挂完的灯笼与红绸,有序地退出惊鸿苑,又将院门关上。 听脚步声远去后,叶辰霆才快步过来:“去水榭吧。” 昨夜归家晚,叶鸿威特地吩咐过,让下人们尽量动作轻些,让女儿睡到自然醒。 是也,叶宛卿都不知,就连水池和水榭,也被下人们悄然清理过一遍,并系上红绸、挂满红灯笼。 叶辰霆感慨:“你出生时的模样,恍若还在昨日。那时的你,被产婆放到父亲怀里,那么小一个,白白嫩嫩的,像个雪团一般。转眼间,你都要出嫁了。” 叶宛卿端坐在铺着红色软垫的石凳上,含笑看着叶辰霆:“二哥喜事也将近了。” 叶辰霆脸上爬上一丝热意,却故作镇定:“说着你的婚事呢,怎的又提起我了?好了,言归正传,我来寻你是有紧要的事。” 叶宛卿正了神色:“二哥请讲。” 叶辰霆道:“今日在朝堂上,礼部和翰林院的一群官员上奏疏,要求严惩端王世子与世子妃。皇上训斥端王教子无方,又让端王将世子与世子妃送入宫中禁足,并由专门的礼官教导。 端王不愿,说子不教是父之过,他要与端王妃亲自教导儿子与儿媳。皇上冷冷瞧着他,并未说话。最后,华尧王站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说他儿子中毒元气大伤,端王竟连让儿子禁足都舍不得……两人直接在朝堂上扭打起来……” 叶宛卿蹙眉:“端王这么沉不住气?” “是啊。”叶辰霆道:“当时,我都捏了一把汗。好在,结果终归是好的。礼官亲自带了人,去端王府将骁岩和芙庾接进宫,安置在了翠泉宫。” 叶宛卿舒展了眉眼:“救下他俩的胜算,又大了一分。” 叶辰霆点头:“以华尧王为首,中毒的几位公子的家人也联名上书,要求严惩黎家。不过,皇上将这个折子压下了。且,昨夜是郦妃侍的寝。我出宫时遇到黎家的人,这些人气焰更盛了,瞧见我的马车,路也不让,直接擦着我的车厢过去……” 叶辰霆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却也被黎家人的行为激起了几分火气。 叶宛卿不好多说什么,只道:“黎家嚣张得了一时,嚣张不了一世。二哥宽宏大量,不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入夜了,派个侍卫去烧他马车,好解解气。” 叶辰霆闻言,愣了愣:“烧马车?” “他碰坏了二哥的马车,却连道歉都未曾有,只烧他马车,已经是二哥宽宏大量了。”叶宛卿认真道。 叶辰霆失笑:“卿儿说得有理。” 笑过了,叶辰霆才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是需要二哥帮你做的么?” 叶宛卿摇头:“二哥什么都不需做,只要给我带些消息回来便好。” …… 叶辰霆离开后,叶宛卿叫来近侍,让他去与定远侯联络,问一下定远侯那边的进度。 做完之后,便是耐心等待。 近侍这一去便是许久。 临近黄昏,近侍才带着消息回来:“郡主,这是定远侯给您的信。此外,定远侯让属下带回一则消息:镇北侯廖昉琦,秘密带了十万大军回京。端王的人,已与他联络上了。” 叶宛卿接过信。 廖昉琦带兵来京,她并不意外,因为前世便是如此,廖昉琦最后还被赐死了。 站在她的角度,芙庾是她朋友,镇北侯对芙庾不好,死了便死了,并不算紧要。 可,站在西魏皇室和百姓的角度,廖昉琦为西魏驻守边关二十载,劳苦功高。私德有亏,大节不让。 他罪不至死。 叶宛卿依稀记得,前世时,陆继廉曾有提起,说廖昉琦是被骗了才带兵回京的。 所以,皇上只赐死他,并未辱没他。 也不知,端王是如何同他说的? 叶宛卿心绪万干,先将定远侯写给她的信拆开。 近侍道:“郡主送去的丹药与火药,定远侯都拿去让人验了,也暗中派人去核查了……” 丹药,的确有致幻与控制人心神的作用。 而火药,不仅端王府中有,端王与端王妃在京中各处的宅子、铺子也有。 定远侯在信上说,端王谋反的事,他已全权交给陆继廉办,他自己则暗中辅助。 目前的计划是—— 揪出一只替罪羊,代端王揽下谋反的全部罪名。 暗中替换火药。 安插人手,暗中替换掉一部分端王的术士,并控制住那些术士。 拦截镇北侯廖昉琦。 纵有遮天的手段,想要在短时间内做成这些事,还是极为困难的。 但,那个人是陆继廉。 叶宛卿将看完的信放在烛尖点燃,看着其化为灰烬之后,才对近侍道:“派个人暗中去探查一下廖昉琦。武将未经传召不得回京,他究竟是得了什么消息,竟这般大胆。” 近侍应下。 叶宛卿又道:“叫婓煊来见我。” 不多时,婓煊就来了。 自叶宛卿与定远侯达成协议之后,婓煊除了按时与叶宛卿联系外,还会将消息传一份给定远侯。 见到他,叶宛卿问:“纪鸣翔近来如何?” 婓煊道:“他这两日赢了不少钱,日夜待在赌坊,甚至还从青楼招了几个姑娘作陪……” 叶宛卿淡声:“他倒是手气好。” 婓煊递上一个钱袋:“这是他高兴之下扔给属下的。” 叶宛卿看过去。 钱袋里,除了整锭的银子外,还有几块碎金,一串珍珠项链。 叶宛卿将钱袋推回婓煊手里:“你自己收着吧。” 婓煊拒绝:“属下不能收!这些时日,属下已经花了郡主太多银子!” “你在帮我办事,拿些奖赏不是应得的么?”叶宛卿淡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做。” 婓煊立刻正色:“郡主请讲。” 叶宛卿淡了神色,声音也收了几分:“你将端王要谋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纪鸣翔,同他说,他会坐拥金山银山,拥有数不尽的美人与财宝。 第172章 舍不得出嫁 “六月二十那日,在我花轿出门前,趁着人多,将他带来长公主府门外,引导他大闹一场事。此外,从今日起,不要再给他钱,让他逢赌必输,输得越多越好,逼他走投无路。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交代完这些,叶宛卿便回去了。 临近六月二十,不仅长公主府、敦亲王府,就连京城大街也热闹喜庆起来。 叶辰曦每日最开心的事,就是下学之后,让人赶了马车满京城地逛一圈,看看红绸和红灯笼挂到哪里了。 回家后,再去告诉妹子。 府中上下,忙得热火朝天。 反倒是叶宛卿,越临近婚期越是清闲。 宫中派来的女官、命妇和嬷嬷已经入住长公主府,帮叶宛卿试穿婚服、首饰,挑选适宜的妆容。 整日下来,叶宛卿脸都僵了。 幸而,叶辰曦的到来,及时解救了她。 下午,日头正烈。 叶辰曦人还未到,声音已先至:“妹子,我下学回来啦!我进来了啊!” 女官见状,悄然带着侍女退出房间。 在门口遇到来人,全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好美的花!好香啊!” “是蔷薇呢!” “大少爷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 叶辰曦飘飘然:“不告诉你们,嘿嘿……” 说着,他抱着花往前走。 叶宛卿站在门口。 昏黄的光影里,叶辰曦抱着比他头还要大一倍的一大束粉色与白色交相辉映的蔷薇,哼哧哼哧迈上台阶。 走到叶宛卿面前,他从花后探出头,抹了把汗:“妹,这是安澜让我带给你的蔷薇花。他说,要我亲自送到你手上。我一路从敦亲王府抱着回来,可累了呢!” “辛苦大哥了。”叶宛卿小心接过花,抱在怀里,发现花枝上的软刺都被细心地剔除了。 她凑到花上嗅了嗅,弯眸道:“帮我给安澜带句话,我很喜欢这些花。” “感谢的话,你留着大婚夜再讲给他听吧。”叶辰曦抬袖擦了擦额头,“好热啊!” 叶宛卿抽出一枝绽放得正好的粉蔷薇,又将余下的递给千禧:“拿花瓶摆在我床头吧。” 千禧将花拿走。 叶宛卿指尖捻着冰凉柔软的花枝,对叶辰曦道:“我叫人用冰鉴冰镇了甜瓜、葡萄和桃,又让人做了些冰饮。走吧,一起去凉亭坐坐?” “好啊!”叶辰曦高高兴兴跟着她走。 凉亭里,侍女们将甜瓜、葡萄与桃取出,摆放在玉盏里。 冰镇过后的瓜果,皮上裹着一层薄薄霜雪,乍一接触到热气,霜雪便渐渐化为水珠。 叶辰曦迫不及待地摘了粒葡萄扔进口中,用力嘬了嘬,舒服地感叹:“好吃!” 叶宛卿温和地看着他:“这些葡萄,是安义那边送来的,你若喜欢,我让人多给你院子里送些。” 叶辰曦用力点头:“好啊好啊!” 他一口气又吃了好些。 叶宛卿递上一块侍女刚切好的甜瓜:“你今日下学,去了敦亲王府?安澜的伤如何了?” 叶辰曦接过甜瓜:“瞧着生龙活虎的,应当没事了吧?他可神秘了,都不请我进门坐坐。也不知,敦亲王府在做什么。” “兴许,是王府还未修缮完?”叶宛卿问。 “不会吧?”叶辰曦啃了一口瓜,含糊不清道:“王府大门前的石砖都能照人影子了,红灯笼和红绸也全都挂好了。敦亲王府的下人说漏了嘴,说,安澜说了要给你一场盛大的迎亲礼呢!” 盛大的迎亲礼? 叶宛卿心跳慢了一拍:“是什么?” “我也不知呀。”叶辰曦啃着瓜,憧憬又开心:“安澜主意多,肯定会给你准备很大的惊喜!总之,你且等着就是啦!” 这说了,和没说有区别么? 不过,叶宛卿隐隐有些期待了。 她端起一盏冰镇葡萄汁,浅浅地啜了一口,压下有些悸动的心。 叶辰曦吃了瓜果,又喝了冰饮,驱散了体内的热气,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端正了坐姿,对叶宛卿道:“我今日在国子监,听了件顶有趣的事。” “何事?”叶宛卿顺着他的话问。 叶辰曦笑出声:“郦妃的母族,黎家,两日前被人烧了辆乌木马车。昨夜,阖府马车轮子又全被卸下来堆在厨房烧了,听说,黎家都没做饭的地儿了……”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捧腹笑起来。 叶宛卿低头瞧着玉盅里的葡萄汁,也跟着笑。 乌木马车,是她派人去烧的。 但是,黎家的厨房又是谁烧的? 无论是谁做的,虽然方法有些缺德,但一定会让许多人都觉得解气。 叶辰曦又陪着说了许久的话。 每日,他都会找各种借口,来惊鸿苑待上至少一个时辰。 眼看,便是六月十九。 从国子监回来后,叶辰曦便一直赖在惊鸿苑,叶宛卿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期间,女眷们陆续来陪叶宛卿说话,他也坐在不远处瞧着。 叶宛卿耐心地陪着前来贺喜的女眷们说了话,又见完叶家的长辈和小辈们,已是入夜时分。 转头,就见叶辰曦趴在软榻上睡着了。 她看了眼夜色,问樱香:“大哥在这里睡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樱香道:“大少爷瞧着像是有话要单独同郡主说,就一直等着呢。郡主,可要将人唤醒?” “不必唤醒,让瑶霖把他背回去吧。”叶宛卿低声道:“他只是舍不得我出嫁,想多陪陪我罢了。” 千禧将瑶霖唤进门。 叶宛卿叮嘱:“动作轻些,别把他吵醒了。” 瑶霖点头:“郡主放心。” 在樱香和千禧的搀扶下,瑶霖将叶辰曦背在身后,步出惊鸿苑。 人才走,嬷嬷便来催促:“郡主明日要早起换婚服、上妆,今夜可要早些沐浴入睡才是。” 叶宛卿点头:“我这便去。” 在侍女与嬷嬷的服侍下,叶宛卿沐浴洗漱、洁颜敷面,等头发擦干,都已经快三更了。 五更时,合眼没多久的叶宛卿又被樱香唤醒。 睁眼,房间已经点满烛火,一片通红。 入目处,女官、嬷嬷和来为她梳妆的全福妇人和侍女们已经挤满房间。 侍女们捧着婚服、首饰和胭脂水粉,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叶宛卿洗漱完,便被扶至妆台前端坐,任一群人围着她梳发、上妆。 摇曳的烛光,微热的蜡油味,很轻,但一直说个不停的窃窃私语声,皆令她恍恍惚惚、昏昏欲睡。 第173章 借机调兵 樱香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郡主闭眼休憩会儿吧,奴婢替您盯着呢。” 叶宛卿放纵自己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许久,有人轻推她肩:“郡主,该换婚服了。” 她迷糊地被人扶起身,又被拉开双臂,一层层套上精致华美的婚服。 待一切穿戴妥当,已是天明时分。 耳畔,惊艳声阵阵—— “郡主今日好美啊!” “郡主哪日不美?” “敦亲王世子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 叶宛卿被说话声吵醒。 睁眼,就见父亲、母亲、两个哥哥整整齐齐地坐在屏风旁,安静地瞧着她。 母亲眼眶微红,脸上却是带着笑,父亲一如既往地板着脸喝茶。 见她看过去,父亲别开脸,两个哥哥也低下头,母亲则眸光闪烁,勉强着朝她笑了一下。 叶宛卿鼻尖酸楚:“你们……怎么来了……” 叶辰霆温和地看着她:“今日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父亲与我都还未瞧过你穿婚服的模样,就陪母亲和大哥一起过来瞧瞧。卿儿,离接亲还早,你先睡会儿罢?” 叶宛卿鼻尖酸楚得说不出来,下意识摇头。 这一摇,凤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叶鸿威瞧着她,忽地起身,声音比平日多了一丝哑:“天亮了,客人要来了,我先出去迎客。” 说完,又看向楚嫣容:“太后怕是快到了。” 楚嫣容勉强笑了一下:“嗯,我去接驾。” 叶辰曦抬头,想说点什么,张嘴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反倒是控制不住地哭出声:“呜……” 见此场景,屋中侍女们齐齐垂头擦泪。 连带着楚嫣容,眼眶都红了几分。 叶宛卿衣袖动了动,手指紧紧掐入掌心,强行将心底于眼眶的酸楚压下去。 叶鸿威双手负于身后,仰头看了片刻房梁,才沉声道:“外面有动静了。” 楚嫣容这才起身,走过来抱了抱叶宛卿:“今日会很辛苦,趁着人还未到,好好休息,父亲和母亲在前院等你。” 叶宛卿露出一抹水光盈盈的笑:“好。” 父亲和母亲走了,二哥也将哭得昏天暗地的大哥一起带走了。 惊鸿苑再次安静下来。 只不过,这份安静并未持续多久。 天光大亮之后,鞭炮声不绝于耳,陆续有人进了惊鸿苑,除了叶家的女眷携幼童幼女来拜见外,还有皇室、世家大族的女眷们前来祝贺。 喜糖、糕点续了一盘又一盘,几大箱金叶子、银叶子和珍珠,已经被抓得见底。 叶宛卿陪着说话,说得口干舌燥,茶都续了一盏。 眼见日头悬起,女官终于起身:“郡主要补妆,请夫人小姐和公子们先去前院用茶。” 满院人一哄而散。 叶宛卿揉了揉有些僵的脸。 樱香心疼她,一边为她捏肩,一边道:“再过半个时辰便到吉时了,郡主再忍忍。” “无妨。”叶宛卿含笑:“我不累。” 话音落下,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院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在门口值守的侍女与护卫探头看了又看,没看出个所以然,面面相觑一番,收回目光。 院内的侍从,也好奇地往外看。 叶宛卿淡声:“千禧,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千禧应了一声,带了位小侍女,疾步出了惊鸿苑。 不多时,两人便回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曹书绾。 见到曹书绾,叶宛卿有些讶异:“曹姐姐怎么来了?来人,换壶新茶来。” “不必劳烦了。”曹书绾制止了她,坐到她对面,笑道:“距吉时还有一会儿,我来陪郡主说说话。郡主今日可真好看呐,世子待会儿瞧了,怕是要走不动道了。” 叶宛卿弯眸:“曹姐姐打趣我。” “哪里是打趣了?”曹书绾含笑:“京中谁人不知,郡主生得一副好相貌?方才在我来的路上,街边已经站满人了。听闻,有人大老远来京城,就是为了一睹郡主与敦亲王世子的真容呢。” 叶宛卿好笑。 百姓竟这般夸张么? 她执着团扇扇柄:“说起来,曹姐姐可知外头为何喧哗?吵吵嚷嚷的,是不是出事了?” 曹书绾看着她:“今日惊鸿苑人来人往,你竟未曾听说么?翰林院的陆大人昨夜带病在宫门口站了一宿,今晨宫门刚开,他便觐见了皇上,说翰林院丢失好几件重要的物件。 翰林院掌管着大量机密要件,丢了东西可如何得了?怕就怕,是敌国密探潜入了京城。 皇上紧急调了东西南北四大营的兵入京,让陆大人协同搜寻,务必追回丢失的物件,抓回盗贼呢! 因郡主和世子今日大婚,人多眼杂,为了防止敌国密探混进其中躲避,陆大人调了上干士兵守在长公主府外呢。” 叶宛卿点头:“原来如此。” 翰林院丢了东西是假,借机调兵,为镇压端王与其同党谋反才是真。 见叶宛卿不说话,曹书绾放低了声音:“调兵巡查一事,本该由兵部与刑部来才是,却不想,皇上直接将职权给了陆大人,兵部与刑部反而退居于协同的位置。这般给权,真是前所未有。 只怕,用不了多少时日,陆大人便会成为权倾朝野的年轻权臣……” 她的话里,隐隐透出担忧。 叶宛卿当然知晓,未来嫂嫂这是在担心她。 毕竟,她与陆继廉曾多次一同陷入谣传。 摸着身上花纹繁复的婚服,感受着头顶凤冠的沉沉重量,叶宛卿的心安定了不少。 她缓声道:“陆大人年少成名,还是太子伴读时,便已常被皇上委以重任。他那样的人,不位极人臣才是奇怪。” 曹书绾神色复杂:“郡主说的是。” 叶宛卿朝她笑,转移话题:“曹姐姐来得这般早,都还未好好用过早膳吧?小厨房备了桂圆莲子羹,曹姐姐陪我用一些?” 曹书绾欲拒绝。 叶宛卿继续道:“多少吃些,沾沾喜气也好。” 曹书绾闻言,脸颊浮上一抹红晕,不再推辞:“那我便陪郡主用一些吧。” 侍女们很快将羹送来。 任府外再喧嚣,惊鸿苑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喝完东西,女官进门提醒:“郡主,吉时将至,迎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 侍女立刻端上清水为叶宛卿漱口,又重新补了唇脂和粉。 做完这一切,隐约能听见京中有鞭炮声和锣鼓声由远及近地靠过来。 有小侍女按捺不住:“是迎亲的队伍呢!” 第174章 大婚闹事 满院的人隐隐兴奋起来。 曹书绾柔声打趣:“距离吉时,还有一炷香呢,瞧把世子急的,都提前来了。” 叶宛卿弯眸:“他向来随性。” 一旁,一直安静待命的喜娘笑开了花:“新郎官这是珍视新娘子,迫不及待地想将新娘子娶进门呢……” 几个侍女捂嘴轻笑。 叶宛卿含笑听着。 外院,越来越热闹。 震天的鞭炮声从未停歇过,迎亲的仪仗越来越近,锣鼓声也越来越响。 叶宛卿的掌心,微微冒汗。 过了今日,她便是楚安澜的妻了。 只需过了今日,她便可以摆脱前世的命运,彻底与陆继廉断了孽缘,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突然,锣鼓声停。 府门外,鞭炮声也停了。 原本的喧嚣热闹,好似被无形的东西瞬间吞没,安静到让人心慌。 千禧惊讶:“这是怎么了?” 女官给外面候着的宫人打了个手势,一群宫人立即小跑着出了惊鸿苑。 惊鸿苑内,侍女们低声细语。 曹书绾看了眼端坐着的叶宛卿,原本焦灼的心又瞬间宁静了不少。 望着满屋红,叶宛卿从容捏着扇柄,等着消息。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宫中的仪仗,应当已经到长公主府外了。 纪鸣翔,也该到了。 果然,过了约摸一盏茶,一个宫人小跑着进门来,边擦汗边道:“郡主,有人在门口闹事!” 曹书绾一脸讶异。 叶宛卿淡声问道:“闹事者何人?所为何事?” 宫人道:“那人自称是什么未来太子妃的舅舅!姓纪,北疆人士。他说……说……” 宫人欲言又止。 女官眸光威严:“他说什么了?” 宫人小心翼翼开口:“他说,等端王当上皇帝,他便可坐拥金山银山与天下美人。说,郡主这般的美人,跟着世子这个草包废物没有前途。还说,郡主若是识相,应当嫁他。届时,郡主便是未来太子与太子妃的舅母,尊贵无双……” 话音落下,女官斥道:“放肆!” 宫人吓得低下头。 叶宛卿淡淡瞧着宫人:“他可还有说别的?” 宫人根本不敢看她,颤声道:“敦亲王世子大怒,欲将人当街打一顿。不料,那人当着太后的凤驾掏出了一个盒子,自称是从端王府拿的火药。幸好,陆大人及时带兵赶到,将人给抓起来了。眼下,门口正一团乱呢。” 话音落下,太后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大喜的日子,怎会被人闹得这般乌烟瘴气?今日的京中治安,到底归谁在管?” 楚嫣容劝道:“母后息怒。” “哀家如何息怒?”太后冷声:“花轿还未出门,却叫人破了喜,这婚事还能继续么?依哀家看,今日这亲不能结了!” 还未等太监通报,叶宛卿便已走到门口行礼:“卿儿见过太后、母亲。” 曹书绾也屈膝:“书绾见过太后、长公主殿下。” 女官和侍女们行完礼,退至一旁。 望着身着婚服,画着明艳新娘妆容的叶宛卿,太后微怔了神,随后缓和了神色:“迎亲的队伍已到,先进房间吧。” 叶宛卿应了一声,扶着太后往里走。 太后打量着她:“这身婚服,倒与你极为般配。” 叶宛卿乖顺道:“是母亲眼光好,布匹选得好,也是绣娘们手艺精湛,刺绣和裁剪做得极为精致漂亮,今日的妆也上得好。” 太后转头:“通通有赏。” 女官、嬷嬷与侍女们纷纷谢恩。 落了座,太后才看向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曹书绾:“嫣容时常在哀家面前夸赞你,哀家先前却一直未得机会同你说说话。今日一见,果真是个温婉端庄的好孩子。” 曹书绾面颊微红,一举一动却是落落大方:“是长公主殿下抬爱了。” 太后和善道:“日后得了空,可多进宫陪哀家说说话。” 常进宫陪太后,这可是无上的殊荣。 曹书绾连忙行礼谢恩:“多谢太后。” 太后跟曹书绾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回叶宛卿身上:“哀家想同你说的话,早已说过。从今往后,愿你和安澜永结同心、良缘美满、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叶宛卿红了眼眶:“我与安澜定不负太后所愿。” 楚嫣容看了女儿一眼,别开眼去。 太后轻叹了口气,脸上难得露出笑意:“今日是卿儿大喜的日子,应当高兴些才是。外祖母啊,早就盼着送你出嫁了呢。” 叶宛卿哽咽。 她紧握着手,说不出话来。 太后起身:“好了,新郎马上就到了,哀家和你母亲还得去前院等着喝你跟安澜敬的茶呢。” 叶宛卿含泪点头。 楚嫣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含着热泪温柔地朝她笑了一下,扶着太后出门去。 太后与楚嫣容走后,惊鸿苑很快就热闹起来。 来得最快的人,是叶辰曦。 他赶在人潮涌入惊鸿苑之前,领着楚恭玄,挡着脸,一路跑进房间。 女官见有男子进门,立刻就要制止:“公子……” 楚恭玄抬头。 女官愣了一瞬,连忙低头行礼:“见过六殿下。” 楚恭玄摆手:“带人出去,暂时莫放人进来。” 女官立即带着侍女与嬷嬷一干人等退出房门,且将院门看守住,不让人靠近。 曹书绾见状,起身道:“郡主,殿下,书绾也先行离开了。书绾祝郡主新婚大喜,与世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叶宛卿弯眸道谢:“借曹姐姐吉言。” 待曹书绾走后,叶辰曦立刻将房间门关紧,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家妹子。 叶宛卿问:“这是怎么了?” 叶辰曦口干舌燥,声音有些抖,不由看向楚恭玄:“表哥,你说。” 楚恭玄少年老成的脸上,眉心皱出一道“川”字纹:“卿儿,我要说件事,你需做好心理准备……” 叶宛卿浅笑:“好。” 见她还笑,楚恭玄眉心纹更深了两分:“今日的婚礼,有人闹事,恐怕不会太顺畅。” 叶宛卿心下明白,却还是做出疑惑的模样:“为何?”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瞧表哥慢吞吞的,叶辰曦差点急死:“长话短说!廖芙庾她舅舅跑来府门外大放厥词,侮辱你名声不说,还说,端王要造反! 他说,端王已经在敦亲王府埋满炸药了,等皇上一到,婚宴开始,他的人会引燃炸药!” 果然。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第175章 持子之手 叶宛卿并未表现得太过意外:“芙庾那位便宜舅舅,似乎是个赌徒、酒鬼,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叶辰曦道:“这种事,谁敢赌啊?万一真有炸药,西魏怕是要改朝换代。” 突然,他猛地抬手捂住嘴巴,看向楚恭玄。 楚恭玄也在看他。 叶辰曦讪笑:“嘿嘿……嘿嘿嘿……” 楚恭玄收回目光:“无论事情真与假,卿儿你都需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惊慌,切记护好自己。 我与辰曦,会尽量护在你近旁。” 看着和叶辰曦差不多稚嫩面庞的六皇子,叶宛卿心中感慨又感动:“多谢殿下,你们也当心些。” 话音落下,前院已经响起震天的鞭炮声、锣鼓声。 楚恭玄道:“辰曦,我们该走了。” 叶辰曦看了眼叶宛卿,眼圈又红了:“妹子……” “去吧。”叶宛卿柔和道。 楚恭玄将人拉走。 等两人走后,院门口的女官才将人放进来。 这次来的,除了公主、王妃、叶家的女眷外,还有金都世家大族中的夫人、幼女与幼童。 偌大的惊鸿苑,竟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先前在府门外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无人放在心上。 整个长公主府,被喜庆与热闹笼罩着。 笑闹声、鞭炮声、锣鼓声,一路由外院响过来。 院门处,有孩童扯着嗓子大声道:“新郎官来啦!” 话音落下,院外又是一阵笑声。 院内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未婚女眷们站在挡了一半竹帘的游廊下,皆掩了面,好奇地朝门口看去。 屋内,叶宛卿手执团扇端坐在床边。 女官肃然立在身畔。 喜娘、嬷嬷和侍女们,更是严阵以待。 只听,一阵喧天的鞭炮声响之后,接亲的少年们簇拥着新郎,笑闹着涌入惊鸿苑。 在一片笑声中,楚安澜跟着礼官的指引,完成接亲流程。 拦门、催妆,笑闹声不断。 楚安澜不知说了句什么,引起一阵哄笑声,接着,有人嘲弄他几句,他便恼了。 只听,他道:“说好了不为难我的,怎么出尔反尔呢?你们若再拦我,我便冲进去将卿儿抢走!” 又是一阵哄笑。 叶宛卿手心有些冒汗。 她捏紧扇柄,竟生出一丝初嫁时的紧张与期待。 礼官被一群人吵得头晕,只得扬声:“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花轿……” 女官扶叶宛卿起身出门。 院中石阶下,一袭婚服红似火的少年微仰着头,墨发与火红发带随风微扬,昳丽的眉目间,风华无边:“卿儿,我来娶你啦!” 少年清亮的嗓音,响彻院落。 声音落下,院中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与起哄声。 就连院中女眷,也止不住地跟着笑起来,还有不少打趣的声音—— “新郎官今日真好看!” “女才郎貌,真是般配呀!” “这般天人之姿的一对璧人,不知得生出多好看的孩子呢?” “……” 天人之姿,一对璧人。 叶宛卿微微往下压了团扇,露出秋水般温柔明亮的眸子,含笑朝楚安澜看去。 楚安澜笑容灿烂地朝她行了一礼,而后伸出手心。 在满院宾客的欢笑声与催促声中,叶宛卿往前迈了一步,被女官搀扶着下了石阶,将手搭在他手心。 才一搭上手,院内就响起一阵哄笑。 身后,仍带着苍白病气的楚绍臻一行人,相互扶着,笑得弯了腰。 有人扯着嗓子大喊:“牵红绸呀!安澜,还没拜堂呢,你怎么就急着牵上手了?” “就牵手!”楚安澜扭头笑:“要你多管闲事?” “哈哈哈……”满院笑声震天。 礼官与女官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好笑与无奈。 这时,喜娘捧着红绸过来,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把红绸塞入叶宛卿和楚安澜手中。 楚安澜哼了一声,佯装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牵着红绸一头,冲叶宛卿笑。 叶宛卿回以一笑。 礼官扬声:“请新人前往前院,拜别父母。” 满院人纷纷往两旁站开,让出一条道来。 叶宛卿牵着红绸,随楚安澜一同前往前院。 礼官在前,女官在后,后方还有幼童们奔跑笑闹的声音。 一路上,走廊两边皆站满宾客。 长公主府从未如此热闹过。 叶宛卿头戴凤冠,霞帔曳地,行走间满头珠翠纷纷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楚安澜不时转头看她。 叶宛卿脸上发热,略偏头看了他一眼。 楚安澜冲她灿烂一笑,当着礼官的面,一点点将红绸收了缠于腕间,借着宽大的袖子掩映,握住叶宛卿的手:“卿儿,你紧张么?” “不紧张。”叶宛卿低声:“大家都瞧着呢。” 楚安澜扬眉:“瞧着怎么了?我就是要牵着你,牵红绸哪有牵手寓意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隔着红绸牵,算哪门子的执手?” 叶宛卿弯眸:“嗯,那便牵手吧。” “可惜,今日只能偷偷牵。”楚安澜身体偏向她,略微歪头朝向她耳畔:“过了今夜,我就可光明正大牵着你了。” 叶宛卿耳朵发烫:“嗯……” 楚安澜开心笑。 礼官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咳!咳咳……” 楚安澜装模作样地站直了身体,手却没有松开分毫,脸上笑意更灿烂了几分。 礼官索性不看。 眼不见为净。 整个长公主府,凡是宾客与新人所过之处,皆铺满红毯,道旁皆摆满奇花异草。 宾客随新人一路出了后院,前往花厅。 太后、长公主和叶鸿威已经候着了。 屋内屋外,热闹极了。 礼官引导着新人迈入花厅,两人齐齐给太后行了礼,这才走到长公主与叶鸿威面前站好。 接着,女官又给楚安澜递上茶盏。 楚安澜笑容灿烂地捧着茶盏举至头顶:“母亲,请喝茶。” 听见这称呼,楚嫣容愣了一瞬,随后露出笑意,双手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母亲祝愿你们夫妻同心同德,如鼓琴瑟,共赴白首。” 楚安澜灿笑:“多谢母亲!” 楚嫣容递了红封给他:“好孩子。” 楚安澜笑盈盈接过红封递给旁人,又端起一盏茶,敬给叶鸿威:“父亲,请喝茶。” 叶鸿威:“……” 难怪,这臭小子文定礼之后便口口声声唤他叫岳父,原来,在今日等着他呢! 他一直知晓,楚安澜向来是个散漫不羁的性子,更是常视礼仪规矩于无物。 罢了。 大喜日子,懒得多费口舌。 第176章 火药炸了 叶鸿威接过茶喝了一口,“卿儿便交给你了,你要爱她敬她,疼她护她。” 楚安澜笑:“请父亲放心。” 叶鸿威又深深看了女儿一眼。 叶宛卿也在看他。 父女俩无声对视了一番,叶鸿威眼底涌出浓烈不舍,递了个红封给楚安澜,挥手道:“出门罢,别误了吉时。” 叶宛卿屈膝行礼。 礼罢,在鞭炮声与锣鼓声中,叶宛卿手中被塞入红绸,在喜娘的搀扶下,随楚安澜一起出门。 新人踩着吉时出门。 在礼官的一声“压轿”中,叶宛卿被喜娘扶着走向花轿。 喜娘疑惑:“咦……” 女官和侍女也纷纷惊讶地驻足看。 叶宛卿将遮至眉眼的团扇往下挪了些,抬眸看去。 十二抬的花轿,雕刻着金龙彩凤、麒麟送子等图案,金光璀璨,红光耀眼,华丽喜庆。 这是公主出嫁规格的花轿。 馥郁的蔷薇香,从花轿中溢出。 叶宛卿来不及多想,就被喜娘扶上花轿。 入目处是一大捧蔷薇花,花团锦簇、娇艳欲滴,红得比火还要艳丽几分。 这是……为她准备的惊喜? 她回过头,看向楚安澜。 耀眼的日光下,楚安澜神采飞扬地骑在马背上,灿然朝她笑,拿口型问她:喜欢吗? 叶宛卿弯唇。 喜欢。 话还未说出口,突然,一声震天的沉闷响声,自敦亲王府的方向传来。 接着,地面用力震了震。 周围响起惊慌的尖叫声,宾客瞬间乱成一团。 在一片慌乱之中,有人上前围住花轿。 沉重的凤冠,随花轿的晃动而用力摇晃,磕碰得叶宛卿头昏脑涨。 幸而,有双手及时扶住她。 楚安澜脸色苍白:“卿儿,你还好么?” 叶宛卿扶了凤冠,转头看向身后人:“王府的方向……” “炸了。”楚安澜拧眉。 他虽不学无术,却也听得出,方才那震天的响声,是火药被引燃时爆炸的声音。 而且,方向就在敦亲王府。 他的父亲和母亲还在家中宴客。 这个时辰,出宫观礼的皇上兴许也已经快到王府了。 事不宜迟,楚安澜招手叫来两个护卫:“你们骑匹快马,去瞧瞧怎么一回事。” 近侍应声,就近牵了马骑走了。 这时,叶辰霆匆匆过来,先是为妹妹正了凤冠,而后才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安澜紧抿着唇,摇头。 他心下也担心。 叶辰霆看了眼微蹙着眉头的妹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太好的感觉。 他用眼神询问。 叶宛卿暗呼了口气,冲他轻轻颔首。 叶辰霆垂在衣袖下的手微握成拳。 叶辰曦和楚恭玄稳定了心神,也过来围着叶宛卿。 “是不是哪家酒楼炸了?”叶辰曦问:“那个方向,是清风楼吧?” “或许吧。”楚恭玄道。 叶辰曦捂着心口:“大喜的日子,真吓人啊。” 叶辰霆开口:“大哥,你与皇子殿下先在此处陪着卿儿,我去安抚宾客。查清发生何事之前,花轿先别走了。” 说着,他看向楚安澜。 楚安澜扶着叶宛卿:“我明白。” 礼官却在一旁道:“吉时都是算好了的,此时花轿不走,只怕是会误了吉时啊!” “吉时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叶辰霆问。 礼官皱眉:“可……” “先等着吧。”叶辰霆留下一句话,转身去安抚宾客。 这时,太后身旁的贴身大太监匆匆赶出来:“太后与长公主打发奴才出来问问,郡主可还好?” “我无事。”叶宛卿道:“劳公公转告太后与父亲母亲,叫他们不必担心。等探明缘由,花轿就会出发。” 大太监应了一声,进门去。 楚安澜握着叶宛卿的手,问:“这发冠一定很重吧?你戴着脖子累不累?我给你扶着些?” 叶宛卿抬眸:“重,但我还受得住。” 楚安澜伸手为她捏了捏肩:“要不你去花轿里坐着,把这碍事的发冠先拆下来?” 拆凤冠? 叶宛卿好笑。 她望向一脸认真的楚安澜:“她们花了两个时辰,才将我这凤冠霞帔穿戴好。若是拆,大约得花一炷香时间。再戴,又需要两个时辰。” 楚安澜惊讶:“竟然需要这么久么?” “是啊。”叶宛卿微微低头:“你看,我的发髻很复杂吧?梳了很久呢。” 楚安澜凑近了看。 越看,越觉得心疼:“我从未见你梳过这般紧的发髻,头皮都扯着的,一定很疼。” “没关系的。”叶宛卿反手握紧他:“一生只有这么一次,忍一忍便过去了。” 楚安澜冲她笑:“不过,卿儿你今日真好看!” 叶宛卿弯眸:“世子今日也好看……” 楚恭玄和叶辰曦站在一旁,无声对视。 叶辰曦:“哼……” 楚安澜扭头打趣:“辰曦,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比贵女还要贵女?” “什么意思?”叶辰曦问。 楚安澜笑:“意思就是,你比贵女还娇贵,尤其是喜欢哭鼻子……” 话音还未落下,一阵震天的响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次的声音,不是从敦亲王府传来的,而是从端王府的方向传来的。 地面,抖了三抖。 惊魂未定的宾客,纷纷仓惶逃窜—— “怎么又炸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京城哪来的火药?” “……” 街边马儿受惊,伸长脖颈嘶鸣,撅着蹄子试图逃窜。 楚安澜将叶宛卿护在怀里,扬声指挥:“都原地站好!乱跑什么?!把马牵紧,别让马跑了伤人!” 混乱之中,宾客纷纷逃窜入长公主府。 樱香和千禧站在叶宛卿身旁,慌乱道:“郡主,要不您先回府避一避吧? 今日也不知怎的,接连炸了两次……” “不可!”礼官扶着发冠,脸色惨白地过来制止:“新娘一旦出了门,就不可回头了!” “可这里不安全啊!”千禧急道。 “新娘出嫁当日,出门后便不可再回头,否则不吉利啊!”礼官言辞激烈。 叶宛卿道:“无妨,不必再回去,我就在此处等着吧。” 礼官总算松了口气。 接亲的少年们也围了过来—— “郡主嫂嫂没被惊吓着吧?安澜伤口没事吧?” “炸的到底是何处?安澜,不会是你为了给郡主惊喜,特地准备的烟花吧?” “你是不是傻,谁家的烟花炸起来,威力跟火药一样大?” 七嘴八舌的声音,叽叽喳喳的。 第177章 谋反 楚安澜的衣领都被扒开了。 他任由几人扒着衣领瞧了一番,才整理好喜服外袍:“看完了没?早就说了,我的伤已经好全了。” 楚绍臻点头:“今夜洞房,完全没问题!” “瞎说什么呢?”楚安澜抬脚踹了他一脚,笑得咬牙切齿:“舌头不想要了?” “我说的不是实话么?”楚绍臻揉着腿笑。 楚安澜用力咳嗽了一声,转头对叶宛卿道:“你别听他们瞎说” 叶宛卿柔和一笑:“无妨。” 楚安澜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见她这么笑,反倒红了脸,浑身发热:“都不许瞎说!谁坏我名声,我跟谁急!” 楚绍臻带头:“你就装吧!昨夜,也不知是谁在那儿问太医,能不能剧烈” “剧烈什么?”楚安澜似笑非笑。 楚绍臻正要说呢,就听见地面震了震。 原本混乱的宾客,反倒是安静下来,全都惊诧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长街尽头,数不清的铁骑拎着剑踏着红毯飞驰而来。 剑刃,泛着森寒的光。 有人惊呼:“那不是北大营的铁骑么?领头的人是陆继廉陆大人?” 站得最近的楚绍臻呆了呆:“糟了,安澜,抢亲的来了!” 楚安澜:“放屁!” 人群中央,叶宛卿挪开团扇,对上一双淬了冰般冷冽剔透的琉璃眸。 叶宛卿正要移开视线,忽然,身前多了抹红。 楚安澜挡在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卿儿。” 叶宛卿回握住他:“信我。” 楚安澜抿唇。 铁骑速度极快,眨眼便来到十米外,并停在原地。 陆继廉下马,将缰绳递给身旁的近侍,不疾不徐走向众人:“端王谋反,金都已乱。在下奉皇上口谕,捉拿反贼及其同党,并将南大营的兵马调来保护太后与长公主殿下。” 声音落下,宾客哗然 “端王谋反?!” “端王怎么会谋反?是不是弄错了啊?” “是啊!端王求仙问道的,怎会做出造反的事情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辰曦从震惊中回神:“你捉什么反贼,能捉到我家来?你说清楚些,谁是反贼?” 陆继廉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掩唇咳嗽了几声,微白的薄唇弯起,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在下秉公办事,不便相告。” 说完,他抬手。 身后,南大营的士兵立即翻身下马,训练有素地进了长公主府。 陆继廉深深看了眼叶宛卿,而后目光停留在楚安澜脸上:“惊扰到郡主与世子,是在下失礼。” 楚安澜将叶宛卿挡在身后:“陆大人怎么会失礼呢?带这么多人来喝我与卿儿大婚的喜酒,多给面子啊。” “世子真会说笑。”陆继廉缓声:“端王余党藏匿于京城各处,金都随时有暴、乱的危险。叛党埋于各处的火药,也有随时爆炸的可能。事不宜迟,还请世子尽快带郡主退回长公主府。” 退回去? 礼官急了,再次站出来说话:“陆大人有所不知,这新嫁娘出门之后万万不可回头,否则不吉利啊!” 陆继廉侧头:“在下的话,礼官大人没听清楚么?端王谋反了,京城处处是危险。出了事,礼官大人担得起么?成亲,能有人命安危重要么?” “这”礼官哑然。 “陆大人为难礼官做什么?”楚安澜嗤了一声:“出了事,自有本世子担着。我就在此处等着,不信端王的人真敢来砍了我。” 陆继廉弯唇:“在下还有要事面见太后与长公主殿下,不便停留,先走一步。” 又对围满长公主府和长街的士兵道:“端王同党或许会混在宾客中,严加看管,若有可疑之人,立刻抓起来。” 说完,再次深深看了叶宛卿一眼。 叶宛卿心如止水。 对上陆继廉眸子时,神态也十分淡然。 陆继廉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峰,转身大步入了长公主府。 府中,传来阵阵惊呼声。 礼官一副天塌了的模样,用力拍着掌心:“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叶辰曦紧挨着叶宛卿,口中念念有词:“端王怎么可能会谋反?一定是弄错了!对,一定是弄错了 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端王要真谋反了,骁岩表哥怎么办,芙庾怎么办株连九族的话,我也会被株连吗” 他脸色苍白,失魂落魄。 楚绍臻一行人也被提醒到 “端王的九族,是不是也包括咱们啊?” “我也要死么?!我还没成亲呢!我不想死啊呜” “谋反罪,是要被砍头的,死了就成无头鬼了!没有脑袋好吓人啊” “” 说着,一群人开始抱头痛哭。 叶辰曦哭得更大声了。 楚安澜的脸色有些泛白。 他紧抿着唇,昳丽的眉眼也拧在一处。 “你是在担心会被打成端王同党么?”叶宛卿握紧他的手,轻声问。 “不是。”楚安澜难得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我是在担心燕骁岩。他无缘无故与我们决裂,会不会和今日之事有关?” “是。”叶宛卿凝视着他双眸,声音很轻:“为了你们不受端王牵连,他已经做得够多了。所以,不要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楚安澜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薄唇动了动:“卿儿,你怎会知晓” 叶宛卿抬头看了眼摆满长街的嫁妆,又看了眼惊慌之色还未全褪的宾客:“安澜,我们该出发成亲了。” 晚了,这亲可就不一定能结成了。 楚安澜闻言,立刻悟了,吩咐道:“今日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我这亲也成定了!传下去,立刻出发。” 说完,他派了近侍往后方传话。 很快,整个队伍重新整装待发。 其中一个铁骑见状,偏头和旁边的人耳语了两句,那人立即下马,欲进长公主府给陆继廉传话。 却不料,有人先一步将人拦住。 混在宾客中、极尽低调的楚恭玄扯住他衣袖:“我今日未带近侍,你来保护我。” 那人愣了愣:“你” “怎的,本皇子也认不出了?”楚恭玄问。 那人彻底愣住:“六皇子殿下?” “叫唤什么?”楚恭玄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你想将叛贼叫来,把本皇子抓去做人质么?” “属下不敢!” 报信失败。 震天的锣鼓声,重新响起来。 第178章 拦不住的 叶宛卿被搀扶入花轿。 礼官硬着头皮:“起轿……” 在鞭炮声中,楚安澜骑到马背上,在近侍的护送之下,一马当先朝敦亲王府行去。 花轿后,则跟着长长的迎亲、送亲队伍。 嫁妆,更是长得不见尾。 楚安澜骑在马背上,嗓音清朗:“都打起精神来,振作些!本世子大婚的好日子,越喜庆越热闹才好!” 话音落下,锣鼓声更响亮了。 就连原先垂头丧气的宾客与迎亲、送亲的人,也全都重新振奋起来。 队伍有序地前行。 眼瞧着,离前方铁骑越来越近。 而穿戴者铁甲、手持长剑的铁骑,似乎并没有让道的打算,全都原地僵持着。 领头的副将面无表情道:“城中正乱,陆大人未下令之前,恕在下不能放行!敦亲王世子,请停下!” 停? 楚安澜回头看了眼花轿,握紧缰绳:“今日这亲,本世子成定了,这条道,本世子也非过不可。让开!” 副将抬手。 所有剑尖,对准迎亲队伍。 楚安澜咬牙笑:“今日这路,你是非拦不可了是么?正好,本世子也嫌这十里红妆不够红。” “世子这是何意?”副将冷沉问。 楚安澜冷了脸:“意思是,你若敢拦路,迎亲队伍便敢从你身上踏过去! 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副将脸色变了变,拔出长剑,提高音量:“金都正紧急捉拿叛军余孽,敦亲王世子却执意成亲,要将上干人带走。难不成,你也是端王同党?这些人里,莫非藏着叛军余孽?来人!拦住此处,一人都不准放走!” 锋利的剑刃,在日头下泛着森寒的光。 剑光,直射楚安澜的眼。 他直视那道剑光,打马又往前走了两步:“你说谁是端王同党?谁又是叛军余孽?” 副将皱眉。 马又往前迈了两步。 楚安澜问:“皇上下令捉拿叛党余孽,有没有明令禁止,说本世子今日这亲不能成了?” 副将道:“当然不曾……” “那你拦什么路?”楚安澜提高音量:“你又是刀又是箭的对着我们,还将我们打成端王同党,到底安了什么心?我瞧着,你才像是那个要趁乱谋反的!” 副将露出一副薄怒的表情:“敦亲王世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守在此处,也是为了众人的安危!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苦反泼脏水,污蔑忠臣!” “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楚安澜毫不退让,也大声问:“就许你污蔑我是端王余党,不许我怀疑你的忠么?” 话音落下,身后响起一片叫好声—— “安澜说得好!” “他就是恼羞成怒了!” “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就连锣鼓声,都振奋了不少。 副将恼怒不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但身为武将,他根本说不过楚安澜。 他不由得抬头,看向长公主府大门。 扣着人的楚恭玄也在看他。 副将皱紧眉头,握紧手中刀柄。 这时,花轿帘子动了动。 叶宛卿抬手,掀开车帘,半边身体探了出来。 喜娘和樱香千禧见状,连忙将车帘卷起来,又伸手给她扶住凤冠。 听见动静,楚安澜也转过身来。 叶宛卿弯腰站在马车上,手持团扇,掩于扇面后的双眸透着凉意:“将军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路么?” 副将如鹰般冷且犀利的眼神看过来:“还请郡主退回长公主府门口。金都正乱,花轿不宜穿行。” 退? 叶宛卿问:“若我今日非过不可呢?” 副将腮帮子动了动:“郡主若非过不可,那便请踏着我等的身体过去。” 倒真是忠心。 叶宛卿眉眼弯了弯,眼神却是格外凉。 她借着樱香的手臂,自花轿内下来。 礼官见状,大惊失色:“郡主,新娘不可随意下花轿,不吉利的,您快回去啊!” “今日,不吉利的事发生得还少么?”叶宛卿不顾礼官的惊慌,踩着早已溅满灰尘的红毡,一步步走至楚安澜马边。 楚安澜坐在马背上看她:“卿儿,花轿若是不能走,你可愿与我骑马归家?” 叶宛卿抬头笑:“好啊。” “你真愿意么?”楚安澜双眸瞬间亮了不少。 这时,礼官欲哭无泪的声音再次从后方响起:“不可!万万不可啊!女子本就不可抛头露面,新嫁娘怎可骑马前往夫家?” 说着,人已经奔上前来拦。 “凭什么不可以?”楚安澜拧眉:“本新郎今日还就要带着新娘子骑马走!” 礼官痛心:“有失礼仪,有失礼仪啊!” “礼仪算什么东西?”楚安澜问:“礼仪能当饭吃,能退叛军,能修复被火药炸毁的屋舍么?若是不能,你就闭嘴。” 礼官哑口无言。 这时,身后的一众少年纷纷跳下马,朝这边跑来。 叶辰曦挤到叶宛卿身边,紧紧抓她的衣袖,小声唤她:“妹子……” “别怕。”叶宛卿低低道:“没事的。” 叶辰曦手上用力:“我并不害怕这些南大营的士兵,我是怕……怕骁岩表哥出事。” 说完,他眼眶红红地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眉头轻蹙:“大哥,你……” 叶辰曦小声:“联系到今日的一切,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我不敢确定。” 见大哥如此,叶宛卿依稀忆起前世楚安澜离世后的他的模样与变化。 这一世,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叶宛卿一手握着扇柄,一手扶上叶辰曦单薄的肩膀,低声安慰:“骁岩这么聪明,定能化险为夷。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进去。” 叶辰曦欲言又止:“可是……” “没有可是。”叶宛卿语气难得强硬:“你若掺和进去,只会害了他和芙庾。” 叶辰曦委屈:“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叶宛卿,朝连人带马被围在一处的楚安澜走去。 一群少年叽叽喳喳的。 “皇上并未下令取消今日的婚事,你们南大营凭什么出来阻止?” “就是!”楚绍臻叉腰挽袖:“你分明是仗着手中有兵权,滥用私权!” “今日,我们还非过不可了!” “……” 副将握着剑柄的手一点点收紧。 在他开口之前,叶宛卿用极轻的声音开口:“将军,放行吧。告诉他,他拦不住的。” 副将闻言,惊诧地看着她。 叶宛卿和他对视:“即便是他本人在此,也拦不住我。难不成,将军愿真为了他,得罪长公主和叶鸿威么?” 副将眉心狠狠跳动。 他又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第179章 拜堂 陆继廉还没来。 副将腮边肉高高鼓起,咬牙抬手:“放行!” 正商量着怎么通行的少年们,纷纷止住了议论声,惊讶地抬头看过来。 副将冷声:“还不快走?” 楚安澜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副将和他对视了一眼,当即移开目光,并下令让身后的铁骑和士兵让出一条道来。 楚安澜拧眉。 他的心中,无端生出一丝霾。 忽然,缰绳被扯了一下。 叶辰曦站在马边,仰头问:“还不走么?” 望着从小与自己玩到大的哭包舅子,楚安澜心中的那丝霾忽然就消散了。 他心情大好:“走!即刻就出发!”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花轿沿着被迅速清理出来的红毡一路向前。 花轿内。 叶宛卿一手握着团扇,一手抽出一束娇艳欲滴的蔷薇,将娇嫩花瓣贴在鼻尖。 馥郁的花香,逐渐抚平她不安的心。 长公主府。 宾客早已被南大营的士兵惊吓得强行入座,根本不敢动弹。 在征得太后与长公主、叶鸿威的同意之后,不少宾客被绑了手脚,统一押在一处,由专人看管。 府门内。 陆继廉看着长身立于自己对面的年轻公子:“辰霆,花轿已经走了,你还要拦我到何时?” 叶辰霆道:“拦到他们拜完堂为止。” “若我要走,你以为你真能拦得住我么?”陆继廉琉璃眸染上寒意。 叶辰霆温和的表情破裂,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继廉,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是啊,我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陆继廉神色不变。 昔日同窗兼自幼便一起长大的好友,生出一丝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陆继廉带来的人,执剑围了过来。 长公主府的护卫见状,也立刻就近拿着武器围拢过来。 两方势力,互不相让。 陆继廉蹙眉:“你当真不肯让路?” 叶辰霆收敛了神色:“抱歉,在卿儿和安澜拜完堂之前,你恐怕都得留在长公主府做客了。府中备了薄酒与茶,继廉,请吧。” 陆继廉琉璃眸微沉:“你可知,端王的余党还藏匿于京城各处?若抓捕晚了,出了事你不一定担得起。” “那我赌今日不会出事。”叶辰霆直视着他:“你我都心知肚明,今日炸药为何会炸。” 陆继廉抿唇。 叶辰霆伸手:“继廉,请吧。” …… 本是满城红妆的京城,此时一片乌烟瘴气。 长街两边,红绸和红灯笼迎风摇曳,好歹增添了几分喜庆与热闹的氛围。 长不见首尾的红毡,早已被践踏得都快失去原本的颜色了。 楚安澜骑在马背上,心中很不好受。 原本朝气蓬勃、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背影透着几分萧索,但,他似是在刻意收敛情绪,故意挺直腰腹。 原本万人空巷的长街,因接连的两场爆炸之后,大多都躲进了室内,只剩稀稀拉拉的一些人,站在街边捡喜钱与喜糖。 楚安澜扭头,看向花轿。 花轿内,隔着摇曳车帘,叶宛卿也在看他。 她将车帘掀开了些,冲他笑。 楚安澜努了努嘴,唇角上扬:“嘿嘿……” 叶宛卿弯眸。 楚安澜笑。 满城红妆,似乎又重新鲜亮起来。 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穿过长长的京城大街,停在敦亲王府外。 王府外,早站满守卫与迎亲的人。 皇帝的銮驾,就停在府门外不远处,由侍卫层层围住,严加看管着。 太监与宫女,纷纷垂头而立。 先前爆炸的痕迹,早已被清除干净,只是细看之下,地砖缝隙里依稀还剩些残余的灰尘。 花轿停下。 楚安澜翻身下马,走到花轿旁。 身后,迎亲与送亲的少年们也纷纷下了马,热闹地围拢过来。 再往后,是长不见尾的嫁妆。 在震耳发聩的鞭炮声中,礼官扯着嗓子,引导着新郎踢轿门、新娘下轿。 叶宛卿手中再次被塞上红绸。 楚安澜牵着红绸另一头,身体却紧挨着她。 进门时,有人笑:“安澜,你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楚安澜挺直腰腹:“别瞎说!我才没抖!” 声音颤得厉害。 “噗……”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安澜,筛子都没你会抖!” “安澜向来嘴硬。” “他浑身上下嘴最硬了。” 楚安澜似笑非笑,握紧了手指:“我的拳头也很硬,你要不要试试看?” 楚绍臻看热闹不嫌事大:“今晚闹洞房的玩法有了,打拳。” “可以啊,府中的习武场正好空着。”楚安澜道:“等我拜完堂就去,谁不去谁是……” 话还未说完,礼官在旁用力咳嗽了一声。 楚安澜话锋一转:“我给你们出彩头,还可给你们当裁判,你们谁不上场谁是孙子啊!” “这可是你说的啊!”一少年道:“今夜不打出个胜负,谁也别想离开王府!” “当然。”楚安澜道。 礼官适时开口:“吉时已到……” 在笑闹声中,叶宛卿牵紧红绸,随楚安澜迈入敦亲王府大门。 一步,两步,三步。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纷纷洒洒的蔷薇花瓣,随风扬起,洒了叶宛卿一身,她轻踏着铺满花瓣的红毡,在两旁宾客的围观中,迈大门、跨火盆、拜堂。 厅堂里,除了敦亲王和敦亲王妃,凤阳帝也在。 见到安然无恙的新人,敦亲王妃高高提起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含泪笑出来。 敦亲王冲她摇头。 唯有凤阳帝,神色如常地端坐着。 看着皇上,叶宛卿没来由的安心。 她一手牵着红绸,一手举着团扇,随楚安澜一同朝凤阳帝行了礼。 凤阳帝摆手:“不必多礼,今日的朕,同观礼的宾客别无两样,吉时到了,拜堂吧。” 礼官引着两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院外锣鼓震天,宾客人声鼎沸。 跪拜之间,叶宛卿心中怦然。 同她一样的,还有满脸灿烂,一直笑个不停的楚安澜。 这场大婚,两人都期盼已久。 今日,终于成了。 随着一声“礼成,送入洞房”,叶宛卿被喜娘扶起,又在女官的引导下,往新房的方向去。 才迈出厅堂,红绸紧了紧,叶宛卿的手就被一只宽大滚烫的手握住。 纵然被宾客看着,楚安澜也丝毫不收敛。 他眉目灿烂,坦荡地牵着叶宛卿的手:“卿儿,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叶宛卿应了一声:“嗯……” 嗯? 楚安澜侧眸笑:“你还在紧张?” “我……”叶宛卿迟疑了一下。 她的手有些凉,掌心甚至还有薄汗。 第180章 洞房 楚安澜偏头贴近她耳畔:“别紧张,再走几步,有惊喜在等着你。” 惊喜? 叶宛卿抬眸。 一行人拥着她向前。 温热的风中,隐约透着一股馥郁的花香。 是蔷薇! 不,不止蔷薇。 团扇后,叶宛卿秋水眸睁大了不少。 满院的蔷薇,红的粉的,在枝头争相竞放。 游廊两旁的石凳上,摆了一路的昙花,每盆又高又茂密,结满密密麻麻的大花苞,隐约有绽放之意。 身后,侍女们已经开始低声惊呼—— “好多蔷薇花呀!” “昙花也好多啊!花苞又多又大,是要开了吧?” “这,是御花园吧?” “……” 叶宛卿含笑抬眸:“数月之前,你将云水间围起来,就是为了养这些花,以待今日?” “是呀。”楚安澜眸光璀璨:“你喜欢么?” 叶宛卿将团扇举高了些,遮住染上薄红的脸和眉眼:“喜欢,也很惊喜。” 楚安澜红了耳根:“我还为你准备了别的惊喜……” 新人被簇拥着入了洞房。 入目处,是耀眼的红。 叶宛卿被喜娘扶着绕过屏风,坐到火红的婚床上。 楚安澜也笑盈盈坐在她左侧。 女官站在床边,检查仪式需要的东西。 前来围观的宾客们,纷纷笑着从屏风后探头朝里看。 洞房内外都热闹极了。 新人乍一坐好,一群女眷笑着抓起各种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和印着吉祥图案与文字的钱币,往婚床上撒,就连叶宛卿和楚安澜身上也落了不少。 喜娘在一旁笑着念词:“花开并蒂,早生贵子……” 女官又拿起缠着红线的金剪,各从叶宛卿与楚安澜头上取了一缕发丝打成结,收好。 喜娘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接着,女官又取来两个用红线连着柄部的瓢,盛上粉红的酒液,分别递给叶宛卿和楚安澜。 楚安澜迫不及待,伸出双手去接。 女眷们在屏风旁笑。 楚安澜:“哈哈……” 叶宛卿接过女官递来的瓢,低头饮了一半,递给女官,女官又将瓢递给楚安澜。 而楚安澜喝过的瓢,则递到了叶宛卿手里。 两人交换着喝完合卺酒。 喜娘眉开眼笑:“夫妇合体,永不分离……” 楚安澜看向一旁:“墨言。” 墨言会意,笑着对一众宾客与女官、喜娘等人行了个礼:“前院备了酒席,请贵客们一同去前院喝酒罢。” 屏风内外的人陆续退下。 一群等着晚上闹洞房的少年,在门外高声喊道:“安澜,我们在宴席上等你,快些来啊!” “知道了。”楚安澜回道。 喜娘领了喜钱,说了一堆吉祥喜庆的话后,也心满意足地离开。 房间内,只剩两位女官,以及樱香千禧,外加两名嬷嬷、十二名陪嫁侍女。 楚安澜眼珠转了转,忽然就跟骨头被抽走了似的,活动肩膀、手腕、腰腹。 女官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女官。 她们本奉了太后口谕,要在洞房内守着叶宛卿,直到婚宴结束。 两人对视了一眼,冲叶宛卿行礼之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樱香和千禧也叫上嬷嬷、侍女一同退出去。 并且,樱香还贴心地将房门关上。 房门关上的瞬间,所有喧嚣都被隔绝在门外。 满目通红的室内,唯余叶宛卿一身翠色。 大抵是楚安澜特地吩咐过,房间内他的旧物全都被撤下,换上了适配的衣橱、妆柜、妆台。 桌子、柜几、妆台……凡是摆放花瓶的地方,皆放着绽放热烈的蔷薇。 雕花窗户旁,各摆放着一人高的花凳,上方放了盆花苞量巨大的昙花,花叶与花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满室芬芳,令人心安。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叶宛卿举着团扇,坐姿端庄雍容,就连凤冠上的配饰也甚少摇晃。 气氛格外安静。 楚安澜微低着头,露出的脖颈、耳朵一片通红。 叶宛卿侧眸。 少年雪白的侧颜,被染成一片胭脂色。 叶宛卿莞尔:“安澜。” 楚安澜浑身一颤,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犹如天河水洗沐过的星子,璀璨剔透。 薄唇,更是红润如水糕。 叶宛卿呼吸浅了几分:“你不去前院宴客么?” “我再陪你坐坐吧……”楚安澜的声音比平日多了一丝哑,伸手接过扇子,佯装不经意般放于两腿间。 叶宛卿好笑:“不必遮挡,也不是什么大事……” “卿儿,你别说了!”楚安澜脸瞬间又红了几分:“我也不知会这样……” 叶宛卿收了笑,温和道:“我瞧架子上的盆里有清水,你要去洗把脸冷静一下么?或者,我为你倒杯茶?” “我去吧。”楚安澜咕哝了一句,将团扇放在床边,起身去倒了两杯茶回来。 对上叶宛卿眸子时,他有两分不好意思:“你别这样看着我……” 叶宛卿又笑。 她见过楚安澜的很多面。 与家人相处时大大咧咧,与朋友相处时坦荡热忱,与对手相对时即便落了下风也努力虚张声势、不让自己吃亏。 唯独在她面前,会撒娇,会害羞,会粘人…… 他种种情不自禁的行径,都在向她传递一个讯号:于他而言,她是不同于旁人的。 叶宛卿接过茶杯,放在唇边浅啜了一口。 她今日擦了红如火一般的唇脂,唇又红又润,泛着蜜一般的莹润的光泽。 楚安澜口舌有些干。 他仰头,一口将杯中蜜茶喝光,咕哝道:“好甜啊。” “嗯?”叶宛卿抬眸看他。 楚安澜深知,再待下去,迟早要出事。 他放下茶杯,喉头动了动:“今日见你第一眼时,我便想对你说,卿儿,你今日好美。那沉什么落什么雁,都配不上你今日的好看…… 方才,我偷偷听一个女宾说,你这凤冠有六斤六两重,身上霞帔有十斤。我都被吓着了。我便想着,你一生只穿戴这么一次凤冠霞帔,又是为我穿,我得亲口告诉你,今日的你真的很好看……” 大抵是紧张,他声音有些轻颤。 叶宛卿微抬着下巴,温柔浅笑:“还有么?” 楚安澜眼神有些乱:“我要去前院宴宾客了,等入夜了才能回来陪你…… 离入夜还早,你穿戴着这身会很累,等会儿就换下来罢,衣橱里备了不少衣裙,你挑件喜欢舒适的换上。我让人将院门关了,别放人进来打扰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一觉,晚上……晚上还要……” “洞房”两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仿佛会亵渎了她一样。 第181章 女刺客 不知是不是气氛使然,叶宛卿脸上爬上热意:“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那我走了?”楚安澜问。 叶宛卿点头。 楚安澜眸光灼灼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同手同脚往外走。 走到门外,他又有些后悔。 索性,双眼一闭,他去而复返,如一阵疾风般,大步绕过屏风行到床边。 叶宛卿抬眸:“你……” 话音被封住。 楚安澜与她唇贴着唇,轻蹭了两下,才将沾满红脂的唇分开:“我去前院了。”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叶宛卿怔然:“安澜,唇脂……” 声音被关上的门隔绝。 是日,本就容貌昳丽的楚安澜,穿着一身红艳如火的喜服,薄唇沾满红脂,招摇过市,到处敬酒。 楚安澜走后,果真将多余人等全部叫走,侍女和护卫只在院外看守,不让宾客过来打扰。 有人想来看新娘,也皆被客气地请走。 偌大的房间,一时间安静了不少,只余前院传来的喧嚣与鞭炮声。 只留了樱香和千禧陪着。 趁着樱香去换冰鉴,千禧问:“郡主,奴婢为您取身轻便些的常服换下,再为您拆了发饰吧?” 叶宛卿颔首:“好。” 千禧笑嘻嘻地转身,朝屋中的衣橱走去。 叶宛卿端坐在婚床边,望着焕然一新的房间,不由得有些出神。 这个房间,是楚安澜睡到大的。 他自幼便精力旺盛,性子活泼得过头,敦亲王早早为他划了个大院子,任由他折腾。 少年人没个轻重,担心儿子小小年纪做出丢脸的事,敦亲王妃便没拨侍女,只派了些小厮侍卫来。 这些年来,都没个侍女。 平日扫洒,侍女们也是由人统一带来,再统一带走。 拿楚绍臻他们的话说:缺阳气时,来这里吸上半日,便可恢复得血气方刚。 为此,楚安澜还被笑话了好久。 世家大族的公子们,大多从十五六岁起,屋中便会陆续添上一两个陪寝侍女。 身为纨绔,楚安澜连个陪寝侍女都没有,属实是丢他们纨绔的脸。 楚安澜最受不得激将法,转头就重金在一品居包了间雅间,努力装出花天酒地的纨绔样。 只是,从定亲起,一切都不同了。 他退了一品居的雅间,因她一句喜欢,便花重金从新虞移植了大片的蔷薇来,又将整个云水间翻新,种柿子、种合欢、养荷花、养昙花。 屋中摆件,也是按惊鸿苑的来。 焕然一新的,是她的新家,也是她新的人生的开始。 …… 千禧轻而易举就找到衣橱,从中取了一袭火红的华丽衣裙:“郡主,世子早把今日要换的衣裙为你备好了呢。” 樱香偏头看了一眼,笑道:“世子真是有心了。” 叶宛卿弯眸:“拿过来吧。” 樱香千禧一左一右,为她拆卸了头上的凤冠,将沉重的霞帔与华丽的喜服换下来挂好,换上轻便舒适的衣裙,又重新绾发。 收拾完毕,千禧笑嘻嘻:“郡主今日真是太好看了!难怪世子看着都走不动道了。晚上,兴许都不敢回房。” 樱香轻斥:“千禧!” 千禧吐舌。 两人正说笑着,就听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郡主,王妃命奴婢给您送些吃食来。” 是耳生的侍女的声音。 樱香和千禧浑身一震,连忙噤声,将妆台前的瓶瓶罐罐全部收起来。 叶宛卿起身回到婚床边坐好:“进来。” 房门被推开。 两名年轻的青衣侍女各自拎着食盒进来,路过屏风时并未停留,而是直接进了内间。 樱香和千禧对视了一眼,两人警惕:“站住!” 两名侍女抬头。 叶宛卿冷然:“你们是谁?” 她出入过敦亲王府多次,从未在敦亲王妃身旁见过这两名眼生的侍女。 千禧反应极快,伸手抄起手边的凳子:“退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樱香也要出声唤人。 忽然,就见两侍女齐齐跪下:“郡主勿怕,奴婢是定远侯府的人。混入敦亲王府,是想求您救救我家侯爷。” 救定远侯? “定远侯怎么了?”叶宛卿问。 侍女磕了个头:“几日前,长公子与侯爷发生了剧烈冲突,之后长公子便将侯爷软禁了。奴婢尚且会些武功,便被派出求救,本想趁乱混入送亲队伍,奈何找不到机会。今日,也是打晕了敦亲王妃的侍女,才得以借机求见郡主。郡主,求您想个法子……” 说着,便哐哐磕头。 看着两名侍女,叶宛卿面上不为所动:“陆大人与侯爷的事,是家事,我这外人不便插手。趁着前院宴客,你们离开王府吧。” 俩侍女闻言,含泪对视了一眼:“郡主,能救得了侯爷的人只有您了,您不可见死不救啊!” “什么叫‘不可见死不救’?”千禧气不打一处来:“我家郡主与你家侯爷又不熟,凭什么要管你家的事?走不走?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说着,她将凳子举高了些。 两侍女对视了一眼,变了脸色,袖口闪过一丝寒光之后,起身朝叶宛卿扑来。 樱香千禧大惊。 想都未曾多想,千禧举着凳子胡乱挥舞,边挥舞边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喧天的鞭炮声,在院外响彻不绝。 屋内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两个女刺客顿觉胜算很大。 岂料,还未碰到叶宛卿的裙角,叶宛卿便已经挪了个方向。 她从婚床上就近抓了把桂圆和莲子,往两个女刺客脚边撒去,接着,又抄起一只凳子防身。 女刺客惊诧:“你会武功?” 叶宛卿冷冷看着两人:“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郡主这么聪明,竟连这个都猜不到么?”其中一女刺客讥讽道。 叶宛卿蹙了眉头。 西魏并不尚武,世家大族会养一些护卫来看家护院,但甚少有人家会让侍女习武。 忽然,她脑海里冒出一人——陆继义,陆继廉的堂兄。 叶宛卿拎着凳子:“你们当真以为,抓了我,便可拿我去威胁陆继廉,让陆继廉将陆家家主之位让给陆继义么?” 两个女刺客脸色大变:“你怎知……” 话还未说完,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两枚石子,滚落在铺着红毡的地上。 惊尘带着两个近侍从窗户跃入房间:“郡主受惊了。” 叶宛卿放下凳子:“将人绑起来看管好,别惊动旁人,回头用得上。” 惊尘应了一声。 第182章 征得卿儿同意才行 “咔嚓”声后,近侍将两个女刺客的手脚关节、下巴全部卸下,又将人拿绳子捆起来,用麻袋装上,扛出门去。 墨言拎着食盒进门,正巧与惊尘面对面。 墨言:“……” 惊尘:“……” 墨言大惊失色:“你是何人?扛的又是何人?!” 说着,就朝院外大喊:“快来人啊!有刺客!” 墨言几乎拼尽全力,却发现自己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主人不学无术,他这近侍已经努力习武了,自诩武力值尚可,却不料,在眼前的黑衣青年面前竟落了下风。 就连哑穴被点,他都未反应过来。 惊尘扛着麻袋:“我们是郡主的陪嫁侍卫,麻袋里装的是刺客,郡主吩咐不许声张此事。” 墨言愣住。 陪嫁侍卫? 身上微痛,穴道便被解开了。 惊尘冲他点了一下头,扛着麻袋出了门。 墨言站在原地。 这时,紧闭的房门再次被人从里边拉开。 千禧站在门口:“墨言,郡主让你进去。” 墨言这才收了心,拎着食盒进门。 他站在屏风后,冲里间行了个礼:“世子妃,世子当心您饿着,选了些吃食,让属下给您送来。” “食盒给千禧吧。”叶宛卿坐在婚床上:“我的近侍吓到你了?” 墨言点头,又摇头:“属下以为,麻袋里的人是世子妃。” 叶宛卿笑了下。 是啊,若她没有先见之明,没有习武,没有养近侍,今日被装麻袋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她温声道:“我已经处理好了此事,无需再声张。刺客是奔着我来的,前院宾客众多,莫要走漏消息,惊吓到他们。” “属下愚钝,世子也不能说么?”墨言问。 叶宛卿回他:“我回头会亲自同世子说。” 墨言放了心:“属下明白了。” 叶宛卿道:“去照看世子吧。” 门被关上。 女刺客的到来,并未掀起任何风波。 唯有地上被踩碎的花生、桂圆和莲子,昭示着有刺客来过。 等墨言走后,千禧将食盒拎过来,揭开,将里面的碟子一一取出。 有蟹酿橙、蜜煎荔枝、烤羊脊骨、鱼羹、喜饼…… 除了吃的,还有一壶用冰块镇着的果酒。 千禧吸溜了一口口水:“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婚宴呢!敦亲王府的婚宴,菜肴好精致啊。” 樱香笑她:“收收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千禧吐舌。 她扶了叶宛卿坐好:“郡主慢慢吃,奴婢先陪樱香将地上收拾了干净,免得有人来瞧见了。” 叶宛卿点头。 趁樱香和千禧收拾,她拿了个干净的空碟子,将每样吃的拨了些在碟子里。 分完,把碟子放在手边,又招呼樱香和千禧:“你们也饿了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听闻,府中有备下人们的酒席,不过需等散席后才吃得上了。” 樱香千禧闻言,齐齐摇头。 樱香道:“奴婢不饿,郡主吃罢。郡主五更便起了,一整日都未曾好好进食。奴婢们不一样,奴婢用过早膳的。” “你也说那是早膳了。”叶宛卿看了眼窗外的天:“这都已经傍晚了。” 叶宛卿好笑:“东西凉了便不好吃了,先吃吧,吃完再收拾。” 两人只好洗了手,站在桌边夹菜,说什么也不肯落座。 几碟食物,被主仆三人分食干净。 吃饱喝足之后,樱香收拾桌子,千禧则继续收拾地上的残渣碎屑。 掌灯时分,前院依旧人声鼎沸。 并且,笑闹声离得越来越近。 千禧趴在门边听了会儿:“郡主,好像有很多人往这里来了……” “是来闹洞房的吧?”樱香道。 今日安静了一整日,一直未曾放人来打扰,晚上再关着门就说不过去了。 叶宛卿倾耳听了片刻:“樱香,为我补个妆。” …… 楚安澜是被一群少年簇拥着迈入院门的。 新房亮如白昼,他一袭衣袍鲜亮如火,微醺的眸子映着满院温柔灯火,璨若星河。 身后,前来闹洞房的少年挤挤囔囔的—— “哎!这些昙花果真快要开了!” “安澜,把昙花摘下来给大家添彩头吧?” “听闻,昙花炖汤,味道极其鲜美。这满院的昙花,够咱们吃了。” “蔷薇做茶点也好吃。” “……”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彻此间。 楚安澜神采奕奕:“一个个的,属猪的么?宴席上的大鱼大肉没喂饱你们,连我的花都不放过?知道这些昙花花了我多少银子么?这个数!想摘花,拿银子来换。不过,摘之前,得先征得卿儿同意才行。” “哎哟喂!”有人笑:“安澜,你这还未洞房呢,耳根子怎么先软了?” 引起笑声一片。 楚安澜哼道:“你管得着么?” 燕兰琢摊手:“我有种预感,今夜,谁都别想从安澜这里赢得一分钱。” “得先征得卿儿同意才行。”楚绍臻在一旁补充。 楚安澜笑骂:“是不是有病?” 楚绍臻嘚瑟。 一大群人沿着游廊前行,往庭院里来。 边走,楚安澜边叮嘱:“不许摘花啊!” 一众少年齐声:“得先征求卿儿同意才行……” 楚安澜又好笑又好气:“卿儿的名字,是你们能叫的么?今夜下不为例,回头再乱叫,仔细你们的舌头!” 话音落下,人已来到庭院里。 “嘎吱”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如昼的灯火里,叶宛卿一袭红裙曳地,乌发挽成髻,肤白若雪,亭亭玉立,如花树堆雪,容色绝丽。 楚安澜看直了眼。 前来闹洞房的少年们,也齐齐噤声。 叶宛卿弯眸,问:“今夜,还有什么活动么?” 半晌没人说话。 这时,楚绍臻推了楚安澜一把:“安澜,问你呢!” 楚安澜轻咳了一声:“他们说,要来院里投壶、掰手腕、赏花……会吵到你么?” 叶宛卿浅笑:“不会,今夜本就该热闹些才好。” “听见了没?”一少年轻撞了楚安澜肩头:“郡主嫂嫂很欢迎我们的。承认吧,是安澜你不愿我们来闹腾,是你急不可耐,想要洞房花烛夜……” “闭嘴,少放屁!”楚安澜撞了回去。 他不敢看叶宛卿,转头吩咐下人将器具搬来,又搬来一排的酒坛:“今夜,喝不完这些酒,谁都不准走!” 楚绍臻在一旁拱火:“几十坛酒,不过尔尔。” “嫌少啊?”楚安澜扬声吩咐:“来人,再搬二十坛酒来,不要果酒,要烧刀子!” 燕兰琢抬手:“再来只烤全鹿。” 第183章 就寝 安静了一日的院子,终于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看着笑闹的少年们,叶宛卿恍惚觉得,如今哪里是夏日?她分明看见的是满院蓬勃的春日生机。 她转头:“千禧,给公子们煮些醒酒茶。” 今夜,还有的是热闹。 灯火亮如白昼,清亮爽朗的少年音声响彻院落。 风中,除了蔷薇香便是酒香、烤肉的香…… 投壶声、划拳声、划拳声,一阵高过一阵,引得前院还未离开的宾客羡慕不已,都道是少年人精力旺盛。 楚安澜身上有伤,大家都体贴他,便让他以茶代酒,灌了满腹的茶水,走路似乎都能听见水声。 喝到最后,差点喝吐。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燕兰琢开口:“你们悠着些,别一个劲地灌安澜喝茶了。安澜伤还没好全,而且,今夜又是洞房花烛夜。茶水喝多了,也是要伤身的。” 楚安澜趁机捂着腹部,做出一副痛苦模样:“哎,我实在喝不下了,肚皮都快被茶水撑破了……” 燕兰琢道:“夜色已深,洞房闹过了,郡主也瞧过了。大家没喝尽兴的移步前院,已喝尽兴的先回家吧。” 大家都很配合。 “走走,去前院喝。” “今日起了大早去迎亲,都没睡好,我先回家补觉,改日再聚。” “……” 少年们陆续起身。 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醉意。 楚安澜捂着肚子走到安静坐在一旁的叶宛卿身边,笑盈盈地看着好友们:“今日多谢了!改日得了空,我再请你们喝酒!” 叶宛卿起身。 楚绍臻打了个酒嗝,站在一群少年中央:“昨夜时,咱们怎么说的来着?” 一群人交换视线后,全都笑起来,而后看向叶宛卿和楚安澜的方向。 楚安澜笑:“干什么?” 叶宛卿也有些疑惑。 只见,一大群少年站在原地,全都抬袖拱手,冲叶宛卿行了礼,齐声:“郡主,我们安澜便交给你了。” 楚安澜愣住。 叶宛卿怔了一瞬,随后回了一礼,语气温和却郑重:“我会照看好世子的。” 楚绍臻醉得舌头都在打结:“你也别太惯着安澜。告诉你个秘密,安澜可喜欢被你管着了。兄弟们给你准备了份大礼,有绳子、带子……他不听话,你就绑了他……” 楚安澜回神:“楚绍臻你舌头不想要了?滚去前院喝酒去!谁把他嘴捂了拖下去?” 一群人笑得不行。 燕兰琢道:“走了。” 满院人热热闹闹出院子。 人来时满院昙花尽是花苞,人走时,昙花已经开了一半。 楚绍臻抱着柱子,探身对着檐下昙花伸手。 “咔嚓……” 硕大的昙花被摘下。 楚安澜脸都绿了:“楚绍臻!我跟你没完!” 楚绍臻摇着花:“你来打我呀!” 话音落下,连人带花一起被拖走了。 人一走,院外侍从立刻鱼贯而入,以最快的速度进来院中,将庭院清理干净。 就连地板,也用抹布擦得油光水亮。 下人们收拾完毕后,所有人等全部撤离,只留了樱香千禧以及几个值夜的下人在院门外候着。 房内,只剩叶宛卿与楚安澜。 两人站在庭院里,都没有说话。 院中寂静得没有多余的声音,安静得好似能听见昙花绽放的声音。 楚安澜摸了摸滚烫的耳尖:“那个,卿儿……” “怎么了?” 叶宛卿眸光温柔地看着他。 只对视了一眼,楚安澜就感觉自己热得更狠了。 热气,蹭蹭往上窜。 他明明是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却依旧觉得渴得厉害。 心,仿佛随时都能跳出来。 他摸着后脑勺:“我先去如厕……” 叶宛卿弯眸:“去吧。” 楚安澜顶着个大红脸,迅速跑了。 这一去,就有点久。 满院灯火辉煌,檐下蔷薇开得正好,昙花也开了大半。 比成人手掌还要大的昙花,在夜色里吐露花蕊,花瓣皎白如月华,花香沁人心脾。 叶宛卿长裙曳地,缓步行在走廊里。 京中的世家大族,大多会在家中种上不少奇花异草,其中不乏昙花。 长公主府,也有几盆。 养一院子昙花的人,怕是只有楚安澜一人。 别人讲究物以稀为贵,他却是想把稀有贵重的东西全搜罗在一处,让她一眼便看见。 叶宛卿笑了笑。 等她将院中的昙花都赏了一遍,院门处才响起脚步声。 楚安澜拎了个食盒,笑容灿烂地朝她走来:“卿儿,我回来了。” 他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今日,你一定饿坏了吧?婚宴的饭菜味道不怎么好,我叫人煮了粥,做了几个小菜。” 说着,将食盒盖子揭开。 热腾腾的粥香,从食盒里扩散开。 一同散开的,还有楚安澜身上的微凉水汽。 难怪,他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原是去沐浴了。 细看之下,发梢还往下滴着水珠。 叶宛卿收回目光,看他将碗碟取出:“我没饿着,出门前喝了肉羹,下午你让墨言送来的吃食我也用了不少。” 楚安澜红着耳尖看她:“不饿也要吃些的……” 否则,待会儿怎么有力气? 叶宛卿当然不会拂了他的意,温声道:“世子也陪我一起吃吧。” 楚安澜耳朵更红了:“嗯。” 他向来被人伺候惯了,有些笨拙地将饭菜摆好,又递了碗筷给叶宛卿。 粥是蟹黄粥,小菜是一碟牛肉、一碟鸭肉,还有一碟清脆爽口的青菜。 楚安澜问:“会不会过于清淡?” 叶宛卿弯眸:“不会。” 他的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她只看一眼便能猜出来。 吃清淡些,无非是怕留味。 毕竟,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叶宛卿喝了蟹黄粥,又夹了几片青菜后,便放下碗筷,端起石桌上的清茶漱口。 楚安澜也放下根本没动两口的碗,跟着漱口。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原本镇定从容的她,也生出一丝紧张来。 她换了个杯子,低头啜了口茶:“要就寝了么?” 楚安澜从脸红到了脖子根,眸光灼灼地望着她,问:“可以么?” “可以……” 叶宛卿没抬头,露出的雪白脖颈覆上一层薄粉,耳朵更是红得滴血。 忽然,一双手捧起她的脸。 叶宛卿抬眸。 楚安澜抬着她的下巴,指尖滚烫,鼻头也颤动着贴上她的鼻尖,轻蹭了蹭:“我抱你回房……” 楚安澜起身,弯腰将叶宛卿抱起。 第184章 感觉真好 叶宛卿抱着他的脖颈,目光落在他的心口处:“你的伤如何了?还会疼么?” “早不疼了,嘿嘿……” 前两日,他还特地找太医问过。 太医给他把了脉,说,节制些便好。 血气方刚、十八九岁的少年,哪懂什么叫节制? 他只知道,他等这一日已经够久。 楚安澜稳稳抱住叶宛卿,脚下带风地走下走廊,穿过庭院,一路进了房间,踹上房门。 屋中红烛正亮,冰鉴里的冰块也融了一半。 楚安澜将叶宛卿放下,单手撑在床沿。 叶宛卿抬头:“窗……” 话音,被微凉的唇封住。 叶宛卿眼睛微睁大了一瞬后,便闭上了双眸。 满院昙花,在如昼灯火中绽放到极致。 …… 烛火亮了一夜。 天际泛白,最后一段烛芯燃尽,房间暗下,床帐里的动静终于停下来。 晨光洒落之前,盛放了一夜的白昙花抖落凝露,悄然闭合。 值夜的侍女们听见传唤声,匆匆送来热水,又给床铺换上干净的被褥,这才退下。 安静了一上午。 今晨,敦亲王妃就特地交代过,谁也不准打扰世子和世子妃休息。 一整个上午,侍从们只敢远远在院外候着,一点声音不敢出。 中途,樱香在门外听了几次。 直到快临近午时,房间内终于传来响动。 叶宛卿是被渴醒的。 昨夜用了半宿嗓子,今晨醒来,只觉干哑得厉害。 她睁了眼,欲起身找水喝。 侧头,便见楚安澜侧躺着,单手撑了头,眸光灼热而又透着几分温柔:“卿儿,你醒啦?” 轻快中透着一丝哑的声音,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全部勾起,在她脑海中不停回放。 叶宛卿脸上微热:“你醒了怎么不叫醒我?今日要早起去敬茶的。” 楚安澜轻咳了一声:“母亲派人传话,说敬茶不急,等睡饱了再说。” 说着,他凑近了些许:“卿儿,我想……” 灼热的呼吸,迎面而来。 “世子,能为我倒杯水么?”叶宛卿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些不便。” “等着,嘿嘿。” 楚安澜一个鲤鱼打挺,光脚踩在地上,去桌边茶炉上倒了杯尚有余温的水,转身回到床边。 他披散着长发,仅披了件宽松的里衣,领口半敞着,露出大片雪白皮肤,上方抓痕清晰可见。 那些抓痕,是她昨夜留下的。 从前,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接过楚安澜递来的水,掩饰般低头喝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楚安澜坐在床边,眼神黏在她身上,认认真真等她小口喝完一整杯水,问:“还要么?” 还要么…… 昨夜在床榻之上,他也是这么问的。 当时,她嗓子都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便当她默认了,生涩而又兴奋地继续。 同样生涩的身体,导致她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再醒,便到午时了。 叶宛卿将杯子放回楚安澜手里,语气尽量冷静镇定:“不要了。洗漱好,该去给王爷和王妃敬茶了。” 楚安澜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有些遗憾地问:“真的不再睡会儿么?晚些敬茶也无妨啊。” 叶宛卿抬眸:“礼不可废。” “好吧……”楚安澜将茶杯扔在一旁,红着耳根,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你还疼么?” 叶宛卿脸上腾起热意,点头:“有点。” 岂止是疼? 她浑身上下,又酸又疼,身体仿佛被撞散架后又被重新拼凑,再散架、再拼凑。 楚安澜脸又红了几分,一本正经地道歉:“都怪我没控制住力道,有些粗暴了。下次,我一定温柔一点。” 叶宛卿原本还没觉得怎么,经他这么说出来,反而赧然得不行:“没关系。 楚安澜认真道:“那你下次若是受不住,一定要同我说,别自己忍着……” “世子……”叶宛卿忍不住叫住他。 “怎么了?”楚安澜问。 叶宛卿面上若敷了一层胭脂:“你一定要在白日里同我聊这个么?” 楚安澜红着脸,郑重其事道:“毕竟是新婚燕尔啊,没有经验,才想事事都同你分享。卿儿,只要是能与你一同做的事,我都十分喜欢,希望你也是。” 看着他诚挚的模样,叶宛卿脸上热意渐退:“与你成婚,是我盼望许久的事。与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欢喜。” “真的么?”楚安澜目若朗星地瞧着她。 叶宛卿点头:“真的。” 楚安澜兴高采烈捧起她的的脸,用力亲了一口:“我唤人进来伺候,梳洗过去见父亲和母亲。下午,还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事? 叶宛卿拿眼神询问他。 楚安澜从架子上取下外衫,给她披好:“端王不是谋反了么,京中还乱着呢。一天一夜过去,也不知叛党捉完了没。还有,楚骁岩和廖芙庾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昨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所以,哪怕是外间的宾客,也未曾拿这件事来烦扰他。 大婚已过,他必须得弄明白真相。 叶宛卿拢着衣衫,起身时,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还是有些疼。 少年人的体力,真是过于旺盛了些。 …… 分明只睡了两个时辰,楚安澜却一副神清气爽、朝气蓬勃的模样。 他拉开房门,唤人进来。 很快,樱香千禧便带着从长公主府带来的陪嫁侍女们鱼贯而入,将清水与帕子放在架子上。 叶宛卿洗漱完,坐在妆台前,任由樱香为她梳妆。 镜子里的她,面若桃花,眉目间顾盼生辉,整个人一夜之间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弯了眸子。 得偿所愿的感觉,真好。 未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她任由侍女为她簪上精致华丽的簪子、别上朱钗,又换了身雍容华贵的衣裙。 收拾完毕,楚安澜正蹲在庭院里逗小狐狸。 见她出门,楚安澜灿笑着抬头:“石榴,你娘亲来了!快,给你娘亲撒个娇!” 自养了小石榴,楚安澜便一直对小石榴自称“爹爹”,指着她称作“娘亲”。 叶宛卿早已听惯。 她下了石阶,问:“昨日怎么没瞧见它?” 楚安澜把小石榴捞起来,递到她怀里:“昨日府中人多眼杂,怕它走丢,就叫人关起来了。” 小石榴配合地嘤嘤叫唤,毛茸茸的小耳朵往后微压,眯着眼睛,瞧着可怜极了。 第185章 去刑部问话 叶宛卿抱着它,轻轻拍了拍:“不委屈,让你爹爹给你弄只鸡和兔来,好好给你补一补。” 说完,她看向楚安澜:“可以么?” “当然可以!”楚安澜摸着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啊。” 叶宛卿笑:“走吧,该去敬茶了。” 两人并肩出了房间。 身后,跟着早在院外等候良久的女官、嬷嬷、侍女和抬着箱子的侍卫。 路上,楚安澜怕累着叶宛卿,主动将小石榴接过去:“我来抱吧,它都六斤重了,怪沉的。” 叶宛卿好笑:“我哪里有这么柔弱,连只狐狸都抱不动?” “我从未觉得你柔弱。”楚安澜单手抱着小狐狸,另一只手伸过来:“我就是想牵着你的手。” 说完,顾不得身后侍从们的窃窃私语声,大大方方地拉着叶宛卿往前院走。 正厅。 还未进门,叶宛卿就听见里面传来窃窃私语声。 楚安澜小声道:“是祖父的那些庶出儿孙们,今日来,是来给你见礼的。” 叶宛卿了然地点点头。 老敦亲王子嗣单薄,且后嗣娇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全靠敦亲王的俸禄养活。 除此外,王妃也偶尔会补贴些银子进去。 好在,这些人倒也是识趣又顺从听话,平日里都在各自的院落住着。 这么多年,也从未闹什么大的幺蛾子。 楚安澜牵着叶宛卿的手往里走:“王府里住着的,都是祖父庶出的儿孙辈,念书挣钱样样不行,全靠父王养着。他们行礼,你受着便是。除了逢年过节,他们一般不会随便来主院的。” 叶宛卿点头:“好。” 进了正厅前院,果真站了乌泱泱一院子的人。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满院人纷纷看过来,拉上小辈,朝叶宛卿和楚安澜行礼:“见过世子,世子妃。” 楚安澜牵着叶宛卿,大步往正厅走:“世子妃带了礼物来,人人有份,领了东西就回各自院子吧。”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多谢世子、世子妃,祝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叶宛卿温和道:“不必客气。” 侍从抬着几个箱子进来,将箱子摆放在庭院正中央,揭开盖子,露出大箱的珠宝、银子、首饰等。 侍女们过来,将东西分发了。 楚安澜牵着叶宛卿的手进门。 正厅内,敦亲王和王妃早就候着了。 见两人牵着手进门,夫妇俩的眉眼间,笑意止都止不住。 女官行过礼之后,引着叶宛卿来到敦亲王和王妃身前站好,递给她茶盏。 叶宛卿接了茶盏,递到敦亲王面前:“父亲,请喝茶。” 敦亲王接过茶,一口喝了大半杯:“盼了快一年,今日总算喝上媳妇茶了,哈哈!” “砰!” 敦亲王的小腿被踢了一脚,疼得叫出声来:“哎哟……” 敦亲王妃瞪了他一眼。 敦亲王立刻噤声。 叶宛卿见怪不怪,笑着端起另一盏茶,递给敦亲王妃:“母亲,请喝茶。” 敦亲王妃瞧见儿媳腕间戴着去岁时她送的那只发簪,笑容越发温柔,双手接过茶喝了一口。 她放下茶盏,从旁边捧过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箱,外加一个厚重的红封,一同递给叶宛卿。 叶宛卿略微迟疑。 这时,楚安澜笑盈盈道:“快接着吧,这是父亲和母亲给你备的改口礼。” 叶宛卿只好双手接过木箱,递给一旁的樱香后,转向敦亲王和王妃:“多谢父亲,多谢母亲。” 敦亲王妃温柔地看着她:“卿儿,入了王府,从今往后,王府便是你的新家了。在家里,你不必拘束着自己。喜欢什么,或缺了什么,只管让下人为你置办。若安澜欺负你,便告诉我与王爷,万不可委屈了你自己。” 叶宛卿点头:“卿儿明白。” 敦亲王妃继续道:“我与王爷皆是散漫的性子,所以,你平日不需早起来请安。你与安澜皆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日需得睡足觉才行。” 不用请安? 叶宛卿笑:“卿儿明白。” 见她笑,敦亲王妃松了口气,笑道:“若你与安澜得了空闲,偶尔来陪我和王爷吃个晚膳,是再好不过了。” 一旁,楚安澜急了:“母亲,我经常陪您和父王吃晚膳好么?您这样说,显得我好像个不孝子啊。” “你若是孝顺,会舍得扔下父母亲,带着离京游历?”敦亲王妃问。 楚安澜摸着小石榴的头:“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母亲?我离京,是为了增长见识、开阔眼界。我是去游学的,又不是去玩儿的。您这副身体,若受得了舟车劳顿之苦,我不介意带您一同去,只是,您舍得父亲,吃得了这份苦么?” 小石榴眯眼叫唤:“嘤嘤!” 敦亲王妃:“你可真会捅你母亲的心窝子。” 敦亲王看着王妃:“你若想出门游玩,待入秋天凉些,我陪你一同去。”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王妃问:“就你那腿脚,出得了多远的门?别没走两步,就嚷着要回家。”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敦亲王拍着小腿:“本王已经大好了!” 王妃:“啧……” 叶宛卿含笑听着。 楚安澜歪头凑近她耳边:“他们还有的吵,不如,我们偷偷溜回去,晚些再过来?” “没关系。”叶宛卿弯眸:“家,本就该热闹些才好。” “好吧……”楚安澜有些失望。 哄人回房间,失败。 王爷王妃正拌着嘴,外间传来管家的声音:“王爷,王妃,出了件紧要的事。” 拌嘴的两人齐齐停下。 敦亲王问:“怎么了?莫不是有远房亲戚记错了世子大婚的日子,今日才来吃席?” 管家擦了把汗,语气有些急:“不是……昨日端王谋反失败,入狱后便一直神志不清。六部会审,没审出一句有用的话。 于是,六部要提审楚骁岩,并要传平日与楚骁岩交好的公子们去刑部问话。世子,也在其中。刑部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世子了……” 问话? 敦亲王妃和王爷对视了一眼:“究竟是请人过去问话,还是将人带去审查?” 管家道:“听闻孝烨郡王、翰林学士家的两位公子……还有叶大公子也被请去了。算下来,被叫走的人有四五十之多。入狱者,更是不计其数。” 竟这么多? 而且,叶辰曦也被叫走了? 楚安澜不由得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也在看他。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不易珍惜 涉及谋反,兹事体大。 原本,曾与端王、端王妃和端王世子有过交情的所有人,昨日便该全被带走。 留到婚宴次日,已是格外开恩。 楚安澜当即道:“我这就去刑部看看。” 正好,他还有好多事想要弄明白。 敦亲王妃目露担忧:“早去早回,明日,你还需陪卿儿回门呢。” 楚安澜点了头,又看向叶宛卿:“我很快便回来。” 叶宛卿颔首。 临出门前,敦亲王道:“去了刑部,实话实说,别一问三不知,反倒惹人怀疑。你与楚骁岩闹成那样,人尽皆知,想来刑部只是走个过场,不会为难你。” “知道了。”随手抄了两块点心,楚安澜大步出门。 敦亲王道:“我前阵子孵的鹦鹉今日大抵要破壳了,我先去瞧鹦鹉了。” 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拄着拐杖走了。 待他走后,叶宛卿才收回目光,问王妃:“王爷的腿脚还未痊愈么?” 王妃摇头:“早好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就不舍得丢了那破拐杖。不说他了,我们自己说说话吧。” 叶宛卿收起讶异:“母亲请讲。” 敦亲王妃温柔地看着她:“你和安澜,相处得可还习惯?他可有欺负你?” 叶宛卿闻言,有些赧然:“世子他待我很好……” 敦亲王妃道:“他自幼便一身反骨,做事又没个轻重,可别唐突了你才好。” 叶宛卿脸有些烫:“他不曾唐突我。” “如此便好。”敦亲王妃笑。 她端起手边的茶,浅啜了一口,看了看叶宛卿,表情有些难为情的迟疑。 她在斟酌着什么。 叶宛卿见状,主动开口:“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被看穿后,敦亲王妃坐直了身体:“卿儿,我与王爷商议了一番,一致决定,暂且不把掌家权交给你。你年纪还小,理当享受大好时光,待你与安澜游学归来,再将掌家权交与你。我与王爷皆是十二万分地喜欢你,望你勿要因此事而多想……” 叶宛卿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暂时不让她管家,这不是正合她意么? 她看着王妃,正色道:“母亲与父亲思虑周全,本是为我考虑,我心中只有感激,不会多想。我当初选择嫁给世子,不仅仅是看中世子,也是看中了王爷和王妃。 京中不缺世家大族,嫁入其中,便要终生被困在冰冷没有人情味的后宅内,被管不尽的琐事缠身。而我,不愿意过那样的人生。” 王妃闻言,眼里多了几分怜爱:“是啊,于女子而言,成婚,便是身不由己的开始。大多女子嫁人之后,便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活……” 叶宛卿眸光微闪。 王妃轻叹了口气,转而温柔地笑看着她:“旁人如何,我们是管不着了,咱们过好自己便是。今日不想起床,那便关了院子,蒙起头来睡个饱,谁也不准来吵。明日不想吃府中的饭,那便出府吃去。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可莫要轻易委屈了自己。” 叶宛卿点头:“母亲说得有理。” …… 婆媳二人坐在一处,聊到午膳时间,又一同吃了午膳。 午膳后,敦亲王妃要睡午觉,叶宛卿便自行回了房。 刚办完婚宴,府中的红绸、红灯笼和对联还未撤下,放眼看去一片红,喜庆依旧。 院子里,扫撒的下人们见到叶宛卿,便纷纷行礼:“见过世子妃。” 世子妃。 真是个好听的词。 回去的路上,叶宛卿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一进庭院,看着走廊两旁开满花枝的蔷薇,她心情极好:“千禧,寻把花剪来,我剪几支蔷薇插花瓶。” 千禧笑嘻嘻:“奴婢这就去。” 说完,飞快地跑了。 走廊边,除了蔷薇外,昙花还剩一些未开的花苞,隐隐有要绽放之意。 樱香走在她身旁:“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瞧见上百盆昙花一夜绽放的盛况。可惜,这么珍贵的花,短短几个时辰便谢了。” 叶宛卿摘下一朵凋谢的昙花:“昙花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它的花期短暂,转瞬即逝,无法保存。若它常开不败,随处可见,唾手可得,就不会被人珍惜了。” 樱香释然:“郡主说得在理。花也一样,人也一样,轻易便可得到的,都不易被人珍惜。” 叶宛卿应了一声。 她在院中走了一圈,选了几支背阴处的蔷薇,小心修剪下来,递给樱香和千禧。 修剪时,她问:“昨日那两个女刺客如何了?” 惊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回郡主,属下将人关在一间空屋子里,让人看着。两人虽被卸了下巴,却还是很不安分。” “不安分,那便想法子让她们安分些。”叶宛卿又剪下一支蔷薇。 惊尘应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便亲自去买点药,兑水给她们灌下去。” “嗯。”叶宛卿应了一声。 她剪了一大把花,回了房间。 趁楚安澜还未回来,她洗漱了一番,先补个觉。 这一睡,便到了傍晚。 日头西斜,橙黄的日光从窗户斜射入房间内,有两束光打在床帘上。 叶宛卿迷糊睁眼。 听见动静,樱香进门来:“郡主醒了?” 看着安静的房间,叶宛卿问:“世子还未回来?” “没呢。”樱香道:“奴婢已经派人去前院问过了,世子自出门后,就一直未回来。刑部那边,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叶宛卿蹙眉:“更衣。” 她穿戴整齐,一路去了前院。 花厅,敦亲王和王妃也在。 见她来,两人立即收起忧心的表情,换上勉强笑意:“卿儿来了?” 叶宛卿行过礼,直言道:“父亲,母亲,我想出门一趟。” 这个时辰出门? 敦亲王妃看了眼外间:“卿儿,天都快黑了。” “可世子还未回来。”叶宛卿道。 敦亲王妃欲言又止。 敦亲王扶着拐杖,思忖道:“让卿儿去吧,多派些侍从跟着,早去早回。” “也好……” 叶宛卿带上樱香和千禧,又让惊尘带了几个近侍在暗处跟着,这才上了马车。 因端王谋反一事,京中人人自危。 天还未黑,京城大街上便已经看不见行人了。 来往的,都是行驶匆匆的马车。 马车上无不印着大大的图徽,生怕被巡查的士兵误伤或者拦下。 敦亲王府的马车向来华丽,远远看一眼便能认出身份,在此时倒是十分好用。 马车驶过长街,来到刑部大门外。 叶宛卿还是头一次来刑部。 第187章 避无可避 厚重的镶铁木门紧闭,门口有数十士兵来回巡视,尖长的矛,在夜色中映着火光,森寒逼人。 马车还未靠近,便有值守将领上前来:“上头有令,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刑部大门,请速速离去。” 樱香走过去:“车内是郡主,来接敦亲王世子回家,劳大人通传一声。” 那将领往马车出看了一眼:“涉案人等已经被带去大理寺狱了,敦亲王世子不在此处。” 涉案人等? 大理寺狱? 樱香当即蹙眉:“人人皆知,我家世子早就与端王府、端王世子闹翻了,怎会是涉案人?” “我也未知。”那将领回道:“不仅敦亲王世子,长公主府大公子也一并被带走了。你们在这里,是等不到人的。” 樱香只好道:“明白了,多谢。” 她转头走到马车旁,把话语复述给叶宛卿。 叶宛卿听完,沉默了片刻:“去大理寺狱。” 马车再次启程。 等到大理寺狱外,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大理寺狱与关押女眷的内狱中间仅隔着一条十米宽的大街,两边皆是大门大开。 门口里外驻守着三层值守的士兵,举着火把,手持长矛,更有弓箭手在一旁候着。 暗处,还不知埋伏着多少人。 门口和墙上的火把和油灯,熊熊燃烧,火光冲天,热气燎人的火油味,随风飘满长街。 街边,停了好些马车。 马车旁,不少人正焦急地踱步。 樱香在马车外低声道:“郡主,来了不少人,应当都是来接人的。” “有长公主府的马车么?”叶宛卿问。 樱香看了一眼:“没有。” 没有? 叶宛卿掀开马车帘子:“停车。” 马车停在距离内狱门百米外。 车帘掀起,叶宛卿下了马车。 值守的士兵将领往这边看了一眼,仔细辨认清楚来人之后,派了一人过来:“见过郡主。” 叶宛卿淡声:“听闻我家世子被人从刑部带来大理寺狱了,我来接他回家,劳将军通传一声。” 士兵将领沉声:“郡主有所不知,今日被带来大理寺狱的,皆是曾与端王、端王世子有过密切交情的人。对面内狱里关押的,则是和端王妃、端王世子妃有过密交情的。在审讯完前,这些人都走不了。” 怎会如此? 叶宛卿蹙着眉头,看向浇筑成铜墙铁壁般的高墙。 上午,刑部将人请走时,只说了要问话,可没说要将人扣留下来。 大理寺狱,进去容易,想出来可就难了。 究竟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叶宛卿略一思索之后,问那将领:“负责端王谋反案的,是哪位大人?” 将领瞧了她一眼:“是太子亲自审理。除此之外,皇上亲自下旨让陆继廉陆大人协同太子,其余部门配合。” 叶宛卿沉默。 是了。 前世,端王谋反败露之后,皇上将谋反案全权交由太子处理,并让陆继廉协助太子处理此案。 有陆继廉这个得力助手,太子将此案处理得很干净利落。 事后,陆继廉连升两级官阶。 …… 叶宛卿从记忆中抽离:“我已经知晓了,多谢将军,我先去一旁等候太子殿下,将军请便。” 将领点头离开。 太子的车驾是直接入了大理寺狱的,他的侍从也不在此处,只能硬等。 六月下旬的夜,夜风都是热的。 幸好,马车上有冰鉴。 叶宛卿上了马车后,并未让人点灯,而是闭上眼睛沉思。 明日,便是她的回门日,若是她没办法带着楚安澜一同回长公主府,只怕不需一日,便回沦为京中笑柄。 她不怕沦为笑柄,只怕牵连了母亲和父亲和两位哥哥。 除此之外,还有太后。 太后她老人家能承受得了么? 叶宛卿不敢赌。 夜色渐深之后的京城,安静得只剩风声、火油燃烧的声音,以及隔壁内狱传来的哭声。 叶宛卿掀开车帘,问樱香:“端王妃和世子妃,便是被关押在内狱的吧?” 樱香问:“奴婢去打听一句吧?” “不必了。”叶宛卿看了眼黑沉沉的高墙:“想来,她们昨日便该被关进去了。” 也不知,芙庾的命运该如何? 还会像前世一般? 头疼。 叶宛卿揉着额角:“樱香,我先睡会儿,等太子的车驾出来了,立刻叫醒我。” 樱香点头:“郡主放心,奴婢帮您看着。” 叶宛卿放下帘子,靠着马车壁,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里,似乎都是难闻的火油味。 似乎没过多久,樱香便唤醒了她:“郡主,醒醒。” 叶宛卿头疼得厉害:“太子殿下出来了么?” 樱香掀开车窗帘子,声音又低又警惕:“郡主,是陆继廉陆大人……” 陆继廉? 叶宛卿瞬间清醒。 她正思忖着,让随侍都装作没看见,忽然就听见有脚步声朝马车靠近。 樱香连忙行礼:“陆大人。” 陆继廉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郡主安好?” 避无可避。 叶宛卿整理了仪容,缓慢地掀开车帘,往马车外看去,冷淡疏离地道:“陆大人,有礼了。” 有些日子不见,本就清隽的陆继廉似乎又瘦了许多。 广袖长袍的官服,被他穿出了出尘脱俗、清逸如仙的味道。 他映着火光的眸子,闪烁着冰冷的危险火苗,弯了唇角:“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宛卿神情越发淡了几分:“男女有别,陆大人有话不妨在此直说。” 陆继廉唇角的弧度变大了些:“你就这么防备我?” “陆大人多虑了。”叶宛卿直视着他。 陆继廉看了眼马车旁的随侍:“我与郡主有事相谈,你们跟远些候着。” 说完,他不管叶宛卿同不同意,便自顾自往街边而去。 叶宛卿站在原地,看着陆继廉走到内狱院墙外的槐树下,转头朝她看过来。 叶宛卿沉默。 隔着火光,她远远看着陆继廉,仿佛回到了前世。 前世,陆继廉也是这样,总会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才会冷淡地朝她看来。 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都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想到此,叶宛卿的脚步松快了不少。 她转头对樱香叮嘱了一句:“就在此处等我,我过去和陆大人说几句话便回。” 说完,缓步朝陆继廉走去。 茂密的巨大槐树,遮天蔽日,走入树荫之下,恍如走入放了冰块的屋子,一下子凉了不少。 叶宛卿站在离陆继廉不远的地方。 第188章 独守空房 火光映照之下,陆继廉眼下的淤青格外明显,眼里也布满红血丝。 他望着叶宛卿:“走到如此地步,你开心了么?” 叶宛卿蹙眉:“若陆大人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恕不奉陪。” 说完要走。 “夫人。”陆继廉叫住她。 夫人…… 叶宛卿猛地驻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陆继廉:“何苦做这些没有意义的纠缠呢?我已经与他人成亲,已经与你再无关系。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好么?” “因为不愿与我再有关系,便去与我父亲做交易?”陆继廉声音低了几分:“你可知,他是如何同我说的?” 叶宛卿眼皮跳了两下。 莫非,定远侯出卖她了? 不应该啊。 见她不说话,陆继廉声音又低了几分:“父亲让我不要再与你纠缠,让我娶妻生子。他那般骄傲的人,为了逼我答应,竟差点给我下跪。” 定远侯? 下跪? 叶宛卿惊讶不已。 惊讶过后,她望着陆继廉:“定远侯是你的父亲,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盼着你好的人了。你我之间的缘分,早就已经尽了,我已嫁作他人妇,你也该娶妻生子了。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是如此。” “缘尽?”陆继廉眸光落在她脸上:“你说缘尽便缘尽了么?你本是我的妻,嫁作他人妇,还不忘劝我娶妻生子。从前,为何我从未发现你是如此大度的人呢?” “那你要如何?”叶宛卿迎着他的目光:“再嫁你一次,像个花瓶一般,终生困于你的后宅里,除了休养生息便是在孕育儿女。我是为你孕育儿女的工具,儿女是你掌权和光耀家具的工具。你自己呢?你又何尝不是工具? 你的心里眼里根本没有感情,有的只是你的权势和你的陆家、你的族人。” 陆继廉紧抿着唇。 叶宛卿眼眶微热,神色却很淡:“你觉得我大度也好,自私也罢,那都是你的事。反正,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陆继廉低低念着这几个字。 片刻后,他抬起眸子。 叶宛卿和他对视。 陆继廉逐渐敛了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你我之间,怎会是两不相欠呢?我亏欠你诸多,总是要还给你的。 我不介意你成过婚,也不介意你与别的男人有过夫妻之实,只要我想,总有法子让你回到我身边。你也知道,我从前手段如何,不是么?” 叶宛卿紧拧着眉头:“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我为何不敢?”陆继廉抬起下巴,望着茂密的槐树:“我不是已经试过了么?” 叶宛卿垂在衣袖下的手指,一根根收紧。 陆继廉说的,是刺杀。 见她不说话,陆继廉继续道:“让一个人从这世上消失,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叶宛卿指关节咔擦作响。 她冷冷凝视着陆继廉:“陆大人既这般有本事,不妨先让我从这世上消失。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碍你事了。” 陆继廉眸色变了变,神情一点点凉下来:“楚安澜究竟哪里好,让你甘愿为了他赴死?” “何苦执着于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呢?”叶宛卿抿唇:“我为你生过五个孩子,也曾为你赴死过五次。若非要说个清楚明白,那便是,为你赴死是为妻的责任使然,为他赴死,则是我心甘情愿。” 陆继廉身形动了动,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久到内狱的门被掩上一半,值守的士兵轮值完,出来更换门口的油盏。 大理寺狱的门沉闷地响了一声,有说话声传来。 叶宛卿抬眸。 只见,大理寺狱门口,带兵看守大门的将领迈上台阶,与一个宫中侍卫说着什么。 说话间,两人不时往这边看来。 很快,那宫中侍卫便走了。 大理寺狱门再次安静下来。 叶宛卿看了眼寂静的夜色,不再理会陆继廉,抬脚欲走。 “从未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陆继廉的声音自身后低低传来:“亦无人教我,如何做夫婿、做父亲……” 叶宛卿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她终究什么都没说。 若是真正喜欢,又何须别人来教呢?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曾经拥有的,有朝一日成为了别人的。 定是如此。 马车内燃着味道极浅的冷清熏香,能使人静气凝神。 樱香将车帘放下,关心地问:“郡主,您还好么?” “我无事。”叶宛卿疲惫道:“我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片刻。” “那要回府么?”樱香放低了声音:“陆大人还在内狱墙外的槐树下站着呢。” 叶宛卿闭上眸子:“不必管他。” 樱香应了一声。 很快,马车外响起脚步声。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往这边来:“郡主,属下是太子殿下身旁的近侍。太子殿下说,让您先回王府,不要再等了。” 不要再等了? 这是何意? 叶宛卿隔着车帘,问:“太子殿下可还说了别的?” 侍卫道:“殿下还说,让您放宽心,回去后睡个好觉,好好休息。话已带到,属下先退下了。” 说完,朝她行了一礼,转头回了大理寺狱。 樱香问:“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叶宛卿沉默。 她从马车帘子的缝隙,望着大理寺狱敞开的大门,闪烁的火光,将黑沉沉的内院点亮。 内院里,停放着一辆马车。 那是太子的车驾。 太子说,让她放宽心,睡个好觉。 那便是不必担心的意思。 叶宛卿提起的心,忽然就松懈了不少。 她放下车帘:“不必再等了,回王府吧。” 王府。 敦亲王和王妃还在等。 听见叶宛卿回府,两人立刻迎出门来,没见到楚安澜,神情皆是一黯。 敦亲王妃笑得勉强:“夜色已深,卿儿既然回来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叶宛卿道:“我没能将世子接回。” “这不关你的事。”敦亲王道:“端王谋反来得太突然,安澜他们先前与楚骁岩交好十几年,被叫去审查也不奇怪。他们要查,任他们查便是。一次性查清楚了,清清白白的,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事……” 叶宛卿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 又陪着王爷王妃说了几句话后,叶宛卿才回了房间。 府中红绸和红灯笼还未扯下,在灯笼的映照之下,依旧是满府喜庆。 只是,昨夜还热闹喧嚣,今夜只剩叶宛卿一人。 谁能想到,成亲的第二夜,她就独守空房了? 想到此,她不禁苦笑。 第189章 没睡好 千禧来为她放床帘,见她神情,难免不平:“郡主和世子新婚燕尔,世子便被带走了。都怪端王和端王世子!好端端的,造反做什么呢?天下太平有什么不好?表面修仙问道,实则长着黑心肠!” “可见,修仙问道只是他的伪装。”樱香灭了屋中灯盏:“郡主,奴婢在外间值夜,您安心睡。若是有事,随时唤奴婢便可。” 叶宛卿应了一声:“好。” 俩侍女悄然退出房间。 千禧的声音,随着远去而逐渐变得小声:“明日就回门了,世子不在,郡主若独自回门,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吧?想到此,我就愁得睡不着。” “嘘……”樱香灭了手中的灯:“郡主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你安生些,别吵了她入眠。” 说话声消失。 室内只亮了一盏灯,由灯盏罩着,又有屏风阻拦,光线极其黯淡。 风中,飘浮着淡淡的蔷薇香。 叶宛卿拉了锦被,嗅到了楚安澜的味道,像雨后清晨的青李与青杏的味道,淡淡凉凉的,清新的甜中透着微不可闻的一丝涩,散发着无尽的蓬勃生机。 她将头埋入被窝,安心入眠。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安稳到,屋中进了一人她也未曾察觉。 只觉被衾被人拉起,床榻微陷之后,一抹带着凉意的强烈气息瞬间包裹着她全身。 她动了动,睁开双眼:“世子……” 一双亮如星子的眸子注视着她,带着几分懊恼:“哎,怎么还是把你给弄醒了啊?我还以为,我的动静已经够小了呢。” 叶宛卿问:“我是在做梦么?” 楚安澜钻入被窝,单手撑着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手拉起她的一只手覆上他的腰腹:“是不是在做梦,你摸摸就知晓了。” 少年的皮肤,光滑紧实,线条清晰流畅,摸上去手感极好。 偏偏,楚安澜紧握着她手:“再摸摸。” 叶宛卿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当即缩回手,望着眸光灼热的楚安澜:“你是从大理寺狱回来的?是太子殿下放你回来的?” “是啊。”楚安澜道:“不过,我沐浴洗发后才回的房,你摸摸,我的头发还湿着呢。” 叶宛卿抬手摸了一把。 半干的头发,摸上去润润的,发尾还滴着水珠,发丝上散发着淡淡的木槿叶的清香。 她抬眸:“湿着头发入睡容易头疼,我为世子擦头发吧。” 楚安澜求之不得。 他手脚并用地下床,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回来,面对面和叶宛卿坐好。 叶宛卿神色有些不自然,眸光看向旁边:“世子打算就这么与我坐着么?” 楚安澜轻咳了一声:“等我片刻。” 说着,他又下床找了件薄衫披上,这才乖乖坐到床边。 叶宛卿将他的发丝拨成几缕,一手拿着干帕子,一手拿起他的发丝,温柔地擦拭。 楚安澜开心得扬起下巴。 若他是只狸奴,只怕是已经开始开心地呼噜起来了。 他闭着眼睛,问:“卿儿,听大理寺狱外的看守说,你去接我了是么?” “嗯。”叶宛卿耐心地擦着他的发根:“我先去的刑部,再去的大理寺狱,还在那里……遇到了陆继廉。” “我听说了。”楚安澜哼道:“听说,你走之后,他在内狱门外的槐树下站了半个时辰呢,啧……” 叶宛卿动作微滞:“我见他,世子不生气么?” “生气?”楚安澜歪头:“你让他吃瘪,我为何要生气?我就喜欢看伪君子光风霁月的模样被瓦解。可惜我没亲眼瞧见,否则非凑上去补上几句,气死他算了。” 叶宛卿轻笑:“世子就不担心,在你气死他之前,他已经先将你气着了?” 楚安澜哼道:“论才学,我是不如陆继廉,但要是论气人的法子,我可多的是。” “世子真厉害呢。”叶宛卿随口附和。 “我别的就不厉害么?”楚安澜扭头,眸光灼灼:“卿儿,你……还疼么?” 叶宛卿微惊,手上用力。 “嘶……”楚安澜痛呼出声:“卿儿,你这样扯可不行啊,我会秃掉的。” “抱歉……”叶宛卿连忙收手,表情有几分不自然:“同我说说在大理寺狱发生的事吧。 太子将你们带去,都问了什么? 还有,端王那边如何了?骁岩和芙庾呢?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楚安澜拿过帕子扔在一旁:“我若全告诉你,你会给我点奖赏么?” 微暗的床帐内,叶宛卿脸颊微红:“再过两个时辰,天便亮了,天亮后,世子还需陪我回门。” “就一次……”楚安澜拉起她的手,低声讨好:“我尽量快一些,让你睡个好觉。” 叶宛卿含糊:“唔……” “我就当你答应了。” 床帘微晃,浑身滚烫如火的少年欺身压下来,再不管屋外是何年月。 屏风外的灯火被夜风吹灭,泛白的天光从窗户映入房中。 天光微亮时,一阵急促风雨来袭,坲落庭院中蔷薇的娇嫩花瓣,溢了满院香…… 清晨。 天蒙蒙亮,房间门便被轻轻敲醒。 千禧的声音轻轻在房间外响起:“郡主,世子,该起身了,今日是郡主回门的日子。” 叶宛卿睁眼。 身旁,楚安澜睡得正沉。 她动了动酸痛不已的身体,试图起身,却被扯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见动静,楚安澜朦胧睁眼。 看清她的脸,楚安澜伸手把她拉入怀里,紧紧抱着:“困……陪我再多躺会儿……” 大抵是没睡好,他的鼻音极重。 叶宛卿的身体紧贴着他,两人之间仅隔着薄薄两层衣衫,少年的皮肤,灼热如火。 她从未与人这般亲近相拥过。 贴得紧了,难免也沾惹了楚安澜身上的灼热气。 她往床帘外看了一眼:“世子,天色已经不早,今晨就要回门呢。父母亲和哥哥,还等着我们一同用早膳呢。” 楚安澜一动不动。 叶宛卿又轻戳了他一下:“世子?” 楚安澜这才哼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睁眼:“卿儿,我好困啊,我起不来。” 叶宛卿笑:“那我为世子更衣?” 楚安澜又哼唧了一声,把头埋在松软的锦被间:“容我再躺半盏茶的功夫。” 叶宛卿弯眸:“好,那我待会再叫醒世子。” 无人应她。 她偏头看时,楚安澜已然睡着了。 薄唇微张,本就昳丽的面容,宛若扑了一层桃花粉,秾艳无边。 第190章 妹夫 叶宛卿将被子掖好,动静极轻地下了床,披好外衫后,才唤人进来伺候。 又特地嘱咐,让众人小声些,别惊扰了世子睡眠。 她去隔壁洗漱、沐浴更衣完回来,楚安澜睡得正香,甚至睡姿都没换。 这时,墨言来敲门:“世子,世子妃的回门礼已备好,马车也已在门口停着了。王妃担心您误了时辰,让属下来催催。世子,您起了么?” 楚安澜终于动了动,却只是翻了个身,拿锦被将脑袋捂住。 墨言开始着急:“世子?” 叶宛卿让千禧去开门。 她从妆台前起身,走到床边,弯腰:“世子,醒醒,该起身了。” 说完,她掀开被子。 被窝里,楚安澜一双还未睡醒的眸子,湿漉漉地看着她:“以后,也要每日这么早起床么?” “不会。”叶宛卿温和道:“今日回门,所以需要回去早些,等离京了,世子每日想睡多久都可以。” “这样听着,日子忽然有了盼头。” 楚安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来,沐浴更衣。 待收拾妥当,已是辰时三刻。 两人带上侍从,一同出府。 上马车前,敦亲王妃特地嘱咐:“去了长公主府,要成熟稳重些,好好说话。” “知道啦。” 楚安澜挥手,爬上马车。 马车内,叶宛卿搭手扶了他一把。 才一坐稳,楚安澜就将头歪在叶宛卿肩头,感叹道:“总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 “为何?”叶宛卿问。 楚安澜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小时候,我便觉得你长得特别周正,从身姿啊表情啊说话啊,都是一板一眼的。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把这小古板弄哭,一定特别有意思吧? 那时,我常和辰曦一块儿去女学接你下学,想同你多说几句话,你都不搭理我。所以,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弄哭你。直到前夜,你在我身下哭得隐忍得颤颤悠悠地落泪,双眼红得像兔子。我就想,把你弄哭才没意思。瞧见你哭,我心也跟着疼……” “是么?”叶宛卿问:“世子既然心疼我,为何在我叫停时,一直在继续?” “我那是……”楚安澜耳尖通红,眼神也开始乱看:“我那是情难自禁。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叶宛卿脸颊微热,忍俊不禁:“那我便原谅世子,不与世子计较了。” 楚安澜抬起下巴:“那你还疼么?” 叶宛卿脸更热了些:“还好……” “还好?”楚安澜当即坐正了些许,认真看着她:“你若身子不适,一定要跟我讲,我去找大夫拿药。” “真的不用。”叶宛卿面上浮起红晕:“我没有那么娇气,更何况,这种事,不需要药。” 楚安澜懊恼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那你以后不会不要我……了吧?” “不会。”叶宛卿觉得脸烫得吓人,却还是尽量端庄沉静道:“床笫之事,本就如此,世子不必为此自责。距离长公主府还有一段距离,世子要休憩片刻么?等快到了,我叫醒你。” 楚安澜这才开心起来:“那我枕着你的腿睡会儿。” 说完,干脆盘腿坐在铺了地垫的车厢内,把头乖巧地枕在叶宛卿腿上。 叶宛卿拨了拨他的发冠:“睡吧。” 不多时,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下极轻的呼吸声。 叶宛卿一手扶着楚安澜的头,一手护着他的肩,以免马车颠簸时扰了他睡眠。 看着躺在腿上的人,只觉安心无比。 马车又行了一阵后,终于停在长公主府外。 樱香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郡主,世子,到长公主府了。大少爷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次,楚安澜是自己醒的。 他正了衣冠之后,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扶叶宛卿下马车。 抬头,就见叶辰霆和叶辰曦带着管家和一干人等,在门外候着。 旁边,还有大理寺的人。 叶宛卿惊讶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带着楚安澜朝两位哥哥走去。 楚安澜疑惑:“他们来做什么?” 叶辰霆温和从容地应道:“说要带我去大理寺一趟,查一些事。” “什么事?”楚安澜惊讶:“是与端王相关的?” 叶辰霆点头。 这时,大理寺的人已经过来:“您该随我们走了。” 叶辰霆点头,而后看向叶宛卿和叶辰曦:“好好陪着父亲与母亲,不必为我担忧。” 叶宛卿心下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二哥放心。” 叶辰曦恹恹道:“不必担心,家中有我呢。” 叶辰霆失笑:“打起精神来,我只是去陪着说几句话,说完便回来了。午膳,可要记得给我留些。” 叶辰曦果真挺直了身板:“我待会儿叫人多做些二弟喜欢的菜,在后厨温着,二弟可要早些回来。” “好。”叶辰霆无声拍了拍楚安澜的肩膀,朝大理寺的马车走去。 楚安澜若有所思。 待马车走后,叶辰曦开口:“妹子,安澜,母亲和父亲已经在正厅等着了,先去用早膳吧。” 楚安澜大步过去,单手搭在叶辰曦肩头:“我说,辰曦,我和卿儿都完婚了,你这称呼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叶辰曦冷哼:“你把我妹抢走,我没不理你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哎?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楚安澜手上用力,笑盈盈:“我做你妹夫,总比别人做你妹夫强吧?我给你当妹夫,只要卿儿愿意,每日都可以在长公主府和王府轮流跑,喜欢住哪里便住哪里。若是别人做你妹夫,你可能一年只能见卿儿一次面呢。” “怎么可能?”叶辰曦还未从妹子出嫁的悲伤情绪之中走出来:“你别仗着从小跟我好,就诓我!” “怎么就不可能?”楚安澜拿手指轻戳自己脑袋:“你好好想想,妹夫说得在不在理?” 叶辰曦委屈又怨念地看了一眼叶宛卿。 叶宛卿好笑之余,又有些许心疼。 她缓步走到叶辰曦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这段时日太忙,竟都没发现,大哥又长高了不少。而且,也瘦了不少。” “真的么?”叶辰曦鼓着腮帮子问。 叶宛卿笑:“你若不信,让人帮你量一量?” “不量。”叶辰曦眼神都亮了不少:“我也觉得我最近长高了不少。难怪,这几日总觉得侍从送来的衣裳短了一截。就连鞋,穿着也有些磨脚了呢。” 第191章 幸灾乐祸 叶宛卿无奈:“衣服鞋子不合脚,为何不告诉照顾你的下人,让他们及时更换?” “因为我忙着难过啊……”叶辰曦小声道:“而且,府中的衣食住行,从前不是母亲的人盯着,便是你的人盯着。你出嫁了,母亲忙着难过,下人们就开始懈怠,然后就事事都不上心了,我自己也没注意……” 叶宛卿听得略微心疼:“下人们领了月银做事,便需得尽到他们的责任,办事不力者,必须严加管束。需要什么,及时告诉管家。” 叶辰曦抿唇:“嗯……” 楚安澜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我说,叶辰曦,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会被下人欺负的软柿子?” “我才不是软柿子!”叶辰曦辩驳:“我只是脾气好,不愿与他们多计较。” “嗯,你说得对。”楚安澜附和。 “我怎么听着你阴阳怪气的呢?”叶辰曦问。 “谁阴阳怪气了?”楚安澜一边搭着叶辰曦肩膀往门里走,一边回头问:“卿儿,我有阴阳怪气么?” 叶宛卿装没听见,同一旁的樱香讲话:“我在惊鸿苑有些香料,稍后你去帮我收起来带回去。” 叶辰曦终于得意起来:“安澜,瞧见了没,在我妹心里,我和你是一样重要的。” “啧,你不懂。” 楚安澜搭着叶辰曦肩膀,凑到他耳边低低问了几句。 还未问完,叶辰曦就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你怎么问我这个啊啊?啊!你不要脸!” 楚安澜:“哈哈哈……” 叶辰曦气得推开他跑了。 等叶宛卿抬头,人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樱香疑惑:“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千禧笑嘻嘻:“肯定是世子和他说了不该说的,把他给惹恼了。” “大少爷自幼便与世子一同长大,脾气又好,怎会被惹恼?”樱香不解。 叶宛卿头疼。 正厅。 两人才一踏入院内,就听见正厅内传来叶辰曦告状的声音—— “安澜可过分了!他……他欺负我妹!” “他欺负我妹就罢了,还拉着我说些有的没的。” “我要被气死啦!” “……” 楚安澜侧头:“嘿,他还真告我状去了。” 叶宛卿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大哥一般很少告状的,世子方才同他说什么了?” 楚安澜轻咳了一声:“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卿儿,我好渴啊,我都一早上没喝水了呢。再不喝水,我不会被渴死吧?” 叶宛卿收回目光:“先进去吧。” 正厅内,楚嫣容和叶鸿威早就到了,坐在椅子上喝茶,顺带听儿子告状。 见俩人进门,叶辰曦瞬间闭嘴,移开目光。 叶宛卿眸光盈亮,欠身行礼:“母亲,父亲。” 楚安澜也笑盈盈地跟着行了个拱手礼:“父亲母亲安好,小婿有礼啦。” 话音落下,旁边便有侍从奉上茶来。 楚安澜前所未有的乖巧有礼,端过一盏茶,先敬给楚嫣容:“母亲,请喝茶。” 楚嫣容笑意温柔地接了茶,喝了一口。 楚安澜又端起领一盏茶,笑盈盈:“父亲,请喝茶。” 叶鸿威端起茶,一口喝了一半,将茶盏递给侍女。 楚嫣容将红封递入楚安澜手中,说了些吉祥话,才问:“昨夜,是太子下令放你们回来的?” “是啊。”楚安澜道:“深更半夜的,我都坐好住牢房的准备了。” 话音落下,叶鸿威横了他一眼:“新婚燕尔的,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楚安澜灿笑:“百无禁忌。” 楚嫣容蹙眉:“今晨,大理寺的人来了,辰霆连朝都未上,直接被带去大理寺,也不知是为何。” “若是太子见他,定会提前派人来知会。”叶鸿威沉声:“既然未曾有人提前来府中知会,定是旁人要查他。” 旁人? 五人无声对视。 众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回门日,本该是喜庆热闹的日子,因叶辰霆被带走,长公主府仿佛笼了层愁云。 就连扫洒的下人,都不敢发出多余的动静。 楚嫣容道:“辰霆游学归京之后,除了科考便是在忙着公务,无需多担心。我派人去宫中走一趟,晚些便可有消息。今日是卿儿回门的日子,我叫人备了许多你喜欢的早膳茶点,安澜喜欢的也有。来,一起尝尝。” 说完,拉着叶宛卿坐下。 楚安澜见状,也笑盈盈坐到叶鸿威边上:“父亲,嘿嘿……” 两人大眼望小眼。 楚安澜:“哈哈。” 叶鸿威端起茶盏挡了半边脸,问:“你心口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楚安澜抬手用力拍了一把:“父亲放心,我恢复极好,完全可以照顾好卿儿。” “是么?”叶鸿威掀起眼皮:“我传府医来给你把把脉?” “好啊!”楚安澜灿笑。 叶鸿威传了府医来。 楚嫣容见状,没忍住扶额笑。 叶宛卿浅笑摇头。 很快,府医便来为楚安澜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口的地方:“世子伤势恢复良好,已无大碍。我开些药膏,世子每日抹一次,半年之后,便可将伤痕消除。” 楚安澜整理好衣衫,从屏风外出来,笑道:“我就说吧,我已经痊愈了。” “甚好。”叶鸿威点头:“从后日起,你上午自己在王府练拳和扎马步,下午来长公主府练骑射与剑。” “什么?!”楚安澜愕然。 叶鸿威冷脸:“本侯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楚安澜捂了心口:“岳父大人,我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内伤还未好全啊!动一下,心就扯着疼。练拳扎马步,还有拉大弓,把我内伤撕裂了可如何是好?” 叶鸿威不为所动:“你既这般虚弱,为何不早说,早些说,这大婚便不必举行了。” “噗嗤……”叶辰曦笑出声:“安澜,还装么?你的把戏,父亲心中一清二楚好么?” 楚安澜白眼:“叶辰曦,你站哪一边的?” 叶辰曦昂首挺胸:“我自然是站父亲这边的。” “别幸灾乐祸了。” 叶鸿威看向儿子:“你以为你逃得掉么?你每日卯时便起,在院中扎半个时辰马步。晚上下学归来,就给我去武场练拳和骑射。你和安澜一起,相互监督,若是其中有一人偷懒,便两人一起受罚。” 叶辰曦再笑不出来:“可我在国子监也有骑射课啊……” “你若在国子监能学些好的,我会给你加课么?”叶鸿威冷冷道。 叶辰曦:“呜呜……” 他就不该幸灾乐祸。 第192章 不如我背着你 楚安澜拍他肩:“想开点,至少现在还有我陪着你一起,待我和卿儿离京游历了,你一个人再哭也不迟。” 叶辰曦哭得更大声了。 楚安澜捧腹:“辰曦,你真是笑死我了。” 叶辰曦控诉:“妹子,你看他!” 叶宛卿唇角动了动。 这时,叶鸿威板着脸:“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俩若是很闲,就随我去武场。我让人新打了梅花桩,你俩上去试试合不合适。若不合适,再调整。” 梅花桩? 楚安澜顿时来了兴趣:“走啊走啊!” 叶辰曦不情不愿,被推着往外走。 楚嫣容见状,叫上女儿:“卿儿,我们母女去湖边坐一坐,说说话吧。” 叶宛卿起身扶了母亲:“走吧。” 一行人朝府中的人工湖行去。 昨夜下过一场雨,今日天气略有些阴沉,湖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极为舒适。 叶宛卿扶着母亲到凉亭坐下,又倒了杯茶递过去。 楚嫣容接了茶盏,望着对面的女儿,眸光温柔:“在王府可还习惯?” “习惯。”叶宛卿点头:“伺候的,都是我带过去的侍女和侍卫。王府的厨子,做的饭菜也合我胃口。王爷和王妃待我也很好,王妃说,暂时不会把掌家权交给我,让我趁着年轻,多享受好时光,待游学回来再说。 母亲,我虽出嫁了,但和出嫁前也没什么两样,您和父亲不必为我忧心。” 楚嫣容握住女儿的手:“知晓你过得好,我与你父亲便放心了。王爷王妃都是脾气很好的人,想来,他们会一直待你好。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安澜……” 说完,面露忧心。 叶宛卿回握着母亲的手,缓声道:“母亲不必担心,世子待我很好,我从未怀疑过他对我的真心。再者,有父亲母亲和兄长替我撑腰,他不敢对我不好。 还有啊,母亲,我可是皇上和太后亲封的郡主,有自己的食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委屈了自己。” 楚嫣容舒展了眉眼:“是呀,我们卿儿可是有食邑的郡主呢,无需看人脸色,便可过得舒心。” 叶宛卿朝前挪了身体:“对了母亲,世子种了许多蔷薇,开得甚好。改日,我制些花茶,给母亲送来……” 临近午时,一阵风起之后,乌云逐渐笼罩过来。 武场上,楚安澜和叶辰曦还在梅花桩上追逐着打闹,叶鸿威则去看他的小马驹去了。 眼看,午后会迎来一场雨。 就在管家来询问午膳要在何处吃时,一抹青灰色青灰色人影沿着湖堤行来。 叶宛卿不经意抬头:“二哥?” 楚嫣容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 武场那边,叶辰曦扯着嗓子挥手:“辰霆!” 叶辰霆走到凉亭里:“母亲,卿儿。” 楚嫣容问:“见到太子了?” 叶辰霆摇头:“今日找我去大理寺的,不是太子,是协同负责端王谋反案的陆继廉。” 果然。 楚嫣容问道:“他可曾为难你?” “不曾。”叶辰霆道:“骁岩与芙庾先前毕竟频繁出入过长公主府,需得将我们叫去走个过场、过个明面,好堵住悠悠众口。” “原来如此。”长公主点头。 叶辰霆又看向叶宛卿:“卿儿,明日进宫拜见完太后与皇后娘娘,你也需去一趟大理寺。” “我?”叶宛卿蹙眉。 叶辰霆点头:“不必担心,届时会有大理寺的官员在一旁陪同。” 但愿如此。 叶宛卿和楚安澜在长公主府待了一整日。 晚膳后,两人才回王府。 楚安澜盘腿坐在车厢内,把头枕在叶宛卿腿上:“明日,不想让你去大理寺。” 叶宛卿耐心道:“若是不去,旁人会怀疑,我是否提前知晓端王要谋反。到时候,会牵连两府。说不定,你们几个又要被叫去大理寺问话,运气不好的话,甚至要被关到大理寺狱。” “我不怕去坐牢。”楚安澜坐起身:“但是,一想到你要被陆继廉问话,我就浑身如同被蚂蚁咬了一般难受。” 叶宛卿道:“二哥说,届时会有大理寺的人在一旁,我不会单独与陆继廉相处。” “罢了。”楚安澜坐正身体:“我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我就是单纯看陆继廉不顺眼。” 叶宛卿好笑:“那,明日世子陪我一起去?” “那肯定啊!”楚安澜正色:“我就在大理寺外守着你!陆继廉若敢乱来,我非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 次日。 京中下起小雨。 天还未亮,敦亲王妃便派人来催人。 楚安澜依旧是在被窝里磨蹭了好久,待叶宛卿都上完妆了,他才爬起来洗漱更衣。 天微微亮,马车驶向宫门。 因端王的事,宫中内外看守极严,宫门外的一条街,都不让停马车,因此,上朝的官员们,马车全都停在隔壁长街。 还未到宫门,便有侍从过来拦车。 楚安澜跳下马车,转身来扶叶宛卿,边走边抱怨:“这里走到宫门,需得行很远呢。 想来,上朝的官员都恨死端王了。 下雨湿淋淋的,走这么远,你的鞋子和裙角都要弄脏了,那么漂亮的鞋和裙子……不如我背着你走罢?” 背着走? 叶宛卿一手拎着裙角:“这个时辰,官员们已经下朝出宫了,若是瞧见了,有失礼仪。” “管他礼仪不礼仪呢。”楚安澜理挽袖:“下雨天路不好走,本世子背自己的世子妃,天经地义。快来快来,到我背上来。” 说着,半弯着腰,把背对着叶宛卿。 身后,侍从们撑伞过来,将两人挡个严实。 叶宛卿温言拒绝:“鞋子和裙角湿了,还可以换,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卿儿,你是怕我背不动你么?”楚安澜扭头问:“你是不是嫌我不够高大、不够壮硕啊?” “不是。”叶宛卿摇头。 楚安澜拧眉:“那你……” “砰!” 身后长街上,传来一声闷响。 接着,有人痛呼:“哎哟,痛死我了……” 众人齐齐扭头。 只见,街边,不知是哪家的车夫,一脚踩滑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染了一身泥泞不说,还疼得业牙咧嘴。 旁人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去扶他:“你没事吧?” 那人张嘴:“疼……” 牙齿和血沫子一起往外飞。 边上的路人见状,没忍住笑出声来:“噗……” 还未笑完,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在地上,发出沉闷厚重的碰撞声。 “砰!” 动静不小。 一堆人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起来。 结果,那人疼得鬼哭狼嚎。 第193章 郦妃被废 楚安澜看得目瞪口呆。 叶宛卿收回目光:“世子,还背我么?” 楚安澜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紧紧握住叶宛卿的手:“还是牵着走吧……” 叶宛卿低头笑。 两人一起进宫见了皇上和皇后,又去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 一通下来,赏赐领了不少。 临出宫前,太后略微疲惫地叫住两人:“端王一事,你们能避则避,不要牵扯其中。否则,太子也为难。” 叶宛卿点头:“卿儿明白。” “太后放心吧。”楚安澜道:“在大理寺狱时,我便同太子殿下说清楚了,我和辰曦虽与楚骁岩一起玩儿,但从来不知晓他爹要谋反。瞧楚骁岩那模样,也怕是个不知情的。 他从小与我们混在一处,书不好好念,武不好好习,怎么瞧都不像是有造反之心的。十有八成,是被丹药给控制了。” 说完,他自认说得有道理地点头。 太后沉默着看他。 楚安澜呲牙笑:“太后您老人家也觉得我分析得很有道理,对不对?” 太后:“……嗯。” 楚安澜笑得更灿烂了。 太后在心中叹了口气,眼不见为净,看向叶宛卿:“哀家听闻,你们过阵子便要离京了。哀家以为,安澜与你年纪皆年纪尚小,又要远游,不宜要孩子,特地让太医制了避子药。” 说着,让人将药送上来。 宫女捧着一个巴掌大的药盒,递给樱香。 楚安澜惊讶:“避子药?” “嗯。”太后看着他。 楚安澜摸了摸药盒之后,才抬头看向太后:“不行啊太后,是药三分毒,这么多药吃下去,对卿儿身体不好……” “哀家没说让卿儿吃啊。”太后回他。 “啊?”楚安澜疑惑。 太后抬手。 一旁的宫女立刻端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摆放着一只盛放着一粒白色药丸的瓷碟。 楚安澜指着鼻尖:“这……是给我的?” 叶宛卿也略带惊讶地看向太后。 太后端坐着:“哀家知晓你自幼娇生惯养,对吃穿用度俱是挑剔,又喜欢桃子味,便让人将药丸制成了桃子味。吃吧,哀家看着你吃。” 在一众目光中,楚安澜伸手捻起那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拿到鼻尖嗅了嗅:“还真是桃子味呢。” 说着,将药丸丢入口中,咂了咂嘴:“酸甜酸甜的,味道真不错。谢太后赏赐,这药正合我意,嘿嘿。” 太后抬手,轻轻挥了挥:“带卿儿出宫吧,哀家累了,想休憩片刻。” 叶宛卿欠身:“太后好好休息,卿儿改日再进宫陪您。” “去吧。”太后道。 楚安澜也跟着行了个礼:“我们这就走啦,太后注意身体,早日养好精气神,过些日子,我和卿儿进宫陪您。” “哀家知晓,回去吧。”太后语气慈和了不少。 宫人送两人出宫。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两人出了惠宁宫,走了一段路,忽见,长长的宫道上,一群侍卫押送着什么人,冒雨匆匆前行。 眼看着,便要到近前。 叶宛卿驻足,问惠宁宫的撑伞宫人:“被押送的是什么人?要送往何处?” 宫人往宫道上瞧了一眼,收回目光:“回禀郡主,被押送的,是皇上的前郦妃,凌氏。” 郦妃? 叶宛卿惊讶地和楚安澜交换了个视线。 楚安澜也是有些惊讶。 这时,宫人低声道:“凌氏的母族私贪官盐,更甚,宫人在她宫中挖出一个扎着针的木偶……” 说完,还小心看了一眼四周,生怕被无关人等听见。 木偶? 叶宛卿微惊。 楚安澜轻扯了一下她衣袖,用极轻的声音问:“是我理解的那个木偶么?” 叶宛卿握住他手指:“雨又大了,地砖有些滑,世子牵着我些吧。” 指尖,从他掌心划过。 楚安澜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即反手牵住她:“卿儿,你这样我很难受啊。” 说着,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拉着她手一路沿着小腹向下。 越往下,温度越高。 叶宛卿急忙抽回手,轻声提醒:“世子。” 身前身后都是人呢。 更何况,青天白日的,还在宫里。 楚安澜微弓了腰,眼尾红红,低声道:“疼……走不了了……” 叶宛卿脸上腾起热意:“抱歉。” 她只是担心他说错话,被人听见,便顺势拨了他一下,想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来着。 谁知,他反应这么大? 这时,押送郦妃的侍从们已经靠近,不远不近地行了个礼:“见过郡主,敦亲王世子。” “不必多礼。”叶宛卿淡声。 她透过一众侍卫,看向郦妃。 她与郦妃不相熟,只是在一些宫宴上见过,简单地打过声招呼。 郦妃容貌艳丽,在皇上的一众后宫妃嫔之中极为出众,因此很受皇上宠爱。 原本风姿绰约的美人,如今华服珠翠不在,容颜疲惫,整个人憔悴不堪。 加上下雨,她身上的素服和发丝皆被雨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更显狼狈。 见到叶宛卿和楚安澜,郦妃布满红血丝的眸子转了转,恶狠狠剜了一眼。 旁边的侍卫见状,连忙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放肆!” 郦妃也不服,伸手用力扇向那侍卫的脸:“我就算被废,也曾伺候过皇上几年,当过你几年主子!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 这一耳光,直接把一群侍卫都惹恼了。 其中一侍卫道:“凌家上下一干人等已经全部入狱,再无翻身的机会。而你,做出这等事,没有被立刻赐死,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了。老实些,赶紧走!” 说着,更是用力推了郦妃一把。 郦妃被推得踉跄,抬起苍白的脸,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大声哭诉:“我不认命!我不认……” 话还未说完,就被侍卫强行押着走了。 走在最后的一个侍卫歉声道:“惊扰到世子和郡主了。” 叶宛卿淡声:“无妨,雨大路滑,尽快将人带走吧。” 进了冷宫的凌氏,估计再也不会有人管她,只能自生自灭,随意得场风寒,便可被要了性命。 侍卫行了个礼后,小跑着朝队伍追过去。 伞下,楚安澜双手抱在胸前:“你说,凌氏仅被废,那凌家呢?” 凌家? 叶宛卿看向凌氏踉跄的背影:“轻则抄家,重则抄斩。皇上的心思,谁又说得准呢?” 自古以来,在宫中施行巫蛊之术的,下场皆十分凄惨。 凌氏,只怕不仅是被废这么简单。 第194章 公堂之上 楚安澜牵住叶宛卿的手,望着雨幕:“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今年的夏日,天怪凉的。” 说完,让侍从将伞递给他,他自己撑着,又把伞朝叶宛卿那边歪了些许:“卿儿,出宫吧。” 叶宛卿点头。 一行人出了宫门。 上了马车,楚安澜就将湿了的长靴踢掉,任由墨言拿干帕子给他擦了袍角的水痕。 樱香和千禧则拿了干净的新鞋给叶宛卿换上,又为她擦干裙角水渍,重新整理发髻。 马车驶向大理寺。 路上,楚安澜掀开车帘,望着水汽朦胧的长街:“说好六月二十五离京的,这下好了,走不了了。” “那便晚些再走吧。”叶宛卿探头往外看去:“这雨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雨天也不便赶路。” 楚安澜咕哝:“就怕夜长梦多。” “世子在担心什么吗?”叶宛卿问。 “没什么。”楚安澜冲她灿笑:“只要不念书,日日和你待在一处,何时离京都好。” 叶宛卿问:“若是同我待在一处念书呢?”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来:“若是由卿儿你来教,我还是可以勉强学一学的……” 话说得极为勉强。 叶宛卿柔和了眉眼:“若念书对于世子来说是件极为痛苦的事,那不念也罢。人活一世,各自有志,也各有活法。无论世子选择哪一种活法,只要可以,我都会尽我所能支持与陪伴世子。” 楚安澜璀璨的眸子闪烁:“卿儿……你对我好好啊……” 叶宛卿温言:“我对世子,也是有所求的。” “就算你要天河里的水,我也会架着梯子爬上天去,把水给你舀下来!”楚安澜一本正经道:“卿儿你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叶宛卿无声笑。 她要天河水做什么呢? 她轻声道:“我不要天河水,也不要天上月,我希望晚几年再与世子孕育孩子。” “就只是这样?”楚安澜恍然:“太后她老人家不是赐了我避子药么?只要我每月按时服药,就不会让你有身孕。你放心,就算太后不赐药,我也会好好注意,不会在未准备好之前让你有孕的。 说好了要带你离京,我是认真的。偷偷告诉你件事吧,大婚前,我就特地找大夫开了药方子,也喝了几日药的,嘿嘿……卿儿,我是真心心悦你,从未想要过敷衍你。” 说完,他摆出一副“你快夸我呀”的得意神情。 叶宛卿怔住。 眼眶,有些酸胀。 这时,马车停下,车外响起墨言的声音:“世子,世子妃,大理寺到了。” 楚安澜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大理寺门外,陆继廉已经候着了。 楚安澜敛了神情:“卿儿,我陪你过去。” 楚安澜跳下马车,扬声吩咐:“伞拿过来些,举好,别淋着世子妃了。” 大理寺门口,所有人一同望过来。 陆继廉神色晦暗。 楚安澜转身,对着马车伸手:“卿儿,我扶你。” 叶宛卿心知,他这么大动静是故意在做给陆继廉看,是在宣誓主权,但她还是配合地搭手。 手才扶上楚安澜手腕,他手上便用力,将她扶了下来,又护在怀里,任由雨滴落在他肩上。 而后,他揽着叶宛卿的肩,走向大理寺门口。 几个官阶较低的官员行礼:“世子,世子妃。” 陆继廉站在石阶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眼神却是淡如水:“世子,郡主。” 郡主? 楚安澜心生不悦,问:“问话需要多长时间?” 几个官员看向陆继廉。 陆继廉则看向叶宛卿:“该问的话问完,自会放人走。” 该问的问完? 真会打马虎眼。 楚安澜在心中啧了一声,表面笑盈盈,当着一众人的面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我在马车上等你。” 被亲过的皮肤,变得灼热。 叶宛卿弯眸:“我尽量快些出来。” “去吧。”楚安澜挥手。 因只能带一个侍从,叶宛卿便带了樱香作为陪同,一起入了大理寺。 路上,陆继廉一言不发。 余下几个官员,自然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不停交换视线。 到公堂外,樱香便被拦下了。 她有些担忧:“郡主。” “别担心,就在此处等我。” 叶宛卿拍拍樱香手背,进了公堂。 人一坐下,立刻有人倒上茶水。 陆继廉带着几个官员坐在她对面的桌案旁,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有官员专门负责记录。 陆继廉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郡主曾与端王世子妃廖氏交好,可曾通过廖氏处接触过端王府其他人?” “接触过楚骁岩,也见过端王妃几面。”叶宛卿淡声。 几个官员闻言,立刻交头接耳。 陆继廉继续问:“和廖氏交好之前,郡主和楚骁岩及端王妃的关系如何?” “不熟。”叶宛卿回道。 陆继廉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如此,在端王谋反前,楚骁岩和廖氏可曾表现出异常之处?” “不知。”叶宛卿表情淡淡:“整个京城皆知,在端王谋反之前,楚骁岩和廖浮云就与我们断绝关系了。” 官员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下几笔后,看向陆继廉,等着他问下一个问题。 陆继廉凝视着叶宛卿:“楚骁岩与廖浮云无端与你们断绝关系,聪慧如郡主,竟不曾怀疑过什么?” 叶宛卿端坐着,面色不变:“我不太明白陆大人的意思?什么叫无端断绝关系? 陆大人怀疑,我与我家世子,是在陪廖浮云和楚骁岩演戏么?” 一旁的官员插话:“郡主,陆大人只是在秉公问话,也请郡主秉公回答。郡主在大婚之前,曾去过一次荣光寺,同一日,廖氏也去了荣光寺。寺中僧人说,廖氏曾带了一个包裹,让他传话说想见郡主一面。兹事体大,还请郡主仔细回想。” 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荣光寺的事,还是被查到了。 叶宛卿镇定而又从容地回道:“三月时,我曾在临安城买了一座宅子,作为新婚贺礼送给廖浮云。她来荣光寺,是为了将房契与地契还我。我与她,并未在荣光寺见上面。” “郡主。”一旁的官员忍不住开口:“此事至关重要,还请您谨慎回答。廖氏乔装打扮去荣光寺一趟,又连夜赶回京城,只是为了还个房契地契这么简单?这话,骗骗三岁孩子也就得了。” 第195章 没有规矩 “那大人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叶宛卿转头看向那官员:“希望听我说:廖芙庾来找我,告诉我,端王会在我的大婚日谋反,端王在京中埋了火药。若大人是我,在知晓这件事后,会帮忙隐瞒,然后自己如期举行大婚么?” 官员皱眉:“……不会。” 叶宛卿收回眸光:“我与廖芙庾交好过没错,但,端王府谋反一事我全然不知。皇上是我的亲舅舅,太子殿下是我的亲表哥,若我知晓有人要谋反,早在第一时间告知皇上与太子了,又怎会装作一无所知?诸位大人与其怀疑我是否知晓此事,还不如多查查楚骁岩与廖芙庾。 一个是自幼便与狐朋狗友厮混、书都未念好的纨绔世子,一个出生便没有母亲,从小无人管束、字都未识得多少的将军之女。这样的一对夫妻,当真会想着跟人谋反么? 还有端王,整日求仙问道,将丹药当饭吃,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这样一群人,究竟为何想谋反?难道,就无人觉得奇怪么?” 话音落下,几个官员交换视线,交头接耳一番后,纷纷将目光转向陆继廉。 陆继廉开口:“涉案人等,我们自会按流程一一去查。今日,辛苦郡主走这一趟,配合我们查案。” “陆大人客气了。”叶宛卿淡声。 陆继廉扫了眼在场官员:“事情已经清楚,郡主的确是对此事不知情。大人们先去忙罢,在下有几句话要同郡主说。” 在场的都是有眼力见的人,闻言便纷纷起身,迅速离去,还体贴地叫走门外不相干的人。 等人走空,叶宛卿才问:“不知,陆大人要同我说的是私事还是公事?” 陆继廉直接了当:“你想救廖芙庾和楚骁岩?” 叶宛卿弯唇:“我想救,陆大人便会留他们性命么?” 陆继廉眸色晦暗:“离开楚安澜,嫁我为妻,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为你保下楚骁岩与廖芙庾,也愿意不与楚安澜计较,护他一世性命无虞。我会学着做个好夫婿、好父亲。我可以教你骑马、射箭、习武……每年,我都可抽空陪你离京,去你喜欢的地方小住几日。你若不喜欢孩子,那我们便不生孩子,从宗族里过继个孩子……” “陆继廉。”叶宛卿打断他的声音:“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能倒流。陆大人光风霁月,又何苦执着我一妻?我已经往前走了,你亦该继续往前走。” 话音落下,门口传来一道声音:“长公子您瞧见了么?您日夜所求的人,就是这般将您的真心丢在脚下践踏的!” 听见来人的声音,陆继廉变了神色,蹙眉:“放肆!” 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进门来。 叶宛卿对他很熟悉。 青年是陆继廉的侍从——洛暝,跟了陆继廉很多年,后来得以提携,成为将军府的管家。 洛暝拎了个食盒进门,表情愤懑又委屈:“长公子,我来给您送药。” 说完,将食盒揭开,从中取出一个白玉盅,递给陆继廉。 陆继廉对叶宛卿道:“抱歉。” 说完,伸手从洛暝手中接过白玉盅,仰头一口喝光,又将白玉盅递给洛暝。 明明是一碗苦药,他却喝得面无表情,宛若在喝一碗白水,末了,然后走到一旁净手。 他慢条斯理地拿干帕子擦着手:“尊卑不分,以下犯上,和郡主请罪。” 洛暝听话地转向叶宛卿,忽地掀开衣袍,跪在地上:“小人心疼长公子,才口不择言冲撞了郡主,请郡主惩罚。” 叶宛卿看着洛暝:“我并未放在心上,你先起来吧。” 陆继廉这才看向她,话却是对洛暝说的:“郡主心善,不与你计较。你回府之后自行去找管家,领二十个板子,再上交半年的月银作为惩罚。我的话,听懂了么?” 洛暝看了一眼叶宛卿,咬牙:“我这就回去领罚。” 说完便走。 叶宛卿看了眼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水,站起身来:“话已问过,我先回府了。” “郡主。”陆继廉叫住她。 “陆大人还有何事?”叶宛卿语气漠然。 陆继廉琉璃眸微动:“无事,雨天路滑,郡主慢些走,我安排人为你撑伞。” “不必了。”叶宛卿看都未看他一眼。 门口,樱香连忙跟上:“郡主。” 叶宛卿看了一眼雨幕:“走罢。” 很快,一主一仆便消失在院门处。 陆继廉看了眼桌上不曾被碰过的茶盏,眸底溢出一丝悲痛神色来。 临近晌午,雨势渐大。 前院的一处檐下,站着一人。 听见脚步声,他急忙撑着伞、拎着食盒跟过来:“郡主,请留步。” 叶宛卿和樱香齐齐驻足。 洛暝冲她行了个礼:“今日罚也罚了,训斥也训斥了,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郡主。只要郡主愿意听完我的话,就算处死我,我也愿意!” 叶宛卿蹙眉:“若是关于陆大人的事,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扑通!” 洛暝竟当着她的面,跪在湿漉漉的雨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樱香吓了一跳,训斥出声。 叶宛卿皱着眉头,望着雨里倔强的青年:“你这般做,又有何意义呢?指望我心疼你家长公子,又或是与他生出点别的什么来么?不来打扰我的人生,很难么?” 洛暝闻言,仰头看着她:“郡主这般避着我家长公子,连几句他相关的话都不愿听完,难道是在怕什么吗?” “放肆!”樱香低声斥责:“定远侯府的人,都是这般没有规矩的么?” “没有规矩的是我一人,与定远侯府无关。”洛暝直视着叶宛卿:“郡主根本不知,我家长公子为了您吃了多少苦! 他为了您被罚跪好几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至今还在服药调理身体…… 为了您,他与侯爷大闹了一场,将侯爷气病,府中却开始传他囚禁侯爷。 您大婚那夜,他白日带兵搜查反贼余孽,又护卫长公主安全,夜里,在走廊里站了一整夜。本就差的身体,又严重了几分,甚至好几次差点晕倒……” “洛暝。”叶宛卿制止了他:“你若真的心疼你家长公子,便不该来同我说这些话。你该做的,是劝他早日择个贵女为妻。 还有,替我转达定远侯一句话,希望他记得应允过我的事,不要忘了。” 说完,她叫上樱香出门。 大理寺外,敦亲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那儿。 卷起一半的车帘内,露出楚安澜的腿和衣角。 他盘腿坐在马车内,也不知在做什么。 第196章 不纳妾 马车外有人提醒他:“世子妃出来了。” “哗啦!” 楚安澜将书卷抛于马车内的小桌板上,将整个车帘卷起,露出灿烂笑脸:“卿儿,你可算是出来了。” 说着,就要穿鞋下车接她。 叶宛卿快步过去:“世子不要下车了,几步路而已,我自己过来便可。” 楚安澜听话地在马车内等她。 待她上了马车,帘子放下,楚安澜才拉着她东看西看:“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叶宛卿回他:“就问了些芙庾和骁岩相关的话而已。” “啧……”楚安澜咋舌:“这群人,翻来覆去问的全都是这些破问题。 一个问题,还要打乱顺序和时间来问。 那夜,我们几十个人,不知被反复问了多少遍,被折腾得够呛…… 说了不知道,还一个劲在那儿问。” 叶宛卿轻声道:“兹事体大,多问几遍也属正常。” “随便吧。”楚安澜盘腿坐在她对面:“方才你还没出来之前,我找个官员问了几句。 判定罪责之前,我们都见不到楚骁岩和芙庾了。定罪,大抵要在九月了。” 九月? 叶宛卿讶异。 居然要这么久? 楚安澜情绪有些低落:“原本,我还计划着要等定罪结案之后才离京,至少在那之前知晓楚骁岩的结果。 可,我改变主意了。 楚骁岩先前做那么多反常的事,肯定是故意的,他不愿让我们被牵扯其中…… 所以,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离京。 他若死了,我便寻一处风水宝地给他立坟茔,他若能活下来,我便为他寻个好的栖身之所。 我若留在京中,定控制不住想法子救他,到时候,定会越救越乱…… 所以,我还是走罢。他的心意,不该被浪费与践踏。” 叶宛卿心中微动:“好。” “那就说定了。”楚安澜振作起来:“六月二十五一早,我们便离京。” 叶宛卿点头:“好。” “那,我们第一个目的地,先定在临安城可好?这个时节,临安城的桃子快熟了。”楚安澜道:“我们先去临安城,酿些桃子酒。多酿些,给楚骁岩酿几坛,兴许,他还喝得上呢。” 叶宛卿弯眸:“好。” 正好,此次过去,把宅子的事情处理一下。 回府之后,楚安澜就将不日便要带叶宛卿离京的事情同敦亲王和王妃说了。 王爷和王妃虽不舍,却还是转头就吩咐府中准备行李、车马等出行之物。 除了为离京做准备,叶宛卿先熬夜制了不少香,后又将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剪了不少,烘制成花茶,给长公主、太后和皇上各自送去一份,就连曹书绾,也得了一份。 为此,楚安澜生出好大醋意:“你半夜才入睡,天还未亮又起了,都不好好陪陪我。制茶制香、收拾行李什么的,不是有侍从们在准备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叶宛卿一手拿着蘸了墨汁的毛笔,一手拿着随行侍从的名册与物品清单。 “亲力亲为,方显心意。”她头也未抬:“再者,我何时未陪着世子了,昨夜不是才……” 楚安澜拉锦被捂头:“昨夜,分明是我央求了好久,你才愿意给我的,我都还未尽兴呢!” 叶宛卿仍旧将头埋于纸间,露出粉红的脖颈:“世子,凡事当有节制。世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太过纵情,于身体无益。” 楚安澜掀开被子,反驳:“昨日府医给我问诊,还说我火气太旺呢。再者,我何时纵情过啊?旁的男子像我这般年纪,妾室都一大群了,有的还做爹了,不像我……” 叶宛卿这才抬头看他:“旁人妾室成群,能生一大群孩子,世子很羡慕?” “我才不羡慕呢!”楚安澜下了床,光着脚大摇大摆地走至叶宛卿身后,从背后圈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窝:“我的意思是,我跟那些男人不一样,身心都只有你。 所以,你应该多夸夸我。” 夸他? 叶宛卿弯眸:“世子真棒。” “就只夸一句啊?”楚安澜不满:“再多夸几句,我喜欢你多多夸我。” “那,世子想纳妾么?”叶宛卿问。 “纳妾?!”楚安澜被吓得松开她,整个人跳起来,不敢置信:“卿儿,你在开什么玩笑?” 叶宛卿抬头:“我的意思是,若世子想纳妾,我就去找庭瑞,让他帮我在京中散播一些于世子不好的谣言。譬如,世子不行。” 楚安澜震惊:“什么不行?!” 叶宛卿噙着浅浅笑意。 “我哪里不行了啊?”楚安澜急眼,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她的手:“你摸着我说,我哪里不行?” 叶宛卿被烫红了脸和耳根,镇定道:“我知道世子很行,但旁人不知晓,所以,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信我,却不一定信世子。” 楚安澜抓着叶宛卿的手,去剥自己的衣衫:“虽然你说得极有道理,让我无法反驳,但我还是很不开心。 我才不纳妾,死都不纳妾。 所以,你需要哄我,若是哄不好,我便跟你闹。” 晨光里,衣衫落了一地。 望着微晃的床帐,叶宛卿默默拉起锦被蒙住脸,闷声提醒:“世子,你午时和晚间还要宴两场客……” “现在离午时还有几个时辰呢。”楚安澜望着鼓起的锦被,也红了脸:“卿儿,你能看着我么?你这般捂着脸,我反倒不好意思继续了。” 说完,伸手捂住脸。 叶宛卿将被子拉至眼睛处,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世子,我好像听见大哥的声音了。” 楚安澜放下手:“有么?” 叶宛卿点头。 只听,院子里响起脚步声,还有侍从们的声音:“曦公子早啊。” “我妹和安澜呢?”叶辰曦道:“父亲这两日很忙,让我顺路将小石榴送过来。” 小石榴配合:“嘤嘤……” 侍从道:“世子和世子妃还未起身呢。” “啊?”叶辰曦不高兴,大声嚷嚷:“这都什么时辰了啊,还不起床?” 正说着,樱香带着侍女打水回来:“曦公子,晨安。” 叶辰曦把小石榴递给她:“把小崽子给安澜,再告诉我妹一声,母亲说,明日两家人一起吃顿晚膳,当是提前吃中秋宴。我去上学了,快迟到了。” 樱香抱住小石榴:“奴婢一定转达,曦公子慢些走,还有一炷香时间呢。” “唔……”叶辰曦欲言又止,不舍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一步三回头往院外走。 第197章 临出远门 “嘎吱”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楚安澜穿了身单薄的白色里衣,站在房门口看他:“这么快就走啦?” 叶辰曦停下脚步,扭头问:“我妹呢?” “卿儿昨夜睡得较晚,还在睡着。”说着,他弯腰伸手:“楚石榴,过来爹爹这儿。” 樱香将小石榴放下。 毛发被梳得蓬松柔软的小狐狸,欢快地飞奔到楚安澜怀里,嘤嘤叫唤。 叶辰曦不高兴地提醒:“带它出门前,父亲已经喂过了,它这阵子胖了许多,兽医说让少喂些食。还有,父亲已经请了位兽医,待你们带小石榴离京,兽医也陪同着一块儿去。” “岳父大人有心了。”楚安澜扬眉:“你上学快要迟到了,还不走?” 叶辰曦瞪了他一眼:“哼!” 瞪完人,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啧……”楚安澜抱着小石榴:“小舅子近来是到叛逆期了么,脾气怎的这般差?本世子不在京中,回头,他被人套麻袋揍了怎么办?” 说着,用力撸着小石榴脑袋。 小石榴叫唤:“嘤……” “你也觉得你小舅舅脾气差吧?”楚安澜把小石榴毛茸茸的耳朵抹平。 小石榴开始舔他手。 侍女们听他一口一个“爹爹”、“舅舅”,全都见怪不怪了,各自忙自己的活儿。 樱香问:“世子可要起身了?” 楚安澜这才抬头:“不去,让人去告诉王爷王妃,今日早膳,他们自行用罢。” 说着,将小石榴丢给一旁默默站着的墨言:“把我女儿带去武场上溜达几圈,再去上个称。瘦一两,奖励一串葡萄。瘦不了,就不许它再吃鸡了。” 减重一两,奖励一串葡萄? 墨言满脸怀疑:“世子确定还喂小石榴葡萄么?葡萄这么甜,喂了完不会越来越胖么?” 楚安澜气笑了:“你要不就在此地等着,本世子先找个兽医拜师,出师了回来告诉你可好?” 墨言正色:“属下立刻带小石榴去做减重训练。” 楚安澜挥手。 等墨言走了,他才佯装困倦,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别扫了,都吃早膳去,别来打扰本世子睡觉。” 侍从们非常有眼力劲地退下。 樱香正欲走,楚安澜叫住她:“留两人在院外候着,多烧些热水备着。” 樱香低头:“奴婢明白。” 还未出院门的侍从们,听见世子的话,纷纷埋头偷笑。 楚安澜单手叉腰,扬声催促:“笑什么笑?跑快些!把院门掩上……” 楚安澜自小便脸皮厚,做起事来肆无忌惮,全然不怕被外人笑话。 譬如,房门一关便是半日。 末了,大大方方唤人送热水进房间。 叶宛卿都快不好意思见人了。 好在,这是离京前的最后一日放纵。 …… 午时起身后,楚安澜少见地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衫,叫上墨言和掠影陪着,去酒楼赴约。 临出门前,从窗边的架子上抱来一口箱子,放在桌子上,叫叶宛卿过去看。 “这是?”叶宛卿看向他。 楚安澜将箱子打开:“这里边装的,都是我平日随手丢里边的一些银锭、碎银。” 说完,他用力颠了颠。 听起来,分量还不少。 楚安澜道:“我平日没有攒钱的习惯,有多少用多少,所以也没几个积蓄。先前的积蓄,都用来买花了。 我把这个给楚绍臻他们带去,回头等端王谋反案定罪后,若楚骁岩能活下来,就让他们想个法子,将这些钱财给楚骁岩。他好歹当了十几年的世子,锦衣玉食的,没点钱财傍身,后半生怎么活下去啊……” 他边清点着银子,边咕哝。 不知为何,叶宛卿听得动容。 大抵是,少年人的情义,永远纯真热忱。 叶宛卿转身,从窗边的一个柜子里取了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添进楚安澜箱子里。 楚安澜惊讶:“卿儿,你这是做什么?” 叶宛卿温和道:“只许你担心楚骁岩活不下去,就不许我担心芙庾会饿肚子么?这些钱,你一同拿去给他们,就说,希望他好好待芙庾。她爱美,喜欢胭脂水粉,喜欢漂亮裙子,也喜欢吃各种好吃的肉、糕点。也转告芙庾,无论未来如何,都不能亏待和委屈了自己。” 楚安澜认真记下叶宛卿的话,抱着钱箱出门。 晚间带着醉意回来时,眼尾红红的:“也不知,这一去,回来时还能否见到楚骁岩。还有楚绍臻楚盛熙他们…… 这群酒囊饭袋,除了吃喝玩乐,样样不会,又笨脾气又不好,最容易被人下套。 万一谁家爹再造反,一群人全被抓进去砍了可怎么办?” 叶宛卿哄了好久:“只要他们不主动掺和,端王的事大抵牵扯不到他们了。而且,也不会有人造反。世子累了,我唤人进来服侍你洗漱。” 楚安澜从身后抱着她,带着酒味嘟囔:“可我还是有点舍不得他们……” 叶宛卿侧头,语气轻柔:“世子若舍不得他们,那我们便不离京了?入秋之后,再回国子监念书也来得及。” 念书? 他好不容易退学,怎么可能再回去? 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楚安澜当即站直了身体,扶着额头,一副晕头转向的模样:“啊,我的头好晕,我这是在哪里。楚绍臻,来喝酒!酒呢,把酒给本世子抬上来,今夜不醉不归。” 他边说着,边踉跄着往床边走。 叶宛卿唇角动了动,开口提醒:“床单被褥是新换的,世子若带着一身酒气躺上去,今夜我就去隔壁睡。” 楚安澜动作顿了顿。 叶宛卿问:“盥室已经备好了热水,我唤墨言过来,扶你去沐浴?” 楚安澜转身:“沐浴,沐浴好……” 墨言连扶带拖地将人弄走了。 沐浴完,是两个近侍将人架回来的。 大抵是酒的作用,楚安澜一宿都格外安静,一动不动睡到天光大亮。 次日,是家宴。 楚嫣容心疼女儿要出远门,早早便让人布置了一番,又准备了叶宛卿喜欢的菜,还让后厨提前做了月饼。 才进门,叶宛卿便被母亲拉着说了两个时辰话。 而楚安澜,则被叶鸿威叫走。 府中热闹了半日。 入夜后,马车才离开长公主府。 临分别前,楚嫣容红了眼眶,再次叮嘱:“出门在外,切记要照看好自己。若是遇事,便去找当地官员。 无论到了何处,都要记得十日寄一封家书回京。” 第198章 自由的味道 叶宛卿也红了眼眶:“女儿记下了。” 一旁,叶辰曦把头侧在兄长臂弯,肩膀颤个不停,瞧着哭得极为伤心。 叶辰霆无声拍拍他。 叶鸿威神色动容:“好了,天色不早了,明日天不亮便要出城呢,早点回去休息。” 叶宛卿被扶上马车。 楚安澜站在马车旁,正色:“请父亲和母亲放心,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护好卿儿。” 说完,钻进马车。 直到马车在长街上远去,叶鸿威才开口:“好了,人都走了,回府吧。” 叶辰曦再忍不住:“呜……” 他这一哭,楚嫣容又跟着红了眼眶。 叶辰霆收回目光,温声安慰母亲和大哥:“卿儿能得机会离京,我们应当为她开心。身为女子,一生大多时间都留守在后宅,相夫教子,难得出门,更别说出远门了。 希望卿儿和安澜此行,能有受益终生的收获。” 楚嫣容轻叹了口气:“辰霆说得对,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身为母亲,舍不得女儿罢了。” “卿儿又不是远嫁不回来了。”叶鸿威道:“等她玩够了,自然就回京了。你累了一日,先回房休息吧。” 楚嫣容点头:“嗯。” 叶辰曦红着眼睛抬头:“京城之外的地方,好玩么?富裕么?景色好不好?人好不好?” 叶辰霆看了眼夜色,缓声道:“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总之,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叶辰曦听得云里雾里。 …… 回府之后,敦亲王和王妃又将楚安澜叫去叮嘱了一番,末了,敦亲王妃道:“你与卿儿虽会带不少人,但我与你父王终归不放心。你父王聘了几个人,会在暗中护着你们。 若遇危险,先护好卿儿,再护好自己,拖到他们出来救你们,切勿逞能。” 楚安澜扬眉:“聘金你们帮我出,还是我自个儿出?我先说好啊,我可没银子了。若是让我自个儿出,我只能吃软饭,让卿儿替我出了。” 敦亲王握紧拐杖:“年纪轻轻就会吃软饭了,真不愧是我儿子,一脉相承呢,哈哈……” 王妃瞪了他一眼,才看向儿子:“出门在外,凡事听卿儿的,不可惹她生气,不可忤逆她。她比你聪慧,比你沉稳,你当多跟着她学。” “嗯嗯……还有么?”楚安澜问。 “还有,万不可弄出个孩子来。”敦亲王敲着拐杖提醒:“山遥路远的,若叫卿儿受苦,当心回来被你岳父打断腿。到时候,本王可救不了你。” “啧……”楚安澜咋舌:“你还是我亲爹么?” “不。”敦亲王无情道:“你是本王和你母亲从院墙边的野葫芦里开出来的。” 楚安澜:“……” 啧。 他转身出门,边走边道:“明晨不必早起送行,多睡会儿吧。 在京中,替我多护着楚绍臻楚盛熙些,可别让人逮机会把他们送诏狱里了,儿子知道您有这个能力。还有,儿子是出门游山玩水去的,你俩别偷摸哭鼻子啊……” 六月二十六。 天还未亮,敦亲王府门口便停了不少马车、马匹。 楚安澜一手抱着小石榴,一手牵着叶宛卿,打着哈欠出了王府大门。 虽说是低调出行,可侍女加上侍卫、厨子、大夫和一个兽医外,统共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人了。 随行的几辆马车,除了带着换洗衣物、行路中的粮食、药材等,还有半马车书。 书都是叶宛卿精心挑选的,不过,楚安澜并不知晓。 朦胧雾色里,墨言清点完马车和随行人员后,扬声道:“启程。” 马车驶过长街,穿过城门。 一行人加上车马,浩浩荡荡的。 马蹄声,越来越远。 城楼上,叶辰曦望着远去的队伍,眼睛被晨风刮得生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呜……” 想到要许久见不到妹子,他难过得一宿没睡着。 早早的,他便骑马赶来城门处送行,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连话都未说上。 越想,他越难过。 突然,一方帕子递了过来:“擦擦。” 叶辰曦吓了一大跳,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看着前方的人:“怎么是你?” 陆继廉表情温润:“大少爷看见我很意外?” 叶辰曦抬起衣袖擦了把脸,站起身来:“我不要你的帕子,也不想同你说话。 麻烦让一让,我要回家了。” 陆继廉面色不变,侧身:“天已经亮了,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大少爷就这般骑马回府么?” “不关你事。”叶辰曦道。 陆继廉忽然弯唇:“大少爷对在下产生这么大的敌意,是因为楚安澜么?” 叶辰曦吸溜了一声:“陆大人想多了,我对你没有敌意,我就是单纯不想跟人说话。我回家了,你自便。” 说完,蹭蹭地下了城楼。 望着少年消失在晨光里的背影,陆继廉抬手,将手中的帕子扬了,低声:“都不问问,我来此作何么?” …… 马车驶离京城后,天色便亮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离京了的缘故,官道上,马蹄声和车轮声都变得轻快起来。 楚安澜一次次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大口大口地吸着清晨的微风,表情欢快。 叶宛卿问:“世子嗅到什么味道了?” 楚安澜笑得灿若春阳:“是自由的味道。” 自由的味道? 叶宛卿弯了眉眼:“是么?让我也闻闻看。” 楚安澜和她换了位置,为她将车窗帘子掀起,借机将她揽在怀里,并为自己的小心思兴高采烈:“闻到了么?” 官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这个时节,农田里的稻谷正抽穗,放眼看去,葱茏一片的翠色中,缀着一层绿金色。 夏风吹过,稻浪翻滚。 风中,都是稻花香。 水田边的田埂上,高大的梨树结满梨子,远远瞧去,累累硕果压弯了枝头。 地边,还有结满青色柿子的柿子树。 叶宛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唇边露出笑意:“嗯,闻到了,有泥土、稻花和青草的清香,还有炊烟……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不止呢,还有青梨的味道。”楚安澜掀开车帘,对着赶马车的侍从道:“停车。” 整个队伍停下来。 全部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卿儿,你在车里等我,我去去就来!”楚安澜从一个木盒里抓了把碎银,纵身跳下马车。 侍从惊疑:“世子,您要去哪儿?” 楚安澜抓着碎银,步伐欢快地穿过田埂,往结满果子的青梨树跑去。 侍从无奈,只得跟上去。 第199章 新买的宅子 樱香和千禧走到马车旁,帮叶宛卿卷起车帘,好奇地看向田间:“世子这是在做什么呀?” 叶宛卿道:“摘梨。” 只见,一身红衣的楚安澜欢快地穿梭在翻涌的稻浪间,高马尾随着奔跑而与衣衫纠缠在一处,恣意张扬。 他把银子放于树下,跟个猴似的,攀着梨树爬上去,摘了个梨在衣袖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后,朝这边招手:“卿儿,这个梨好甜呀!” 叶宛卿好笑又无奈。 她冲一旁的侍从道:“派个人去打听一下,问问世子摘的梨是谁家的,给人送点钱去。就说,这棵树上的梨,我们买了。” 侍从应了一声,接过樱香递上的银锭,牵过一匹马,翻身骑上去,朝着田地尽头的村庄奔去。 千禧疑惑:“郡主,世子不是已经拿了银子放在树下么?为何还要拿钱去啊?” 叶宛卿眸光清和地看着田间:“用人物,需明求。摘了人家的梨,总该告知主人家一声。 百姓不比我们,种一季作物很辛苦,兴许,全家就指望着这棵梨树卖钱呢?” “奴婢明白了。”千禧点头。 樱香倒了杯茶,递给叶宛卿,笑道:“离开京城之后,郡主的气色都变好了许多。” 千禧附和:“是呀,郡主今日的肤色白里透红,眼睛也更水润漂亮了。由此可见,京中风水不养人。” 叶宛卿忍俊不禁:“我气色好,难道不是因为这几日休息得好么? 先前是因忙着准备大婚,婚后又因端王府的事,才睡得不好,气色有些差罢了。 不过,离京了的确是心情好。” “奴婢心情也很好!”千禧格外兴奋:“奴婢觉得自己像只离了笼子的鸟,好像要飞起来了! 要不是生为女子,奴婢也要像世子和墨言他们那样,在田间跑,在树上爬。” 听着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叶宛卿轻声:“是啊,若非是生为女子……” 她也想入朝堂,忙时做个好官,闲时纵情山水。 无论做什么,只要随心所欲就好…… 楚安澜摘了一大兜的果子,还嫌不够,听侍卫说叶宛卿叫人去找主人家付钱,又多摘了些。 他指挥着两个侍卫,抬着一大框新鲜的梨子回来,自己手上还拿着几个,边走边啃。 走到叶宛卿身旁,他灿笑着递过一个啃了一口的梨:“卿儿,这个给你,我尝过了,特别甜!” 他笑得比梨还甜。 叶宛卿并不嫌弃,反倒珍之重之地接过梨,咬下一口雪白梨肉:“嗯,是特别甜。” 楚安澜笑容灿烂:“未来的日子,定比这梨甜。” 叶宛卿弯眸:“我信世子。” 楚安澜举起一个被咬了大半的梨,朗声笑道:“向着未来的快乐日子,出发!” 楚安澜将梨分给众人,每人都得了好几个,消暑又解渴。 吃完梨,又等回前去找梨树的主人家付钱的侍卫后,一行人才重新出发。 离京城越远,楚安澜越像进了山林的猴儿,成日里不忙赶路,就忙着到处撒欢。 遇见虬枝盘旋的大树,要停下马车去爬树,遇花摘花,遇果摘果,若是有鸟窝,还要往窝里丢虫子、丢碎米。 遇见河,便整队安营扎寨,下河捉鱼虾和螃蟹。 遇见山,便要去捡蘑菇、摘野果。 此次出行本就是为了打着游学的名号游山玩水,所以赶路倒也不急。 总之,每到一处,定是要玩够了才走。 路上,难免会遇见一些前往京城的商队,叶宛卿便与楚安澜商议着,让人带些好保存的果子、蘑菇之类的,送回王府和长公主府。 一路倒是有趣。 如此,本来只需三四日便能到的临安,足足花了快十日。 赶在乞巧节前一日,一行人堪堪入临安城。 这次来,众人并未住客栈。 黄昏时分,马车穿过热闹的临安城,一路往繁华的住宅区行去,停在一座宅子前。 马车停下,墨言在车外道:“世子,世子妃,到家了。” “家?”叶宛卿惊讶地看向楚安澜。 楚安澜扬眉笑:“我想给你个惊喜,就一直没同你说,我让人在临安买了座三进的大宅子。你不是喜欢临安么,我就想着,每年带你过来住几次。” 叶宛卿犹疑片刻,问:“世子难道忘了,我也在此地买了座宅院?” “没忘啊。”楚安澜压低声音:“这座宅子,平日主要是供侍从们住的。你的宅子,我们两人可以偷摸去住。” 忽然,墨言走过来轻敲马车壁:“世子,此处的管家说,他今晨买了几条新鲜的江鱼,问您和世子妃想怎么吃?” 瞥见叶宛卿通红耳尖,楚安澜带着得逞的小得意,轻咳了一声,坐正身体,掀开车帘:“这等小事,让后厨自己做主。蒸了煮了,亦或炸了焖了……鱼块也好,鱼片也好,做成鱼丸也好。” 墨言暗自记下:“属下明白了。” 楚安澜挥手:“去罢。” 马车旁,侍从们有序地将行李全部搬下,抬进院子里。 楚安澜跳下马车,转身扶叶宛卿:“卿儿,来。” 叶宛卿将手递给他。 下马车后,她抬头打量宅子。 这座宅院,位置选得极好,门口是宽阔的石板路,石板干净铮亮,路旁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路边有木栏挡着,往下便是很高的长满花草的护堤,然后是环湖路、人工湖。 远眺,黄昏里临安湖波光潋滟,连绵苍翠的远山像笼了层烟雾,绕山东流的江水,宛若一条金光熠熠的绸缎。 钟灵毓秀,便是如此。 叶宛卿道:“若是到了秋日,漫山遍野的树叶都变成黄色和红色,景色一定更美。” “你若喜欢,我们就在这里过完秋日再走。”楚安澜道:“正好,我也喜欢这里。” 过完秋日? 那得住上几个月呢。 叶宛卿弯眸:“先住着再说吧,等世子住腻了,再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也不迟。” 楚安澜高兴不已:“我都算好了,先在临安城多住一阵,等天气变凉一些,再往南方去。 冬日的南方,总比北方暖和。 等过完年,天气逐渐暖了,再往北边去,夏日的时候,就寻个避暑胜地……” 他边说着,边牵着叶宛卿进门。 院中,侍从们各自忙碌,樱香和千禧带上另外两个侍女,将房间重新整理了一遍,又铺好床铺。 第200章 围观狐狸 赶了几日路,叶宛卿都不曾好好沐浴过,停下来后,总算能好好洗个澡和头发。 沐浴完,夜色已至。 楚安澜带着一身水汽进门,对着身后道:“饭菜都摆在凉亭里,你们先去吃饭罢。过半个时辰,再来收拾。” 浑身毛发湿漉漉的小石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甩着毛发上的水。 叶宛卿坐在窗边擦拭头发,忍俊不禁:“世子怎么把小石榴也给洗了?” “别提了。”楚安澜大步进门:“它一下马车,便蹿去后厨叼了只鸡,躲在角落啃。厨子不知是它,差点给它揍了一顿。 被拎出来时,身上爪子上全脏兮兮的,我便让人把它洗了。” 说着,他将小石榴拎起来嗅了一口,顿时表情嫌弃:“臭死了!总觉得还有一股子生肉味和血味!明日起,罚你吃素!” 小石榴嘤嘤叫唤。 叶宛卿见状,从手边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擦擦头发。” 楚安澜接过帕子,将小石榴整个裹住。 叶宛卿嘴角动了动:“世子,我的意思是,让你擦擦你自己的头发……” “哎?”楚安澜顿住。 叶宛卿起身:“罢了,我帮你擦。” 她重新拿了块干净的帕子,让楚安澜坐在软榻边的绒毯上,低头给他擦发梢。 而楚安澜,则给小石榴擦毛。 明亮的烛光里,楚安澜抬头,笑得格外灿烂:“卿儿,我们这样,像不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们难道不是么?”叶宛卿反问。 楚安澜闻言,将小石榴放下,扭头看向叶宛卿:“卿儿,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映着烛光的眸子,璀璨明亮。 猝不及防的话,令叶宛卿动作微滞,抬眸问:“世子为何突然这样说?” 楚安澜盘腿坐着:“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纵容我、陪着我。 我闹得再过分,你好像都不会嫌弃我。 就比如,我给小石榴赋予我的姓氏,把它当小孩子,旁人听了,都笑话我,暗地里说我脑子有病。 但你不会,你也同我一样,把小石榴当成小孩子疼爱。 我就觉得,你同我是一样的人。” 叶宛卿闻言,眉眼柔和:“世子不必管旁人怎么说,只管做自己便是。人活一世,自己开心了便好。”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楚安澜的手扶上她膝头。 叶宛卿点头:“自然。” 因着赶了几日的路,楚安澜大手一挥,给每个侍女和侍卫发了十两银子,又给众人放了一日休沐。 次日,除了厨子外,众人都起得较晚。 叶宛卿睡到自然醒。 楚安澜侧身朝她躺着,手中还把玩着她的头发:“是我吵醒你了么?再睡会儿罢? 今日天气好,我叫人订了艘画舫,待你睡饱了,就一起去画舫上用午膳。” 叶宛卿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明明是凌晨才睡,楚安澜却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墨言说,今日城中可热闹了,大家都在为夜里的乞巧做准备呢……” 门口。 端着盆,正要敲门的樱香僵住。 千禧差点撞在她后背:“怎么了?” “嘘……”樱香红了脸:“我们先回去,晚些时候再过来伺候……” 千禧当即明白了什么,点头如捣蒜:“快走快走……” 话音还未落下,房间里传来声音:“樱香?” 两人站住脚步。 樱香问:“郡主和世子可要起了?奴婢让人备了热水,需要送些到盥室么?” 叶宛卿:“要。” 樱香给千禧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了院子。 不多时,侍从拎来热水,将盥室的浴桶装满。 楚安澜披着外衫,散着长发,将袖口高高挽起,大摇大摆地去沐浴。 墨言给他送衣衫,瞥见手腕上的痕迹,欲言又止。 楚安澜靠在浴桶里:“怎么了?” 墨言摇头:“无事……” 各自在盥室沐浴完,叶宛卿回房间梳头上妆,而楚安澜则说去找小石榴,在各处院子乱窜。 待叶宛卿上妆完,他才抱着小石榴回来:“卿儿,可以出门了么?” “走吧。” 叶宛卿出房间,便见楚安澜挽着袖口,将齿痕大喇喇地展露于人前。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收拾妥当后,两人带上樱香千禧和几个近侍一同出门。 今日,城中到处都是年轻的男女。 未婚少女们皆戴着幂篱遮面,在贩卖胭脂水粉和首饰的摊铺前流连。 未婚的少年们,则三五成群,出入于茶楼酒肆间。 楚安澜一手抱着小石榴,一手牵着叶宛卿的手,散漫地穿过长街,往湖边画舫去。 路上,路人纷纷好奇驻足。 有被父亲牵着的幼童,好奇地走过来,扯了扯楚安澜的衣袍:“大哥哥……” 叶宛卿和楚安澜齐齐停下脚步。 楚安澜笑盈盈:“怎么啦?” 幼童奶声问:“大哥哥,你怀里抱着的,是只狗狗吗?” “不是狗狗,是狐狸哦。”楚安澜笑着回答。 话音落下,周围想起激烈的说话声—— “真的是只狐狸啊!” “见过养狗儿的,见过养猫儿的,还从未见过有人养小狐狸呢!” “这只小火狐生得好漂亮!” “……” 楚安澜满脸的春风得意,单手将小石榴举起来些许:“我也觉得我家小石榴生得漂亮可爱,哈哈……” 好奇的孩童,已经挤开人群围拢过来:“狐狸不咬人么?” 楚安澜笑:“不咬啊。” “那它平日吃什么啊?”又有人问。 楚安澜眉眼含笑:“什么都吃,譬如鸡鸭鱼肉、兔子、螃蟹、河虾,牛羊肉。也会吃些水果,比如葡萄、梨、桃儿、枇杷、荔枝……” 有孩童咬着手指:“哇,它吃得比我还好呢!难怪,它长得这么肥!” 说着,转身:“爹,我也想吃枇杷和荔枝。” 他爹黑着脸:“这个时节,我上哪里给你找枇杷和荔枝?就算把你卖了,也买不了几颗枇杷和荔枝!跟我回家吃饭去。” 说着,将人拽走。 其他孩童围拢过来:“大哥哥,我可以摸摸你的小狐狸么?我还没见过狐狸呢。” 楚安澜扬眉:“洗手了么?洗过手的可以摸,没洗过手的,就不可以摸。” 话音落下,不少孩童举起白嫩的小手,七嘴八舌道:“我洗过手啦!我手可干净了,我娘用皂角水给我洗的!” “我也洗了!” “我这就回家洗,大哥哥你要在这里等我呀!” “……” 楚安澜灿笑:“不急,排好队,一个个摸,摸之前,必须让我先检查过手干不干净才成。” 第201章 凌夫人 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大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叽叽喳喳的孩童音,欢笑不断。 叶宛卿悄然松开楚安澜的手,让墨言和掠影护好他,然后退在街边等着。 千禧咋舌:“小石榴不会被摸秃吧?” 秃毛小狐狸? 叶宛卿脑补了一下,忍俊不禁:“若真秃了,大抵要哄上许久才会好了。” “郡主,您饿不饿?”樱香在一旁问。 叶宛卿转头,见街边有一家卖桃花糕和蜜桃浆的铺子:“世子大抵还需要许久,去买杯蜜桃浆。给你自己和樱香也各自买一杯,再问问墨言他们喝不喝。” “奴婢去买吧。”千禧道:“钱袋在奴婢身上呢。” 叶宛卿笑:“去吧。” 正值临安城桃子成熟的时节,街边已经有不少人在卖蜜桃,风中都飘浮着一股桃香。 街上,更是有不少人拿着用竹杯盛着的冰饮,用秸秆慢慢吸了喝着。 千禧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 她先将把叶宛卿的送来,又欢快地跑去端第二杯,第三杯。 回来时,出了点意外。 她因一手端着一杯蜜桃浆,又跑得较快,没注意就撞到了一个柔弱的年轻妇人。 “砰”的一声后,那妇人竟倒地不起,昏了过去。 怀里的婴儿,发出病弱的哭声。 听见婴儿哭声,不少人纷纷看过去。 叶宛卿只看了一眼,便蹙眉走过去,看着被抱起的婴儿和被扶起来的妇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千禧吓得六神无主,张开染满桃汁的手:“奴婢就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就摔倒了……” 听见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 而晕倒的年轻妇人,身材干瘦如柴,肤色是不正常的酡红,眼下淤青一片,看样子已经许久不曾休息,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一旁的婴儿,小小的,本该白嫩的肤色也是一片蜡黄,瞧着一脸病气,可怜极了。 路人手忙脚乱,催促着赶紧将母子俩送去医馆。 有人指责叶宛卿:“你是如何管教自家侍从的?任她撞伤了人也不管么?” “就是就是!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 “谁来报个官,这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凌夫人已经够可怜了!” “……” 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大。 千禧急红了眼,又气又怒:“好话坏话都叫你们给说尽了!我是撞了人没错,可她病成这副模样,不是被我撞出来的吧?我撞的人,关我家郡……小姐何事? 你们说我就说我,凭什么还要说我家小姐?!” 话音落下,就有人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办啊!” 一直未能说得上话的叶宛卿,蹙眉走过去,半蹲在地上,弯腰问:“你还好么?” 妇人一动不动,已然失去了意识。 叶宛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捋了宽大袖口,伸手探上年轻妇人的额头。 滚烫的热意,顺着手掌传来。 果真是在发热。 樱香有些担忧,低声道:“可别是什么传染的疾病……” 叶宛卿摇头。 她起身道:“这位夫人在发热,我即刻送她去医馆。可有人知晓她的身份?我好派人去知会她家人一声。” 说着,她将婴儿抱过,又让樱香和千禧把昏迷的妇人扶起。 一旁的路人这才知晓,方才误会她了。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道:“凌夫人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啊?她父母早逝,夫君又被人害死,婆家也没人啦。” “凌家就剩她和这个孩子啦。” “凌夫人啊,真是个可怜人。” “……” 凌夫人? 夫君被害死,婆家也没人了? 怎么越听越熟悉? 就连樱香,也犹疑地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看向离她最近的中年妇人:“敢问,这位凌夫人的夫君,可是叫凌桓?” “你怎么知道?”妇人微惊。 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指着叶宛卿:“我越看越是觉得你眼熟。你是从京城来的是不是?今年三月,你也来过临安?” 经由女子一开口,又有人道:“这不是凌桓公子出事时,在府衙为他说话的那个郡主么?” “还真的是京城来的郡主啊!” “……” 还是被认出来了。 叶宛卿抱着怀里的小婴儿:“既然凌夫人已经没有家人了,我先将她和孩子带去医馆救治。若有得空的乡邻,可随我一同前去医馆。” 她话音落下,立刻有人道:“您是京城来的郡主,我们信得过您!” “是啊!”旁边的人附和:“您当时为凌公子说话,我们都记得的!” “凌公子是个好人,郡主也是个好人,有您在,凌夫人和小凌公子定会很快好起来!” “……” 说着,有人已经上前来帮忙。 这时,楚安澜挤开人群过来,抱着被摸得炸毛的小石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谁啊?” 叶宛卿简单地说了一下。 楚安澜拧眉:“凌桓人虽死了,但好歹也是今年春闱的贡士,若是活着,大小也是个官了。他的遗孀,为何都无人照看?本地官员是吃素的么?” “先不说这些了。”叶宛卿道:“凌夫人高热不止,需尽快送去医馆。” “行。” 一行人将人送到最近的医馆。 大夫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让人将凌夫人抬到软榻上去,又是诊脉又是开药方,又是让徒弟捡药、煎药…… 接着,又给凌家小公子看诊。 喝过药后,大抵过了快半炷香时间,凌夫人才在软榻上悠悠醒转。 睁眼,她便慌乱起身:“孩子,我的孩子呢?” 明明虚弱得几乎没什么力气,却依旧是挣扎着要下床。 离她最近的千禧连忙将人扶住:“凌小公子刚刚喝了药,你先躺着。” 凌夫人虚弱地侧头。 叶宛卿也侧头在看她。 凌夫人愣了愣。 叶宛卿轻摇着崭新的摇篮,温和地朝凌夫人点头示意:“凌小公子无事,夫人刚退了热,先躺下好生休养。再过半个时辰,等大夫诊过脉之后,你便可带着小公子回家了。” 凌夫人语气艰难:“大恩不言谢……” “夫人言重了。”叶宛卿缓声:“我的夫君和侍从去取吃食了,夫人先缓缓,等会儿好吃些东西垫一垫。” 凌夫人闻言,就要起身行礼:“怎敢劳烦您?” “无事,不劳烦。”叶宛卿示意千禧将人扶了躺下,又让千禧给凌夫人喂些水。 一时间,相顾无言。 凌夫人抬头看了叶宛卿好几眼后,才问:“您……是京中那位郡主么?” “夫人认识我?”叶宛卿惊讶。 第202章 凤年 凌夫人望着她,蓦地红了眼眶:“夫君当初无端横死,是郡主一行人出手相助,揭穿真相。郡主和世子们的大恩,我没齿难忘,也无以为报……” 说着,又要起身下榻来行礼。 叶宛卿先她一步起身,稳稳将人胳膊扶住:“夫人不必多礼,先躺好歇息。当初,徐桥将我弟弟和同行的公子们关入牢狱,污蔑他们是杀害凌公子的凶手。 揭穿徐桥真面目,找出真凶,也是为了救我们自己人。 凌桓公子的事,我们也很遗憾。” 凌夫人含泪摇头:“你们已经帮我许多了……我是明州人士,十岁便随母来了临安,母亲早逝后,便只剩夫君了…… 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为他报仇,就连养好和他的孩子都难……” 叶宛卿动容:“夫人在世上还有别的亲人么?” 凌夫人摇了摇头,后又点头:“我在明州城还有位舅舅,但他不太喜欢我…… 父亲离世后,舅舅想将我送给一户人家做童养媳,母亲不愿,连夜携我来了临安,便与舅舅家断了联系。” 明州城…… 叶宛卿缓声:“我有位故人,便是明州人。” 那是她前世养子,陆凤年。 那年遇天灾,暴雪下了半月,死了很多人,那孩子从明州逃难来京城,被她从半道上捡起,浑身没一处好肉。 正思绪万干,千禧的声音响起:“咦,凌夫人,凌小公子的小脚趾头怎么多了一个?而且,他脚踝上居然有块鱼形胎记呢……” 叶宛卿愣了愣,惊异地抬头看去。 摇篮边。 千禧轻轻抓着凌小公子的脚,仔细看,边看边道:“我幼时听人说,比别人多长脚趾头的人,比普通人更聪明伶俐。我从前从未见过,今日总算见到了。” 凌夫人吃力地挪了挪身体,声音依旧虚弱:“我的夫君……就比别人多一个脚趾头。 念儿和他父亲一样,也多一个小脚趾。 夫君命不好,来不及等念儿出生便早早逝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苟活于世…… 我怕念儿像他父亲一样命不好,一直想将他多出来的这个脚趾头砸了,可每每拿起器具,又下不了狠手。 念儿脚上的鱼形胎记,实则并非是胎记,而是我不慎打翻热水烫伤他的皮肤后留下的疤痕……” 说着,她无声落泪。 叶宛卿嗓子有些干,艰难地开口:“我……看看凌小公子……” 说着,她起身走到摇篮边。 摇篮里的婴儿,小小的一个,又瘦又弱,本该婴儿肥的小脸,几乎没多少肉。 因喝了些药汁,肤色里的蜡黄终于褪了不少,露出婴儿该有的白嫩。 不知是否有感应,在叶宛卿靠近时,阿念睁眼,露出黑葡萄般的眸子。 接着,他轻挥着小手,朝叶宛卿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是那个孩子! 是她养了十几载,临终前却未见到的那个孩子,凤年! 原来,人世间的所有相逢,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 叶宛卿蓦然红了眼眶,迟迟不敢伸出手去,只得回头问凌夫人:“他……的名字,是叫凌念么?” 凌夫人闻言,也红了眼眶:“念儿是我为他取的乳名,为思念、怀念之意。 夫君在世时说,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等生出来再取名,他猝然离世,我念书少,便迟迟未敢取名。” 原来如此。 叶宛卿朝摇篮里伸手:“念儿,初次见面……” 后面的话,她却是再说不出口。 岂料,念儿伸出小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指,张嘴冲她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凌夫人含泪道:“念儿与郡主甚为有缘呢。先前,他总是整宿整宿地哭,怎么都哄不好。 旁人抱一下要哭,逗一下也要哭。 唯有见了郡主,竟笑着主动伸手……” 说着,又抬手抹泪。 明明差几个月才满二十岁,却幼年失怙,少时失恃,怀着身孕又没了夫君…… 憔悴的模样,哪里像桃李年华的女子? 叶宛卿又记起前世…… 她捡到陆凤年时,那孩子已经流浪了多久,被抢食的乞丐打得浑身是伤,加上冻伤,奄奄一息。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家人。 他只记得,明州城有个照顾了他近两年的老乞丐,在暴雪夜紧紧抓着他的手,让他跟着流民往京城走。 所以,除了亲生的五个儿女外,叶宛卿一直很心疼这个领养来的孩子。 来她身边时,他虽已记事,却还是乖巧地唤她叫母亲,每日去给她请安,认真念书、习武,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带去送去给她…… 她曾想帮他打探家人,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家人是谁。 明州城。 若凌夫人的舅舅家在那儿,那么,凤年应当是被带去投奔亲戚的,只是不知因何缘故,他流落成了乞儿。 幸而,这一世,他还未与他的娘亲骨肉分离。 叶宛卿轻晃着摇篮:“念儿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话音落下,念儿又挥舞着小手,朝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凌夫人抬袖擦了眼角的泪,抬眸看着叶宛卿:“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郡主可否成全?” “夫人请讲。”叶宛卿道。 凌夫人看了眼孩子,鼓起勇气道:“念儿与郡主有缘,郡主可否为他取个名字?” 取名? 叶宛卿愣了愣。 凌夫人见状,连忙道:“是我唐突了,郡主若是不便,只当没听见我方才的话……” “没有不便。”叶宛卿忆起前世的事,不由有些恍惚:“只是……这孩子有字辈么?” “字辈……”凌夫人虚弱地回想了片刻,干裂的唇微动:“夫君在世时曾偶然提起过,念儿这一辈,应当是‘凤’字……” 凤? 叶宛卿怔住。 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见她不说话,凌夫人小心翼翼问:“郡主,这个字是不太好么?” 叶宛卿眼眶微胀,冲凌夫人温和一笑:“不,‘凤’字很好,很好……” 说着,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念儿也在看她。 叶宛卿眸光微湿:“就叫你……凤年罢。” 凤年? 凌夫人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憔悴的脸上泪如雨下:“夫君,你听到了么?我们的孩子终于有名字了。你若在天有灵,也会喜欢这个名字吧?我有一双好手好脚,更是应当振作起来,将凤年抚养长大。你说过的,你最喜欢的,便是我的坚韧与不屈…… 我在你离世的悲痛中沉湎得太久,郁郁不可终日,都忘了,即便是没有母亲、没有你,我也能好好存活于世……” 第203章 安全到家 凌夫人痛快地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她强撑着起身,朝叶宛卿行了一礼:“郡主大恩,我与凤年铭记在心,此生不敢忘。从今往后,我会振作起来,好好抚育凤年长大。” 叶宛卿将人扶起:“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凌夫人胡乱擦了脸上泪痕,这才道:“我姓吕,名馨柔,郡主可直接唤我名字。” 叶宛卿弯眸:“馨柔。” 吕馨柔刚擦完的泪再次滚落。 楚安澜进门时,见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床榻边的凌夫人哭个不停,而他的世子妃将人半揽在肩头,温言细语轻哄着…… 楚安澜问:“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室内众人朝他看来。 吕馨柔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后又觉得失礼,抬头道:“让世子见笑了……” “不碍事。”楚安澜扬眉:“不过,凌夫人可以先放开我娘子,让她吃几口饭么?她已经饿了大半日了,本世子怪心疼的。” 楚安澜话音落下,一旁的千禧朝樱香使了个眼色,偷偷掩唇笑,换来樱香一个责备眼神。 而吕馨柔,则是立即从叶宛卿肩头离开。 望着叶宛卿肩头华美缎面上的水痕,她慌乱又愧疚:“弄脏郡主的衣裳了……” “没关系,脏了洗洗便是。”叶宛卿道:“大夫说你许久未好好吃饭,正好有些精气神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正好,我让酒楼做了乌鸡汤。”楚安澜对着外间吩咐:“把菜都拿进来。” 几个近侍拎着食盒进门。 本来还算宽敞的内室,一时间变得拥挤起来。 樱香和千禧把菜一一从食盒里取出,摆放在唯一的一张木桌上,又摆好餐具。 吕馨柔推辞不过,只得由着千禧将她扶起来坐在桌旁,与叶宛卿一同用膳。 楚安澜背着手,转头去逗小凤年,惊奇道:“咦,他居然在盯着我笑哎!” 吕馨柔放下碗筷:“大抵是因为,凤年知晓世子曾帮过他的父亲,是他的恩人。” “凤年?”楚安澜扬眉。 “是郡主给取的名字。”吕馨柔看向叶宛卿,眼神感激中透着一丝仰慕:“这个名字,很适合孩子。” “凌凤年?”楚安澜弯腰捏捏凤年的小脸:“卿儿取的名字真好听!” 待吃过饭,大夫又给吕馨柔和凤年母子诊过脉,已经是傍晚时分。 画舫宴,是吃不成了。 于是,叶宛卿道:“今日便不去湖中画舫了,就在城中逛逛,等候晚上的乞巧吧?我们先把馨柔和凤年送回家,正好去河边放河灯。” 吕馨柔闻言,连忙拒绝:“我已经好了许多,可以自己带着凤年回家。 郡主和世子难得来临安,又正逢七夕,可去城中好好逛逛。 夫君从前在世时提起过,他说,临安城的七夕,比京城的还要热闹许多呢。” “没关系。”叶宛卿起身,温和道:“先送你和凤年回家,再顺路逛逛也是可以的。” 吕馨柔不好勉强,只能应下。 马车早已候在医馆外。 因吕馨柔还虚弱着,叶宛卿上了马车便主动伸手:“我来抱凤年吧,你当多多休息。” 吕馨柔点头:“有劳郡主。” 因城中有人太多,容易堵路,侍从只牵了一辆马车来,因此,楚安澜也一同乘坐在内。 路上,楚安澜对凤年分外好奇:“小孩子生下来,都像这般小么?瞧着,比小石榴重不了多少。” 小石榴枕在他脚边:“嘤……” 吕馨柔看了眼小石榴,而后叹了口气:“我生凤年时,提前动了胎气,差点难产。他出生后,未曾得到好的照料,一直病弱缠身…… 说起来,是我这做娘亲的对不住他。” 眼看着,她情绪又低落下来。 叶宛卿看出,吕馨柔的心疾有些严重。 白日里不觉得,喝了药,又吃过东西缓了半日后,吕馨柔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 但,她的唇色和肤色还是泛着不正常的颜色。 脸上没血色,唇色也是苍白中透着一些青紫,倒像是忧思过重后患上了心痹。 那么,当初凤年前往明州后,沦落为乞儿前,馨柔只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宛卿不敢深想。 她出声安抚:“凤年还小,你也还年轻,只要谨遵医嘱,少忧思,多静养,很快便会好起来。” 吕馨柔这才打起精神,笑道:“郡主说得是。”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巷子口。 樱香将车帘掀起。 楚安澜先一步跳下马车,扶了叶宛卿下车后,又道:“把小凤年给我抱罢。” 叶宛卿将孩子递过去。 乍一到楚安澜怀里,小凤年便来了精神,咿咿呀呀地挥动着小手,也不知在和楚安澜说些什么。 总之,他瞧起来很开心。 叶宛卿站在马车旁,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是一处人户聚集的住宅区域,巷子两旁都是低矮院墙,每户一个独立小院,院内大多种着一些菜、桂花树之类的。 吕馨柔有些难为情:“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只能辛苦郡主和世子走几步,去喝杯清茶。” “不碍事。”楚安澜笑:“带路吧。” 吕馨柔点头。 巷子里铺着石板路,石板大抵有些年头了,有的被磨得光滑,有的则直接有缺口了。 路中央地势低处甚至有脏水流淌,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楚安澜把小凤年给墨言抱,自己则朝叶宛卿伸手:“路不好走,我牵着你走。” 叶宛卿笑了笑,从容递上手。 吕馨柔在前方带路,来到一处院墙低矮、房屋破旧的小院前,局促开口:“院子不大,很是破旧,让郡主和世子见笑了。” 说完,将门锁开了。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很旧的瓦房,好在收拾得非常干净,一尘不染。 院墙的木架上,还挂着几件婴儿的衣裳。 吕馨柔把屋门打开,局促道:“郡主和世子请先坐一坐,我去烧水泡茶。” 叶宛卿拉住她:“馨柔,不必麻烦了,既然你安全到家了,我们也该走了。” 说着,让樱香和千禧把药拎进来放好。 接着,近侍又拎了许多东西进门来,有补药,有肉食,还有一些米面。 吕馨柔惊愕难安:“郡主,世子,这些是……” “这些,是给凤年补身体的。”叶宛卿朝她笑得温和:“大夫说,凤年要喝有营养的母乳,身体才会越养越好。所以,你得吃好一日三餐,先把你自己的身体养起来。” 第204章 卖菜婆婆 吕馨柔又红了眼眶:“郡主与世子与我非亲非故,却是帮我良多……我实在无以为报。” 叶宛卿温声:“馨柔不必觉得有负担,我与凤年有缘,看似在帮你,实则,是盼着凤年早日好起来。” 又说了几句话后,一行人才出了巷子。 路上,楚安澜单手抱着小石榴,手臂紧挨着叶宛卿:“卿儿,你为何一直说,你与小凤年有缘啊?” 叶宛卿顿了顿。 是啊,她与凤年是有缘的,还是母子缘。 可,那已是前世的事了。 她牵着楚安澜的手,缓步往前走:“世子没有觉得,凤年虽在病着,却是个乖巧、聪慧可爱的孩子么? 馨柔说,他先前总整宿地哭,旁人碰都碰不得。可他见着世子与我,不仅不哭闹,还笑着抓我们的手,咿咿呀呀地同我们说话。”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楚安澜问。 “嗯。”叶宛卿紧握着他的指尖,如水的目光轻柔地注视着脚下的路:“世间的缘,有许多种。父母缘,儿女缘,夫妻缘,朋友缘……” 楚安澜紧抓着她的手,一脸的春风得意:“我与你,便是天定的夫妻缘。” 叶宛卿笑:“嗯。” 从巷子出来走上不久,便是繁华热闹的长街。 已是傍晚,街上正热闹。 街上车马盈市,行人如织,街边摊铺繁多,还有各种卖花儿、卖小零嘴、卖小物件的推车和挑担子的货郎。 风中,除了桃香,荷花香,还有各种浓郁的糖油面混合炸物的香味…… 街上,更是有不少孩童穿着新衣,脖颈上套着新鲜荷叶做成的“云肩”,手上有拿面人的,有拿糖葫芦的,有拿各种巧果的…… 女子穿着华丽衣裙,画着明艳妆容,三五携手,或端庄温柔,或活泼可爱。男子们则衣着整洁,执扇拿花,颇为风流。 也有年轻夫妻,于人群中红着脸偷偷牵手。 楚安澜紧紧牵着叶宛卿:“你知道桃花节时,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叶宛卿顺着他的话问。 楚安澜灿然一笑:“是握着你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在人前,让别人都知道,你是我娘子。” 叶宛卿莞尔:“可,那时世子不也牵了我的手么?” “不一样。”楚安澜道:“那时,我只能在无人知晓你我身份的地方牵你,而我现在,在京城大街也能牵着你走。就算是在京城大街的人群中抱抱你,凑上来亲你一口,也是理所当然!” 说着,盯上她红润的唇。 叶宛卿移开目光,抬手指着街边:“世子要尝尝巧果么?那边的巧果看起来很可口。” 楚安澜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走罢!” 说完,大摇大摆地牵着她走过去。 铺子里的巧果,都是新鲜做出来的,还热着,散发着浓郁的糖油香味。 老板热情地介绍:“我这有甜巧果、咸巧果,甜的又有麦粉做的、糯米粉做的、大米粉做的。 甜巧果,用的是芝麻馅儿、豆沙馅儿、蜜桃馅儿……外层酥脆,内馅儿香甜。 咸巧果,有肉馅儿、菜馅儿……表皮酥脆,内馅儿鲜香。 老板洋溢道:“麦粉做的巧果,是五文钱一个,大米粉做的是八文一个,糯米粉的是十文钱一个。我家是祖传的店铺,都开了三十多年了,临安城的百姓都夸我们家巧果做得好呢!” 楚安澜笑:“那就每样先来一个,我先尝尝!” “客人请稍等。”老板笑着去拿油纸。 望着形状各异、色泽漂亮的巧果,叶宛卿不由得开口:“临安城的物价,一直都是如此么?” 上一次来,她都未曾留意。 “物价怎么了?”楚安澜问:“很贵么?” 叶宛卿摇头。 于他们来说,倒也不算贵,但对寻常百姓来说,这价格已经不低了。 普通百姓,做一日工,约摸着也就能拿到一百钱。 一日的工钱,却只能买得起十个糯米粉做成的巧果? 这些巧果个头都算不得大,若是胃口好一点的人,一次至少能吃十来个,干体力活的人,一顿吃二十个也不嫌多。 也就是说,一日的工钱,都不够一家几口人尽兴地吃一顿巧果。 叶宛卿收回思绪:“我甚少出门,但大哥常在外买吃的,偶尔会提一嘴,京中一个肉包,也不过五文钱。” 楚安澜开始掰手指头:“京城的肉包,一个五文钱,临安一个素的糯米巧果,能换京城两个肉包。我买这么多巧果,能在京城换好多个肉包了……” 完全算不清。 头疼。 千禧和樱香听完,在后面掩唇,想笑却又不敢笑。 这时,一个挑着空担子路过的妇人道:“公子买的这些巧果,够在京城买三十二个肉包了。” 楚安澜大惊:“你怎么知道?” 年迈妇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啧啧地摇了摇头,才道:“京城来的贵公子,锦衣玉食的,竟连个算术都算不清楚。 做人啊,还是得会投胎。投生在富贵人家,即便是个痴傻儿,也比普通百姓好过百倍……” 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慢悠悠地挑着空竹筐走了。 楚安澜掰着手指头又算了一遍,顿时急眼了:“谁说我算不清楚的?你别走,你回来!不就是三十二个肉包么?区区一百六十文钱!” 妇人充耳不闻,越走越远。 周遭路人不明所以,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楚安澜牙痒痒,扭头对叶宛卿告状:“她欺负我!” “噗嗤!”后方,不知是谁笑出声来。 楚安澜头也未回:“这么爱笑,不如今夜就站在此地,对着来往行人一次性笑个够?” 几个侍从连忙噤声正色。 叶宛卿忍笑,温和道:“那位婆婆挑着竹筐,竹筐缝隙中塞着白菜叶和葱叶,想来是靠卖菜谋生。世子可别小瞧了这些卖菜人,他们每日挑菜来市集上来,买家捡多少菜,他们便称多少。 而每样菜的价格又不一样,重量也不一样。 久而久之,卖菜人只需看一眼称,便能立刻在心中算出价格。 且,平民百姓的日常花销都是有零有整的,每一文钱都要算清楚……” 楚安澜认真听着。 听完,他的气就全消了:“那我要是天天去市集上卖菜,算术岂不是也能进步飞快?” 叶宛卿愣了愣。 她认真思忖片刻,点头道:“世子说得极为有道理,这的确是个增强算术能力的好法子。” 第205章 写错字 楚安澜双手叉腰:“从前在京中时,那些个世家子学业比我强也就罢了,但,我不能输给一个市井妇人!我决定了,我要去卖菜!墨言,派人把刚才那妇人找到,就说,明日起,她的菜由我来卖了!” 世子要去市集上卖菜? 不仅墨言,就连身后的侍女和近侍都惊住了。 墨言问:“世子……您是认真的么?” “你瞧我长得像是很会开玩笑的样子么?”楚安澜叉腰问。 墨言眼皮狠狠跳动,求救般地看向叶宛卿:“世子妃……” 您管管世子呀! 叶宛卿唇边噙着一抹笑,温和道:“世子愿意去,就让他去罢,只是,要记得同那位老人家说清楚。” 墨言只好点头:“属下明白。” 他转过身去,找到一近侍,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卫便迅速离开,往卖菜妇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叶宛卿又看向楚安澜:“市井生活,是极为辛苦和琐碎的,世子确定自己承受得住么?” “不就是卖菜么?”楚安澜意气昂扬:“别人捡多少菜,我称好给他,再把价钱算好便是,这有何难?” 叶宛卿弯眸:“那我便预祝世子一切顺遂。” “借娘子吉言!”楚安澜笑容灿烂。 这时,铺子老板已经取好干净的新油纸回来,用筷子夹起巧果包好。 叶宛卿不经意间开口:“临安膏腴之地,去年是个丰年,今年收成应当也不差,为何米价如此昂贵?” 老板闻言,叹了口气:“贵客有所不知,临安去年的收成的确不错,粮仓丰满,但今年可就不好说啦。” “这是为何?”叶宛卿问。 老板看了眼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声音压低了些:“贵客有所不知,今年,南边闹蝗虫呢。听说,好多地方水稻都被吃光了…… 消息一传出,米价就蹭蹭往上涨,只怕,不光是稻谷,连带着麦子、粟、栗、黍、豆……价格全都要跟着涨。明年,百姓难啊!” 说着,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楚安澜看向叶宛卿:“闹蝗虫这事儿,我只在话本里面看到过,还从未经历过呢。” 叶宛卿道:“我也未曾见过。” 他们都是皇室的人,自幼便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用的最金贵的,遑论缺粮…… 想到此,叶宛卿又问老板:“百姓都知晓这件事了,官府应当也知晓了吧?这件事,可上报给朝廷了?” “报啦。”老板唏嘘:“可是报给朝廷了,又有何用呢?顶多,朝廷会减免些赋税罢了。 可是,这个时候对百姓来说,减免赋税并无用处。秋收之后,粮食该涨价还得涨价,百姓该饿肚子还是得饿肚子啊……” 说着,将包好的巧果递上:“贵客尝尝。” 樱香和千禧立刻上前,将巧果全部接过,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食盒内。 楚安澜伸手:“把那个糯米芝麻馅儿的递给我尝尝。” 樱香将巧果递过来。 楚安澜接过,掰下一半递给叶宛卿:“卿儿,你也尝尝。” 叶宛卿咬了一口。 糯米做的巧果,表皮酥香松脆,咬下去还有轻微的粘牙,里面的芝麻馅细腻浓香,口感软糯。 她弯了眸子:“味道不错。” 楚安澜边吃边道:“老板,这个再来十个!” 老板又笑着包了十个糯米芝麻味的巧果:“喜欢就多买点儿,明年啊,会更贵呢!若是买不着糯米,明年就没这个口味的啦。” “那便再来些。”楚安澜道:“我给你个地址,你稍后派人送过去。” 老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定送到!” 蝗虫和粮价的事,并未影响到一行人的心情,楚安澜拉着叶宛卿,穿过热闹长街,跟随着拥堵的人流往河边去。 路上,到处都是卖花灯的。 到了河边,河岸早已人山人海,卖各种小食和河灯的小摊贩更是多不胜数。 和京城的节日相比,临安的节日更加热闹自在一些,没那么多规矩,游客也不必分三六九等。 河边挤着放河灯的,有锦衣华服的公子贵女,也有衣裳洗得泛白的贫困百姓。 谁也碍不着谁。 楚安澜兴高采烈地去买了许多河灯,给侍女和侍从们也都分了,才拿着剩下的两盏来到叶宛卿面前:“卿儿,来许愿吧。” 说着,他递上一只毛笔。 叶宛卿接过河灯和毛笔,望着头顶的璀璨星河,在河灯上落下两行小字—— 四时和顺,五谷丰登。 写完后,她将笔递给楚安澜。 她笔力劲挺,字迹端正流畅,内容很好辨认。 楚安澜露出失望之色:“卿儿,今日是乞巧节呢,你就许这两个愿望么?一年一次,你都不为自己许个愿么?” 说着,可怜地眨了眨眼。 他满脸都写着:你写写我啊!快写写我! 叶宛卿忍俊不禁,认真又落下两行小字—— 琴瑟调和,白首不渝。 楚安澜念了一遍,终于开心起来,还不忘提醒:“要写上名字,神灵才会知晓这是你的心愿。” 叶宛卿笑:“好吧。” 她又在河灯下方落了自己的名字。 楚安澜心满意足,也低头写自己的愿望。 谁料,没写两行字,他就抓耳挠腮,一脸痛苦纠结的模样。 叶宛卿顺着看过去。 原来,是字写错笔画了。 她假装没瞧见,镇定地收回目光,低头拨弄着河灯上的花瓣。 又等了片刻,一个相貌粗鄙、一脸凶相的路人问卖花灯的小贩:“毛笔呢?我还等着写字呢!” 小贩道四下看了几眼,指着楚安澜的方向:“笔在那位公子手里呢。” 那路人就不耐地过来催促:“你写完了么?你倒是快写啊!写完了把毛笔给我!” 见对方脾气不好,楚安澜自然不惯着:“催什么催?没瞧见我正在写么?走开些,别烦我。” 那路人闻言,也来了脾气:“嘿!我就真不走了,就在此处看着你写!” 说着,抱臂看了眼河灯上的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哈哈哈……” 楚安澜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那路人一脸的鄙夷:“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个不识字的啊?连个‘与’字都要写错,莫非是个小白脸?” “你放屁!”楚安澜怒了。 那路人却并不畏惧,而是大喇喇地看向叶宛卿:“这位贵女,听我一句劝,不识字的男人,一无是处。” 第206章 惩治恶霸 叶宛卿蹙眉扭过头。 楚安澜彻底被激怒:“你说谁是废物呢?” “说你呢。”那路人应道:“大字不识,连个‘与’都不会写。” 楚安澜挽袖:“你在找死!” 眼看着,两人就要扭打起来。 “住手!”叶宛卿挡在两人中间,蹙眉看向那路人:“向我夫君道歉。” 楚安澜活动着手腕,欲把叶宛卿挡在身后:“卿儿,你退后些,这人满嘴喷粪,可别脏了你衣裙。” 那路人朝着边上啐了一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忽然提高音量:“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活的小白脸啊!大字不识,只能靠女人撑腰,真是稀罕啊!” 和其他侍卫、侍女凑在一处写河灯的墨言听见动静,朝这边看来后,神色一凛,急忙带人过来:“公子,您没事吧?” 说着,就要将路人男拿下。 樱香和千禧也急忙过来护住叶宛卿。 叶宛卿蹙眉,低头对樱香悄声说了几句话后,轻声道:“去吧。” 樱香点头,叫上一个侍卫离开人群。 那男子见状,丝毫不畏惧,而是继续嚷嚷:“怎么?还想以多欺少不成?” 不知情的百姓围拢过来:“以多欺少可不行!” 楚安澜被气笑了:“你们哪只眼睛瞧见我们以多欺少了?怎么没人说说,你们本地人聚在一处欺负外地来的游客呢?临安城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么?” 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道:“来者皆是客,当被以礼相待,自是不能被欺负。公子若是在我们临安受了委屈,我们也是不依的。” 说着,又看向路人男:“你若是唐突了这位公子,就跟公子道个歉,莫要丢了我们临安的颜面。” 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看,路人男眼神闪躲,满脸心虚:“我与他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他?他这是污蔑!再者,他衣着华丽,带着一群仆从,一看便是世家公子,我如何敢欺负他?” 楚安澜笑了:“啧,方才你不还叫嚣着,说我一无是处,是废物,是小白脸,还大声邀请大家一起来瞧瞧么? 转头,怎么就不敢承认了?你在临安城,便是如此欺男霸女的吧?” 那男子怒:“你放屁!你才欺男霸女!” “哎?”楚安澜扬眉:“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啊?看来,你果然是个欺男霸女的惯犯啊?” “你……” “你什么你?”楚安澜双手叉腰,朗声道:“像你这种人,就该把牢底坐穿!” 说着,他看向人群:“有没有被这个恶霸欺压过的人?别忍着,本公子来替你们做主!” 说完,他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点头。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自然是不能就此罢休。 她相信,楚安澜能处理得了此事。 如此,也算是个历练。 楚安澜冲她笑了一下,转头扬声道:“赶紧的,你们今日若是忍着不吭声,来日再被此人霸凌,就是活该了。” 那男人冷笑。 这时,人群里,有人惊疑地问:“这位公子……瞧着好生眼熟啊?” 楚安澜笑盈盈:“你再好好瞧瞧。” 那人满脸犹疑,转头和身侧友人嘀咕了一番,恍然:“你是把前任县令拉下马的公子之一!叫……叫敦亲王世子!” 楚安澜道:“好记性!” 人群中,陆续有人认出他来—— “还真的是京城来的世子啊!” “难怪,生得这般好看,一看就是王子皇孙!旁边那位,就是世子妃吧?真是天人之姿。” “欺谁不好,竟欺到世子头上。” “……” 恶霸男眼瞧着不对劲,转头欲走。 楚安澜拧眉:“墨言,拦住他!” 墨言立刻带人上前,用剑鞘将人拦住:“犯了事,还走得了么?” 有个相貌清秀、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率先站出来,朝楚安澜和叶宛卿拱手:“在下在城中有经营一个小书铺子,韩刚欺我手无缚鸡之力,去我那里买书从不给钱。” 又一个人中年男子站出来:“我是在街边卖馄饨的,这姓韩的隔一日去我那儿吃一次馄饨。他一次能吃好几碗,却只给我一碗的钱。他还威胁我,说我要是敢去报官,就掀了我的小馄饨铺!” 一个佝偻的中年男子唉声叹气:“我是卖江鱼的,每日风雨无阻,彻夜在江中打渔,上午再拿回城中卖。这姓韩的,总趁我回家补觉时,当着我娘子的面拿鱼,还不给钱。我去找他要钱,他就威胁我,说我要是敢收钱,他就敢让我去陪江中的水鬼……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得罪他?” “……”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控诉恶霸韩刚的恶行。 韩刚恼羞成怒:“胡说八道!通通都是胡说八道!” “我们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应当是清楚的!”一个年迈妇人愤怒道:“去年,你想强占我那可怜的守寡儿媳,幸好邻舍的人起夜发现,救了她。你幼子病死,就是你作恶的现世报!”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韩刚一听,挣扎着啐了一口,凶相尽显:“你个死老太婆……唔……” 话还未说话,人就被墨言按在地上,脸紧紧贴着地面,疼得直抽气。 不少人都出了一口恶气。 忽然,就听闻人群后方传来声音:“让一让,都让一让!” 百姓纷纷朝两边退,让开一条道。 只见,一队穿着甲胄的官兵拿着武器过来,对着楚安澜和叶宛卿行礼:“听闻有人惊扰了世子与郡主出行,我等特地来捉拿。” 府衙的人?来得正好! 楚安澜指着地上的韩刚:“这恶霸平日里作恶无数,百姓深受其害!今日,他竟欺压到了本世子头上,你们管不管?” “定是要管的。”为首的士兵再次拱手:“今日让世子和郡主受惊了,我等会如实禀报给大人。” 楚安澜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才道:“你们先将这恶霸带回府衙,关押到牢里。 明日,本世子会带着被他霸凌过的百姓去府衙,给他们讨个公道。” “是。” 鬼哭狼嚎的恶霸被拖走了。 百姓纷纷道谢:“多谢世子愿为我们主持公道……” 楚安澜摆手:“算不得什么大事!也怪那家伙不长眼,今日欺到本世子头上了。 否则,我都不知晓这回事。 明日下午,你们但凡被他欺压过的人,都可以去府衙外候着,我定帮你们讨说法!” “多谢世子!” “世子真是大好人!” 人声鼎沸。 眼见时间不早,楚安澜道:“都散了吧!” 人群这才陆续散开。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不信邪 等人走光了,楚安澜才看向叶宛卿:“卿儿,走吧,我们放河灯去。” 叶宛卿弯眸:“好。” 楚安澜拎起河灯,忽然拍了一把额头:“我的愿望还未写完呢。” 知晓他忘了字的笔画,叶宛卿从他手中拿过河灯:“未写完的字,我来写罢。” 楚安澜轻咳:“我也不是不会写,我只是……”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浅笑:“我明白的,但是没关系。世子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说着,她低头将写错了的字补好笔画。 望着她玉一般的侧颈,楚安澜忽觉口干舌燥,迫切地想在上面留点什么痕迹。 他问:“卿儿,今夜,要一同乘画舫游湖么?” 卖菜的事,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叶宛卿专注题字,并未瞧见他灼热的目光,头也未抬地应道:“好啊。” 楚安澜扭头:“墨言……” 弯月如蛾眉,悬于柳梢。 放完河灯之后,河边人潮渐渐褪去,平缓的河面上,河水随风泛起涟漪,河灯随水漂流,渐行渐远。 墨言带路,来到湖边画舫。 楚安澜扶着叶宛卿迈上画舫,挥手:“知道了,带上樱香和千禧,让侍女们都回家过乞巧节去罢。照看好楚石榴,别让它溜出家门,也别让它偷吃,兽医说它得减重。” 墨言迟疑:“可是,您和世子妃的安危……” “你话怎的这么多?”楚安澜皮笑肉不笑。 墨言正色:“属下立刻就走,世子与世子妃定要多注意安全……” “快滚吧。”楚安澜笑骂。 墨言叫过樱香千禧说了几句什么后,樱香担忧地看了叶宛卿一眼。 叶宛卿淡笑:“不必担心,回去吧。” 一行人抱着小石榴离开。 等人走了,楚安澜兴高采烈地问:“卿儿,你喜欢哪一片湖?你指个方向,我把画舫划过去。” 叶宛卿这才发现,画舫上根本无人。 她犹疑:“世子将船夫打发了,自己能把画舫划过去么?” 楚安澜笑容滞住:“我当然可以……” 一盏茶后。 画舫,纹丝不动。 而且,随着夜风和水浪的推动,画舫离岸边更近了几寸。 画舫很大,一共两层,舱内的房间布置得很华美,各种家具也很完善。 茶水点心,也是一应俱全。 甚至,房间内居然有两个木桶的热水。 叶宛卿伸手试了一下,水很烫,如此,待用的时候温度会刚刚好。 世子的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 叶宛卿去两层画舫都看了一圈回来,楚安澜还站在船头,握着船桨,累得咬牙切齿。 她忍了又忍,开口劝道:“世子,要不今夜先回家吧,改日再来游湖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一样? 楚安澜差点脱口而出。 今夜,是七夕呢! 他握着船桨:“我偏不信邪,偏要将它划出去不可!” 叶宛卿只好道:“那世子再试试罢,兴许,找对了法子就划得动了。 世子流了许多汗,我去给世子倒杯茶水来。” 楚安澜用力点头:“嗯!” 等叶宛卿用托盘端着茶具和茶点出来,楚安澜正弯腰研究着船桨。 听见脚步声,他一脸挫败地抬头告状:“卿儿,这画舫欺负我。” 叶宛卿轻笑出声。 她将托盘放在甲板上的小木桌上,倒了两杯清茶,一杯递给楚安澜,一杯则自己喝:“吹着夜风喝着茶,仰望着岸上干家灯火,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楚安澜坐在她身旁,一口将茶水全喝光,才问:“带走那恶霸的官兵,是你让人叫来的吧?”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方才来的路上,我看见河岸不远处有官兵在巡逻,正好用一下。” 楚安澜哼哼:“就算官兵不来,我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叶宛卿浅笑,为他续了杯茶:“世子的法子,是将那恶霸揍得满地找牙么?” 楚安澜灿烂一笑:“揍他只会脏了我的手,不如绑了他,在江边找棵歪脖子树把他倒挂着吊起来。 到时候,让被他欺负过的人拿着鸡毛掸子,排着队去挠他鼻子,挠他脚板心。 他疯狂挣扎,又要担心挣扎了掉进江中喂鱼……” 叶宛卿惊得说不出来。 好半晌,她才侧头笑:“不失是个好办法。” 楚安澜啧道:“可惜了。” 叶宛卿笑问:“世子可是觉得我帮了倒忙?” “才不会。”楚安澜抿了口茶水:“你是担心我,才将官兵找来的,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怎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毕竟,那恶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更何况,有现成的权利在手,为何不用? 卿儿你信不信,明日,我只需向县令施施压,那恶霸没个三五年是出不来了。” “如此正好。”叶宛卿道:“放出来,也是为祸百姓。” “那干脆让他真将牢底坐穿好了!”楚安澜道:“这种欺男霸女的恶徒,就该一次性让他吃足教训!”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等明日吧。”叶宛卿缓声:“就看明日有多少百姓能站出来指证他了。” “不说他了。”楚安澜打起精神:“卿儿,你困了么?快到亥时了。” 他的目光炙热又坦荡。 婆娑的月影下,叶宛卿耳尖浮上一抹热意,借口喝茶掩饰眼神:“世子若是困了,就早些歇息吧。 明晨还要去给人卖菜,下午又要去府衙。 惊尘和风川在附近,我让他们来画舫上值夜,世子今夜放心睡吧。” “你的人在啊?”楚安澜一听,站起身来:“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才是。 你把他们叫出来,帮咱们把这画舫划到靠江那一片空旷的地方去。” 惊尘风川认命出现。 两人拿了船桨,一人站画舫一端,几乎没废多大劲,就将纹丝不动的画舫划出去。 巨大的画舫,一路在湖中穿梭。 丝竹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微凉的夜风吹来,带来远山的桃香与花香,还有田间泥土与稻花的芬芳。 随着夜色渐深,城中与湖面逐渐安静下来。 画舫停在一处远离堤岸和人烟的地方。 楚安澜对惊尘和风川道:“好了,你俩先回去吧,此处不比京城,安全得很用不着值夜。” 风川大着胆子道:“世子,此处离岸边很远,属下就算轻功尚可,也无法一口气过去。” “这不是正好么?”楚安澜道:“提高轻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好好把握。 一干两银子,你从画舫飞到岸边去。” 风川欲哭无泪。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无理取闹 这时,叶宛卿从画舫二楼下来,温温和和地开口:“世子也觉得,逗风川和惊尘很有趣是么?” 风川和惊尘满脸感激。 楚安澜扬眉,顺着竹竿往上爬:“没错,他俩一板一眼的,逗起来可有意思了。 随风也是,跟了我就没见他笑过。我就爱逗得君子急眼,冰山崩塌,哑巴说话……” 这可真是恶趣味啊。 叶宛卿含笑摇头,看向两个近侍:“船舱内有条逃生用的小船,你们取出来用吧。” 两人行了个礼:“属下不会走太远,郡主与世子安心休息。” 叶宛卿点头:“嗯。” 两人划着小舟离开。 人一走,楚安澜便抓着叶宛卿的手上画舫二楼:“我有惊喜要给你。” 惊喜? 叶宛卿不明所以,跟着楚安澜上楼。 进门之后,楚安澜将蜡烛拨亮了些,才从袖口中掏出一物:“喏,给你。” 叶宛卿接过:“这是?” 楚安澜给她的,是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红木小木盒。 楚安澜眸光灿烂,催促道:“我今日去酒楼时遇到的,你快打开瞧瞧,看喜不喜欢。” 叶宛卿揭开木盒盖子。 只见,红木盒内,摆放着一对极为精巧的玛瑙银戒,颇有异域风情。 在银色指环的衬托下,蓝色玛瑙越发剔透水润,宛若雪后清空,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楚安澜笑问:“喜欢么?” “喜欢的。”叶宛卿点头:“京中的玛瑙,大多都是艳丽的红色玛瑙。 蓝色的,我只在太后和皇后宫中见到过,唔……母亲也有一条蓝玛瑙项链。 皇后娘娘的是一整套的首饰,有耳坠子、手串和项链…… 太后的那串,玛瑙珠子比较多,是她六十岁寿辰时,皇上特地命人为她做的佛珠,能绕手好几圈。” 听她说起长辈,楚安澜小心问:“卿儿,你是不是想家了啊?” 想家? 这个问题,把叶宛卿给问住了。 算下来,他们已经离京快半月了。 可,这半月的时间里,她并未思念过父亲母亲和兄长弟弟…… 离京后的每一日,她都过得极为充足,也极为开心,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思索别的事。 因有楚安澜在身侧,所以她日日都很安心。 在潜意识里,她早已经将楚安澜当成了她余生的归处,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家之所在。 她看向楚安澜,不答反问:“世子呢?世子想家了么?” “不想。”楚安澜回答得干净利落:“我又不是没断奶小孩子,成天想着父母做什么? 你若想家了,明日写封家书寄回京吧? 新虞城的桃子,熟得正好,我们明日带人去摘一些,派人用马车送回京去。 再过一阵,便该酿桃子酒了…… 光是想一想,就有好多事要做呢,哪里有时间想家啊。” 说着,他取出小的那一枚戒指,轻轻套在叶宛卿右手的食指上,心满意足道:“你戴着果真好看!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配你!” 剔透莹润的蓝色,越发衬得她手指纤细,肤白如凝脂,白得好似在发光。 叶宛卿低头去看。 楚安澜将属于他的那枚戒指戴上,从后面抱住叶宛卿的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叶宛卿微微侧头。 楚安澜低头,亲了上去。 房间烛火长明,亮了一夜。 原本碧波清澈的湖面,翻腾起白浪,将清月撞成一湖细碎的银。 天将亮未亮时,湖心下了一场雨。 晨雨蒙蒙,烟波浩渺。 云雨初歇,楚安澜抱着叶宛卿去清理了身体,又清清爽爽地相拥入眠。 没睡多久,画舫外便响起声音。 墨言将小船的绳子系在缆桩上,又从樱香和千禧手中接过食盒、梳妆匣和衣箱,又将两人拉上画舫。 三人站在甲板上,相顾无言。 千禧问:“谁去敲门?” 樱香看向墨言。 墨言立刻道:“我不去,世子起床气可大了,若是惊扰了他清梦,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那我也不敢去啊。”樱香后退了一步:“要不,我们就在此处等着? 等郡主和世子睡醒了,自然会出来。” “不行。”樱香道:“世子今日上午要去市集上帮人卖菜,下午要去府衙主持公道。 再过半个时辰,早市就要开始了。” 樱香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叫人罢。” 说着,一手拎起梳妆匣,一手拎起衣箱,步伐轻巧地上了画舫的二楼。 才迈上楼梯,船舱门便被从里面拉开。 楚安澜散着如墨长发,里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在外披了件外衫:“墨言呢?” 樱香微垂着眉眼,恭谨道:“回世子,墨言在楼下。” 楚安澜往床上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卿儿还睡着,便不叫醒她了。 你和千禧在画舫照看她,她若醒了,就让她在画舫上等我回来一起用午膳。” 樱香点头:“奴婢明白了。” 楚安澜伸手:“衣服给我罢。” 樱香将衣箱递过去:“所有换洗的衣物和鞋都在里面了,配饰在梳妆匣里。” 楚安澜记下。 转头,就见床帐晃了晃。 细若柔丝的声音,从床帐内传来:“樱香他们来了么?” “卿儿,你醒了?”楚安澜立刻大步走过去,坐在床沿边,掀开床帐:“你昨夜累坏了,继续睡罢。等你睡醒了,我就从市集上买完菜回来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谧。 他笑了一声,将叶宛卿的手放入被窝,准备起身更衣。 人还未站起来,手腕就被拉住。 一个没注意,就被拽得往床上倒回去。 叶宛卿“嘶”了一声,还未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哑:“给我一盏茶的时间……” 楚安澜松垮着里衣坐在床边,对着坐在妆台前的叶宛卿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腰带都松开了! 叶宛卿扑粉的动作微滞,回过头来:“我的意思是,世子等我一盏茶,我起身,然后陪你一起去市集卖菜。” 楚安澜扭头:“哼!” 叶宛卿笑了笑,对着镜子道:“我眼下的淤青好像有些重,世子帮我瞧瞧,可遮住了?” 楚安澜脚不听使唤,立刻从床边起来,踱步到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人影。 叶宛卿眉眼弯弯。 楚安澜反倒觉得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 他认真端详着镜中人,原本拧巴的语气忍不住变软:“是有一点儿淤青,但不凑近了瞧,根本瞧不出来。” “是么?”叶宛卿问道。 “嗯!”他用力点头。 第209章 鹉娘 叶宛卿笑了笑,忽然仰起下巴。 楚安澜唇上一热,正要闭眼,叶宛卿忽然就推开了他:“我帮世子更衣,再一起去集市。 我长这般大,还从未见过民间的早市呢。世子见过么?民间的早市有趣么?” 她双眸闪烁着光彩,比湖水还要清澈明亮。 楚安澜什么旖旎心思都被洗刷殆尽了:“民间的早市,很有意思的。我在京中时,曾去逛过。叶辰曦也去过,他走了一路,吃了一路,世上好像就没有他不爱吃的东西。” 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宛卿也跟着笑:“大哥向来胃口好,不怎么挑食,尤其是钟爱肉食。” “可惜,这次没能带上他,哈哈……” 楚安澜笑得分外开心。 叶宛卿忍俊不禁:“没带上他,世子更开心罢?” 楚安澜从衣箱里取出衣服:“侍女今日给我选的黛蓝色锦袍呢,这颜色真显白。 哎,我本来皮肤就白,穿上这身衣服往太阳下一站,岂不是白得反光? 到时候,别人都光顾着欣赏我的美貌了,我还如何卖菜呀?” 说着,他偷偷看了眼叶宛卿。恰好,叶宛卿也在看他。 楚安澜:“嘿嘿……” 叶宛卿脸上热意降下了不少,淡笑:“嗯,世子的确是貌美无双。往市集一站,路人都该走不动道了。”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打趣我呢?”楚安澜将衣袍穿得歪歪扭扭的。 叶宛卿不由想起国子监初见。 那日,太子抽查课业,别的宗室子弟都到了,他才姗姗来迟,胡乱绑着腰带,高马尾也梳得歪扭着。 叶宛卿轻笑了一声,起身:“我为世子束发吧。” 一盏茶后,两人牵手下了画舫。 墨言看着楚安澜身后飘着的长长黛蓝色发带,略微有些惊讶:“是属下拿错玉冠了么?” “没拿错,只是用不上。”楚安澜站姿挺拔,满脸春风:“卿儿说,我绑发带的模样,比戴玉冠更好看!” 说完,他转身:“这发带与我是不是极为相衬?” 绸缎般的长发,被黛蓝发带扎成高马尾,乌黑柔亮的发丝从头顶倾泻而下。 晨风拂过,发丝与发带随风扬起,轻盈灵动。 叶宛卿喜欢这样的他。 鲜活,少年气十足。 她轻晃了一下握在一处的手:“世子,走了。” 楚安澜灿笑:“走罢!” 一行人乘马车前往市集。 早上的临安城,弥漫在一片朦胧雾色里,苍翠远山若隐若现,湖面烟雾浩渺。 城中,确是一片烟火气。 清晨的临安,比京中更有生活气息。 一路上,都是卖各种早饭的小摊小铺,有卖馒头包子的、有卖馄饨的、有卖粥饼的、有卖面的…… 摊铺边摆着不少小桌子、小凳子,坐着埋头吃早饭的客人。 楚安澜掀开帘子,不时问:“卿儿,吃馄饨么?” “卿儿,喝鱼片粥么?” “卿儿,喝藕粉么?” “卿儿……” 叶宛卿满脑子都是“卿儿”。 她耐心地回答着楚安澜的问题。 不吃。 不喝。 …… 车轮滚滚,碾过古老的青石砖,停在市集外。 樱香将车帘掀开,问:“郡主,今日市集上人很多,可要在车中等候世子?” “卿儿陪我一块儿去。”楚安澜跳下马车:“我长得这般好看,夫人不在身边,被女士匪看上了劫走怎么办?” 千禧没没忍住:“噗……” 见楚安澜转头她,她立刻道:“奴婢方才见街边有好多人排队买鱼丸,闻着好香,奴婢去买一份给郡主尝尝!” 说完就跑。 楚安澜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叶宛卿笑:“我们走罢。” 叶宛卿点头。 卖菜的妇人,已经在市集的入口处等候多时了。 她旁边,还跟着两个常服打扮的侍卫。 见到楚安澜,她上下打量:“你的下人天不亮就去了我的菜园子,摘了我六筐菜。 他们说,你都能帮我卖掉? 我一日只卖两筐菜,你一下摘了我三天的量,确定能卖得掉么?” 楚安澜叉腰,信心满满:“别说六筐,六十筐我都能帮你卖掉!” 卖菜妇人问:“你算得清楚账么?” “看不起谁呢?”楚安澜啧:“你等着吧,本公子的算术好着呢!保准一分钱都错不了!” “若错了呢?”妇人问。 错了? 楚安澜眼珠子转了转:“若是错了,我就免费给你家干三日的农活!” 妇人立刻站起身:“成交。” 六筐菜,被侍从抬入市集。 市集内,人满为患。 路边,一眼望去全是新鲜的蔬果,有白菜、芹菜、黄瓜、菠菜等…… 除了蔬菜,还有不少卖水果的。最多的水果,要数桃和葡萄。 往里走,则是卖猪肉、鸡鸭鹅和活鱼活虾的…… 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嘈杂的喧嚣声,拼凑成鲜活的人间烟火。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叶宛卿还挺喜欢这种感觉。 市集中的小摊贩,都有固定的摆摊点,日常还有专人看管着,免得发生争抢。 卖菜妇人的摆摊点,离市集入口约摸有十米远。 附近,全都是卖菜人。 她人刚到,旁边就传来尖酸刻薄的声音:“哟,这不是鹉娘嘛,先前每日天刚亮就来占场子了,今日来得比谁都晚,当真是稀奇。” 被称作“鹉娘”的卖菜妇人道:“今日有人帮我卖菜,我就来得晚了些。” 说着,她招呼挑菜的侍卫把菜放在她的摆摊点。 那尖酸的妇人哽了一下:“你是上哪儿找这么一群年富力强的小伙子的? 瞧着衣着相貌,总不至于是你花钱雇来的吧?” “你管不着。”鹉娘在地上铺了个随手带来的毛毡子,一屁股坐下去,将那妇人挤开。 那妇人猝不及防被挤,差点一个踉跄,道了声“晦气”后,一脸嫌恶地拍着衣袖让开。 鹉娘看都未看一眼,开始铺席子,将自己的菜摆出来。 市集入口。 楚安澜坐在小桌边吃完最后一个鱼丸之后,信心满满地起身:“卿儿,我去了!” 叶宛卿抬眸看他:“若是有弄不清楚的地方,就请教花婆婆,她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但其实是个好人。” “知道了。”楚安澜活动着手腕,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我可是国子监出来的人,卖个菜,小事一桩。” 说完,叫上墨言往菜摊走。 叶宛卿目送他过去。 千禧小声问道:“郡主,您就不担心世子殿下么?六个筐,好几种菜呢,他当真能够搞定么?”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惹我干嘛 “他可以的。”叶宛卿淡声道:“就算今日不可以,明日不可以,未来总有一日,他一定可以。” “郡主就这般笃定么?”千禧问。 叶宛卿收回目光:“人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的,不会,还可以学。 世子是个很聪明的人,只要他愿意,沉下心来学,就什么都学得会。” 千禧小心翼翼地提醒:“可是,世子连个‘与’字都写不好……” “千禧!”樱香在旁边轻斥了一声。 叶宛卿却弯了眸子:“那是他没用功罢了。” 没用功学,也没用功记。 在随从的眼里,世子帮一个陌生老人卖菜,是在任性胡闹,但在叶宛卿看来,这却是一种增加学识的好机会。 这也是她赞成他来卖菜的缘由。 摊铺边。 楚安澜一过去,就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周围卖菜人和路人皆纷纷打量他,和周遭人窃窃私语—— “这位公子生得可真好看呐!” “真是神仙般的容貌!” “方才他在那边吃东西时,我便瞧见他了,带着一堆仆从,还带了位貌美夫人。” “原是个贵公子啊。” “……” 楚安澜脸上笑意扩大。 当着众人面,他走到鹉娘面前:“这些菜,需要全部摆出来么?” 鹉娘面色复杂:“各做各的摆,别人才好拿。” “懂了。”楚安澜捋了衣袖:“你坐在一旁休息吧,我来给你弄。” 鹉娘默默往旁边坐。 原先说话尖酸的妇人目光痴痴地盯着楚安澜,拿手肘碰了碰鹉娘:“他是谁啊? 长这么好看,又穿锦衣华服,总不至于是你花钱雇的吧?” 鹉娘往旁边挪了点,没搭理她。 一旁,楚安澜已经弯腰开始摆菜了。 弯腰和起身间,如瀑的乌发随着他动作在身前拂扫着,越发衬得他容颜如玉。 他生得好看,又爱笑,光是看着那张脸,就足够吸引得人走不动道。 很快,菜摊前便发生了拥堵。 楚安澜边码着菜边笑:“卖菜么?今晨刚从地里新鲜采摘的蔬菜!有白菜、芥菜、黄瓜、紫苏、韭菜……” 有少女被同伴推了一把,红着脸问:“韭……韭菜多少钱一斤……” 楚安澜冲她笑:“等等,我问问啊。” 说着,他扭头问:“鹉娘,韭菜多少钱?” 鹉娘给他打了个手势。 楚安澜转头:“韭菜十文钱一斤,你要来一斤么?鲜韭菜炒鸡蛋很好吃的。” 少女脸越发红:“我……我要一斤……” 楚安澜抓起一把韭菜,递给鹉娘。 鹉娘接过,用秤称重:“一斤三两。” “一斤三两……”楚安澜还不习惯算零头,于是飞快掰了手指,嘀咕:“一斤是十文钱……” 他手比脑子快,麻利地抓了一把韭菜放在秤上:“一斤半吧,韭菜多好吃啊。” 鹉娘看了他一眼,对那少女道:“一斤六两,给你算一斤半。” 楚安澜伸手:“十五文钱。” 少女满脸通红地从荷包里掏出十五文钱,颤着手放在楚安澜掌心,接过韭菜。 她边上的女伴见状,也红着脸:“我要三两紫苏……” 旁边一个双手缩在袖子里的斜眼青年开口:“嫣琴姑娘,中午要做紫苏烧鱼么?” “关你何事?”被唤嫣琴的少女语气不快,瞪了那斜眼青年一口。 楚安澜问了鹉娘价格,对嫣琴笑道:“紫苏二文钱一两,共六文钱。 紫苏拌黄瓜、紫苏煎黄瓜也好吃,你要多买二两么?” “我……”嫣琴咬唇,满脸羞红:“那便再秤二两紫苏,再给我来两斤黄瓜……” 楚安澜笑盈盈地弯腰,又是拿紫苏,又是拿黄瓜。 凭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堆积如山的菜就被楚安澜卖了不少出去。 其他菜摊的卖菜人,都忙着看热闹。 鹉娘心情复杂。 她昨日只是与一买菜的男子拌嘴,心情不好,又恰遇楚安澜不会算数,才随口说了两句。 不成想,他还当真了,今日就来帮她卖菜。 说好赌他算不好数,结果,他遇零就化整,仗着一张脸,将买菜的小姑娘们忽悠得团团转,算数愣是没出错。 遇到挑选好几种菜,斤数又不肯凑整数的,他就一样一样地让人分开付钱…… 倒是机灵。 可惜,都是在投机讨巧。 人群后,千禧扶着叶宛卿:“郡主,世子这样子做,确定能精进算术么?” “不能。”叶宛卿温言道:“不过别急,菜还剩很多没卖出去呢。 而且,才刚开始。” 果然,很快就有人找茬了。 楚安澜刚为一个年轻妇人秤了斤芥菜,正在给人找铜板,忽然就听一个男人扯着嗓子问:“这个菜摊的菜,是只卖给女人么?” “自然不是。”楚安澜笑:“你想买什么?芥菜?韭菜?亦或是紫苏?” 那男人啐了一口:“我盯你半天了,你有卖过一片菜叶子给男人么?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你到底是来卖菜的,还是来卖色相的? 仗着顶了张小白脸,专门哄着别人家的女儿、媳妇儿来买你的菜,真不要脸!”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一片指指点点声。 楚安澜被逗乐了。 他活动着酸痛的脖颈,将贴在颈畔的长发和发带甩至脑后,问那男人:“你是在同我说话么?” “不然呢?”那男人冷笑。 楚安澜笑了一声,叉腰道:“稀奇事啊!这年头,狗也会说人话了啊!这临安城,果真是钟灵毓秀的宝地。”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一阵笑声。 男子恼羞成怒:“你说谁是狗?” “你都说了我是小白脸,狗当然只能是你了。”楚安澜笑盈盈地应道。 男子勃然大怒:“我看你是找打!” 说着,抬脚就来踢堆积如山的蔬菜。 说时迟那时快,楚安澜抄起一根黄瓜,飞身往男子踹过去,对着就是一阵敲打。 黄瓜汁水四溅,惊得行人纷纷往后退。 墨言欲带着侍卫上前帮忙,却被楚安澜制止了:“我对付得来。” 说着,他将人押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将人摁住:“你说你,好端端地来招惹我做什么? 来我面前闹事,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么? 昨夜,我刚在河边送了个常年欺男霸女的恶霸入府衙牢狱,你既赶巧惹了我,就进去陪他吧。韩刚,你应当认识吧? 我好人做到底,将你俩关在一处如何?” 男子脸色大变:“是你?” 楚安澜却没理他,而是看向墨言:“将他送到府衙,就说,下午同韩刚一起审。” 墨言点头:“属下领命。” 那男子挣扎:“我并未将你如何,你就算是京城来的世子,也不能将我送进牢狱!”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驷马难追 “这可由不得你。”楚安澜拍拍手:“将人送走。” 男子拳打脚踢地被扭送出了市集。 待人走后,楚安澜不由地看向叶宛卿所在的方向。 她坐在一处卖糖水的铺子边,桌子上摆放着竹筒糖水,眸光盈润地注视着他。 两人眼神交汇后,楚安澜灿然一笑。 叶宛卿莞尔。 楚安澜摸了摸鼻尖,收回视线:“卖菜了卖菜了!有需要买菜的么? 今晨刚摘的蔬菜,新鲜又便宜!” 路人重新围拢过去。 楚安澜个子长得高,人又长得极为好看,衣着又很贵气,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道极为惹眼的存在。 就算奔着他的脸,也会有不少路人去买菜。 樱香感慨:“原以为,世子会不习惯民间的生活,没想到,他连卖菜都卖得这般好。” 叶宛卿眸色温柔:“他的适应能力强着呢,无论是在京中还是在别处,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千禧道:“就算将来皇上要收回敦亲王府的荣宠,以世子的能力,也能养好郡主吧?” “千禧。”樱香轻斥:“不可乱说话。” “我就是打个比方。”千禧吐舌。 叶宛卿唇边笑意未减:“嗯,即便将来落魄了,只要有世子在,就不必担心会饿肚子。” “世子养着郡主,郡主再养着我们……”千禧掰着手指道:“忽然觉得,还是做奴婢最划算了。 做奴婢的,只要跟对了主子,就不需担心饿肚子。” 叶宛卿哭笑不得:“给人做仆从,还需看人脸色过活,难道,你就不想自己做买卖,自己做自己的主么?” “不想。”千禧回答得干净利落:“自己做买卖,劳心费力不说,收入还不稳定。 奴婢给郡主做事,又清闲又有钱。 这么好的活儿,世上可不多,奴婢可得抓紧了。” 樱香笑:“奴婢觉得千禧说得极为有理。” 叶宛卿失笑:“如此,我与世子可要好好攒钱,努力养好你们。” 主仆三人笑成一团。 整个上午下来,楚安澜卖掉了五筐蔬菜。 鹉娘拿着沉甸甸的钱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连带着和楚安澜说话也慈和了不少。 眼看着,市集上的人越来越少。 买菜的人,也越来越少。 鹉娘将钱袋收好,看向楚安澜:“剩下这筐菜,卖不了啦,世子要认输么?” 认输? 楚安澜道:“本世子就算是胸口插着箭,快要死了,都没向人认过输。” 鹉娘:“……” 楚安澜活动了酸疼的手腕和腰肢、脖颈:“今日卖不完这筐菜,我不走,你也不准走!” 鹉娘:“……” 墨言将人送完,回来见竹筐里还装着一整筐的紫苏,不由担忧:“世子,要不,属下将这些紫苏买了吧?” 晒了一上午,他都心疼。 楚安澜却正色:“不行!我说了要卖出去,就一定能卖出去!你走开些,别挡了我卖菜!” 墨言干巴巴应道:“哦……” “站住!”楚安澜叫住他:“你去附近的酒楼订个雅间,多点些卿儿喜欢吃的菜。 同她说,中午不必等我用膳。 此外,你给我送两份饭菜来。” 墨言点头:“属下明白。” 楚安澜又转头看向鹉娘:“你有忌口么?” 鹉娘欲言又止一番后,叹气道:“你们自己吃便好,不必管我,卖完菜,我还要回去给我儿媳喂饭。” “给你儿媳喂饭?”楚安澜疑惑:“这话是什么意思?” 鹉娘还未开口,先前说话尖酸的妇人便先开了口:“咱鹉娘可怜着呢。老伴早死,儿子也没了,儿媳还是个瘫痪的。 她日日种菜卖菜,就是在给她儿媳攒治病的钱呢。” “用不着你多嘴!”鹉娘瞪了那妇人一眼,对楚安澜道:“再卖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还卖不完,我就该回家了。” 楚安澜若有所思:“好。” 他招手叫过墨言,低语了几句。 叶宛卿正陪着樱香和千禧低头研究桃子的吃法,墨言就走过来:“世子妃,世子让属下找您,取几两银子。” “几两?”叶宛卿问。 墨言挠头:“一百两……”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樱香,拿两锭银子给墨言。” 墨言接过银子:“世子说,这银子稍后要送给鹉娘。 鹉娘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家中只剩个瘫痪的儿媳,很是可怜。” 叶宛卿闻言,看向鹉娘的方向:“待会儿卖完菜,我同她回家去看看吧。” 最后半筐紫苏,再无人问津。 就连旁边碎嘴的尖酸妇人,也收好卖完菜苔的筐子,拍拍屁股起身回家了。 市集上,人越来越少。 叶宛卿也带着樱香和千禧去城中闲逛去了。 楚安澜闲得啃黄瓜。 一根黄瓜啃完,他望着竹筐里的紫苏叶:“花婶,我不会真的要去你家干农活吧? 你家平日都有什么活要做?浇水?翻地? 先说好啊,像挑粪这种又脏又累的粗活儿,我是打死都不会干的。” 花婶递了个小凳子给他:“再等半盏茶的功夫,若是还卖不完,就不卖了。 先前同你打赌,说你让你去帮我干农活,都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自己的活儿,哪里需要你来帮我做?” “那可不行。”楚安澜正色:“本世子八尺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话都放出来了,岂能不作数?不过,你得给我安排些轻松一点的活。” 花婶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世子倒是和我见过的别的世家公子不一样。” “你还认识别的世家公子?”楚安澜好奇。 花婶怔了怔,才略微自嘲地道:“算不得认识吧?只是年少时接触过……” 她因常年操劳和日晒而略微浑浊的双眼,透过市集低矮的房屋看向远方。 “别卖关子。”楚安澜坐在小凳子上:“我一听你就不是一般人。 你算术比别人好,说话做事也同一般的农妇不太一样,我瞧着你是个识字的。 你是不是从别处迁来临安城的?” 花婶被问住。 好半晌,她才道:“嗯,很多年前就来临安了,房子啊,地啊,都是挣了好多年才攒下的。可惜,当初跟我一起挣这些家产的人啊,是个短命鬼,早早就撒手人寰了,都没个命享点清福……” 说着,红了眼眶。 第212章 永远陪着 楚安澜双手搭在膝盖上,望着花婶,欲言又止一番:“咱俩不会是亲戚吧?” 花婶抬头:“这亲戚,可不兴乱攀。你这小世子,又不知道我家是如何沦落至此的。”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么?”楚安澜直言。 花婶望着他,眼神和蔼了些许,坐直身体,轻叹了口气:“我家老头子……”她顿了顿:“他也算不得老头,他去世时,才四十岁不到呢……” 楚安澜静静听着。 花婶继续道:“我家是京中一个大家族的旁支,我夫家也是一个大家族的旁支,都是不算惹眼的存在。 先帝时,因为某些原因被牵连着抄家了,两大家族就此殒灭,人也死的死、散的散。 辗转多年后,我与夫君带着儿子来临安定居,夫君去打渔,我在家做刺绣、做点家务活。 后来啊,我们买了自己的房,买了自己的地。 儿子也长大了,父子俩便一起去打渔。 再后来,儿子成了婚,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得很幸福美满。 可惜,天不遂人愿。 五年前的某日,我夫君与儿子照常早起,去江上打渔,这一去,便再没回来。就连尸身……也没捞回……” 说着,她低头拿洗得发白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楚安澜张了张嘴,半晌后,才说出两个字:“节哀。” “没事,我没事……”花婶用力擦了眼睛,继续道:“有人告诉我,说我夫君和儿子是在江上与人发生争执,被人打死抛入江中的,可我找不到证据啊。 我给他们爷俩立了衣冠冢,把家产交给儿媳,让儿媳改嫁,之后便独自沿着江岸去找人,找了整整两年,依旧无果…… 这时,我在江岸遇到一个做生意的临安人,他说,我家托人给我传话,让我回家一趟,我儿媳出事了。 我才知道,原来儿媳一直未改嫁,一直守着我们原来的家……” “她是个有情义的人。”楚安澜道。 花婶哽咽:“是啊,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可我从前却总嫌弃她。 嫌她生得不够好看,嫌她做事不够利落,嫌她成婚两年还生不出孩子…… 可,在我离家的两年里,她一直在努力地经营好我交到她手里的家…… 为了攒钱给我找人,她一日只吃一顿,衣服破了补,补了又破,都不舍得扔。 那日,她爬上河边的树上去打无患子去卖,一脚踩空掉下来,摔断了腰,再没能站起来…… 你都不知道,我回来看见她的第一眼,她有多可怜…… 寒冬腊月的,她躺在铺着席子的地上,整个人瘦得不成人样,只吊着一口气,跟小猫似的,唤了我一声‘娘’……” 说到最后,花婶的语气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楚安澜听得心中难受。 本该幸福的一家四口,却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家破人亡,死的死,残的残…… 他光是听着花婶说,就觉得痛心。 而亲自经历这一切的花婶,该有多难受啊? 还有她半身残废,再不能动弹的儿媳…… 楚安澜眼尾红红,带着极重的鼻音,认真道:“花婶,你想去京城么? 京中名医很多,你若想给你儿媳治病,就带她去京城看看罢? 治病的钱,我来给你出。” 花婶却摇头拒绝:“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京城就不去了。阿兰的腰啊,治不好了。 我当年赶回临安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大夫说,她腰肢的骨头断了,接不回去了。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我只盼着,她能少难受苦,别那么难受…… 我年纪大了,趁着现在多挣点钱给她攒起来,我死了,她好歹也有钱买口饭吃……” 楚安澜眼尾又红了几分:“好罢。” 花婶看了眼天色,拍拍屁股起身:“好了,我该回家了,世子也回去吧,世子妃来接你了。” 楚安澜抬头。 果然,市集入口处,叶宛卿朝他浅笑。 楚安澜对花婶道:“我先让人送你回去,晚上,我带着卿儿去你家吃饭,可以么?” 花婶愣了愣:“你们……来我家吃饭?” 楚安澜理直气壮:“我今日帮你卖这么多菜,你都不请我吃饭的啊?” 花婶难得露出几分手足无措:“那……那我给你们煮面可以么?我夫君和儿子都说,我做的手擀面很好吃。” 楚安澜挤出一抹笑:“好啊!我还挺喜欢吃面的。” 花婶没忍住,露出一抹笑:“那便说定了,你叫上世子妃一起,把你的侍从也叫上。” “你不怕我们把你吃穷啊?”楚安澜笑问。 花婶也笑:“不怕,一块儿来吧。都是一群孩子,比我儿子儿媳小不了几岁,能吃得了我几个钱?” 花婶说要去买点东西给儿媳补身子,挑着筐子走了。 楚安澜让侍卫将剩下的半筐紫苏带回家。 他拍了拍衣袍,大步朝叶宛卿走去:“卿儿,抱……” 说着,就要将整个人倚上去。 叶宛卿抬眸:“世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说着,拿出一块绢帕给他擦拭眼角,又将贴在额头的发丝拨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楚安澜旁若无人,在她肩头靠了片刻,才抬头:“卿儿,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么?” 叶宛卿应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成亲之前世子就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楚安澜凝视着她的脸,认真道:“我会永远陪着你。” 叶宛卿牵住他的手:“为何突然对我说这种话?” 楚安澜反手扣住她的手指:“方才,花婶同我说了许多她的家事,她家真的很凄惨……” 回家的路上,他将花婶家的事全部同叶宛卿说了一遍。 说完,他眼尾一片红:“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啊? 夫君死了,儿子也死了…… 好不容易,留下个有情有义的儿媳,结果,这儿媳居然摔断了腰,直接瘫痪了…… 我光是听着,都觉得好难受啊。 若是我家有朝一日落难,我成了花婶的夫君那样,而你成了花婶那样…… 那我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 “世子。”叶宛卿打断他的话:“你不会成为花婶的夫君,我也不会成为花婶。 敦亲王府与长公主府会一直都在,王爷王妃,还有我的母亲、父亲、哥哥也会一直在。” 她说这话时,语气无比坚定。 第213章 闲话 楚安澜反而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我就是一时感慨,卿儿你别激动。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我一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嗯。”叶宛卿应了一声。 马车徐徐,驶过热闹的长街。 透过车帘缝隙,叶宛卿看向马车外连绵的临安山。 死? 在她如今这个年纪,说死是件很遥远的事。 可,她和楚安澜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死过一次,才会更畏惧死亡。 叶宛卿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靠在楚安澜的肩头,把连埋在他肩窝处。 楚安澜轻轻侧头:“卿儿,你生气了么?” 叶宛卿摇头:“没有。” 楚安澜犹疑:“真的没有么?” 叶宛卿抬起头来:“我真的没有生气。” 楚安澜:“好吧,嘿嘿。” 望着他被日头晒得有些泛红的脸,还有红润的薄唇,叶宛卿眸光动了动,凑过头亲上去。 忽然被亲,楚安澜眼神欣喜,拿下主动权,用力亲回来。 马车,不合时宜地停下。 墨言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世子,世子妃,到家了。” 两人松开对方。 楚安澜低头看了眼自己,烦躁地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对着外面道:“到便到了,你这般大声做什么,本世子又没聋!” 莫名挨了顿骂的墨言,一头雾水地问身旁的侍卫:“世子这是怎么了?” 侍卫哪知道? 倒是千禧看了他一眼:“以后,你别马车一停就出声嚷嚷,你声音也忒大了些。” “所以”墨言呆了呆:“我是吓着世子了么?” 话音落下,马车帘子就被掀开了。 楚安澜跳下马车,将叶宛卿扶下来,稳稳托住。 叶宛卿腿有几分软,硬撑着他的手腕,借力才勉强站稳:“进去吧。” 嗓子也透着一丝哑。 楚安澜指挥道:“把紫苏送去后厨,让他留一份做成紫苏蜜桃饮,用冰镇起来,待我晚上回来喝。其余的,让他自由发挥。 噢对了,还要分一份出来,晚点派人买只鸡,再买条鱼,一并给小凤年送去吧。” 说完,他侧眸问:“可以么卿儿?” 叶宛卿点头:“可以。不过,可以多买两只母鸡,让馨柔养起来。 母鸡会生蛋,蛋正好给小凤年补身体。” “有道理!”楚安澜看向一旁的侍卫:“吃过午饭,立刻去办!” 侍卫应下。 楚安澜这才牵着叶宛卿进门。 午膳,早就已经备好了。 原本,楚安澜是想让叶宛卿先去酒楼把午饭吃了,不必等他的,但她没同意。 订好的菜,酒楼直接送来了家里。 楚安澜饿坏了。 一桌子菜,他一口气吃掉了三分之二。 未了,还喝了一碗冰镇燕窝,一碗冰镇绿豆汤。 眼看,便到了该去府衙的时间。 看了眼高悬的日头,楚安澜起身:“卿儿,下午你就在家歇息吧,我自己去府衙。 你等我,很快我就能回来。” 叶宛卿思忖了片刻:“也好。” “那我走啦。”楚安澜笑。 叶宛卿有些不放心,温声叮嘱:“说话做事,先三思而后行,遇事先护好自己。” “知道啦!”楚安澜笑盈盈地亲了亲她:“走了!” 他叫上墨言和婓煊,大步出门去。 叶宛卿无奈:“衣服都还没有换” 说完,忍不住轻笑。 千禧问:“那要把世子再叫回来么?” 叶宛卿摇头:“不必了,让他去吧,他难得对正事这般积极,不要扰了他的兴致。” 见义勇为、帮扶弱小、惩恶扬善,都是增长学识的一种方法。这些,不正是她希望的么? 见云层渐起,叶宛卿道:“樱香,叫上两个侍卫,陪我一同出门走走罢。 下午多云,风也很凉爽,适宜出门呢。 临安最近的桃子熟得正好,我们去找个桃园,摘些果子回来酿桃子酒吧。” 一听说要酿酒,众人都很积极。 收拾一番后,叶宛卿带着人出门 午后,日头被厚厚的云层遮挡,江风吹来,夏日的炎热被一扫而空。 天气好,出门的人也多。 街边,到处都是卖桃和葡萄的人。 叶宛卿让樱香去打听。 很快,樱香便来回话:“郡主,有个老伯说,他家园子里还有几干斤桃,葡萄也有几百斤。” 叶宛卿点头:“那就去他家摘吧,另外,酒和冰糖的需求量也大。” 话还未说完,就听千禧指着一处惊呼:“郡主,那不是小凤年和他母亲么?” 叶宛卿扭头看去。 街边医馆,吕馨柔抱着小凤年,神色焦急地对着学徒打扮的男子说着什么。 却不料,那男子挥袖,不耐地让她走。 吕馨柔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求求您了,就帮他看看吧!求求您” 男子皱眉:“你磕头也没用,赶紧” “滚字”还未说出口,一行衣着华丽的人来到他近前。 吕馨柔正哭得伤心,手腕就被人托住,用力往上一提,把她提起来。 一双沉静的眸子温和地看着她:“馨柔,这是怎么了?” 望着叶宛卿,吕馨柔再忍不住,哭出声来:“郡主,救救凤年吧,救救他” 被一卷薄被包裹着的小凤年,脸色潮红,有些呈猪肝色,呼吸急促,头发湿漉漉的,哭声微弱。 叶宛卿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这一探,烫得她直蹙眉头:“怎会这般烫?” 吕馨柔急得抹泪:“上午,我见日头好,就想给凤年洗个澡 正洗着,隔壁的婶子来问我要先前借我的钱,我就急着进屋里给她拿去了。 等出来时,凤年便滑到了水盆里。 不多时,他就开始发热 都是我不好,是我做不好母亲,才总让他生病,让他吃苦受难” “馨柔,你先别急,我来帮你找大夫。”叶宛卿抬头看向医馆的学徒:“为何拒绝收治病患?” 见她衣着相貌皆不一般,学徒眼神都变得小心了几分:“收不收她,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 “你说了不算,那便把这里说得了话的人叫来。”叶宛卿道。 学徒扯着衣角,欲言又止一番:“我实话说了吧,凌小公子体弱多病,常宿在医馆医治,还需由大夫整宿整宿地陪同。 一来二去,城中生出了许多闲话。 总之,我家医馆往后都不再收治凌小公子了,还请夫人带他去别的医馆看病。” 听见这话,吕馨柔整个人愣住。 她紧抱着怀里的凤年,无措地看向叶宛卿,而后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第214章 搬家 “我知道,你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叶宛卿握住她手臂,而后冷然地看向那学徒:“闲话,是谁说出来的?” 对上她冰凉的眸子,学徒忌惮地后退了一步:“当……当然不是我说的……” 叶宛卿往前一步:“我问你,话是谁说的。” 学徒被步步紧逼,头皮直发麻,索性和盘托出:“凌夫人是寡妇,寡妇最容易招惹口舌是非了。 而且,为了给凌小公子治病,她曾多次单独与城中好几家医馆的大夫同处一室。 嘴碎的人见了,就将事情传开了。 为了家人和名声,大夫们哪敢再接治凌小公子啊? 换做夫人您,您愿意让自己的夫君整夜地跟一个年轻寡妇共处一室么?” 话音落下,樱香斥道:“放肆!” 学徒被吓得一个瑟缩。 叶宛卿冷冷地瞧着他:“凌夫人愿意做寡妇么?小凤年愿意生病的么? 他们孤儿寡母,活着本就已经不易,却要被你们这些人编排谣言、诋毁清誉。 都说医者仁心,可我并未见着你们的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只见着你们趁人之危、投井下石。 这样的医馆,不开也罢。” 学徒一听,又慌又无奈:“您为难我,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只是个小小学徒。 临安城的医馆,又不是我说了算,您说对吧?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的医馆都不收治凌夫人和凌小公子,你们可以去别家啊。” 吕馨柔也冷静了些许,哑声劝道:“郡主,我们去别处吧……” 叶宛卿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着医馆上的牌匾:“济世堂?” 悬壶济世? 学徒手足无措。 叶宛卿神色冷然:“这个医馆,配不上这四个字。” 学徒更慌了。 然而,叶宛卿却并未做什么。 她伸手,对强撑着的吕馨柔道:“馨柔,把凤年给我吧。” 吕馨柔含泪点头。 小凤年被抱入叶宛卿怀里。 四个月不到的孩子,抱起来轻飘飘的,几乎没多少重量…… 一张脸,因为发热而烧红成了猪肝色。 事不宜迟,叶宛卿转头吩咐:“去找家就近的医馆,要找擅治小儿病的大夫。找到后,立刻带来见我。” 两近侍应声离开。 叶宛卿又回头看了一眼医馆学徒,让樱香和千禧扶着吕馨柔随自己离开。 她大步来到最近的酒楼前,迈入门内:“要一间天字号房,马上让人送一热一冷两盆热水来。另外,再准备一份吃食送上来。” 掌柜连忙迎上来。 他安排了一旁的伙计去准备水和饭菜,自己则亲自走在前面引路:“贵客请随我来。” 一行人进了房间。 樱香扶了吕馨柔坐在软榻上:“郡主,奴婢去楼下等着吧?” 叶宛卿点头:“再去买两身干净舒适的婴儿衣带回来,待会儿给小凤年换。” “奴婢明白。” 话音落下,客栈的伙计正好送热水进来。 叶宛卿起身:“千禧,你来抱着孩子。” 吕馨柔见状,欲起身:“郡主,还是让我来吧,凤年出了汗,可别弄脏了您和千禧姑娘的衣裙……” 说着,身体踉跄了一下。 千禧吓得连忙将人扶住:“夫人,您还是去床榻上躺会儿吧? 凌小公子,有我家郡主呢。” 吕馨柔红了眼眶,哽咽道:“今日,我和凤年又给郡主添麻烦了…… 郡主和世子的恩情,我们母子来世定结草衔环来报答……” 叶宛卿却是摇头:“馨柔,我做这些,皆是因为凤年与我有缘。 你若感激我们,就按时吃饭用药,把身体养好起来。健健康康的,才能照顾好凤年。 凤年长大后,定是个极为乖巧孝顺的孩子。” 说着,她看向在她怀里停止了哭声,但皮肤依旧红红的小凤年。 吕馨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乖巧孝顺么? 她还能看见那一天么? 吕馨柔捂着闷疼的心口,含泪点头:“郡主说得有理,夫君已经去了,凤年只有我了。我定要早日养好身体,将凤年养得白白胖胖的。” “你这般想便好。” 叶宛卿把小凤年放在千禧怀里,用热水打湿了帕子,给小凤年擦干身上的汗。 接着,她探了额头后,又拿浸透了凉水的帕子敷在小凤年的额。 如此,不停更换帕子。 伙计送了饭菜来,吕馨柔打起精神,努力吃了一大半的饭菜,连粥都多喝了一碗。 刚放下碗筷,大夫便到了。 一番诊断后,大夫看着吕馨柔,叹了口气。 吕馨柔心头一紧:“大夫,怎么了?” 大夫摇头:“无事,我给你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煎几副药先喝着。 这孩子太小了,脾胃太过虚弱,只能通过母乳来补。 三日后,再把孩子抱来给我把脉。” 吕馨柔感激:“我记下了,多谢大夫。” 大夫看着她的面色和唇色,委婉道:“恕我直言,夫人身体看起来很差,药性怕是与夫人的身体相冲…… 若是可行,还是建议夫人给孩子寻个乳母,再给自己寻个擅疑难杂症的大夫。” 说着,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眸光一黯。 听大夫这话,馨柔的病似乎有些严重? 送走大夫后不久,客栈的伙计将熬好的药汁送到房间来,又赠了碟桃干蜜饯。 吕馨柔眼都没眨,一口将药汁全部喝干。 而小凤年,也终于退了热。 大夫离开前给他扎过针,他哭了一场,这会儿眼睛湿漉漉的,小模样可怜得紧。 叶宛卿开口:“心蓉,你这两日先住在客栈吧,养好身体了再回家。 我拨两个侍女和侍卫给你,有他们照看着,安全也有保障。” 吕馨柔闻言,连忙拒绝:“郡主,我和凤年还是回家去住更方便。 家虽破旧些,但住着更安心。 住在客栈,终究会有诸多不便之处。” 见她坚持,叶宛卿也不好强求:“那我派人送你和凤年回家去,我改日再去看你们。你若有事,就去找我们。” 吕馨柔迟疑了片刻,有几分不好意思:“郡主,这几日我快要搬家了…… 等凤年好一点,我就要带着他搬去别的巷子了。 等我找好新住所,再邀您和世子去家中做客……” 搬家? 千禧心直口快:“凌夫人,您现在住的房子,不是您和林公子曾经的家么?” “不是。”吕馨柔勉强一笑:“夫君离世后,林家家破人亡,家产被几个远方亲戚瓜分席卷走了…… 我和夫君曾经的家,也因我的粗心大意弄搞丢了。 第215章 小惊喜 “现在住的小宅院,是我租来的。那一条巷子的房屋太过老旧,府衙征求了乡邻们的意见,要把房屋全推了重建。 可惜了,那条巷子好多年了呢。 母亲带我来临安时,我们在临安的第一个家,就在那条巷子里……” 叶宛卿安静聆听。 她活了两世,鲜少有人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事讲与她听。 廖芙庾算一个,吕馨柔算一个。 她们在年幼时,都遭遇了许多不好的事,磕磕绊绊长大,嫁给心上人,幸福的日子刚开始便到了头…… 芙庾……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听闻,入了内狱的女子,不论老小,皆要被安排做许多活,刺绣、制衣、做鞋…… 芙庾女红不好,在内狱定会吃许多苦。 她该如何熬下来? …… 叶宛卿收回思绪:“心蓉,你愿意找个活做么?有免费的住处,还可以领月银。” 吕馨柔点头:“我愿意的。” “是这样的……”叶宛卿缓声:“我与世子只会在临安暂住一阵,之后还要去别处游历。 我们在临安城,有两处宅院。 世子名下的宅院,有荣安王府来的人看管,而我名下的宅院,只聘了对夫妇每月去扫洒一次。 把房子交给不熟的人,终归不放心。 故而,我想着,你需要找活儿做,我也需要雇人照看宅院,不如,你直接来帮我可好?” 看管宅院? 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好的活儿么? 两个都是聪明人,吕馨柔一听,马上就明白叶宛卿这是在帮她…… 而叶宛卿眸光平和:“只不过,月银兴许没有别处给的那么多。” 月银不多? 吕馨柔愣了愣后,坚定地道:“郡主,我可以!” 叶宛卿露出一抹浅笑:“那便就这样说定了。你这几日收拾一下,然后搬去我的宅院。 宅院久不住人,也需要花时日清理一遍。 另外,我要酿许多蜜桃酒,等过年时运回京城赠与亲友,你住进去,正好帮我照看。” 吕馨柔点头:“我会酿蜜桃酒,夫君在世时,就很喜欢喝我酿的酒。” “那可再好不过了。”叶宛卿笑。 望着她明媚温柔的笑,吕馨柔忽觉身心都轻快了不少,也松快地笑了。 到下午时,小凤年的肤色恢复了正常,喝了母乳睡一觉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吕馨柔说,带着孩子住客栈终究多有不便,收拾之后就回家去了。 叶宛卿吩咐樱香和怀焰将人送回去。 千禧问:“郡主,咱们还去摘桃和葡萄么?” 眼看着,都快傍晚了。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用晚膳的时间了。 叶宛卿道:“今日不去了,让人去同那位果园的主人说,我们明日上午去摘。 今日,先将酒与糖买回去。 酿酒的容器,也需要准备不少。” 千禧拍拍身板:“奴婢去买糖和酒和酒坛子,奴婢可会讲价了。” 叶宛卿笑:“好,买酒买糖的重任,就交予你了。” “奴婢保证给郡主办得妥妥的!” 说着,一行人离开客栈。 临近饭点,街上行人渐多。 云层渐散,日光铺满长街,街边熟透的桃与葡萄,在日晒后散发出微暖的香甜味道。 孩童抓着糖人,笑闹着满大街跑。 有妇人拎着菜筐,制止大口吃着糖包的女童:“昨日还嚷着牙疼,今日就毫无节制地吃甜的。 回头再疼起来,为娘可帮不了你。” 女童腮帮子鼓鼓的,晃着头顶的两个小圆髻撒娇:“娘亲,我再吃一个嘛! 我已经半个月没吃甜的了,蜂蜜水都没偷喝呢。 我这么乖,不值得被奖励个糖包么?” 妇人无奈:“那就再吃一个,不过,吃完了回去要好好漱口,免得牙疼。” 孩童开心道:“娘亲最好了!” 妇人笑得宠溺。 母女俩温馨地说着话,很快远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叶宛卿有些恍惚,随后释然一笑。 千禧疑惑:“郡主,那对母女怎么了?” 叶宛卿淡笑:“没什么,只是依稀想起一个小丫头,也喜欢吃糖包。” 小丫头? 千禧越发疑惑:“哪个小丫头呀?是宫中哪位小公主么?” “不是公主。”叶宛卿轻叹了口气:“是一个十岁的孩子,长得珠圆玉润的,有些黏人。” 千禧绞尽脑汁,依旧想不出这么个人。 叶宛卿指着街边:“那儿有卖酒坛的,旁边还有卖糖的铺子,去问问价吧。” 千禧立刻来劲了:“奴婢这就去!” 叶宛卿正在挑酒坛,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转过身,就见到楚安澜灿若春阳般的笑脸:“我回家找不见你,就来街上转转。 逛了一整日,累不累? 我同花婶说好,今夜带你去她家吃晚饭,我们一起过去吧?” 叶宛卿弯眸:“好啊。” 楚安澜牵住她手,神秘道:“有个小惊喜,等下上马车了再告诉你。” 小惊喜? 叶宛卿温声道:“好。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告知世子。” 马车缓慢行驶在田间路上。 傍晚的田间,安静得只剩虫鸣鸟啼和稻禾被风拂动的声音,再往远些,便是袅袅的炊烟,和山间晚起的薄雾。 马车两边窗帘卷起,带着稻香和泥土芬芳的风便穿堂而过。 叶宛卿的声音和晚风一样温柔:“听大夫的意思,心蓉的病似乎有些重…… 我那宅子总之都需要聘人照看,与其交给不熟的人,还不如交给她。 世子以为如何呢?” 楚安澜哼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若非凌夫人是女子,小凤年才几个月大,我高低要吃醋的。” 吃醋? 叶宛卿眉眼弯弯地端详他:“那么,世子吃醋了么?” “本世子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么?”楚安澜瞥了眼走在马车旁的侍从,飞快地凑过来亲了亲叶宛卿:“不酸吧?” 叶宛卿唇上微热:“嗯……” 楚安澜转过身埋头又仰头,咕噜了几声后,转过头来又亲了叶宛卿一口:“有尝出别的味么?” “是蔷薇吧?”叶宛卿红着耳廓:“世子不是去府衙么,从哪里得的蔷薇?” “是街边买的蔷薇水。”楚安澜献宝似的递上一个小瓷瓶:“你要尝一口么?一滴便可唇齿留香。” 蔷薇水? 叶宛卿接过小瓷瓶。 馥郁的蔷薇香,从瓶口散发出来。 她倒了一滴在指尖,轻嗅:“味道很好闻,有静气凝神的功效。” 楚安澜灿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第216章 吃面 叶宛卿将小瓷瓶收好。 楚安澜从怀里掏出一物:“方才说要给你个惊喜的,你先瞧瞧这个。” “这是……书信”叶宛卿伸手接过。 “嗯嗯!”楚安澜点头:“是楚盛熙给我写的,我已经拆过了,你先看看内容。” 叶宛卿将信笺展开。 楚盛熙的字,着实算不上清秀,好在勉强能认出表达的内容—— 安澜,别来无恙否? 自你离京,京中无趣了许多。 七夕,我与楚绍臻带着庭瑞在国子学的鱼池的捞了几条锦鲤炖汤,被国子祭酒撞见后,一起挨了顿戒尺,手都被打肿了…… 你不在,我们自己炖的鱼汤都不鲜美了,挑的酒也不好喝…… 乞巧节那日,皇后带皇室女眷和命妇去内狱探监,以示警醒,我特地托堂姐留意了眼廖芙庾…… 廖芙庾一切尚好,你转告郡主弟妹,让她放心出游,不必挂心,内狱那边有我们盯着呢。 我去大理寺狱打听过,骁岩也尚好…… 离京的信件需经过内容盘查,长公主府也不例外,故而庭瑞他们也无法在家书中告知你与弟妹庆王府的境况…… 寄信不易,阅后即焚。 若我得空,若你们还在临安城,中秋可来相聚。 …… 叶宛卿将信完整地看了一遍。 楚安澜解释:“这信纸是用竹筒和蜡封着,塞在甜瓜肚子里,同一大车甜瓜一块儿运来的。 运瓜的人说,检查的人挨个儿摸了一遍甜瓜,差点发现异样,真的好险…… 好在,芙庾和骁岩都无事。” 叶宛卿摩挲着信纸:“他们无事便好,我原以为,入狱后会吃很多苦。” “吃苦是必然的,内狱那边,折磨人的手段也是有一套。”楚安澜道:“大理寺狱更可怕,刑具都摆满一整间屋子,刑具上沾满了陈年老血…… 犯了事,进大理寺狱少说也要脱层皮。” 叶宛卿垂眸:“至少,人还活着。” “是啊。”楚安澜低头折信纸:“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话音落下,两人久久未语。 好半晌后,叶宛卿才开口:“安澜。” 楚安澜闷声:“我没事的,就是有点怀念从前大家都在一起的轻快日子……” 叶宛卿轻叹了口气,双手捧住他的下巴。 楚安澜抬头。 叶宛卿神色柔和,眸光清澈:“只要人还在,总有相聚的那日。 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骁岩是聪慧的人,即便身处牢狱,定也会想办法自救。 我给芙庾准备的宅子还在,过几日,我们去收拾一下吧,再给他们埋几坛酒,将来出狱,可作洗尘酒喝。” 听见这话,楚安澜打起精神:“多埋点酒,楚骁岩还挺喜欢喝酒的。 明年开春,再让人种些他们喜欢的花草。 楚骁岩喜欢书,再给他布置个大书房,把书都摆满。 芙庾爱美,遇到好看的布匹、漂亮的首饰,咱们都给她买些放着……” 日头西斜,马车慢悠悠地穿过农田。 楚安澜欢快的声音,随风飘散在田野间。 日头西斜,夕阳余晖挥洒在田间,晚风吹拂之下,翻涌的稻浪和粼粼的水波宛若被镀上一层金砂,绚烂夺目。 花婶的家,就在稻田尽头。 土屋被炊烟笼罩着,屋前是大片的菜园,还有低矮的爬满牵牛花的篱笆。 院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一边种花,一边种菜,靠墙角的笼子里还关着几只鸡。 鸡笼旁,种有一小片郁郁葱葱、开得正艳丽的胭脂花,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侍女们还在院外,就被胭脂花给吸引了。 楚安澜掀开马车帘子,问已经来过这里两次的侍卫:“这是花婶家?” 侍卫点头:“是。” 楚安澜转头把叶宛卿扶下来:“墙角边的花开得很不错,待会儿回去,挖一株回去种在咱们院里。” 叶宛卿嘴唇微动:“……花婶一人照顾家已经很辛苦了,这些花长成这样,定花费了许多心思打理,我们就不……” “夺人所爱”四个字还未说出口,门口探出熟悉人影。 花婶看着院外的十余人,脸上露出一抹祥和的笑:“都来了?进来吧。” 瓦舍下的厨房里,正用大锅炖着浇面的臊子。 晚风吹来,浓郁的香味扑入鼻尖,惹得人馋涎欲滴。 叶宛卿对花婶道:“叨扰您了。” 花婶和气地看着她:“世子妃客气了,只是一顿粗茶便饭,你们不嫌简陋就好。” “您费心招待我们,我们又怎会嫌弃?我们人多饭量大,给您添麻烦了才是真。”叶宛卿对花婶说着,转头吩咐:“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花婶皱眉问:“这是?” “是些酒菜。”楚安澜在一旁笑盈盈:“如何,今夜要我和卿儿陪你喝一杯么? 我听人说,你从前喜欢桂花酒?” 花婶松了口气:“喝吧,只是,我已经好多年未曾碰过酒水了,酒量怕是不行了。” “没事,今夜你敞开喝,别把自己喝没了就行。”楚安澜拍拍胸脯:“你儿媳,有侍女帮你照顾着。” 花婶说是请吃面,实则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有浓油赤酱焖烧的竹笋鸡,有鲜甜的清蒸江鱼,有炖得软烂的红烧肉,还有清脆爽口的拌黄瓜…… 熬煮好的臊子,咕噜噜在锅里冒泡。 楚安澜带来的菜,也被摆了一大桌子。 有炙羊肉、碳烤鹿肉、烧鸡、酥骨鱼…… 花婶欲言又止一番后,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个侍卫,转身去帮她端面。 面都是现擀和现切的,面条擀得细长如丝,面片切得薄厚匀称。 两盆不同的面,被摆在桌子上。 花婶招呼:“喜欢吃什么面,就自己夹什么面,不必拘着,吃完了还有。” 趁侍从们布置碗筷,叶宛卿看向花婶:“花婶,小珂姐姐不便与我们一同吃么?” 从进门起,她还未见过花婶的儿媳。 花婶像是习惯了,回道:“我给她端些吃的进去,她在屋中吃就好。 她行动多有不便,可别扰了你们的胃口。” 叶宛卿闻言,看向楚安澜。 楚安澜笑了一声:“花婶,你这话说得也太没道理了!哪有客人来家吃饭,主人却自己在屋中吃的? 你这样,倒显得我们像无礼的土匪。” 第217章 胭脂花 花婶往屋子那看了一眼:“小珂身体动不了,平日也都是在她的屋子吃的。天气好时,我才抱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我们娘俩单独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适应见那么多客人。” “如此,便不强求了。”叶宛卿温声道:“只是,我带了个大夫,他曾师从宫中太医院院判。 若是方便,可否让我带他去见小珂姐姐一面?” “大夫?”花婶叹了口气:“我找遍了临安城的大夫,他们全都束手无策。 不看也罢,看了也是徒增伤心。” “试试吧。”叶宛卿道:“这是我的大夫,不需要看诊费,晚上,顺便可以给您也把把脉。” “就是!”楚安澜在一旁附和:“试试看呗,反正不要钱,白送上门的便宜你都不占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花婶眸光微动:“好……” 叶宛卿叫过府医。 花婶带上她和府医,朝木门紧闭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中只简单摆了桌椅和床,外加一个木架,一个木柜。 床榻上,正卧着一抹枯瘦人影。 屋子收拾得干净清爽,并无异味。 床边的小木柜上,甚至还摆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坛,酒坛里插着一把开得艳丽的紫色胭脂花。 昏暗的屋子里,胭脂花是唯一一抹亮色。 见有人进门,床上的小珂张了张嘴,有些不自在地出声:“娘,我不想看病……” 花婶心疼,疾步过去:“这位是京城来的郡主,郡主的娘亲是当朝皇上的亲姐姐,她家的大夫是极好的,你就让大夫看一眼吧?” 叶宛卿走至离床三步处:“小珂姐姐,叨扰了。” 小珂一动不动,哭声细弱蚊蝇:“左右是治不好了,又何必管我呢?” 花婶气得拍了一把床板:“你这傻孩子,说啥傻话呢?娘就剩你一个孩子了,不管你管谁?” 小珂哭声细碎:“没有我……娘的日子会好过上许多……是我拖累了娘……” 花婶红了眼眶:“你瞎说什么呢?明明是娘拖累了你。 若当年娘早些时日赶回临安,找个好大夫给你治病,你哪里需要在床上躺这么多年? 娘知道你躺得难受,可是没有办法啊,娘就只有你了,你得好好活下去,再多陪娘几年。” 小珂哭得大声了许多。 府医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颔首。 府医掏出随身带的绢帕,走至床边:“不必害怕,请让在下先为你先诊个脉。” 花婶擦了把眼角,连忙搬了个凳子:“您请坐。” 说着,拿帕子给小珂擦了脸,又将小珂的手抬起来,放在府医放的脉枕上。 府医在小珂手腕覆上绢帕后,搭上手指。 屋内的人,全都静了声。 府医姓陆,唤顾琛,年纪虽尚轻,医术却是精湛,喜欢钻研医术,路上挖了一路的草药,到临安就不见了人影。 今日傍晚,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正巧,叶宛卿就把他带来了。 …… 顾大夫性子沉稳,向来不动声色。 他把完脉后,又隔着绢帕抓起小珂的手细细检查,修长手指捏着小珂的手指:“这里有知觉么?” 小珂应道:“有。” 顾大夫看了她一眼,又捏上她的关节:“这里呢?” 小珂抿唇:“有。” 顾大夫没什么表情:“明明没有知觉,为何要对我说谎呢?” 小珂怔住:“我没说谎……” 花婶也开口:“她的手指是有知觉的,前几日,还能自己端碗呢。” 顾大夫问:“那这两日呢?” 这两日…… 花婶被问住:“这两日,菜园里的菜急需采摘,为了赶时间,饭是我端着喂的……” 说着,她抓起小珂的手指看,颤声问:“你这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你说你自己拿筷子吃得慢,耽搁我洗碗收拾,让我几下将你喂了去忙,原来是哄着我呢? 你动不了了,怎么不早点告诉娘啊?” 小珂嗫嗫:“娘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我自己活着也累,反正早晚都要去见夫君和公公。 与其一直拖累您,不如……” “你胡说什么?!”花婶气得用力拍了一把小珂的手背:“你必须给我治!我还没死,你也得好好活着!” 小珂大滴眼泪从枯瘦的眼眶中流出:“娘,让我去了吧,我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顾大夫依旧是神色淡淡的:“你若肯说实话,我兴许还能帮扶上一二。 你若不愿治,从今日起不再进水米,三五日便可得以解脱。” “顾琛……”叶宛卿不赞同地朝他摇头。 顾琛道:“抱歉,但是,在下作为大夫,必须将患者的病况如实相告。” 楚安澜道:“顾琛,你就说说,你能不能治吧?” “不太好说。”顾琛回他。 “少说模棱两可的话。”楚安澜轻踢了一下凳子腿:“你再仔细给看看,给个准话。” 顾琛只好道:“腰部以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但,腰部以上,尚可一试。” 楚安澜看向花婶:“要试么?” 花婶红着眼眶,激动道:“试!” 顾琛囫囵地吃了一碗面。 放下碗筷,他便在花婶和樱香的陪同下进屋给小珂施针了。 天色已黑,土屋中亮起油灯。 花婶担心不够亮,又多点了两支蜡烛。 顾琛打开医药箱,取出针灸包,开始施针。 叶宛卿和楚安澜没进去打扰。 花婶的厨艺很好,对吃食向来有些挑剔的楚安澜都吃撑了,闹腾着去院子里挖胭脂花。 他趴在窗户边,对着里面问:“花婶,你墙角这紫紫的花,别处还有么?” 花婶回他:“屋后有一大片,别的花也有,你们喜欢多少挖多少。”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楚安澜扬声。 花婶没回他,似是在和顾琛说着什么。 于是,楚安澜牵上叶宛卿的手,叫侍从燃了火把、扛着锄头,三四人去了屋后。 果然,屋后有一大片胭脂花。 在火光的照耀下,紫色花朵娇艳欲滴,花叶间,结着不少黑色的种子,凹凸不平的。 楚安澜摘了几颗种子:“卿儿,你说,这花长得这么漂亮,种子不会有毒吧?” 叶宛卿走过去:“无毒。” “可以吃么?”楚安澜问。 叶宛卿抬眸:“应当不可。” “噗嗤……”千禧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世子怎么看见什么都想尝一口? 幸亏二公子不在,否则,两人一合计,指不定会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218章 能帮则帮 叶宛卿摘了一粒胭脂花种子:“这个种子,剥除表皮之后,里面的白色果实可以碾碎制成敷面的粉。 花朵,还可制成胭脂。” 说着,她让侍卫将种子敲开。 楚安澜凑上去:“还真是!这粉未的颜色,细腻如白脂,跟你的肤色很相衬呢!” 说着,他用手指捻了些粉未,用指尖研磨细腻后,转身抹上叶宛卿的鼻尖。 抹完,他忍不住笑:“卿儿,你这样……真好看!哈……哈哈哈……” 叶宛卿噙着笑看他:“究竟是好看,还是好笑?” 楚安澜笑得直不起腰。 千禧偏头看了一眼,也没忍住:“噗……” 两人一左一右,笑得东歪西倒。 无奈没有镜子,叶宛卿根本看不见自己此刻是何模样。 她弯腰,捻起一抹粉未在指尖搓揉开,握住楚安澜手腕:“世子,看我。” 楚安澜笑红了眼角:“怎么啦?” 话音落下,鼻尖被温热的指尖点了点。 他反应过来,想挣扎,却被叶宛卿紧紧箍住手腕,左右两边脸又分别被抹了三下。 抹完,叶宛卿笑意嫣然地打量他:“世子这样,也很好看。” “我哪个样子不好看?”楚安澜伸手要摸脸:“你把我画成什么样了?” 叶宛卿抓住他的手指,堪堪制止了他的动作:“留着吧,别擦,晚上回去照镜子就知道了。” “你确定,我这样回去不会被人笑话么?”楚安澜一脸怀疑。 “不会。”叶宛卿回道。 楚安澜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灿笑:“那便留着罢!”说着,挽袖道:“这里这么多种子,我多摘些带回去,撒在宅子外的围墙下。” 叶宛卿点头:“好。” 说干就干,楚安澜一边指挥侍卫挖花,一边摘种子。 叶宛卿摘了朵的胭脂花,指尖略一用力,艳丽如胭脂般的花汁将她指尖染红。 她看了眼背对着她的楚安澜,唇角噙着一抹笑,又敲碎了一粒种子,将粉未与花枝搓揉混合。 随后,她叫住楚安澜:“世子。” 楚安澜扭头:“卿儿,又怎么啦?” 忽然,一抹馨香凑近,他鼻尖又被叶宛卿的指尖用力揉了两下。 结束后,叶宛卿笑弯了眉眼:“世子继续忙吧。” “哎?”楚安澜想碰脸又不敢碰,好奇得抓心挠肝:“卿儿,你到底给我画的什么啊?” 叶宛卿一脸镇定:“千禧,你给世子形容一下。” 千禧憋笑憋红了脸,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开口:“回禀世子,这个粉未不上色,奴婢眼拙,着实瞧不出什么异样。” “是么?”楚安澜拧眉。 “是的!”千禧掷地有声。 楚安澜不疑有他,转头继续摘种子,顺便还摘了好几支开得正好的花。 不多时,屋内传来说话声。 顾琛收起针灸包,交代花婶:“未来七日,我每日都会过来针灸。 其余时候,您每日需多次给她的身体按一按、揉一揉……” 交代完毕,顾琛挎着医药箱出门。 楚安澜也带着侍卫们收工。 侍女收拾完饭桌,又收拾好厨房,将锅碗瓢盆和桌椅都归位,侍卫们也将锄具放回去,又把花包裹好抱着。 叶宛卿问顾琛:“给花婶把过脉了么?” 顾琛点头:“回郡主,把过脉了,花婶除了腰有些劳损外,别的都很康健。” 花婶道:“郡主不必担心我,我身体好着呢。我只是一个普通农妇,得你们如此相助,着实感激。 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说着,就要跪地行礼。 叶宛卿连忙扶住她:“花婶,您先起来。” 千禧上前将人手腕紧紧托住。 望着衣裳浆洗得泛白、面容染上风霜的妇人,叶宛卿缓声开口:“我与世子做这些,并非是为了得到回报。 换了旁人,被我们遇到,我们也会能帮则帮。 您与小珂姐姐都是善良且有情义的人,本该有更好的人生才是。 无论小珂姐姐的治疗效果如何,今后可否有缘再见,我与世子都希望,你们婆媳两人能平安顺遂、幸福和乐。” 花婶红了眼眶,拉起衣角擦了擦眼角:“我明白的……” 楚安澜眼尾染上一抹胭脂色,冲花婶笑得灿烂:“好人有好报,你夫君和儿子定会保佑你们婆媳的! 小珂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说不定,明年小珂就能下地帮你种地了呢! 到时候,你们婆媳俩把房前屋后的荒地都扩一扩,全种上菜。 来年,我还来帮你卖菜啊!” 花婶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挤出一抹笑,用力点头:“好……” 楚安澜脸上笑意不变,拉上叶宛卿的手:“忙活一日了,困死我了,走了走了,回家补觉了。” 花婶哽咽:“世子慢走,世子妃慢走。” 楚安澜头也未回,随手从路边的瓜豆架子上扯了根水嫩的黄瓜:“这个我拿走了啊!” 花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喜欢就多摘些,这茬摘完,就要等明年啦。” 楚安澜举着黄瓜挥了挥手:“那便明年再来摘。” 叶宛卿边走边回眸。 阑珊的灯火里,花婶站在瓜豆架子尽头。 鬓发微白的妇人,佝偻着白日里挺得笔直的背,抬手擦拭眼角…… 莫名的,让人眼眶泛酸。 回去的路上,楚安澜有些闷闷的。 他一口接一口啃着黄瓜,腮帮子挤得鼓鼓的,咀嚼得咔嚓作响。 马车里,都是清新的黄瓜味。 叶宛卿不打扰他,就把车帘掀开,同走在车外的顾琛说话:“顾大夫。” 顾琛转头看她:“郡主有何吩咐?” 叶宛卿吩咐道:“明晨,你帮小珂扎完针回来之后,随我去见一人。” “是去瞧凌夫人么?”顾琛道:“我今日回来,听他们提起过了。” 叶宛卿点头:“馨柔的心疾似是有些严重,你明日去给她看看。你跟随章院判学医,见多识广,兴许有治疗的法子。” 顾琛道:“在下记住了。” 叶宛卿正要说话,肩上就一沉。 侧头,楚安澜已经将头靠在她肩侧,还把车帘拉下来。 顾琛识相地往前走了几步。 楚安澜叹气:“从前,我总觉得自己倒霉,又是遇刺客,又是被人踢进护城河的,还差点被陆继廉派来的人杀了…… 直到遇见花婶和凌夫人,我才觉得,和她们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 第219章 惜才 叶宛卿侧眸:“世子为何生出这种感慨?” 楚安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我出生好,所以无论遇到任何危险,都会有人保护我、救治我。 但,若是生成平民百姓,病了、残了或死了,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原来,他一路都在为此事烦恼? 叶宛卿抬手,拨开他额角的碎发:“所以,世子是幸运的。 世子要活得开心肆意些,才不枉来这人世间一场。” 楚安澜挪了挪身体,坐在软垫上,将下巴搁在她腿上:“今日开心不起来了,明日再开心罢。” 叶宛卿弯眸:“不开心就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楚安澜道:“可我不想睡。” “那,我找个话本来念给世子听?”叶宛卿问。 楚安澜摇头:“车里烛光太暗了,看书伤眼睛,我们来做点别的事吧。” 做别的? 叶宛卿不明所以。 只见,楚安澜将车窗帘掀开,伸长脖颈往外看。 夜风习习,马车缓慢行驶在稻田间。 稀薄的月色里,稻田好似一望无际。 侍从们举着火把,侍女们拎着灯笼,步伐闲适,低声说笑着。 楚安澜掀开车帘,意犹未尽地跳下马车,转头把叶宛卿扶下来。 叶宛卿正要交代几句话,楚安澜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门里走。 边走,便吩咐墨言:“让人把胭脂花收好,明日再种在我院中。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来惊扰本世子补觉。” 墨言:“是。” 等人走远后,顾琛才看向墨言:“世子这两日该服药了,他吃了么?” “什么药?”墨言一脸茫然。 顾琛看着他不说话。 墨言猛拍了一把额头:“避子药,本该今晨服的,我给忘了!” 他交代了几句,飞快往门里跑。 然而,却吃了个闭门羹。 同样吃闭门羹的,还有楚安澜。 才踏入房门,叶宛卿便从容自若地告诉他:“世子,我来癸水了,开院门把樱香和千禧放进来吧。” 楚安澜今日真的开心不起来了。 次日,又是个阴天。 楚安澜拥着叶宛卿,一觉睡至日头高悬,才唤人进来更衣洗漱。 两人简单地用了早膳。 饭后不久,顾琛从花婶家回来,来询问叶宛卿:“郡主,今日还去给凌夫人看诊么?” “不去不去。”楚安澜想都没想就拒绝:“卿儿身体不适,不宜出门。” “郡主身体不适?”顾琛担忧。 叶宛卿抿了口温水:“……我无事。” 癸水而已,每个女子都会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况且,她身体向来很好。 顾琛看了眼楚安澜,对叶宛卿道:“我给郡主请个平安脉吧?” “那就快些。”楚安澜催促:“看完了赶紧走,让卿儿好生休息。” 叶宛卿无奈:“我当真没事。” 说话间,顾琛已经坐在她对面,将脉枕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一方绢帕盖在她手腕间。 片刻后,他收回手:“郡主身体康健,一切无碍,这几日,忌食寒凉、辛辣之物便可。” “都不开个方子,抓点药补补的么?”楚安澜问:“卿儿她……咳……流了好多血呢。” 他自以为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门口,候着的侍女忍不住偷笑。 顾琛面色微窘:“补是要补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补,反倒会对郡主身体无益。” 楚安澜拧眉。 他正要继续说话,叶宛卿便先他开了口:“顾大夫,你先去收拾一番,稍后随我出门。” 顾琛起身:“是。” 临出门前,他欲言又止一番后,还是没忍住:“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干什么?”楚安澜问。 顾琛叹了口气:“请世子随我来。” 楚安澜只好道:“卿儿,我去去就回来。” 叶宛卿颔首:“去吧。” 两人一起出门。 顾琛带路,来到院中的凉亭里。 低矮的围墙往外看去,便是湖光潋滟的新虞湖,还有晨雾缭绕的层峦远山。 楚安澜坐在冰凉的石凳上。 这时,小石榴不知从何处跑来,在他脚边团团转摇尾巴,嘤嘤地撒娇。 楚安澜弯腰把它抱在怀里顺毛。 小石榴舒服得眯起眼。 顾琛轻咳了一声:“在下冒昧问世子一句,世子可知,女子的身体,与我们男子有很大差异。” “这个我自是知道的。”楚安澜奇怪地看着他:“不然,为何人要分男女?” 顾琛淡淡一笑:“还有一些差异,世子许是不知。 譬如,身体康健的女子,每月有规律的受孕日期,而男子没有……” 一炷香后,楚安澜才一脸凝重地回房间。 叶宛卿抬头看他:“世子今日要陪我一同出门么?我要先带顾琛去看馨柔,再去摘桃和葡萄回来……” 话音戛然而止。 楚安澜握住她的手,认真问:“卿儿,来癸水时是不是很难受啊? 你会头晕么?会腹痛么?会觉得困乏么?” “顾琛同你说什么了吗?”见他一副慎之又慎的模样,叶宛卿耐心地回答:“没有头晕,没有腹痛,只是偶有困乏。于我而言,并无大碍。” 楚安澜松了口气:“顾琛说,他是你的陪嫁府医,所以遇事应以你为重。 他觉得,我掌握的男女方面的学识太少,故而给我狠狠补了一课。” 原来如此。 叶宛卿问:“世子没凶他吧?” “没有啊!”楚安澜坐在她对面,坦荡道:“顾琛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我很欣赏他。 所以,我准备给他拨银子,供他精进医术用。 指不定,咱俩能培养出一位举世名医呢。” 叶宛卿笑:“世子倒是惜才。” “你就不惜才了么?”楚安澜哼道:“他一路上钻山林挖药草,不都是你纵容的? 怕他被毒死,你还让另一个大夫成日待命。 就连我,都没他这么好的待遇。” 真是酸言酸语。 叶宛卿拿起一个洗净的桃子,塞到楚安澜嘴边:“醋吃多了对脾胃不好,世子吃个桃吧。” 楚安澜:“唔……唔唔……” 叶宛卿眉眼弯弯:“吃好了,我们一同去看馨柔,回来时,再一同去果园摘桃和葡萄,回家酿蜜桃酒喝葡萄酒。” 楚安澜瞬间来劲:“还等什么?快走吧!” 两人携手出门。 到长巷里的小院时,吕馨柔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服。 干瘦的身躯,宛若一根枯竹,仿佛随侍都能被晨风给吹倒了。 听见脚步声,吕馨柔隔着低矮的院墙看出来:“郡主,世子,你们怎么过来了?” 第220章 请个乳母 叶宛卿让侍从将东西拎过去,温声道:“我们来看看小凤年,他今日好些了么?” “好多了。”吕馨柔擦了把额头,白中泛着青紫的唇扬起一抹笑:“他在屋中的摇篮里躺着呢。” 说着,招呼一行人进门。 她的院子不大,三四个人往院中一站,便显得本就狭小的院子越发拥挤。 正要说话,屋中就传来婴儿的哭声。 吕馨柔递了两个凳子:“郡主和世子随便坐,我去瞧瞧孩子。” 叶宛卿点头:“你去忙吧,不必管我们。” 吕馨柔匆匆进屋。 大抵过了半盏茶,她才整理好衣衫出来,含着歉意道:“凤年饿了,我便给他喂了点母乳……” 说完,就要去烧水泡茶。 “馨柔。”叶宛卿叫住她:“我和世子今日过来,将我的府医顾大夫一起带了过来。 你先坐下,让他给你看看吧。” 顾琛起身:“凌夫人。” 吕馨柔勉强一笑:“顾大夫好,您快请坐。” 顾琛重新坐回去。 吕馨柔也跟着坐下。 顾琛目光如镜,淡声询问:“夫人近来是否常入睡困难、耳鸣、心绞痛、夜间呼吸困难?” 吕馨柔迟疑:“是……” 顾琛继续道:“请容在下先为您把个脉。” “有劳顾大夫了……” 墨言进去搬了个桌子出来,摆在院子里,顾琛有序地拿出脉枕、绢帕…… 隔着绢帕,他将手指搭在吕馨柔的手腕上。 方一搭上手指,就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这时,屋内传来小凤年的哭声。 吕馨柔浑身一紧,站起身:“我去看看凤年,他许是又饿了。” 又饿了? 楚安澜惊讶:“你不是刚喂完他么?小婴儿原来这么能吃啊?” 吕馨柔脸色发白。 “世子……”叶宛卿轻扯了一下他衣角,随后抬眸:“馨柔,你先去看凤年吧。” “你们先坐着。” 留下一句话后,吕馨柔匆匆进屋。 人一走,顾琛便用仅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治不了,她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 叶宛卿彻底愣住。 楚安澜拧眉,往屋内看了一眼,朝顾琛探身询问:“你确定?” 顾琛点头:“除非以最好的药材吊着,尚且可以续上一到两年。” 楚安澜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紧抿着唇,脸色有些微白。 她原以为,这一世早早便遇到她的凤年,兴许能从生母那儿得到更长久的陪伴与爱,不必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可,她错了。 她的所作所为,并不能改变凤年既定的命运。 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让馨柔再陪着小凤年久一点。 叶宛卿吐了一口浊气,叮嘱顾琛:“许多病都是被吓严重的,你不要同馨柔实话实说。 她的病情,已经经受不住惊吓了。 你斟酌一下,拣些轻松的说,不要让她产生怀疑和忧思,好叫她放宽心养身体。 药方开好一些,药材,我来想法子。” “还有我呢。”楚安澜道:“此番出行,母亲给了不少人参灵芝。 若用得上,都拨给馨柔呗,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写信回京让父王和母亲派人送些来。” 顾琛点头:“我明白。” 过了好半晌,吕馨柔才重新出门来,只是,脸色比方才又差了许多。 就连走路,都有些许吃力。 她强撑着坐在凳子上,才道:“凤年病还未好全,我都是先喝了药,过半个时辰再喂他。 他喝不饱,就总是哭。” 顾琛闻言,停下写方子的手,缓声开口:“先前的大夫莫非没同夫人说过,夫人的身体已经不适合亲自哺乳了?” 吕馨柔怔了怔:“不曾。” 顾琛道:“凌小公子身子骨差,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夫人身体不好,还亲自哺乳。若是可以,在下建议夫人单独为小公子请个乳母。 如此,对夫人好,对小公子也更有利。” 吕馨柔扯着衣角,面色泛白:“所以,凤年隔三差五生病,是……是因为我的缘故么?” 顾琛没说话。 吕馨柔张了张嘴:“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早产才伤了身体……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顾琛蹙眉。 他看了眼叶宛卿和楚安澜后,温和了语气:“夫人也不必太担心,凌小公子身子是弱了些,但若好好养,很快便能好起来。” 吕馨柔紧咬着唇,将乌青泛紫的唇咬出一丝红:“我明白了。” 乳母,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若凌家还未家破人亡,给孩子请个乳母自然不在话下,可凌家已经没了。 光凭她,养活自己和孩子已经很困难了,又何来多余的钱请乳母? 想到此,吕馨柔暗自握紧蜷缩在衣袖中的手。 她的表情,却是被叶宛卿和楚安澜尽数收入眼底。 两人无声对视。 顾琛收起医药箱:“我为夫人写了药方,但那药方的药性较烈。 为了孩子着想,夫人还是尽快给小公子寻个乳母。 此外,夫人若是更好地照看小公子,自己也尽量尽快喝药,勿要再拖下去。” 说着,将药方递上。 吕馨柔双手接过:“多谢顾大夫。” “夫人不必客气。”顾琛应道。 见吕馨柔情绪不佳,叶宛卿起身,问:“顾大夫,还有别的要交代么?需要扎针么?” 楚安澜也跟着起身。 “回禀郡主,不必扎心。”顾琛回道:“先喝几副药看效果吧。” 这就是在催吕馨柔尽快拿主意的意思。 她若想早日看出治疗效果,那便需早日给小凤年断奶,然后喝药…… 叶宛卿缓声:“馨柔,你若有任何难处,都可同我与世子说。 我与世子还要去摘桃酿酒,就先不打扰你了。” 吕馨柔抓着药方,连忙起身:“郡主和世子不再多坐会儿么?茶还未上……” “茶下次再喝吧。”楚安澜笑盈盈:“你好好养身体,我和宛卿先走啦。” “好好休息。”叶宛卿道。 吕馨柔欲言又止后,只行了个礼:“郡主慢走,世子慢走。” 出了巷子,顾琛才轻呼了一口气。 叶宛卿和楚安澜驻足看他。 顾琛愣了一瞬,才含着歉意道:“昨夜翻阅了半宿医书,今晨又起太早,我有些困。 惊扰了世子和郡主,实在抱歉。” “你若困,就回家睡觉去。”楚安澜道:“睡醒了别乱跑,免得回头又找不见人了。” 顾琛拱手行礼:“请世子放心,我不乱跑,我还有一堆医书未看完。” 第221章 种桃树 “那你回去吧。”楚安澜挥手。 刚欲走,叶宛卿便叫住了他:“顾大夫。” “郡主还有何事?”顾琛问。 叶宛卿看着他:“你方才说,若有最好的药材养着,馨柔可续一到两年的病。 但,若是没养好呢?” 顾琛沉吟片刻,回道:“那便是半年。” 半年? 叶宛卿看向楚安澜。 楚安澜也在看她:“看我做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说完,眨眼问:“我猜,你想同我说,你想派人给小凤年寻个乳母,是不是?” 叶宛卿澄澈的眸底,映着楚安澜明媚面容:“被世子看穿了。” “这不是看穿。”楚安澜扣住她的手:“这叫心有灵犀。” 叶宛卿笑。 “咳……”顾琛在一旁道:“在下过于困乏,就先回去补眠了。” “去吧。”楚安澜不在意地挥手。 顾琛带上个侍卫离开。 等人走了,楚安澜才叫来墨言:“你安排两个人,在城中打听一下有没有可靠的乳母。 月银,就按照京中世家大族聘请乳母的标准给。 若是有,先让她们报名,筛选之后,带来给我和卿儿掌掌眼。” 墨言点头:“属下明白。” 楚安澜看向叶宛卿:“那,我们去果园摘果子去?” “走罢。” 临安最不缺的,便是桃园。 出了长街往山上走,便有成片的桃园,放眼望去,青里透白、白里透红的水蜜桃压弯了枝头。 远远的,就能闻见桃香味。 桃园的主人扛着秤,热情地招呼:“喜欢哪个果子摘哪个,吃的不要钱!” 侍从们垂涎欲滴。 楚安澜双手叉腰,指着桃林:“孩儿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冲?” 他一发话,一行人饿虎扑狼似的、欢快地钻入桃园,在果林里散开。 那模样,真是像极了猴群回老家…… 楚安澜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很少现身的惊尘走过来,对着叶宛卿低语:“郡主,属下发现,这两日一直有个人在远远跟踪我们。 此刻,他就在对面山上。” 跟踪? 叶宛卿蹙眉:“能判断出是谁的人么?” 惊尘道:“判断不出。” 叶宛卿若有所思:“先让他跟着,别让他知晓他已经暴露了。” 在林中时,叶宛卿隐隐觉得有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即便是隔着茂密枝叶,冰凉感依旧不减退。 不过,那人并无杀意。 她佯装不知,镇定摘果。 楚安澜喜欢桃子酒,心心念念说要多酿些,回头酿好了运回京送人。 不知是哪个侍卫说了声:“世子这么喜欢酒,为何不开个酒楼呢? 酒楼里,汇聚着大周各地的美酒、美食……” 开酒楼? 楚安澜扬眉:“开酒楼有什么意思,要开就开歌楼,歌楼可比酒楼赚钱多了。” “歌楼?”千禧好奇地问:“世子,歌楼里是不是有很多歌姬舞姬?她们很赚钱吧?” “看歌楼吧。”楚安澜回道:“有的歌楼只给固定的月银。 有的歌楼,除了每月固定发月银外,还会根据歌姬舞姬给歌楼带来的收益,给额外的奖赏。 除此之外,客人给的打赏,也能按一定比例分给她们……” 千禧听得眼睛都直了:“好有钱啊!” “也就那样吧。”楚安澜道:“只要不是太差的歌楼,一年挣个几百两因为是没问题的。 头牌,约摸着能挣个几干上万两。” 边上的侍卫默默掰手指:“我一个月十两月银,一年月银是一百二十两,加上世子的奖赏,约摸一百五十两……” 话音还未落下,一片桃叶子斜斜扎入他的发髻。 楚安澜叉腰:“醒醒,歌楼没有男歌姬,你这样的进去,只能当个打杂伙计。 一个月,顶破天也就能拿二两银子。” 侍卫嬉笑:“兴许,未来哪日,朝堂更改礼法,可以开有男歌姬的歌楼了呢?” 更改礼法? 楚安澜笑骂:“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呢?这种话同本世子说也就罢了,可别叫别人听见。 否则,你这颗脑袋,本世子也保不住。” 侍卫立即正色:“属下错了!” 楚安澜哼道:“作为惩罚,就罚你给大家一人买一杯冰饮!待会儿下山就买!” “属下再买头羊吧?”侍卫道:“听闻,临安的羊很好吃的,适合煮或者烤,属下请大家吃烤全羊或水煮羊。” “去去!一边儿去!”楚安澜道:“本世子在此,哪里轮得到你来买羊? 想吃什么,都报给本世子,本世子出钱给你们买!” “世子大气!”有侍卫扯着嗓子道:“属下想吃牛!” “你怎么不说你要吃人呢?”楚安澜笑骂,佯装抬脚要踹过去:“你想坐牢的话,就自己去吃,可别拉上本世子。” 大周律例命令禁止私自宰牛。 除了皇室祭天,谁敢宰牛? 楚安澜拍拍手:“好了,抓紧摘桃,早摘完早回去休息。 今晚,通通加餐。” 众人听闻,摘得更卖力了。 楚安澜摘了个又大又红的桃,笑着来到叶宛卿面前:“卿儿,累不累?” 叶宛卿摇头:“不累。” 楚安澜掀开衣袍,靠坐在叶宛卿身旁的一根粗壮桃枝上,低头剥了桃的表皮后,将桃递到叶宛卿唇边:“尝尝甜不甜。” 叶宛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很甜,桃子味很浓郁。” “是么?我尝尝。”楚安澜大大方方地在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嗯,果真很甜!” 说完,朝她灿烂一笑。 叶宛卿脸有些热:“喜欢就多吃些,过了季节便要再等上一年了。 不过要适量,切忌吃坏肚子。” 楚安澜又咬了一口:“听说,临安正在栽种冬桃呢!若是成功,再过几年,冬日也有桃吃了……” 香甜的桃子汁水,顺着他指尖流下,滴落在青碧的草叶间。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宛卿耳尖爬上两抹红,别开脸:“京城的气候,应当也可以种出冬桃。 世子若喜欢,回头可在云水间种几株试试。” “真的么?”楚安澜双眼一亮。 叶宛卿点头:“我闲来无事,看过一些风物志,见有人种过。 只是,果木养护起来大抵会很麻烦。” “我最不怕麻烦。”楚安澜道:“来年春三月,我叫人在云水间种上几棵。 春夏可赏花,冬日可吃果。” 叶宛卿弯眸:“可以。” “你很喜欢柿子树?”楚安澜问:“我看惊鸿苑的那棵柿子树,好像有些年头了? 你若喜欢,柿子树也种上两棵。” 第222章 草编小兔子 叶宛卿眸光莹润如水:“我不仅喜欢柿子树,还喜欢石榴树、梨树。” “你若喜欢,我们每样都种上两棵吧?”楚安澜双眸生辉。 “两棵有点多吧?”叶宛卿思忖:“果树长大之后枝繁叶茂的,会占很大的地方。” “那也要种两棵。”楚安澜道:“你喜欢的,都要成双成对地种才好。只种一棵,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叶宛卿认真想了一下:“梨树和柿子树只能种一棵,因为它们能长得比王府的围墙高。 石榴和桃树长得慢一些,相比梨树和柿子树会低矮些,短时间内也不会长太高,可以每样种两棵。” “这样的话,梨树和柿子树不能种在围墙边。”楚安澜扔掉桃核:“万一树枝长出去,别人指不定要架梯子来偷摘。 再者,贼人容易顺着树枝攀进王府行窃。” 叶宛卿含笑:“世子高瞻远瞩。” 楚安澜扯了一把草叶擦着沾染在手上的桃汁,眉眼间染上得意之色:“毕竟,这事我也干过,还摘了不少果子呢。” 叶宛卿啼笑皆非,抬手将他额角边贴着的一缕发丝拨开。 她喜欢与楚安澜叙家常。 坐在林荫下,望着湖光山色,吹着清爽的山风,一同畅聊未来,就会觉得日子格外美好。 楚安澜任由她将他的发丝拨开,又让樱香把水袋拿来,倒水给他洗了手上粘腻的桃子汁。 净完手,他才眸光璀璨地看着她:“等柿子树和梨树长到比王府的围墙还高时,我们都已经白发苍苍了吧?” 叶宛卿怔了怔,随后浅笑:“世子即便是白发苍苍了,也一定是同龄人中最好看的。” “那是!”楚安澜神采飞扬:“我这么好看,将来的儿女和孙儿孙女定然也好看得不得了! 届时,世家大族为了与我们结亲,定踏破王府门槛,对咱俩低眉顺目。 啧,到时候,咱俩在京城不得横着走啊?” 叶宛卿含笑:“虽是倚老卖老、任性妄为,但听起来很有意思。” 楚安澜扬眉,偏头凑近她耳畔:“接下来,还有件更有意思的事,想不想陪我一块儿做?” 叶宛卿不解。 楚安澜的唇贴着她耳廓:“对面山上,有个人在那儿蹲我们好久了。 待会儿,给他点颜色瞧瞧。” 叶宛卿惊讶:“你怎么知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别往那边看。”微热的唇擦过她耳垂:“他隔这么远跟踪,视力好着呢。 你一看,他兴许就知晓我们已经发现他了。 到时候,就不好玩了。” 叶宛卿迟疑,点头:“好。” 趁着侍从们在忙着摘果,视线根本不往这边来,楚安澜狡黠一笑,在叶宛卿唇上亲了亲。 分开后,露出得逞的笑意。 叶宛卿轻抿了下唇:“先说说计划吧,世子打算怎么处理那人?” “第一步,先将人抓起来。”楚安澜随手扯了根兔尾草在手上晃悠:“只要别是皇上和太子的人,看我不把他收拾得哭爹喊娘。” “若他是皇上的人呢?”叶宛卿问。 楚安澜哼了一声:“那就假装不知道,也把他狠狠收拾一顿!” 叶宛卿笑:“那便依世子所言,先把人抓住吧。” 楚安澜转悠着毛茸茸的兔尾草:“首先,我们需要设个局……” 能被派来监视的人,必定各方面都很敏锐。 想抓住他,不会太容易。 两人坐在桃树下,楚安澜单方面黏腻地贴着叶宛卿,又是用草叶给叶宛卿编小兔子,又是给她变戏法。 山风吹来,桃枝婆娑。 叶宛卿抓着几根兔尾草,耐心地将柔软的草茎穿插、编织。 不起眼的野草,在她指尖变成一只只圆润可爱的小兔子…… 楚安澜枕在她腿间,闭眼补眠。 叶宛卿每编好一只小兔子,就放一只在楚安澜散在地上铺开的墨发间。 不知不觉,就编了一堆。 侍从们摘好了桃,搬运到园子入口处给主人称重,再将一筐筐桃搬上马车。 结完账后,墨言过来叫人:“世子,世子妃,果子已经摘好了。 园子主人问我们还要不要葡萄,若是要葡萄,需得明晨再摘了……” 话音戛然而止。 墨言扒着被他压弯的桃枝,望着枕在叶宛卿腿上、睡眼惺忪的楚安澜:“嘿嘿,嘿嘿嘿……” 楚安澜打了个哈欠:“真吵。” 墨言立刻住嘴。 叶宛卿低头:“起身罢?云层渐散,太阳要出来了,下午会很晒。” 楚安澜这才慢悠悠起身,又打了个哈欠:“那人还在那蹲着呢?” 叶宛卿不经意地看来了一眼。 果真,对面山间的桃树上,一身黑衣的人不知换了多少姿势,连衣角都不屑藏了。 真嚣张。 忽然,楚安澜欣喜道:“好多小兔子啊!卿儿,这些全是你编的么?”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叶宛卿拿兔子草编成的小兔子。 叶宛卿含笑:“世子喜欢么?” “喜欢!”楚安澜点头如捣蒜,兴高采烈道:“我要把这些全带回去,用线串起来挂在房间里。” 见他高兴,叶宛卿便由了他。 带上全部小兔子后,两人才一块儿下山,往桃园入口去。 途中,楚安澜道:“那人也动了。” 叶宛卿透过枝叶看去,果真,对面山上的树影深处,那抹黑色衣角不见了。 倒是尽职尽责。 路上,楚安澜问道:“卿儿,你晚膳有什么想吃的么?先前说去画舫吃,一直没去成。不如,今夜去画舫用晚膳?” 画舫? 叶宛卿提醒:“世子,我现在不方便。” “啊?”楚安澜愣了一瞬,随后拍了一把额头:“你瞧我,都差点忘记你还来着癸水呢。 顾琛说,女子月信期间不能受凉…… 说起来,你今日在地上坐了这么久,会不会受凉啊?小腹疼不疼?你身子可有不适?”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叶宛卿不知从何答起。 她只好道:“我没有任何不适,世子不必担心,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楚安澜边走边道:“不管难不难受,回去后都喝一碗红糖姜糖水。 今夜,一起喝羊汤吧? 上次来临安时,你说临安的羊肉很好,我可一直记着呢……” 清亮欢快的声音,并不聒噪。 叶宛卿倾耳聆听,时不时再附和一句。 她想,就算是一直住在临安,好像也挺不错…… 住够了再说吧。 第223章 习武 此番出门游历,本就是为了到西魏各地游览,从而见识不同的地舆与人文风俗,拓宽视野,增加阅历。 如此想着,叶宛卿就心安理得了几分。 桃园外。 桃子摘得太多,马车放不下,于是先运了第一批回去。 三两个侍卫守着余下的桃,正说笑着。 樱香和千禧在和园子的主人算账,付了银子之后,主人又笑着端了一筐脆桃送给她们。 两人笑着道谢,接过脆桃。 见到叶宛卿和楚安澜,千禧笑嘻嘻道:“郡主,世子,老板说,明日上午,他在葡萄园门口候着,我们直接来摘就成。 他家的葡萄,比别家更适合酿酒。 他还说,他母亲很会酿葡萄酒,若是世子和郡主有需要,可以找他母亲帮忙。” “好啊!”楚安澜道:“我正愁请来酿酒的师傅不够呢!” 叶宛卿点头:“那便先同老板说一声吧,明日下午,请他母亲过去帮忙。” 千禧道:“奴婢去同他说。” 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很快,她便高兴地回来:“奴婢已经同老板说好了,他说没问题。 老板还说,若是担心人手不够,他娘子也可以一道过去帮忙。” “行!”楚安澜笑道:“明日再看!先回家吧,都快饿扁了。” 一行人欢快归家。 早过了午饭时间,城中都冷清了不少。 回家后,叶宛卿吩咐侍从各自午睡,休息好后下午将桃全部洗净晾好。 除此外,让暗处的近侍在宅子附近蹲守,密切注意监视他们那人。 之后,她便回房午睡。 刚一躺下,楚安澜便跟了进来。 他指挥着墨言将一串串穿起来的草编小兔子挂在床边的架子上,挥手赶人出门。 樱香和千禧很有眼力见地退出去,并贴心地关上房门和院门。 叶宛卿抓着被子,往里挪了挪:“世子要午睡么?” “要!” 楚安澜三两下踢掉长靴,脱掉衣衫钻入被窝,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世子……”叶宛卿动了动:“你压着我头发了。” 楚安澜睁眼:“还真是。” 他挪了挪,将叶宛卿的长发拉出来,看了看后,又拉起一缕自己的头发,将两缕长发打了好几个结。 叶宛卿任由他折腾:“世子想好抓住人的法子了么?” “想好了。”楚安澜环住她的腰:“先睡一觉,睡饱了起来做饵料。饵料做好了,鱼才能上钩。” 大抵是困乏了,身子又不够爽利,叶宛卿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睡醒时,已经黄昏。 房门紧闭,窗户半掩。 日光从雕花窗户的缝隙里斜射而入,将吊在檐角的草编小兔子晒得毛茸茸、金灿灿的,好似在发光。 院子里,响起很轻的说话声—— “你这走路的姿势不对!本世子走路,是这么横冲直撞的么?” “你这站姿,笔挺得宛若要去参军,不行不行!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可是世子,属下本就不是大家闺秀……属下当了十九年的男子……” “住口!从今日起,你就是大家闺秀了,必须给本世子把姿态练好了!” “……” 这是在做什么呢? 叶宛卿简单地挽了头发后,披上外衫,将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拉开。 一瞬间,金灿灿的夕阳直射而来,铺了满室,晃得她睁不开眼。 院内的人齐齐噤声,朝她看来。 一身红衣的楚安澜第一时间朝她走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身后,小石榴甩着尾巴根过来。 “已经睡好了。”叶宛卿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楚安澜笑道:“准备钓鱼啊。” 钓鱼? 叶宛卿瞬间就懂了。 午睡前,楚安澜曾同她说要做饵料、钓鱼来着。 看来,这会儿便是在准备“饵料”了。 她让樱香搬了把椅子来,对楚安澜和众人道:“你们继续,不必管我。” 院子里的,除了樱香和千禧,全是男子,见叶宛卿看着,反倒都开始不好意思 偏偏,樱香和千禧还端来了茶水点心摆在檐下。 叶宛卿雍容端庄地往椅子上一坐,温和地等着他们继续练习。 几个近侍越发不好意思。 楚安澜催促:“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练起来,正好,让世子妃给你们指点一二。” 几个侍卫只好硬着头皮上。 六个人两两为一队,面对面站着,面红耳赤,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楚安澜叉腰:“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么婆婆妈妈的?” 其中一圆脸侍卫轻咳了一声,活动了腰身,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朝对面的侍卫掐着嗓子开口:“世子……” 仔细看,不难发现,院中的这几个侍卫,有三人的身形与她差不多,另外三人的身形则与楚安澜相差无几。 世子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叶宛卿神色恬静:“不必有所顾忌,只管放开了练,若是练得好,我会额外给一笔丰厚的奖励。”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听说有丰厚奖励,六人都来了劲。 一时间,小院逐渐热闹起来。 楚安澜坐在叶宛卿身旁,又是喝茶,又是吃茶点喝水果,时不时还要提醒一句:“都小声些,别叫人听见了……” 扮楚安澜容易,扮叶宛卿却有些难。 毕竟,被选来的六人,全都是从小习武长大的男子,没有女子的柔软,更没有叶宛卿的雍容…… 练至晚膳时分,收效甚微。 楚安澜颇为恨铁不成钢:“今日先就此作罢,明日继续! 明日再练不好,都不许吃饭!” 叶宛卿起身,含笑:“好了,都去用晚膳罢,今夜似乎有羊汤?” 说到吃,楚安澜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叶宛卿看向他。 他理直气壮地撒娇:“卿儿,训了他们一下午,我肚子都饿扁了。” 叶宛卿笑:“那便传膳吧。” 两人在荷花池边的凉亭里用膳。 因身子不爽利,饭后消完食,叶宛卿便早早回房间看书、休息。 而楚安澜,竟破天荒地主动说要习武。 离京后,他便开始放纵自己,晚睡早起,懈于骑射,怠于武术。 书本,更是碰都没碰过。 …… 他换了身利落的束袖衣袍,戴上护腕,神情松快地出门,趴在凉席上睡觉的小石榴也跟了出去。 叶宛卿全然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 她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晴空万里。 樱香和千禧起了个大早,进门时,叶宛卿正好起身。 她摸了把早已凉透的被褥,问:“世子呢?” 樱香将盛着清水的铜盆放在木架上:“回禀郡主,世子早起习完武,这会儿正在隔壁屋沐浴呢。”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摘葡萄 早起习武? 叶宛卿有些惊讶。 在樱香和千禧的伺候下,她洗漱更衣,又觉气色不是太好,便扑了些粉,抹了些许唇脂。 上完妆,楚安澜正好抱着小石榴进来。 他顶着绑歪了的高马尾,快步流星地进门:“卿儿,你今日感觉如何?” “感觉还好。”叶宛卿问:“今晨练了什么?” 楚安澜把小石榴放在地上,拍了拍头:“在门口练了射箭。” 射箭? 叶宛卿问:“好端端的去门口射箭,不会吓到住在附近的乡邻吧?” 毕竟,世子的箭术可能不太好。 “我箭术这般差,肯定是要吓着他们的。”楚安澜坦荡道:“所以,射完箭,我便挨家挨户去赔礼道歉了。 乡邻们都夸我长得好看,夸我有礼貌,邀我上门做客呢。” 说完,忍不住乐出声。 叶宛卿也跟着笑。 笑完,她才道:“先用早膳罢,早膳过后,一起去摘葡萄。” “好啊!” …… 早膳后,两人出院子时,顾琛带着帮他挎医药箱的侍卫,从门口进来。 楚安澜看了眼日头,疑惑:“你在花婶家吃过了才回来的?” 顾琛摇头:“在下还未用早饭。” “后厨给你留着饭菜呢。”楚安澜笑:“赶紧去吃吧。” 说完,一手抱着小石榴,一手牵着叶宛卿往外走。 “郡主,世子……”顾琛叫住两人。 两人齐齐驻足。 见顾琛欲言又止,叶宛卿问:“顾大夫有事么?” 顾琛抿唇:“方才从花婶家回来,我遇见凌夫人了,她的情况很不好。” “她怎么了?”楚安澜问。 顾琛叹气:“她去买药,买的都是很便宜的药材,那些药材并不能代替我开的方子。 且,可能会加重病情。” 怎会如此? 叶宛卿和楚安澜对视。 两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紧蹙的眉头。 楚安澜想都没想,就拧眉道:“墨言,你带顾琛去库房取药材,亲自送给凌夫人。她若拒绝,你就提脑袋回来见。” 墨言:“……是。” 待两人走后,叶宛卿才叹了口气:“若林公子还活着,馨柔现在已经是个官夫人了。 俸禄或许不多,但他们一家三口定会幸福美满。” 楚安澜摸着怀里的小狐狸,跟着叹了口气:“可怜小凤年,还未出生便没了父亲……” 说着,他眼睛一亮,目光熠熠地看着叶宛卿:“卿儿,我们认小凤年做干儿子吧?” “认凤年做干儿子?” 叶宛卿愣住。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 这一世,从遇到小凤年开始,她自始至终想的,是希望凤年能在他生母的陪伴之下,平安幸福地长大。 而她,在背后相助便好,尽量不去打扰。 可现在的情况是,若她不出手,凤年的生母恐怕更是陪不了他多久…… 叶宛卿犹疑:“这件事,光凭世子与我说了不算,先问问馨柔的意见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楚安澜赞同道:“回头,我们一块儿去看她时,再问问她可愿意。” “好。”叶宛卿点头。 楚安澜揉着小石榴毛茸茸的脑袋,笑道:“走,摘你最喜欢的葡萄去!” 小石榴嘤嘤叫唤。 它在楚安澜怀里撒欢还不够,又扑腾着,撒着娇要让叶宛卿抱。 叶宛卿烦闷的心情被一扫而空。 一行人乘了马车去葡萄园。 葡萄园离城有六七里,马车驶过炊烟缭绕的宽阔长街,出城而去。 露水未干,路边的田地里,还有不少埋头干农活的百姓。 沉重的车轮碾过还未干透的泥路,停在田地尽头的葡萄园外。 所谓葡萄园,不过是用木杆和篱笆做成围栏围起来的园子。 园子很大,沾着露水的葡萄挂满架子,在晨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显得格外可口诱人。 马车才停稳,小石榴就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车,撒着欢往园子里跑。 楚安澜掀开车帘:“燕石榴,别跑远了,当心别人把你捉去炖了!” 小石榴又欢快地跑回来,在他脚边团团转。 楚安澜弯腰,将它捞起来看了一眼又丢下:“脏死了,脚上全是泥。” 小石榴嘤嘤叫。 叶宛卿低声吩咐了打扮不起来的风川几句,才走到楚安澜身边:“走吧。” 楚安澜扭头:“跟来了?” 他问的,是跟踪他们那人。 叶宛卿点头:“他大抵知晓我们要来此处摘葡萄,提前就来了。 方才过来时,世子应当见过他了。” “是么?”楚安澜一点印象也无:“我们来的路上,好像没人啊。” “真的没人么?”叶宛卿抬眸。 楚安澜皱眉。 来的路上? 他们来的路上,遇到都是些在田间劳作的百姓。 莫非…… 他啧了一声:“又不是刺客,这般尽职尽责做什么?为了监视我们,不惜扮成农夫。 若我是他,非得狠狠要一大笔银子才行。” 叶宛卿淡声:“兴许,背后之人给了他更大的好处呢?” 楚安澜抿唇:“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葡萄园的主人将上了锁的园门打开,又弯腰剪了几串葡萄拎过来,热情道:“世子,郡主,来吃葡萄。” 小狐狸欢快地叫唤,恨不得扑过去啃两口。 楚安澜笑盈盈地将葡萄接过,摘了一颗丢入口中:“真甜!” 园主人笑:“你们喜欢哪串,只管剪哪串,摘够分量了抬出来门口称重便是,和昨日的桃一样。” 楚安澜道:“好说!” 他又摘了一颗葡萄,仔细剥了皮,递到叶宛卿唇边:“卿儿,尝尝。” 见那么多人在,而他如此旁若无人,叶宛卿脸上有些热,却还是张嘴将葡萄含入口中:“甜的。” 楚安澜脸上笑意扩大:“你喜欢,我们多摘些。” 叶宛卿点头:“好。” 楚安澜又道:“这个园子的葡萄十分不错,我们除了酿酒之外,再摘些回去做蜜饯吧?做好蜜饯,再派人送些回京?” 叶宛卿看向葡萄园:“顺便再做些葡萄干罢?正好赶在中秋送回京。” “好啊!”楚安澜跃跃欲试。 叶宛卿叮嘱道:“做蜜饯,需得摘白葡萄,做葡萄干,需要摘无籽葡萄。” 楚安澜双眸璀璨,钦慕地瞧着她:“卿儿,你懂得好多啊!” 叶宛卿温和道:“若世子同我一样,三岁念书到如今,懂得的定然比我还多。” 念书? “哎?”楚安澜忽然仰头望天:“今日日头好大的样子,得早点开工才行! 日头升高了,一定晒得不得了!” 说着,他双手叉腰,大声指挥:“都别愣着,带上竹筐和交刀干活儿去!” 说着,走开了几步。 第225章 被告了 叶宛卿心中好笑又无奈。 世子怕念书,竟怕成这样? 她摘了颗葡萄:“小石榴,过来。” 小石榴撒着欢扑到她脚边,盯着她手上的葡萄,急得团团转。 叶宛卿弯腰喂了一粒:“走罢,进园子去。” 清晨天气凉快,大家干起活来都格外轻松,也更卖力了。 楚安澜挎了个竹筐,兴致勃勃地穿梭在葡萄架间,和侍卫们一同剪葡萄。 日头逐渐升起,一筐筐葡萄被抬至园外。 叶宛卿逛了一圈,抱着几串葡萄,带着小石榴出了葡萄园。 称重之后,一筐筐葡萄被搬上马车。 楚安澜搬着竹筐,从葡萄园深处姗姗来迟,边走边欣喜道:“卿儿,你瞧瞧我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全部人齐齐抬头。 楚安澜步伐轻快地过来,神采飞扬地将竹筐举过来。 叶宛卿探头:“这是……白蘑菇?” 侍从们也纷纷好奇地凑过来:“蘑菇不是长在山上的么?原来,葡萄园里也会长?” “漂亮吧?”楚安澜拍拍竹筐:“等会带回家,让后厨给你们做蘑菇鲜鸡汤! 把葡萄都抬上马车,准备回家吧。” 侍从们受宠若惊:“谢谢世子!” 说完,越发卖力,哼哧哼哧地往马车上搬装满葡萄的竹筐。 这时,一旁的园主人走过来,低头瞧了一眼竹筐,惊诧道:“这蘑菇可不兴吃啊!” 不能吃? 叶宛卿和楚安澜对视了一眼。 楚安澜扬眉:“为何不能吃?” 园主人清了清嗓子,才语重心长道:“这蘑菇,是长在牛粪上的。 牛粪越好,蘑菇长得越好。” “砰!” 竹筐被楚安澜扔在地上。 他干笑:“哈……哈哈……” …… 回去的路上,楚安澜表面笑着,背地里却一直疯狂擦手,手掌都擦红了。 路过田间时,他一把掀开车帘。 稻浪翻滚的田间,一个做农户打扮的男子正弯着腰拔草。 楚安澜冲着那边喊:“喂!”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你是在叫我么?” 楚安澜反问:“你说呢?” 那人表情不动,眼神却变了变。 眼底,泄出一丝杀手惯有的森寒杀气。 这人竟是个杀手? 楚安澜忽觉头皮有些发麻。 这时,手上微热。 他转头,就见叶宛卿用温暖的手将他的手紧握住,用了用力。 楚安澜轻咳了一声,指着田边的一棵梨树:“你家的梨结得很好,我可以摘么?” 那人终于敛了杀意,语气平平:“可以。” 楚安澜问:“你做得了主么?” 那人眸光又动了一下。 楚安澜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同意我摘了这梨,你回家不会被你爹娘打断腿吧?” “不会。”那人回他。 楚安澜转头,小声对叶宛卿道:“他好蠢啊,哪个农夫会像他这样,说话时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叶宛卿不知他想做什么,欲言又止一番,只得道:“世子当心些。” 楚安澜跳下马车。 他看了那人一眼,大摇大摆地朝田边的梨树走去,伸手摘下一个梨,咔咔地啃。 他一边啃着梨,一边继续摘了放在地上。 嫌不够,又转头招呼:“全光站着看本世子干活儿啊?拎个竹筐来,再来两个人。” 侍从们纷纷行动起来。 一群人围着梨树,叽叽喳喳。 隔着马车帘子的缝隙,叶宛卿仔细打量着田间扮成农夫的男子。 此人扮相虽有三四十岁,手却极为年轻。 忽然,那人直直地看了过来。 叶宛卿眸色不变,淡淡地对视回去。 那人只看了一眼,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视线移往别处。 叶宛卿也移开目光。 梨树上,攀着好几人。 楚安澜站在树下,口中叼着一个梨,指挥着树上的侍卫:“多摘点,全摘了。” 侍卫问:“世子,一个梨都不给主人留么?” 楚安澜凶道:“少废话,快摘!” 侍卫不明所以,只好按照他说的办。 很快,一颗梨树就被摘得一个果子都不剩,只余下满树绿叶。 楚安澜心满意足地指挥着侍从将梨抬上马车,还冲那假农夫笑道:“你家的梨很好吃,谢啦!” 假农夫:“……” 沉重的车轮,闷声碾过乡间泥路,载着满车果子扬长而去。 …… 次日,府衙还未开门,府衙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一农妇哭天抢地:“请县令大人为我做主啊!我好不容易种了棵梨树,等着卖钱呢。 谁晓得,今早去看了一趟,梨都被人摘光了!” …… 楚安澜正睡着,就被叶宛卿唤醒:“世子,府衙来人了,请你去一趟呢。” “什么?”楚安澜揉着眼睛。 叶宛卿轻笑了一声:“世子摘了人家的梨,梨的主人找上门了。” “啊?” 楚安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打着哈欠:“我去看看!” 侍女们进门伺候着他洗漱更衣。 前厅。 一脸幽怨的中年农妇,在县令的陪同下,别扭地坐在椅子上。 听见脚步声,县令连忙起身:“在下临安县令陈卓,见过世子、世子妃。” “陈大人多礼了,坐吧。”楚安澜大步进门:“听说,本世子被人告了?” 陈县令轻咳了一声:“世子言重了,这件事许是有误会,故在下才亲自来一趟。”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农妇:“元嫂,你来说。” 被叫“元嫂”的农妇扯着衣角,气势比刚进门时低了几分:“有人跟我说,我家的梨是你们摘的? 你们摘梨就摘梨,也不和我说一声。 不说就罢了,你们好歹给我留几个啊,白梨可贵了……” 说着,开始扯着衣袖擦泪。 叶宛卿看了一眼楚安澜。 楚安澜冲她灿烂一笑,随后扭头看向元嫂,坦荡道:“你家的梨是我摘的没错。 可是,摘之前,我明明同你儿子说过了啊。 你儿子说,我喜欢哪个摘哪个,把梨树搬运走都可以,他回家没同你说啊?” 儿子? 元嫂忘了抹泪,满脸惊诧:“我只生了三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你可莫要诓我!” “真的假的?”楚安澜比划道:“那人有三四十岁,戴了顶草帽,在田里忙活。 他的个头约摸跟我一样高,相貌普通,五官周正。他不是你儿子,莫非是你相公?” 元嫂脸色更难看了:“我相公是个瘸子,从来不下田的!” “是吗?”楚安澜佯装惊讶:“那……那人在你家田里干什么?” 第226章 钓蟹 “哎哟喂!”元嫂猛拍了一把大腿,站起身来:“那人不会是想偷我家稻谷吧? 今年别的地方闹蝗虫,来年米价肯定大涨。 那天杀的,一定是盯上我家的稻谷了,我得赶紧去瞧瞧!” 说着就要走。 “元嫂。”陈县令叫住她:“你先别慌,稻谷还要过阵子才收割呢……” 楚安澜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元嫂,贼人是要抓的,梨子钱也是要收的。 哎,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把别人家的梨树说是自己的,还让我随便摘,他倒是会替人大度。 幸好元嫂你善良,不跟我计较。” 说着,露出一脸真诚。 元嫂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天杀的贼人,可千万别叫我抓住他,不然,我非要拿鞋底把他脸扇烂!” “你还是别招惹他了。”楚安澜劝道:“他敢光明正大当贼,定是个有本事的。 说不定,杀人跟切瓜一样轻松呢。” 他抬起手掌,利落地在脖颈前方比划了一下—— 咔嚓! 元嫂脖颈一凉。 楚安澜再接再厉:“刀剑不长眼,你出门可千万要小心,别一个人落单啦。” 元嫂心都凉了半截。 这时,在叶宛卿递过一个钱袋给楚安澜:“世子。” 楚安澜接过钱袋,掂了掂,随后一整个地塞到元嫂手里,笑盈盈道:“这些够么?若是有多余的,就当是给你赔罪啦。” 元嫂看了一眼陈县令。 陈县令轻咳:“我就说,这件事是个误会。元嫂,既然世子把钱给你了,你就收下吧。” 元嫂连忙接过钱袋收入怀里,用力拍了拍。 楚安澜语重心长地看向陈县令:“陈大人,今年多地闹蝗灾,来年粮食定然紧缺。 临安的稻谷结得这么好,说不定已经被粮贩子盯上了,你作为县令,可要帮百姓看好粮食啊。” 陈县令神色微凛:“世子提醒得是,在下定严肃对待此事。 回府衙后,在下立刻贴告示提醒全临安百姓,守好临安的粮仓。” 楚安澜扭头,冲叶宛卿眨了眨眼。 有人要遭殃了。 送走县令和元嫂之后,楚安澜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朗声吩咐:“墨言,告诉厨子,本世子一会儿要喝炖梨汤,让他们多炖些!” 墨言问:“世子还有别的吩咐么?” 楚安澜略一思索:“把梨捡出两筐,一筐给花婶和阿兰送去,一筐给小凤年送去。” “属下这就去办。” 等人走了,叶宛卿才开口:“世子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楚安澜嘚瑟道:“那家伙瞧着就身手了得,一时半会儿的,我肯定收拾不了他。 不过,他也别想好过。 你等着瞧罢,不出明日,整个临安百姓都会知道,他们的粮被人盯上了。 届时,全城都会戒严。 他一个来秘密监视我们的,结果闹得满城皆知,消息传回京城,估计得好好掉层皮了。” 叶宛卿若有所思:“如此,正好可以知晓他是谁派来的人。” “是啊!”楚安澜冲她笑:“我聪明吧?” 他眼睛亮亮的,满脸都写着:你快夸我啊! 叶宛卿唇边扬起一抹笑:“世子很聪明,做事……很会随机应变。” 楚安澜被夸得飘飘然。 他问:“卿儿,今日闲来无事,可要去城中逛逛呀?听侍从们说,这几日临安湖中的螃蟹肥了。买了蟹票,每人可钓五只蟹。 若多钓了蟹,可按照市价买下带回家烹煮。 不如,我们今日去湖边钓蟹可好? 可惜,在八月十五之前,湖上都不能行画舫了,只能租小船,不然,我们就在画舫里钓鱼钓蟹,再在上面待一晚上……” 说着,他一脸期待地瞧着叶宛卿。 不知从哪儿溜达出来的小石榴,也坐在楚安澜脚边的地上,抬头瞧着叶宛卿。 一人一狐,眼巴巴地等着她。 叶宛卿弯腰捞起小石榴,摸了摸头,含笑对楚安澜道:“走吧,今日去钓蟹。” 楚安澜兴高采烈道:“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说完,用力揉了两下小石榴的脑袋,快步流星地出门去。 叶宛卿抬头,只瞥见一片火红的衣角。 她望着撒满日光的院子,笑了笑,收回目光,轻抚着小石榴:“总是这般风风火火……” 不过,她喜欢。 楚安澜亲自去了趟厨房,吩咐厨子和侍女多带些吃的喝的,又命人火速寻来垂钓的器具,准备饵料……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 昨夜起,临安湖上的画舫便纷纷在府衙的管理之下泊到湖与江相接的河渠里。 今日,整个湖面只泊着载二人、四人、六人的小船。 还有不愿花银子租船的人,在鱼官处买了蟹票之后,就在湖岸边寻个地儿开钓。 一张蟹票二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家花费许久了,因此,来钓蟹的人,大多都是携着多个女眷的公子哥们。 岸边和湖上,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墨言拎着银子去换了票,鱼官远远地朝楚安澜和叶宛卿行了个礼。 墨言拿着蟹票和租船的木牌过来:“世子,鱼官说,县令有交代,世子和世子妃来钓蟹不必买票。 钓了多的蟹,也不用补银子。” 楚安澜扬眉:“单本世子免费,还是湖上那些公子们也这样?” 墨言如实回答:“属下不知。”他补充了一句:“属下瞥了一眼,鱼官的钱箱里已经装着不少银子了呢。” “这还差不多。”楚安澜道:“都钓蟹去,晚膳能吃到几个蟹,全凭你们自己的本事了。酉时,在此处汇合。” 没了管束,侍从们欢喜地结伴离开。 墨言划来一艘船。 樱香和千禧一上船,就开始布置,先是支好桌椅,又撑起一把遮阳的油纸伞。 上船后,叶宛卿将小石榴放在甲板上。 墨言和随风,则在一旁准备饵料和渔具。 楚安澜扶着叶宛卿坐好:“卿儿,你晒不晒?热不热?这船也没多少遮拦,我叫人去弄点冰块来吧? 你这样晒着,会不会头晕啊?” “我哪里有这么娇弱?”叶宛卿好笑:“适当晒一晒,对身体有益。 再者,湖风很凉,倒是水光有些晃眼。” “那我替你挡着些。”楚安澜贴心地往她旁边一坐,拿起渔具:“待会儿若是嫌热,我们就早点回去。” “好。”叶宛卿点头。 临安湖的蟹,都是地方渔司的官员在看管,每年开春回暖后往湖里投蟹苗,七月中旬,在鱼官的看管下才可钓蟹,且钓起的蟹起码都是养了两年之久的。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7章 有缘分 中秋前夕,渔司会统一捕蟹,小部分在临安售卖,大部分则运往京城。 其余时候,湖中不允许捕蟹。 因卖蟹的钱会充入地方银库,能给百姓减掉一部分赋税,因此,当地的百姓大多都很自觉,并不会私自捕蟹。 甚至,平日浣洗,大家都宁愿多走一段路,去河渠边洗…… 被保护得极好的临安湖,鱼虾蟹都非常多。 这个时节,鱼虾蟹正肥美。 鱼钩入水后,楚安澜便开始围着叶宛卿团团转,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果。 他借着喂葡萄的时候,凑近叶宛卿耳边:“看左边,五十米处的柳树下。” 叶宛卿闻声看过去。 楚安澜啧了一声:“他是不是以为,他穿一身锦衣华服,再弄个侍从跟着,我就认不出他了?” 叶宛卿若有所思:“你瞧他的坐姿神态,像不像是军营里出来的?” “军营?”楚安澜惊讶地看过去。 忽然,那人也看了过来。 楚安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端起茶喝了一口压惊:“果然很像。” 瞧着,倒像是皇上派来的人…… 两人心照不宣。 叶宛卿递上梨汤:“世子喝这个吧。” 楚安澜接过。 因为被人监视着,他一下午都格外乖顺。 酉时未到,就已钓了一篓蟹和一篓鱼虾。 船靠近岸边,侍从们也都汇合过来,拎了鱼篓往回走。 路过监视那人时,楚安澜步伐都走得快了不少。 一行人浩荡回城。 到街上时,正值饭点,城中甚为热闹。 街边的告示榜上,府衙的小吏正在张贴告示,边上还站着围观的百姓。 有百姓指着字:“这写的什么呢?” 其中一小吏转身:“临安的稻谷许是被粮贩子盯上了,都有粮贩子来田间转悠了。 家里有田的,这几日多盯着些。 另外,明日起,县令大人会派兵巡视田间地头,大家是撞见可疑的人,定要及时报官……” “那另外一个告示写的是什么?”有百姓问。 小吏道:“临安想在江边修建一条避暑长廊,但朝廷在选址修新的避暑行宫。 因两者有冲突,这两日,朝廷会派人来临安查探和勘测,大家切记维护好咱们临安城的形象,切忌乱吐痰、乱扔脏物……” 修新行宫? 叶宛卿和楚安澜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这样的话,朝廷应该会来不少人…… 回家的路上,楚安澜问:“卿儿,你说,朝廷会派谁来啊?” 叶宛卿摇头:“我也不知。” 前世,朝廷也曾提过修避暑行宫一事,可当时有老臣指出,辛夷刚出事不久,实在不宜大兴士木。 后来,各地先闹蝗虫,后有雪灾,次年粮食涨价,朝廷拨了好几次赈灾款。 行宫一事,不了了之。 …… 走了一段路,楚安澜抬头:“咦,前面是三水巷,要顺道去看看小凤年么?” 叶宛卿含笑:“好啊,顺便给他们母子送点鱼和蟹吧。” 她让侍从去买了些补品,一并带过去。 路上,已经有百姓开始议论起粮贩子的事了—— “听说了么,咱们临安的粮被人盯上了,粮贩子已经去田间查探稻谷了。” “听说啦!我们村的里正今日也来了,说回村就召集村里的青壮年组队巡逻呢。” “哎!天杀的粮贩子,闹得人心惶惶的!” “可不是么?一家十几口人就指望着那点田过活,这要是被偷了,我们全家都不活啦!” “……” 相熟的百姓,已经商议着布陷阱捉贼了。 楚安澜听完,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那人定恨死我了,哈哈哈……” 叶宛卿揶揄:“世子回头可莫要独自走夜路。” “我才不怕他。”楚安澜揉着笑得泛红的眼尾:“正面较量,我定收拾得他哭爹喊娘……” 两人说笑着,来到了小院外。 院子里,吕馨柔正在檐下的灶台前忙碌着。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愣了一瞬后,惊喜道:“世子和郡主怎么来了?” 说着,擦着手起身。 叶宛卿含笑:“路过,顺道来看看你。你和凤年这两日还好么?” 吕馨柔拍了拍衣裳:“托郡主和世子的福,凤年这两日母乳都能多喝几口了,我也还好。” 说着,邀一行人进去坐。 侍从熟门熟路地拎着补品往里走。 吕馨柔站在门口:“世子和郡主每次来,都带上许多东西,我真是无以为报。 这些东西,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送人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楚安澜道:“你安心收着便是。” 吕馨柔叹气:“我与凤年何德何能,此生能认识世子与郡主,得此照顾……” 楚安澜笑盈盈:“卿儿说,是我们有缘分。” 吕馨柔眉目松动了些许:“既是有缘分,今夜,郡主和世子可否留下,用顿粗茶淡饭?” 楚安澜看向叶宛卿:“卿儿?”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叶宛卿点头:“那便叨扰馨柔了。” “郡主与世子来看我们,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谈何叨扰?”吕馨柔一扫几日来的愁云,轻松又开心:“别看我生着病,可我的厨艺还不错。 夫君在世时,常夸我做菜比酒楼的还好吃。 我总想着请你们吃个饭,今日可算有机会了。” 叶宛卿含笑:“那我们可要好好尝尝。” “郡主和世子且先坐会儿。”吕馨柔笑道:“我做饭很快的。” 趁日头西斜,她将摇篮搬至院子里,又将小凤年抱出来,这才走向厨房。 侍从们都非常自觉,拎着鱼虾和蟹在一旁收拾。 樱香和千禧也进厨房帮忙。 一时间,狭小的院落变得格外热闹拥挤。 叶宛卿拿着拨浪鼓,轻摇着逗弄摇篮里的小凤年。 经过这几日的将养,幼小的婴孩稍微长了些许肉,肤色也逐渐恢复了婴儿该有的白皙。 他才睡醒,双眼如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湿漉漉的,透着机灵劲。 楚安澜扶着摇篮:“仔细看,小凤年长得很漂亮呢!小婴儿都长这般漂亮么?” 叶宛卿下意识接话:“他长大了也很好看。” “啊?真的么?”楚安澜满脸好奇:“卿儿,你还会看面相呢?” 叶宛卿眸色有几分不自然,垂着羽睫:“馨柔虽是一脸病容,却也是个温婉的美人。 画像上的凌公子,也是个清隽端方的公子。 父母容貌生得好,孩子的容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8章 修行宫 “有道理!”楚安澜煞有其事地点头,又道:“我都有点期待我们的孩子长大后的模样了。” 说着,认真盯着叶宛卿的脸看。 灼热的目光,将叶宛卿的脸看得有些发烫:“应当是好看的吧……” 楚安澜单手撑着下颌:“我从前听闻,民间有厉害的画师,光是照着人夫妻的模样,便能画出他们以后孩子的模样。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宛卿浅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西魏灵山秀水颇多,出几个能人异士也不足为奇。” 楚安澜双眸璀璨地看着她:“卿儿,若天下真有这般厉害的画师,回头,我们也去请他画画像吧? 卿儿,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呀? 若是生女儿,应当像我多一些,若是生孩子,应是像你多一些。” 说着,他抿唇:“母亲说,女子怀孕甚是辛苦,生产时,更是要去鬼门关走上一遭……算了,还是别生了,我好像也没这么喜欢孩子。” 语罢,伸手勾住小凤年的手指。 小凤年抓紧他的手指,咿咿呀呀,仿佛在回应他方才的话。 望着楚安澜昳丽的脸,叶宛卿眸光柔和:“女子生育的确不易,但若世子喜欢……” “不喜欢!”楚安澜截断她的话:“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可爱。若自己生,生个不听话的出来,会气死我的。 而且,我也不愿让你受苦。” 话音落下,吕馨柔端着一碟点心过来,笑道:“孩子听话与否,取决于父母长辈的教诲。 世子这般恣意的性子,将来的孩子定然也是恣意洒脱的的可爱孩子。” “还是别学我吧?”楚安澜道:“我喜欢和卿儿一样温软可爱的女儿。” 吕馨柔附和:“我也喜欢郡主。” 楚安澜一脸认真:“喜欢卿儿的人,可多了!想当初,她差点就被别人抢走了。” “是么?”吕馨柔惊讶:“对方是何人?” “一个姓陆的。”楚安澜啧了一声:“为了抢亲,他差点杀了我。幸好我命大,活下来了。” 吕馨柔听得目瞪口呆:“因为婚事而杀人,未免太过极端。” 楚安澜哼道:“就是!” 晚膳时,楚安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将他与叶宛卿成婚前遭遇的干难万险都讲了一遍…… 晚上躺下后,他猛地坐起来:“糟了!” 叶宛卿跟着坐起身:“怎么了?” 楚安澜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忘记同馨柔商议认小凤年为干儿子一事了!” 叶宛卿唇角动了动:“明日再说也不迟。” “行吧。”楚安澜扶了她躺下:“明日,你可一定要提醒我啊。” “好。”叶宛卿应道。 楚安澜重新躺下,手控制不住地贴上她小腹,小声嘟囔:“这癸水……怎的还不走……” 叶宛卿正欲说点什么,扭头,却对上一张平静的睡颜。 她笑了笑,闭上眼。 …… 当夜,一辆马车碾着月色入了临安城。 这两日,临安城格外热闹。 一则,是讨论临安江边修避暑长廊和城外修避暑行宫一事。 二则,是讨论粮贩子。 三则,是讨论粮价。 因着南边闹蝗虫,临安虽并未受到蝗虫影响,城中的粮价却已经持续往上涨了。 不仅是米,稻谷和麦子的价格也在开始上涨。 粮价一涨,百姓就慌。 …… 早饭后,管家特地列了个册子,来寻叶宛卿:“世子妃,今晨下人出门采买,发现城中的粮价开始上涨了。 涨得最狠的,要数大米。 这本册子,是府中每日粮食的开销,还请世子妃过目……” 叶宛卿接过。 只看了一眼,她便蹙起了眉头。 楚安澜打着哈欠凑过来:“这都写的什么呢?这么多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宛卿解释:“上面罗列了粮价上涨前的价格,以及上涨后的价格,还有府中每日消耗的米、面等……” 楚安澜听得困乏。 待叶宛卿说完,他干脆道:“今日起,府中每日开销增一百两。担心没米,多买点米囤着便是。 若实在担心得紧,囤它个一年半载的粮食,总不至于把人饿死。” 管家欲言又止,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将册子放下:“米和面囤不了太多,囤久了容易受潮、发霉。且,米面放久了会陈。” 楚安澜听得睁大了眼:“那……这可如何是好?”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世子,从小便锦衣玉食,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上学时,也未曾好好听过课。所以,他哪懂得人间疾苦? 但,叶宛卿有的是耐心,陪他慢慢去通晓这些…… 她缓声道:“米和面,够府中上下一个月的分量便可,不必跟风囤粮。 若是有门路,可向农户买够吃两个月的稻谷和麦子,打扫一间干燥通风的屋子存储。” 管家应道:“我一会儿亲自去办。” 叶宛卿侧眸:“樱香,取袋银子来给管家。” “是。” 管家领了银子,很快离开。 他前脚刚出门,惊尘后脚便匆匆入院子来:“郡主,世子,属下有要事禀奏……” 院内的侍从们闻言,全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院门被掩上。 惊尘道:“今晨,属下乔装在城中转悠了一圈,岂料,在云霄客栈门外见到了一人。” 说着,他欲言又止。 “见到谁了?”楚安澜忍不住催促:“废话少说,别卖关子。” 叶宛卿也眸光沉静地看着他。 惊尘深吸了一口气:“陆继廉。” “谁?”楚安澜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你见到谁了?” 惊尘回他:“为了确认无误,属下在那儿守了一炷香的功夫。 属下以项上人头保证,属下看到的人是陆继廉。” 两人皆沉默着,半晌没有出声。 楚安澜一听见“陆继廉”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个翰林院的,来临安做什么? 本世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真晦气!” 惊尘硬着头皮:“属下也不知……” 叶宛卿低头凝视着杯中茶盏:“陆继廉深受皇上和太子看重,此次来临安,应当是有公务。” “定是因为新行宫的事。”楚安澜啧了一声:“只是计划选址,八字还没一撇呢,翰林院掺和什么?” 叶宛卿沉默。 若是无灾无祸,西魏的国库应当算得上充盈,可若是修行宫,当真拿得出这么多银子么? 好端端的,皇上为何会想修建新的避暑行宫呢? 着实令人费解。 第229章 三水巷 看着神色不虞的楚安澜,叶宛卿问:“世子若是烦闷,可要出城游玩? 来临安两次,我还从未去过江边呢。 先前听花婶说,江上有两艘巨大的楼船,城中有设售船票的地方,上午买票,下午便可登船。 楼船沿江漂流一夜,次日清晨再从下游乘坐另一艘楼船回临安…… 这个时节的江水水量大却不危险,正好适合乘船游玩。” 乘船沿江而下? 楚安澜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去去去!我也没坐过江上的楼船呢!今日就去吧?我立刻派人去买船票!” 说着就要唤人。 叶宛卿问:“世子愿意在下游多住几日么?船会泊在一个叫云荷的江边小镇。 听说,那个镇子临江而建,景色极美。” 楚安澜巴不得呢。 他兴致勃勃道:“那可得多带点银子,若云荷镇比临安景色还好,我们就多住一阵子!” 叶宛卿含笑点头:“可以。” 楚安澜兴奋道:“那我这就让墨言买票去?带几个侍从好呢? 要不,全都带过去吧?” “世子可以询问一下他们的意愿,看是否有恐水的。”叶宛卿道:“我先带樱香和千禧收拾行李。” “嗯嗯!”楚安澜点头。 惊尘站在一旁,宛若透明人:“郡主,属下……” “你也一块儿去。”楚安澜扬眉:“把你留下,万一陆继廉把你捉去了,我和卿儿还得费心救你。” 惊尘唇角动了动:“……是。” 楚安澜挥手:“下去准备吧。” “是。” 惊尘抬脚出门。 楚安澜转身同叶宛卿说话:“卿儿,那个避子丸……” 门口,惊尘去而复返:“郡主,世子,属下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安澜声音戛然而止。 他气笑了,咬牙问:“你自己都知道是废话了,还讲出来做什么?本世子看起来很闲是么?” 惊尘硬着头皮:“可是,陆继廉好像要带人去三水巷……” “什么?”叶宛卿从屏风后出来。 三水巷? 小凤年? 叶宛卿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楚安澜不明所以:“先前听馨柔说,三水巷那一片都要拆了,所以她才要被迫搬家。新行宫的选址,选在了三水巷? 那块既没依山也没傍水,附近还都是屋舍,我一个不爱念书的都知道,那块儿不适合建行宫……” “与行宫无关。”叶宛卿唇色微白:“陆继廉去三水巷,是冲着人去的。” 人? 楚安澜恍然:“他是奔着馨柔和小凤年去的?” “是……” 叶宛卿脸色越发难看。 这还得了? 楚安澜当即捋了袖口:“我这就去看看!” 路上,墨言亲自驾马车。 楚安澜催促:“再快些!可不能叫那伪君子真把人给抢了! 小凤年那么可爱,万不能落到他手里!” 墨言无奈:“属下已经尽量很快了……” “早知道就骑马了。”楚安澜掀开车帘,愤懑道:“临安的街道也太窄了!” 和他相比,叶宛卿还算镇定。 她端坐在软垫上,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 前世,陆继廉忙于朝政,与几个儿女都算不上亲厚,平日过问得最多的便是学业。 唯有年纪最小的陆怀珠,三岁前还能赖在他怀里撒会儿娇。 而陆凤年这个养子,他甚少过问。 两人平日在府中遇见,也只是点个头、问候两句。 于陆继廉而言,这个养子可有可无。 可如今,他是发哪门子的疯? 因为没有娶到她,所以便要带走她前世很珍重的孩子么? 叶宛卿心如乱麻。 马车疾驰过长街,停在三水巷外。 巷子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马被栓在路边的桂花树下,只留了马夫照看。 车才停稳,楚安澜就跳下马车。 叶宛卿被扶了下来。 听见动静,陆继廉的马夫朝这边看过来,面上毫不意外,行礼道:“小人给世子、郡主请安。” 楚安澜瞪了他一眼,拉着叶宛卿进巷子:“他还真敢跟我抢人!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生着气,步伐都放快了些。 三水巷里住着不少人,这个时辰,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叶宛卿和楚安澜才进巷子,就有乡邻热情地打招呼:“世子和郡主又来看小凤年啊?” 叶宛卿含笑:“正是。” 有乡邻压低了声音:“方才我从凌夫人的小院子过,瞧见他家院子开着门,里面站着个贵公子呢。 门口,还有两个拿着刀剑、身强体壮的护卫,一看就不好惹。 你们过去,可要小心些啊。” 叶宛卿颔首:“多谢大娘提醒,我们会多加注意的。” 楚安澜在一旁冷哼:“该注意的,明明是他们才对。 来了临安,不先来见世子和郡主,反倒是直奔一个孤儿寡母的家。 还翩翩君子呢! 他的礼仪廉耻,都被喂小石榴了吧?” 叶宛卿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听见这话,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小石榴若是听得懂话,就该急了。” 楚安澜哼了一声。 叶宛卿主动牵住他手:“走罢。” 两人并肩进了长巷。 还未靠近小凤年家的院子,楚安澜便停下了脚步。 叶宛卿驻足看他。 楚安澜整理了仪容,又拍了拍脸,露出一副意气昂扬的模样,问:“卿儿,我这副模样如何?” 叶宛卿看着他:“俊朗无双。” “我知道自己俊朗。”楚安澜又将身板挺了几分:“这样呢?” 叶宛卿正欲说话,前方传来院门轻响声。 一个做侍从打扮的青年走出小院,抱剑行礼:“我家公子知晓郡主与世子来此,请二位进去一叙。” 楚安澜低声:“听听这话,仿佛这里是他家,他能当家做主了……” 叶宛卿按住他的手:“世子,慎言。 巷子两边,还有别家院子正开着门,院里的人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呢。 若叫人听见,于馨柔声誉不好。” 楚安澜轻哼了一声。 他故意与叶宛卿紧扣着十指,清了清嗓子,昂首阔步地往院门走:“陆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 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正支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茶杯,陆继廉便是坐在桌旁。 他的对面,坐着一脸病容的吕馨柔。 听见楚安澜的声音,吕馨柔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身:“世子,郡主。” 陆继廉起身。 桂花树有些矮,他一起身就碰到了桂花枝丫,树枝晃动,金灿灿的桂花雨随即落下。 楚安澜觉得,这一幕碍眼极了。 第230章 金玉其外 偏偏,陆继廉对着他和叶宛卿微微一笑,温润端方地行了一礼:“许久未见,郡主与世子别来无恙否?” 叶宛卿淡声:“一切尚好,劳陆大人挂心。” 见陆继廉一副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模样,楚安澜反倒露出灿烂笑意:“陆伴读此番来得可真是巧了! 我和卿儿过来,是为了跟馨柔商议办认亲宴的。 陆大人这般忙碌,定没吃过临安城的宴席吧? 今夜,一起去我家吃席啊,我第一次认义子,可得好好办一场呢!” 认亲宴? 叶宛卿和吕馨柔对视了一眼。 吕馨柔慌了快半个时辰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抚着心口吐了口浊气。 陆继廉脸上波澜不惊,琉璃眸没什么表情:“在下冒昧,敢问,世子认的义子是何人?” “啊?”楚安澜佯装吃惊:“馨柔没同你说么?本世子已经认下她的儿子凌凤年为义子了。” “是么?”陆继廉薄唇微动,琉璃眸带着雾色看向叶宛卿。 楚安澜往前一步,将叶宛卿挡在身后:“说起来,陆大人好好地在翰林院任职,跑来临安做什么?” 陆继廉敛眸:“政务在身,不便相告。” “噢”楚安澜拉长声音:“来这里探望馨柔和小凤年,也是因为政务?” 陆继廉神色自若:“凌桓是今年春闱的贡生,若他未出事,今日便是翰林院的同僚。 在下是受翰林学士嘱托,来探望凌公子的遗孀。” 只是这样? 楚安澜正要说话,陆继廉又开了口:“我与小凤年初见,便深觉与他有缘。所以,这个孩子我想带回陆家。” 终于,他还是说出了目的。 楚安澜气笑了:“陆大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小凤年好好跟着他母亲,你说要带走就带走? 你当他是什么?小猫小狗? 你一个大忙人,照顾得好一个还在吃母乳的小婴儿么? 陆大人真当你们定远侯府是什么好地方,人人都想住进去不成?” 陆继廉冷淡道:“陆家上贤下孝,养孩子的事无须世子担心。人,在下是定要带走的。” 楚安澜咬牙笑:“你敢!” 陆继廉弯唇,眼底却是冷若冰霜,目光移向始终不曾言语的叶宛卿:“世子不妨问问郡主,在下敢不敢。” 他当然敢。 毕竟,这个孩子,是他与她在今生生所剩的最后一丝牵绊了。 可,这又有何意义? 叶宛卿往前走了两步,凝视着陆继廉:“这个孩子,陆大人不能带走。” 陆继廉皱眉,眼底雾色深了几分。 叶宛卿与他对视:“凌凤年,你不能带走。” 她刻意咬重“凌”字,意在提醒陆继廉,这一世的凤年,是属于他生母的。 陆继廉神色晦暗:“你以为,把他留在这里,会比在陆家活得更好么?” “陆大人觉得,他在凌家会过得开心么?”叶宛卿丝毫不退让。 前世,两个亲生儿子都如陆继廉所愿,先后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担任要职。 而陆凤年这个养子,在国子学念了几年书后,便外出游历多年。 比起朝堂的尔虞我诈和京中世家大族之间的虚与委蛇,他更喜欢与心醇气和的平民百姓交好。 陆继廉曾与他彻夜长谈过。 叶宛卿并不知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没过多久,凤年便离京游历了。 自那之后,他很少归家。 日常书信,也只是问安。 适逢年节,凤年若人不在京中,便会提前让人送些节礼回陆家,人情练达,受人夸赞。 旁人提起他,也只是遗憾他未入仕。 故而,陆继廉再未管束过他。 陆继廉看了眼摇篮里睡得正沉的婴孩。 他无法将那个小婴儿与前世的陆凤年联系起来。 甚至,看着那孩子,他除了想带走他以外,并未生出别的强烈情感来。 他担着一个“父亲”的名头,却未曾给予陆凤年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 他们两人之间的单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实则更像是同宿在一个屋檐下的门客。 他当然知道,前世的叶宛卿很喜欢那个孩子。 不,她喜欢她的每一个孩子。 是他,亲手将她喜欢的孩子们一个个从身边带走,培育成他和陆家需要的模样 是他亲手摧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羁绊。 所以,这个叫凤年的孩子,他更要带走! 陆继廉身形动了动,头顶的桂花树枝跟着乱颤,扬落金灿灿的桂花雨。 桂花雨里,他眸色冰凉:“翰林院已向皇上递过折子,凌桓的遗孀与遗孤,将由翰林院扶养,皇上同意了。 而在下,是代表翰林院与朝廷照顾他们母子。”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吕馨柔脸上。 吕馨柔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灰青,眼神无措,青紫的唇有些褪色,泛着一丝白。 她嚅动着唇:“我夫君他” 陆继廉缓声:“他饱读诗书,凭自身之力打败万干考生,成为今年春闱的贡生,定不愿瞧着他的遗孤蒙尘于民间,一无所事。” 吕馨柔脸色愈发难看。 楚安澜瞧着她这神色,暗道了声“不好”。 这莫不是要叛变了? 楚安澜用力清了一声嗓子:“谁蒙尘民间了?谁一无所事了? 陆大人莫不是仗着自己生在世家大族,占尽了便宜,就看不起民间百姓了? 你吃的米、穿的衣,哪样不是来自民间百姓?” 陆继廉眸色越发凉,腮边肉微鼓动:“敦亲王世子” “哎哎哎”楚安澜提高音量:“陆大人是要恼羞成怒了么? 若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提前给你道歉便是,你可别动手啊!” 陆继廉薄唇微动:“世子说得极有道理,不妨多说几句。” 多说几句? 楚安澜眉头挑出一丝笑。 还有这种好事? 他不动声色地将叶宛卿挡了些许,再接再厉道:“凌桓公子,凭着自身实力考取功名。 他的儿子,自当比父亲更为优秀才是。 临安城唔钟灵毓秀、地灵人杰好山好水才培育得出优秀善良、清白纯正的好人。 养在京城那般是非之地,指不定,哪日就被人从背后放几支冷箭,或是派几个刺客暗杀了。 陆大人,你说呢?” 楚安澜看向吕馨柔:“别看世家大族花天锦地,实则金玉其外,那什么腐烂其中! 表面亲亲热热,转头恨不得把你头都拧掉! 看谁不顺眼,弄死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语罢,他侧眸:“对吧卿儿?” 第231章 煮参汤 三双眼睛落在叶宛卿脸上。 她眸色微动,淡声应道:“嗯。” 陆继廉眸底的冷意凝成寒冰,唇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便是你看中的人。” 楚安澜拧着好看的眉头,身体贴近叶宛卿:“卿儿,你听听,他是在说我么?” 陆继廉冷冷地弯了一下唇角,算是默认。 楚安澜挽了袖口:“我说,陆继廉你终于不继续装下去了是么? 既然如此,本世子也不装了! 有本事,今日堂堂正正地打开天窗说亮话!” “洗耳恭听。”陆继廉依旧冷冷的。 叶宛卿轻蹙着眉头:“世子……” “卿儿你别管我!”楚安澜转头看着她:“我跟陆继廉之间,迟早有这么一日! 你今日制止我,他日,我若与他再次狭路相逢,矛盾只会比如今更大。” 叶宛卿眸光微动。 楚安澜扭头四处看了一眼小院后,指着桂树下:“日头渐晒,你去那边歇着。你放心,我知晓分寸的。” 叶宛卿:“……好。” 待她坐下,楚安澜才看向陆继廉。 陆继廉冰凉的眸底生出一丝复杂情绪。 吕馨柔默默倒了杯水,推至叶宛卿手边,用眼神示意她喝水。 叶宛卿点头致谢。 楚安澜与陆继廉站在逐渐高悬的日头下,一个火红夺目,一个蓝白耀眼。 像水与火的相逢,势要拼个你死我活。 水欲浇灭每一寸火焰,火欲蒸干最后一丝水汽。 气氛焦灼。 楚安澜看向陆继廉:“你想抢走卿儿的心,至今都没死,是不是?” “不是抢。”陆继廉冷若冰霜地看着他:“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 “你的?”楚安澜嗤了一声:“卿儿首先是她自己的,其次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陆继廉眸光移向叶宛卿:“世子真想知道真相?” “你少看卿儿!看着我!现在是我在同你说话!”楚安澜叉腰拧眉:“怎么着,你难不成还想告诉我,你与卿儿是前世命定的缘分?” 前世命定的缘分? 陆继廉忽然弯唇:“世子兴许说得对呢。” “你……”楚安澜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 他气得发笑:“前世今生这种话,你自己留着欺神骗鬼和哄小孩子去。 卿儿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这辈子同你都不会再有任何干系。 你所谓的缘分,不过是你单方面的强求罢了。” 陆继廉冷眉冷眼地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世子没了,她不就成我的了? 我不介意她与世子有过一段过去,世子也不必再拿别的话激怒我,这些对我根本无用。 只要我愿意,我有的法子得到她。” “你敢!”楚安澜气得发丝都差点竖起来:“我看你是在做梦!” 陆继廉唇角动了一下。 楚安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眸底怒火中烧:“你以为,只有你想杀我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对你除之而后快?” 陆继廉冷然:“如此,不妨再立生死状,再光明正大打一场。” 再打一场? 楚安澜又气又笑:“激将法对我没用,我是不会再上你当的! 我已经得到卿儿了,凭什么要再跟你打一场? 你真当我蠢,觉得我好骗是么?” “世子难得有自知之明。”陆继廉应道。 楚安澜又冷嗤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桂树下娴静的人影,低声看着陆继廉:“放过卿儿吧。你若心中当真有她,就不要再来打扰她。本世子管不了你什么前世之缘,只知道要珍惜和守好眼前的人。 卿儿和我在一起,每日都活得很轻松开心。你有把握,把她抢走之后,能让她比待在我身边更开心么?她为何如此不喜你,你心里当真一点数都没有么?” 陆继廉抿唇。 楚安澜轻嗤了一声:“你装了一肚子的墨汁,比旁人都要聪明,心中又怎会没数呢? 你心知,你与她是追求全然两样的人,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但你从来不敢正视。 所以,你才会偏执地觉得,只要我死了,卿儿便会和你在一起。” 陆继廉唇角微动:“她只是对我有误会……” “是么?”楚安澜提高了音量。 他这一声,引得叶宛卿和吕馨柔纷纷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叶宛卿目露担忧。 楚安澜呲牙,朝她灿烂一笑。 叶宛卿眉头动了动,终究展开,回以他一个温柔明媚的笑。 楚安澜:“嘿嘿……” 陆继廉薄唇紧抿。 他看向叶宛卿,冰凉的琉璃眸里又渐渐浮起一层薄薄雾色。 她做过他一世的妻,却从未对他露出这样的笑。 在他的记忆里,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淡淡的,就连平日里的关心,也是疏离又冷淡。 他曾经觉得,那样刚刚好…… 陆继廉指尖掐进掌心,声音依旧冰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多不奉陪。 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世子。” 楚安澜拧眉:“这就要走了?” 他还没说够呢。 陆继廉对桂树下的叶宛卿和吕馨柔淡淡地拱手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往院门走去。 “陆大人。”叶宛卿开口叫住他。 陆继廉脚步微顿,回身:“郡主?” 叶宛卿站起身,缓步朝前走了两步,站在桂树枝下看向他:“劳陆大人转告翰林学士一声,凌桓的遗孀与遗孤,已由我与世子照看了。 凤年弱冠之前,他们母子的一切花销,包括他的学业支出,皆由我来出,不必再劳烦朝廷与翰林院了。” 陆继廉眸色深了几许:“你对他,可真好。” 比对他……要好上干万倍。 叶宛卿淡淡瞧着他:“陆大人慢走。” 陆继廉深深看了她一眼,抬脚出门。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院外,椅子传来一声闷响。 不知时不时动静惊着了摇篮中的小凤年,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叶宛卿扭头:“馨柔?” 吕馨柔脸上和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捂着心口,神情痛苦地滑到在地上。 叶宛卿连忙过去将人扶起来。 楚安澜转身吩咐侍从:“快去府中将顾琛带来!”说着大步走到摇篮边:“卿儿,小凤年没事。” 叶宛卿看了眼靠在她肩头的吕馨柔,又看了眼摇篮:“那就先别管他了。 你去屋中找找,我前两日让人送了根人参来,你将人参切片后,煎一碗水送来。” 楚安澜瞠目结舌:“可是……我不会啊……” 从小到大,他别说熬煮参汤了,他连厨房都未曾进过…… 都怪方才出门太急,连侍女都未曾带一个来。 第232章 上门打搅 叶宛卿蹙着眉头,一边帮吕馨柔按压着小拇指指尖,观察着她的反应,一边吩咐:“灶是热的,添点干树叶和柴火进去。 锅中加水,将参片放进去熬煮即可。” “我试试啊。” 楚安澜起身。 吕馨柔虽独自带孩子,屋子却是收拾得极为干净,东西也都分门别类地收纳好。 进门,楚安澜便瞧见了左边木架上摆放的各类药材和补品。 他走上前翻找两下,举起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卿儿,找到了!” 叶宛卿松了口气。 她低下头,观察着怀里的人。 大抵是过于痛苦,吕馨柔无意识地咬着唇角,手指紧紧抓着衣服。 睫毛上,都沾上了泪珠。 叶宛卿低声询问:“馨柔,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吕馨柔轻哼了一声。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叶宛卿有些焦急,不挺地按摩着吕馨柔的少冲穴。 这是她先前治心疾时,太医教给她的法子。 檐下的灶台前,楚安澜也在忙碌着。 灶上,正煨着一壶温水。 楚安澜揭开盖子瞧了一眼,见水和壶都是干净的,便拎起旁边的土罐子:“卿儿卿儿,可以用这个罐子煮参汤么?” 叶宛卿看了一眼:“可以。” 于是,楚安澜手忙脚乱地将罐子放在灶上,又拿碗量了一碗温水倒进去。 盖上盖子后,才猛地想起,人参还没切片。 于是,他又围着灶团团转,到处找刀。 忽然,他“哎呀”了一声。 叶宛卿连忙看过去:“怎么了?” 楚安澜从灶台旁仰头,灰头土脸地举起一个罐子:“我把蜂蜜踢倒了。” 叶宛卿眼皮跳了跳。 这时,怀里的人动了动。 吕馨柔痛哼了一声,艰难地睁眼,声音低若蚊蝇:“郡……郡主?” 叶宛卿欣喜:“馨柔,你醒了?” 吕馨柔唇角动了动:“我……我没事……只是有些许不适……” 叶宛卿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愣住。 恰好这时,楚安澜抓着人参,探头问:“卿儿……”他愕然:“馨柔你……” 鲜红刺目的血,顺着吕馨柔的唇角蜿蜒而下。 顾琛几乎是飞奔过来的。 他来时,叶宛卿正给吕馨柔喂着参汤,而楚安澜则在井边打水冲洗木盆。 院中的桂花香中,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顾琛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瞬,让侍从舀水给他净了手,走到叶宛卿对面的凳子上:“凌夫人,在下为你诊个脉。” 吕馨柔点头:“有劳……顾大夫。” 随顾琛而来的樱香和千禧连忙上前来,将吕馨柔扶进屋中。 诊过脉后,顾琛眉心皱成一团:“夫人还在喝凌小公子的药么?” “是……”吕馨柔眼神有几分闪躲:“凤年的药还剩两副,待他药用完我便不喝了……” “凌夫人。”顾琛严肃了神情:“请恕在下直言,你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你继续用这个药了。 你若执意不听,执意继续用药,只怕是……” 他声音顿住。 吕馨柔眼眶微红,流出两行泪:“抱歉,给顾大夫添了许多麻烦……” “凌夫人不是在给我添麻烦。”顾琛纠正她:“你是在给你自己添麻烦。 诚然,凌小公子身子是弱了些,但即便他没有这些药,也能痊愈,只是时间会久一些。” 吕馨柔苍白的唇微微嚅动:“我不知自己还能撑到几时,也不知还能陪凤年多久…… 我将他带来这人世,只想尽我所能待他好一点。 可我能给他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唯有多喂他几口母乳……” 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顾琛叹了口气:“别的先不说了,容在下先给夫人施个针吧。” 吕馨柔含泪:“有劳顾大夫了。” 叶宛卿和楚安澜无声对视。 趁着顾琛给吕馨柔扎针,两人一起起身出了凌家小院,来到寂静的巷子里。 快到午时了,巷子两旁的人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袅袅炊烟混合着饭菜的味道,飘浮在长巷里。 几个侍从安静站在墙边。 叶宛卿看向墨言:“先前世子让你派人去寻乳母,寻得如何了?” 墨言挠头:“倒是找了几个,可都是孩子大了快断奶的。 听人家说,那样的母乳寡淡如水,没什么营养呢。” “找不到,那便再找啊。”楚安澜有些恨铁不成钢:“临安城这么大,有这么多人,怎会连个乳母都没有? 再多加几个人,务必在明天天黑前将乳母带到本世子面前来! 若还是没有,就回京城找一个带过来。” 墨言浑身一震:“是!” 叶宛卿回身看了眼小凤年家的院子,对楚安澜道:“馨柔的身体状况很差,一日都不可多等了。 今日,先在附近找一找,看谁家有婴儿,母乳又充足的,先跟人匀点母乳吧?” “可这上哪儿找呢?”楚安澜问。 “我知道!”千禧抬手:“郡主,方才在来的路上,奴婢瞧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晾晒着尿布。 估摸着,他家孩子也不大。” “是么?”叶宛卿问:“离这里远么?我亲自去瞧瞧。” 千禧回道:“大约有三百米。” “那还等什么?”楚安澜道:“现在就过去问问吧?” 叶宛卿点头:“好。” 留下樱香和一个侍女后,千禧带路,几人往晒尿不湿那家人的院子去。 几人到时,那户人家正在吃午饭。 柿子树下的饭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一家四口围坐在一处,边吃饭边说话。 听见脚步声,几人抬头。 低矮的院墙外,楚安澜冲他们灿笑:“叨扰一下,请问,你们家是刚添了丁么?” 一身短打粗服的年轻男子起身,抹了把嘴:“是啊,请问……你们有事么?” 他的家人也纷纷放下碗筷。 楚安澜笑盈盈:“都坐着,不必起身。” 青年局促不已,手忙脚乱地将人请进院中。 道过谢后,叶宛卿温声开口:“我们今日上门打搅,是有事相求。” “不敢当不敢当。”青年紧张道:“不知要我们做什么呢?” 叶宛卿说明来意:“凌桓公子的遗孀凌夫人身体有恙,暂时无法给凌小公子喂母乳了。 我们见您家院中有晾晒尿布,猜想您家应当有哺乳期的孩童。 唐突来访,是想问您家可否匀些许母乳给凌小公子,供他过度两日? 我们要的分量不算多,而且,为了表示感谢……” 第233章 我跟你拼了 “要母乳啊?”一旁年长的妇人扯着嗓子打断她的声音:“那肯定不行啊! 给他喝了,我孙子喝啥啊?” 说完,用力扯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衣袖。 中年男人从胡须上扒拉下一粒米饭,塞入口中,含糊地“嗯”了一声。 中年妇人又道:“我家媳妇的奶水也不多,你们去别家问问吧!” 看来,她是这家里当家做主的。 楚安澜问:“真的不行么?我们只需要一两日的母乳就够了。” 年轻夫妇欲言又止。 中年妇人抹嘴:“一两日也不行,我儿媳的奶水要紧着我大孙子喝呢! 我孙子打娘胎里出来就身子骨弱,少喝一口奶都不行! 少了我孙子的奶水,万一他出点啥毛病来,谁负责啊?” “不至于吧?”楚安澜试图和她讲道理:“小凤年比旁的婴孩都小,吃得也不多……” “那也不行!”中年妇人蛮横道:“寡妇多晦气啊,谁爱给她奶孩子,谁奶去。 我孙子的奶水,哪个都别想分一口走! 你们穿得这般好,一看就很有钱吧?连口奶都找不着么? 这么有钱,还缺这口奶?” 叶宛卿皱起眉头。 青年见状,有些害怕,低声喊道:“娘,你少说几句。” 妇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给我大孙子保住口粮!” 青年悻悻闭嘴。 楚安澜被气笑了:“我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刁妇! 我们是来买母乳的,又不是来抢的,你至于么? 论晦气,天底下谁有你晦气? 原本我还想着,喂一次母乳给十两银子。 为了表示感谢,喂养结束时再送一百两银子,外加赠你们些补品和谢礼…… 没有眼界的刁妇,住一辈子的破院子吧!” 语罢,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叶宛卿冷淡地说了声“叨扰”了,也出了院子。 妇人从惊愕中回神,想也未想冲了出去:“你方才说多少银子??” 楚安澜冷笑不语。 妇人追问:“喂一次十两,再额外送一百两,是真的么?” 楚安澜冷笑:“你听错了。” 这时,巷子的墙角,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妇迟疑着开口:“你们是在找奶水么? 我家儿媳有富余的奶水,可以送给凌家小公子喝,不要钱的……” 午时,日头有些烈。 农妇走近了些。 叶宛卿这才发现,她除了扛着锄头外,背后还背着一个竹筐。 竹筐里,装着些菜叶子。 才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农妇,皮肤黝黑中泛着红,鬓角和鼻尖以及脖颈都渗出一层汗。 见众人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脸更红了些。 叶宛卿问:“这位婶子方才说的话,是真的么?” 农妇正要说话,和楚安澜争执的妇人就开口了:“哟,这不是蔡家嫂子么? 这个时辰才从地里回来,热得很吧? 蔡嫂子,要进来我家院里喝口水,再抱一抱我家大孙子不? 哎哟,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怕是不敢抱孩子嘞! 前儿一大早,我家二牛天不亮上山割猪草,见你家三斗抱着个花袄子上山,把花袄子给挂松树上了…… 我家二牛上去扒拉了一下花袄子,回来就吓病了,今日才好起来。 万幸啊,没惊着我的宝贝大孙子。 你说你们啊,做的都是啥缺德事?孩子没了,挖个坑埋了不好么,非挂在那吓人? 幸好,我家当初没与你家做成亲家……” 妇人双手叉腰,说话犹如连珠炮似的,唾沫星子到处飞。 被唤作蔡嫂子的农妇气得红了眼:“牛家嫂子,说话何苦这样伤人呢? 你家办满月酒时,我家也是来送了一篮米和鸡蛋的,还连水都没吃你一口…… 把话说得这样绝,真真叫人寒心。” 牛氏没脸没皮地回她:“什么鸡蛋什么米?我也没求着让你家送啊!” “你……你……”蔡婶气得浑身发抖,扛锄头的手都有些不稳。 牛氏对着蔡婶翻了个白眼,扭头问楚安澜:“公子,小凤年啥时候要喝奶啊? 这会子喝么?喝的话,我亲自陪我儿媳过去。 只不过,你们也晓得的,奶娃的妇人要是想奶水充足,最好是多吃些、吃好些。 最快的法子,就是给妇人每天吃只鸡,每顿再喝一锅鲫鱼豆腐汤,鸡蛋也要多吃些才成。” 说完,巴巴地瞧着楚安澜和叶宛卿。 叶宛卿神情冷淡。 楚安澜扭头:“墨言,方才她说的这些,你都记下了?” 墨言应道:“属下记好了。” 楚安澜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去,买十只肥鸡,一筐鲫鱼,一筐鸡蛋,十斤豆腐……” 牛氏眼睛都听直了。 楚安澜看了她一眼,故意提高音量:“把这些东西,都送去蔡婶家。” “什么?!”牛氏尖声。 楚安澜佯装掏了掏耳朵:“你叫这般大声做什么?不怕惊吓着你的宝贝大孙子么?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待会儿吓着你的宝贝大孙子了,找谁说理去?可别赖在我头上。” 牛氏赔笑:“我孙子在屋中睡着呢,吓不着的。 公子,时间不早啦,还是赶紧过去给小凤年喂奶吧? 那孩子身子骨弱,可不兴饿着。” “嗯,你说得甚为有理。”楚安澜点头,对叶宛卿道:“卿儿,我们还是快点跟蔡婶回家接人。” 叶宛卿颔首,看向一旁:“有劳蔡婶带路。” 蔡婶抹了把脸:“走吧。” 说完,扛着锄头走在前方带路。 牛氏干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姓蔡的!你竟然敢跟我抢人?” 说着,冲到前方拦人:“她孙子刚没了,让小凤年喝他家的奶,你们也不嫌晦气啊?” 蔡婶彻底被惹怒,红着眼将锄头往地上用力一敲:“李翠娥,我忍你很久了! 你不就是添了个孙子么,有什么了不得的? 说话恶毒成这样,你自己不怕遭报应,就不想着给你儿孙积点德么? 我孙儿是没了,可他也没招你惹!你这般惦记他,就不怕他找上你孙子?” 牛氏一听这话,叉腰就开骂:“他要赶找上我孙子,我第一个生撕了他! 我不仅撕他,我还要撕了你这臭不要脸的!” “哐当!” 铁器触地的声音,在巷子里回响。 蔡婶持着锄头,红着脸:“李翠娥,我跟你拼了!” “老娘会怕你么?”牛氏挑衅:“你来,看谁打得过人!”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4章 是个顶好的人 在院中一声不吭的牛家人,终于跑出院门。 牛氏的儿子二牛,仗着年轻力强,上去就抓住牛氏的手往后拽:“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饭菜都快凉了,你先回家吃饭……” “啪!” 牛氏伸手扇了儿子一耳光:“你个蠢货,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老娘要被人打死了,你不来帮忙就算了,还拖老娘后腿!” 二牛被扇得晕头转向,幸得他爹及时扶了他一把。 牛氏指着蔡婶的鼻子,咬牙切齿地怒骂二牛:“你去打她啊,蠢货!” 蔡婶红着眼:“你动我一个试试!” “今天非撕了你这不要脸的不可!” 牛氏从旁抓起一块转头,指着蔡婶,各种粗俗不堪的话如连珠炮般往外蹿。 …… 两人扯着嗓子对骂。 无论是叶宛卿还是楚安澜,活到这般大,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吵成这样。 两人曾接触过的妇人,皆是家世家风都极好的,何曾会当街对骂? 整条巷子,可有不少人出门来看好戏呢。 楚安澜目瞪口呆。 叶宛卿皱着眉头:“婓煊。” 婓煊穿着不起眼的侍卫服,从后方上前来。 叶宛卿吩咐:“将人拉开。” 婓煊应了一声,叫上余下的侍卫上前,趁其不备,分别抢走蔡婶和牛氏的锄头和转头。 牛氏骂红了眼,面红脖子粗,拼命挥舞着手:“碰我一下试试! 谁再碰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近侍不敢上前。 二牛见状,害怕真出事,连忙叫上他那始终沉默寡言、没说一句话的爹过来帮忙,将牛氏一起往家里拉。 “砰”地一声闷响后,院门被关上。 然而,低矮的围墙什么都拦不住。 牛氏站在自家院里,双手叉腰,破口大骂。 蔡婶气上了头,面红耳赤地对叶宛卿和楚安澜道:“我要回家了,你们跟我走罢。” 语罢,抹着泪就走。 没走几步,一方洁白帕子被递到她眼前。 帕子上,散发着好闻的馨香。 叶宛卿带着歉意:“今日,我们给婶子惹麻烦了,我与夫君不便明着帮架,让婶子受委屈了。” “不是你们的错,是她本就跟我有私怨。”蔡婶含泪:“我这刚从地里干完农活,手上都是泥,还是别弄脏夫人的帕子了……” “帕子本就用来给人擦脏污的。”叶宛卿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婶子擦擦脸吧。” 蔡婶这才接过。 转头,楚安澜还站在牛家院外。 叶宛卿只看了一眼,便知晓他是准备做点什么,帮蔡婶出出气。 她低声吩咐一旁的惊尘:“告诉世子,拿捏好分寸。” 惊尘应了一声,朝楚安澜走去。 蔡婶在前方带路。 她家离这里大概有一里路。 巷子,越走越深。 叶宛卿本是让近侍帮蔡婶背竹篓,却被她挥手拒绝了:“我力气大着呢,自己背得动。 倒是你们,衣服穿得干净整洁,可别弄脏了。” 说着,稳健地往前走。 路上,不时有出来看热闹的人同她打招呼,她都一一应下。 叶宛卿的身上,更是黏了不知多少目光。 有人探头探脑,小声问:“蔡家嫂子,那泼妇今儿又发什么疯?” 蔡婶抹了眼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单纯看我不顺眼。” 妇人笼着手:“她添了个白胖孙子,得意着呢,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条巷子里,家里没个男丁的,可不敢招惹她,也不知道她这是啥毛病。 你下次见着她,绕着她些走。” “我晓得的。”蔡婶回道:“你烧饭去吧,快别在这里看了。” “哎。”妇人应了一声:“说起来,蔡家嫂子,你旁边这位夫人是你家亲戚啊?” “不是的。”蔡婶好脾气道:“这位是凌夫人的朋友,去我家有点事。” “噢……是凌寡妇的朋友啊?”妇人提高音量。 凌寡妇? 叶宛卿没什么表情地睨了妇人一眼。 旁边,千禧横眉轻斥:“你这人好没礼貌,叫谁‘凌寡妇’呢? 凌夫人有名有姓,轮得上你在这乱叫么?” 妇人悻悻:“她可不就是寡妇么?我这也没叫错啊……” 语气都弱了些许。 千禧柳眉倒竖:“你要是认为自己没叫错,你去府衙叫一声给大家听听? 你还不知道吧,今晨,朝廷来了个当官的去探望凌夫人和凌小公子。 朝廷说,想将凌夫人和凌小公子接去京城照看呢! 只不过,我家夫人和公子拒绝了,要自己照看他们凌夫人母子。” 妇人听直了眼:“朝廷?当官的?” 千禧哼了一声。 叶宛卿淡声:“蔡婶,我们先走吧。” 蔡婶继续向前。 路上,蔡婶道:“凌桓公子生前,是个顶好的人呢,人人都夸。 他人一走,剩下孤儿寡母的,就没个人管了,着实是可怜。” “是啊。”叶宛卿轻叹了口气:“求医时无人接治,生病了也无人照看。” “这世道就是如此。”蔡婶擦着脸上的汗:“一条巷子里住的,成旧就盯着别人家的一亩三分田。 随便有点啥事,能给人编排出花来。 所以说啊,就算是谁有心帮扶凌夫人一把,也怕给双方招惹一些口舌……” 叶宛卿安静听着。 寻常百姓间的相处,同京中世家大族之间的相处并无两样。 或雪中送炭,或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或幸灾乐祸…… 蔡婶继续说着话:“几年前,我家正穷得厉害,饭都吃不起了,公公恰好又生病。 当时,一家人只差跪街上乞讨了。 我去求大夫赊我点救命的药,都要给人跪下了,被路过的林公子拉起来。 他不仅帮我公公请了大夫,走前还放了一袋钱。 我家请他写个借条,他说什么都不肯,只是走前抱走了一个不值钱的士罐子,说看着漂亮,带回家给他夫人做插花的花瓶。” 说着,蔡婶叹了口气。 叶宛卿想到吕馨柔和小凤年,不由得有些难过。 她已经不止从一人口中听到对凌桓的夸赞了。 他与邻里相处和睦,待人友善,对百姓极好,疼爱娘子,有学识,讲义气。 原本,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夫君、父亲,可以做个受人爱戴的好官。 可,人死如灯灭。 因着他的离去,他的妻儿过上了比被他帮衬过的乡邻还凄苦的旧子。 昔旧被他帮衬过的人,竟因为畏惧流言缠身,没几个主动站出来帮忙的。 人心,真是叵测。 第235章 定居临安 叶宛卿看向蔡婶:“婶子,多谢你。” 蔡婶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喂奶的事啊?” 叶宛卿点头:“若不是婶子开口,今旧我们不一定能找到乳母。 没有母乳,小凤年就得挨饿了。” 蔡婶抹脸:“夫人客气了,林公子对我家有恩,就当是还恩情了。 先前,我都是偷摸往凌夫人门口放点菜啊鸡蛋啥的,跟做贼似的。 我家还有个没娶妻的小子,凌夫人守了寡,明着帮衬太容易招惹闲话了……” 说着,蔡婶顿了顿:“我今旧话太多了,吵到夫人了吧?” 叶宛卿温和地看着她:“婶子是个很好的人,我喜欢听你说话。” 蔡婶赧然。 叶宛卿主动问:“蔡婶和牛家是有什么矛盾么?” “说不上矛盾吧?”蔡婶解释:“我大儿媳还未出嫁前,已经跟我家谈婚论嫁了,李翠娥非得找媒人去说亲。 她说,愿意多出五两银子的聘礼,让我大儿媳嫁她家二牛。 亲家当然不同意,就把媒婆轰走了。 因为这件事,李翠娥记恨上了我两家。” 叶宛卿讶然:“原来如此。” 难怪,牛氏先是得意洋洋,后又阴阳怪气,最后破口大骂。 原来,心里憋着一股气呢。 说话间,身后传来声音:“卿儿!” 叶宛卿转头。 只见,潮湿的长巷里,楚安澜双手拎了衣袍,神采奕奕地快步小跑过来。 叶宛卿弯眸:“走慢些,别踩滑了。” 楚安澜却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她身旁,笑道:“我跟你说,那刁妇快被气死了。” 叶宛卿眉梢微扬:“发生了何事?” 楚安澜呲牙:“她不是喜欢钱,还想要买各种补品什么的吗? 我就抓了个钱袋,坐在她家墙头抛,路过一人,便赠一把碎银。 那刁妇见别人都有银子拿,而她只听了个响,气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哈哈……” 叶宛卿唇角微动:“这法子……的确是够气人。” 楚安澜义拧眉:“我一般不与妇人一般见识,谁叫她实在可恶? 她最好别惹我,否则,我以后每天让人去她家墙头抛钱袋!” 话音落下,便有侍从忍不住笑出声。 有侍从竟认真分析:“铜板的声音,应当更清脆好听!” “金子和玉的声音,那才叫好听呢。”有近侍道。 “可是,那刁妇定是没见过金子和玉吧?敲给她听,岂不是便宜她了?” “……” 楚安澜正要附和,见叶宛卿微蹙了眉头,立即正色斥责侍从:“都瞎说什么呢? 我随口一说,你们怎么都越说越带劲了? 本世子有仇当场报,有气当场撒。 仇报了,气撒了,此事就翻篇了,不必跟一个农妇计较。” 侍从们连忙称“是”。 蔡婶打量着他:“这位公子不仅生得一等的好看,做事更是堂堂正正,充满正气。 我听说临安城来了个京城的世子,漂亮得不像话,就是你吧?” “啊?”楚安澜摸着头,佯装苦恼:“漂亮?临安的百姓都是这样夸我的么?” 楚安澜打小便知自己生得好看。 京中的那些世家子夸他漂亮,多的是带着奚落、嘲讽和阴阳怪气之意。 起初,他常被气哭。 后来,敦亲王就告诉他:“你本就生得好看,是西魏最好看的小世子。 别人说你漂亮,你就躲起来哭,同夸孔雀漂亮、孔雀就把自己毛拔秃了有何区别? 拔秃了毛的孔雀,以后就真的没人再喜欢了。 同样,哭丑了的小世子,也不会有人喜欢的。” 年幼的小楚安澜抹着泪:“可我就算是不丑,他们也不喜欢跟我玩啊。” 敦亲王给他擦了泪:“这世上,多的是喜欢和漂亮的人玩的。 你努力活得漂漂亮亮的、开开心心的,他们定上赶着跟你玩…… 听父王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该跟好看的人一起玩,别搭理那些丑孩子……” 后来,他的玩伴果真越来越多。 …… 楚安澜收回思绪,耳尖微红。 忽然,身旁传来叶宛卿的轻笑声。 他耳尖又红了几分,怪不好意思地问:“卿儿,你又是在笑什么?” 叶宛卿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在临安城,真心实意喜欢世子的人很多。” 楚安澜当即挺直了身板:“喜欢本世子,说明他们眼光不错!” 他对蔡婶道:“你是个有眼光且心善的好人,我愿意再赠你一份礼。 若是小凤年愿意喝你儿媳的母乳,我便赠你家一处宅院。” 猝不及防的话,让蔡婶愣在当场:“什……什么?” 楚安澜哼道:“三水巷不是快拆迁了么?到时候,你们不是都得搬走么? 朝廷统一安置的住所,想来同这三水巷的房子也没什么大区别,依旧是又小又挤。 你们有了自己的房,又有了闲钱,便可去做一门生意,过上富足日子。” 蔡婶惊得说不出话来。 楚安澜又道:“我想在临安城买些田地,修个庄子,你家若是不愿做生意,来帮我看守庄子也不错。” 说着,他看向叶宛卿:“卿儿,你意下如何?” 叶宛卿眸光微动。 从前,世子的钱都花在吃喝玩乐上。 如今的钱,却是知道用来买宅院、购田地、建庄子、雇人。 离京这些时日,他真的成长了许多,都会为以后做打算了…… 叶宛卿浅笑:“临安是个好地方,膏腴之地,风光旖旎,而且离京算不得远。 若是定居,是个很好的选择。” “是吧?”楚安澜侃侃道:“临安即便是无法修建避暑行宫,避暑长廊是板上钉钉了。 趁着房子和田地还未涨价,咱们多买些,日后不想要了,还可高价卖出去! 在京中时,我念书习武的确是比不过那些宗室子弟,但在临安……哼,我要闷声干大事,迟早惊掉他们下巴!” 叶宛卿笑:“世子想做便放手去做,只要不违反西魏律例,不违背道德,我都会全力支持世子。” 楚安澜双眸璀璨:“卿儿最好了!” 蔡婶在一旁轻咳提醒:“我家到了……” 三水巷有好多条岔道,巷子又深又长,一不留神便容易迷路。 蔡婶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六七米高的柿子树。 还未到吃柿子的时节,柿子树绿油油的,格外茂密,绿色的小柿子隐于枝叶间。 蔡婶拉开门上的木栓:“我家老头子和儿子去村里帮人干农活了,家中只有老大媳妇在。 不过,我在家能做主。” 说着,将门打开。 第236章 活得可滋润了 不大的院子里,靠墙边的地方修了个鸡笼,养了几只鸡,鸡笼旁的水沟边种着两排豆角。 豆角旁的空地上,栽着绿油油的小葱,还有一片筷子那么高的青菜。 一条路隔着,院子另一旁的空地打扫得非常干净,上方的绳索上晾着洗得发白的衣物。 整个小院干净又整洁。 听见动静,正屋里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娘,你回来啦?他们是……” 女子手上还拿着脏衣服。 蔡婶连忙道:“不是让你多休息,别碰凉水么?脏衣服我会洗,你先放在那。” 女子窘促:“没事的娘,我烧了热水,打算用热水洗呢。” “先放那儿吧。”蔡婶道:“我有中药的事要同你说。” 说着,她将背篓放在院墙角,介绍道:“世子,郡主,这就是我同你们说的大儿媳,小珂。” 又转向大儿媳:“小珂,这两位是京城来的世子和郡主,是凌夫人的朋友。” 小珂闻言,紧张得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开口:“世子好,郡主好……” 她脸红得不行,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千禧连忙过去把人扶起来:“夫人不必紧张,先起身,我家郡主和世子不是坏人。” 一声“夫人”,把小珂喊得更紧张了。 叶宛卿只好放轻了声音,柔和地开口:“小珂嫂嫂,我与夫君今日上门,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不必紧张,把我们当普通客人便好。” 楚安澜贴着叶宛卿:“你别紧张,我们是好人。” 小珂瞧了一眼蔡婶。 蔡婶开口:“小珂,郡主和世子在给凌家小公子找奶水喝,被我撞见。 我咂摸着,你奶水一直没断,加上咱家又欠了凌家恩情,想让你去帮忙喂两日。” 小珂总算放松了些许:“娘说的,是小凤年么?” “是他。”蔡婶道:“凌夫人身体不好,小凤年没奶水喝就要饿肚子啦。 不过,这件事也看你。 你要是愿意,我就陪你一块儿过去喂一喂,你要是不愿意,世子和郡主也不会为难我们。” 院中人全都巴巴看着小珂。 小珂不知想到了什么,紧抿着唇,眸光有些黯淡,手指揪着衣角。 片刻后,她抬起通红的眼眸:“我愿意的!” 蔡婶动容。 小珂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娘,饭我给你热在灶上的,你在家吃饭,我自己去凌家吧。” “那怎么行?”蔡婶道:“还是我陪你去……” “娘。”小珂叫住她:“我也是当过娘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 喂完小凤年,我很快就回来。” 叶宛卿也看向蔡婶:“蔡婶放心,我们会亲自送小珂嫂嫂回来。” 蔡婶点头:“也好。” 出门前,小珂又回屋换了身衣服。 路上,她依旧有些局促:“若是小凤年不喝我的奶水,该怎么办?” “小珂嫂嫂不必担心。”叶宛卿安抚她:“我们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请你的。 若他不喝,我们再另外找人。” 小珂点头。 她又迟疑道:“我娘她……可有同你们说过,我刚没了孩子? 街坊邻里,都在背地里嫌我晦气……” 小珂会主动提及失去孩子的事,叶宛卿有些意外。 起初,她当蔡婶说她家有多余的母乳可供小凤年喝,是为了挣点儿钱。 故而,她便也默然应下。 就连在得知蔡婶家中失了孩子,她也并未多问,怕揭了不该揭的伤疤。 寻常百姓挣钱本就不易,大家各取所需,双方谈妥了便罢,别的都不必深究。 却不料,当事人小珂会主动提…… 叶宛卿看向朴素、拘谨,却是一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年轻妇人:“孩子的事,我听说了。 听见孩子早夭,我只会觉得惋惜、遗憾,并不觉得晦气。 那些说晦气的人,不过是落井下石、小人之辈,这种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个孩子兴许是来时忘了东西,折回去取了。 你平日多注意身体,好好将养,待他取完东西,迟早会来与你重逢的。” 小珂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夫君他们都是这般劝我的,所以,我也是想得开的。 家中虽穷困,但夫君与公婆待我都很好。 所以,我也不能让他们担心,要自己想开些、走出来…… 日子还长,想开了才能过得更好。” 说完,她轻吐了一口气,神情都轻松了些许,朝叶宛卿善意一笑。 叶宛卿眸光微动。 这世上,多的是不如意的人与事,而大部分人都困囿其中,越陷越深。 而生于乡野,生活穷困、从未念过一日书的小珂,却能想得通透。 前世,如果她也能活通透些…… 不,没有如果。 能得这一世的重活,她比谁都要欢喜和珍惜。 天下太平,亲友康健,与心悦之人并肩于山水之间,行于寻常巷陌,哪怕走至尽头便是人生的终点,也是不枉的。 她,又何尝不是日渐通透? 叶宛卿在心中轻笑了一声,回手抓住楚安澜的指尖。 楚安澜反手扣住她的手指,扬眉,用清亮的嗓音问:“怎么了?” 叶宛卿回他:“何其有幸。” “啊?” 楚安澜摸不着头脑。 路上,他追着叶宛卿问,她却并未回答,而是含笑不语。 落后了几步的小珂悄然问一旁始终笑着的千禧:“郡主与世子,一向如此么?” 千禧看了眼两人:“嗯嗯!”她凑近小珂耳边:“郡主和世子感情可好啦! 当初,长辈们希望郡主嫁的另有其人,但是,郡主力排众议,违逆长辈,吃了许多苦,才得以让这门亲事圆满…… 两人能走到今日,经历了许多坎坷呢。 你都不知道,世子在成亲前好几次遇刺、一度性命垂危…… 不过,郡主一直不离不弃,世子也是全心全意喜欢郡主…… 就算如此,京中许多人依旧觉得世子配不上郡主,嫌世子一无是处。” 小珂小声:“郡主这么好的人,定不会无缘无故心悦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对啊!”千禧用力点头:“世子特别好,与郡主特别般配! 与世子在一起,郡主笑得比从前开心了。” “我与夫君成婚后,也每日都过得很开心。”小珂道:“我娘说,女子嫁对了人,日子才会快活。” “你娘说得对!”千禧赞同:“就像我们做下人的,跟对了主子,活得才会轻松有尊严! 长公主府和敦亲王府的下人,从未被随意克扣月银,每逢年节还有额外的奖赏…… 总之,活得可滋润了!” 第237章 不哭了 “是么?”一道幽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千禧拍着心口:“墨言!你吓我一跳!” 墨言抱着剑柄,幽怨地盯着她:“你当真从未被克扣过月银么?” 千禧:“……” 墨言继续道:“我被世子克扣了多少月银,你当真从未瞧见过么?” 千禧小心看了一眼前方,小声道:“我的确是被扣过几次月银…… 但是,那也是我自己的错啊! 更何况,郡主每日当着人面惩罚完我之后,背地里就把月银给我补回来了。 而且,郡主不仅给我补上被扣掉的月银,还会给我添些东西,有时是首饰,有时是银子,嘿嘿……” 墨言:“……” 真正被扣钱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痛心疾首! 千禧无视捂着心口、一脸悲痛的墨言,小声和小珂说悄悄话:“来给世子和郡主干活吧! 你家不是有好几个男丁么?你公公婆婆也还年轻吧? 趁着年轻,来挣钱呀! 世子和郡主给下人发月银很大方的,等世子在临安建了庄子,你们全家一起来守庄子呀!” 小珂隐隐心动:“姑娘说得有理……” “来嘛来嘛!”千禧挽上小珂的手,边走边咬耳朵:“你别看我跟你差不多大,但我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了呢! 在临安买个生意不错的小酒楼,大抵都还有剩余。” 小珂惊叹:“姑娘好生厉害……” “跟着郡主,总是没错的。”千禧笑嘻嘻道。 前方,樱香转头看了一眼两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千禧。 千禧这才松开小珂。 不知不觉,便到了小凤年家院外。 顾琛已经帮吕馨柔施完针,正在灶台前指挥着一个侍女煎药。 院中的井边,侍卫正在打水。 一切都有条不紊。 听见说话声,顾琛出了厨房:“郡主,世子。” “馨柔如何了?”楚安澜问。 顾琛道:“施了针,此刻已经睡着了,她气血亏损得厉害,加上心疾……”他顿了顿,看向小珂:“这位,便是乳母么?” 语罢,朝小珂拱手。 小珂大抵甚少见生人,有些畏惧地朝千禧靠拢。 千禧索性挽着她手。 得了依靠,她才大了些许胆子。 叶宛卿介绍:“她叫小珂,也住在三水巷,我们便请她来喂小凤年试试。” 顾琛道:“有劳夫人。” 小珂满脸红,结巴道:“我姓秋,你们叫我小珂或者章珂都可以…… 我……我去瞧瞧小凤年……” 叶宛卿吩咐一路上已经同小珂聊得十分熟稔的千禧:“你陪小珂进去,有需要的再唤人。” 千禧热情地挽住小珂:“走吧,我跟你进去!” 顾琛煮了一壶药茶,让侍从端到桂花树下,倒了一杯递给楚安澜。 之后,他又端起另外一个茶壶,倒了三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叶宛卿,自己喝另一杯。 余下的,大抵是给小珂留的。 楚安澜扬眉:“你这是何意?我独独喝一壶茶,莫不是你在里面加了什么料?” “岂敢?”顾琛应道:“在下瞧着……世子近日有些上火。 这是在下用带来的药材熬煮的,降噪润肺,清热消火。” 他意有所指。 楚安澜当即要倒了那茶:“瞎说八道!本世子好着呢,哪里上火了?” 说着,他看向叶宛卿:“卿儿,你帮我评评理……” 恰好,叶宛卿在喝水,微湿的唇,在日光下泛着蜜一般饱满的红润光泽。 “咕咚……” 咽口水的声音,格外大声。 楚安澜红着耳尖,佯装若无其事,扭头喝了一口:“咦……好苦!” 说着就要吐掉。 顾琛制止了他:“这药茶是在下方才顺手煮的,只此一杯。” 楚安澜忍着苦,喝了下去。 喝完,他只觉满嘴都是药的苦味和臭味,舌头都麻了:“蜜……蜜饯……” 侍从道:“世子,没有蜜饯。” 吕馨柔身体不好,小凤年又是婴儿,家中根本没有带甜味的东西。 楚安澜被苦得眼尾红红。 叶宛卿好笑又心疼,将自己的茶杯推过去:“先喝口水,压一压。” 楚安澜委屈。 他端起叶宛卿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还觉得苦,索性一口气将一整杯水喝光。 喝完,依旧苦。 他咂舌:“这是什么茶?我怎么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我的舌头不会是坏掉了吧?” 顾琛握着茶杯:“……这是补气养颜茶。” 补气? 养颜? 楚安澜啧了一声。 他理直气壮地用着叶宛卿的茶杯,吩咐门口的墨言:“灶台旁有个蜜罐,你瞧瞧里面的蜜还干净着么? 那蜜罐虽被我踢倒了,但里边兴许还有些蜜,给我舀一勺来。” “是。” 墨言走到灶台边,弯腰找了一番,捞起一个蜜罐后,吓了一跳:“好大一条蜈蚣!” 边上煎药的侍女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尖叫出声。 接着,屋中的千禧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是有刺客么?” 墨言将蜜罐举着给她看。 “啊……” 千禧惨叫。 接着,屋中传来小凤年的哭声。 躺椅上,吕馨柔依旧沉睡着,只是,即便在睡梦中,她也露出痛苦的表情,手紧紧按上心口。 叶宛卿出声提醒:“顾大夫。” 顾琛赶紧放下水杯:“我去瞧瞧。” 说着,大步走向檐下。 千禧知晓自己做错了事,捂着嘴巴认错:“郡主,奴婢错了……” 叶宛卿吐了口气:“我也被吓了一跳。” 她站起身,对楚安澜道:“我先进去瞧瞧小凤年。” 楚安澜点头。 等叶宛卿进门后,他才拧眉:“墨言,你这个月的月银没了。” 墨言哭丧着脸:“属下错了……” 楚安澜想到方才叶宛卿微蹙的眉头,咬牙切齿:“下个月的月银,也没了!” 墨言差点哭出来。 屋内。 小珂将衣服掖好,抱着哭得极为伤心的小凤年,轻拍后背。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郡主……” 叶宛卿问:“他喝了么?” 小珂点头,脸有些红:“我也是第一次喂别人家的孩子,有些不习惯…… 好在,他很乖,一喂便喝了,还喝了不少呢。” 叶宛卿松了口气:“喝了便好。” 她轻轻拨开小凤年的褓衣,见小凤年哭得满脸红,便对小珂道:“把他给我吧。” 小珂应了一声,小心把孩子放到她怀里。 叶宛卿小心抱着小凤年,单手轻拍着襁褓,很快,小凤年便止住了哭声。 第238章 二哥来了 小珂惊奇:“他不哭了呢。” 叶宛卿眸光柔和:“他很好哄的。” 小珂整理好衣服,扯着衣角,犹豫着小心开口:“郡主……” “怎么啦?”叶宛卿道:“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拘束。” 小珂的脸上和脖颈上逐渐爬上血色:“郡主……就是……来的路上,千禧姑娘同我说,你和世子想建什么庄子……” 叶宛卿温和地问:“你和家人,愿意来帮我们看庄子么?” “嗯……”小珂点了头,又摇头:“我是想来的……郡主是好人……” 见她说话都不利索了,叶宛卿浅笑:“你慢慢说,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必紧张。” 小珂用力揪了揪衣角,又松开后,才鼓起勇气道:“郡主,你们还找别人给小凤年喂奶么? 你瞧瞧,找我可以么? 我挺喜欢小凤年的,他也愿意喝我的…… 若是可以,我能多喂他一阵么?” 叶宛卿惊讶又惊喜:“你当真愿意多喂他一段时日么?” “愿意的!”小珂脸色爆红:“左右,你们都是要找人的……我闲着也是闲着……” 叶宛卿含笑看着她:“你若愿意,自然是可以的,我求之不得呢。” 如此,她便不用从京中聘乳母过来了。 毕竟,叫人背井离乡来带一两年孩子也不好…… 叶宛卿想到一事:“先前,我与世子曾同蔡婶说起过,只请你喂养两日左右,如此的话,一日是十两银子,另外再额外赠一百两银子,以及一部分补品。 但,若是长期喂养,除去这两日的报酬外,日后的价钱,我们还需另外谈。 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以京城世家大族聘请乳母的价钱给你发放月银…… 宅院的事,我近期也会派人去看。” 小珂听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我当真不是在做梦么?” 叶宛卿含笑不语。 这时,楚安澜的清亮中透着惊诧的声音自院外传来:“什么?谁从京城来了?” 侍从说了几句什么。 接着,屋外响起脚步声。 楚安澜不方便进门,站在门口问:“卿儿,你们好了么?” 叶宛卿抱着止住哭声的小凤年出门:“京中来的官员到了是么?” 楚安澜双手背在身后,意气风发地朝她卖关子:“你猜猜,都有谁来!” “工部尚书,礼部侍郎,户部侍郎?”叶宛卿问。 “再猜!”楚安澜扬眉。 叶宛卿一边轻拍着小凤年,一边道:“行宫选址,兹事体大,钦天监也会来人罢? 除此外,还有别人么?” 楚安澜逆光对着她,忍了又忍,明媚灿笑:“叶辰霆和他的夫子及几个同窗也来了!怎么样,开不开心?” 叶宛卿欣喜:“大哥来了?他已经到临安城了么?” “快了!”楚安澜笑:“还赶得上今日的晚膳!” 离京后的这段时日,叶宛卿是寄过几次家书的,只是,回信上竟从未有提起二哥要来临安一事。 莫非,是为了给她惊喜? 事不宜迟。 叶宛卿将小凤年哄好,又对小珂道:“我们先送你回家,同你家人将后续事宜商量好。” 她调来两个侍女和两个侍卫,留在小院听顾琛差遣、照顾小凤年母子。 又吩咐怀焰先回去让厨子准备晚膳。 安排完,才送小珂回家。 几人到时,蔡婶正在院中晾晒刚洗好的衣物。 下午日头正烈,蔡婶擦了额头的汗,关切地问:“小凤年喝么?” 小珂点头:“喝的。” 蔡婶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招呼叶宛卿和楚安澜进去坐。 叶宛卿坐在柿子树下的小凳子上,说明来意:“蔡婶,我想聘小珂给小凤年当乳母。 除去世子先前与你说过的那一部分报酬,后续的事宜,我们可以谈谈。” 蔡婶看向大儿媳:“小珂,你怎么想的?” 小珂揪着衣角:“娘,我想去……” 蔡婶握着她手:“想去就去吧,凌夫人善良又性子好,跟她做事准没错。 她一个人带个孩子,母子俩都体弱多病,咱们能多帮衬就多帮衬。” 小珂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待婆媳俩达成一致后,叶宛卿才开口:“虽说我信任蔡婶与小珂嫂嫂,但有个要求,我不得不提。” 婆媳俩齐齐看向她:“郡主请讲。” 叶宛卿缓声:“在小凤年一岁之前,不能擅自给他断奶,在断奶之前,小珂嫂嫂不能有身孕。 否则,便视为违约。 明日我会将书契送来,我们一起去府衙盖个章,走个流程。” 蔡婶道:“我也不懂这些,全凭郡主做主,郡主和世子是好人,总不会坑了我们。” 楚安澜扬眉:“那是自然!书契实则于我们并无用处,只不过,可以给你们保障。 若我们哪日少付你们银子,你们还可拿上书契去府衙告状。” 告状? 蔡婶和小珂对视了一眼,连忙齐声:“我们自是信世子和郡主的!” “那就这样罢!”楚安澜道:“晚点,我派人将这两日的报酬给你们送来。” 蔡婶招呼:“再过一个半时辰就是晚饭时间了,郡主和世子留下吃个便饭吧? 菜都是自己种的,米也是自己磨的。” “多谢蔡婶,不过,吃饭就不必啦!”楚安澜忍不住地开心:“卿儿的二哥来了,我们要去接他,嘿嘿!” 蔡婶道:“郡主的二哥啊?那是得去接啊。” 叶宛卿朝她颔首:“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好嘞。” 蔡婶和小珂目送一行人出院子。 出门时,还塞了一筐黄瓜过来:“这是我自己种的黄瓜,拿在井水里泡半个时辰,直接啃,消暑得很。” 楚安澜双手接过,递给一旁的墨言,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完,顺手抓了一根啃了一口:“嗯,果真脆甜。” 蔡婶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回家的路上,叶宛卿步伐都比往日轻快了些许。 楚安澜一手牵着她,一手抓着黄瓜啃着:“也不知,舅哥能在这里待多久。” “不好说。”叶宛卿思忖:“兴许办完公务便会回京吧? 新太子妃已经定下许久,八月有好几个不错的良辰吉日……” 上一世,太子便是在八月大婚的。 虽说太子已经娶过一次太子妃,办过一次大婚了,但,这次的规模并不会比第一次小。 楚安澜咔嚓啃了一口鲜嫩多汁的黄瓜:“过完中秋,咱们便该启程去往下一地了。 太子大婚,就不回京了吧?” 第239章 神志不清 “嗯。”叶宛卿颔首:“太子殿下心胸开阔,不会计较此事。 更何况,即便是去了,也只是远远地观礼、参加个宴席…… 回头,我们一同备份贺礼送回京中便是。” “好啊!”楚安澜笑盈盈。 挑贺礼这种事,他喜欢! 上了马车后,叶宛卿算了算时间:“不如,我们出城去接二哥吧?” “可是可以……”楚安澜有些担心:“你还来着癸水呢,身体吃得消么?” 叶宛卿摇头:“我无事。” 她打小便身体好,每月月信期间都吃好睡好,并无不适。 若非要说难受之处,大抵是比较嗜睡。 楚安澜掰着手指。 一、二、三…… 今日怎的才第三日啊? 顾琛看出他火气旺盛,是有道理的。 “哎……”楚安澜叹了口气。 叶宛卿故作镇定地看向车外:“馨柔的那个蜜罐被世子踢翻了,回头若是遇到,买一罐给她送去吧。先前听人提了一嘴,临安的岩蜜好似挺有名的。” “岩蜜?”楚安澜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是长在岩石上的蜂蜜?” “正是。”叶宛卿点头:“岩蜜通常是蜜蜂在悬崖峭壁上筑巢后产的蜜,获取极为困难。 回头若遇到人卖正宗的岩蜜,还可买些送回京城。 庭瑞喜欢蜂蜜,常用来泡水喝。” “那多简单啊。”楚安澜回道:“若是怕买到假的,咱们自己找人去取! 想要多少,取多少!” 叶宛卿听得好笑:“若岩蜜真有这般好得,任谁都能获取,蜜农还如何挣钱?” 楚安澜哼道:“那可不一定!” 叶宛卿轻笑,不置可否。 马车一路出城。 临安是繁华之地,出城之后,官道上依旧车马不断,甚是热闹。 墨言亲自驾车,往北边的官道驶去。 路上,遇到的车马不断。 甚至,有车马瞧见逆行而来的马车,还往边上让了些许道。 楚安澜灿笑:“被认出来了呢。” 话音落下,马车外传来墨言的声音:“世子,属下好像看见熟悉的人了!” “谁啊?”楚安澜掀开车帘。 前方十米外的马背上,坐着一白净的锦衣小公子,负气似的鼓着腮帮子。 楚安澜乐了。 他一把放下车帘,对叶宛卿道:“卿儿你别出声,我们逗逗他!” 逗人? “谁?”叶宛卿好奇地往外看。 却不料,楚安澜压住车窗帘子,冲她眉开眼笑道:“是惊喜!” 惊喜? 望着楚安澜灿烂的眉眼,再联想到他的反应、还有墨言的话,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叶宛卿道:“是大哥么?” 楚安澜的笑僵了一瞬:“你怎的这么快就猜到了?都不好玩了。” 马车外,叶辰曦的声音清晰可闻:“好饿,好饿啊……想吃肉…… 妹妹不来接我,妹妹忘了我了呜呜!” 瑶霖打马走在他身旁:“可是,不是大公子你自己说要给郡主惊喜,要瞒着她你来的消息么?” “你住口!”叶辰曦生气:“我现在饿得能生吞一头牛。 你要是再多嘴,我第一个吞了你!” 瑶霖小声:“在西魏,吃牛是犯法的……公子小声些,这前后都是官员呢……” 叶辰曦更生气了:“那我吃猪总可以了吧?” 瑶霖道:“羊也是可以的。” 两人各自侧头说话,并未在意从旁边经过的朴素马车…… 大抵又行了三百米,前方终于出现多辆马车。 为首的马车上,印刻着长公主府的图徽,赶车的车夫也是个眼熟的。 车夫正抬头,一眼便认出了迎面驶来的马车:“墨……墨言?” 墨言对他笑:“车内可是二公子?” 话音落下,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掀开车帘,露出松青色人影。 与此同时,楚安澜也掀开车帘。 叶辰霆含笑:“卿儿,安澜。” 见到许久未见的二哥,叶宛卿眼眶微酸:“二哥,别来无恙……” 叶辰霆让人将车停下:“我的马车宽敞,车内有茶,可要上来坐坐?” “自然是要的!” 楚安澜扶着上了叶辰霆的马车。 车内,茶水氤氲。 叶辰霆给两人倒了茶,才笑问:“方才过来时,可瞧见大哥了? 他懒得乘马车,嚷着要骑马。” “瞧见了。”叶宛卿点头笑:“不过,他正与瑶霖拌嘴,并未瞧见我们。” 楚安澜仰头喝光一整杯茶水:“等我喝点水,就去吓一吓他。” 叶辰霆知晓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楚安澜应当会知晓分寸,便没多说什么。 他看向妹妹:“在临安待得可还习惯?母亲让我转达你,若缺了什么,只管传信给她。” “让母亲挂心了。”叶宛卿道:“我与世子在临安一切安好。 父亲和母亲,可一切无恙?” “一切尚好,母亲还央着父亲教她骑马呢。”叶辰霆问:“你们已在临安逗留了一阵,何时去往下一地呢?”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得中秋之后了。”叶宛卿缓声:“中秋后秋高气爽,适合赶路。” 楚安澜热情邀请:“舅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你同皇上告个假,明年春再回翰林院啊!有你在,卿儿定会玩得更开心!” 叶辰霆笑着摇头:“我有官职在身,又领着朝廷的俸禄,身上还担着差事,如何走得了? 你向来会玩,可以带着卿儿好好走走看看。” “那是自然!”楚安澜笑。 叶宛卿看了眼又长开了些许的二哥,问:“二哥,端王府的人可还好?” 京中来往的书信,都会被查看。 除了楚绍臻先前设法寄来的那封信,她再未知晓廖芙庾与楚骁岩的消息…… 又过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端王案如何了。 叶辰霆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车外,都是他的人。 放下车帘,叶辰霆声音都压低了些许:“端王谋反案,皇上全权交给太子了。 皇上一向重视血缘亲情,此番真是伤了好大的心。 前些时日,还病了一场…… 端王在狱中疯疯癫癫的,这段时日一直由太医专门医治。 端王妃、楚骁岩与廖芙庾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倒是廖芙庾的后母有个弟弟,一口咬定端王谋反,还说当初瞧见了端王府的人运火药。” 说着,他叹了口气:“端王府的这些人,全服食过不少丹药,也大多都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好在,也正是因为这,才纷纷留得性命在。” 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叶宛卿愣了愣:“莫非,芙庾和骁岩也……” 喜欢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请大家收藏:重回议亲前,扶草包夫婿直上青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0章 收个义子 “怎么可能?”楚安澜惊愕:“骁岩从前虽也服食丹药,但他一直是正常的!更何况,他向来厌恶丹药,服食也仅是为了应付端王。” “是药三分毒。”叶辰霆轻声:“他服了这么多年,毒素累积后爆发也是正常。 人还活着,已是万幸。” “陆继廉呢?”叶宛卿紧攒上眉头:“先前,他协助太子处理此案,他为何又会来临安?” 定远侯答应过,会让陆继廉尽力保下芙庾和楚骁岩的…… 难道,他要违约? 叶辰霆闻言,先是看了一眼楚安澜。 见楚安澜并不在意妹妹提起陆继廉,叶辰霆才道:“户部出了件贪污案,人手不够,便向翰林院借了人。继廉知晓后,自请来的临安。” 自请来的? 叶宛卿微垂眼眸。 看来,陆继廉是奔着小凤年来的? 他想争这个孩子。 孩子未争到手,他当真会善罢甘休么? 白日里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 这时,耳畔响起楚安澜后知后觉的声音:“我有个猜测,说出来,你们可不许笑我。” 叶宛卿和叶辰霆同时看向他:“什么?” 楚安澜压低了声音,认真分析:“我怀疑,炼丹的方士已经渗入牢狱。 并且,在端王等人的饮食中加了药。 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若端王府一干人等持续神志不清,定不了案,定会被阖府抄斩。 毕竟,还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叶辰霆哑然。 他还以为,楚安澜醋了,要说陆继廉呢。 叶辰霆喝了口茶水压惊:“你的话不无道理,所以,太子早已将狱卒换成他的人。 此外,继廉与太子曾在某日下朝后争执过几句,至今还未和好。 继廉此次来临安,大抵也有太子的缘故。” “陆继廉和太子吵架了?”楚安澜一个没忍住,乐出声来:“这是为什么?” 陆继廉成名早,年幼时便给太子做伴读,常与太子形影不离。 两人的感情,比旁人都亲厚些。 太子与胞弟皇子的感情,怕是都没有与陆继廉的感情好…… 这么好的两人,竟会发生争执?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更别提,两人都是性格温润有礼的。 叶辰霆轻咳了一声,低头饮茶:“此事,我也不甚清楚。” 若换了别人,大抵就不会追问了。 偏偏,对面坐的是楚安澜。 楚安澜挪了挪身体,一脸期待地望着叶辰霆。 叶辰霆深深觉得,他方才不该说那句话,背后议论他人,着实不妥。 可…… 叶宛卿也一副好奇的模样。 叶辰霆轻叹了口气:“背后议人,实在是非君子所为,切莫叫旁人知晓。” “这是自然!”楚安澜应道。 叶辰霆捻着茶杯:“定远侯求到太子处,请太子劝继廉早日成婚。 唔……定远侯应当是心中有了人选。 不知因为何故,太子似是言辞重了些许,两人争论了几句后便分道扬镳了。” 原来如此。 叶宛卿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即便重活一世,她还是不够了解陆继廉…… 她认识的陆继廉,心中只有权势和陆家,没有丝毫人情味。 妻与子是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妻能给他孕育优秀儿女,儿女能继续守住权势、光耀门楣…… 他变了? 难怪,前世对凤年并不上心的他,这一世急着来带走凤年…… 无论如何,小凤年不能跟他走。 想到此,叶宛卿浅笑开口:“二哥来得正好,我跟世子正琢磨着,想收个义子。” “义子?”叶辰霆讶异。 “正是。”叶宛卿问:“二哥可还记得凌桓?这个孩子,便是凌桓的遗孤。” “记得。”叶辰霆颔首:“我当时暂代临安县令,还去探望过。 那时他刚出生,眼睛都不大能睁得开…… 只是,你们想收他为义子,又是何故?” “他母亲快不行了。”楚安澜直言:“顾琛说,若不好好医治,最多也就半年。 即便是好好医治,大抵也只剩个一两年。” “怎会如此?”叶辰霆越发惊讶:“当初我特地带大夫为她看过,大夫只说她刚生产完有些虚弱。 不过几个月,怎会……”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 叶宛卿轻声道:“是心疾。” 心疾…… 叶辰霆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叹了口气:“真是世事无常……” “所以,我与卿儿就想着帮衬她一把。”楚安澜道:“只是,我们与他们母子无亲无故的,总要找个由头。 我与卿儿暂时没有孩子,索性收个义子。” “可是想好了?”叶辰霆看了一眼两人,语重心长:“这世上,多的是这样的可怜人。 你们还要游历许多地方,还会遇到许多这样的可怜人…… 收了这人,便对他有了责任,是要照看他一世的。 这么多人,你们当真照看得过来么?” “我们只收他,不收别人。”楚安澜认真道:“卿儿说与他有缘,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而且,小凤年真的很可爱。 明日得空,你同我们一块儿去瞧瞧他吧?” 叶辰霆又看向叶宛卿。 叶宛卿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镇定:“二哥放心,此事我早已深思熟虑。 我并非兼爱无私之人,不会轻易干涉他人的人生。 与小凤年,纯是缘分使然。” “如此便好。”叶辰霆道:“你心思细腻,先前又患了心疾,最不宜忧思劳心。 无论何时、所遇何事,都应当先以自己为重。” 叶宛卿应道:“我明白的。” 叶辰霆缓和了神色:“不是说,想要给大哥个惊喜么?他可是念了你们一路了。” 叶宛卿笑:“那我去看看他。” 叶辰霆温柔道:“你们去吧,我先将剩下的公文处理完。” “好。” 叶宛卿和楚安澜又重新回了自己的马车。 墨言驾着马车调了个头,越过叶辰霆的马车,扬鞭向前。 叶辰曦还在跟瑶霖拌嘴。 叶辰曦一手握着缰绳,以手捂着肚子:“都怪你,把昨夜抓的野兔放跑了。我都同你说了,让你看好它,今晨做成手撕兔带上的。” 瑶霖委屈:“属下也不知,那兔子这么能跑……” 叶辰曦肚子饿得咕噜叫:“兔子长四条腿,你才长两条腿,你当然跑不过它! 兔子是吃草的你不知道么?你给我编跟草绳栓它…… 我要是饿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瑶霖敢怒不敢言。 第241章 比他更烦人 这时,旁边与马并肩齐行的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里面伸出一只手,递上一只鸡腿。 鸡腿的主人闷声:“二公子,吃鸡腿么?” 叶辰曦扭头。 表皮焦黄、又大又肥的鸡腿,在西斜的日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咕咚……” 叶辰曦眼睛都看直了。 墨言侧身而坐,背对着叶辰曦赶马车。 低调朴素的马车上,没有任何装饰。 叶辰曦以为是哪个随行官员的马车,便佯装忸怩:“那多不好意思啊……” 马车内,楚安澜忍笑,继续闷声道:“那我还是自己吃吧。” 说着,缩回手。 叶辰曦:“哎,你……” 楚安澜夸张地咬了一大口后,将握着鸡腿的手懒懒地搭在车窗外,声音含糊:“这鸡腿,可真好吃! 外酥里嫩,肥而不腻,鲜嫩多汁,嘶溜嘶溜…… 好鸡腿,好几腿……” 叶辰曦:“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叫得格外大声。 气死他了! 叶辰曦瞪了马车一眼,用力踢了马腹:“驾!” 马儿吃痛,撅起蹄子小跑起来。 楚安澜抓着鸡腿:“哎?这就走啦?这么肥美的鸡腿都不吃了么? 有阵子不见,大舅子骨气见长啊!” 叶宛卿轻瞥了他一眼:“待会儿你们若是吵起来或是打起来,我可不帮世子。” “真的么?”楚安澜问:“若他单方面打我呢?” “那……” 叶宛卿正要说话,马车外响起马蹄声。 叶辰曦去而复返,气鼓鼓道:“我就说,这车夫瞧着怎么有些眼熟! 墨言,果真是你啊! 墨言你说,车上坐的是不是楚安澜! 方才,是不是他在逗我?!” 楚安澜浑身一凛:“卿儿,救我……” 话音还未落下,车帘被挑开。 叶辰曦骑在马背上,神色愤懑:“安澜!我就知道是你! 拿鸡腿使劲儿引诱别人,又不给别人吃,这种缺德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楚安澜:“哈哈哈……” “鸡腿呢?”叶辰曦问。 “你求我啊。”楚安澜笑盈盈:“说两句好听的话求我,不仅鸡腿,羊腿我都能给你!” 叶辰曦恼怒:“我偏不!” “真不叫啊?”楚安澜扬眉:“叶辰曦,你何时这般有骨气了? 我寻思着,我也离京没多久啊。” “那是!”叶辰曦别开脸,扬起下巴:“你也知道你离京有一阵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不知道么?” 楚安澜耸肩:“不知道啊,没学过。” 叶辰曦气得牙痒痒:“……安澜!” 这时,身旁伸过一只雪白的手,手里握着一只又大又肥的鸡腿:“大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叶辰曦高兴得眼眶都红了:“妹子,你果真也来了?!” 叶宛卿探出身,含笑问:“饿坏了吧?要吃鸡腿么?” “要的要的!”叶辰曦差点哭鼻子,吸溜了一口气:“我都饿了一下午了!” 说着,他翻身跳下马,钻进马车。 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因为多了一个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叶辰曦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握着茶杯,吃得满嘴流油:“这几日,我都是跟着朝廷的人吃…… 户部的人管着餐食费,严格控制吃食,这几日我都瘦了! 昨天好不容易捉了只兔子,还被瑶霖给放跑了!” 他越说越气。 叶宛卿一边帮他顺气,一边道:“这几日就当调理肠胃了,不生气。 我让人备了许多吃的,有你爱吃的肘子呢。 世子还叫人备了烤羊腿,只要你吃得下,你一个人吃一只也是可以的。” 叶辰曦撒娇:“明日,我想吃鱼羊鲜。” “还有别的么?”叶宛卿语气柔和:“想吃蟹么?临安的蟹正肥美。” “要的要的!”叶辰曦点头如捣蒜:“明日的早膳,就喝蟹肉粥吧!蟹肉粥配蟹黄包…… 晚膳,再来一份菊花蟹!” 楚安澜在一旁凉凉道:“这个时节,临安的菊花还未开呢。” 叶辰曦啃着鸡腿:“那便要一份肉蟹煲,一份清蒸蟹,一道炒蟹。” 叶宛卿含笑:“回去我便吩咐厨子,都给你安排好,你有别的想吃的,也可和厨子说。” “妹妹对我最好了!”叶辰曦撒娇:“我还以为,你同安澜单独出来玩了这么久,都把我给忘了。” “怎会?”叶宛卿递过一方帕子:“油淌到下巴了,擦一擦。” 叶辰曦凑上去些许:“我手不方便,妹妹你帮我擦一下。” 许久不见的兄妹两个,粘腻得不行。 叶辰曦一来,卿儿的眼里就全是弟弟了。 他在心中哼了一声,抱臂道:“螃蟹寒凉,吃多了容易腹痛,小心腹泻。” “怕什么?”叶辰曦振振有词:“反正又不是日日都吃,又不是一日吃一盆。 实在怕寒,我喝点姜汤便是。” 楚安澜朝叶辰曦竖起大拇指:“本世子敬你是一条好汉。姜汤那么难喝的东西,你说得跟喝甜汤似的。” “哼哼……” 叶辰曦掀开车帘,将鸡骨扔出马车外。 待擦干净手,他才疑惑:“说起来,陆继廉这次也来临安城了,你们可曾遇到他了? 他可奇怪了,本是与我们同时从京城出发的,结果离京不久后,便自己带着人先跑了。” 听见陆继廉三个字,楚安澜冷哼了一声:“见了,一如既往的烦人。” “他来烦你们了?”叶辰曦坐正了身体,拍了拍还未长开的身板:“巧了,我能比他更烦人。 回京之前,他若再来烦你们,我非烦死他不可!” “此话当真?”楚安澜问。 “自然!”叶辰曦沾沾自喜:“我同夫子告假,说我跟着二弟和大人们来临安游学,夫子就没给我布置课业。 没有课业,我可以有好多时间吃喝玩乐!” “那敢情好啊。”楚安澜揽着小舅子的肩膀:“你来得正好,咱俩谋划谋划,择日去给陆继廉套上麻袋揍一顿,再把他丢进江里喂鱼,如何?” 揍陆继廉? 还把人丢进江里喂鱼? 那可是朝廷命官啊! 叶辰曦惊得提高声音:“安澜,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是逗你的!”楚安澜捧腹笑:“瞧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哈哈哈……” 叶辰曦气鼓鼓地看向叶宛卿:“妹子,你看他!” 叶宛卿笑得无奈,分别给两人续上茶水:“大哥,二哥和曹妹妹如何了?” 听妹妹问起二哥,叶辰曦立即来了兴致。 第242章 羊乳米糕 叶辰曦盘腿坐好:“往年的七夕,不都是由太子妃协助皇后娘娘,在宫中办乞巧宴么? 今年,因新太子妃还未入宫,皇后又身子不适,乞巧宴便被交给了母亲来承办。 母亲借口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了准太子妃协同,又邀了曹妹妹一起。 那阵子,她们常去长公主府,然后……嘿嘿……” 他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少卖关子!”楚安澜催促:“然后怎么了?” 叶辰曦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曹妹妹赠了二弟一个玉香囊,我也沾光得了一个!” 楚安澜啧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的大八卦呢,结果,仅是如此? 你知道,你这行为像什么吗?” “什么?”叶辰曦问。 楚安澜磨牙:“像厨子同你说,今日有大菜,赚足了你的期待。 结果,上菜时,厨子用盆给你端上了一大盆水煮白菜!” “谁叫你欺负我的?”叶辰曦得意洋洋:“我才不会同你说,我瞧见二弟被曹妹妹偷亲了,还害羞得差点摔进鱼池喂鱼,嘿嘿……” 说着,他一脸讨巧地看向叶宛卿:“妹子,曹妹妹还让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说,是她在蜀地的父母托人给她送来的。” 叶宛卿浅笑:“待你回京后,替我谢谢她。” “我已经替你谢过了。”叶辰曦乖顺道:“所以,你可不可以写信回京同父亲和母亲说,让我在临安多留一段时日?” 叶宛卿迟疑:“可是可以,但你的课业……” “我运了一大车书来。”叶辰曦振振有词:“我给父亲留了封书信,说我即便身在临安心也在京城。 而且我同他保证过,我来临安后,每日会与安澜一块儿念书和完成课业,并监督安澜学习。 父亲若不信,回京后,就让安澜背一遍四书五经给他听!” 楚安澜磨着牙,面无表情地扭头:“叶辰曦,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见楚安澜一副要生气的模样,叶辰曦立刻往叶宛卿身后躲:“妹妹,救我!” 这句话,听着怎的这么耳熟? 一盏茶前,他是不是刚说过? 楚安澜气笑了:“好你个叶辰曦,居然学我!” 说着,就要去掐叶辰曦的痒痒肉。 叶辰曦吓得叫着到处躲。 见躲不过后,他干脆手脚并用地反抗,很快,两人便扭打在一处,互相挠胳肢窝、掐对方的痒痒肉。 两人笑成一团。 本就不算宽敞的马车,越发杂乱不堪。 叶宛卿的裙角,更是皱得不成样子。 她将茶具搬远些,又挪到角落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打归打,可别破了相、伤着身体。” 等闹够了,楚安澜和叶辰曦才分开。 楚安澜枕着手臂,躺在叶宛卿裙角边。 叶辰曦有模有样,也平躺再叶宛卿脚边,大口地喘气:“累死我了……” 楚安澜扭头:“我离京后,岳父大人没再让你早起晚睡、练剑习武了?” 叶辰曦也跟着扭头,一脸自豪:“练了,但我偷懒了呀!你和妹子大婚那日,端王的人不是炸毁了好多处么? 这段时日,父亲除了每日早晚要在京中巡视外,还要去督促京卫司调去帮忙修屋舍的人…… 父亲早出晚归,根本没空管我。此时不偷懒,更待何时?” 楚安澜啧了一声:“回头让岳父大人知道了,有的你哭的。” “你光说我,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叶辰曦翻身坐起来:“离京之后,你也没怎么练过了吧?” 楚安澜他清了清嗓子:“怎么可能?本世子又不是你,成日只想着偷懒……” “我不信!”叶辰曦打断他的话:“你那手,力道软绵绵的,一看就是好久没练过! 还有,你手上的茧呢? 我偷着懒,指腹上的茧都还在,你一个勤加练习的人,会一层薄茧也无?” 楚安澜今日,已经一连在叶辰曦这里吃了好几次瘪了。 臭小子,长进不少啊! 莫非他离京之后,逐渐开始与京中脱节了? 楚安澜脑子飞快转了两圈,佯装严肃道:“我手上没长茧,还不是因为刻意养护着。娶了个如花似玉、娇贵的娘子,当然得把自己收拾得精致些。” “手上长茧,和娘子娇气有什么关系?”叶辰曦鄙夷:“你想偷懒,何必拉我妹做托辞?我妹可不娇气!” 楚安澜啧了一声,做出一副高深模样:“你个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 “什么啊?”叶辰曦越听越迷惑。 叶宛卿红着耳廓,微蹙着眉头制止:“世子!” “咳……”楚安澜佯装嗓子不适,用力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说起来,楚绍臻他们近日如何?” “快别提了。”叶辰曦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七夕时,盛熙和楚绍臻带我去捉锦鲤。 结果,鱼汤刚炖上,一口都还未喝呢,就被国子祭酒给撞见了。 国子祭酒罚我们每人赔偿百两银子,又打一顿手板子…… 你们是没瞧见,我手掌心都被打肿了,又红又亮跟猪蹄似的。 骑射课上,火辣辣的疼,差点又被武夫子罚……” 说着,他将手伸到叶宛卿眼前:“姐姐不在京中,都无人给我敷药。 我去找母亲哭,还被父亲骂了一顿,呜呜……” 望着他白净的掌心,叶宛卿伸手,在掌心放上一块香甜的米糕。 叶辰曦原本还耷拉着的表情,立刻变得欢喜起来:“临安的羊乳米糕?” “嗯。”叶宛卿弯眸:“吃吧。” 叶辰曦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楚安澜冷哼了一声:“卿儿!” “怎么啦?”叶宛卿含笑抬眸。 对上她明媚温柔的笑颜,楚安澜本来想佯装吃醋的,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挺小心眼。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盘腿坐好,坐姿挺拔如松:“我也饿了,我也要吃羊乳糕。” 叶宛卿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递过来:“吃吧。” 楚安澜微弯的眼眸璀璨如星,露出白净牙齿,将她手上的羊乳糕叼走。 叶宛卿失笑:“怎的跟小石榴似的?” 楚安澜塞了一嘴的糕点,含糊不清地道:“只有子肖其父,哪有爹像女儿的?应当是燕石榴像我才是……” “对了,燕石榴呢?”叶辰曦这才想起来:“小舅舅来了,也不来接一下! 没礼貌、没教养的臭狐狸,哼!” 第243章 工部侍郎 “说谁没教养,说谁臭呢?”楚安澜护短道:“我与卿儿上午有正事要办,小石榴懂事,所以才没跟着出门添乱。 办完事,我与卿儿就直接出城来接你和二舅哥了,小石榴还可怜巴巴地被留在家中呢。” 正事? 叶辰曦怀疑:“你能有什么正事?” 楚安澜将口中糕点咽下,又拿过叶宛卿手中的茶杯,揪着喝了口茶,才笑吟吟道:“我与卿儿要收义子了。 也就是说,你,叶辰曦,要当小舅舅了。” “义子?”叶辰曦惊得提高音量:“妹子,安澜,你们是认真的么? 你们才大婚不久,为何要收义子? 义子,不是生不出来的人才会收么? 莫非……莫非……” 他惊讶的视线,顺着楚安澜的脸一路向下,停在被衣袍遮挡的某处。 楚安澜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 说着,飞快并拢双腿。 叶宛卿喝了口茶压惊:“辰曦,我与世子已决定收凌桓的遗孤为义子了。 有了这层关系,也好名正言顺照看他。” “凌桓?”叶辰曦先是惊讶,接着,挠头左思右想:“凌桓是谁?他的遗孤又是谁?” 叶宛卿唇角微动:“三月时,临安出了个命案,你们被抓进牢里关了几天,还记得么?” 叶辰曦恍然:“是那个凌桓啊!”他惊讶:“你们又为何要收他为义子?” 叶宛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楚安澜直白道:“简单来说就是,小凤年的娘亲活不了太久了。 卿儿不忍心,想名正言顺救他娘亲,好让他娘亲陪伴他久一点。” 叶辰曦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嗯嗯。”楚安澜跟着点头。 叶辰曦满足地啃了口羊乳糕,一脸天真地问:“那,凌夫人死后怎么办? 小凤年没了娘亲以后,你们又怎么做?” 若馨柔走了,小凤年该如何? 凌家家破人亡,余下的亲戚早就瓜分完家产后卷财跑了。 若说亲友,便只剩馨柔在明州城的舅舅。 只是,那舅舅未必靠谱。 试问,一个十几年不曾见过的舅舅,当真会为一个只有血缘并无亲情的外甥女养孩子么?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 叶宛卿道:“我的食邑民殷财阜,即便是哪日被皇上收回,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食税,也足以将小凤年富养到及冠了。” “怎么能让你养呢?”楚安澜扬声:“要养小凤年,也该我来养才是!还有卿儿你,也是该由我来养。” 叶宛卿闻言,正色道:“收养小凤年,是我与世子的决定,不应该让王爷和王妃来付银子。” 叶辰曦在一旁帮腔:“安澜你放心吧!我妹还是很有钱的! 她的积蓄,说不定可以养好几个你了。” 楚安澜被逗笑了:“你这话,说得好似我是卿儿养的小白脸一样。” 叶辰曦扬起下巴,一脸的高傲:“这世道,要是允许养小白脸,我妹门前一定门庭若市。” 楚安澜磨牙:“什么门庭若市?分明是血流成河!谁敢跟我抢人,我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卿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眼看着,两人越说越过分了。 叶宛卿轻叹了口气:“礼部的官员,可就在后一辆马车里。 说这般大声,回头他们又上折子参我们一本,父亲又要凶人了。” 话音刚落下呢,车外就传来一道声音:“郡主所言极是。” 马车内的三人微惊。 外面有人? 楚安澜一把撩开车窗帘子,望着车外的中年锦衣男子:“你怎么在这儿?” 官员骑在马背上,坐姿如松,吹着晚风,一脸的惬意。 他朝楚安澜拱手:“车内久坐,着实烦闷难受,见官道两旁风光甚好,在下便出来透透气。” 听这语气,不是个难缠的人。 楚安澜威胁:“你敢把刚才说的字透露半个进京,本世子定要你要看!” 官员微微含笑:“世子多虑了,在下并非礼部的官员。工部侍郎宋亮,见过殿下。” 工部的? 虽是已过而立之年,却容貌清隽,有文人风骨。 楚安澜的视线,落在宋亮抓着缰绳的手上,看见他指尖的茧。 这茧,一看就是常年钻研木工活落下的。 不像礼部和户部的人,要么成日板着个脸,一脸的酸腐样,要么个个儿肥头大耳、有头满面…… 楚安澜甚为给面子:“临安这阵子桃子熟了,蟹和鱼正肥,宋大人得了空,可多出去走走。 对了,临安湖上可钓蟹,很有意思,宋大人也可去体验。” 宋亮含笑:“多谢世子。” “嗯哼。” 楚安澜随口应了一声,放下车帘。 叶辰曦拍着胸口:“还好,不是礼部的那几个老顽固,否则,我就完蛋了。” 叶宛卿看了他一眼:“下次说话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 叶辰曦点头如捣蒜:“嗯嗯!” 马车踏着夕阳,轻快入城。 一进城,叶辰曦就念叨着要喝冰镇蜜桃汁、冰镇葡萄汁。 于是,马车停在街边,几人一起下了马车,顺带等叶辰霆。 因朝廷的人今日道,临安县令曾兆知早早就亲自乘马车出城门口迎接,一行人在城外寒暄了许久。 未了,县令说设了接风宴,邀京城来的大人们在望江楼吃晚饭。 楚安澜和叶辰曦也在受邀之列。 楚安澜却当场拒绝。 陪一群男人吃饭,能有什么胃口? 更何况,赴宴的还有个陆继廉。 去了,真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叶辰曦更不想去。 接风宴的饭菜,如何比得上妹子亲自吩咐厨子为他做的? 叶辰霆则稍微含蓄些:“母亲挂念妹妹,让晚辈带了几句话,晚辈不敢耽搁。 改日,晚辈再设宴给诸位大人赔罪。” …… 墨言买好冰镇蜜桃汁和冰镇葡萄汁,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汁水香甜的青竹罐中,冰块晃动,声音清脆好听,分外解暑。 叶辰曦急不可耐,一手抓着一个青竹罐,揪着麦秆猛吸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气声:“就这一口,我馋了一路,总算喝上了。” 叶宛卿笑:“喜欢也别喝太多,留着点胃口,晚上还有许多你爱吃的呢。” 叶辰曦乖巧道:“我就喝两罐。” 叶宛卿弯眸:“你若喜欢,以后府中每日让他们备一些。 除了蜜桃汁和葡萄汁,还有甜瓜汁、甘蔗汁、薄荷蜂蜜茶……” 叶辰曦听得直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