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女商》 第1章 未婚夫结婚,新娘不是我 陶若筠站在长兴县县衙门口,手中攥着一张请帖。 今日县衙极为热闹,长兴县新任知县陆离大婚,新娘子是京师户部侍郎之女。 一时间,长兴县的各路官差、富商俱都过来庆祝,就连门口的乞丐都比以往要多。 陶若筠走向门人,将请帖和装好礼金的封袋交由那人,那门人见封袋上写着“礼金 五两”的字样,立刻眉开眼笑,心想这是哪家的女儿,如此大方。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重量不对,轻飘飘的。 陶若筠没有解释,冲那门人淡然一笑,便随着其他人一起走进衙门里,穿过仪门,走向县衙内宅的西花厅里等着。 新任知县是长兴县青山村人,在县里目前并没有私宅,因此婚礼地点便放在了县衙内宅。 此刻吉时未到,新郎新娘尚在路上,大部分人都围在老夫人老太爷身边恭贺着。 陶若筠远远坐着,并没有过去凑热闹。 她无心聊天,可是旁边的声音却传入她的耳中。 有人说:“听说新娘子是京师户部侍郎的女儿呢,居然肯嫁到长兴县来,看样子真是情意相投啊。” 另有人说:“哎哟,你别说,如今县太爷可是今非昔比了,我前几天见过一面,穿的,那叫一个光鲜。” 还有人说:“我看将来更光鲜,这次是攀着高枝儿了。知县三年一任,我看不过就是过来走走过场,将来早晚要被岳父大人调回京师的。” 更有人说:“你看看陆家二老,如今成了官老爷的老爷,哎哟,架子大的嘞。” 在一众恭贺羡慕嫉妒声中,还有一种声音悄悄的传入陶若筠的耳朵里。 “哎,你们看那个,是不是陶家女儿?之前跟陆知县订过亲的那个?” “还别说,好像真是,以前订过亲,怎么今天还来吃席呀?” “哎,我听说,陆知县回来第二天,就带着媒人和当时做见证的人一起去的陶家,当时我还以为终于要回来迎娶她,毕竟都订亲四年了,结果今天成亲,新娘居然不是她......” “听说照顾陆家二老四年,自己爹都没了,陆家二老还健康着,也是苦......” 何止啊,当初陆知县去京师读书,纳捐和生活费用,我听说都是陶家供的,这陆知县一回来就翻脸......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陶若筠端起茶杯,淡定的喝着。 她和陆离定亲是四年前的事情,退婚书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那天陆离穿着青袍大帽,腰板挺直,气宇轩昂,和当时正在桃林里除草,身穿粗布衣衫,发丝被树枝勾乱,面色晒到潮红的陶若筠,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与京师户部侍郎的女儿情投意合,她愿追随我到长兴县,她的父亲会保我将来平步青云,阿筠,请你不要拖累我。” 四年供养,只换来一句不要拖累我。 陶若筠没有挽留,这样无情的人留了也无用,她只有一个要求,按照退婚的规矩,必须请当日立下婚书的人在场,一起立下退婚的字据,方能退回婚书。 等退婚人员到齐时,她也没有客气。 四年间的金钱付出,一一算过,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换来了一张借契。 七百两银子,三分利,一年内还清,在场人作保。 一群人立刻炸了锅。 要知道一个知县,一年俸禄不过区区二十几两,别说还要养家了,就是全部拿来还债,也不够利息的部分。 可是陶若筠不管,要么立下字据,要么她就告到州里,总之她得拿回钱财来。 陆离与陶若筠订过亲的事,户部侍郎柳家全然不知,陆离怕了,签了字据。却在第二天老太太派人送来一份请帖,要她来观礼。 还说什么照顾四年,就是阿猫阿狗也有了情分,理应请这一遭。 陶若筠没有拒绝,当下就打定主意,写了一张五两银子的还款收据放入封袋,作为礼金在今日一并奉上。 她想,要是新娘子见了,肯定惊喜。 就在她在一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有小厮来请她。 “这位姑娘,我家老夫人请你过去。” 陶若筠有些疑惑,这请帖就是陆母送的,送贴的衙役话说的难听,摆明了就是要羞辱她,现在请自己过去吵架么?难道这会儿礼金就拆了? 她看着满场宾客,起身随着小厮走到陆母身边。 陆母见陶若筠过来,笑着站起身来,拉住陶若筠的手往一边无人的角落里走去。 “筠姑娘,今儿的情形,你也见了,这么多人来恭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要是在从前,哪里敢想?” 陶若筠静静听着,不言语。 “那天呢,你陆伯父说话难听,你也别介意,死老头子就是那个性子,你都知道的。我们还是很喜欢你的,过去几年,你伺候我们两个老人家,又照应离儿,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陶若筠淡笑着,并不接腔。 “那天回来之后我们想了想,你都等了离儿四年了,虽然离儿另娶贤妻,但是你们好歹有四年的深厚情谊,怎么能说舍就舍掉了。” 陶若筠听了心中发笑,当日订婚后陆离便往京师读书,二人见面的次数还没有送银子的次数多,哪里来的深厚情谊。 要真是深厚,陆离怎么会一回来就要退婚。 “虽说这知县夫人你是当不上了,可是这知县的小妾也是好的呀。” 陶若筠闻言,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要纳她为妾啊。 陶若筠一把反握住陆母的手,抢过话来:“伯母,今日是陆知县大婚,新妇还没过门,您就同我说这些,他们可知道?” 陆母讪讪笑道:“无妨,这事我们做主就好。” “伯母,这恐怕不太好吧。陆知县读的是圣贤书,这说书先生都说了,坐怀不乱柳下惠,闭门不纳鲁男子。陆知县一向品行端正,这新妇还未过门,您就要给他纳妾,他定然不会同意的。再说了,我听闻这新妇是从京师嫁来,千金贵体,要是让她和她的娘家人知道了,怕是要说伯母办事不周,不给侍郎大人脸面。这要传出去了,要陆知县在同僚中如何立足呀?” 陆母面色尴尬道:“我们可以先不说,等过些时日,一顶轿子抬你过门,也是一样的。” 陶若筠无心继续谈论下去,她觉得恶心,便拉着陆母的手往人群的方向走去:“伯母,既已退婚,纳妾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万一被新妇知道了,这新婚之夜怕是不好过了。” 说着拉着陆母的手,将她送回人堆里,很快陆母便被其他人团团围住。陶若筠抽身,转头就要离了县衙,却在这时吉时已近,新人进了门来。 陶若筠站在人群中抬眼看去,只见陆离头顶乌纱,身穿大红圆领吉服,胸前缀着补子,肩上披红,脚上穿的是皁皮靴,手中握着同心结。 满脸堆笑,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而同心结的另一头正是今日的新娘。 那新娘穿着大红通袖袍,身披霞帔,头上盖着红布绸,看不清面貌的新娘子在婆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陶若筠见了,心情复杂。 第2章 一点私心 陆离一边走着,一边接受众人的恭贺。 眼神一转,就看见陶若筠站在人群里,脸色微变,又迅速转开去不看她。 陶若筠见了,转身走回花厅,没有去看他们拜堂。她坐在西花厅里,听见有声音从正厅传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喊声停止,只见新郎新娘被人簇拥着进了新房,众人落座,准备开席。 陶若筠无心逗留,起身便离了县衙,径直往西街的天香楼走去。 天香楼的掌柜的是郭家夫妻,陶家酒坊的老主顾了。 自打陶父搬来此地,买下桃林,开了酿酒作坊,天香楼便在陶家买酒。 两年多前陶父去世的时候,郭家夫妻帮了不少忙,更是体恤陶若筠一个孤女,以后不再要陶家作坊送酒,而是让店中小二定时赶车来取,陶若筠心中感激,两家越发亲近起来。 今日县衙热闹,天香楼里顾客稀少,她一进门,郭家婶子便看见了她。 “筠姑娘,你今儿怎么来了?” 知县大婚,无人不知,新娘不是早就定亲的陶若筠,也有不少人知道。 这场闹剧,有人担心,有人看戏。 “婶子,我过来坐坐。” 郭家婶子听了,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去,“今日他们大婚,心里头难受吧?” 陶若筠但笑不语。 郭家嫂子见她不说话,便知道她的感受:“你今儿不该来,城里到处都在讨论这事。” 陶若筠却说:“我知道,我刚刚从县衙过来。” 郭家婶子大惊:“你还去县衙了?” 陶若筠点头:“嗯,陆家伯母送的请帖,我不去岂不是失礼。况且,我是要做生意的,难道还怕这些场面?” 二人在楼上一个空置的窗边桌坐下。 “贼老婆子,存心叫人难受。” 郭家嫂子有些愤愤不平,陶若筠却笑笑:“我原先以为就是叫我难受,结果去了才知道,人家还想纳我做妾。当日退婚,吵的那样难看,今日居然有脸和我提纳妾。后来一想啊,八成是当日签下的借契还不上,才想了这么个招。进了陆家门,成了一家人,我还能讨债不成?不光不能讨债,我还得倒贴,想得还真是周到。心疼新妇,在乎名声,不肯挪了嫁妆还债,却要紧着我的钱花,我才不上她的当。” 郭家婶子听了,张大嘴巴:“哦哟哟,我们筠姑娘是真的长大了,脑子不比嘴巴差。那你今日去,可封了礼钱?” “那是自然,这是礼数,我可不能落人话柄。” 郭家婶子笑道:“说到底还是贴了银钱进去。” 陶若筠嘿嘿笑了:“我给的,是五两银子.......的还款凭据。” 郭家婶子一听,一拍陶若筠的胳膊:“你个小女子,怎的这么刁蛮,叫他们见了,不得气个半死,你也不怕把事情闹大。” 两人正说着话,郭掌柜的从楼下上来,随行一个小二端了茶食来。放下一看,有六安茶,松花饼,玫瑰糖糕,都是陶若筠平日里在村里见不到的。 “筠姑娘,还好吧?”郭掌柜的也是担心。 陶若筠笑笑,还未开口,郭家婶子已经把陶若筠退婚算钱,接受请帖,还钱凭证做礼金,新妇入门同时跟陶若筠说纳妾的事情一并说。 郭掌柜的听了,张大嘴巴:“陆家这事办的,不地道,筠姑娘这事办的,解气。” “解什么气啊,那利息才多少,就该四年一并算清,立刻结算。”郭家婶子压低声音,“用官压人,不要脸面。” 几人都笑了,倒是陶若筠纳闷:“退婚算钱的事情我没有仔细说过啊,你们怎的知道了?” “嗨,就徐婆子那张嘴,她能搂得住?没两天就传遍了。” 郭家婶子说着,脸色又沉了些,接着道:“你往后要是走在路上听见什么了,你就当听不见,别生气哈。” 陶若筠听着不对劲,问道:“听见什么?为何生气?” 郭掌柜的见了,索性说开了:“我跟你先说,好过你在别人那里听到。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说你爱财,说你当初供那姓陆的读书,就是贪图他的前程,好做知县夫人,被人家看穿了,退婚了,就计较钱财,算计的人家知县不知道要白干多少年。有人听了信了,我们是不信的。明明是姓陆的还未退婚就先和他人结亲,新娘子都在路上了,他才来退。银子是本来就该退的,何况那么少的利息,哪里算计了?一帮人看不起我们商人,说我们爱财,我们做生意的,不计较钱财,那去做大善人好啦。” 陶若筠听了,转动手中的茶盅,道:“我明白,这话我从他们口中亲耳听过,” 郭家婶子拍着陶若筠的手背:“你别气啊,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别管其他人的。” 陶若筠点点头,忽地想起自己过来天香楼的原因,忙说道:“掌柜的,过段时日就是端午了,可要些什么酒?” 郭掌柜的听了道:“要的要的,雄黄酒今年多备些,我看今年知县刚刚上任,只怕这节日是要好好过的。我已经听说了,几个村子要一起赛龙舟,到时候人多热闹,肯定要酒的。” 陶若筠听了,记了下来,要郭掌柜的在端午节前派人来取就好。 酒楼里眼见着人越来越多,郭掌柜的下去招呼,陶若筠又跟郭家婶子说了会话后才离开。 临走前,郭家婶子将那两盒子没动过的茶食用纸包了,一绺线绳捆了,勾着线头,递给陶若筠。 “带回家吃去,这个东西在家里不常见。” 陶若筠谢过接了,便和郭家婶子一起往楼下走。 天香楼外,艳阳高照,郭家婶子叹道:“还真是怪了,这连着下了十几天的大雨,偏偏知县大婚这天放晴了。” 陶若筠道:“下雨的时候可愁坏我了,桃林里的草肯定长高了,河水都快把农田淹了,我真怕今年粮食收成不好。” 陶若筠不种田,可是酿酒需要米呀。一旦收成不好,势必米粮要涨价,这对酿酒人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 出了门,陶若筠走在街上,打算逛逛后买些雄黄就直接回去,却听见有人唤她。 待回头看时,正是郭掌柜的。 郭掌柜的将陶若筠带到街边角落里,道:“刚刚你婶子在,有些话我不好直说。” 陶若筠道:“我跟掌柜的这样相熟,有话您就直说吧。” 郭掌柜的道:“你父亲在时,我们两家便开始做生意,他酿的酒好,价格又公道,我这里的客人也都喝习惯了。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的手艺我们也都见识过了的,肯定没有问题。” 陶若筠不说话,只默默听着。 “你今年也十九了吧?按说是早到了婚嫁年纪,都是被那姓陆的耽误了。”郭掌柜的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跟你婶子也希望你能寻个好人家,可是也担心啊,你要是嫁了人,这酒还酿么?出嫁从夫,夫家可还能容你这样做生意?” 陶若筠这才明白,郭掌柜的怕她出嫁后夫家不许她继续酿酒,而且自己家有作坊,出嫁了,有没有作坊,还能不能酿是一个问题。她又是个女人,做了人家媳妇儿,好些事情就没办法自己做主。就算能酿,也未必是如今这个价格。 郭掌柜的见她不说话,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那徐婆子不做人,把你名声都给毁了,将来要是说亲,难说啊。“ 陶若筠听了方才反应过来,原来传闲话不只是嚼舌根,还能毁人名声,让好人家望而却步。 “你这情况,肯定会有人上门说亲的,到时候你千万睁大眼睛,要是拿不定主意,你来寻你嫂子,让她帮你瞧瞧。女子一生不容易,千万别稀里糊涂的嫁了。我跟你讲这些话,虽有私心,也是真心为你好,明白吗?” 陶若筠点点头:“我知道的,酒我是一定会酿的,如果将来说亲对象不许酿酒,我就不嫁。” “唉,要是人家真的好,倒也可以考虑的。” 陶若筠笑笑,这才别了郭掌柜的,去药铺买了雄黄,往云水村走去。 一路上回想今日也是有意思,陆母为了让陶若筠嫉妒,邀她去观礼,结果去了变成要纳妾。 她去观礼也不是祝贺,只是提醒他们的债务人身份。 这下到了天香楼,郭掌柜的又担心她停了作坊,拿不到物美价廉的酒。 真是各有各的私心,有趣的很。 第3章 落水 许是前些时日雨水多了些,以至河水暴涨,土质松软湿滑。 陶若筠走在河岸边,手上提着茶食和雄黄,小心翼翼地走着,防止滑倒。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脚下没滑,却是塌了。 岸边的泥土长久的泡在水里,底部又被河水冲刷,下方早已经被冲走大半。上面的路看着结实,底下早已空了,陶若筠一脚踩上去,泥土受不住力,当下便塌了。 陶若筠只觉得的身子一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伸手去乱抓,只抓住岸边一些杂草,半个身子已浸在河里。 河水滚着陶若筠的身子往下奔去,杂草长在松土里,一抓,那泥土便哗哗的落。 “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 陶若筠揪住杂草,拼命喊道。 远处有人瞧见了,要过来救人已是来不及,也帮忙喊人。 “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陶若筠抓紧杂草,眼看着杂草的根就要被全部拔出来时,一只手忽然出现,抓住她的胳膊往上一提,另一只手插进她的腋下往上一抱,陶若筠的身子离了水,两人抱着滚在地上。 刚一落地,陶若筠一把推开那人,匆忙爬起来。 那人跑来救人,却被人这么一推,坐起身来正要抱怨,却见眼前一个着竹红袄裙,外面套着一件槿紫半臂的女子,生的十分颜色,怨气一下消了。 却说陶若筠爬起身来,立时整顿衣衫,生怕有些不得体的地方叫人看了再说闲话。手指勾住的茶食在她的动作下晃动着。 那少年笑道:“命都要没了,还没忘记点心呢?” 陶若筠这才向那人看去,就见这人头戴半旧的玄色罗帽,身穿青衣,腰系布带,脚踩布鞋,一派仆役打扮。 再去看脸,浓眉大眼,一双乌黑的眼睛小鹿一般滴溜溜的转,红唇白肤,甚是明丽,好一个俊朗小少年。 那少年见陶若筠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忙爬起来笑道:“姐姐可是觉得我生得好看?” 陶若筠被他说的面颊绯红:“你救了人也不可以这样乱讲话。” 那少年满脸堆笑:“姐姐身上好香啊,不是脂粉香气,是什么味道?” 陶若筠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似乎有人在喊。 那少年听了,忙道:“我要走了,你快回去吧,天要黑了,你那点心虽然外面沾了泥水,回去抖落干净,还能吃的。” 说完,也不理陶若筠,转身就向远处那群人跑去了。 陶若筠还没来得及道谢,人就已经跑远了。 她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哪有什么味道,要有也只有酒气。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湿尽,红裙上俱是泥土,黑乎乎的一片,有些心疼起衣服来,慌忙提着茶食往村里跑。 到了村里,天色将晚,她回了家,将雄黄摊开晾干,这才去换了衣衫。 湿漉漉脏兮兮的衣服得去洗干净,可当她端着木盆走进院子,却见院子外有个男子朝里张望。 那男子见了陶若筠,笑道:“有姑娘在家呢。” 陶若筠打量着那人,头戴玄色飘飘巾,身穿花青色对襟披风,脸颊瘦削,年龄四十有余。 陶若筠皱了皱眉,这人她没见过,应当是外地来的。 “有事么?”陶若筠站在院子里头问。 那人道:“我在外面闻到好一阵酒香。” 原来是那人嘴馋了。 “你要买酒?” 那人讪讪笑道:“讨杯水酒喝。” 陶若筠抓紧了装衣服的木盆,道:“不大方便,我做生意的,只卖酒不送酒。” 那人道:“我会些占卜算卦的本事,你看这样可好,我帮你算一卦,你请我喝杯酒。这样你也做了生意,我也做了生意,俱不吃亏。” 陶若筠听了明了,原来是个阴阳生。她犹豫着,不大想算,可又想听听。 “好,你进来吧。” 陶若筠让那人进了院子,没让进屋子。自己进屋端出一个小方桌,沽出一壶酒来,摆上酒盅,又把今日拎回来的茶食摆上,倒了杯酒,先喝了。 那阴阳生见陶若筠手法熟练,喝酒爽快,不禁夸道:“姑娘,我看你做事爽利,喝酒痛快,不似一般闺阁女子。” 陶若筠道:“一般闺阁女子岂会让你进门。” 那阴阳生笑道:“果然,人活的久了,什么人都会遇上哈哈哈。” 陶若筠捡起一块碎掉的玫瑰糖糕塞进口中,道:“你不是会算卦么?现在你酒也喝了,可以开始算了。” 那阴阳生要了陶若筠的生辰八字,眯着眼掐着手指算了一阵,待睁开眼时,惊喜道:“姑娘,有福之人啊。命主伤官虽旺,但合酉化金,官星元神愈厚,将来夫妻必定和睦,白头到老。” 陶若筠想着今天的婚礼,端着酒盅不说话。 那阴阳生接着道:“巳火拱金,辰土引之,这是财星牢固,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陶若筠想着那利息低廉的欠条,喝了口酒。 阴阳生又道:“时透印绶,可助命主光辉灿烂,又制辰土之伤官。正所谓,木不枯,火不烈,水不涸,土不燥,金不脆,乃是一片气静平和之像。将来必定夫荣子贵,儿女双全。” 那阴阳生说完,见陶若筠不说话,便说出个引子:“不过......” 陶若筠听他了半天的浮夸言语,突然冒出一个不过来,便问:“不过什么?” 那阴阳生道:“不过近日接连阴雨,小火遇大水,有淹没之相。但是不必担忧,只要有木能引火离水,一切就太平无事。若有此木出现,命主务必留意,此乃命中大贵人也。” 那阴阳生说的煞有介事,陶若筠也不禁回忆起下午她跌入河中,被一身穿青衣的仆役少年救上来的事,可是她都不知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那阴阳生见她不说话,也觉得无趣,说道:“姑娘,我看你忙着洗衣,天色也不早了,黑透了就看不清啰,不妨先去吧。” 陶若筠想想也是,便道:“那你慢慢喝,喝完了杯盏碗碟留下就行。” 那阴阳生道:“那倒也不必。”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囊袋,将那壶酒全数倒了进去,又指了指那两碟碎茶食,陶若筠让他全都带走了。 那阴阳生心满意足的带着酒和茶食,临走又从衣襟里掏出几张符纸:“端午就要到了,几张天师符送姑娘了,希望姑娘早日破除霉运。” 说罢出门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来道:“姑娘,人生处处是坎坷,眼前条条是大道,一条不通换一条啰。” 说完一甩袖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唱着什么曲子,一路走远了。 陶若筠坐在桌边叹了口气,看见身边盆子里的脏衣服,起身拿了棒槌,到河边洗衣去了。 第4章 新婚夜 云水村里的百姓正在为雨歇放晴而欣喜,长兴县衙里更是热闹。 新郎新娘被众人早早送进新房,二人并排坐于床边。 几个婆子端起装满稻谷果子的食箩开始撒帐,一边撒一边唱着: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 咿咿呀呀的把东南西北上下中唱了个遍才算完,婆子们唱完出去了,陆离也去招待宾客,只剩新娘柳云旗一人端坐房中。 过了一阵子,柳云旗觉得端着的身子渐渐疲倦起来,伸手欲掀盖头,却被身边奶娘金玉拦住了。 “姑娘,不吉利啊。” “我饿了。”柳云旗放下手说道。 身边丫头宝珠听言,忙去桌上端了碟玫瑰花饼来,柳云旗伸手取了块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比起京师,差远了。” 金玉道:“姑娘,这长兴县跟京师自然是不能比的,可是既然已经来了,日子总还要过的。” 柳云旗半晌没有说话,盖头遮住,也看不见表情。 宝珠见她没有再取玫瑰花饼,便端走花饼,从桌上端来一杯瓜仁香茶递与柳云旗。 柳云旗接过,饮了两口才道:“奶娘,你说我这么做对么?” 金玉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当日在京师,虽然鲁莽了些,但要不是李家那丫头给捅出来,咱们的事就成了。” 一提起李家丫头,柳云旗的盖头晃了晃,“若有机会再回京师,我一定要她好看。” 过了会儿,柳云旗又问道:“来喜是随陆郎一起回来的,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金玉一听,弯下身子,压低嗓子道:“有。原来姑爷在跟姑娘定亲之前,就已经跟这里一个陶家女儿结过亲了,都四年了,也不曾迎娶。他那么早回长兴县,就是为了回来退婚。我听来喜说,那姑娘也是个硬茬,退婚算钱要利息,一个不差,今日还来送礼了。” “送礼?陆郎请来的?” “我看不像,更像是老夫人请来的,她俩还到墙角说话了呢。” “说什么了?” 金玉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说。 “你哑巴了吗?” 柳云旗忽地骂了一句,金玉忙答道:“是老夫人想纳她为妾。” “哼!”柳云旗重重一声,“我这个新妇还没进门,那边就商量着纳妾了,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人家,新欢旧爱全都要。” 金玉道:“我看也不是姑爷真心喜欢人家,不然也不会那么急着退亲。倒更像是欠的债还不上,急了,想着纳了妾就可以免债了,还能贴补家里。来喜说那姑娘酿酒卖酒,生意不错,一直供应姑爷在京师使银子。就连当初贡生的名额,都是陶家给纳的捐。” 柳云旗冷笑一声:“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娶了我得了官,纳了陶家姑娘有了钱,升官发财,一个不落,贪得无厌。” “姑娘,现如今既然已经嫁过来了,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够过好日子就行。虽然只是一个知县,但是在这长兴县,还是您最风光的。” “你也知道是在长兴县风光,出了这个县,什么都不是。” * 是夜,陆离喝的醉醺醺的进了新房,奶娘金玉和丫头宝珠见了,连忙退了出去,只留下夫妇二人。 陆离醉眼迷蒙,伸手揭了盖头,盖头下红唇粉面俏佳人正冲着他微笑,陆离见了心中大喜。 “娘子,我们喝杯合卺酒吧。” 柳云旗淡淡道:“你当唤我夫人。” 陆离笑着,摆出恭恭敬敬的样子作礼答道:“是,夫人。” 说着满心欢喜的扶起柳云旗去桌边,各取一瓢饮了。 陆离走马上任,迎娶新妇,双喜临门,心中喜悦不言而喻。 眼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二人牵着手走向床边,奶娘金玉和丫头宝珠则坐在门下发着呆。 “唉~” 宝珠叹了口气,引的金玉不满:“少叹气,咱们还有的熬呢。” * “怎么回事?” 宝珠金玉在门外说着话,忽听里面陆离一声大喊,宝珠想进门,却被金玉拉住了,直往外走,也把其他下人叫了出去。 陆离在房中大怒,柳云旗表情淡然:“你惊什么?” 陆离瞪大眼睛,问道:“你怎的.......” 怎的不是处子之身? 柳云旗裹着被子,倚在枕上,陆离见她早有准备一般,脑子里轰然一响,觉得天都塌了。 “好了,是不是处子之身,我现在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叫人看了笑话。” “笑话?我看我就是长兴县最大的笑话。”陆离咆哮着。 “你叫什么?你亏了么?” “我......”陆离一时哑然。 国子监读书三年,成了监生,可是国子监每年有那么多监生,各个都在等着官职出缺,好被安排。 湖州府的长兴县至少富饶平安,还是自己的老家,如果不是柳云旗的父亲,他怎么会被安排来这里当知县。 他清楚自己娶柳云旗的目的,柳云旗也知道陆离的心思,要不是为博个一官半职,又怎么会到期不回,拿着陶若筠的钱财在京师走动。 而柳云旗,要不是在京师名声不好,觅不到好人家,又怎会下嫁给一个知县。 区别在于陆离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柳云旗对自己一往情深。 “你这是......这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在求官,所以才......” “你我各怀心思,又何必相互指责呢?” 陆离颓然的坐在地上:“可我对你......对你也是有真心的。” 柳云旗一笑:“陆郎的真心可廉价的很,陶家姑娘供你四年,还不是说扔就扔了。” 陆离听到这里,愤怒的指着柳云旗:“你让来喜跟踪我,你让他查我?” 柳云旗道:“分明是你欺瞒在先,我还没跟你拜堂呢,你的好母亲就忙着在喜宴上给你纳妾。我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见到这样欺负新妇的婆家,你有什么脸说我?” 陆离捶胸顿足:“我造的什么孽啊!” “好了,”柳云旗恢复了平静:“事已至此,上来睡觉吧,我困了。” 说完也不等陆离,自己翻个身子睡去了。 第5章 冲突 因为天香楼要了一批酒,陶若筠变得忙碌起来。 这天上午,陶若筠忙着将泡了一夜的米倒进大蒸笼里蒸,再将蒸熟的米饭摊在竹席上晾凉。待温度降下来,再混入碾成粉末的饼曲,等完全凉透了便放入瓮中,添上水,用黄泥密封,等待发酵五到七天。 正在她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忽听院子里有人喊。 “陶若筠!” 这声音里带着愤怒,陶若筠听了,忙出来看,却是陆母。 陆母见了陶若筠,二话不说骂将起来:“你个贱蹄子,你敢害我离儿。” 说完也不解释,伸手便过来扯陶若筠的头发,边打边骂道:“你个贱蹄子,你一个卖酒女,还想做知县夫人不成。当日退婚,本属自愿,你提的条件,我们也全都答应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要这样害我的儿子?” 陶若筠挣脱不开,只能辩解:“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陆母用手指着陶若筠的鼻子骂道:“你还给我装傻。我儿子拜堂成亲当日,你居然跳河自杀,那么多人都知道你跟离儿订过亲,你选在这一天自杀,你让离儿如何见人?你非要他背上一个辜负你的骂名么?” “我没自杀,你儿子不值得我自杀,少自作多情了。” 陶若筠也有些怒了,本来掉到河里差点没命,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结果被人传做是自杀,她才不会为了陆离那个负心汉自杀。 “离儿不值得?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身的酒气,手指粗糙,一个女孩子家,整天抛头露面做生意,要不是看在你有钱可以供着离儿,你以为我们看的起你?” 陶若筠还未来得及插嘴,陆母又接着骂道:“贵农贱商,别说到了离儿面前,就是在这云水村,你也是最低贱的一等。” “我低贱,我地位低,你家陆离就是被我这个地位低贱的人养了四年。知县又怎么样,读书人又怎么样?还不是白眼狼,负心汉。” 这边吵得不可开交,远处早已有人听见,纷纷跑来看戏。 “你说离儿负心,你不看看自己,你配得上么?” “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看病吃药,我供完你们供陆离,花我钱的时候怎么不说配不上?” 陆母被气的直哆嗦:“七百两的欠条不是你打的么?居然还要利息,你就是掉钱眼里了,下贱货。” “我下贱?我下贱你还巴巴的跑到我家里来找我,还让人给我送请帖,还在大婚的时候让我给陆离做妾......” 话音未落,就听见啪的一声,陶若筠的脸上慢慢出现一个红掌印。 众人见动起手来,连忙过来拉。 “谁稀罕你?谁家要你做妾?谁家倒了八辈子霉才要娶你过门。别说知县夫人当不上,你做妾也不配。” 陆母骂着,若不是众人拦着,只怕陶若筠又要挨几巴掌。 “老夫人,老夫人,别生气,你跟个孩子生什么气?” “孩子?十九岁的孩子?谁家孩子那么大?出门做生意算账的时候清清楚楚,回了家没家教就是孩子了?” 陶若筠捂着脸蹲在地上哭,李家嫂子陪在身边安抚着。 “别哭别哭,她是老人家,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陆母年纪大了,又是知县母亲,众人见劝不走,也不敢上手,只能围着她不叫她继续打人。 大抵是看穿了,陆母便仗着身份,双手叉腰,站在人群里接着骂。 “就你这样爱财如命没家教的女子,我倒要看看哪个好人家肯要你。老天爷就是开了眼,才让离儿在结婚前看穿了你,你就活该嫁不出去。” 陶若筠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怒骂道:“我爱钱怎么了?你不爱钱,你还我钱啊?陆离不过区区七品小官,一年俸禄才二十多两,我倒要看看一年以后怎么还我七百两银子。是打算贪赃枉法还是去用新妇的嫁妆?我就等着看。” 陆母见她回嘴,又戳中了陆家没钱还欠债的软肋,气的直哆嗦:“七品小官那也是朝廷封的,轮不到你看不起。我给你送请帖,好心好意让你来观礼,你送的什么礼?新妇见了怎么想?你是存心要给我们难堪。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在长兴县,不会有你好日子过的。” 说罢,骂骂咧咧的走了。 陶若筠捂着脸在院子里哭,李家婶子帮忙赶人。 “好了好了,都别看了,晌午了,该回家吃饭去了,都回去吧。” 这李家夫妻正是当年定亲时的见证人,也是陶若筠家的邻居,平时来往较多。 只是那天退婚退的匆忙,又不够体面,李家夫妻觉得有些没脸面来见陶若筠,所以好些日子没有走动了。 今天李家婶子听见动静,忙跑过来看,就看见陶若筠挨了打。 陆家本就仗势欺人,现在居然还来欺负一个孤女,李家婶子心中也是气恼不已。 “阿筠,还好吧?”李家婶子扶陶若筠进屋,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问她。 陶若筠抽抽嗒嗒的,哽咽着道:“我没事。” “他们陆家,实在不是东西,可你......怎么会想不开?” 李家婶子担心陶若筠,怎么还会跳河自杀。 “我没有想不开,是那日河边小路要塌了,我踩了上去,一不小心掉河里了。” 李家婶子听她这样说,放下心来:“没有就好,只是今天这场闹剧,那老太太怕是不会轻易罢休,往后你可得当心点。好在我们离城里远,希望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陶若筠听了,心中也不免担忧,这事似乎确实闹大了。 谁知陆母的幺蛾子还没有出,陶家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6章 新妇登门 陶家庭院外一座轿辇缓缓停下,一位妇人在婆子的搀扶下下轿。 陶若筠站在院中看去,只见那妇人身穿桃红袄裙,下身一袭白色百花纹样褶子裙,再看头上戴的是金丝荻髻,红色宝花挑心,金莲花的分心,一对儿草虫簪,三对花头簪,金花钿,云形掩鬓,一对儿压鬓钗,金葫芦耳坠子,这是配了全副头面。 陶若筠便已明白,来人身份不低。 一个丫头率先走到门边,不是宝珠还能是谁。 “我家夫人路过此地,特来看看。” 柳云旗在金玉的搀扶下进了院子,陶若筠引着几人往堂屋去了。 家中只有陶若筠一人,便道:“我去烧杯茶。” “不必了。”金玉道:“我家夫人坐坐便走,不必麻烦了。” 说着用手帕擦了擦椅子,柳云旗这才坐下。 柳云旗打量着屋子,眉头微皱:“我听说陶家已经是云水村里条件不错的人家了。” 陶若筠站着道:“我家酿酒,和县里酒家做些小生意,确实要比农家要好一些。” 柳云旗右手捻住手帕,放在鼻下说道:“现下看来的确如此,不过将来可不一定。不过你家这味儿......” “我家酿酒,有时开了瓮查看情况,确实会有些酒气。” “嗯,所以陆郎不喜欢。” 柳云旗表情淡淡的,陶若筠分不清她今日来到底要做些什么,但至少说明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前未婚妻的存在了。 “夫人倒是不用担心你家夫主变了心意,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柳云旗听了陶若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怒反笑道:“陆郎当然不会改变心意,陆郎求的是功名。我爹爹人在京师,他不敢动那个心思。” “那你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何?” 柳云旗站起身来,打量着陶若筠道:”我只是好奇,哪家的傻姑娘会支持我家陆郎四年,今日一见...... 我倒觉得陆郎配不上你。“ 柳云旗自顾自的说道:“陆郎在这长兴县或许算得上人物,可要是离了长兴县,就什么都不是,更别提京师了。花女人钱财,通过婚姻改变命运,抛弃未婚之妻,这样的人可比不过自力更生的你。” 陶若筠刚想说话,柳云旗却话锋一转:“可是你要明白,这官就是官,再低等的官,也要比商人强上百倍。士农工商,等级分明,这是你们一辈子也爬不上去的位置。做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你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嫁了。至于知县的小妾......” 柳云旗冷笑一声,“他没那个胆子。” 陶若筠见她这样不客气,说话也更加直接:“要纳妾是陆家人的心思,你不去跟你家夫主说,不去跟婆母说,却跑来我家说什么?你要这样肯动心思,不妨想想,怎么让陆知县尽快把钱还了,这样还能少算些利钱。” 柳云旗听了这话,心里生火。 还没进门的时候,陆家父母便惦记上了她的嫁妆,想来那日大婚,在婚宴上提出要纳陶若筠为妾,就是自己没有同意给钱贴补陆家的原因。 “钱财是夫主欠的,你找他去好了,跟我谈不上。” “既然谈不上,那就不要谈了,不过我很好奇,夫人说嫁人要门当户对,你堂堂户部侍郎的女儿,如何肯下嫁一个知县?这又是哪门子的门当户对?” 这是柳云旗的痛处,真正门当户对的人不肯娶她,她才不得不下嫁,甚至远离京师,远离流言蜚语。 陶若筠原先以为柳云旗嫁给陆离是情深意重,可是今日看来,柳云旗似乎有些看不起陆离。 可如果不是感情深厚,又为何愿意为他远离京师? 柳云旗怒火中烧:“陆郎今日是知县,三年后可不一定,有我爹爹在,早晚都要门当户对的。” 陶若筠淡淡道:“哦,那夫人可有些时日等了。” 柳云旗手中的帕子几乎被撕碎,狠狠捏住金玉的手道:“回去。” 柳云旗的步子不及进来时稳当,走的有些急了,人坐进轿辇里,金玉招呼着起轿。 “姑娘,这陶家女儿这样讲话,可要找人......” “不急,”柳云旗坐在轿中缓过神来,不急不慢说道:“我们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先悠着点。她已经得罪了婆母,我看婆母不是个大度的,由他们去闹好了,我们看戏。” 金玉应了一声道:“也对,姑娘也不必跟一个乡野村妇计较,她除了一张嘴还能有什么?咱们是知县夫人,不失气度才是好的。” 柳云旗没有吱声,金玉便没再出声,跟着轿辇一路回了长兴县。 柳云旗没有回县衙,她住不惯那个小地方,婚后没多久就使用嫁妆在长兴县泰安街置下了一套房产,又安排了几个小厮丫头照顾自己,却说什么也不肯让陆父陆母住进来。 新婚那一夜,她和陆离闹的相当不愉快,第二日一早草草的敬了茶,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回了屋。 倒是陆离,得知母亲在婚宴上跟陶若筠说要纳妾一事后愤怒不已,和母亲大吵一架。 加之知道了陶若筠的礼金是收款凭证后,更是怄的要吐血。 明明是喜事临门,却弄的一塌糊涂,全家没有一个省心的,而他必须要装傻,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离要演,柳云旗整日待在内宅也要跟着演,她不想受那窝囊气,索性拿钱出来置了房产,和陆离一起搬了过去。 倒是陆父陆母,做下了那样的事情,不被媳妇儿待见,也不好说些什么。想回青山村又觉得丢脸,况且四年没回去了,屋子田地都荒废了,眼下只能在县衙里熬着。 这一熬,就让她熬到了机会整治陶若筠。 第7章 新酒 陶家作坊从前只有陶家父女二人,陶父去世之后,便只有陶若筠一人支撑。 酿酒除了要技术,还要力气,动辄几十斤上百斤的粮食米饭需要搬动,半人高的酒瓮,搬进搬出的洗刷酿酒,往往会在一次大量的酿酒之后让陶若筠接连几天直不起腰来。 从前因为要供应陆离,非但不敢偷懒,还要增加酿酒的数量。 但是现在,她独自一人,存下的银钱也够使一阵子,因此并不急着大量的酿酒,毕竟小作坊再怎么大量,也比不过大作坊。 与其在同类商品上低价竞争,不如在其他方面动动脑子。 这一动就动到了水果上。 陶家有片桃林,是陶父在搬来云水村之后用几年时间慢慢积攒下来的,那桃林里的树是陶父牵着陶若筠的手一颗一颗种下去的。 原本就是打算酿造桃酒,酿造出来的酒分两种,一种要溜,一种不溜。 溜过的酒清澈透明,唯一的缺点是多出一道工序,价格也更贵。 不溜的酒,酒液橙红,桃香浓郁,微微带甜,因为少一道工序,会比溜过的稍便宜。 这已经是陶家作坊的特色,只是数量实在有限,每到酿酒季节,县里的几家酒楼便按照瓮的数量直接订走,只等发酵完毕来取。 县里有些富贵人家爱喝,加上量又少,价又贵,因此普通人极少饮到。 县里酒楼定了去,也多是供应这些贵客们。 至于大的作坊,则很少会酿制这类酒,毕竟成本高,价格贵,在长兴县里销量不大,还不如老老实实做烧酒白酒。 桃酒的成功让陶若筠见到了商机,既然桃子可以,那其他水果呢? 她用了各种水果做尝试,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因为这件事还被陆父陆母们指责过,水果昂贵,虽然用的小瓮,也有十几斤,万一失败了,不光水果,还有糖,全白费,太浪费钱了。 可是陶若筠不愿意,她喜欢尝试这些,从前陶父在的时候,总是支持她,还特意给她买了小瓮,就是为了让她尽情尝试。 而今年春天,她尝试的是枇杷酒,现下已经发酵三个月,可以开瓮了。 敲开瓮口封的黄泥,掀开纱布,往瓮里一看,一股浓郁的酒气混着枇杷香气扑面而来,熏的陶若筠睁不开眼,赶忙转过头去,等挥发一阵再过来看。 酒瓮里,碾碎发酵后的枇杷肉渣早就沉了底,表面厚厚一层金色的酒液,陶若筠按照习惯,轻轻的将表面的酒液用木勺舀出,得了两坛子酒。 眼下着底下便要触到果渣,陶若筠取了一个囊袋,把漏斗插进袋口,装了一小囊袋放着,剩下的索性搅浑了。 搅浑了的酒液是没办法直接喝的,得溜一遍。 地上放一个阔口的木盆,上面放一个中间凹陷的竹筛,搅浑的酒液舀进去过滤,酒液倒入锅中,酒渣混入谷壳。 锅上铺着竹筛,用一个去了底,两头通的木盆扣住,就像一道围墙一般,将混了酒渣的谷壳围在中间。上面用一个形状奇特的锅盖扣住。 那锅盖长得像个半球,下面一圈紧紧贴着一个竹子围成的凹槽,等下面烧起火来,锅里的酒液蒸发,经过混了酒渣的谷壳,慢慢变得清透,最后形成蒸汽沾到盖上。等盖上的蒸汽足够多了,就会往下滑落,一直落到竹槽中,竹槽一处开了口,用个坛子在下面接住,那便是溜过的酒了。 她看着那透明酒液从槽中滴滴答答的流下来,眼泪也跟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从前父亲在的时候,他俩总会在这个时候围住坛子,盯着那酒看。仿佛那滴下来的不是酒,而是两个人未来的希望。 这些工具都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为她一生做足了打算,可是还是低估了人性,他没有想到饱读圣贤书的陆离会翻脸不认人。 但是这一切都不要紧,订婚四年,二人极少见面,这四年里陶若筠过的苦,过的累,但是不差,至少能赚钱。眼下不养人了,她没有理由过的更累更差。 从前都不怕,现在更没有理由怕。 她下定决心,要比从前过的更好。 端午节前几天的时候,郭掌柜的指挥店里小二来陶家取雄黄酒。 所谓雄黄酒,就是烧酒加上碾成末的雄黄泡制而成,端午一到,家家户户都有喝雄黄酒的习俗。 陶若筠酿的不多,毕竟家家酒坊这个时候都会卖,之所以自己也做一些,主要是供应天香楼,这是陶若筠和天香楼的约定。 陶若筠的果酒有特色,但是量少价贵,不可能全部改成酿果酒。于是陶若筠就想了个法子,既然想要好的果酒,那就要买一些便宜的白酒烧酒,价格与别家酒坊相同,也不存在吃亏。 所以在酿果酒之余,她就会酿一些其他酒。只是做烧酒,她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暂时又没有帮手,所以做的就少了。 陶若筠帮着小二从马车上卸下坛子,又把已经装在坛子里的雄黄酒搬上马车,二人清点数量,写了字据,便算交割完毕。 等弄好这些,陶若筠让小二在院中等着,自己回屋取了装了枇杷酒的囊袋,倒一盅给小二尝尝。 “这是今年新酿的枇杷酒,往年没有试过,你先尝尝,要是没问题,你帮我把这个囊袋带回去给郭掌柜的,我这里合共三坛子酒,两坛子没溜,一坛子溜溜,价格偏贵些,看他可要。” 那小二用舌轻尝,咂摸着几下,又饮了一口,道:“不错,甜的很,香味足,肯定没问题。要我说你也别留了,马上就要端午了,今年热闹的很。我来的路上看见河里好几条龙舟,好多人围着看,估计端午那天人会更多。我节前大抵不会来了,你把酒全给我,到时候掌柜的跟那些人一推荐,没准都等不到端午了。” 说着那小二放下酒盅,帮着陶若筠去搬那三坛子酒。 “价格你跟我说一声,我带话给掌柜的,反正掌柜的信你。” 陶若筠应下,报了一个不低的价格给小二,又把那一囊袋的酒递给小二,叫他带回去喝,同时嘱咐他:“今年桑葚产的多,又便宜了,我前两个月去采买了不少,做了三大瓮,你帮我问问你家掌柜的,看他能要多少?价格同去年一样。” 那小二见了,忙收下了,高兴道:“筠姑娘放心,这酒啊就你一家有,我回去问了,指定还是全收的。” 陶若筠听了高兴:“好,那我先留着,等你掌柜的话。” 那小二应了,高高兴兴驾着马车走了。 只是陶若筠万万没想到,这三坛子酒给她引来不小的祸事。 第8章 端午 这一年的端午热闹异常,新官上任,让几个乡里组织龙舟赛,河里早早就演练开来。端午汛期下了两天雨,河水丰沛,大家都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天。 到了这天,陶若筠早早起床,没有穿日常穿的粗布衣衫,而是选了一件桃红袄裙,底下穿的莲红褶子裙,一双素色缎面鞋,头发梳成三绺头,插了翠叶银簪,青玉葫芦耳坠子,难得的施了粉黛。 之后便用碾成末的雄黄洒在墙根下,避免蛇虫鼠蚁。又取出那日阴阳生送的天师符贴在门上,门环里插了早早采回来的艾草。 陶若筠正忙着做事,忽听一个声音传来。 “筠姐儿~” 陶若筠抬头张望,原来是纵哥儿在院子外头叫她。 纵哥儿大名李天纵,是李家夫妻的独子,平日里要去上学,今日端午,私塾里放了假,便出来玩了。 只见他敞着青衣直裰,露出腰间裹肚,脖子上五彩绳挂着一只香包,脑门上用雄黄酒写了一个“王”字。右手握着一个燕子模样的纸鸢,左手捏着一个香包冲陶若筠笑。 “纵哥儿,你怎么来了?” 李天纵傻笑:“嘿嘿,我娘叫我给你拿一个香包。”说着晃了晃手中那个香包。 陶若筠不善女红,更善酿酒,目前做的最好的女红,估计就是缝破衣服了,能把针脚走整齐就好。往年这种日子要缝香包,陶若筠总是做的不好,后来索性不做了。 今年不知怎么。李家婶子叫李天纵送了一个过来。 她接过李天纵手里的香包闻了闻,里面有甘松的香气,袋口用五彩绳绑着。 ”你挂脖子上,可香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看划龙舟好不好?“ 李天纵跟陶若筠打小就认识,陶若筠大他十岁,因此他就跟着跟屁虫一样,时常追着陶若筠跑,尤其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基本是树上桃子挂多久,李天纵就跟着吃多久,陶若筠从来不赶他,他也会帮着摘桃洗桃。 要不是年纪差距太大,当年李家夫妻都想把陶若筠说给自家儿子。 只是那日退婚,大家吵得难看,又拖累了他们作保,虽然不会真的他们出钱,可是毕竟害了人家,后面又忙碌起来,以至于一直没有走动。 陶若筠想,今天或许是个好日子,既然李家婶子来送香包,那就是不生气了,自己自然也要表示表示。 “好,我们一起去看龙舟,等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五黄好不好?” “好。”李天纵应着,催着陶若筠关门,一起早早去河边占位置。 路过李家时,陶若筠站在庭院外朝里面喊:“李大哥,婶子,我带纵哥儿去河边儿看龙舟赛去,午饭时候我送他回来。” 李家婶子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应道:“好。” 又对李天纵嘱咐道:“听你筠姐儿的话,别乱跑,别掉河里去了,我们晚些过去。” “知道啦。” 李天纵高声应着,拉着陶若筠的手就往比赛的地方跑去。 时间距离比赛还早,陶若筠陪着纵哥儿在空地上放风筝。 端午时节,春季水稻已经鼓鼓囊囊,成片的黄色弯下了腰,就等着收割了。前些日子雨水多,好在没出灾祸,因此春季收获不错。 接下来就是一段时间的农忙,收割打谷子晒谷子,翻田播种,农人一年就忙这两季水稻了。 没过多久,河边就聚满了人,不只是来比赛的,还有陶若筠这样看比赛的,以及见着人多,拎着东西过来卖的商贩。 陶若筠在人群中见到了天香楼郭掌柜的,有些好奇,便走过去打招呼。 “郭掌柜的,你怎么也来看比赛?” “筠姑娘也在呢,我来凑凑热闹,早上酒楼人少,我抽空来看,一会儿就得回去呢。” 陶若筠笑笑,问道:“我前几天叫喜顺送的那三坛子酒怎么样?” 郭掌柜的万分惋惜的一拍大腿:“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酿少了。那天喜顺刚带回来,我店里就来了个商队,我瞅着不是穷人的样子,就试着推荐了下,结果人家一喝,全给买走了,连坛子都带走了。还说有多少量,他们全包了,可我也没有啊。” 陶若筠撇撇嘴,枇杷不便宜,又是第一次尝试,她不敢做多了,现在看来失策了。不过无妨,只要确定能卖的出去,那以后就可以多酿一些。 “那你可以告诉他们,再过一个月左右,我就有桑葚酒了,这次量多,有三大瓮了。” 郭掌柜的神秘一笑:“我说了,我说的店不同季有不同季的酒,虽然价格贵,但是质量好,数量少,要是感兴趣,可以叫人来。” “那人家怎么说?” “人家说他们外地的,来这里远,居然还有人问我哪里进的酒......” 说到这里,他打住了,看了眼陶若筠。 陶若筠心里明白,郭掌柜的不会说的,要是把陶家酒坊说出去了,人家直接从她这里买,天香楼就赚不到钱了,他不会自绝财路的。 “没关系,我的酒都从您那里过,我有多少都先问您,您不要了我再问别家。” 郭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道:“筠姑娘放心,只要酒好,我都要,价格一定让你满意。我倒是觉得眼下这情况,你不妨直接酿果酒,我们两个配合,现在长兴县,我天香楼名气也是有的。你有好酒,我有好楼,简直无敌嘛。我别的不怕,就怕你也给我开个酒楼,自产自销,断了我的财路。” 陶若筠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掌柜的,我对酿酒感兴趣,开酒楼没兴趣。” “那就好。” 二人说了好一番话,约定好下次喜顺过来取酒时顺便把前面的账结清,再把三瓮桑葚酒的订金付下,这样他心里才安稳。 正说话间,龙舟赛开始了。 陶若筠拉着李天纵和郭掌柜的一起到河边去看。 只见河面五条龙舟并列,鼓手立在龙头,两排桡手各自执桨,只等一声令下,那平静的河面瞬间白浪翻滚。 鼓手有节奏的敲着,桡手齐齐使力,一尺多长的桨深深插入河中,随着桡手的用力拨动,霎时河水翻涌,波浪滔天,岸上人更是齐声呐喊,响声震天。 有小摊贩穿梭其中,陶若筠也不免被推销了些物件,茉莉花串的首饰,带上一串可以香上一整天。 她看着那婆子年纪大,自己项上已有香包,便挑了个花串,用线穿的,能缠手腕好几圈。 又问郭掌柜的可要,郭掌柜的连连摆手:“这是姑娘家喜欢的,我家娘子带不合适。” 陶若筠道:“怎的不合适,你只说是你送的,看她可高兴?” 说着便又挑了两串,一串叫郭掌柜的带回去给娘子,一串叫李天纵带回去给他娘,都是便宜小物件,没人拒绝。 郭掌柜的看了会儿便提前回去了,说是怕店里忙,不回去要挨娘子骂。 陶若筠带着李天纵看完了赛龙舟又跑去集市逛,今日货品齐全,陶若筠倒没什么要买的,只是今日端午,有吃五黄的习俗,她没有准备,打算过来买些。 两人逛着逛着,就看见前面好些人突然跑动起来,伴随着讨论的声音。 “是不是知县来了......” “好些当官的,去看看......” 陶若筠不想去凑热闹,拉住李天纵,不叫他乱跑,自己走到卖黄鱼的摊上称了四条黄鱼,又见黄鳝蹦的欢,称了六条。 两人正买着东西,就见一群皂隶青衣打扮衙役走了过来。 知县朝这边走来了。 第9章 毒死人了 陆离今日没有穿官服,而是带着大帽,身穿青色圆领大袖袍,腰系蓝丝绦,脚穿皁皮靴,看起来像要融入民间的样子。 可是又带着一群衙役,身边随着书吏令史,让人无法靠近。 陶若筠扫了一眼,转过头去继续买鱼。 那老板一边帮她称鱼,一边自夸道:“幸亏姑娘今儿来得早,我今天的鱼肥,再晚点呀,就没有啰。” 陶若筠笑笑,爽利的付了钱,拉着李天纵又去买了几样东西,这才两人分着提了回村里去。 等走到李家夫妇门口时,陶若筠送李天纵进去,李家嫂子正在厨房煮兰汤。 “嫂子,我把纵哥儿送回来了。”说着又递上菜:“今天吃五黄,我在集市上看见今天的黄鱼好,一不小心就买多了,我吃不完,就送些过来。” 李家嫂子见了道:“那多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要不这样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晚上要是没事的话,我把这些菜做了,你也一并来吃,免得自己做。” “好啊,那我有口福了。这里刚好有几道菜我都不太会,嫂子帮我一并做了吧,我晚上来一起吃,可好?”说着将那些菜放在厨房,只单独留一份黄鱼带回家。 “你自己只留一份鱼呀?”李家嫂子有些不好意思。 “天气热了,做了也留不住,我又吃不完,到时候也是浪费。我现在回家煮兰汤,就等着晚上到嫂子家解馋了。” “好好好,我们等你啊。” “好。” 陶若筠别了李家嫂子,自行回了家,可是站在院门外,却发现有些不对劲,站在院子门口,仔细的看了半天,猛的回头跑向李嫂子家。 “嫂子!嫂子!” 李家嫂子见陶若筠去而复返,又喊得急,连忙出来看:“怎么了?” “大哥在家么?有没有空去我家一趟,我家里好像进贼了。” 陶若筠满脸慌张,李家嫂子还没说话,李家大哥已经出来。 “怎么回事?家里进贼了?看见没?”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屋檐下抽出一把砍刀来。 “没,就看见院子门是开的,酒房门上的锁也开了,门是虚掩的,一定是进过人了,我不敢一个人进去。” “我帮你去看看。” 说着拿着砍刀就往陶若筠家走,李家婶子跟出来,边追边叮嘱:“你别动刀子,小心砍到人。” 陶若筠和李天纵也跟了上来,几人走到陶家院子门外开始蹑手蹑脚起来。往屋里张望了会儿,没听见响动。 李家大哥拿着刀子就往酒屋里去了。 “阿筠!快来快来!” 李家大哥刚推开门就大喊,陶若筠听了直往里冲。 酒屋里完好,只是一瓮桑葚酒的黄泥被敲开了,浓郁的酒香味散的满屋子都是,还有......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一个一动不动的男人。 “糟了!”陶若筠暗叫不好,忙叫李家大哥帮忙把人抬到屋外,那人躺着,任几人如何喊叫拍打俱一动不动。 陶若筠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密封发酵的酒,在刚打开的时候挥发出来的气体非常醉人,所以开酒一定要开门开窗保证通风,而且不要凑近瓮口久闻。 这人明显不熟悉酿酒工艺,虚掩了门,没有开窗,估计又贪念酒香,趴在瓮口闻的久了,便昏死过去。 这是有可能出人命官司的。 陶若筠慌了神,忙叫李家大哥帮忙找郎中,可是这是端午,大家不是在河边玩,就是在逛集市,郎中也没地方去请。 没办法,陶若筠只好找了牛车,身上揣着银钱,将人先拖去县里找大夫。 县里的医馆倒是有人在,几人合力将人抬进去躺在榻上。 那大夫一搭脉,捏了捏下巴的胡子,过了半晌道:“这是中毒了。” “那可怎么办呀大夫?”陶若筠急了,要是中毒太深救不回来了就糟糕了。 “怎么中的毒?”那大夫问。 陶若筠只好把如何发现的人,又怀疑他是如何中毒的细细说了一遍。 恰在此时,有人在铺子里抓着药,就听见有人在说闻多了酒中毒一事,一时好奇,不免多看几眼,这一看,便看出一桩官司来了。 抓药的人正是柳云旗身边的来喜,那日柳云旗说去永福寺祈福,半路转道去了陶家,那小厮随行。 回来便听柳云旗吩咐,多关心关心陆家的动静,想看看陆母如何收拾的陶若筠,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今天瞧见这事儿,觉得抓住了把柄,抓了药立时回去禀报了柳云旗。 柳云旗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金钗,听了金玉的传话,半晌没有说话。 金玉在一边说道:“说起来这也是个好机会,把这事闹大,看她那个酿酒作坊还能不能活下去。” 柳云旗却道:“我一个京师来的侍郎千金,要去跟这乡野村妇计较,也是丢了面儿。” 说着便吩咐道:“让来喜去县衙,把这事告诉陆母一声,看她作何反应。” 金玉应声去了。 柳云旗不喜欢陶若筠,性子太硬,刺头一样扎的人难受。 但是这事柳云旗不好插手,干脆去借陆母的手。若是陆母闹起来,那便是真恨上了,将来纳妾更加不可能。若是没闹起来,那就是虚的,自己也好早日提防,总之都妨碍不到她柳云旗。 金玉将话转给了来喜,叫来喜拿包滋补药材过去,顺便把话带到。 说完话回到屋中,柳云旗还倚在榻上把玩着那只花头簪,忍不住过去说话。 “姑娘,为何不出去走走,去看看龙舟比赛也好,整日闷在家里对身子不好。” 柳云旗哼了一声道:“往年在京师,端午正是热闹的时候。各家公子小姐都出来打马球,结果来了这边,我连马都骑不上,还要跟那些种田的卖菜的挤在一起看比赛,我才不去。” “这里是江南,风俗与京师不大相同,姑娘也可以去走走看看,至于京师,早晚要回去的。” 柳云旗闷闷的,想起那日陶若筠的话,那可有的等了。 来喜速度快,当下就跑到县衙,提着金玉给了一包滋补药材,说是夫人孝敬二老,顺便把去铺子抓药,遇上陶若筠家里有人闻了太多酒香,结果中毒晕倒生死不明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那老太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颠着脚就跑到了铺子里去看,陶若筠还在,中毒的人也还没醒,当下便闹了起来。 陶家酒坊的酒毒死人了。 第10章 对簿公堂 回春堂里一声喊,众人都围了过来,对着里面的人窃窃私语。 陶若筠见了陆母这样乱叫,赶紧解释:“不是酒毒死的人,是人闻多了,晕倒了。” “那还是你家酒有问题,闻一闻就能让人晕倒,到现在都没有醒来,我看八成是活不成了。”说着又对着门外叫道:“陶家酒坊的酒毒死人啦!” 陶若筠要拦,却怎么也拦不住陆母那张嘴,眼下人又多,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大街上瞬间传开了,也越传越歪。 最后这信息难免要传到一些酒家酒坊里头去,拿不到好酒的,想少一个竞争对手的,都巴不得这事闹大,越大越好。 “这酒毒死了人,得去衙门里告她。” “不能让酿毒酒的作坊再继续酿酒,得查封她。” “一个姑娘家,酿什么酒,技术不到家,毒死人了吧。” ...... 陶若筠跪在县衙大堂里,陆离已经换了官服,高坐堂上,旁边有人义愤填膺的诉说着。 “大人,这人家里酿的毒酒毒死了人。” 陶若筠辩道:“没有死人,只是晕过去了,人还在医馆里治着,怎么就开始污蔑人了?” “那你是承认酒有毒了?” “人又没醒,怎么就知道是酒造成的?你也是酿酒的,应该知道新酒开封的时候应该注意些什么。今日这人不懂,自己开封晕倒了,你就说我家酒有毒,那明日我也晕在你家酒房里,那是不是说明你家酒有毒了?” 那人是另一家酒坊的人,本就是来凑热闹,只想着把事情闹大,至于真相如何,他根本不在意。 陶若筠说的那些点,他自然也明白,但是他怎么肯认呢,当下就说道:“大人,这怎么是污蔑,是老夫人说的,她家的酒毒死人了。” “老夫人?”陆离纳闷了,这怎么还扯上自己母亲了。 “对呀,就是知县家的老夫人,在回春堂门口说的,她家的酒毒死人了,让我们来县衙告她的。” 陆离一听,不禁光火,大声问道:“那人到底是生是死?” 那状告的人不说话了,陆离一下明白了。 陆母在陶若筠这边受了委屈,巴不得找个机会整治她,现在得了个机会,就到处嚷嚷。 这人看见是老夫人在喊,便觉得这事十拿九稳,就算是假,陆知县也会为了脸面圆回来,横竖他不吃亏。 可是陆离却觉得自己像颗棋子一样被人算计。 先被柳云旗算计婚姻,后又被陶若筠算计钱财,连母亲也利用他来报复陶若筠,现在就连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酿酒人也掺和进来算计他,心中腾的冒火。 “大人,那人并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今日端午,我早上出门没在家,不知道这人怎么就撬开了我家酒房开了酒,等我晌午回去的时候人就已经晕在那里了。这刚开封的酒气熏人,你可以问县衙里的仵作,长兴县里那么多酿酒作坊,早年并不是没有出过事的,您可以问,这跟酒没有关系的。” 陶若筠跪在堂下辩解着,陆离听了,先召了仵作来问。 那仵作来到堂上一听,便大致明了,说道:“大人,确有此事。这新开的酒气熏人,所以一般酒房要开新酒,都是开门开窗保证通风。如果一次开很多瓮酒,尤其是大的酒坊,不会一个人进去,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晕倒,不能及时救治。这人如果不了解情况,又在关门关窗的情况下闻的久了,确实可能导致中毒,这跟酒有没有毒没关系,这在长兴县也是出过例子的。” “所以这跟酒无关?”陆离问道。 “大人,此人晕倒是否与酒有关尚不可知。我只能说只要是酒坊开酒,在关门关窗的情况下,人确实容易导致昏迷,如果救治不及时,在长兴县也有过死亡的例子。” 陆离坐在堂上,心中思量着,这事到底要怎么判才好。 现下那人生死未知,还是要等醒来才好打算,他也要回去问问母亲情况。 作出决定后,当下便让仵作跟着陶若筠一起到医馆,确认那人的情况,等有了结果再回来升堂,至于那状告之人,也叫跟着一起去了。 那仵作应了,带着衙役和陶若筠等人先去了回春堂,陆离则先回了县衙内宅。 陆母当时见有人带着陶若筠去了县衙,扬言要告她,便满意的回到县衙内宅等结果,眼见着陆离回来,忙问:“怎么样?关进牢里不曾?” 陆离满腔怒火,强行压住问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陆母见他状态不对,放低了音量,把今日的事情细细说了,陆离听了却更火大。 “你说是来喜告诉你陶若筠家的酒坊死人的?” “是呀,”陆母不知这其中关窍,得意的说道:“今儿儿媳叫来喜送滋补药材来,我看她心里也是挂念我们的,早晚我们能处的好。” 陆离捏紧了拳头,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先别了母亲,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往泰安街去了。 柳云旗此刻正在房中和金玉她们说着话,冷不丁的陆离忽然冲了进来。 “今日怎么这样莽撞?出什么事了么?” 柳云旗心中有数,却还是装作体谅的样子,反观陆离,已经快要鼻孔冒烟了。 “是你让来喜去县衙告诉母亲回春堂的事情,对不对?” 柳云旗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跟我母亲素来不和,今日突然送滋补品,不就是为了把回春堂的事情告诉她么?好让她闹起来,你好在家里看戏,看我们一家人给你演戏,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柳云旗见被陆离拆穿了,倒也不气,冷哼一声道:“我也是为婆婆为夫君着想,那个女人叫你们这样难堪,我不过是想帮你们出出气,你把她罚了,婆婆也高兴了,何乐而不为呢?” “罚了?人家又没有犯罪,我凭什么罚她?我与她定亲四年,今日我刚做了知县就把她打入大牢,我往后在长兴县要怎么立足?你自己有私心,利用我就罢了,连我母亲也被你利用。” 柳云旗见他今日说话这样难听,当下也不忍了:“我有私心?难道你就没有私心么?她今日为何跪在堂下,难道是我抓她去的么?明明是你母亲没有搞清楚状况,污蔑了人家,怎么倒来我这里兴师问罪来了?” 陆离气的恨不得七窍生烟,柳云旗法子用的巧,要辩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不吵了,只冷冷说道:“我母亲不懂事,住在县衙里只怕要坏事,从今日起,我的父母就搬来这里跟我一同住。” “我不准!” “这事由不得你。我大明以孝治天下,不让我父母来同住,闹到京师你也说不过去。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说罢也不理柳云旗,一甩袖子走了,当下就回了县衙,叫父母收拾了东西,顺便派了两个衙役一起帮着搬过来。 陆母不了解情况,见上午来喜给自己送滋补品,下午陆离就让自己搬到泰安街,便当柳云旗已经不计较婚宴当天要给陆离纳妾的事,兴冲冲的搬去了。 柳云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下银牙暗咬,安排金玉将最角落的房子收拾出来给陆父陆母住。 她心里想着,自己再也不要靠近那个角落,至于陆离,只要父亲在,自己的地位就永远稳固。 她才不怕他。 第11章 审案 话说陶若筠随仵作一同去了回春堂,大夫正在给那黑衣男子扎针,人依然未醒。 陶若筠的心被揪住,这要是出了事,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那仵作倒是用心,等大夫施完针就过去打听情况,基本确认了跟酒房里开酒操作失误症状一致。 陶若筠暗暗松了口气,走近榻边细细去看那人。 刚刚慌里慌张,一直也没看仔细,现在来看,这人眉目清秀,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微闭,浓黑的眉毛甚是惹眼,鼻梁高挺,皮肤......居然细皮嫩肉的,说是女子也有人信吧。 陶若筠仔细看着那脸,忽地想起来了,这不正是那天在河边救了她的仆役打扮的人么,怎么会进了她的酒房开酒? 莫非是贼? 陶若筠心中想着,却没敢声张,毕竟是救过她性命的人。 正胡思乱想间,那人缓缓睁开了眼,陶若筠见了忙喊:“他醒了他醒了。” 一时间大夫仵作衙役都围了过来,齐刷刷看向那男子。 那男子刚醒,就看见许多颗脑袋,懵懵懂懂一时弄不清状况。 “你还记得我么?你在我家酒房里晕倒了,还记得么?”陶若筠试探着问。 那少年听见酒房两个字,眼睛亮了起来,又听陶若筠说是她家的,就看向陶若筠,人呆呆的,似乎还没有清醒。 就在众人弄不清状况的时候,那少年忽然伸手抓住了陶若筠的胳膊,口中叫道:“姐姐,姐姐......” 陶若筠一下慌了,挣扎几下也脱不开身,旁边的仵作大夫帮着来拉,却怎么也扯不开那人,就听见他口中不停叫着姐姐,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这可怎么好? 人醒了,那仵作要回去回话的,这人说不出话来,也就没办法解释当时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是怎么晕倒的。 那仵作思索半天,决定带着陶若筠和那状告之人以及回春堂的大夫一起回去,至于那受伤的人,因为扯不开,只好一起带走了。 一路上那人扯着陶若筠的胳膊不放,陶若筠去看那人,发现这人个头不小。之前因为躺着,个头大,身体结实,就误以为是个成年男子。 结果醒来一睁眼,才发现那小鹿般的眼神,纯真的很,方才显出少年的模样。 陶若筠忍不住悄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嘿嘿一笑:“姐姐,我要跟你回家。” 陶若筠两眼一黑,这是真傻了还是讹上了,可是说到底曾经救过自己性命。 她由那少年拉着,心里一团乱麻。 到了县衙,陆离已经回来等在内宅,等人通知了,便出来坐到堂上。 仵作将刚刚在回春堂了解到的情况一一说明,那回春堂的大夫也出来佐证。 人确实晕在了陶家酒坊,至于原因那人暂时意识不清,完全没办法回答问题,所以不能证明跟陶家酒坊有什么关系,更可能是自己操作不当导致的昏迷。 陆离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抱住陶若筠的胳膊不撒手,一派受惊的模样,便问道:“你们说这人意识不清?那为什么会抱着别人的胳膊。” 陶若筠也没办法解释,那仵作替她开了口:“这人醒来便喊姐姐,抱着人家不撒手,再问别的,一概答不出来。” 陆离皱眉:“此人是原本就傻,还是因为昏迷导致的傻?”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认识这人,只好都摇头。 就在此时,那个状告陶若筠的酒坊老板站了出来,说道:“知县大人,既然不清楚此人是原本就傻,还是晕倒之后才傻的,但是既然能跑到人家屋里开了门,那大概之前是好的,那就是陶家酒坊管理不善,误伤他人,致使他人痴傻。” 陆离本就见这人不顺眼,摆明了借他之手消除竞争对手,眼下还敢替他断案,当下就想拍惊堂木,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知县大人,知县大人,不能啊。这陶家酒坊在长兴县开了快二十年了,那是什么情况,村里人也都知道的。刚刚仵作大人也说了,是人家撬了锁的,怎么能是酒坊管理不善呢?这......这不就是个偷酒的贼么,自己把自己偷晕过去了,怎么能怪在酒坊头上。” 说话的正是郭掌柜的,他在酒楼里听见了传闻,当下就打听起来。 他的好酒基本都来自陶家酒坊,要是陶家酒坊出了事,他这个天香楼就只能卖普通的酒了,有钱人自然也不会来了,生意也没法做好了。 可是这话陶若筠听了又发怵,要是这少年被定性为贼,岂不是要吃大苦头? 她转头看向那少年,那少年缩在她身边,察觉到陶若筠的眼神后也看向她。 眼神对视一刹那,那少年嘿嘿一笑,纯真无比。 陶若筠心头一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就当作是还救命的恩情了。 陆离正愁怎么摆脱这酒坊老板的牵制,眼下就跑出来一个郭掌柜的帮他反驳,当下便顺着话说。 “你说这与酒坊无关?那为何这人口口声声说是陶家酒坊的责任?” 郭掌柜的赶忙道:“这人是陈家村酿酒的,本来就是同行,那自然希望对手能少一个。他刚刚都不知道人是生是死,就说陶家酒坊死了人,这不纯纯污蔑么?青天大老爷,您可要替陶家做主啊。”说着哀嚎一声,拉着陶若筠就跪了下去,那少年也跟着被拖了下去,倚着陶若筠坐在地上。 这就是陆离想要的结果,找个借口把那人收拾了。 当下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你当时状告陶家酒坊,可有了解清楚情况?” 那人听了一惊,忙忙跪下道:“老爷,青天大老爷,是老夫人喊的,小的心想老夫人岂会骗人,自然就信了。当时只是觉得不能放过杀人凶手,这才着急到官府来的。” 言外之意,今天告的急了,是知县母亲胡乱喊话导致的,自己被知县母亲骗了,要怪得怪你娘去。 偏偏这就是陆离最恨的,当下怒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杀人罪名岂可胡乱状告,人还在回春堂医治,你就说人死了,不搞清楚情况,就污蔑他人。本知县绝不容你这样欺骗,来人,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当下几个皂班衙役就站了出来,将人拖出去行刑。 那人本意是要顺着老夫人的意思来消除一个竞争对手,结果却害自己挨了板子,当下惨叫连连,一直喊冤,时不时还蹦出知县老夫人的名号。 陆离在堂上听了,叫人拿块布直接将嘴堵了,这下便只有呜呜声了。 郭掌柜的和陶若筠还跪在堂上,见了此景不经对望一眼,郭掌柜的冲她眨了个眼,陶若筠心领神会,当下就笑了。 这人撞在了知县的枪口上,还浑然不知,殊不知越提老夫人知县就越恨。 郭掌柜的站出来也是私心,可是说的话都是陆离想听的,需要有人替他说的,所以自然也就听了。 看起来是一场官司,实际都是私心,哪一方能抓住陆离的心思,哪一方就会赢。 只是陶若筠没想到,她先天就无法抓住陆离的心思,陆离讨厌她。 第12章 来自陆离的报复 陆离讨厌陶若筠,就像美人讨厌脸上的伤疤一样,陶若筠不是陆离心口的朱砂痣,而是脸上的一记耳光,每次看见都火辣辣的疼。 她算计了他七百多两银子,还在婚礼上用礼金羞辱他,让自己在柳云旗面前抬不起头来。 虽然那钱是他花的,可是陶若筠太无情了,真是只计较金钱,不在乎感情。 既然陶若筠不在乎,那么他也就不必在乎了。 “罪妇陶若筠!” 陶若筠正在为劫后余生而高兴,忽听罪妇二字,一下傻眼了。 “没有锁好自家门窗,导致他人误闯,以至昏迷失智,理应对此负责。本官罚你负责此人后期所有诊治费用,直到治好为止。在治好之前要负责照顾生活,治好之后将他送回家人身边。此案审理完毕,退堂。” 当下一拍惊堂木,起身便走。 陶若筠呆在那里,脑海中反复想着那几个字。 负责照顾生活。 她怎么负责?她一个未婚的独居女子要怎么负责一个男子的生活? 她陶若筠还嫁不嫁人了?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陆离这是在报复她。 郭掌柜的替陶若筠叫屈,跪在堂上不肯走:“大人,大人,不能啊。她一个女子,怎么能照顾一个男人,我可以,我让他在酒楼......” 陆离脚步不停,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谁求也没用。 几人一同走出县衙。 那陈家村的人一瘸一拐,陶若筠两眼呆滞,陌生少年一脸纯真,郭掌柜的唉声叹气。 “唉,这叫什么事儿?” 那瘸腿的说:“你们......好歹还是好的,我这......哎哟喂......老夫人名号也不好使啊。” 郭掌柜的听了,伸手就要打:“叫你乱告!都是你!” 那瘸腿的躲也躲不过,只是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屁股都裂八瓣了。” 有衙役见了,吼道:“这里是衙门,在这里打什么?都想住进来是不是?” 衙门里哪有什么地方住,只有牢里有空房。当下两人听了,都住了手。 陶若筠看着那少年,高大的身材硬是缩到跟她一般高,一脸天真,浑然不知自己今天闯了什么祸。 “唉~”陶若筠深深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当下就别了郭掌柜的,带着少年又回了回春堂,让大夫开了几贴药。 “这病啊,不好说,可能坏了脑子,不一定能好,只能先养着。你把这药抓回去吃几天,一天三次,看看情况吧。要是这几贴药下去不见效,那......到时候再看吧。” 陶若筠心里有数,脑子坏了,可能治不好了,要是问不出家人在哪里,她得照顾一辈子。 她的人生完蛋一半。 陶若筠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无妨,还有另一半。 对陶若筠而言,这另一半便是酿酒。 陶若筠甩不脱少年的胳膊,任由他扯着。 此时天色渐晚,好好的一个端午节,硬是在衙门里跪了半天。 当下她也累了,索性雇了辆马车,带着自己和少年一同回云水村。 坐在车上,陶若筠想尽办法打听少年的情况。 “可还记得自己名字么?” 少年嘿嘿笑。 “还记得家人在哪里么?” 少年嘿嘿笑。 “你之前为什么会出现在河边?跟你一起的是什么人?” 少年嘿嘿笑。 陶若筠问不出半句有用的话,索性换了问题:“你喜欢喝酒么?” 既然钻进酒坊开了酒瓮,自然是贪酒的。 果然,那少年一听酒字,双目放光,口中喃喃念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什么乙?” 陶若筠不善诗词,要说文章,只有《北山酒经》熟悉些。 那少年也不答,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话,也不管人听不听的清。 陶若筠无法,问他:“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你排行第几?” 那少年茫茫然,陶若筠也知道白问,索性不问了,说道:“以后我叫你小乙好不好?” “小乙?” “对,小乙。” “好啊,小乙,小乙...小乙......” 此后没多久,云水村的人都知道陶家酒坊多了个名叫小乙的俊朗傻子。 马车在陶家酒坊门口停下,陶若筠付了四十文钱,这才拉着小乙进门。 “你认识这里么?” 陶若筠问小乙,小乙看着院子,笑呵呵的道:“我喜欢这里,我要住这里。” 说着就往酒房里跑,陶若筠连忙拉住,把人拽去堂屋,严令他不许出来,不然就不给住在这里。 当下从屋里搜出两条铁链,一把铁锁,跑去酒房里查看。原先被打开的那瓮酒已经被人用纱布罩住,上面加了一个木盖,想来可能是李家婶子帮着盖的。 今日天色已黑,先处理小乙的事情,明日再来处理酒吧。于是转身出门,用铁链穿过门环,再用铁锁锁住,说什么也不能让小乙再靠近这里。 她回了堂屋,小乙还在那里坐着,嘴撅的老高。 陶若筠见了笑:“生气啦?” “嗯。” 陶若筠见他答话正常,也纳闷起来:“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那少年对着陶若筠喊:“姐姐......” 陶若筠两眼一黑,不问了。 就在两人胡乱说话的时候,门外有人喊:“筠姑娘?筠姑娘?” 是李家婶子来了。 “婶子找我?” 李家婶子道:“晌午说好晚上来吃饭的,我刚刚见马车经过,猜是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还没吃饭吧?” “没呢。” “来我家,刚做好。” “好。” 陶若筠应着转身回屋拉着小乙一起出门去。 “这是......”李家婶子有些不解。 陶若筠叹气:“说来话长,等下边吃边说吧。” “哎,好。” 第13章 慌乱的一夜 李家婶子手艺好,不似陶若筠,一手厨艺随她爹,能吃下肚就算可以了。 这么些年来,陶若筠也没有心思在这种事情上,她满脑子都是酿酒,对做饭不精通,也不热衷。 今天晌午陶若筠送了好些菜过来,李家婶子晚上全给做了,现在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香的很。 陶若筠还没有说话,小乙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几人落座,陌生的小乙自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这是......”李家大哥看着小乙,疑惑不解。 这不是下午晕在陶家酒坊的人么?怎么医着医着还带回自己家来了。 陶若筠一边吃饭,一边把下午在县城里发生的事情讲了,李家夫妻听了之后都有些吃不下饭。 “这叫什么事儿呀?你一个独居女孩子,怎么能把一个男子带回自己家照顾?这还让不让你嫁人了?这陆离,分明就是在报复你。” 李家大哥刚说完,李家婶子就骂:“这陆家小子,不就是仗着是个知县公报私仇么?还父母官呢?一个大男人,肚量跟小鸡崽一样大。还有那老太太,嚷嚷什么嚷嚷,吃人家饭拿人家钱的时候怎么不嚷嚷?” 李家夫妻在饭桌上变了脸色,弄的原本吃的香的李天纵和小乙都停了碗筷,不敢夹菜了。 “这可怎么好?要不然趁人刚来,赶紧找个人先嫁了?” “胡扯,”李家大哥道:“这哪能今天说亲明天嫁人,你没听那知县怎么讲的么?在治好之前要负责照顾生活,带着这个傻子怎么嫁?谁家肯要?就算要,那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我要!”李家大哥话音刚落,李天纵就抢着道:“等我长大了,我娶筠姐儿。” “就你?”李家嫂子笑道:“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还娶筠姐儿呢。” 陶若筠听了也笑,李天纵今年才十岁,两人差了九岁呢。 只有小乙,呆呆着,嘴里含着一口饭也忘了嚼,碗筷也放下了。 “小乙,你吃啊,怎么不吃了?”陶若筠用胳膊肘捅捅小乙,小乙垂着头,也不说话,也不吃饭了。 “要不这样好了,你把小乙放我家,让他跟纵哥儿一块住着,这样对你也好。” 陶若筠想了想,还是摇头:“陆离这么做,就是想坏我名声,我要是把他放别人家,恐怕就不是跪衙门大堂了。” 几人想想也是,谁知道陆离憋着什么心思呢。 陶若筠夹了块黄鱼放在小乙碗里,“吃吧,今天还能吃到好吃的,明天就吃不到了。” 说完几人都笑了,小乙不明白情况,只是觉得大家都笑了便也高兴起来,抱起碗接着吃。 等晚饭结束,陶若筠才明白为什么小乙那么大的个子,太能吃了。 原本她以为李天纵已经够能吃的了,毕竟在长身体,结果这个长完了的更能吃。 陶若筠吸了吸鼻子,这以后饭菜得做现在四倍的量了。 二人吃了饭就准备回去,李家婶子拉住了,又给了一大串粽子:“白水粽子,不值钱。我看你都没有洗叶子,应该是没做吧。拿一串回去吃,尝尝鲜,端午节总要有个样子。” 陶若筠接过谢了李家夫妻,这才带着小乙往自家走去。 陶家比一般人家要大,毕竟要酿酒,加上当时陆家父母来住,又另收拾开一间房间,便有了三个房间。 陶若筠把小乙安排在了陆家父母住的那间屋子里,所有睡觉用品都已经洗净,晒干,今晚直接铺上就好。 “小乙,今晚就睡这里好不好?” “好。” 小乙答的坚定,陶若筠倒是觉得这人虽然傻,但至少听话。眼下只能盼着那药有用,能治好他。 安顿好小乙,陶若筠就去厨房烧水,原本计划中午煮兰汤沐浴,结果被耽误了,只能晚上来了。 锅里添水放入兰草一起煮了,另起一个小炉子煮上药。 陶若筠正在厨房忙碌着,小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我是不是......害了你?” 小乙声音轻轻的,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陶若筠见了,轻轻一笑:“你是救了我,不是害了我。那天在河边,我掉河里了,你救过我,忘记啦?” 小乙抬头去看陶若筠,眼神里只有难过,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陶若筠拍拍他的脑袋:“好了,就算今天不是你,明天也会是别人。我性子太硬,得罪了人,不怪你。” 小乙还是赖在陶若筠身边不走,陶若筠索性随他去,只是在药熬好的时候出了岔子。 小乙死活不肯喝,说药苦,陶若筠苦劝不听,气的陶若筠一声怒喝:“你给我坐下。” 陶若筠指着一张椅子,命令小乙坐下,小乙撅着嘴不肯。 “你要是不听话......”陶若筠话没说下去,她也不知道如何惩罚一个傻子才能让他畏惧。 可是小乙已经开始落泪了,一双大眼泪汪汪的,双手搓着衣角,宽阔的肩膀也缩了起来。 陶若筠有些心软了,细声哄他:“乖,把药喝了,喝了药就能想起家人了。” 小乙盯着陶若筠看,陶若筠把碗送到小乙唇边,小乙就着手喝了。可是喝完没多久,小乙就嚷嚷着恶心头晕,几乎吐出来。 陶若筠慌了神,又是倒水漱口,又是拍背揉胸,最后好不容易扶回了房间,看着小乙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这慌乱的一天才总算清静下来。 陶若筠帮小乙关了房门,自己回到厨房,舀出兰汤倒进自己房间的浴盆里,添了凉水,试好温度,这才褪去衣物,坐进浴盆里。 温暖的兰汤包裹着陶若筠的疲惫的身体,她闭着双眼,回忆着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第14章 贵人很贵 第二天,小乙直到阳光洒满院子也没有从房里出来,陶若筠想起昨晚那个情形,忍不住去敲门。 敲了半晌,小乙才开门,人也是倚在门上,仿佛站立不稳的样子。 “你怎么了?” “头晕......” 陶若筠见他这样,也不敢再给他熬药,心里愧疚自己昨晚非逼着他喝下那碗药,结果好好的一个人,喝的更傻了。 她让小乙重新躺回床上,“我现在给你做饭,你再躺会。” 早餐简单,几个艾窝窝,一盘子小菜就打发了。 可是陶若筠想着小乙那个虚弱的样子,又切了一小块腊肉蒸了,用油拌了小菜,这才叫小乙起来吃。 小乙就着小菜和腊肉吃着艾窝窝,吃着吃着就停了下来,看看艾窝窝,又看看陶若筠,张着嘴一点点撕咬着艾窝窝。 陶若筠一见他这个样子便知道这饭菜不合口味,毕竟昨晚的狼吞虎咽她是见过的。 “我做饭不太好吃......” 陶若筠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小乙嗯了一声,看样子是真的很难吃了。 “你先将就一下,我中午给你做别的好不好?” “啊?”小乙一听还要做别的,脸色难看起来。也没再说什么,垂着头,继续用牙齿尖尖撕咬着艾窝窝。 陶若筠也没有办法,这就是她的水平。 吃完早饭,陶若筠着急去处理昨天被开的那瓮酒,拿着钥匙,嘱咐小乙不要乱跑后就进了酒房。 还是老办法,把上面没有残渣的酒液轻轻的捞进坛子里,只是这酒红的发黑,不熟悉的人都不敢喝。 大瓮里的酒多,装了有四坛子酒,下面就是有残渣的酒液了。 找干净木盆,放上凹陷的竹篾盘,搅浑了酒液,一瓢一瓢的舀下去做初步过滤,酒液倒进锅中,把过滤出来的残渣混上谷壳放在方面,开始点火烧蒸。 等到下面的酒都被烧完,已经晌午了,陶若筠干着活,干着干着发现不对劲。 小乙不见了。 “小乙!小乙!” 陶若筠站在院子里大叫,小乙没有应她,却有另一个人应她。 “筠姐儿,小乙在我家吃饭呢。” 是李天纵在自己门口冲她喊,本来就离得不远,陶若筠一喊,李家也就听见了。 陶若筠听说小乙在李家吃饭,心里有些愧疚,她常常干活忘记时间,而且这种情况,一旦开始烧了,就想一鼓作气,因此忘了午饭时间。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小乙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找吃的,不仅仅因为饿了,更是因为不想吃陶若筠做的饭。 他真的不爱吃。 陶若筠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李家院子里,看见小乙正坐在她家餐桌上狠狠扒饭,那样子像是生怕下一秒就被陶若筠带回家吃艾窝窝一样。 “嫂子,你们吃饭呢?” 陶若筠没话找话,尴尬的要死。 李家婶子见了招呼她:“还没吃吧,小乙饿坏了,你也一起吃吧。” 陶若筠看了看,也没推辞,坐下来象征性的吃了点,好在只是简单的饭菜,并不贵重。 陶若筠一边吃着,一边想着这人情怎么还,恐怕只能找机会送点酒过来了。 等吃完了饭,陶若筠拉着小乙告辞准备回去,小乙又语出惊人:“我晚上还来吃。” 陶若筠听了恨不得一榔头敲碎他,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满脸堆笑道:“我们晚上自己吃,我们自己吃。” “不,我要在这里吃。” 小乙跟她犟上了,陶若筠也犟上了,伸手一拧他的胳膊:“跟我回家去。”小乙吃痛,叫了一声,被拖走了。 等回了家,陶若筠让小乙坐在堂屋里,自己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说!为什么跑人家家里吃饭?” 小乙撇过头去不答。 “我做的饭就那么难吃么?” 小乙点点头,陶若筠气结:“你只吃了一顿艾窝窝,那只是将就一下,我会给你做好吃的嘛。” 说着蹲下身来,耐心哄着:”你听我的好不好?晚上在家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乙听见好吃的,高兴的点点头,当下两人就不闹了。 陶若筠准备带着小乙去街上买点衣服,他这一身仆役打扮在村里太惹眼了,她要给他换一身普通衣服。 说走就走,陶若筠带着小乙穿过云水村,往集市的方向去。 陶若筠选中了一件粗布短褐衣,下面搭着裤子,就是鞋子,她在一双麻鞋和一双草鞋之间举棋不定。索性把两双鞋举到小乙面前问:“喜欢哪个?” 小乙看了眼,两双都拿过去了,然后放回摊子上。 陶若筠不解,重新抓到手里:“我让你选一个穿。” 小乙急了,又把两双都拿过去放回摊子上。 他一个也不要。 陶若筠看了看他的脚上,是一双布鞋,心里叹气,便宜货还不穿,只好给他买布鞋。 可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小乙已经把一双皁皮靴抓手里了。 陶若筠见了大吃一惊,忙抢了下来:“我们不买这个,我们买这个。” 她放下皁皮靴,抓起一双布鞋:“这个好不好?” 小乙看了眼,撅着嘴。 “就买这个,不然不买了。”陶若筠一声令下,小乙乖了。 除了一件短褐,陶若筠又挑了一件青布直裰,配着袄裤,总要给他衣服换洗的。 买了衣服鞋子又买了一块包头青布和一个方笠大帽,后面跟着陶若筠,免不了要出去干活。 就在陶若筠付钱的时候,小乙抓住一件绿色贴里不撒手。 那店家会做生意,忙夸:“这少年俊的很,穿这个肯定好看。” 小乙听了,咧着嘴笑。 陶若筠听了,七窍生烟。 她耐着性子伸手去拉小乙的手:“小乙,这个在这里穿不上的,上山下田不方便的,我们不买哈。” 小乙依依不舍的撒了手。 陶若筠拽着小乙的袖子准备买些肉,看小乙的情况,并不像是能吃多少苦头的人,他穿的仆役装也是干干净净的,自己家的艾窝窝也吃不习惯。 面对这么一个刁钻的说不清的傻子,她也头疼的很。 她走着走着,就觉得后面越来越重,回头去看,小乙盯住烧鹅的铺子挪不动步子,陶若筠干脆走到他身后去推。 一只烧鹅250文,可是烧鸭才30文,今天绝对不能让他碰到烧鹅。 小乙的身子被推走了,眼神还定在烧鹅那里,陶若筠伸手硬给掰开了。 “我们晚上吃烧鸭。” 小乙听了嘿嘿直笑,立刻跟着走了。 当天晚上,陶若筠掰着手指头算,两套衣服,头巾帽子鞋子,烧鸭,将来还要吃更多的。 今天一天就花了将近一两银子。 陶若筠不禁想起那天那个阴阳生的话。 “此乃命中大贵人也。” 是的,这是个贵人,很贵很贵,一天一两那么贵。 第15章 闲言 不消两天,闲言碎语就传到了陶若筠的耳朵里。 “你们知道么?陶家那姑娘,家里住了一个男子。” “是谁家的?” “不知道啊,没人认识,听说脑子不好,也不知道哪里捡的。” “哎哟哟,一个姑娘家,不得了啰,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她爹要是还活着,不得活活气死。” “谁说不是呢?想汉子想疯了。” ...... 陶若筠把小乙带回家那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这就是陆离的目的。她几乎没有反抗,因为对她而言,活在这世上不是靠别人的嘴,而是靠自己一身的本事,无非就是影响嫁人而已。 从前陶若筠倒是清白的很,照样被人退婚,如今她不清白了,更加没人来找她。 一个给她说亲的都没有,陶若筠反而觉得清净的很。 她只想酿酒,赚些钱财,够吃够用,小乙这个救命恩人毁了她的名声,也把她彻底从某某娘子的身份中解脱出来。 至少在云水村,没有一个男人敢娶陶若筠,哪怕她有点钱财也不行。 陶若筠和小乙的相处倒是逐渐和谐起来。 小乙能吃,陶若筠想着法子把少量的肉混进菜里,小乙从一开始的挑挑拣拣逐渐变成“算了,就这么吃吧”的态度。 陶若筠对他的转变很满意,唯一的问题是他始终不肯再喝一次药。 她不知道小乙还能不能好,却逐渐适应了当下的生活,有个人陪着她也好,哪怕是个傻子,家里也总算有个男人,防贼防不正经的汉子防媒婆非常好用。 这天上午,陶若筠准备把清空的酒瓮拖到院子里清洗干净。 酒瓮很高很重,搬是搬不动的,都是推倒了滚出去。 那酒瓮一挪开,原先的位置就空了出来,陶若筠一眼便看见了两个瓮缝隙间掉落的一个东西。 拾起来一看,是一把绘着竹石图的泥金川扇。 陶若筠知道这种扇子,别说在云水村,就是在长兴县也找不出几把来。 她之所以知道,还是之前在天香楼见到有客人拿出来炫耀,说那是贡品。 陶若筠看了,心中直突突,心里本能的觉得这把扇子就是小乙的。 她第一次见小乙,就见他穿的仆役装,第二次见他是在自己家酒房,撬锁开酒是一定的。 说他不是个贼,陶若筠自己都不信。 八成是哪个官家的小厮偷了主人家东西,然后逃跑了,结果跑到她家院子里看见了酒,自作主张的开了,就晕在那里了。 小乙还没有说一句话,陶若筠就已经把整个故事情节推算完毕了。 她抓着扇子去找小乙,小乙正在院子里的井边打水,准备帮着洗酒瓮。 “小乙,你跟我来。” 她招呼小乙进堂屋,小乙听话的很,丢了水桶就进了堂屋。 陶若筠把扇子递给他,“这是你的东西么?” 小乙没说话,接过扇子就听啪的一声打开,那扇子在他手上转出个花来。 不用说,早就玩熟了,这是习惯性动作。 陶若筠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你的东西么?” “不认识。”小乙摇头不承认,“不过我喜欢这扇子,送给我好不好?” 小乙想要扇子,陶若筠却在想别的事。 偷了主人家东西的小厮能有什么好下场?打发转卖了都是不错了,闹不好被打半死也不一定。 陶若筠收走扇子:“这个扇子我来收着好不好?等你想起家人了,走的时候我再给你好吧?” 小乙似乎没明白,但是听话,浅浅的嗯了一声。 陶若筠收了扇子,这扇子太打眼,给人看见了肯定又要传出闲话了,小乙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当不知道好了。 至于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她已经不想追问了。 * 端午过后是农忙,很忙很忙。 稻子熟了,几乎家家男丁都在田里,一天都难得直起身来,就连吃饭也是家里娘子做好了送去。 家家都在忙着收稻子,好准备把秋天的秧苗插下去。 陶若筠没有田,也不种稻子,她忙着收米收稻。 眼下桑葚酒还未发酵完毕,桃子还有半个多月才能开始成熟。 在这个空隙里,她会酿些白酒。 发酵时间短,价格便宜,大部分农人会在疲惫一天后来上一大碗,甜丝丝的,她就做这个间隙的生意。 稻谷收割后脱了禾,铺在空地上暴晒,天气好的话一两天就能晒到干透。 晒干的谷子要拿去舂,把谷壳和米粒分离开。 陶若筠需要米,也需要粗糙的谷壳,但是她的力气没办法舂太多米,太费力气了,所以都是买现成的。 她买了五石糯米,一时用不完,就将米倒进米瓮,用布裹住,再加盖子,用掉一个米瓮的米,就再追加买一瓮。 做酒的人家,最不能缺的就是米。夏天白酒冬天烧酒,没有了米,就什么都没有了。 陶若筠会在第一天晚上把要做成白酒的米淘洗干净,倒进水桶里泡一夜的水,第二天起来用手指甲一掐,可以掐断的话就是泡够了。 将米倒进蒸笼,用锅铲手柄捣出几个洞,锅里添水直接蒸,蒸熟了就捞出来放进竹篾盘里摊开放凉。 在这个空隙里,她让小乙帮忙碾碎饼曲,一直碾到粉末状才算合格。 陶若筠有心逗逗小乙,叫他沾点饼曲粉末放嘴里尝尝,好吃的。 小乙果然听信了,一尝嘴一咧:“辣,好辣。” “哈哈哈哈~~~”陶若筠捉弄的很开心,当下将饼曲粉末撒进早已放凉的白开水了搅拌均匀,这才让小乙帮着把凉米饭放进酒瓮里,再将混合里酒曲的白开水倒进去搅拌均匀。最后用铲子把米饭摊平,用木杵把中间捣个大洞,纱布把瓮口一扎,盖子一盖,一瓮米酒就算完成了。 端午后的天气,最多三天就能发酵完毕。 按照习惯,陶若筠会用一个纸条写上酒的类型,封口的日期,这样就不怕后面会忘记。 陶若筠找出笔墨,在堂屋桌上研了点墨,写下了几个字。 便签还没贴呢,就听见小乙在一边嘀咕:“写的好难看。” 陶若筠脸色一沉:“你写的好看你来写。” 小乙还真的动笔写了,照着陶若筠的便签照抄,一个不落,工工整整。 陶若筠看了,吸了吸鼻子。 行吧,是比我写的好看多了,当下脸上又扬起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拿着便签就去贴上。 至于小乙,她被陶若筠凶的次数多了,似乎也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 等等!一个小厮怎么会写字?还写的这么好看?难道是书童? 陶若筠越来越觉得小乙是个谜,想不通,也懒得想了。 这个季节的白酒,她很少供应酒楼,更多是供应村里的村民们。 忙碌一天,身体疲累的很,要是晚上回家能喝上一碗酒,那真是身心舒坦。 陶若筠就是卖给他们的,价格公道,随时能买,就是赚的不多。 陶若筠保持着三五天做一瓮的速度,确保一瓮刚刚卖完,另一瓮就能接上。 这次夏收是绝对的丰收,大家都很开心。 也因着稻谷丰收,价格公道,郭掌柜的又结了一批帐,得了现银后的陶若筠索性把家里所有米缸里都存满了米,谷仓里也存了些稻谷,这样冬天没有水果酿酒的时候,她就可以在家舂米,毕竟米瓮不够放的。 她想着,这样的话,即使有小乙这个饭桶在,她也能熬到明天夏收。在干活的人眼里,只有满屋子的存货才是最大的安全感。 第16章 小哭包进山 在做白酒的间隙,陶若筠带着小乙上山去看桃。 陶若筠的桃林在村子往西的一片山脚下,那是陶父用了多年的积蓄,一点一点买下来的,就连树也是拉着陶若筠的手亲自种下的。 这片桃林就是父亲的心血,也是陶若筠活下去的支撑。 只要有这片桃林,只要她还能酿酒,那么她就不怕吃不上饭。 这就是她当初面对陆离提出退婚时特别硬气的原因,她又不靠陆离养着,退婚了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这天一早,陶若筠穿了一身青布衣,布巾包头,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子,就带着小乙一起进山。 桃林不远,很快便到。 此刻的桃林枝叶繁茂,一颗颗青桃挂在枝头,已经有部分桃子的尖尖带着红丝,距离第一批桃子成熟大约还有十来天。 陶若筠走在桃林里,一片绿油油中突然出现一棵灰褐色的树。 那是一棵死去的桃树。 陶若筠走过去,抚摸那棵树。 这里的桃树,树龄并不相同。早年栽下去的树已经在慢慢死亡,那些都是父亲亲手栽种下去的。 陶父种最后一棵桃树,是在两年前,今年还不曾结果。 一棵桃树的树龄大约十五年,也就是说在十五年后,这里将不会有一棵陶父种的树。 父亲留下的东西在渐渐离开陶若筠,每次看到一棵桃树死去,就觉得父亲在远离自己一点。 她既不想看见那棵死去的树,又不想砍去那棵树。 每看见一次,就会想起父亲一次,每砍一刀,她的心里都会疼一下。 这棵树在春天时没有开花,她就知道这棵树的使命已经终结了。 小乙看着陶若筠看着一棵枯树发呆,不禁好奇的问:“怎么了?” 陶若筠摇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一个喜欢倾诉心事的人,她把万千烦心事全都藏起来。 桃林状况很好,再过十几天就可以过来准备摘第一批果子。 看完桃林,陶若筠就带着小乙进山里去。 当下没事,去山里看看情况也好,夏天的山里,宝藏多的很,而且山那头的村子里,有一片樱桃林,她想去看看已经快要结束的樱桃。 小乙似乎是第一次进山,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陶若筠快步走在前面,走着走着,人就走偏了。 她离了小道,用棍子拨开矮树枝,走进了林子里。 “姐儿,你去哪儿?你走错了。”小乙在身后唤她。 陶若筠并不理会,往里硬挤了几步,一直挤到一棵挂着不少红色黄色小果子的树前。 她从树上摘了几颗塞进嘴里,很满意的嗯了一声,伸手抓了更多的,这才退出来。 “来,给你尝尝。” 小乙看着她手里的小果子,好奇的拣了一颗塞嘴里。 果皮上像带着麻子似的喇舌头,他用舌尖一定,酸酸甜甜的果浆迸出来。 “好吃,好吃。” 说着他张嘴一咬,又觉得不对劲,吐出来一看,果核已经被咬开了,里面的果肉像蚕丝一样还拉扯在一起。 小乙嘟囔:“骨头太大了。” 陶若筠哈哈大笑:“那是种子啦,什么骨头?还想不想吃,我再帮你摘?” “想吃。”小乙两眼放光,陶若筠索性脱了竹篓,用棍子把树枝拨的更开一些,这才走进去摘胡颓子。 小乙见了,也跟在身后进去,各自用衣摆兜了一兜子果子才心满意足的出来,两人边吃边往山那头走去。 刚刚在山脚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燥热,现下到了山林里,虫鸣鸟叫微风习习,手里还抓着酸酸甜甜的胡颓子,两人走的好不惬意。 只是这惬意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小乙一声尖叫给打破了。 “啊!蛇!” 伴随着尖叫声的是地面上一阵呼呼啦啦的响动,罪魁祸首早已跑远,小乙还惊魂未定,衣摆兜的野果子早就抖了一地。 陶若筠毫无反应的看着惊恐的小乙,对那条蛇深感抱歉,吓到蛇了。 “蛇被你吓跑了,走吧。” “有蛇,会咬人。” 小乙强调刚刚的恐怖事件,可是陶若筠毫无反应。 夏天的树林,他们觉得惬意,其他动物自然也觉得惬意。在自己地盘跑出来玩耍,结果还被人类碰上,吓个半死。 “不怕,它胆子比你小,已经跑掉啦。” “咬到了怎么办?” 小乙皱着眉头,真心认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会给你解毒的,放心,死不了人。” “真的?” “真的。”陶若筠诓骗完又觉得不负责任,补充道:“那个...有些颜色鲜艳的毒蛇还是要小心点,你走路当心。” “这里很可怕。”小乙大声抗议,他不想走了。 陶若筠觉得眼前这人简直要命,怎么看见一条蛇就连路都不走了。 “一条蛇而已,这里......”她刚想说这是蛇多着呢,又怕吓着小乙,只好耐心劝道:“你跟我一起走,站我身边,蛇都怕我。” “真的?” “真的。” 小乙果子也不要了,走近陶若筠,一把抱住胳膊不撒手。 陶若筠心里叹气,说起来也是七尺男儿,胆子跟小猫指甲盖似的,不捏一把都看不见。 两人贴在一起走着,走着走着,陶若筠就要掉路外边去了。 “你挤着我了。”陶若筠把小乙往外推。 “我怕。”小乙眉头一皱,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陶若筠觉得真是造孽啊,哪里来的小祖宗嘛。 “别怕别怕,有我在。” 她拍拍小乙的肩膀,带着他继续走,她能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陶若筠存心找点事情让小乙转移注意力,于是眼神四处瞟,终于在经过一株植物的时候找到了那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她放缓脚步,在经过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随后迅速的藏到身后。 小乙见了,好奇的问:“什么东西?” 陶若筠摇头:“没有东西。” “你藏东西了,我看见了。” 说着就去扒拉她的手,陶若筠力气差他太远,根本抵挡不住,干脆把手往前一伸:“你看!” “啊啊啊!!!” 陶若筠眼看着小乙变了脸色,自己也吓的不轻,赶紧把手里东西给扔了。 “我扔了,我扔了,你看,没有了。”她把手伸出来给小乙看,小乙早就眼泪汪汪,扭过头不去看她的手,自顾自的擦眼泪。 “小乙...” 陶若筠去拉他的袖子示弱,小乙一把挣开了。 “我错了,我不该吓唬你,可是我想你是男孩子嘛,我们这里的男孩子各个都抓过。” 陶若筠觉得委屈,天牛哪里可怕了?明明长得很好看,触角还长,力气又大,不过咬人也疼就是了。 小乙哭得肩膀直上下耸动,抽搭搭的哭个没完,根本不理陶若筠说的话。 “你欺负人。” “好好好,算我欺负你,我下次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小乙拿袖子去抹眼泪,陶若筠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等他哭完。 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进山就像是淘金,除了冬天,总能看见好吃的好玩的。可是对于小乙,就像冒险,总能遇见让他嗷嗷叫的。 “小乙,你要坚强。” 小乙听了哭得更狠了。 第17章 买樱桃 小乙哭了一场,变乖的是陶若筠,她再也不皮了。 翻过山就是一个叫梅林的村子,她记得山脚下有几颗樱桃树,树很大,每年都会结很多的果子。 她曾经来这里买过一点点果子酿酒,做成功了。但是樱桃有些贵了,跟枇杷似的,她从来不敢在昂贵的时候买很多,今年本来手头就不宽裕,索性等到最后快结束的时候才来看看情况。 不出她的所料,树上果子已经不多了,眼下男人都忙着秋种的事情,也没空摘了送去集市卖。 陶若筠找到了樱桃树的主人家,家中只有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纳鞋底儿。 “婆婆?”陶若筠站在院子外喊着,一直喊了两三声,那老太太才抬起头来看。 “谁呀?” “婆婆,我想问下,您家樱桃卖么?” 那婆婆闻言要买樱桃,连忙放下手中活计,颠着脚跑出来:“卖的卖的,你要买啊?” 对于农户而言,一年里所能得到的收入就是那么一点,但凡能有一点其他收入就尽量去做。所以有些东西虽然是自家产的,却未必能吃的上,比如鸡蛋,鸡,那都是能卖就卖,偶尔才会留一点点给自己家人解解馋。 陶若筠要买樱桃,那自然是高兴的。 “您这樱桃什么价儿?” 老太太道:“一斤25文,你要多少?” 陶若筠回头看了眼,道:“我先摘个尝尝。” 说着就往树下去,樱桃树有些高,低处的樱桃早叫孩子们摘完了。于是她让小乙帮着摘了几颗樱桃,自己吃了两颗,又叫小乙吃了两颗。 试完樱桃,那老太太也已经走过来了,陶若筠道:“婆婆,你这樱桃没有头茬甜了,量也不大,我一次全收了,20文一斤怎么样?” 樱桃可以说是水果中的奢侈品了,想在村里卖,基本卖不出去多少,还得防着被孩子们偷。得挑去县里卖,可是路程远,东西重,还不耐压,当下又是双抢时节,根本没空去卖,陶若筠就是挑了这个时间来压价收。 “行,那现在摘了给你称,你......”她看了看陶若筠,“你们两个人挑走么?” 挑走是最省钱的,可是小乙跟她都不是能挑的,路程也不近,所以摘完了送去是最方便的。 “我们离的有点远,您家有牛么?用牛车给我们拉过去可以嘛?” “有有有,不过,这牛车......” “我就住在云水村,陶家酒坊,您进村一打听就知道了。车马费算一斤樱桃钱,20文,怎么样?” “行行行。” 对农户们而言,自家有的东西最不值钱,比如人的时间,比如牛的时间,所以只要能换点银子,基本都会做,很少有人会去计算所谓成本,因为对他们而言,闲着也是闲着,闲着就是没钱。 当下价格谈妥,老太太从家中拖出梯子,陶若筠和小乙上去摘樱桃,老太太又从家里找出竹蔑盘给他们装。 “哎,这小哥儿,你摘归摘,你不能吃啊。” 陶若筠一看,小乙摘了的樱桃没几个在篓里,都进他嘴里了。陶若筠没忍住,轻轻拍了他一下:“叫你摘没叫你吃,等称完了随你吃。” “你们摘的时候,别把我树枝扯断了......” “知道了。” 樱桃卖出价格之后,立刻变得金贵起来。 陶若筠一直摘到将近中午,刚好屋里搞双抢的男人们回来了,大家帮着一起摘。 顶着烈日,没多久大家都湿透了,好在很快摘完了。 当下男人们想用竹篓子装了称了,陶若筠制止了,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送过去?” “姑娘,晚上吧。现在天气太热了,拉车出门,牛受不了。” “行,那这样,就按照这个样子,不要压坏了,晚上的时候送到云水村陶家酒坊,我们到时候再称吧,而且我也没有带那么多现银。” 东西一旦过了秤,又不能立刻拿走,放在卖家这里可是相当不明智的,被人随手抓了几把都算轻的。 “行,没问题,我们今晚送过去。” 当下几人约定好,陶若筠也不再停留,招呼小乙返回,可是小乙却不动,摸着肚子,那里正在咕噜咕噜叫。 “我饿了......” 陶若筠忘记这个饭桶了,早餐吃的简单,又忙了一上午,这会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可是当下这里没有店,只有村,她只好带着小乙讨饭吃。 陶若筠面对那家农户,讪讪笑道:“这位大哥,我弟弟饿了,能不能在你家吃几口饭,回去的路有些远,我可以付点钱。” “没事没事,”那男人招呼,“都是自己家的饭,粗糙的很,添两双筷子的事情,不用给钱,进来吧。” 说着招呼陶若筠和小乙进去,陶若筠趁人不注意,凑到小乙耳朵边叮嘱:“你待会儿少吃点,我回去再给你做,别挑食。” 小乙乖乖点头。 他确实没有吃多少,倒不是听话,而是他有些吃不下。 陶若筠想不明白,一个小伙子怎么挑食挑成这样,出门在外那不得饿死。 当下二人略填了肚子,陶若筠便起身告辞,带着小乙原路返回。 小乙显然是忘记了来时的惊恐,对着山里的一切又好奇起来,一会问这是什么树,一会问那是什么藤,陶若筠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两人正胡聊着,忽然听见林子草丛里呼啦啦一阵响,一只野鸡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草丛里飞了出去。 “那是什么鸟?好漂亮?” “它从哪里飞出去的?” 两人各说各话,一个觉得野鸡好看,一个惦记野鸡窝里的小野鸡,或者野鸡蛋。 “你要干嘛?” “抓小野鸡回去炖汤。” 陶若筠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往林子里去,却被小乙一把抓住了:“你把小野鸡抓走了,野鸡母亲怎么办?” 陶若筠人都傻了,合着只有野鸡有母亲有孩子,大鹅就没有了是吧,也不知道是谁在卖烧鹅的铺子前走不动道的。 “它被我发现了,那被我吃了,就是命里注定要被我吃掉,明白吧?这叫命数。” 陶若筠狡辩,可惜小乙更会辩:“那我出现在这里,就是改变它的命数的。” “行,你回家吃三天素,这是我给你的命数。” 陶若筠不想跟他继续辩,只想克扣他的油水,让他被窝里哭去。 小乙皱皱鼻子,就是不撒手,陶若筠无法,只好放弃抓小野鸡的心思。 第18章 诗意碎一地 当天夜里,天已黑透,那户人家才将樱桃送来。 陶若筠取了称和自家竹篾盘,将樱桃一一过秤,倒进篾盘里,然后才将装樱桃的竹篓也称了,总重量去了火之后便是樱桃的重量,总共36斤,加上车马费,按照37斤计算,每斤二十文钱,总价740文钱。 这就是樱桃的价钱,要知道她买白米也才6文钱一斤。 陶若筠回了屋子,从枕头下取出钥匙,再从衣柜里取出匣子打开,取出一贯钱来细细数出740文给到对方。 那男人在堂屋里借着光数过,这才满意离开。 “姑娘,明年我家还有,要是还需要,记得来买,我给你留好的。” “好。” 做生意的惯常用语了,谁也做不得真,但谁也不会去反驳对方。好话先说了,买不买,留不留都是另一回事,况且陶若筠都不知道自己明年还能不能买得起。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陶若筠发现小乙站在门口不动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牛车,直到远得看不见了。 “你在看什么?” “牛,大青牛。”小乙对什么都好奇。 “你没见过么?你来第一天就坐上牛车了。” 小乙来的第一天,就是晕倒的那天,是用牛车拖去县里的,但是小乙对此一无所知。只不过在村里这些天,他早就见过田里犁地的牛了。 “我见过,但是......” “但是什么?” “我想骑牛......” 陶若筠:“......”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想跟牧童一样骑在牛背上。” 小乙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陶若筠双手抱胸看着他,心中感叹,一个会念诗的人居然想骑牛,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这里不是杏花村,你那诗应该改成牧童指着木樨下。” 陶若筠家没杏花,她也不会吟诗,她只知道自家有棵木樨树。 “我想骑牛。”小乙没完没了。 “帮我把樱桃搬进谷仓里去。” 陶若筠理都懒得理,只叫他帮忙搬东西。樱桃受人喜爱,也受老鼠的喜爱,她得收进谷仓,等明天再搬出来洗干净酿酒。 “我想骑牛。” “先搬东西。” 每次较劲,最后赢的一定是陶若筠,从无例外。 小乙一边帮着搬樱桃,一边嘀咕:“我明天可以骑牛么?” 陶若筠闭嘴装哑巴。 “我想骑牛。” 陶若筠被烦的不行,道:“骑骑骑,明天带你去挑一头牛,随便骑。” “真的?” “真的。” 小乙的高兴劲儿被陶若筠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发笑,看你明天见了还想不想骑。 第二天一早,陶若筠起床简单的做了早饭,便开始准备酿樱桃酒。 “我什么时候可以骑牛?” 小乙对牛念念不忘,陶若筠早就想好了治他的法子,指着院子里的水井道:“去帮我提水上来,我们把樱桃洗完,全部晾好之后,我就带你去找牛。” “好!” 小乙兴致勃勃的去了,陶若筠在后面看了不禁发笑,真是一个好苦力。 很快,木盆里就装满了井水,小乙又帮着把谷仓的樱桃搬出来,两人一起淘洗。 樱桃比其他水果好洗很多,没有毛,也不用去核,只是需要去蒂。 小乙洗着洗着就洗进了嘴里,一颗樱桃丢进嘴里,嘴巴一抿,樱桃便在嘴里化开,夹着樱桃蒂抽出来时,樱桃核还粘在樱桃蒂上。 他吃着洗着,陶若筠忍不住,掬了一小把水洒在他的脸上:“好吃么?” “好吃......”小乙自知有错,声音小的不行,乖乖住了嘴,帮着清洗起来。 很快两人便洗好了樱桃,竹篾盘里一摊,只等晾干了再去蒂。 眼下二人无事,只等太阳发功,于是陶若筠决定进行她的梦想毁灭大计。 “走吧,我们去找牛。” “好好好。” 小乙浑然不知一会儿将会发生什么,紧跟着陶若筠出了院子,两人一直往村北边走去。 一直走到快要出了村子,陶若筠才放慢脚步:“你待会儿呀,就慢慢挑,慢慢选,这里有好多的大青牛的。” 陶若筠说的认真,小乙却渐渐觉得不对劲,用手捏住鼻子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难闻。” 陶若筠笑而不语,自顾自的往前走。 终于在拐过一个房子的时候,小乙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青牛。 牛是真的,很多也是真的,可是小乙只想逃跑。 这里是云水村的牛栏。 牛栏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因为牛的气味重,吃得多拉的多,养在家里实在难以接受,于是一般村子都会有个地方集中关牛,也就是牛栏。 三面土砌的墙体,茅草的屋顶,正面是横着的两根大树干,用来拴牛用。 牛呈一排站在牛棚里面,脚下牛尿牛粪还没来得及清理,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牛尿流淌出来的痕迹。 在灼热的夏日,这些东西经过高温,味道更是刺鼻。 随着这些一起产生的便是牛氓,那些青牛不停的甩着尾巴驱赶。 陶若筠在一边催促道:“快去吧,选一个大青牛去骑。” “我不!”小乙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不是他想象的诗中情节,这里太吓人了。 “不是你要骑牛的嘛?” 小乙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捏着鼻子转头跑的远远的。 陶若筠在他身后看着他跑远,一直跑到闻不见味道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诗是诗,生活是生活,偶尔翻看一下诗,可以用来畅想生活,却不是真实的生活。 陶若筠笑盈盈的走过来,阴阳怪气道:“怎么了,我们家小诗人不骑牛了?” 小乙撇着嘴不搭腔。 陶若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啦好啦,不逗你啦。回去吧,一会儿鸟该来我家抢樱桃了。” 说罢便往家的方向去了,小乙紧紧跟上。 第19章 知了猴欺辱落水狗 陶若筠带着小乙看完了他心心念念的大青牛,回来路上小乙都垂着头,再也不提半个牛字。陶若筠为此得意了好一会儿,可是这股得意劲儿,在她看见自己家门口的人时停止了。 徐婆子正在站在她家院子门口。 一个媒婆,除了说亲,还能是什么事? 可是陶若筠眼下的境况,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呢? 那媒婆哪里管陶若筠的心思,看见人来,咧嘴大笑:“哎哟筠姑娘,叫我好等啊。快开门,我有喜事要给你讲。” 陶若筠也不能无缘无故的赶人,只好开了门,让人进屋。 那媒婆进了堂屋,自己在梳背椅上坐了,笑嘻嘻道:“筠姑娘,恭喜你呀,我给你寻了门好亲事。” 陶若筠不动声色,小乙黑着张脸,找了把交椅坐在一边听着。 “城里张大员外,你知道的吧?家里的酒坊啊,比你这大多了,有钱,人又大方。前几天我在城里遇见他,听他说想养个外室。哎哟,我一听就想起了你......” “你个死牵头的,跑到我家里做马伯六,你老不正经,让我给人家做外室,亏你说的出口。” 陶若筠张口就骂,那徐婆子也不是好惹的,站起来嚷道:“你还有脸骂我?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的共处一室,不就是个姘头么?让你做外室你还觉得丢脸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家也有个酒坊,人长得有几分姿色,人家张大员外都不一定能看的上你。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眼下你是个什么名声,做外室还委屈上了。” 陶若筠听了也不骂了,上手就去揪她的头发:“你个做牵头的老狗,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当下两人扭打在一起,陶若筠虽然脾气犟,却在力气上输了一遭,两人纠缠在一起,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忽听啪的一声脆响,徐婆子嗷的叫了一声跳起来撒了手。 陶若筠扭头一看,是小乙抓了根竹鞭子抽了那徐婆子。 那徐婆子见了,伸手指着小乙鼻子骂:“你个小姘头,啊......” 话没说完,小乙又抽一鞭子,痛的那老婆子一跳,还要开骂,小乙的鞭子又挥过来了。 那鞭子在空中呜呜作响,徐婆子吓的不轻,扭头就往外跑,小乙舞着鞭子紧追不舍,就听见远处时不时传来那婆子惨叫声。 陶若筠也不拦,由着小乙去打人。 过了一会儿,小乙回来了,手里还抓着鞭子,陶若筠坐在堂屋里,任由头发乱着,没有动弹。 小乙见状,扔了手里的鞭子,蹲到陶若筠身边问道:“我是不是害了你了?” 陶若筠摇摇头。 “你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陶若筠不说话。 “你是不是只能做妾了?” 陶若筠坚定的道:“我不给人做妾。” 小乙嘴巴往下一撇,呜咽着道:“是我害的你。” 陶若筠见状,轻声安慰他:“不怪你,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想做妾,不想做外室,也......不是很想嫁人。” “为什么?” 陶若筠想了想,怎么去跟这个傻子解释。 “我喜欢酿酒,我爹爹只教了我这个本事,我只想靠这个本事活下去。酿酒就像......就像是我的骨头,能酿酒,我才有骨头,我才能站起来。我要是嫁了人,可能就不能酿酒了,那我就站不起来了,我不想让自己站不起来。” 小乙有些似懂非懂的。 “所以呀,我名声不好,也未必是坏事,选择变少了,也就不再犹豫了。” 陶若筠不想嫁人,她习惯了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忽然嫁人,依赖别人而活,对她而言,太不安全了。 况且有了陆离这个前车之鉴,她早就不再是那种觉得嫁个有钱男人自己就能顺风顺水的小女孩了。 “还是怪我,不然你可以嫁一个愿意让你酿酒的好人家的。” 小乙坐在地上自责着,陶若筠笑笑,“起来,起来帮我酿酒吧。等我把桑葚酒卖了,给你买秋衣好不好?” 小乙兴致缺缺,陶若筠硬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叫他帮自己除樱桃蒂。她自己则取了称,称出六斤白糖来。 陶若筠暗暗算了下配比,36斤的樱桃,6斤的白糖,应当足够了。 樱桃还是很甜的,之所以在买的时候说没有头茬甜,主要是为了压价。 这种小伎俩,陶若筠见过很多,也学过不少。 樱桃去了蒂,装进木盆里,再搬到酒房,倒进酒瓮,一层樱桃洒一层白糖。 小乙去蒂去的慢,看起来整个人都蔫蔫的,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气的。 “你不高兴啊?”陶若筠问他。 小乙却道:“这知了,叫的烦死了。” 夏天里知了多,又是在村里,树多。每到这个时节,白天里知了的叫声几乎呈浪一般,此起彼伏,一波接一波,没完没了。加上天气燥热,确实惹人心烦。 此刻陶若筠院子里的那棵木樨树上便停了不止一只知了,正在“知了~知了~”的没完没了。 “我去给它撵走。” 说着小乙扔下樱桃,跑到树下盯着树上去看。 奈何枝叶茂盛,他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后退一步,抬脚一踹,那树便被踹的一抖,知了的声音瞬间停了,两三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从树叶里飞出。 “啊!什么东西?” 陶若筠听见声音,抬头看去,就见小乙伸手抹脸,便猜出七八分来。 “怎么了?”陶若筠忍不住笑。 “有水洒下来,哪里来的水?” 陶若筠抿紧唇憋住笑,“下雨了吧。” 小乙看了看天:“哪里有雨,这么大的太阳,没有雨。” 陶若筠忍不住笑,小乙见了就猜到陶若筠肯定知道,着急道:“你说,这是什么?你快说呀。” 陶若筠哈哈哈大笑起来:“谁叫你去踹树的,哈哈哈哈哈~~~” “那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它......它洒到我嘴里去了。” 那是知了猴的尿,知了猴受了惊吓飞走的时候,常干这事,所以踹了树要赶紧跑远,可是小乙不懂这个道理,陶若筠也没来得及教他。 “你把脸洗洗吧,那里有井水。” 小乙一边磨磨蹭蹭的去打水,一边嘀嘀咕咕:“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见它飞走的时候,洒出好多水来呜呜呜~~~是虫尿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 陶若筠笑的毫无形象,既然小乙猜出来了,她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哇~~~” 一个院子里两个人,一个哭,一个笑。 小乙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一把扯下方巾,将那桶水浇在头上,气哼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陶若筠见了,赶紧收住笑去哄他。 她从井里又吊了一桶水上来,用手掬了一把水给他:“含住它,漱个口就干净了。” 小乙听话的把她手里的水吸到嘴里,漱了口又吐出来,陶若筠又掬了两把水给他擦脸。 一桶水浇下来,小乙从头到脚的湿掉了,头发也被扯乱了,湿答答的挂在额前,落水狗一般。 他的睫毛长,现下正挂着两滴水,晶莹剔透的。 “还在哭啊?” 小乙撅着嘴,把头撇过去。 “好啦,不哭了,这里的人谁还没被浇过,慢慢你就习惯了。” “可是它洒到我嘴里了......”小乙说着又哭了,伤心的要命:“我喝到尿了......” 陶若筠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大哭的少年,心想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娇滴滴的。 “我带你去骑牛好不好?”陶若筠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骑,臭。” “我带你骑不那么臭的。” “哪里有?” 真好哄,陶若筠见他感兴趣,立马说道:“你等它泡完澡不就好了嘛。” “泡澡?牛泡澡?” 小乙瞪大了眼睛,又遇上新奇玩意儿了。 第20章 骑牛 牛泡澡是陶若筠瞎扯的,但是谁夏天还不爱下个水呢? 放牛的人把牛牵到河滩边,牛吃饱喝足了,自然就爱下水泡一泡。 其实牛只要牵出牛棚,味道就会轻不少,陶若筠之所以带小乙去牛棚,只是被缠得烦了,故意吓唬小乙。 谁曾想眼下又要带他去骑牛呢? 陶若筠家没有牛,但是李家有牛。 每天傍晚李天纵从学堂回来都会去放牛,只是牛棚不在陶若筠家的方向,所以他们看不见而已。 这天傍晚,陶若筠把所有的樱桃都放进了酒瓮,撒糖封口之后,便带着小乙去河滩边抓李天纵。 李天纵大概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两眼放光的问他:“我能骑你的牛么?” “嗯...能。” 小乙见说能,立刻就要上去。 就见他两只手趴在牛背上就往上爬去,陶若筠悠然自得的坐在草地上,看着小乙爬一截滑一截。 他上不去。 大青牛很高,高过人的肩膀,而且牛的肩膀又宽又平整,这就是为什么牧童可以骑在牛背上的原因。 但是牛不像马,马有马鞍,可以借力蹬上去。牛什么都没有,小乙全靠双手往上爬,自然爬一截,滑一截。 “筠姐儿,他脑子还没好么?”李天纵觉得小乙傻傻的。 “他只是忘记了家在哪里,你去教教他,不然等天黑了还在爬呢。” 李天纵应声去了,他走到小乙身边,看了眼小乙,忍不住说了句:“笨。” 小乙上不去牛,又急又恼,被骂了也没法还嘴,委屈的很。 上牛背是有技术的,爬是爬不上去的,万一爬的牛烦了,给你一蹄子也是可能的。 这事,云水村里所有的小孩子都熟悉,只是小乙不知道,李天纵过去给他演示。 牛背不是爬上去的,是踩上去的。 首先要站在牛的前方,跟牛逗着玩。一般家养的青牛脾气极好,不会去顶人。等它头低下来的时候,瞅准机会,踩上它的角,牛觉得那个地方受了力便会一甩,人顺势就被甩上了牛背。 小乙看着李天纵轻轻松松的上了牛背,嘴巴张的老大。 “我也要上去。” “你来试试。” 李天纵说着滑下了牛背,叫小乙试试,陶若筠见了,在不远处喊:“纵哥儿,你帮他牵着牛,别叫牛发脾气。” “放心吧。”李天纵牵着牛绳指导着小乙如何上牛,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陶若筠见了,便独自躺在草地上掰着手指头计算今天的樱桃酒成本。 樱桃买来一共740文,白糖用的上白的糖,20文一斤,总共用了六斤,那就是120文。 这瓮酒只算这两样,成本是860文。 卖出去的时候,还要计算税银,按照三分算。 如果售价是2000文,那么税银大约是700文,成本是860文,那她就赚440文。 两天时间,三个月等待,不能出一点岔子,赚440文。 440文,一个小工大约20天的工钱,能买大约75斤大米,能买一只多烧鹅,这不算少了。 她盼着那帮有钱人的生活再奢侈一点才好,这样酒才好卖,她才有钱赚。 但是烧鹅她肯定不会买,小乙跟着她,这辈子应该都吃不上烧鹅了。 陶若筠算完了账,抬头去看时,小乙已经兴奋的坐在牛背上大喊了。 “姐姐,我上来了,我上来了!!!” 可能是声音太大了,也可能是动作太大了,总之惊动了那头牛。 原本埋头吃草的牛突然抬头走动起来,坐在上面的小乙一时抓不到东西来扶,肉眼可见的慌了。 “你别慌,趴在牛背上,没事的。” 李天纵在下面指挥,小乙听了赶紧往前一趴,一动也不敢动,那牛动作又停了下来。 陶若筠见了,笑道:“我们小乙,胆子真大。” 语调阴阳怪气的很,小乙听见了,敢怒不敢言。 天色渐晚,牛肚子也吃的浑圆起来,不少放牛的人开始牵牛回牛棚。 有人经过陶若筠身边,一些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哟,小娘子,带你家傻子出来玩呢?” 旁边有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在家玩够了吧?” 另有人道:“两个人在家玩什么呢?” 有人接话:“一男一女,能玩什么?” “也带上哥哥我呀,一个傻子,哪能比得上哥哥......” “哈哈哈哈......” 陶若筠爬起身来,走向小乙,扶着他下了牛,牵着他就往家走。 后面时不时还有浪言浪语传来,陶若筠不搭理,小乙垂头跟着。 “那个傻子有什么好?不如跟哥哥,哥哥叫你快活快活哈哈哈~~~” 陶若筠走着走着,突然后面的人就拉不动了。 她回头去看,小乙已经憋红了一张脸。陶若筠还没来得及张口,小乙已经回头冲向那人。 那人本就是个泼皮,见到小乙这样,更加兴奋,骑在牛上道:“来啊来啊,打输了把你姘头让给哥哥我。” 小乙刚要挥拳,却被陶若筠一把抱住,“小乙,听话,跟我回去。” 小乙不肯听,伸手去推陶若筠,今天这一架他非打不可。 陶若筠力气敌不过他,眼看着就要被推开,她干脆一把抱住腰:“小乙,听姐姐的,我们回去。” 这一幕落在那泼皮眼里,怪话又来了:“哟哟哟,这大庭广众的就抱上了,也不害臊。” “小乙!”陶若筠的声音有些颤抖,小乙惊讶的回头去看,就见陶若筠眼里含泪,一下子不动了。 “跟我回去。” 说完拉着小乙的手就往家的方向走去,这一次小乙没再挣扎了。 第21章 陶若筠的小心思 两人回了家,小乙坐在一把交杌上,任陶若筠怎么叫他都不搭理。 陶若筠知道小乙生了气,自己也生了气,可是生气是没有用的。 一群泼皮,最不怕的就是惹麻烦,可是陶若筠不想惹麻烦。 那是一群狗皮膏药,粘上了就甩不掉,所以她宁愿装作听不见,也不想小乙去打人。 陶若筠做了晚饭,去喊小乙来吃,小乙也是一动不动的。陶若筠没有办法,只好走过去哄他。 “怎么了?还在生气呢?” 小乙话还没说,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是我害了你。” “我们下午不是说过了嘛,这个不怪你,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的。” “如果我不去酒房,就不会晕,那个什么知县,也不会这样判,你就能好好嫁人了。” 陶若筠笑笑:“我说过了,我不想嫁人。” 小乙抬起头来,认真说道:“那他们会欺负你,今天下午那群人会欺负你的。” 这种事陶若筠不是没有想过,所以她甚至希望小乙永远不要想起家人在哪里,这样两人可以一直相互照应,总好过她一个人面对。 她的心不坦荡,她不敢跟任何人说。 “嫁了人就可以不被人欺负么?” 陶若筠问着,小乙没有回答。 “吃饭吧,肚子饿了吧?我晚上做了干鱼,快来尝尝。” 小乙磨磨蹭蹭的跟着去吃饭,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陶若筠看着有些心疼起来。 “别不高兴了,他们就是那样的人,以后离他们远点就好了。” 小乙也不说话,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他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 自那天之后,小乙便不怎么爱出门,倒是李天纵时常来找小乙。 一开始找他去骑牛,小乙不肯去,后来又说带他去抓泥鳅,陶若筠眼见着小乙的眼睛里放出光来,可他还是拒绝了。 他不想碰上那些人,也不想听那些话,更不想看陶若筠哭。 闲言碎语中,两个人都是受害者,只是小乙觉得自己也是加害人。 他自责的紧。 陶若筠却不想让他总是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变着法子哄他,要带他出门。 这一天,她找到了一个好理由。 “小乙,陪我去摘点草药吧,我要做酒饼。” 陶若筠挎着篓子锁上门就要走:“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到时候......” “我陪你去。”陶若筠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乙就跟着走了。 做酒饼是陶若筠每年夏天都必须做的事情。 大米酒需要发酵,发酵就必须要有酒饼,根据不同的材料可以做出不同的酒饼。 所以每到一定的季节,陶若筠就会根据需要采摘不同的草药制作不同的酒饼。 今天她要采的是水辣蓼和木樨叶子。 木樨就是桂花,她自家院子里就有,所以只去采一些水辣蓼就好了。 水辣蓼,顾名思义长在水边。 陶若筠挎着竹篓走在前面,小乙跟在后面,今天他们没有去放牛的那条河岸边,他们换了西边的河。 那边的河滩因为很少有牛踩踏,所以河滩上的杂草要更深一些,也更适合一些野草的生长。 水辣蓼在这个季节已经开花,小小的紫红花瓣绕着花梗盘旋开放。 小乙帮着摘水辣蓼,陶若筠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药草。 她把竹篓给到小乙,叫他摘水辣蓼,自己去找墨旱莲。 墨旱莲是一种草药,可以用来治疗外伤出血,也可以用来入药。 那天她看见小乙差点跟那泼皮打架,就担心小乙受伤,今天来摘草药,顺便摘些墨旱莲备着。 墨旱莲的习性跟水辣蓼差不多,都喜好长在水边,所以陶若筠很快便找到了。 这里墨旱莲数量不少,陶若筠寻思着干脆再做一份墨旱莲的饼曲。 她没敢把墨旱莲用衣服兜住,之所以叫墨旱莲,就是因为它的汁液渗出后呈现黑色,指甲黑了也就罢了,她可不想衣服被染黑。 陶若筠摘了一大把就去找小乙,和水辣蓼分开放在竹篓里。 两人摘了满满一竹篓的水辣蓼和墨旱莲,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小乙有些不解的问:“既然认识这些药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摘了卖给生药铺?” 陶若筠笑笑,没想到小乙会帮她想赚钱的法子,只是这个法子没那么好用。 “这旱墨莲和水辣蓼,都是非常常见的药材,卖不上价的。” 物以稀为贵,河边随处可见的东西,要想采了卖,那就是卖苦力,不是卖商品。 商家挑挑拣拣,说你成色不好,说你摘的太老,说你不够干燥,总之各种挑刺压价,压不下来便一推,不收了,谁家铺子也不缺这个药材。 酒就不一样了。 首先有点技术,其次有成本,回本时间也很长,一般人要不是家里原来就做酒,或者有钱,根本没办法开办酒坊,耗不起。 陶若筠的樱桃酒已经付出了800多文钱,这还只是一瓮。酿造三个月,郭掌柜的会在取酒时付一些定金,等酒卖了才会结完账。 这个时间长度,完全要看酒受欢迎的程度,而陶若筠自己,还要按时缴纳税银。 生意并不是那么好做的。 夏日里太阳毒辣,两人都汗湿了回家,小乙跑到院子里吊水上来,陶若筠不叫他在外面脱衣服,他便一桶水从上浇下来,浑身湿哒哒的,他把头一甩,甩出一阵水点子。 陶若筠坐在堂屋里分药草,见了这情景不禁笑了起来。 当真是落水狗一个。 小乙冲完澡,跑来帮着陶若筠一起分药材。 陶若筠细心教他,要把辣蓼的花摘下来,花梗不要,叶子单独打水洗干净了,然后用剪刀剪碎碎的铺在竹篾盘上,再把篾盘端到院子里日头下晒,一直把叶子晒到发干发脆为止。 墨旱莲就不需要摘花了,直接放在水桶里洗干净,照样剪碎晒干。 剩下就是桂花树叶,陶若筠自己走到桂花树下,小乙见了忙喊道:“上面有知了。” 陶若筠一听,忍不住笑,“放心吧。” 知了在夏日农村,实在太常见了,但是她不想给小乙看见自己也被知了浇了一头的场景,于是先找了根长长的竹竿,远远的将树上的知了给撵走了,这才走到树下摘叶子。 小乙见了,也走过来帮忙,一边摘叶子,一边气哼哼的嘟囔:“别叫我抓到它们,不然我非给它们油炸了。” 陶若筠听见了,眉毛直跳,报复就报复,油炸干什么?油可是50文一斤呢。 她不舍得,也绝不允许小乙浪费。 只是陶若筠听他这样一说,不免想到一个可以逗他玩的事情。 “小乙,你想抓知了么?” 话音刚落,小乙的手就停了:“你能抓到知了?” “那当然,我可厉害了。” “我要抓,我要油炸了它们。” “不准油炸,不然不给你抓!” “......哦” 第22章 黄米面枣儿糕 小乙听说可以抓到知了,心情高兴的不得了,当下使劲撸桂花叶子,要不是陶若筠及时制止,他几乎要将一整根枝桠撸秃了。 洗叶子,剪碎,篾盘里摊开,端到院子里暴晒,小乙觉得自己相当能干。 “好了,我们可以抓知了了。”小乙把最后一个篾盘端到院子后跑进来,一脸兴奋地对陶若筠说道。 陶若筠却皱起眉头:“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小乙真是高兴的快,失望的更快。 “明天早上。” “为什么呀?” “因为武器要早上才能做,白天不行。” 小乙眨巴着大眼睛,他不懂,抓知了居然要武器,武器还要早上才能做。 陶若筠也解释不清其中的道理,只说要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才能做,所以要他明天早起。 小乙只能照做。 第二天一早,小乙起了个大早,很早很早。 陶若筠被小乙拍门板的声音吵醒时,天刚蒙蒙亮。 陶若筠走进院子里,早晨的空气里还有一丝清凉,丝丝雾气尚未消散。陶若筠伸手一挥,能看见眼前雾气打着圈儿舞动。 她站在院子里,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股忍冬的香气钻入鼻尖。 “小乙,你帮我找几朵忍冬吧,簪在头上香香的。” 这个时节,按说忍冬早就谢了,也不知道哪里还有漏网之鱼开的正盛,她叫小乙去帮自己找。 小乙听了却不肯:“要先抓知了。” “忍冬好甜的,你摘回来,我教你吃。”陶若筠哄着他,可是小乙不大想动,一门心思要报仇。 “秘密武器不能给你看,我要一个人做。” “什么秘密武器还要保密?”小乙不干了,大声嚷嚷着。 “既然是秘密武器,自然就是不能给你看的。” 小乙嘴一撇,手里揪住衣摆,几乎要扯烂了。 “好了好了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找花,回来就做武器。” 夏日的早晨是极好的时光,热度未起,丝丝凉凉,十分舒适。 陶若筠拉着小乙的袖子,走到附近一段篱笆上细细寻找起来。 忍冬是爬藤的植物,最喜欢长在有篱笆的地方。陶若筠找了一圈,果然在几棵矮树上找到了。 花朵已经不多,但是香气扑鼻。 她摘了一朵下来,将花朵根部放进口中一吸,一股清甜在嘴里弥漫开来。 陶若筠又摘了一朵,叫小乙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吸。 小乙一试,眼睛瞪的老大:“好吃,好甜。” 陶若筠笑笑:“好啦,就吃这些,剩下的我要簪花。” “我也要。” 陶若筠折了两节截带花的忍冬藤蔓,带着小乙回了家,在屋里帮着他把花簪在包头青布边缘,小乙学着她的样子也给陶若筠簪上了,两人这才去制作捕知了的秘密武器。 所谓武器,其实就是一根长竹竿加一个蜘蛛网圈。 首先找一根细长竹竿,再找一截竹子枝桠的末梢,这个位置软且有韧性,非常容易弯成一个圈。 陶若筠找了根稻草把口扎住,再捆在竹竿顶端,这样看起来就像一个捕鱼的小网兜,只是没有网而已。 他们要用这个网兜去网蜘蛛网,然后再去粘知了。 蜘蛛网在早晨最是显眼。 大大的蛛网在人不常去的角落里铺开,沾上了颗颗雾珠,晶莹剔透宛若琉璃。 陶若筠找到了就叫小乙过来,将竹竿前面的竹圈往上一捅,然后用转圈圈的方式把蛛网都缠在竹圈上。 蛛网的蜘蛛受了惊,迅速爬走了。 等到整个竹圈都缠上蛛网,密到用手指轻捅不破的时候,就可以去粘知了了。 沾了雾水刚刚变干的蜘蛛网往往比其他时间的蛛网更加结实,更加有粘性。 这是陶若筠的经验,也是云水村所有孩子的经验。 可是早上的知了还没有开工,所以小乙在绕完蛛网之后,就抓着竹竿站在院子里等着。 陶若筠瞧着他那个样子,宛若门神,扑哧笑了一声,自顾自的洗漱,准备早饭去了。 今天的早餐吃的是黄米面枣儿糕。 陶若筠把自己去年捡的晒干的红枣清洗干净,又把黄米面添水和成面团,将面团和红枣隔开放入锅里隔水蒸熟了。 趁着快要蒸熟,灶里还有火的空档,陶若筠去院子里取水洗脸,出去便看见小乙还站在那里。 “你洗脸没有?” 小乙摇摇头。 “赶紧洗脸,知了要等太阳出来了才会叫。” “太阳还没有出来,是不是今天会下雨呀?”小乙莫名的担忧起来。 可是这话落在陶若筠的耳朵里,就只想骂小乙。 为什么太阳还不出来?因为起的太早了。 “你放心,今天不会下雨,还会很热。” “你怎么知道?”小乙总是能在陶若筠这里得到一些新奇古怪的新知识。 “因为雷公电母和龙王昨晚托梦给我啦。” 陶若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调皮的逗他,小乙这次也看出来了,说道:“骗子。” “没有骗你啦,今天真的不会下雨。听话,去洗脸,准备一会吃饭,等吃完饭,太阳就该出来了,我们再去抓知了。” 小乙这次终于乖乖的放下了武器,跟着陶若筠去洗脸漱口。 等二人脸洗完,灶里的火也基本停了,面团和红枣也已经蒸好了。 陶若筠把面团取出来,放进大陶碗里,红枣也另用一个碗装了,现下太烫,她要等等才能下手去弄。 可是站在一边的小乙却等不及了,看着黄灿灿的面团,伸手就抓,一下就被烫的直缩回去。 陶若筠见了大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没听过么?” 小乙不死心,又伸手去抓红枣:“这是红枣,是面团,不是豆腐。” 陶若筠一把拍掉他的手,“红枣里面更烫,这样放进嘴里,你待会儿准要哭。” 小乙撇撇嘴,终究没有下手,却转身去找了把蒲扇过来扇风,陶若筠坐在下风口看着他扇。 等到外面雾气散去,那面团也晾的差不多了,陶若筠这才把面团一阵揉搓,一直搓到面团变得光滑起来,才在案板上小心翼翼地擦上一点点油,把面团放上去,用擀面杖擀成长条形面饼。 面团准备好了,就开始处理红枣。 先要用手把枣核去掉,陶若筠取一个枣核,小乙接一个枣核,自己吃一个,再给陶若筠吃一个。 枣核上粘的枣肉不多,但是很甜,热乎乎的,甜蜜蜜的。 很快所有的枣核都被取了出来。 陶若筠把去了核的枣平铺在面饼上,再把面饼慢慢卷起来,直到卷成一个长条状。 拿出菜刀,一刀切一块,小乙眼疾手快,刚切出一块便去捡,热乎乎的塞进嘴里,又黏又甜,烫的直哈气。 “好吃么?” “好吃。” 说不上是小乙适应了陶若筠的手艺,还是陶若筠的手艺精进了,总之两人在吃饭这件事情上,小乙再也没有出现过用牙齿尖尖撕咬的情况。 “你要是爱吃的话,我秋天的时候带你去捡更多的红枣好不好?还有板栗,我知道山里哪里有板栗,我带你捡板栗,我们吃板栗馅儿的好不好?还有毛栗,比大板栗好吃,我带你去山上找。” “好......” 小乙嘴里包着枣儿糕,边哈气边吃,话也说不清楚。 两人吃着吃着,小乙突然顿住了,他的仇敌发出了叫声。 第23章 知了猴遭大殃 知了的叫声一响,小乙便没了心思继续吃。 他冲出门去找他的秘密武器,陶若筠看着他莽撞的样子,赶紧跟了过去。 那武器虽然简单,但是也容易弄坏,她可不想小乙今天扑空,那样明天自己还要早起。 她得帮着小乙,把这抬头喝尿的大仇给报了。 陶若筠到院子里时,小乙已经抓着竹竿严阵以待。只是那知了被二人的脚步惊到,当下安静了下来,找不出在什么位置。 陶若筠和小乙都保持着安静,陶若筠轻轻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竹竿:“我先教你一次。” 她没有选家里的那棵桂花树。 那棵树的树叶太密,容易把蜘蛛网勾破。 陶若筠走出院子,在路两边比较秃一些的树上找着,很快一个知了的叫声吸引了陶若筠的注意。 那是一棵大樟树,下面一截空空的没有枝桠,一只黑色的知了正趴在树干上知了知了的叫着。 陶若筠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那知了明显感觉到了,止住了叫声,可是陶若筠已经看见它了,此刻才不叫,已经太晚了。 陶若筠慢慢的把竹竿往上送,一直到蜘蛛网圈快要接近知了的时候,迅速的把竹竿一压,那只知了被蛛网盖住,扑腾着双翅就要逃,可是蜘蛛网的粘性很大,根本飞不走,越是扑腾,粘的越紧。 那知了大声叫着,只是不再是知了知了那样有节奏的叫,而是一阵乱叫。 小乙也跟着乱叫起来:“抓住了,抓住了,我要报仇了。” 陶若筠粘住了知了之后,迅速的把竹竿往回撤,小乙伸手将知了从蛛网上扯了下来,对着眼前黑乎乎的乱扑腾的小东西两眼放光。 “我今天要油炸了你!” 陶若筠啪的一声拍在小乙的脑袋上:“你敢油炸了它,我就叫你吃素到过年!” “为什么?” 小乙委屈的紧,每次陶若筠凶他,他都不敢打也不敢骂,只能哭。 “油,好贵好贵的,不要浪费了好不好,我赚钱很辛苦的。” 赚钱是真的辛苦,而且马上就要迎来一年最繁忙的酿桃酒时节,那会子更忙,别说抓知了了,连做饭的时间可能都没有了。 小乙一手捂着头,一手抓着知了,低声道:“知道了。” 小乙得了一只知了,也不再贪多,抓着知了就回家去了。 刚进院门,小乙就问陶若筠要了一只陶罐。 陶若筠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闲置的小陶罐。 接下来,她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小乙将陶罐倒置过来,把知了从陶罐口塞进去,然后扣住。接着又去找了一根木棍和一把交杌过来,他坐在交杌上,手持木棍,不断的敲打着陶罐。 陶若筠见着眼前的情景,不禁蹲下来问:“你这是干什么?” “它们吵我,今天换我吵它。” 小乙说的十分有道理,确实很吵,不仅知了觉得吵,陶若筠也觉得吵。 但是她不想阻止小乙施法,只是调侃道:“你还缺一样。” “缺什么?” “你应该念经。” 在陶若筠眼里,小乙像极了敲木鱼的和尚,敲木鱼自然是要念经的。 小乙嘟囔道:“你在笑话我。” “没有没有,”陶若筠立刻否认,“你接着报仇,我帮你把枣儿糕拿来,我们继续吃。” “好。” 陶若筠回了厨房,把枣儿糕端出来,两人凑在一起很快便吃完了。 陶若筠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起,温度也开始变高,她便回了屋子,将昨天剪碎的草药拿出来继续晒,心里盘算着,今天再晒一天,应该就干透了,那今晚她就要泡米了。 这天晌午,天气燥热,陶若筠又起的早,吃了午饭后便泛起困意来,就让小乙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因为浑身是汗,她没有上床,只坐在堂屋里,趴在方桌上小憩一下。 小乙对着那陶罐敲敲打打咒骂了小半天,这才觉得厌烦了,弃了不去理那只知了,又抓着陶若筠给做的竹竿去抓其他的知了。 可惜技术不精,陶若筠一抓一个中,他抓一个跑一个,不是还没扣就飞走了,就是准头扣歪了。没多久小乙就失了兴趣,想回去找陶若筠帮他抓知了,可是回来就看见陶若筠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小乙无聊的紧,便抓了个蒲扇坐在陶若筠对面,一边帮陶若筠扇着扇子,一边也犯起困来,眨眼的功夫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院子里日头正盛,树上知了喧闹不已,小乙手中的蒲扇滑脱,轻轻地落了地,没有吵醒一个人。 当天晚上,陶若筠称了四斤大米清洗干净,从夜里一直泡到第二天早上。等第二天起来,用手指一掐,便能掐断了。 将大米沥干水分,铺在篾盘里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趁着晒大米的空档,她把前两天晒的草药都拿出来,让小乙用碾子帮着碾碎,自己去准备午饭。 今天的午餐简单,炒一碟子小白菜,蒸一小碗腊肉,配着白米饭。等饭菜出锅,再切一些甜酱瓜茄丝,一顿午饭就算打发了。 小乙喜欢肉汁拌着饭,那是今天唯一的油水,陶若筠看着厨房里挂着的腊肉,那肉肉眼可见的在缩小。 马上就要酿桃子酒了,全是体力活,油跟肉肯定少不了。 她暗下决心,等酒酿完了,她要多买些猪肉,在夏天里就把腊肉准备好。 第24章 做酒曲 这天下午,陶若筠便带着小乙一起做酒曲。 晒干的大米,让小乙帮着继续用碾子碾成大米粉末。至于上午碾好的药材粉末,陶若筠则用一张平整的纸慢慢虚晃着,把细细的粉末筛到最底部,再把上面粗糙一些的用手指捻出来,让小乙重新碾过。 小乙虽然看着呆呆笨笨的,但是做事倒是认真,又有耐心,碾的粉末很细,陶若筠看了很是放心。 她把碾粉的任务交给小乙后,自己就进了厨房去烧水,待水烧开便盛出来放着等凉。 等这一切做完,小乙的粉末也碾的差不多了,陶若筠索性从酒坊里取出一个去年做好的酒曲交给小乙。 “继续碾碎它,碾成粉。” 小乙接过了,也不问,继续碾着。 陶若筠则将米粉分成三份,和三种药材粉末分别搅拌均匀,接下来便是等水温降下来,一直降到手摸还有些温热便能倒入粉末里,像揉面团那样,把粉末揉成团。 陶若筠把三份面团挨个揪成小团,一个个圆乎了,分开放置。 此刻小乙的酒曲也碾的差不多了,陶若筠就将粉末倒入竹篾盘里,双手握住篾盘两边,左右画着圈儿的推拉回收,不消三五下,那粉末便在篾盘里平整摊开了。 她先把木樨粉末做的酒曲放进老酒曲粉末里,像刚刚那样握紧左右推拉回收,那圆团子便均匀的裹上了老酒曲。 做完这些后,她拿出一个竹框子,底层铺着今年新收的稻草,将酒曲团子一个一个的均匀相隔的铺在稻草上,等铺满一层酒曲,就放一层稻草,接着铺酒曲。 她把三种不同的酒曲分开滚好,放进竹筐子里用稻草盖住,然后把竹筐搬进酒房,只等三天后打开。 做完这些时间尚早,陶若筠便想着带小乙去桃林里看看桃。 当下两人锁了门,一径往西边桃林里去。 距离上次过来看桃林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眼下桃子又红了不少,陶若筠摘了两颗下来,用衣服粗粗的擦了,一个递给小乙,一个自己吃了。 桃脆脆的,甜味还不足,还需要几天时间,但是当水果吃起来已经足够了。 陶若筠逛着逛着,便看见几棵树有被人攀折过的痕迹。 几根树枝被折断,叶子干枯卷曲起来,陶若筠便知道有人来偷桃了。 这种情况并不稀奇,以往每年都会有,所以每到这时,陶父就会整日待在桃园里,就连晚上也是睡在桃园里。 但是眼下陶若筠是没有办法睡在桃园的,小乙也不行,她得请别人帮她看桃。 陶若筠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李家大哥。 李家最多算是小农,几亩薄田,每年收成不多,还要交税银。当下李天纵正在学堂读书,盼的就是将来能够走入士人阶层,就算不能做官,至少图个免除税银。 夫妻二人除了几亩田,便是一个小小的菜园子,在田里不忙的时候,便会挑着蔬菜到城里去卖。寅时出发,往往接近巳时才能回来。这样起早贪黑的赚钱,一年也赚不了多少。 对他们而言,只要住在园子里,也不用做什么事情,白天里夫妻还能换换。一个桃季下来,李天纵在学堂两个月的读书钱就能有了着落,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因此在陶若筠将这话一说,李家大哥便答应了下来。 桃园里住处是现成的。 几根粗树干搭的简易窝棚,睡铺距离地面较高,人要顺着树干爬上去才能睡觉。 这样做,一来是高处视野好,可以在棚里看见林子各个角落。一个是防止蛇虫鼠蚁,卧铺放的高些,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遇上蛇虫鼠蚁的麻烦。 当天傍晚,几人就把窝棚里重新收拾了一下,稻草重新铺过,上面垫着席。 李家大哥也不用被子,晚上裹着衣服便能睡下。当晚在家吃过晚饭,便和陶若筠打过招呼,去桃林里看桃子去了。 看桃的事情解决了,陶若筠便琢磨着买白糖的事情。 买白糖很方便,只是她要的量不小,那银钱自然也就不少。 这天夜里,她从衣柜里取出匣子,将那几吊子钱仔细数了数,很紧巴。 20文一斤上白的糖,一个桃季下来,至少需要200斤,甚至更多的糖,那就是4000文,差不多4两银子。 她手里的钱不太够了,一个是以往的余钱全都被迫“借”给了陆离,一个是压货太多。 除了一谷仓的大米、糯米和谷子,还有樱桃酒,以及账没有结完的桑葚酒。 那瓮被提前启封的桑葚酒很幸运的发酵完毕,只是没有其他两瓮香味浓,只好压了价格去卖,也算没亏。 她还打算着等桃子酒都酿完了,要买肉回来腌制,给自己和小乙好好补补。现下看来,只怕难了。 “要买糖酿酒...买肉做腊肉...给小乙扯布做秋衣...还有中秋过节要买好吃的...秋天还要买碳买柴...“ 陶若筠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计算着要花钱的地方,结果越数越多,有不少都是夏天必须要买的。 她越算越愁,愁到最后,索性一个翻身,抱着匣子睡去了。 时日还长,明天再愁吧。 第二天一早,陶若筠起床锁好匣子,进到院子里时便看见李天纵已经在院门外等着了。 “纵哥儿,你怎么在这儿?” 李天纵听见声音,回道:“我娘叫我告诉你,我爹去县里卖菜去了,我娘去林子里看桃儿了。” 李家夫妻换着去看林子了,陶若筠心里是有数的。 “你今儿怎么没去读书?” 李天纵嘿嘿一笑:“今儿老先生自己有事,给我们放几天假。” 陶若筠明白了,今天白天李天纵闲着,想到自己今天要去买白糖,便招呼李天纵进来:“吃早饭没?” “吃了,我娘给我留了稀饭。” 陶若筠听了便知道他吃的简单,没什么油水,便问:“我今儿去集市买白糖,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啊,我也去,我能帮你搬糖。” 小孩子喜欢这样的“帮忙”,这种帮忙意味着会得到奖赏。 陶若筠听他这样说,便让他进屋等着,自己先做早饭,然后一起吃一些再出发。 小乙起的略晚些,等走到院子准备吊水洗漱时,就看见李天纵已经搬着小交杌坐在院子里了。 陶若筠在厨房生火做饭,小乙在院子里和李天纵聊着天,院子里偶尔落进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 谁料两人越说越兴奋,就在陶若筠好奇两人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李天纵跑到厨房找陶若筠说话。 “筠姐儿,我们晚上去抓泥鳅抓黄鳝好不好?” 她还没有答话,就见小乙满脸兴奋的过来道:“我想去,我要抓泥鳅抓黄鳝。” 陶若筠苦笑,“行行行,去抓泥鳅抓黄鳝。” 抓泥鳅也好,抓黄鳝也罢,对村里小孩来说,都不是陌生的事情,陶若筠曾经也是个孩子。 “不过我们要先去买糖,买完了糖,晚上才能去。” “好。”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第25章 新规划 陶若筠要的糖量大,集市那店家一时也拿不出全部的货来,陶若筠也不急,毕竟付完钱后她就身无分文了,距离桃子可以做酒的时间还有几天,她可以等等。 当下那店家就要称糖,陶若筠先制止了。 “店家,我还有些事要办,我晚点过来买了带回去。” “好嘞,等您回来,我再跟您称,有多少您搬回去多少。” 陶若筠应了,她打算先去找郭掌柜的支一部分钱出来,哪怕一两银子也好,这样她就不至于那么紧巴巴的了。 她打定主意,便带着李天纵和小乙一起往天香楼的方向去了。 当下已是大暑节气,相比乡村,人头攒动的街市更是燥热无比。 陶若筠带着两人走进天香楼,可是小乙却在门口站住了,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东西似的,丢下一句“我去看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便跑掉了。 待她反应过来,人早不见了。 陶若筠有些急,倒是郭掌柜的安慰她:“我看他只是忘了事,也不是真的傻子,由他去吧,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了么?” 陶若筠看着人群,便没去追,带着李天纵到二楼和郭掌柜的谈事。 陶若筠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打算把以后的打算先跟郭掌柜的通个气儿。 几人在二楼找了个空位坐下,陶若筠开门见山。 “掌柜的,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现下手头有些紧,马上又要酿桃子酒了,开销有些大,我想先跟您支一下桑葚酒的酒钱,不然我怕我买了糖之后就要喝酒过日子了。” 那掌柜的听了哈哈大笑:“你个小妮子,哪有人吃不起饭却靠喝酒过日子的?你等着,我叫人先去算账,我保你走的时候,能带上银子走。” 郭掌柜的说话痛快,陶若筠也高兴,只要能拿到一些银钱,那日子就不难熬。 当下郭掌柜的便去一楼叫人先算钱,回到二楼时,陶若筠便把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了他。 “我往后可能不会做很多烧酒了。” 相比果酒,烧酒可以算价格低廉,但耗费的气力却是最大的。 首先大量的买米,煮米,酿造,然后蒸馏。不管是米饭还是蒸馏的残渣,陶若筠搬上搬下,都是极难的。 这是力气活,是陶若筠根本搬不动的东西,不是口头上努力坚持就能做到的事情。 她每次酿烧酒都是用铲子一点一点地舀出米饭,蒸馏的过程更是苦不堪言,一锅接一锅的搬上搬下。 做的慢,钱又少,又苦又累。 从前陶家供应陆离,那是没有办法,现在陶父不在了,只有她自己,即使有了小乙,她只酿果酒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养活二人的。 郭掌柜的闻言,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个我们也想过。做酒是个苦差事,你一个女子,确实难了。不过也无妨,做烧酒的作坊多的是,你的果酒才是特色。只要你能保证每季给我供应上不同的果酒,没有烧酒也无妨。” 陶若筠听了,又笑嘻嘻的增加了一个条件:“虽然烧酒我不酿了,但是白酒我还是可以酿的。等到冬天的时候,白酒还有酒糟,你也一并收了吧,嘿嘿......” 白酒酿造简单,出酒也快,不会压太多成本。虽然价格不高,但是只要能卖的出去,那就是能赚到小钱。 郭掌柜的听了,笑道:“我早猜到你会来这手,还是那句话,价格跟市面酒坊一样,我就照收。” 陶若筠听了,连连点头道好。 二人说话间,那账房已经算完了账,拿着账本和算盘过来找郭掌柜的。 郭掌柜的接过账本和算盘,两人边说着话,边拨动算盘计算,不多时便算好了酒资。 “三大瓮桑葚酒,出酒是十八坛子,按照原先价格应该是五两四钱银子。其中一瓮提前开了,质量差些,我给你打个八折,那就是五两银子余四十文。减去我之前付过的定金一两五钱,我当付你三两五钱四十文。” 陶若筠接过算盘细细一算,果然是郭掌柜的所说的金额。 二人算完金额,当下便让账房拿了银子和戥子来称了给陶若筠,余下四十文直接数出来。 算完了账,结完了钱,郭掌柜的又叮嘱陶若筠道:“现下银钱乱的很,有的铜板一千个能换一两银子,有的铜不行,你在外面要是结账,记着要认清了。火漆、旋边的还能十个铜板值一分银子。还有一种金背的,八个就值一分银子,你一定要看清了。其他的都未必能行,别被骗了。” 陶若筠连声应了,又问了当下桑葚酒卖的如何。 郭掌柜的见问到了酒,忙道:“你放心,不管你有多少,我都收。” 陶若筠听了便明了,酒好卖,怪不得郭掌柜的今日结账如此痛快。 当下二人商议完毕,陶若筠便要回去,郭掌柜的打算留她吃了晚饭,可是陶若筠急着要去买白糖。 “多少斤?” “我可能要200斤左右,但是店家没有那么多的货,我今天先买一些回去。” “哦,”郭掌柜的若有所思,道:“你买了怎么带回去?还不如等货齐全了,店里小二去取酒的时候,我让他用车给你带过去,方便省事。” 陶若筠听了,连声感谢,当下把糖的数量和金额都告诉了郭掌柜的,郭掌柜的倒是不着急收钱,只说用来做桃子酒的定金,又问她可有新的酒。 “有。我前几日去买了几十斤樱桃,估计能出六七斤的酒,不过还要两个多月才能发酵好。” “那就更不急了,200斤白糖,我过几天叫小二给你搬过去,四两银子,你可得还我不少酒。” 陶若筠笑笑:“放心,都是您的。” 几人从楼上下来时,小乙已经坐在一楼等了,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他,一张嘴撅的老高。 “你怎么了?嘴巴都能挂油壶了。” 小乙听了,更不高兴了,头一撇,不去看她。 陶若筠看了只笑,倒是郭掌柜的见了,不禁悄声问:“这脑子还没有好呢?” “就是忘记了家在哪里,其他都是好好的,不操心。” 郭掌柜的听了,皱着眉头,心里想着:这人好不好的,陶若筠的名声都已经毁了,当下能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陶若筠带着小乙和李天纵别了郭掌柜的,径直往布料店里去了。 大暑过后就是立秋,天会冷的,她不能等天真的冷了才给小乙做衣服。 陶若筠一边看料子,一边问李天纵:“纵哥儿,你娘现在还给人缝衣服吗?” “她给我缝过,不过现在没给别人缝,没人要缝衣服。” 陶若筠明白了,没人做衣服,自然就不缝衣服,但是她要给小乙缝一身衣裳,自己又不会,找李家嫂子是最好的法子。 倒不是李家嫂子手艺好,而是有时候把能赚钱的机会给到别人,那就是在帮别人,她一个孤女,需要一些这样的朋友。 想好之后,当下就选了一匹浅灰色棉布,问店家按照小乙的尺寸,裁一身贴里需要多少布料。 那店家有经验,说了个数,陶若筠问了价,便裁了布付了钱,折好打包带走了。 第26章 抓泥鳅小分队 这天陶若筠给小乙买了秋衣的布料,又从天香楼结了账,同时解决了糖的问题,一切顺遂的难以想象。 她心里高兴,倒是小乙,拉着一张脸,也不肯说是谁得罪了他,陶若筠有心哄他高兴,在街上买了酥果馅儿饼和白糖薄脆,几人在街上就吃了起来。 陶若筠吃的高兴,李天纵更是,只有小乙,又是一副牙齿尖尖撕咬的模样。 “你不爱吃啊?” 小乙摇摇头,大口吃了起来,陶若筠看的出来他不高兴,只是为了哄自己才大口的吃,可是他不愿意说,自己也就不再多问了。 当下三人也不再回白糖铺子,径直回云水村去了。 三人走在河边小路上,河水水位相比端午时节,低下去了不少,两岸水田里秋季的秧苗都已插下去,现在看去还有些稀疏,但只要长起来了,这里便是绿油油的一大片。 “小乙哥,我们晚上就来这边抓泥鳅抓黄鳝。” 李天纵指着稻田对着小乙说道,小乙只是点点头。 这天下午,三人回了家,陶若筠准备做晚饭,问两人晚上吃粥可好,两人表情淡淡的,她便知道他们不想吃粥。 对干力气活的农户而言,白粥不稀罕,大白米饭才是真的香,粥,那是吃不上饭的时候才会觉得香的,饿过的人都知道。 陶若筠去自家小菜园子里摘菜,说起来她种菜也不算擅长,只是洒下种子除除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倒不是很在意这里的收成,可是眼下有个挑食的小乙,她便开始发愁,蔬菜少了点儿。 她摘了点小白菜,这是洒下种子浇上水,等着发芽就能吃的小菜,她倒是种了不少,省心。 菜园里没有足够的菜,那她只能想办法挖野菜了,能省就省些,毕竟肉已经省不下来了。 当晚一碗小炒白菜,一碟酱瓜丝儿,一小碗腊肉,一锅大米饭,倒也没人挑剔。 只有陶若筠在心里盘算,夏天又不是春天,上哪里找那么多野菜去? 她看了看埋头吃饭的小乙,心中居然生出希望他今晚多抓些泥鳅的想法来。 可是一到田间,她便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荒谬。 当天晚上,三个人,两盏灯笼,一把木剪子,俨然一副抓泥鳅小分队,往田间出发了。 那木剪子是李家大哥做给李天纵的,他会些木工的手艺。 那剪子夹细小物件不行,但是那个带着锯齿状的木片,夹起泥鳅黄鳝这种滑不溜秋的东西,十分好用。 三人走在田埂上,今夜上弦之月,月色淡淡,河水皎皎,禾田里蛙声一片,有微风吹过,带着清凉舒爽的味道。 等到了田边,几人放慢脚步,弯着身子,将灯笼靠近水面,寻找泥鳅和鳝鱼的身影。 这情景远远看去,像极了没有上半身,在田间慢慢飘荡的鬼魅。 今晚月色不暗,但是要借助月光找泥鳅就太难了。田里多的是植物的根和其他的断枝,一条条一根根,夜里看起来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草,那个是要抓的鱼。 泥鳅和鳝鱼都喜欢夜里出来觅食,白天几乎不见身影。人要放轻脚步,避免惊动了它们。 几人在埂上慢慢走着,眼睛都盯住水底,避免错过任何一只。 忽然走在前面的李天纵停下了脚步,用手指着水下一个位置。陶若筠借着光看见,一只灰不溜秋的泥鳅正趴在水底一动不动的。 几人都乖乖停下,只李天纵双手拿着长长的木剪子,慢慢接近水面,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木剪子快速的往前一送一夹,等抽出水面时,一只肥硕的泥鳅正甩动着身子,将泥水甩的三人身上都是。 小乙兴奋叫好,陶若筠递上篓子,李天纵将那泥鳅丢进篓子里,鲜活的泥鳅在篓子里直蹦跶。 几人正高兴着,忽听小乙急退两步,一下便倒进后面的水田里去了,慌的他伸手乱抓,屁股下秧苗倒了好几株。 “你怎么了?怎么了?” 小乙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前方,陶若筠和李天纵顺手看去,就看见远处飘荡着点点“鬼火”。 那是和陶若筠他们一样出来田里找泥鳅鳝鱼的,只是小乙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点点“鬼火”之一,还当自己看见鬼了,吓得翻倒田里去了。 陶若筠叹了口气,伸手去拉小乙:“跟我们一样出来找泥鳅的,你不也打着灯笼么?” 小乙听了,这才冷静下来。 原来他刚刚只顾着看水里,压根没看水面上,对于田间还有其他人这件事完全没有意料到,这才在一抬头时看见行走的灯笼被吓了一跳。 小乙从水田那堆烂泥里爬起来,浑身脏污,陶若筠必须带他回去换衣服,李天纵则先下田去扶秧苗。要是明天给人知道小乙压坏秧苗,只怕少不了一顿骂。 陶若筠牵着小乙往回走,小乙鞋里全是水,走起路来咕叽咕叽的响,索性脱了抓在手里,结果不脱还好,一脱掉鞋子,光溜溜的脚混着淌下来的泥水踩在土路上,一走一滑溜,根本站不稳。 小乙长这么大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个年纪了,居然连路都走不稳了,甚至几次差点把陶若筠带沟里去了。 陶若筠知道是怎么回事,叮嘱他:“你走慢些,步子迈小些,脚别全落在泥土地上,要踩一些草才能站的稳。” 小乙听话的照做了,果然没再滑沟里。 当下两人回家,小乙没了去时的闲情逸致,只觉得丢人现眼。 陶若筠倒是庆幸自己给他准备了两套夏装,不然他该光..... 一想到这里,陶若筠就忍不住笑,小乙还在院子穿着衣服里冲澡,看见陶若筠笑,便以为她在嘲笑自己,气的腮帮子鼓老高。 “好了好了,打盆水,去屋里擦身子,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我,我先帮你洗了。” 小乙听了,端着水迅速的跑掉了。 等陶若筠洗完衣服,两人无事,索性各自抱了把扶手梳背椅到院子里聊天。 “小乙,你不是会念诗么?你给我念一个夏天的诗吧。”陶若筠抓着把蒲扇,一边摇凉一边问道。 小乙把身子靠在梳背上,想了想念道:“明月别枝惊鹊...” 陶若筠想,这是哪家孩子大半夜的吓唬树上的鸟? 小乙又道:“清风半夜鸣蝉...” 陶若筠想,这是被哪个夜行的鸟给抓走了吧? 小乙还在继续:“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陶若筠听到这句,笑了笑,这句应景。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陶若筠撇撇嘴,继续摇着扇子,心里却想这些诗人真是闲的,怎么几颗星星几点雨滴,一个茅草屋也值得一写? 小乙见她不说话,用胳膊撑着扶手凑过来道:“我再给你念一首吧。” 陶若筠也靠过去,将蒲扇的风摇向小乙:“好啊,你念。” 小乙轻声念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陶若筠听了,两眼一亮,用扇柄指向自己的井:“那不就是?” 那井里是地下水,但也是无声细流的,一棵木樨在附近,井水打上来可不就是树荫照水。 小乙笑笑,连说:“对对对,就是那样的。” “那我家里岂不是也很有诗意?”陶若筠咬着蒲扇边缘,边问边想,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家很有诗意。 “是啊,你家很有诗意,很好看。” 陶若筠听了有些许羞涩,忙问下面的诗句是什么。 “下面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陶若筠听了,却有些失望起来,云水村没有莲池,也没有荷花,要看荷花,他们得走很远。 “可惜了,云水村没有荷花,不然我可以带你摘莲蓬,吃莲子。” “你爱吃莲子啊?” 陶若筠点点头:“我爱吃,可是云水村没有,我上次吃还是小的时候爹爹去县里买给我吃的。” 小乙伏在椅子上,略带困倦道:“云水村外有,我见过,下次我带你去,我偷给你吃。” 陶若筠笑笑,凑近耳边悄声道:“偷东西要挨打的。” 小乙没有再说话,夏夜里是难得的凉爽,两人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凉意袭来,困意也袭来。 陶若筠扯了扯小乙的袖子:“回屋睡吧,夜里冷,别着凉了。” 小乙听她的话,迷迷糊糊起来搬椅子回去,闭着眼睛摸回了房间,往床上一栽,便睡了。 陶若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回房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关上门,便独自回屋了。 第27章 马齿苋 陶若筠过了几天的清闲日子。 她先把自己扯的布料给到李家大嫂,托她帮小乙做一身贴里,那大嫂见了布料便道:“这小乙,还没恢复呢?” 陶若筠笑笑不答。 李家嫂子叹气:“这下你岂不是要一直养着他。” 陶若筠道:“倒也还好,人听话,也能帮我做些事,不然我一个人住着,也挺吓人的。” 李家嫂子听了,悄悄凑过来:“他夜里......没对你做些什么吧?” 陶若筠听了,脸颊一红:“没有,他……他挺乖的。” 小乙在这方面确实没得说,从来没在夜里做过冒犯她的事。 李家嫂子却叹气:“唉,其实小乙人长得不错,年纪也合适,虽然看起来比你小,但也算壮实。要是不傻,你们凑一对儿也挺好的,你也有个帮衬。” 陶若筠听了,低头不言语,李家嫂子也换了个话题:“看这情况,他要是一直没想起来,你给他做冬衣不做?” 一般耕农家的女子收入就那些,种地种菜,让家里夫主挑出去卖了赚些银钱。要是能接到帮人做活缝些衣衫,都是很好的事情,陶若筠心里明白,她也是这样想的。 她打小没有母亲,也不会女红,一门心思在酿酒上,所以这些事情她做不了,至多衣服破了她缝一缝,做一件衣服实在是不会的,她就是有心把这个活给到李家嫂子。 “到时候还在的话,要做的,我爹的衣裳.......”陶若筠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想把自己爹爹的衣裳给到小乙穿,一方面是想留着爹爹的东西,另一方面,是她不想太亏待了小乙。 她对小乙的感觉,很奇妙,说不清。 “那要是还做的话......” “到时候还要麻烦嫂子,帮我缝的好看些。” 陶若筠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要让李家嫂子帮她缝衣服,李家嫂子听了自然高兴,额外的收入又多了一份。 “好好好,到时候你拿布料过来,我一定给你做到满意。你现在去把小乙叫来,我给他量量尺寸。” 陶若筠应了,回去叫小乙过来量尺寸,小乙走到院子里,却被李天纵拦住了。 “小乙哥,快来看我昨晚抓的鳝鱼,好大。” 小乙听了忙跑过去看,陶若筠也凑过去看。 只见三条比拇指还粗的鳝鱼正趴在屋檐下一个装了水的陶盆里,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小乙有些好奇,想伸手去捅,却被陶若筠拦下了。 “鳝鱼很凶的,咬人,别用手碰它。” 小乙听了,把手一缩,李天纵递给他一根小木棍,几人好奇的对着鳝鱼戳了几下。 那鱼劲大,绷的紧紧的,怎么戳也不肯游动,让人看不出生死。但陶若筠知道,鳝鱼就是这样,死了才软,活着的时候完全是犟种。 小乙觉得无聊,陶若筠便拉着他走开,找李家嫂子量尺寸去了。 衣服的事情交给李家嫂子,陶若筠要去地里挖马齿苋,她家的蔬菜不足了。 野菜最丰富的日子是春天,马兰头黄花菜香椿头荠菜蕨菜春笋,一堆一堆的,上午挽着竹篮出门,不到晌午回来必定满满一筐。 可眼下是夏末,最丰富的就是马齿苋,菜地里一长一大片,比养的蔬菜长的还多还快。 她选在傍晚的时候去地里挖,白天里太热了,尤其是晌午,人站在地里晒很容易中暑。 这个时节,要是走在村里的路上,你会发现连野狗都躲得不见影子,水田的水都是热乎的。 除了蝉是热闹的,其他都是安静的。 倒是小乙,自打那天在堂屋午睡了会之后,便爱上了在堂屋睡午觉的习惯。 堂屋后面的窗户开着,风经过后面密密的树丛再穿过堂屋,擦过人的身子时,能感受到树荫的清凉,给人带来短暂的关于森林的记忆。 前两天做的酒曲,在经过三天的闷热之后,终于长出长长的菌丝。 陶若筠把竹筐搬出来,将长满菌丝的酒曲按掺的草药不同,分开摆放,用竹篾盘滚过一趟之后,那菌丝便紧紧的裹在了团子上,然后将团子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慢慢阴干,等阴干了再到太阳底下晒。 倒是要特别注意避开午间的暴晒,不然就会发现一个个团子碎裂开来,品相变得极差。 一个制作成功保存适当的酒曲,可以存放五年之久,陶若筠现在用的老曲,还是自己父亲当年留下的,可以说她现在用的每一个酒曲,都有父亲的心血在里面。 陶若筠觉得,这也是一种传承。 这天晚上的时候,陶若筠做了一碗马齿苋。 马齿苋清洗干净,用热水烫过捞出,用刀切的碎碎的再加一点油和盐搅拌均匀,最后添加面粉,让马齿苋均匀的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粉。 锅里下干净的米和水,烧开舀出米汤,再把装着马齿苋的碗放进锅里,连同米饭一起蒸,等到锅里米饭滋滋响便可熄火。 吃的时候,要沾大蒜末和醋,陶若筠特意加了一些花椒沫,叫小乙尝尝。 小乙试了一口,看了一眼陶若筠的眼睛,没有说话,埋着头慢慢吃着。 陶若筠早就熟悉小乙那套了,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不喜欢吃。她看着小乙的眼睛,咬牙切齿的,家里这么穷,嘴巴还那样刁,等到冬天岂不是饿死? 可她没有办法,小乙不喜欢,但终究是吃了。 陶若筠却头痛,冬天怎么办?总不能天天腊肉干鱼吧?桃子酒还没酿,陆离的欠债也没还,她手里就那几两银子,还要买猪肉,还要给小乙备冬衣,还要买柴火和炭。 陶若筠愁的直挠头,这时她突然心生一计。 “小乙,想不想去砍柴玩?” 小乙把视线从饭碗里抬起来,摇头道:“不想,但我想摘野果子。” “山上有野果子,我带你去摘,顺便我们砍些柴好不好?” 小乙的嘴巴也不嚼饭了,呆呆地看着陶若筠,过了半晌,只“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第28章 两个垃圾砍柴工 小乙答应了砍柴,陶若筠就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愿意,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粗棍麻绳以及弯刀,和小乙上山去了。 小乙背着竹篓,顺从的跟着。 在经过桃林时,陶若筠习惯性的过去看看。 林子里桃子红了不少,但是要等到足够做酒还得等两天,这意味着陶若筠清闲的日子就剩两天了。 在林子里逛着的时候,她遇上了李家嫂子。 “嫂子,大哥出去了么?” 李家嫂子此刻正坐在小棚子里看着林子,听见陶若筠的声音之后答道:“是啊,我早上给他挖了些小白菜,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挑去集市卖了,现在换我来看会林子。” “这两天没人来吧?” 李家嫂子回答道:“你大哥说昨晚来过两个人,也不知道哪里的,叫他拿棍子撵走了。不过我看你这桃子快熟了,是不是要做酒了。” 陶若筠笑笑:“是啊,就这几天了,等再熟一点我就要摘了。” 李家嫂子看着桃林,幽幽道:“也好,也好。”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陶若筠说话。 说着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陶若筠道:“你们这是上山去么?” “嗯,我带小乙去看看能不能砍些柴回来。” 李家嫂子看了看小乙,不禁凑过来小声道:“我看他,比你还细皮嫩肉的,他能行么?” 陶若筠笑笑:“先试试吧,不行就算了。” 李家嫂子道:“要是砍不动柴,你叫你大哥帮你砍。”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行我就捡些引火柴回来,大柴还是要李大哥帮我砍些的。” 李家嫂子听了笑着应了:“好好好,有事找你大哥帮你。” 所谓帮人砍柴,其实就是卖柴,李家夫妻的另一份收入。 陶若筠答应的爽快,是因为价格也确实不高,况且她今年冬天不打算做烧酒,需要备的柴自然就少些了。 而引火柴则不一样,这类柴多是针叶树的树枝树叶,极易引燃,一般用来引火用,所以家家户户叫它引火柴。这种不是砍的,而是树下捡的。 另一种大柴,就是能持久燃烧的柴火,多数是被劈开的大木头。 日常用的最多的,还是砍下来晒干的灌木类,今天陶若筠就打算让小乙试试砍灌木丛。 陶若筠告别了李家嫂子,就带着小乙上了山。 山间清凉安静,陶若筠找了片平整地方教小乙砍柴。 砍柴这事说起来极其简单。 伸手搂一把,用刀子砍断,齐腰放在地面摊开的绳子上,等攒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捆起来。砍够两捆,就可以挑着回家晒了。 但是事情到了陶若筠和小乙这里,出现了麻烦。 首先山上这些灌木丛是可以随便砍的,但是灌木丛里植物多种多样,有细竹杜鹃野木樨野板栗山楂等等,这些算好的,还有一些个自带暗器的。比如茅草刺梨高粱泡金樱子悬钩子,一手下去,连拉带割的,所以一般人砍了一天柴回去,没有手上不带伤的,只是大家习惯了而已。 陶若筠没怎么做过这种活,她也怕疼,所以今天带着小乙来。 小乙手中抓着弯刀,站在一片灌木丛前面,看了眼灌木丛,又看了眼坐在一边石头上的陶若筠,有些犹豫起来。 没办法,陶若筠站起身来给他做示范。 伸手搂住小小的一把灌木,然后用弯刀勾住,用力的往回拉,一下没拉断,两下没拉断,三下还是没拉断。 陶若筠松开手,看了眼小乙,却抓到小乙正在背后偷笑。 “再笑我打你!”陶若筠抬手恐吓他。 小乙倒也不慌,道:“原来除了做饭,你还有不会的呢。” 其实陶若筠不会的有很多,养蚕缫丝织布做衣裳,很多女人会做的事情她一概不会。 她从小没有母亲,只有父亲教她酿酒,她便只会酿酒。 “给我吧。” 小乙伸手欲拿刀子,陶若筠见到那双比自己还白净的手后便将刀子一收,道:“算了,不砍了,我们捡吧。” 砍柴这事看着没有危险,其实不然。 像陶若筠刚刚那样没有砍断还好,就怕用力过头给拉断了,如果拉的过程收不住力,就非常容易割到腿。 她自己就没有自信能用尽全力后还收住力,也不想让小乙去尝试,与其到时候花钱治病,还不如花钱买柴。 陶若筠一边收拾刚刚摊开的绳子,一边对小乙道:“我带你去踩点吧。” “踩点?” 小乙不解,陶若筠笑笑道:“这山里啊,有宝藏,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所谓宝藏,就是野果。山里从春天到秋天,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果子成熟。 陶若筠从小就爱往山里跑,那时候陶父上山砍柴,她就自己找各种果子吃。陶父还会用细竹筒卡上竹叶,一吹一响,声音响亮的很,陶若筠曾经吹着那个竹哨和父亲走遍这座大山。 陶若筠在前面走着,小乙在后面跟着。陶若筠的手指向一株带刺的植物:“你看见那个没有?那个春天刚刚结完果子,可惜你没有吃到。” 说完又指向另一边树丛:“那个,我之前带你吃过的,酸酸甜甜的,现在已经没有了。” “还有那个,”陶若筠又指向一株植物,“那个是高粱泡,再过一个月就能吃了,等桃子酒酿完,我带你来摘。” 正说着话,陶若筠突然向一棵植物跑去,摘下上面一串青色的果子递到小乙面前。 “喏,这个可以吃了。” 小乙看着那果子,一颗颗绿油油的,后面连着细细的果蒂,呈放射状向四周散开。 他有些犹豫,不是很敢吃,陶若筠见了,摘了一颗放进嘴里道:“你看,可以吃的,很好吃,很甜的。” 小乙见了,也摘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咬,脸色突变:“涩,好涩......”说着连呸几声给吐了出来。 陶若筠见了,哈哈大笑起来,结果笑的正开心,冷不防把嘴里那颗没咬开的果子一下给吸了进去,囫囵个的吞了,差点被噎住。 小乙见状,不免也笑:“害人害己了吧。” 那果子是金刚果,是村里孩子见了都不会摘了类型。没成熟时味道极涩,成熟后果核极大,几乎贴着果皮,中间只有薄薄的一层粉,且不甜无味,所以大多没人去吃它,只是颜色艳红油亮,鲜艳的很,非常吸引鸟类。 陶若筠摘了青果子给小乙,纯粹是为了捉弄他,结果把自己也给捉弄了。 她佯装生气道:“你敢笑话我,我就再抓天牛吓唬你。” “你抓好了,你敢抓,我就敢抓。” 小乙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不害怕天牛了,陶若筠见治不住,不免心生邪念。 “是么?那你待会儿可别哭。” “不哭就不哭。”小乙今天气焰嚣张的很,陶若筠暗自记下了这笔账。 天牛不怕了,这山里有的是让人害怕的东西,陶若筠岂会让小乙在她的地盘里嚣张。 她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弯腰看看树叶子下面,终于在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她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陶若筠回头看了眼小乙,意味深长的道:“你说的,不怕哈?” “我不怕!”小乙梗着脖子道。 陶若筠看他嘴硬,便走到一株植物面前,小心翼翼的折下一根树枝来。小乙见了有些好奇,站在不远处盯着那树枝看。 只见陶若筠折了树枝后,将树枝翻转过来,让小乙看看上面一个毛毛虫:“来,不是不怕么?你摸摸它,就算你胆子大。” 小乙看着那毛毛虫,个头不大,身材略肥,触角有些多,颜色极为鲜艳,但实在恶心。 这个世界上没有毛毛虫是漂亮的,即使能蜕变成蝴蝶,那曾经也是丑陋的。 小乙没有接话,也没有走过来,而是掉头跑远了。 “我不摸,你自己摸。” 陶若筠见状,更开心了,抓着树枝就去撵小乙:“你别跑啊,你不是胆子大么?你摸摸它我就信你。” 两人在山间跑着,陶若筠哪里是小乙的对手,没跑多远就被遥遥甩开。 陶若筠见状,也不追了:“好了好了,我不吓唬你了,再跑你就跑回家了,柴还没捡呢。” 小乙听了,也止住了脚步:“你把它扔了我就过来。” 陶若筠无法,只得丢在一边:“我扔了,你回来吧。” 小乙这才掉头过来。 陶若筠站在原地,看着小乙一步步靠近,等走到眼前时,她忽地弯腰捡起了那根树枝,摇摇晃晃的就要去吓唬小乙,结果一个不妨,那个毛毛虫被她晃的掉到手背上来。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间。 第29章 木耳 那毛毛虫有个俗名,人称洋辣子。喜欢吃树叶,爱趴在树叶的背面慢慢啃食,人一个没注意伸手碰到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伤害,只是这东西辣手,接触到的地方很快就会感受到一片火辣辣的痛。 这是陶若筠最不喜欢的动物之一,要不是为了赢过小乙,她绝对不会去碰这东西。 可是这东西,刚刚掉落到她的手背上了,此刻那里红了一大片,正火辣辣的痛。 “痛,好痛!” 陶若筠也没有忍住,眼眶含泪,凄惨地哭诉着。 小乙也慌了,他虽没受伤,但也替陶若筠着急。 “那现在怎么办?怎么治好?”他觉得陶若筠总有法子的。 陶若筠哽咽着道:“水,泉水。” 山上泉水温度很低,摸起来要比河里的水凉很多,把接触过的位置浸泡在凉水里,可以暂时缓解火辣的疼痛感。 小乙听了之后,立刻带着陶若筠去找山泉,好在这类山里,从来就不缺小溪。 他牵着陶若筠慢慢下到一条小溪边,陶若筠蹲下身子把手浸到冰凉的水里,火辣的感觉立刻消解了不少。 “好点没?” “嗯,好多了。” 小乙把手伸进水里,帮陶若筠搓洗着刚刚疼痛的地方。 “你干什么?” “我帮你洗洗,这样会不会把毒素洗洗掉?然后就好了?” 陶若筠听了笑:“哪有那么容易,它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慢慢好起来的。” “那是什么虫子,怎么这么厉害?” “坏虫子。” 陶若筠言简意赅,小乙倒也没有追问,反正认识了以后离远点就好了。 小乙一边帮着搓洗手背,一边调侃道:“下次还害人么?” 陶若筠撅着嘴不答话,在山上被小乙教训属实丢人了。 小乙见她不说话,只是笑笑,继续帮她洗手。 陶若筠蹲在那里,眼神乱瞟。 山里小溪边,湿润度高,如果遇上腐木的话,没准儿会找到些东西,而腐木这种东西,在山里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得到的。 “小乙,你去那边看看,那个倒下来的树干,你去看看上面有没有长什么东西。” “长什么东西?”小乙不解。 “你先去看,看见什么告诉我就好。” 小乙只当她又要捉弄自己,不肯挪动一步,陶若筠只好解释:“腐木上面是能长木耳的,黑色的,一层一层的,你吃过没有?” 小乙听了,似乎有些道理,便走到那节腐木边仔细寻找起来,这一找还真叫他找到了。 “还真有东西,黑黑的,一层一层的。” 陶若筠听了,手也不浸了,忙起身跑过去,果然在背阴的一面找到了一片黑木耳。 “快,把竹篓拿过来,晚上给你加餐。” 陶若筠小心翼翼的从木耳的根部慢慢掀起,不舍得浪费一点。 那木耳滑腻腻的,她摘的小心,直到把一整片木耳采完,又到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了才罢休。 “你手不疼了?” 陶若筠看见一片木耳,采得高兴,一时忘了手背上的伤痛,这下被小乙一提醒,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又蹲回了水沟边。 “都怪你,你不说我都忘了。” 小乙听了笑:“不说不痛,一说就痛。” “就是这样的。” “好好好,我陪你泡着。” 两个人都把双手伸进水里,凉嗖嗖的。 “你不是会背诗么?现在有应景的试么?”陶若筠盯着水里小乙白皙修长的手指问道。 小乙想了想,念道:“饥拾松花渴饮泉,偶从山后到山前。 阳坡软草厚如织,困与鹿麛相伴眠。” 陶若筠听了,心里不免觉得松花哪里填的饱肚子,况且小鹿哪里会跟人一起睡觉,早就吓得跑远了。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反而问小乙:“你能教我一些诗么?我只会念些什么平居无事,污樽??酒,发狂荡之思,助江山之兴......” “那是什么?” 陶若筠听得他问,不免嘿嘿一笑:“这是北山酒经,我爹爹教我的。” 小乙听了笑声更大,陶若筠确实除了酒,什么都不会。 “那好,我教你些旁的吧。你想学什么?” “都行,什么诗啊......” 陶若筠也只能想到诗,她没读过书,唯一知道就是诗,乐,还有说书先生的书。 “这个简单,你识得多少字?” 陶若筠想想道:“不知道,反正酒经能认全,会记些自己能看懂的账,家里也没有其他书,所以......” “无妨,我慢慢教你。” 小乙答应的爽快,陶若筠却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不是书童吧?” 一般书童大多未成年,而且也不进学堂,至多帮忙整理整理读书要用的东西,陪着去学堂,没见过谁家书童背起诗词这样厉害的。 小乙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有进过学堂么?” “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 小乙道:“记得醒来就看见你了。” 陶若筠听了这话,脸颊一红,把头一低,也不问了。 过了会儿嘟囔道:“那你就安心住我家吧,反正我也没其他亲人了。” 过了会儿,陶若筠听见小乙低低的嗯了一声。 第30章 困与小乙相伴眠 这一天,陶若筠和小乙没有砍一根柴,倒是去看了不少的树。 山里的野枣树,板栗树,拐枣树她都记得清楚,等到了秋天就可以过来捡果子了。 “可惜了,要是春天遇到你,还能带你去看满山的杜鹃花,你见过白色的杜鹃花么?我见过一回,就那一棵,等明年春天,我带你去看。” 小乙看着陶若筠,笑着点点头道:“除了吃的,你可算记住点别的了。” 不料陶若筠却道:“杜鹃花也能吃的,你没吃过么?” 小乙给她说的愣住了,无奈道:“你真是没记住别的。” 陶若筠笑笑,并不在意,接着说吃的:“虽然好些悬钩子你没有遇上,但是再过段时间,家里屋后面会有姑娘果成熟,吃起来酸酸的,你会喜欢的。” 小乙笑笑,也不说她了。 两人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山顶,陶若筠找了片树木稀疏的地方往远处看去。 “小乙,你快来看,那是什么?” 小乙走过去,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好大一片湖泊,遥遥望不见对岸。 “你不是想学诗么?我现在教你一首。” “你说。” 小乙念道:“侬住东吴震泽州,烟波日日钓鱼舟。 山似翠,酒如油,醉眼看山百自由。” 这首诗简单,陶若筠听的明白,她觉得这诗优美,自己也挑不出类似小鹿不会跟人一起睡觉的毛病来,反而生出几分憧憬来。 “烟波日日钓鱼舟...酒如油...醉里看山…” 小乙听得她一人喃喃自语,便问她:“你喜欢这首诗?” “嗯,喜欢,我也想泛舟湖上,喝酒钓鱼。” “以后可以去的。” 陶若筠听了没有反驳,只问道:“你跟我一起去么?” “当然。” 小乙回答的爽利,陶若筠心中暗自高兴,只等那姓陆的还钱,她就可以带着小乙泛舟湖上了。到时候喝酒钓鱼看风景,自由自在的玩上几天。 她心里盘算着,时间得选在在六月里,天气够暖,桃子没熟,她有空。 此时已是午间,两人都有些饿了,索性找了块阴凉的软草地坐了下来。 陶若筠从竹篓里翻出早上准备好的馒头和装水的囊袋,就着水,两人随意的吃了点。 谁料,吃饱了二人都开始泛起困意,索性一下趴在软草地上打起盹来。 陶若筠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着,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小乙在一边见了不禁纳闷:“你笑什么?” “我想起你刚刚念的那首诗。” “钓鱼舟?” “不是不是,”陶若筠忍着笑意道:“我给你改了下,这首诗应该是饥食馒头渴饮泉,偶从山下到山前。 阴凉软草厚如织,困与小乙相伴眠......” 陶若筠趁兴胡编着,最后一句也脱口而出,等念出来时才发现不对劲,慌忙的捂住嘴,可是小乙已经听见了。 陶若筠没听见小乙的声音,用眼睛偷偷去瞟时,便看见小乙往日白皙的面庞此刻已经红到滴血,就连耳垂也是红彤彤的,上面细细的白色绒毛清晰可见,像极了熟透的桃子。 “我胡编的......” “嗯......” 小乙没有多说话,陶若筠的心砰砰直跳,一点困意也无,可是也不好爬起来,她不敢面对小乙那张脸,只好强迫自己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这一闭眼,她还真的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就看见小乙已经坐在一边发着呆,再一看树影,早已歪斜。 “我的柴!” 陶若筠今天一根柴都没有砍,也没有捡,全在胡闹玩。 当下也不敢耽搁了,慌忙爬起来,捡起木棍绳子和弯刀,就让小乙带着竹篓跟自己走。 陶若筠轻车熟路的带着小乙走近一片针叶林,林子的地面上早就积了一层厚厚的枯树枝。她这次没有再玩闹,叫小乙把绳子在地上摊开,自己提着弯刀走进林子边缘。 针叶林,顾名思义,叶子如针一般扎人。陶若筠没有用手,而是用弯刀去勾,把一大块树叶都勾到一起踩实了,才用胳膊去抱那一堆树叶。 干枯脱落的树叶虽然尖锐,但扎不破皮肤,至多是扎的有些痒痒。 她把树叶拢到一起,抱到绳子上,让小乙用脚踩住,免得蓬松开来。 就这样,一直拢到那堆柴足够大时,陶若筠才用绳子把它捆紧。 她拢了两捆后,就用木棍子扎进去。 木棍子不是扁担,扁担两头是钝的,这种木棍两头是尖的,扎进柴火里比较轻松,就是挑的时候要保持平衡,不然柴火容易滑落。 她先扎一捆,然后挑上肩膀,再把另一个尖头扎进另一捆里,要力气够大,或者柴火重量够轻,不然一个人是举不起来的。 陶若筠心里有数,没有捆大捆,所以单头挑起来不难。 倒是小乙在一边见了拦住她道:“我来吧。” “你不会。” “我会学的。” 陶若筠半信半疑的放下柴,由小乙去挑。 她总觉得小乙今天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辣哭了的原因,小乙好像觉得他自己很厉害,陶若筠也就那样,不再对陶若筠唯唯诺诺,反而主动帮忙或者调侃起来。 这样也挺好,陶若筠是这样想的。 这天下午两人速度快,捆了两捆引火的柴便下山往家赶,天黑了走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陶若筠也有怕的时候。 小乙挑着柴跟在陶若筠后面,慢慢的便跟不上来。 他不会挑柴,磕磕绊绊的,不是挂到树枝,就是碰到树上,再不然就是下坡路高低不平衡,几次差点掉下来,他只好暂时停下来稳定平衡。 陶若筠渐渐察觉到,毕竟他挑柴的姿势太不专业了。她放慢脚步,在前面慢慢走着,走一截等一截,偶尔提出要自己来挑,小乙不肯,她只好作罢。 两人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家,陶若筠让小乙把柴放在院子里,绳子解开,把柴摊开来,等明天直接晒干再收到柴房里。自己则进了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今天他们有新鲜的木耳可以吃。 她把木耳洗干净,细细的切成丝放到一边。然后割了一点肥腊肉,切成小薄片,又拍了两枚大蒜,剁成了沫。 灶里点上火,把锅烧热,一点肉沫加进去,很快滋滋的爆出油香,蒜末添进去,迅速的拨开,然后把木耳丝撒下去,翻炒均匀,加盐再翻炒,直到炒熟出锅。 今天太晚,她没来得及准备其他配菜,心里惦记着明天要去趟集市,买些鸡蛋,茭儿菜,新鲜的肉和咸菜。 过了这两天,她便要忙起来了,不会再有空去集市买菜了。 第31章 今夏第一瓮桃子酒 郭掌柜的安排的及时,喜顺在开始酿桃子酒之前把糖送到陶若筠家,接下来就只有一件事,酿今年夏天的第一瓮桃子酒。 桃林里桃子成熟了不少,陶若筠和小乙各自提着一个竹筐进了桃林,没一会儿,那竹筐就已经摘满了,李家大哥正好在看林子。见两人挑起来晃晃悠悠的,索性提出帮两人挑回去。 陶若筠跟在身边,一边走着路,一边和李家大哥说着话。 “大哥,我家里缺点柴火,能帮我砍些么?” “行啊,要多少?”李家大哥见到来活,顿时有了精神。 “我今年冬天不做烧酒了,要的柴火量少,三石就够了。” “好,没问题,等你这桃林看完了,我帮你去砍。” 三石柴,100文钱,云水村里家家户户都可以自己备,唯独陶若筠得买。 她自己砍不了,也指望不上小乙,那天就那两捆小柴,小乙的肩膀就磨的通红,陶若筠不想去为难他。 李家大哥帮着把桃子挑回院子里,陶若筠又拿着两个筐子跟着一起回了桃林。 一个上午,将近六筐的桃子挑进了陶若筠家的院子里,剩下的都是还没有熟透的,要再等几天。 陶若筠把桃搬到木樨树下,草草的吃过午饭,坐在堂屋里打了会儿盹,只等着晌午这阵烈日过去,就要开始清洗桃子了。 小乙学着陶若筠的样子,也坐在堂屋里,一边打扇摇凉,一边打盹儿。 等这烈日过去,两人便开始做起了清洗毛桃的活。 小乙负责吊水上来,陶若筠拿了把交杌,坐在树荫下负责清洗。 毛桃表面的毛要尽量去除,脏污部分要洗干净,洗一遍桃子,过两遍清水后,就放在日头下的竹篾盘里晒干表面的水分。 刚刚洗到第二筐桃子时,陶若筠就觉得自己的腰酸得不行,小乙打完了水,也过来帮着一起洗,此刻两人同时抻直了发酸的腰,相互对视一眼,不免大笑起来。 “腰酸了?” “嗯,有点儿。” “要是累了,就去歇会儿吧,今天是做不完的。” “我帮你弄。” 陶若筠没有再说话,弯下腰继续清洗桃子。 六筐桃子,洗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这才洗完。陶若筠看了看天,心里盘算着,今天就能把水晒干,这样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切桃子了。 当天晚上,陶若筠把晒干表面水分的桃子搬进了密封的谷仓,第二天早上才给搬到堂屋里去。 今天是体力活。 陶若筠拿了切菜用的菜板放在堂屋的方桌上,取出一个桃子,顺着桃子的纹路,用刀子狠狠的滚了两道,从桃尖方向看去,像是桃子被从上到下划了一个十字。 接着她就让小乙顺着那个刀痕左右扭转,直到把桃肉拧下来,桃核去除。 桃核不似樱桃的核,桃核容易裂开,并且桃仁有强烈的苦味。如果在发酵过程中裂开,会影响酒的口感,所以必须一个一个的去除。 这是个力气活,偷不得一点懒。 小乙倒是听话的很,陶若筠切一个,他拧一个,切了不到一筐,一个虎口开始发疼,一个大鱼际开始发疼,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不用说,都知道对方的苦。 当下也不抱怨了,只是放慢了速度。 中途陶若筠停了下来,选出几个桃核放到日头下去晒,又和小乙一起把木盆里几乎满了的桃子块搬到酒房里,酒瓮是早就洗好晾干就等着这天的。 陶若筠先捡了块桃子尝了尝,然后才把桃子铺进瓮底,直到瓮底被遮的看不见了,又去称出六斤糖来,在桃块上薄薄的铺上一层,然后接着铺桃块,再撒糖。 “你怎么知道要撒多少糖?” 陶若筠道:“我试过了,我家桃子这种甜度,最好的比例是五斤桃子一斤糖,一层桃子铺一层糖,这一瓮能装三十斤桃子,所以装满它,就得六斤糖。” 小乙好奇的问:“所有的水果都是这样的比例么?” “当然不是,”陶若筠耐心解释着:“不同的水果甜度不一样,配糖比例也不一样,有时候根据水果的品质配的糖也不一样,如果糖的质量不好,那比例也要变。” 小乙笑笑:“这么多比例,你记得住么?” 陶若筠嘿嘿一笑:“我记得住,我全都记在脑子里,不会忘记的。” “为什么不把它记下来?” “我说不清啊。” 这倒是事实,很甜和不怎么甜到底怎么区分,只有舌头才知道,陶若筠说不出来,自然也写不出来。 小乙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帮着继续掰桃子。 半天下来,一个切,一个掰,全是一脸生无可恋相,陶若筠连午饭都不想去做了,小乙也觉得手痛的拿不住筷子。 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先吃了一个桃子果腹,稍事歇息后,陶若筠才去厨房烧饭。 小乙跟在身后帮着去灶台下烧火,结果那火烧的忽明忽灭,锅里的菜不是焦了,就是翻炒半天也没熟透,只是这个境况,两人谁也没有抱怨。 抱怨多累啊,他们已经够累了。 下午就是把上午的事情重复一遍,接近六筐桃子,两人一直切到天黑透了才切完。 倒是临近傍晚时分,李天纵跑过来帮忙,兴致勃勃的帮着掰了不少桃子。 陶若筠夸他年纪不大,力气不小,李天纵却抱怨说他娘嫌弃他吃太多,家里留的粮都要不够吃了。 话说到这里,陶若筠有些好奇:“夏收不是丰收么?怎么会不够吃?” 李天纵道:“产的粮食多,价格就低,要想把税银缴够,就得多卖些粮,所以家里不太够了。” 陶若筠听明白了,谷贱伤农。 自从执行一条鞭法的税收以来,耕农便不再以粮缴纳田赋,而是把丁役田赋都改成现银缴纳,耕农想纳税,就必须先卖粮换银再缴税。丰收的季节,粮多,又被压价,自然就卖不上价了,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在夏季囤那么多粮食的原因。 陶若筠自己是酒商,家里并没有田,也没有男丁,所以只需要缴纳酒醋税,而酒醋税是三十税一的比例,比耕农要轻松很多。 就这一点来说,陶若筠家在云水村,那是名副其实的富户,只是银子目前没在她口袋里。 陶若筠切了一个桃子之后,看了看筐子还剩下几个桃子,便没有再切,让李天纵都带回去吃了。 李天纵听了,抱着最后几个桃,欢天喜地的走了。 陶若筠和小乙把最后一盆桃块倒进酒瓮了,将剩下的糖全部倒入瓮口,用手抹平了,这才用纱布绑住瓮口,再抹上掺了碎稻草的黄泥做泥封。 今年夏天的第一瓮桃子酒就算完成了。 第32章 抓河蟹 按照旧例,陶若筠会给每一瓮酒贴上一个标签,但是昨天她没有写,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改到第二天才来补写。 纸条与笔墨都放在堂屋台面上,陶若筠却下不去手,那手攥着笔直颤。 小乙见了,便说他来写,结果也是抖如筛糠,两人面面相觑一番后不免大笑起来,最后还是靠小乙颤颤巍巍的写下了乙丑年甲申月庚辰日几个字。 写完之后,小乙盯着那字条仔细的看,叹道:“这是我写的最难看的字了。” 陶若筠笑呵呵的反问:“比你学字的时候还丑么?” 小乙笑笑不答。 第二批桃子怎么也要个三五天才能凑出一瓮来,陶若筠没有着急去做什么,而是和小乙在家里结结实实的歇了两天,让胳膊暂时恢复下。 这天上午,陶若筠去到李家,问问李家嫂子小乙的衣服做的如何了,顺便请教一些问题。 李家嫂子做衣服快,但是家里活不少,加上陶若筠又不急,所以还没有赶制出来。 陶若筠也并不是要催着衣服,她就是想问些事情。 “嫂子,你能教我做饭么?” 陶若筠绕了一个大弯子之后终于问到了正题,李家嫂子一听,便知道她要做什么。 “你还真打算好好对他呀?” 陶若筠道:“其实...他对我也挺好的。” 好与坏,是一个非常模糊的词,只要自己感到舒适,那便是好,只要自己感到不舒适,谁人说好,那也是厌弃的。 陶若筠觉得和小乙在一起很舒适,虽然小乙不会做什么活,但是也愿意帮忙,本来那些活自己做也是做,小乙帮着做也是做,她并没有什么抱怨的。 “唉,”李家嫂子叹了口气道:“他要是不傻就好了。” 陶若筠却道:“就这样,也挺好的,我不觉得他傻。” 李家嫂子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实实在在的教了她几道菜,并告诉她,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只要自己会做,都会教她的。 陶若筠连声谢了,见到台面上的布,又问:“这布可有多的?一点点就好。” “一点边角料还是有的。” 说着李家嫂子从布料里取出一块儿布片递给陶若筠。 “多了没有。” 陶若筠笑着道:“有这些就够了。”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她没什么会做的,干脆给小乙做个荷包,等到中秋的时候木樨花一开,满满的给他装上,一定很香。 陶若筠说做就做,回了家就拿出针线,开始缝制荷包。 荷包是最简单的东西。 布片反向对折,三面缝好,剩下一侧把布料卷过来,单层缝好,然后穿一根绳子过去,一个荷包就缝制好了。 小乙坐在椅子上,看陶若筠煞有介事的缝着一块布料,好奇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给你缝个荷包,马上乞巧节了,我没有别的送你,就给你缝个荷包,等过几天木樨开了,装在里面一定很香。” 陶若筠正缝在兴头上,说话时连头都没有抬,因此没有注意到小乙皱起的眉头。 那不是荷包,那就是个布袋子。 小乙没有去说布袋子的事情,而是趴在桌子上转移着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山里玩?你不是说有野果子么?” “再等等吧,等下批桃子熟了,我们做好了酒,时间应当差不多了,现在去果子还没熟呢。” 小乙低低的哦了一声,陶若筠似乎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来看向小乙,问道:“你想去玩?” 小乙点点头。 陶若筠道:“山里去不成,不然......我们去河里吧?抓螃蟹,去不去?” 小乙听了,眼睛一亮:“真的假的?你会抓螃蟹?” “我不光会抓螃蟹,我还会做螃蟹菜呢,等着,我把荷包缝好就带你去,到时候把纵哥儿也叫上。” 陶若筠说的抓螃蟹,就是抓河蟹。 河蟹喜欢藏在河边石头的下方,这个季节摸螃蟹正是时候。 傍晚时候,陶若筠带着竹篓,锁上门,小乙急急的去唤李天纵一起去。 李天纵见要去河边玩耍,没有不乐意的,当下丢了功课便跟着跑了。 抓河蟹,得去石滩上,这一点李天纵最为熟悉,带着两人就往有石头的河滩边跑。 几人抵达河边时,都有些惊讶,河里的水位降下去不少,原先浸没在河水里的石头,此刻晒的白花花的露在外面。 这对陶若筠来说是好事,不用脱鞋,光是在岸边她就可以翻石头摸螃蟹了。 陶若筠将小乙带在身边,让他先看看自己是怎么抓螃蟹的。 螃蟹既能生活在浅水里,也能生活在陆地上。陶若筠在小的时候曾经想过抓几只螃蟹回去养,结果没几天就从小水缸里消失了,直到几个月后,她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见到螃蟹,才忽然想起,那很可能是自己几个月前抓回家的。 陶若筠走到水边,掀开一块半浸在水里的石头,便见石下河水一浑,小虾和不认识的小虫到处乱窜,立刻热闹起来,但这不是陶若筠要找的。 “这里有虾。”小乙叫道。 “太小了,抓一天都抓不到一碗,还不够填肚子的呢,我们抓螃蟹就好了。” 眼见着这块石头下没有,陶若筠又掀开了另一块石头,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就听见李天纵已经抓着一个螃蟹过来了。 “筠姐儿,你看,我抓的螃蟹。” 陶若筠打开竹篓,让他放进来,小乙见了却一个劲儿的凑过来看。 “等会儿你也会抓到的。” 小乙听了这才去看石头下面。 那里水已经清澈,该跑的都已经跑完了,陶若筠换了块石头继续掀,这一次刚刚掀开,就看见一只八脚青蟹举着高高的钳子从石头下面飞快爬出,小乙见了大叫:“螃蟹螃蟹!”说着便伸手要抓,陶若筠连忙制止。 “别动!” 小乙听见声音,听话地缩回了手,陶若筠眼疾手快,伸手一指按在了螃蟹的背上。 “抓螃蟹,不能用手掌去抓,要先用手指按住,这样它就跑不了了,然后再用手指把它抓起来了。” 陶若筠说着就给小乙做示范。 只见陶若筠食指按住螃蟹,大拇指从螃蟹的后方伸向它的肚子下面,两指一夹,那螃蟹张着脚,挥舞着钳子,却沾不到陶若筠手指一分。 “这样抓起来,它就夹不到你了。或者你用两根手指抓住螃蟹背上的大壳,它也夹不到你。千万记着,手别放在螃蟹眼前。” 小乙听了,立刻就去一边翻起石头来,没掀几块,便听见他叫道:“这里有螃蟹。” 陶若筠听了便走过去看,但见小乙伸手就要抓到时,那螃蟹钳子一张,小乙见了慌忙撤手,等再次伸手时,那螃蟹又张开钳子,阵势极为吓人。 如此闹了几个回合,一人一蟹均不放弃,陶若筠没有办法,走了过去,用食指在蟹背上一按,那螃蟹立刻被按的趴在砂石里,再用两指一夹,那螃蟹就进了竹篓。 小乙看傻了眼。 “它吓唬你呢。” 陶若筠不禁想笑,小乙却嘟囔:“它看起来吓人的紧。” “只要你把它按住,那个钳子伤不了你的,没事,你慢慢来,不敢抓就叫我。” 小乙低低的哦了一声后又继续翻石头去了。 这天几人收获颇丰,陶若筠回了家之后特意分出一部分来给李天纵带回家去,自己则带着小乙和另一半螃蟹回去了。 她要给小乙做一道新学的菜:蟹生。 第33章 蟹生与萝卜鲊 李家嫂子教给陶若筠一道时令菜,名叫蟹生,做起来倒是极为简单。 首先把螃蟹简单清洗剁碎,锅里放芝麻油烧热后盛出放凉,等油冷的过程中,陶若筠剥了蒜,又丢给小乙一枚草果,一点花椒和胡椒,叫他用碾子碾成碎末。自己则把茴香大蒜葱姜切成末,连着小乙的那些碾碎的香料,一并用盐醋调了,最后加入冷掉的芝麻油拌匀,淋在剁碎的生蟹上,一碗蟹生便做好了。 小乙端着那碗蟹生,凑到鼻尖狠狠的嗅了嗅,香气浓郁,实在诱人。 “你先尝尝。” 陶若筠递给他筷子叫他先试试,小乙用筷子拌匀,挑了小小一块放进嘴里,顿时惊艳。 他也不说话,只是挑了一块放进陶若筠的口中,叫她也吃。 蟹肉清凉带甜,麻油浓香,伴着一丝花椒的麻香和大蒜的辛辣,两人吃的十分过瘾,小乙当下就表示明天要去河边抓更多的螃蟹。 陶若筠笑笑道:“那我明天给你做萝卜鲊(zhǎ)吃,好不好?” 小乙点点头。 当下两人分工明确,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陶若筠将昨天剩下的晚饭草草加热,二人吃了以后便一个去到河里抓螃蟹,一个在家里做萝卜鲊。 立秋过后,是吃白萝卜的季节,而且萝卜是霜降之前的才好吃,甜丝丝的,水份很足。一旦经过霜打,内里便空了,成了空心萝卜,绵软缺水,味道更是不甜,口感大大降低, 所谓萝卜鲊就是腌萝卜。 新鲜的萝卜清洗干净切成片,锅里烧出热汤,简单焯过之后捞出控水沥干,把葱花、大小茴香、姜、橘丝、花椒末、红曲一起碾烂后加盐搅拌拌匀,只等腌到入味便能吃了。 陶若筠以前就做过,嘴馋的时候,早上做了,晚上便能吃。 地里的萝卜是现成的,她种的不多,但是也够吃几顿了,只是今天进了菜地之后发现有些不对劲,菜畦里的泥土都干裂了。 说来也怪,自打端午汛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一滴雨,她听老人们说过,小满不满,无水洗碗,今年小满便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这意味着,今年很有可能会干旱。 陶若筠没有水田,关注的也少,尤其是小乙来了之后,她都不再去河边洗衣了。只是那天抓螃蟹时发现河水水位降下去不少,就连自家井里的水也在降低。 陶若筠院中的那口井水位最高的时候,用手便能直接够到水面,现下放下去大半的绳索才能勉强够到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陶若筠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院子,用桶在井里打了水,趁着天气凉爽的时候浇下去,这样的事情傍晚最好再来一遍。 给菜地浇水这种事,是不能在日头大的时候做的,因为温度太高,一盆凉水浇下去,遇到热土立刻成了热水,蔬菜的根便像遭遇水煮一般,一天下来全部死光。 所以浇水,一定要在地面温度低的时候浇。 陶若筠打了约十来桶水,这才把地里的菜浇了个遍,又拔了几个大白萝卜回去做萝卜鲊。 等把萝卜鲊做完,又给小乙的螃蟹准备好调料,便淘米下锅,煮出一锅白米饭后才跑去河边找小乙。 小乙俨然已经抓螃蟹抓上了瘾,河边不止是他,还有好些个村里其他的孩子。 螃蟹在秋季也算一道美食,而且容易抓捕,所以家家户户都是小孩子来抓。 此刻长长的河滩边尽是剃了头的小光瓢,偶尔也有头顶一撮发的,只有小乙这个头戴青布头巾的混在里面。 有人在翻石头找螃蟹,有人成群结队玩踢鞋,有人跑到河水里耍着玩儿,好不热闹。 “小乙!” 陶若筠远远的朝小乙喊道,小乙听见了忙回过头来,见是陶若筠便道:“姐姐,我抓了好多螃蟹。” 旁边有孩子听了,也跟着道:“我还帮他抓了好几个。” 陶若筠听了,笑着道:“那谢谢你,过两天来我家吃桃吧。” 那孩子听了直笑,大声道好。旁边孩子听了,也凑过来喊:“小乙哥,你下午还来么?我们也帮你抓。” 小乙笑笑,陶若筠替他答了:“我们下午要去做别的,明天吧,明天我们一起来。” 那孩子听了却问:“筠姐儿,他是你相公么?不然为什么住在你家?” 陶若筠被这样一问,脸色一红,抬头去看小乙,小乙也是红着脸,两人视线撞上,慌的忙扭头避开。 “嗯...不是我相公,是...是县太爷判给我照顾的...” “那就是县太爷判给你做相公的呗?” “对对对,一定县太爷判给筠姐儿的相公,我以后也要县太爷给我判个娘子哈哈哈......” 几个孩子吵吵嚷嚷玩玩闹闹,完全不知道大人听了是什么感受,陶若筠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拉着小乙的袖子迅速的跑回去了。 蟹生做起来容易,陶若筠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好了一碗蟹。剩下的蟹用一个缸装了,浅浅的倒进一点水,再丢几片萝卜叶子进去,盖上盖子,只等下一顿再吃。 这天中午,两人吃着饭,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微尴尬。 等过了晌午,陶若筠便拉着小乙往集市去了,既然要改善伙食,那有些东西还是要买的。 因为手中银钱不多,现下又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晒肉,只好过来买些酱菜先糊弄着。至于肉,那就要等桃子季过去,才能好好准备了。 来集市买菜,酱瓜是必不可少的。 从前陶若筠吃酱瓜,切开来拌些香料便直接吃了,可是她见过有人家吃法是不一样的,她不会做,便问那店家。 “店家,你的酱瓜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做法么?” 那店家见到顾客,自然热心,笑着道:“那当然有,这最好吃的法子一定瓜齑(jī)。你把这瓜买回去,配上姜,葱白和茭白笋干,一并切成丝,然后放虾米,热油里一炒,比肉还香嘞。” 陶若筠听了,有些嘴馋起来,便问小乙:“你想不想吃?” 小乙蹲在她身边,忙点头答道:“想吃。” 他在陶若筠这里吃够了炒时蔬和生酱瓜,只要不是这样的,都是好吃的。 当下陶若筠二话不说便买了五六个酱瓜回去,酱瓜不是鲜货,买回去放在陶罐里封着,能吃很久。 酱瓜易得,只是茭白和虾米......陶若筠犹豫了,她不愿意买了,想省些银子,虽然不多,可是她赚的也不多啊。 陶若筠把主意打到小乙的头上,歪着头问他:“小乙,你想抓虾米么?” 小乙问道:“你不是说太难抓了,不要么?” “抓虾米,方法不一样,不是在石头下面,是在水草里。” “水草里?那怎么抓?” “不是用手抓,是兜。” 陶若筠把小乙说的云里雾里,不过小乙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总之陶若筠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别叫他抓洋辣子就好了。 陶若筠说着就来了兴致,领着小乙回了家,一边放下酱瓜,一边抓上工具就带着小乙出门。 小乙跟在身后,眼睛直盯着陶若筠的工具。 工具有两件,一件是个小木桶,用来装虾可以理解,但是另一件工具居然是个竹簸箕。 用竹簸箕还能抓到虾? 小乙不懂,但他服从陶若筠的安排。 第34章 簸箕兜虾米 人在乡村,从来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 山里可以打猎,可以采摘野果,也可以挖药材,水里可以捕鱼抓虾,既是收入,也是很多人丰富餐桌的来源。 可是这些陶若筠会的都少,进到山里药材不认识,下到河里脱了鞋,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样说三道四,所以陶若筠就没有想过抓鱼兜虾这回事。 但是现在有了小乙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把爹爹的经验教给小乙,让他替自己下河去抓。 兜虾最好的工具便是竹簸箕,大小刚好适合一个人张开胳膊抓住,底下又全是孔,方便水漏出去,同时把鱼虾兜在簸箕里无法逃脱。这是爹爹教给陶若筠的经验,她自己没有试过,今天要拿小乙做实验。 小乙站在河岸边,看着绿油油的水,心里有些瘆得慌。 “这水......” 这水一点不像之前那几次玩的水,之前的河水都是清澈见底,水下鹅卵石清晰可见。今天这水倒是也见底,只是这底......绿油油的,全是水草,小乙不敢下脚。 “你别怕,这就是水草。鱼虾喜欢躲在水草里,你把簸箕贴着水底,顺着水草的方向往上兜,就像梳头那样,速度要快,知道么?” 小乙看看陶若筠,又看看水底,下不了决心。 “那你不去的话,只好我脱鞋子下去了,到时候别人看见了......” “我去。” 说着小乙就开始脱鞋子,卷起裤腿就往河里走去。 那裤腿卷了也白卷,水位虽然下降不少,但仍然比膝盖要高,小乙踩到水草中央,裤腿立刻就被浸湿了。 他弯下腰,按照陶若筠教他的,两只手抓着竹簸箕的两边,从水草的最根部往前推,走了两步之后迅速的把竹簸箕从水里提起来,河水顺着簸箕的孔哗啦啦的往下流,一时间连前胸也全都湿透了。 小乙本来还犹犹豫豫,觉得抓不到什么东西,结果一提起来就看见簸箕里各种活蹦乱跳,河水溅到小乙的脸上,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兴奋的大叫:“有虾,这里真的有虾,还有鱼。”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岸边跑,陶若筠在岸边叮嘱他:“别跑,走慢点。” 让小乙别跑,倒不是怕他摔着,而是鱼虾如今都安静的生活在水草里,这种时候最容易抓,一旦人跑起来惊动了鱼虾,便会立刻变得警觉起来,不再那么容易抓了。 但是小乙已经顾不上了,连忙跑上岸给陶若筠看他的簸箕。 那簸箕里乱七八糟的小鱼小虾有好多条,此刻正乱蹦乱跳的,陶若筠叫他放下簸箕,两人开始把那些鱼虾捡到木桶里,等捡的差不多了,才重新回到河里兜第二次。 小乙来来回回兜了十几次,陶若筠不断的说够了够了,这些虾和小鱼,完全够今天晚上吃,可是小乙根本停不下来,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进了河里根本不愿意起来。 两人直忙活到太阳西斜,才恋恋不舍的回家,陶若筠顺着河边,一边走着,一边找东西。 茭白她没有,但是可以在河边找找茭儿菜。 茭儿菜是类似茭白的野菜,只是并不多见,而且即使有,也早就被别人挖走了。 这河边,山上,哪里有什么能吃的,什么季节能吃,家家户户心里门儿清,并不止她陶若筠一个。 她没有找到茭儿菜,便只好放弃,少加一点菜,味道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晚上回家,两人就忙乎起来了。 小乙帮着生火,陶若筠忙着做菜,可是陶若筠一直等到菜要下锅,也不见小乙把火点着。 陶若筠跑到灶台下一看,灶洞里早已被小乙堵的严严实实,原来小乙点了火之后一个劲儿的往里面塞柴火,结果越塞越点不着。 “你先出来,我教你点火。” 陶若筠坐到灶台下,开始教小乙如何点着灶火。 只见她先把灶台里的柴全部拉出来,灶洞里掏干净了,然后用手轻轻抓了一小把针叶树的树叶,用火镰打着火,塞进灶洞里。之后选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柴横向放在引着的树叶上,最后再抓了一把晒干的灌木柴折成小臂长度,用稻草扎住放在木棍上,等它慢慢烧着。 “你记着,柴不能塞多了,柴底下要架一根木棍,让上面的柴悬空,不然火苗被压住了就灭了。” 小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陶若筠只道:“不急,你慢慢学。” 说着让开位置,让小乙在底下继续看火,自己则开始准备炒菜。 今天的菜简单,但比以往丰富不少。 一份韭菜炒河虾,一份蟹生,一份瓜齑,再配上白米饭。 小乙烧完焖饭需要的最后一把柴,便坐到一边看着陶若筠忙乎。 “今天我们捞了一些大虾,我帮你做酒腌虾好不好?” 小乙手肘撑着桌子,问道:“这也是你新学的么?” “不是,酒腌虾和醉蟹我以前就会做,可是我没办法去兜虾,只能不给你做了。” 陶若筠说着话,手上也不停。她选出了今天抓的比较大的河虾,用剪刀剪去须和尾,撒盐拌匀。 “不是酒腌虾么?怎么是盐腌虾?” 陶若筠笑笑:“先用盐,再用酒。好了,等会儿就能吃饭了,现在帮我吊水上来浇菜吧。” 小乙闻言,跑到井边,把水桶往下一扔就开始吊水。 陶若筠一边指挥小乙浇水,一边给他介绍地里那数目不多的几样菜。 “这个是韭菜,每次吃就割一把,割完以后记得用灶洞里的草木灰盖上,可以让它快些发新芽。” “那个是茄子,再过半个多月就能吃了,但是这个不能吃。” 陶若筠将手指向其中一个大紫茄子,小乙不禁好奇的问:“为什么?” “因为这个茄子结的早,长得又大,我要留着明年春天做茄子种,所以不能吃,我绑了草标做记号,你要是敢把它摘了,我就用稻草把你绑起来。” 小乙抿着唇笑,口中道了声知道了便跑回去打水继续浇菜地。 “我还没说完呢。” “我马上来。” 小乙从井里又打上来一桶水拎进菜园里,陶若筠指着其中一块地说道:“那个是白萝卜,我没有种胡萝卜,我不爱吃胡萝卜。”说完又问小乙:“你有什么不爱吃的菜么?” 小乙道:“花椒。” “啊?那我还好几次放了花椒......” 小乙嘿嘿笑着:“无妨,你放我就吃。” 陶若筠笑笑,低下头没再说什么,剩下的菜也没有再去介绍了,只等着小乙浇完了水,两人一起回到厨房准备吃晚饭。 饭被火焖的喷香,菜摆在厨房小桌上,陶若筠抓了两只碗放在灶台边缘,伸手揭开木锅盖,一股米饭的热气升腾起来,陶若筠仿佛置身云里雾里。 小乙在一边看陶若筠忙碌着,直到陶若筠把碗筷塞到他手里,“快吃吧。” 小乙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话:“明天是不是要摘下一批桃子了?” “嗯,是差不多了。” “那我明天早点起,就不吃早饭了,你帮我做好,我先去摘,摘满了让李大哥帮我担回来,然后我再吃早饭。” 陶若筠低着头吃饭,没有吱声,小乙见了问:“我这样不好么?我看李家大哥他们都是这样的,家主一早出去做活,妻子......” 小乙话没说完,也发觉不对劲,连忙止住了声。 两人都红着脸埋头扒饭,谁也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第35章 中秋行酒令 第二天一早,小乙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先去林子里摘桃,摘了满满两筐后,请李家大哥帮着挑回来。 此时陶若筠也已经做好了饭,正在等他回来吃。 饭桌上两人还是无话,陶若筠有心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便找话题道:“昨晚的虾,我已经换成用酒泡了,过几天就能吃了。你不爱吃花椒,我就放的少。” 小乙嗯了一声后,又补充道:“我喜欢吃醉虾。” 陶若筠笑笑:“剩下的螃蟹,我也做了醉蟹,还加了香油,到时候一定很香。” 小乙没抬头,只是把脸埋在碗里笑,过了会儿才问:“现在有虾有蟹,那冬天有什么?” 虾也好,蟹也好,那些野菜也好,都是天气温暖时候才会现抓现有的东西,冬天就不一样了。 万物凋零,菜地里都空荡荡的,人都要冻死了,更别提下河摸虾了。 “冬天就没有那么多能吃的了,不过等茄子成熟了,我先做些糟茄子,然后买些猪肉晒成咸肉,还有风干鱼,冬天的话......” 陶若筠想说让小乙将就些,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能做的,会做的就这些,而这些在云水村已经是相当好了。 “挺好的,我都爱吃。” 陶若筠觉得话有些说不下去了,便也埋头吃起饭来。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简单重复而疼痛。 摘桃,洗桃,晒桃,然后便是提起色变的切桃拧桃,每次到了这个环节,陶若筠和小乙都盼着桃子季快结束,可是等到封了瓮,又盼着桃子快快长,那都是银钱啊。 时间一晃,已近中秋,陶若筠提前酿了一小瓮的白酒,准备在中秋节这天喝。 李家嫂子也已经把小乙的新衣服做好了送来,小乙在不酿酒的日子里穿着贴里走在院子里,闻得一阵木樨花香。 木樨花开了,满院浓香。 小乙看着那金灿灿的木樨花,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去找陶若筠。 “姐姐,我的礼物呢?” 陶若筠被他问的一愣:“什么礼物?” “荷包,你给我绣的荷包。” 所谓荷包,就是做那件贴里的余料缝的小布袋子。 陶若筠缝的时候信心满满,缝好之后觉得不宜见人,所以压根没在乞巧节那天给到小乙。 眼下木樨花开了,小乙突然想起来那个要拿来装木樨花的荷包。 “荷包......那个,我过几天给你买一个吧。” “我就要那个,跟我的衣服正好相配。” “不配,一点也不配。” 小乙撅着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哼哼的道:“我都学着做那么多活了,你连个荷包都不舍得给我。” 陶若筠连忙安慰:“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她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可是又实在找不到。 “我想要......”小乙皱着眉头,委屈巴巴的道:“木樨都开了,我想装木樨,你说的,装满木樨花给我,很香的。” 陶若筠坦白道:“那荷包难看死了。” “不是给我的么?我又没说难看,你怕什么?” “我怕丢脸。” 小乙嘿嘿笑道:“我不怕。” 陶若筠被他说的无奈,只好拿出那个丑陋不堪的荷包给到他,小乙抓着荷包欢天喜地的去装木樨花。 “你帮我也摘一点,我们喝木樨茶。” 陶若筠在后面叮嘱,小乙在前面应着。 转眼已是中秋,陶若筠准备了相当丰厚的晚餐,甚至买了雪花酥和糖榧,白酒也已经发酵完毕,只等着晚饭过后,搬张小几,两张梳背椅,一起坐在院子里喝酒吃点心。 小乙摘了木樨花洒在酒杯里,点缀起来煞是好看。 两人坐在木樨树下,抬头看天,夜色清明,宛若白昼。 陶若筠忽地想起之前让小乙教自己读诗,结果开始酿酒之后就完全忘记了这茬,今日想起,便再次提起。 “小乙,”陶若筠把头歪向小乙那边,轻声道:“你教我作诗吧。” 小乙也把头歪过来:“今天过节,我们不做诗,我给你念首诗吧。” “好啊,你念。” 小乙轻声念着:“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陶若筠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花,再看了看手中酒杯,不禁笑道:“全都对上了。” 小乙笑着继续念:“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栊,雨湿纱栊。” 陶若筠听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我们这里没有楼,你这句得改成今宵院中一尊同......” “那后面的呢?云雨也不对。” 陶若筠皱着眉头边想边说着:“今天没有云,也没有雨,那就是......月也朦胧......” 说完她看了看天,算朦胧吧,毕竟是夜里。 念完这句又捏着下巴费劲的想下一句诗,小乙则靠在梳背上歪着头,满眼笑意的盯着陶若筠看。 “夜也朦胧?” 陶若筠编完最后一句,小乙听了连连点头道:“好,比原作还好。” 陶若筠听了却伸手欲掐:“你嘲笑我。” 小乙闪身去躲,口中叫道:“我再教你一首新的,我再教你一首新的,姐姐别掐我。” 两人暂时休战,陶若筠气哼哼道:“你接着说。” 小乙胡乱念着:“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 陶若筠觉得这诗不好,怪伤心的,问他下一句是什么,小乙却说忘记了。陶若筠抓住机会笑话他:“原来是个学艺不精的,要是被先生问到功课,先生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小乙也笑道:“我不会背诗,但我会别的,我们来行酒令吧?” “酒令?” “嗯,我们做行个最简单的酒令,四声韵好不好?” “四声韵?”陶若筠善饮酒,那是建立在长期饮酒的基础上,跟着父亲一起尝酒练出来的,可是酒令她就不熟悉了。 小乙简单的给她介绍了四声韵的玩法。四个字组成一个词,词语要通顺,要同时包含四个音,缺一个音就要饮一杯酒。 陶若筠听了,心里想着:哼,比喝酒,谁怕谁! 两人当下就开始行起了酒令,小乙先开始。 他先念道:“山重水复。” 轮到陶若筠,只见她抓着酒杯,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酒,慢慢道:“酒...色...清...明。” “好,这个算,下一个回合,我说的是柳暗花明。” 小乙接的快,陶若筠有些急起来,眼睛四处乱看,念道:“田...广...地...地...宽!” 念完这句,陶若筠觉得自己都要出汗了,小乙却笑着道:“我的是山盟海誓。” “我不玩了...”陶若筠玩不动了,她本来就没怎么读过书,脑子里存的四字语句就没有几个,还要同时满足四声韵,全靠临时胡编,眼下真的编不动了。 “我自罚一杯酒行不行?” 小乙难得看到陶若筠认输的样子,笑着道:“当然行。” 陶若筠喝了杯中酒,算是把四声韵这关给过了,谁料小乙又来了新花招。 “我们玩个新的吧?简单的。” “行,来吧。” 小乙这次教着玩的是顶针续麻,原本他想连着掷色一起,但是没有色子,只好空口去喊。 顶针续麻分上下两句,第一句的第一个字按顺数行令,从一开始,为了降低难度,小乙便让后面随意接,第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和第二句的第一个字要相同,后面一句可以字数随意,声韵不限。 他先给陶若筠打了个样儿:“一掷一壶酒,酒色清明。” 小乙刚念完,陶若筠就叫道:“你赖皮,你赖皮。” 小乙哈哈大笑起来:“好姐姐,你就让我赖回皮吧,我又不会罚你酒。” 陶若筠想想也是,他赖皮了自己也好赖皮,于是往后接道:“二掷二...斗米,米...米...米已成炊。” 小乙捻着衣摆道:“三掷三尺布,布衣韦带。” 陶若筠接着念:“四掷四石米.......” “哈哈哈哈......”话未说完,小乙已经大笑起来,陶若筠这才发现自己重复了,慌忙改口:“等下,等下,四掷四石谷,谷贱伤农。” 陶若筠念完,不禁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计较小乙赖皮的事情。 “五掷五朵花,花开并蒂。” 陶若筠道:“六掷六...条河,河水暴涨” 小乙笑呵呵的接着念:“七掷七里路,路无拾遗。” 陶若筠接道:“八掷八棵树,树...树......” 树大招风. 什么? “树大招风。” 陶若筠没有听清,小乙又给她重复了一遍,等小乙念完第二遍,陶若筠也不需要继续念了。 “我输了。” 小乙歪着脑袋去看陶若筠:“那我也不敢罚姐姐的酒。” 陶若筠气哼哼的道:“我自己罚。” 陶若筠饮了酒,小乙又帮她斟上了,眼下也不行酒令了,夜色已深,两人靠在椅背上聊着天。 “小乙,你给我说个故事吧。” 小乙调整了坐姿,道:“我给你讲个嫦娥的故事吧。” 说完便自顾自的讲起故事来:“传说这月宫里住着一个嫦娥姐姐,里面还有一颗很香很香的桂花树。这位嫦娥姐姐平时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忽然有一天,有一个叫天蓬元帅的人来了,见到了这位嫦娥姐姐。这天蓬元帅是个坏人,觊觎嫦娥姐姐的美色,天天缠着人家......” “坏人......”陶若筠歪着头,迷迷糊糊的应着。 “这嫦娥姐姐呢,被缠得没有办法,就生气了,跑到玉帝那里去告状,说这个天蓬元帅欺负人......” “嗯,要告他......” “姐姐,你也觉得天蓬元帅是坏人对不对?” “你胡编,跟我以前听过的一点都不像......” “你叫我讲故事的嘛......” “嗯,你接着编......” “姐姐,你是嫦娥的话,会原谅天蓬元帅么?”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困了......” “姐姐...” “嗯...” “姐姐......” “嗯......” 第36章 断水 中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桃子季早已过去,陶若筠的酒坊里存了满满一酒房的桃子酒,她又另做了一瓮烧酒,倒不是为了卖,而是家里做菜泡酒要用。 这天陶若筠结算过李家大哥看桃林的资费,便带着小乙准备进山。 这个时候的山林,那就是宝藏天地。 陶若筠虽然不会挖多少药材,但是还有很多东西她可以拿来用,比如今天她就要找无患子做澡豆。 澡豆可以用来洗面沐浴浣衣,豪门大户一般会用胰子洗脸沐浴,但是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家用的起的。像陶若筠这种就是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况且秋日里的无患子,深山里多的是,她一次就能做够一年的量。 这天一早,陶若筠和小乙吃过早饭之后,便简单的揣了几个白馒头和一囊袋的水,往山里去了。 一路上倒是遇上了不少的人,打猎的,挖草药的,进山烧炭的,砍柴的,各凭各的本事在这山里赚钱吃饭。 陶若筠背着竹篓,边走边看,那些果树她早就踩过点了,此刻她正站在一颗板栗树下往上张望。 “这是什么树?”小乙仰着脖子问。 “这是板栗树,有好些年头了。” 自陶若筠小时候第一次进山起,她便记得这棵树,当年就已经是人够不到树枝的高度,眼下长得更高了。 对这种树,想爬上去摘板栗,几乎不可能,唯一能做的是在树下捡,人们走过这条路,总会暂时停留下来在地面寻找一阵才离开。 成熟后的板栗会自己张开刺球,露出里面的褐色果实,不消几日,那果实便自行脱落,跌落地面被人捡走,或者被其他动物吃掉。也有落在烂泥腐叶里,成为泥巴的一部分。 陶若筠看了看地面,捡到了几个漏网之鱼,但是并没有停留,而是带着小乙继续往前走,板栗不是今天的主要任务,无患子树还在更深的山里。 无患子叶同椿树,树干直又长得高大,等到秋日里通体变成金黄色,在深山里十分惹眼,倒是好寻的很。只需要人站在山坡上一眼扫去,便知道哪里有树了。 陶若筠带着小乙走到一棵无患子树下,放下竹篓就开始捡,现下量不多,陶若筠捡的仔细,小乙却时不时的盯着树上看,嘀咕道:“树上的更多。” 陶若筠知道他的心思,便告诉他:“你找些石头去砸好了,砸的掉下来了,我就可以捡了,等下回去路上还有板栗树,你也帮我砸些。” 小乙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陶若筠轻笑不答。 这是真的,也是假的。 砸,确实可以砸到一些,但速度太慢,而且累人,有那力气还不如多找几棵树。 小乙见陶若筠不答,便知道她在逗自己,不再惦记树上,乖乖的帮着捡起来。 无患子个头不小,但里面的核也不小,得多捡些才够用。 两人统共寻了五六棵树,这才几乎装满两竹篓,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陶若筠没有按照原路返回,而是在山上绕了一小圈,她要去找另一棵拐枣树。小乙也不问,只管跟着走。 这个季节的拐枣,相比通体金黄的无患子,那就是个秃子。整棵树上不剩几个叶子,树枝上挂满了瘦长扭曲的拐枣。 拐枣,状若其名,果实长的七拐八拐的,每一个拐的尽头都是一两颗种子。刚刚成熟时,水份充足,果皮还略带涩味,等完全成熟后,会慢慢脱水,涩味消失,这个时候吃起来,水份虽然不足,但是甜到发腻,是小孩子很喜欢的吃食。 小时候的陶若筠一到这个季节便会吵着让爹爹陪她来山里找拐枣吃,可是距离上一次爹爹陪陶若筠来山里,已经是近三年前的事情了。 “小乙,帮我捡些拐枣,不要踩烂的。” 小乙帮着开始捡,地上,旁边的灌木上,落得到处都是。 这些水果,不仅仅小孩子喜欢,一些小动物也很喜欢,得挑拣着些。 陶若筠特意在一颗灌木上捡了一串拐枣,摘了顶头的种子,塞到小乙嘴里。 “试试,甜不甜?” “甜,好甜。” 陶若筠笑笑:“我们拿这个泡一坛子酒好不好?我特意酿了一瓮烧酒。” “好。” 反正陶若筠说什么,小乙都是说好。 拐枣可能是长得偏僻了些,小孩子们来不了,所以树下掉落了不少,两人把竹篓塞满,又用衣摆兜了不少,这才往回走去。 秋天里的深山,不像夏日那般清爽,反而带着丝丝寒意。 “小乙,你冷不冷?” “不冷。” “等我的樱桃酒卖了钱,我就给你做一身复衣好不好?里面填新丝绵,冬天穿肯定暖和。” 小乙在后面跟着,道了一声好,过了会儿又补充了句:“我喜欢穿短袄,给我做短袄吧。” 陶若筠不解,问他为什么,小乙却答:“长袄困着膝盖,走路不舒服,我喜欢穿短的。” 陶若筠笑笑,心里知道他是担心长袄费钱,她不禁也在心里盘算着价格。 一两丝绵的价格得百文上下,给小乙做件崭新长袄的话,没有一两银子拿不下来。 一提银子她就头痛,这酒,还是得多做。 这一日,两人在山中走的有些远,直到下午才回到村子,可是一到村子里便听说出了一件大事。 河里的水被人断了。 陶若筠和小乙走在村子里的路上,就看见前方一群人举着锄头扁担气势汹汹的往村外赶,小乙拉住一个人问了才知道缘由。 原来这段时间河里水位太低,大家的水田都有些灌不上水,本来就很艰难,结果今天下午河里的水直接断流了,大家便说是河的上游有人拦坝截水,村里的壮汉们此刻正集结起来,准备去上游的村子算账拆坝。 小乙看着人群,有些想跟着一起去,却被陶若筠拦下了。 “你别去了。看这架势,不打一架是不会罢休了,你小心受伤。” 说完她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那群人:“要是下雨了还好,不下雨的话,恐怕这事没完。” 陶若筠从小生活在云水村里,对这里的情况熟悉的很。 眼下河里水量不足,上面的村子为了保证供应,就把下游的水给断了。眼下正是水稻的抽穗期,紧接着便要杨花灌浆,要是水一直灌不上,这一季的晚稻就算是完了。 不知是出于商人的直觉,还是出于孤女的天生危机感,她觉得要是再不下雨,自己就会跟田里那些水稻一样完蛋。 道理很简单,自己家里一谷仓的粮食,而秋季歉收必然导致粮价上涨。早稻又因为丰收导致卖不上价,税银早就在八月里征收完毕。 等于是说丰收的粮食大家低价卖出,冬季没有粮了,大家反而要高价买回来吃,而自己家满满一谷仓的粮食,拿去酿酒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眼红。 这无异于手提鲜肉走在饥饿的狼群里,偏偏自己又是孤女,在村中没有依仗。 陶若筠的心不安稳,她拉着小乙回了家,不让小乙掺和这件事,只想着晚上去李家打听一下。 第37章 澡豆 陶若筠回了家,先让小乙帮着把拐枣和无患子分开洗净,自己则先去厨房里面做晚饭。 最近家里的伙食好了不少,陶若筠不再酿那么多酒之后,便认认真真的开始改善家里的伙食。 之前做的酒腌虾已经满了时日,今天拿出来吃刚好,也不需要再炒。挖一铲子草木灰去菜地里割一把新鲜韭菜洗干净,切碎了,连着前几天抓回来没有吃完,被晒干的小虾一起炒了,便是今晚的晚饭。 锅中米饭开始滋滋响时,陶若筠抽出了柴火,把烧透的通红的大木柴放进一个陶罐里,用木板盖住,过一会儿便自行熄灭。 这么做倒不是为了灭火,而是这种方法灭掉的木棍本身就是木炭,下次取出来可以直接当成炭使用。 做完这些,陶若筠去到院子里,小乙已经把拐枣和无患子全部清洗干净,此刻正抓着一把剪刀一个一个的剪拐枣上的种子。 “我们把这些种子种到地里,明年会不会长出拐枣树来?” 陶若筠笑笑道:“我试过,没长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种子被别的什么动物吃掉了。” 小乙看着陶若筠,也笑笑,轻轻道:“那明年用一个盆装上土,等发出芽了再种出去,这样总能行。” 陶若筠听了不禁笑意更浓:“那等结果要多少年?” 这话问的小乙一愣:“多少年?” 陶若筠想想道:“三年?五年?那样小小的一棵树,结不出多少果子,等长大了,至少得十年吧。” “那就多种几棵。” 陶若筠轻轻道声好,眼睛却盯着小乙手上的动作。 小乙动作慢,但仔细,拿着剪刀的手指白皙修长,就算最近跟着自己干活,也没有变得多粗糙,还是那样好看。 两人随意聊了会天,便回到厨房去吃饭,吃完之后陶若筠刷锅洗碗,在锅里添水,准备煮无患子,而小乙继续剪他的拐枣去了。 无患子需要用沸水煮开,然后捣碎,把里面的果核去掉,只留下果肉捣烂。拌上白面,也有加香料的,搓成丸状,晾干之后便是澡豆。 陶若筠从木樨树上摘了些花,一部分添加花瓣,一部分不添加,加了的用来洗面沐浴,不加的用来洗衣。 这个晚上她足足搓了二十多丸。 陶若筠看着排排站的二十多个大丸子,不禁感叹,这都够用两年了。 小乙却在一边发问:“我们能不能做了拿去卖?” 陶若筠听了却笑起来,她是惦记着吃,小乙则是惦记着卖,他比自己还像个商人。 不过笑归笑,她还是耐心的解释:“这东西要去县里卖呢,没有人家的好,要在村里卖呢,没人要。” “为什么没人要?” 陶若筠道:“因为无患子是免费的,在村里,人人能在山里捡到的东西,是最不值钱的。你看,无患子是免费,煮的水和柴在村里也是免费的,那就只有白面是不免费的,我总不能卖白面价吧?那岂不是吃亏?” 小乙撇撇嘴,哦了一声。 “不过啊...”陶若筠拖着长长的尾音,故意引起小乙的兴趣。 “不过什么?” “不过虽然卖不上价,却可以用来换东西。在村里,以物易物是比用铜板买卖更常见的交易。” “那换什么呢?” 陶若筠抬起头来认真思考道:“得换他们也免费的东西,比如地里的一把菜,还有稻草。” “稻草?”小乙不明白,为什么要换稻草,可是陶若筠却很认真的样子。 “对呀,我又没有水田,所以我家是没有稻草的,可是我需要稻草呀。冬天铺床,剪碎了和黄泥做泥封,还有碎谷壳空谷壳我都需要留一些备用的。” 小乙听了不禁皱眉,怎么还有要谷壳的? 他还不知道陶若筠烧酒的时候,就是用的谷壳过滤,她又没有水稻,自然就要从别人那里买。 能用澡豆换,那就不用买了,岂不是省钱。 整理完澡豆,陶若筠又把拐枣放进篾盘里摊开,只等着晾干了明天再开始泡酒。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院子里传来声音。 “筠姐儿!筠姐儿!在家吗?”是李家大哥的声音。 “大哥,我在家呢。” 陶若筠跑进院子,此刻李家大哥正挑着一担柴站在院子门口。 “我今天上山,先砍了些柴,还是湿的,就放你院子里晒吧,反正都要给你的。” “好,放那个角落吧。” 陶若筠之前在李家大哥这边定了些柴,今天李家大哥便上山去砍了。湿柴就是新鲜的柴,是没有办法直接烧的,要摊在院子里晒干了才能烧。 李家大哥将柴火放在陶若筠指定的角落,叮嘱道:“这柴你明天白天给它解开,然后摊了晒,重量等干了再算。我回来路上听说河里的事情了,恐怕这几天都不会去砍柴了,田里不弄好,这心里头不安稳啊。” 陶若筠连连应是,又接着问:“下午去上游村里的那批人怎么样了?” 李家大哥眉头紧皱:“路上就问了下,说是打了起来,下午就报去衙门了,估计今晚都回不来了。” “这么严重么?” “没办法不闹。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穗抽上来马上就要开花,现在断水,过几天田里就得裂开,这花还开不开?浆还灌不灌?浆不灌上,秋天这季稻那就是白忙活了,哎~” 说完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陶若筠道:“明天要是河里还没有水,我估计也得去,柴我先不砍了,跟你说一声,等这事过去了,我立马给你砍。” 陶若筠道:“不急的不急的,慢慢来,就是当心些,进了衙门可不好受。” “知道的知道的,我先走了啊。” “好。” 陶若筠看着李家大哥渐渐走远,小乙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此刻才发问:“稻子收不上来会怎样?” “一季稻子没有收成,就可能吃不上饭,也不知道会不会免税银。要是家里有存粮还好,像李家大哥这种本来田产就少的......” 陶若筠没有继续说下去。 像李家这种本来田产就少,勉强能够糊口的,那就是雪上加霜。要是免了税银可能还好,要是不免的话,还得从别处赚钱去贴补税银。 种田种田,种到最后还要倒贴,这就是小农的现状。 第38章 艰难的深秋 事情的发展不出陶若筠所料,天没有下雨,河里也没有流水,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再是上游肯不肯拆了水坝的问题了,而是上游村子也没了水,所有人都盯着河里被晒得白花花的鹅卵石发愁。 陶若筠的菜地只能每天晚上从井里打水上来,甚至都不敢浇的太多。那井水每次打上来都会带着井底的泥,需要放置一阵等沉淀了才可以用来烧水做饭。 这一季的晚稻没有灌上浆,收成全毁。陶若筠没有了井水,什么酒也酿不成。 有村民见到这种情况,开始的时候还往远处有水的地方挑水回来灌田,可是走半天挑回来的水,还不够太阳半刻钟晒的。 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田里的水稻救不回来了,一时间山里砍柴的砍柴,打猎的打猎,想办法能赚一文是一文。 陶若筠日日看着那些上山的人从门前路过,心里一阵惊慌。 这天上午,陶若筠正带着小乙拆除泥封,准备把发酵后漂浮在酒面的桃子用铲子踏平,好沉底再次充分发酵。 两人一边做着活,一边聊着天。 “这酒为什么要发酵那么久?白酒烧酒都比它短。” 小乙还是刚刚开始学酿酒,很多地方都不懂,陶若筠给他解释着:“你没发现我在酿酒的时候少放了一样东西么?” “什么?” “酒曲呀,笨蛋。” “那你为什么不放?”小乙倒不介意陶若筠骂他一句笨蛋。 “以前试过,但是出来的味道不太对。之前的酒曲都是用大米做的,这果子酿的酒,跟烧酒白酒不一样,不能用那些酒曲。” “那这些可以做酒曲么?” 小乙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向桃肉上绿色的霉斑。 “可是怎么存呢?” 这个问题陶若筠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解决不了,因为这霉菌她存不住,要是继续用大米的话,那米上长出来的霉菌根本就不对,所以她只能放弃,老老实实酿满三个月再过滤。 小乙听了陶若筠的解释,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只好老老实实的踏平那些果肉。 那些发酵的果肉里充满的空气,一个个全都漂浮在酒面上,只有把里面的空气按压出来才会沉底再次发酵。所以第一次泥封后过段时间需要打开来处理一下,再继续封住。 这天上午,两人把二十多瓮酒全都重新弄好之后,下午便开始烧已经发酵好的樱桃酒。 过程还是一样,上面的深红色酒液轻轻的舀出来放进坛子里,剩下的搅浑了,用凹陷的竹盘过滤一遍,再倒入锅中,上面扣着与酒渣搅拌好的谷壳,这一次小乙可以帮着烧火了。 等所有的酒都装入坛子,陶若筠预估了一下,三十六斤樱桃,出酒不到8斤。 “不到8斤酒,价格不能低于1500文,那么每斤就是......” “188文。” “什么?” “我说按照8斤酒算,价格1500文的话,那么大概每斤就是188文。” 小乙说完陶若筠有些傻眼了,一是傻眼小乙算账快,二是傻眼自己在干旱的情况下做出这样昂贵的酒来。 疯了。 要是卖不出去的话,这酒就砸在手里了,她可喝不起这样昂贵的酒。 “你别担心,要是今年冬天卖不出去的话,那就明年春天再卖,就是钱收的慢些,不怕的。” 小乙像是看穿了陶若筠的心思一样,轻声安慰着陶若筠,可是作用不大,陶若筠眼下还欠着郭掌柜的四两银子,桃子酒最快也要十月底才能出第一瓮。 陶若筠掰着手指头算着,第一瓮倒是快了,欠着债她心里不舒服,只想早些还掉。 她盼着郭掌柜的不要因为干旱而压她的酒价,不然明年春天她拿什么钱去买枇杷和桑葚呢,她不想酒瓮空太久,生意得做。 不过好在过了几天喜顺就过来提酒,两人说起生意的事情,喜顺笑着道:“放心吧筠姐儿,店里生意照样好,一点没受影响。这天气啊,影响的是打鱼种地种田没有积蓄的,城里好些有钱人,积蓄多着呢。不怕东西贵,就怕没好东西让他们买。” 陶若筠一听,心里安定下来,能卖的出去就好。 自古以来,天灾人祸都是穷人先遭殃,这干旱自然也不例外。 业已深秋,陶若筠要准备过冬的东西了。 腊肉、干鱼、小乙的冬衣,还有炭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她手里的银钱实在不多了,本来就拿回来三两多银子,还欠着四两,简直要一文一文的算过去才敢花。 首先是衣服,小乙就没有冬衣,必须得买。 陶若筠没有亏待小乙,买了布,买了丝绵,准备托着李家嫂子做一件冬天的复衣。可是在她走进李家院子的时候,却看见李天纵正在院子里玩耍。 “纵哥儿?你怎么没去上学?” 陶若筠以为他是被先生罚了,可是李天纵看见陶若筠来了,却没有搭腔,只是沉默着玩地上的土。陶若筠察觉出不对来,一边往屋里走去,一边问他:“你娘在家么?我找她帮个忙。” 李天纵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陶若筠正要走进去,李家嫂子已经听见声音迎出来了。 “筠姑娘,你找我有事?” 陶若筠有些惊讶,因为李家嫂子看起来明显哭过的样子。 她走进屋里,将布料和丝绵递给李家嫂子道:“快冬天了,我想给小乙做件复衣。” 李家嫂子抚摸着布料和丝绵,感叹道:“这料子,真好。” 陶若筠走近李家嫂子身边,悄悄问道:“嫂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纵哥儿怎么在家?” 李家嫂子听见她问,扭过头去悄悄抹起眼泪来:“秋天的稻子没了收成,又要交丁银,纵哥儿在学堂里也不好好读书,今年童试都没过。他爹看见眼下架势,这个冬天怕是难熬了,索性就不读了,说他不是那块料。” “大哥去哪里了?” 李家嫂子道:“进山烧炭去了,你今年还要炭吧?” “要的,跟以往一样的量。” 李家嫂子听了点点头:“能卖一点也是好的。我也没有什么本事,赚不来钱,不然......” 话未说完,李家嫂子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今年夏天,粮没卖上价,秋天白忙活一场,我前两天都看到有人要卖田了。” “可不能卖。”陶若筠急道:“就这些地,好歹还能吃口饭,要是卖了,往后怎么办?岂不是要坐吃山空。” 陶若筠算是明白了,收成不好,能赚钱的路子又少,家里吃不饱饭,李天纵又要读书,日子难熬。 对穷人家的孩子而言,读书科考本就是一条赌的道路,赌能考的上,要是能入仕,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能,好歹能免了丁银税银,届时还会有财主把土地登记在名下,用来向朝廷避税,也是一份收入,总之是百利无一害的。 可是每年考生那么多,能出头的寥寥无几,李天纵连童试都过不了,更遑论秀才举人了。 眼下李天纵既然回了家,那自然是放弃了。 “家里还有多少粮?”陶若筠问李家嫂子。 “早就开始喝粥了,春天未必能熬的到,孩子又能吃,你大哥又进山了,我都不知道这个冬天该怎么过了。” 李家嫂子说着又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陶若筠拍着肩膀又问:“那大哥几时回来?” 第39章 以物易物 “你大哥是和村里其他人一起去的,有七八天了,估摸再过十天八天的,第一窑炭就该运出来了。” 陶若筠心里大致有了数,便道:“等大哥回来了,同我说声,我有事找他。” 李家嫂子应下了,陶若筠这才告辞回家。 陶若筠回去之后开始盘算着目前的情况,已经有人开始卖田了,可想而知情况有多糟。 她自己谷仓里有一仓的粮食,原本计划是酿酒,后来因为体力难支,所以放弃了,眼下看来俨然成了硬通货。 存着是不明智的,在周围人都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自己日日干饭腊肉,那无异于手提鲜肉行走在饥饿的狼群中间,他们会撕了她的。 当生活富足,大家便同情苦难。当生活贫苦,大家便痛恨富裕。在他们眼里陶若筠便是富裕的人之一,而且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孤女和傻子是没有反抗能力的。 她要把粮食处理掉,而且要让大家知道自己家没有粮食才好。 她想到的不是卖,大家没有那个钱去买,而且招摇了反而容易招来恨意。 陶若筠想的是换。 把米换成肉,换成菜,换成炭,换成其他所有她需要的东西。 打定主意之后,陶若筠也不再考虑去集市买肉,她也挑不去。她等着李家大哥回来,让李家大哥帮着把米挑走换掉,做衣服的手工费和炭钱都可以用大米去付,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情得快些办才好,等大家饿到眼红了就迟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李家嫂子过来找陶若筠,李家大哥回来了,不过现在正在洗澡,身上黑的只有眼睛是白的了。 陶若筠等了一刻钟才带着小乙去李家,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了。 “大哥,我想用大米换炭,小乙衣服的裁缝钱,我也想用米来付。还有就是,我想去买些肉,我最近在村里看了,没有一家杀猪的,都赶去集市卖了,我想去集市换肉,但是我挑不动。” 小乙听了这话,垂着头撇着嘴在一边一言不发。 李家大哥听了自然喜不自胜,连忙应好:“好啊好啊,你挑不动,我帮你去挑了换肉,你要多少斤肉?” 陶若筠想了想道:“二十斤吧,还有想换些油和盐,就五斤油和三十斤盐吧。” 两人当下算了算,夏季买米的时候还是七百文一石,现下已经涨到九百文一石,其他肉类和油盐价格却是纹丝不动。 “猪肉...二十五文一斤,那二十斤就是...” “五百文。” 小乙冷不丁的插话,陶若筠见了笑笑,接着往下算。 “油是五十文一斤,五斤就是...”这一次陶若筠索性不算了,只回头看小乙。 小乙察觉到陶若筠的眼神,低声道:“二百五十文。” “三十斤盐大概就是四十文钱,一共是......” 陶若筠又看向小乙,小乙道:“七百九十文。” 陶若筠转过头同李家大哥说说道:“就这些吧,一石米帮我换这些东西回来,冬天里肯定够用了。” 李家大哥听出话里的意思来,余下的米就是自己的资费了。一百一十文,那可不是小数字,当下痛快的应了下来,承诺明日一早便帮着挑去集市换东西回来。 几人商量完了事情,陶若筠便带着小乙回去了。 路上没有几步路,小乙却落在了后面,陶若筠见他不高兴的样子,又掉头回来哄他。 “怎么了?不高兴啊?” 小乙嘟着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陶若筠笑笑,拉着他的胳膊道:“先回家,回家再告诉你。” 说完拖着小乙就往家去,两人在餐桌上才慢慢说开。 “我仓里那么多粮,还有那么多人饿着,你不怕招贼呀?到时候家里就你跟我,怎么办?” 小乙搓着筷子不说话。 “李家跟我们家近,我又是个孤女,总要人来帮衬的。他们家有困难,我能帮些就帮些。我现在缺钱,但不缺米,能用米换他们的感激,何必要你吃那个苦呢?” 也不知道陶若筠是哪句说的不对了,小乙听了之后反而更加难受了:“我帮衬不了你,是不是?” 说着嘴巴一撇,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陶若筠急了。 “不是,是多一个帮衬,是我说错话了,乖,别哭了。” 说着就给小乙抹眼泪,她也不知道一个七尺男儿怎么那么容易就哭了。 “你怕么?” 小乙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问的陶若筠一愣。 “我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好,话也少了,也不骂我打我了......” 陶若筠本来还心情沉重,却听小乙说她不打不骂,瞬间就给逗笑了。 “你想让我打骂你呀?” 小乙歪头看地上,陶若筠笑道:“好了,不气了,我还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呢,这事可能显着你有本事了。” “什么事?” “我想让纵哥儿来我们家读书,书和笔墨他家都有,只要来我们家就好了,你不是识字么?可以教么?” “为什么?” 陶若筠道:“我自己识字不多,但是就我这样在云水村已经是很厉害了,我觉得,人多识些字总是好的。况且,他在我家识字,那就让他在我家吃饭好了,反正这个季节他也干不了什么活,赚不来什么钱,还不如把家里那口粮给省了。” 小乙听了道:“我听你的。” 陶若筠捏着小乙的脸,笑道:“那以后你可就是我们家的门馆先生了,顺便也教教我吧,小乙先生。” 小乙被陶若筠逗的脸通红,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强迫自己板着脸道:“那以后我就是先生了,你不能随便骂我傻瓜。” “好好好,都听小乙先生的,可不可以?” 小乙板着的脸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40章 小狗教的 当天晚上,陶若筠便招呼小乙,两人先称出了一石米出来,搬去了堂屋放着,只等第二天李家大哥过来挑走换东西。 倒不是陶若筠小人之心,而是财不外露的道理,爹爹一早就教过她。 后面的日子陶若筠又断断续续的让李家大哥帮着卖了些米,直到谷仓里只留下了大约七石大米时才放弃卖米。 这是陶若筠精心算过的数量。 就算两人每天吃白米饭,每天三斤的量,七石米都够吃九个月了,完全可以撑到明年,她唯一担心的是干旱之后的洪灾,以及洪灾之后的瘟疫。 自从陶若筠和李家夫妻说让李天纵来自家读书识字后,李天纵就每天抱着书来到陶若筠家,小乙教着念《诗经》,陶若筠在一边做活,偶尔也听到他俩的对话。 小乙念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就是说学习了知识,要经常去实践,这也是快乐的事情。” 陶若筠在一边听了直憋笑,她自己学习了酿酒,一直在酿酒,确实很快乐。可是小乙学会了灶膛烧火,也没见他烧火时有多快乐。 虚伪。 小乙接着念:“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孝顺父母,友爱兄长,同时又喜欢犯上作乱的,极少.......” 这一次陶若筠倒是认同。 过了会儿,小乙又念:“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就是说喜欢花言巧语,满脸谄媚的人,缺乏仁义之心。” 陶若筠听到这里,没有憋住,直接笑出声来,引得小乙和李天纵侧目看来。 “你笑什么?”小乙严肃问道。 “嗯...那个......” 其实陶若筠就是想到小乙一有点什么事就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的叫,这不就是花言巧语嘛,她每次听了都高兴。 可是她不敢讲,说好小乙做先生的,她不能骂。 “我错了。” 陶若筠认了错,可小乙却没有打算放过她:“你不是说也要读书学诗么?我看你现在也不忙,这个拿去抄一遍。” 说着就把一本书塞到陶若筠手中,陶若筠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千字诗”三个字。 她抬头去瞄小乙,小乙一脸不容反驳的样子,心里暗道:行,抄就抄,总有下学的时候,你等着瞧好了。 陶若筠乖乖的拿着那本《千字诗》到一边抄去了,一边抄,一边看。 “流水...高山...老伯牙,孤桐...谁许...碧笼纱。枕痕...春色...天长午,坐对...蔷薇...一树花。” 陶若筠一边抄着,一边想象着描绘的景色。 流水高山,是漂亮的。 孤桐?是会出桐油卖钱的那个桐么? 碧笼纱没见过...... 直到傍晚时分,小乙一声下学了,李天纵的屁股立刻离了板凳,飞奔回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叫一声:“小乙先生,我明天再来!” 小乙教完了李天纵,回过头来看向陶若筠,陶若筠忙把纸一摊:“我都抄完了,就六十首诗。” 小乙走过来抓起那些纸就开始看,边看边道:“这字不行,得练,软趴趴的,毫无章法,谁教的你?” “我爹。” 小乙听了陶若筠这样的回答,忽然语塞,脸也涨红了,低声道:“对不起.....” 陶若筠将头一扭,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小乙见状,连忙把头凑过来,满脸堆笑道:“姐姐,生气啦?” 陶若筠不理会她。 小乙拉着陶若筠的袖子撒娇:“姐姐...对不起嘛...” 巧言令色,鲜矣仁!小狗刚刚教的。 “好好好,小狗教的,小狗教的,不生气啦......” “扑哧......” 小乙的样子实在太谄媚了,陶若筠没能忍住,一下子破了功。 “好啦,姐姐笑了,那就是不气了。” 陶若筠拿他没办法,起身道:“你少贫,我去做饭了。” “我帮你烧火。” 小乙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第41章 征丁 天气越来越冷,村里人的日子也越来越难熬,倒是陶若筠还算轻松。 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时候她就忙着把桃子酒全部都过滤出来,让郭掌柜的想尽办法全部拉走,不为别的,就是觉得放在家里不安全。 那些都是银钱,这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事情,她甚至托喜顺带话给郭掌柜的,暂时别结算银钱过来,她已经卖了不少米了,身上太多现银实在不安全。等她缺的时候,自然会去取,郭掌柜的自然乐意。 陶若筠防着防着,最后还是没有防住,一件影响全县人的事情发生了。 长兴县靠近太湖,按理来说水是不缺的,可是今年夏末出现了那样严重的干旱,以至于秋收季有些村子颗粒无收。县里决定重新整治河堤,加强引水到村里。 这本是好事,可坏就坏在要征壮丁。 按照大明律例,丁役早已取消,改为以银代役,可是在真正施行的时候,却各有各样。 一年两次税银,今年秋季税银按理应该在来年二月征收完毕,可是因为秋季收成不好,多数人都还没有上缴,也就导致了县里银钱不足。 往年丁银按田算,每亩50文,这一次征丁,要想以银代役,每亩征的银两高达300文,凡年满十六,未满六十的,均要服丁役。 这一服便是一年,要么拿钱,要么出人。 对李家这种只有一个壮丁的家庭来说,人一旦去了便是田里全荒废了。 至于陶若筠,因为她没有水田,所以并不需要缴纳丁银。 陶若筠听说这件事的这天夜里,就拉着小乙去到李家商量这件事。 李家此刻油灯昏暗,夫妻二人手拉着手在微弱的光线中默默哭泣。 “可有想好怎么办?”陶若筠小心问着。 李家大哥说道:“家里就我一个壮丁,去了家里就没有人了,她一个女人,带个十岁的孩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家大哥是个粗糙的农村大汉,此刻已经泪眼婆娑,声音呜咽。 五亩田地,一两五钱银子,简直要命。 “今年烧炭,可有挣下些钱?” “这才烧了六窑,几家人分分,家里还要吃,根本不够。” 这一点陶若筠心里倒是有数,因为炭本身就不是高价的东西。 “这人肯定是不能出的,不行的话,我就卖一亩田。”李家大哥狠狠心道。 陶若筠立刻制止了他:“那可不行,才五亩田,卖了家里要不要吃了?况且今年欠收,也卖不上价啊。” 这倒是实话,地里种不出东西的时候,米值钱,地却不值钱。 “那可怎么办,呜呜呜......”李家嫂子呜呜的哭出声来。 “要不......我先借给你们?” 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和李家孤苦无依的境遇相似,陶若筠总觉得李家如此情景,令她觉得唇亡齿寒,她想帮着李家把田产保下来。 李家大哥听了,感激涕零:“筠姑娘,你要是肯借,那你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呀......” 说着和李家大嫂就要一起跪下来,陶若筠慌忙去扶。 “大哥大嫂别这样,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她扶着两人坐下,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 “我今年冬天大概是酿不成酒了,但是春天来了肯定要继续酿的。既然纵哥儿不去学堂了,我想着让他来帮我吧。算是我家里的一个帮工,钱呢就从这次的银两里面扣,如何?” 李家夫妻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一来,李家就不必去修河堤,欠的债也不需要还现银,陶若筠也有了更多的帮手,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家都很高兴。 两家商量完事情,陶若筠拉着小乙回了家。 眼下立冬已过,天气寒冷,小乙也已经穿上了那件冬衣。 两人走在荒凉的道路上,月如白银,洒满荒地。 小乙跟在身边,忽然极认真的说了一句:“姐姐,你是个好人。” 陶若筠听见声音,回头去看,小乙的脸在月色中显得更加苍白,好像这个夏天都没有把他晒黑。 “邻里之间,总要相互帮衬,而且他们也帮过我不少,你也帮过我不少。” 这一次陶若筠记得把小乙也带上,果然小乙听了之后,笑着咧出了洁白的牙齿,紧走两步和陶若筠肩并肩走了回去。 让陶若筠没有想到的是,她帮着把李家的事情解决了,她自己的事情却来了。 村里强行要征小乙的丁。 第42章 交丁银 这天,里正带着几个男丁来到陶家,在堂屋里把决定告诉了陶若筠,陶若筠当场就反驳了。 “先不说小乙是不是长兴县人,他现在人失忆了,是不是满十六岁还未可知,何况我家又没有水田,他怎么就要服丁役了?” “这人在你家住了这么久,你说他不是你家的人,那你们算是怎么回事?筠姑娘,我话已经算说的好听的了,外头传的可不是我这样的。” 陶若筠道:“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去县衙里问陆老爷去,是他让我要把人领回来亲自照应的,现在村里谣言难听,我还要陆老爷给我做主呢。” “做什么主?你把人照顾好了么?你要是照顾好了,今天领回来,明天送走,谁来说你?” “你去问姓陆的呀?你自己不去,那就我们一起去,现在就去,你们最好当场问问陆老爷,当初到底怎么审的案子,我今天名声毁成这样,他是不是要负责?” 说着拖着里正的胳膊就往外拽,里正正值壮年,一把甩开。 “筠姑娘,你别跟我撒泼,你在云水村名声毁了那也不是我们毁的,要问你自己去问。我现在就是告诉你,小乙住在我们村子里,那就是我们村的人,你没有田,你总有地吧?那桃林,那菜园,今年也要征。” 陶若筠被气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些人摆明了是拿小乙威胁要银子的。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么交银子,要么我把人带走,我看你家这情况,也不缺这个银子,就算你二两好了。” 陶家晒着肉,小乙身上穿着新冬衣,这些都是遮不住的。 陶若筠哽咽着,小乙过来拉她:“姐姐,我跟他们走。” 那里正冷哼一声:“小伙子,我看你摘了桃还要别人帮忙挑,你去了河堤上,呵呵,那可是要脱层皮的。” 小乙坚持道:“姐姐,你别怕,我能行的,你让我去。” 陶若筠摇摇头道:“在这里等我。” 今年秋季,陶若筠卖了好几石米,本来觉得身上现银够多,现在借给李家,又要付小乙的丁银,一下子又几乎掏空了。 陶若筠从匣子里取出两吊子钱给到里正:“两吊钱,够了,小乙不跟你们去。” 那里正接过钱,笑道:“还别说,虽然你们商人地位低,钱是真多,两吊钱说拿就拿,我们村里像你这么大方的,可没有几户。” 跟在里正身边的几个壮汉也跟着笑了笑,眼睛都瞥向陶若筠,小乙见了,慌忙把陶若筠护在怀里。 有个男人见了,笑道:“这两人还说没关系,当着外人的面就要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 另一个男人道:“家里长辈都不在了,谁还管你什么体统。” 说完几人哈哈大笑了起来,陶若筠怒道:“钱我给过了,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人看了看陶若筠,又互相对望一眼,讪讪的走了。 小乙盯着那几人,等他们出了院子,立刻去把院门关上了,有人通过院墙不怀好意的往里看。 “看什么看!”小乙喝道。 那人看了眼小乙,冷笑一声,走开了。 小乙一直盯到那些人不见了踪影,这才回到屋里去看陶若筠。 此刻陶若筠正坐在椅子上默默哭泣。 “姐姐,”小乙蹲到陶若筠面前,轻声问她:“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去?” 陶若筠看着小乙的脸,轻轻捏了一下,故作轻松道:“那是体力活,你做不了的。放心吧,我明年春天多做几瓮酒,这钱不就赚回来了吗。而且那时候有你和纵哥儿帮我,我们只会赚的更多。” 小乙扯动嘴角,尽力挤出一丝微笑来:“那我以后帮姐姐多做些,让姐姐别那么累。” 陶若筠笑笑,看起来却无比疲惫。 陶若筠没想到的是,第二年春天,她一瓮酒也没有酿成。 第43章 吃绝户 此刻的陶若筠就像是一块肥肉,每一只饿狗都盯向她。 缴纳了小乙的丁银之后没多久,里长就再次带着人上门了,这一次不是因为税银,而是为了说亲。 陶若筠坐在自家堂屋里,不紧不慢地说道:“说亲本是媒人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里长和诸位现在还做起了媒人的买卖。” “筠姑娘,你已经二十了,早该到了婚配的年纪,这事是谁来说还不是一样么?谁也没规定媒人必须是女的,对吧?” 里长说的没错,男人也可以做媒,陶若筠只得另想办法。 “可是我大明也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女子必须出嫁不是么?我自愿不嫁,谁也奈何不了。” 里长却道:“筠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讲的。你是云水村人,又是一个女子,就算可以不婚嫁,那你父亲的财产,那片桃林可就不能归你了。” “凭什么?那是我父亲花钱买下的。” 有人瞪着眼道:“你是女子,女子怎么能继承财产?” 陶若筠还没有说话,小乙已在一边道:“她未出嫁,还是在室女,宗族里又没有其他人,按我大明律法,凡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她是唯一的亲女,怎么不能继承了?” 里长一听,站起身来,指着小乙的鼻子说道:“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云水村的事,你少插嘴。” “你收我丁银的时候也说我是云水村的人。” 小乙不甘示弱,里长带来的几人却挽着袖子站起身来。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她不嫁人不就是跟你好上了么,她的钱不都是你在用么。要不是她,你能穿上这身新衣?要不是她,你能吃上肉?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自己日子好过了就让我们受苦是吧?” “既然说是跟我好的,又怎么让她嫁别人?” 里长冷哼一声,说道:“按理来说,筠姑娘这情况,确实没有人愿意娶,这也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通了人家,嫁过去了,这酒坊,这桃林,不都还是你的。” 陶若筠深吸一口气,问道:“不知里长给我说的,是哪家的亲事?” “村东头,老王头家的,人家一个壮年男子,虽然家里穷了些,但也没什么大错,对吧?和你成亲,你不吃亏。” 陶若筠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村东头老王,是个年龄四十有余的鳏夫,懒惰成性,家里难以维持,早年全靠妻子养着,后来妻子生病,也无钱请医,愣是把一个不重的病拖到去世。 现在的老王头家,那就是家徒四壁。 陶若筠明白了,这是村里人要吃她的绝户,把她嫁给老王头,再让老王头把自己的钱给到他们。 “筠姑娘,”有人说道:“我们老实告诉你,你是不会嫁到云水村外去的,我们绝不会让你的嫁妆出了村。你要么嫁给村里人,要么把你的桃林你的酒坊都交给村里,自己选吧。” “我要是不选呢?” 里长道:“这可由不得你,下个月便是腊月,最晚这个月,你必须出嫁。” 陶若筠扫视着那几人,那一双双眼睛只让她想到一个词:虎视眈眈。 腊月就要过年了,他们要想过好这个年,就得先分了陶若筠的财产,让陶若筠自己给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让她的丈夫给。给她挑一个无能的村里丈夫,把她嫁过去就是最好的办法。 “筠姑娘,”里长把双手往后一背,挺着个肚子说道:“话我已经说完了,你自己决定,实在不行,村里的男人,只要肯娶你,你自己选一个。总之这个月你得嫁出去,自己考虑一下吧,我们过几天再来问你。” 说完带着一群人甩袖而去。 “姐姐,姐姐别听他们的,你不能嫁。” 小乙蹲在陶若筠身边,面露焦急。 陶若筠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她如何不知道不能嫁,可是不嫁的话,桃林怎么办?酒坊怎么办?当真要去县里告? 陆离那个毁她名声的畜生,能帮着她么? 还是去州里?去府里? 告赢了,拿回来了,往后她在云水村里就太平了么? 陶若筠没有说话,起身抓了一只背篓便要出门,小乙紧紧跟在身后。 “姐姐......” 姐姐...... 小乙叫着叫着,声音也哽咽起来,可是陶若筠头也不回,就那么一直走着,一直走进了寒冷的山里。 第44章 赘婿 小乙一直跟在陶若筠身后,眼见着陶若筠走进了山里,忍不住上去拉住她。 “山里冷,别去。” 可是他这一拉扯,陶若筠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小乙赶紧伸手抱住。 陶若筠跌在小乙的怀里,并没有挣扎,由他抱着,只是把整个身体都缩了起来,小乙觉得怀里这具身体抖的越来越厉害。 “我不会让你嫁人的,我带你回去。” 小乙搂紧了怀里的人,眼神露出从未有过的阴狠。 他接过陶若筠手上的竹篓,拉着她就往回走,等走到院子门口时,却看见李家大嫂正在院子里等着他们。 “筠姑娘回来啦?” 李家大嫂一脸紧张,看样子是知道里长逼嫁的事情了。 陶若筠低着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小乙开了门,让两人进屋说话。 “你打算怎么办?” 李家大嫂关切的问着,陶若筠只是摇头,她哪里有什么办法。 “他们到底怎么说的?” “他们说...让我必须在这个月跟村里人结婚,不然桃林和酒坊就要归村里。” “这不是胡扯么?那桃林是你爹一点一点买下来的,连树都是你们父女一起种的,怎么说归村里就归村里?我找他们说理去。” 李家大嫂气的厉害,说完就要往外走。 却被小乙拦住了:“大嫂,这事跟村里人说不清楚,这摆明了是合起伙来欺负人的。” 李家嫂子听了瘫坐在椅子上。 “这么说,是没有办法了么?” 陶若筠只淡淡的说了句:“我不嫁人。” 李家嫂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过来拉住陶若筠的手:“筠姑娘,你可别做傻事。” “那地我是没有办法了,可是桃林,是我跟我爹种的,我就是一把火烧了,也绝不便宜了他们。” “那是你爹这么多年的心血啊,你忍心么?” 陶若筠当然不忍心,她比谁都不忍心,可是她不忍心就只能任人拿捏,她必须比别人狠心才行。 “哎,我倒有个法子,”李家大嫂眼前一亮,说道:“他们不是要你嫁人,要你有个相公嘛,你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说着眼神看向小乙,“你俩在一起这么久,虽然不是夫妻,但是......” 李家嫂子的话没有继续下去,言外之意大家都明白。 他们虽不是夫妻,可是在村里人眼中,他俩压根不清白,还不如索性一起过了。 “可他不是村里人啊,而且......”陶若筠话没有说完,她想的是虽然里长来收过丁银,可是小乙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云水村人,她更担心将来小乙要是想起什么来,那肯定是要回家的。 毕竟一个能做门馆先生的人,失踪了这么久,家里人肯定着急的。 “怕什么?他不是村里人,你是啊。他现在也想不起家在哪里,就在你家住着,那不就是入赘,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先把眼下这关过了。” 陶若筠听到“入赘”两个字,不免心里一动。 入赘的话,她就不必离开云水村,将来要是小乙想起什么来,她也可以放小乙走,不会为难他。而且嫁妆会握在自己手里,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决定。 她看向小乙,小乙听了这话却皱紧了眉头。 赘婿,在哪个朝代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存在。 李家嫂子继续劝着:“小乙,不是嫂子要看低你。眼下这情况,帮你筠姐儿度过难关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至于其他的,先放一放,反正婚前婚后也没有区别,不是么?” 小乙看着李家嫂子,又看向陶若筠,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你筠姐儿对你不差吧?她的名声也是因为你毁掉的啊?你要是有点责任心......” “嫂子,算了,我再想想办法。”陶若筠制止了李家嫂子,她不想为难小乙。 人都艰难,何必还要相互为难。 李家嫂子却不认同:“还能有什么办法,找个入赘的女婿是最好的,可是这村里又找不到。就算有,你也是一个人养两个,还不如就让家里这个入赘。” “我...我们再想想吧。” 李家嫂子见劝说不动,只好先放弃,临走之前经过小乙身边,忍不住再次说道:“想想你筠姐儿,你忍心么?” 小乙自打听说要他入赘之后,就一直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此刻李家嫂子走了,他才走向陶若筠,蹲在地上想说些什么,又没有开口。 两个人都带着泪看向对方,最后还是陶若筠开的口。 “小乙,你能不能帮帮我?就当帮我走个过场,帮我把这关过了,将来你想起了你的家人,我会让你走的。” 小乙没有拒绝,只是趴在陶若筠的腿上直哭,狠狠的点了点头。 第45章 婚礼 这场婚礼,办的犹如做贼一般,悄无声息。 没有纳彩纳币,更没有亲迎,所有环节都被省去。 婚书庚帖是小乙自己所写,媒人是李家嫂子,婚服是李家嫂子送的一段红头绳和一方红帕子。 临到近期还把在山里烧炭的李家大哥叫回来一起做见证,又叫了几个稍微亲近些的人,秘密的筹办了这个婚礼。 婚礼这天下午,李家夫妻和几个人来到陶家院子,帮着把陶若筠梳洗打扮了。 说是打扮,也就是绾个高发髻,绑个红头绳,盖上一方红帕子,就算结束了。 在几人的见证下,陶若筠和小乙对着空空荡荡的高堂拜了天地,这婚便算是结了。 当天晚上,陶若筠被众人牵着送进房间,小乙去送了众人,关了门,这才回到房间里。 只见他站在陶若筠面前,手掌捏成拳,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气,才终于伸手揭了盖头。 陶若筠微笑着抬头去看小乙,可是小乙的表情,却不似她那般轻松。 没有惊喜,没有欢快,反而极其难看。 谁被逼着做了赘婿,表情都不会好看的。 陶若筠自知有亏,垂下头收了帕子,只说了一句:“他们都走了,有些事情要是不想做,就不用做了。” 小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陶若筠的腿哭道:“姐姐,对不起......” 陶若筠捧着他的脸帮他擦去眼泪:“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逼着你做这样的事情。” 小乙伏在腿上边哭边摇头,“是我害了你......” 陶若筠看他哭的不成样子,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他一个问题。 “你可是娶过妻了?” 有妻还要入赘,可是要受罚的。 还好小乙摇了头。 “那可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小乙这一次没有动作。 陶若筠的心沉了下去。 她扶起小乙,强装镇定道:“等明年,等明年春天有吃的了,我就让你走好不好?” 两个人心里都有了数,小乙早就恢复了记忆,只是装作没有而已。 陶若筠没有拆穿,嘱咐小乙道:“你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言外之意非常明显了,不必和她同床,日子真的就像从前那样过。 小乙乖乖的出了门。 这一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垂泪到天明。 陶若筠是觉得自己仗着照顾过小乙,就逼着他入赘。 小乙则是觉得自己毁了陶若筠的名声,不得不入赘来帮助解困。 两个人这一夜都不好过。 按照流程,第二天要礼谢宾客,所以两人都是一早就起床开始准备洗菜做菜。 当他们看见对方红肿的眼睛时,都尴尬一笑。 灶膛里的火烧的正旺,火光照在小乙的脸上,红的发烫。 锅里的水很快被烧开,咕噜咕噜直响。 陶若筠已经可以独自杀鸡拔毛,开膛破肚的洗干净,整个的用炭火煨上,等到中午就能炖烂了。 另又做了一碗肉生。 新鲜的瘦肉切成薄片子,酱油浸过,锅里烧热,把肉倒入爆炒,一直炒到肉色变白取出来切成丝,加入酱瓜、糟萝卜、大蒜、草果、花椒、橘丝、香油一起拌炒均匀后盛出,等到进碗里再加醋调匀。 冬天里蔬菜少,家中新鲜的只有冬瓜,便制了一碗蒜冬瓜。 两人正做着饭,昨日前来证婚的人已经来了。 陶若筠端上木樨茶想请大家进堂屋里坐,却一个个都不肯,跑进厨房里帮着做出一顿午饭来,再端到堂屋里,围坐成一圈吃了。 宴过宾客,送走人,陶若筠又带着小乙去祭拜过父亲母亲,这场婚礼的仪式才总算是完成了。 第46章 村民大闹陶家院 两人走在路上,冬日的土路被夜里的霜狠狠冻过,白日里太阳一晒,冰霜融化,湿答答的直滑溜。 以往小乙总是习惯性的走在陶若筠身后,这一次他忽然加快脚步跟了上来,扶着陶若筠的胳膊一块走。 “过几日就要腊月了,我们去县里置办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好不好?” 陶若筠说要置办过年的东西,其实是个幌子,这个年不太可能过的大张旗鼓,她是想帮小乙置办些东西,打心眼儿里想弥补他一下。 “家里不是没有银钱了么?” 这倒是实话,出借了李家税银,又交过小乙的丁银,再办婚礼,买了些肉和菜,家里几乎掏空了。 “你忘啦,桃子酒的钱,我可是让郭掌柜的先拖着,等我去了县里,我跟他支些,他会给的。” 小乙笑笑,这次他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着,话也说开了,氛围倒是比昨晚好了不少,只是在临近陶家院子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家院子里传来一阵打砸叫骂声。 两人心里一惊,互看一眼后慌忙往家跑去。 此刻陶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人手里抓着肉,有人肩上扛着米,满屋子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你们干什么?”陶若筠站在门口大喝一声。 李家嫂子听见了,忙叫道:“他们来抢东西,快拦住他们!” 那些人听见了声音,更没得顾忌了,抓住东西就往跑,陶若筠和小乙堵在门口。 “那是我家的东西,给我放下!” “筠姑娘,你要过年,我们也要过年,家家户户吃不饱饭,凭什么你家过好日子?” “就是!你就当做好人好事,分我们点。” “大不了明年夏天有粮了,我们再还你。” “就是,我们会还的,这就是借,什么叫抢?” “拿上东西,我们走!” ...... 几人说着话,抓着东西就往外冲,李家夫妻和几个早就发现的人帮着在里面拦人,陶若筠和小乙堵在院门口,可几人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这群人一个个饿红了眼,手里抓着肉,硬是生出无穷气力,没多久就把几人推倒一边。 一群人挤出了门,一哄而散,陶若筠瘫坐在门口,看着满院狼藉,嚎啕大哭起来。 谷仓的门和堂屋的门都被砸开了,里面翻的稀烂。 院子里菜和米撒了一地,被人踩踏之后,洁白的大米裹着烂泥,变成黑乎乎的一片,一时分不清哪些是米,哪些是泥。 “这些王八蛋!杀千刀的!筠姑娘,咱们得报官。” 小乙此刻正抱着坐在地上的陶若筠,正想劝她去报官,可陶若筠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往酒房里跑去。 酒房的门大开着,她看见边缘几个酒瓮被砸的稀烂,碎陶渣散落一地,她跑向一个角落里,从里面抱出一个密封的小陶罐来。 还好,还在。 那是夏天的时候做的酒曲,是她和父亲之间的特殊传承。 小乙追了进来,只看见陶若筠抱着一个小陶罐哭。 他认得这个陶罐,今年夏天的酒曲是他陪着陶若筠一起做的。 至于酒,家里早就没有了。 桃子酒一早就拜托天香楼搬走了,冬天因为粮食贵,她也没敢拿米酿酒,酒坊就这么闲下来了。 那群人冲进来,本想搬些酒,结果打开来一看,全是空的,一怒之下便砸了酒瓮。 “没事没事,我们明年春天再买新的酒瓮,到时候还能做酒。” 小乙把陶若筠抱在怀里,连抱带提的抱出了酒坊。 “筠姑娘,这事得报官,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是,得报官去。” “报官,去县里。”陶若筠声音低,语气却很坚定。 李家嫂子叫李天纵把那罐子酒饼抱回家后就留在家里看家,免得人走了又被人当成宝抢了去。 几人带着虚弱不堪的陶若筠一起往县里去了。 第47章 状告村民 长兴县的县衙和几个月前没有区别,陆离身上还是那身官服,高高在上的坐着。 陶若筠和一群人跪在堂下,诉说着今日陶家酒坊发生的种种。 小乙则半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言不发的陶若筠,满脸担忧,生怕她下一秒就晕过去了。 陶若筠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歪在小乙的怀里,也不哭也不闹,更不说话,就那么呆滞地跪着。 自从秋收不好,她就开始防着了,防来防去还是没有防住穷凶极恶的心。 要说所有人都是坏人,倒也不至于,可是只要被个别极恶之人盯上,就足以毁掉一切。 “堂下可知道今日去的是哪些人?” “知道知道,我们都认识的。有村西头的刘铁柱......” “还有村东哪个鳏夫老王头,还有......” 几个全程参与阻拦的村民列出了一个十多人的名单,末了几人催促道: “陆老爷,您现在派人去他们家里拿人,肯定还能见到那些东西的。” 这一次陆离没有犹豫,一个惊堂木拍下,就让皂隶衙役跟着几人回村拿人过堂。 陶若筠看起来实在虚弱,那几人便叮嘱她在县里等,不要回去,他们马上回来,只留小乙陪着她。 待几人和衙役走了之后,小乙才抱着陶若筠起了身。 “膝盖疼不疼?”小乙一边帮陶若筠揉着膝盖,一边问。 “不疼。” 对陶若筠来讲,相比家里发生的事情,膝盖的痛根本不算痛。 只是这一幕落在陆离眼里,又变了一番味道。 只见他眯着眼睛问话:“堂下男子刚刚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小乙正担心陶若筠,满心满眼都是她,却突然听见被知县问了一句,他倒也不慌,只是转头看向陆离,冷静说道: “不用下跪自然不跪。” 陆离伸手欲抓惊堂木,却在和小乙眼神相撞那一刻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他似乎想起来,小乙第一次过堂就没有跪,而是坐在陶若筠身边的。 他当时只以为小乙是个傻子,也一心想整治陶若筠,所以才没有注意到他。 可是今天的小乙和那日不同。 今天的小乙冷静从容,和那天只会抱着陶若筠的胳膊委屈巴巴叫姐姐完全是两个样子。 陆离咀嚼着小乙口中不用下跪的意思,这种情况就多了。 他打量着小乙,虽然穿着粗布冬衣,但是身型挺拔,表情坚定,完全不是一般百姓受了欺负去见官的瑟缩样子。 年纪又小,皮肤白皙,不像四处奔波操劳受累的样子。 陆离心中猜测着,只怕本事不在他本人身上,而在他身后的家世上,至今小乙也没有说出过自己是哪家人,要是这时候把他给得罪了,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引来祸事。 陆离到底是在京师待过四年的人,达官贵人见的多了,自然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于是装作大度的样子不去计较,实际是怕小乙背后真有什么人他得罪不起,毕竟他和柳云旗的婚姻过成那个样子,他实在不想再去求岳父什么。 小乙陪着陶若筠去县衙外找了个茶馆坐了等人,陶若筠身精神不大好,小乙一摸额头,果然发起烫来了。 当下茶馆也不坐了,要带着陶若筠去医馆,陶若筠却不肯,她撑着一口气,非要等到这事结束了才肯看病。 小乙没办法,坐在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就这样两人一直等到太阳西斜,天边红霞满天。 “今天晚霞这样好看,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会的,一定会的。” 小乙说着话,伸手去探陶若筠的额头,更烫了。遂又叫店家续了碗茶,喂陶若筠喝了下去。 “人发热了会出汗,要多喝水才好。” 陶若筠乖乖喝了。 喝完水没多久,皂班衙役就带着人回来了,县衙里重新升堂。 那几个参与抢劫陶家的人一跪到衙门里,倒一个比一个老实,先是认罪,后是哭诉。 生活苦,不抢就活不到春天了。 至于为何是陶家,一个是陶家确实生活可以,冬季里晒肉大家都看见了的,二个是孤女弱男,好欺负。 再加上小乙晕倒在陶家酒坊那桩案子的判法,谁会察觉不到那是陆离故意在整她。 知县厌弃陶若筠,带头欺负人,这群人的忌惮就更少了。 这些话没有人明讲,可是大家都看的出来。 陆离当场判了,所有被抢的被砸的一律换算成大米,合计六石,明年夏收后归还,立下字据,里长负责监督。如果明年延误支付报到了县里,那就重新加重罚过,另每个参与抢劫的人杖责二十。 末了,陆离又道:“今年冬季家家都难过,但这不是你们抢劫的理由。邻里之间应当以和为贵,少生是非。” 底下人听了,连连称是,倒是陶若筠听了,觉得无比刺耳,不禁冷哼一声。 “去年秋天大旱,田里何种惨状,大人岂会不知?身为长兴县的父母官,不给朝廷上奏疏减免税赋,反而变本加厉征收丁银,今日我陶家惨状,你才是罪魁祸首!” 陶若筠自打今天进了衙门,就没有说过什么话,现在开口,却句句直戳陆离心窝,气的陆离嘴角直抽,正要发火之际,又看见陶若筠身边的小乙正瞪着他。 思虑再三,还是强压着怒火道:“本官看在你今日被劫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说着一甩袖子,往后堂去了。 其他几人见了,不禁长舒一口气。 没罚就好。 一群人出了县衙,李家夫妻和众人便要回村里去,陶若筠心中不好意思,让大家替她做主,又耽误大家时间。 “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你平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知道的。” “就是啊,他们摆明了就是挑软柿子捏,欺负你一个弱女子,现在好了,打一顿,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就是,谁不想你好过,你就偏要过的比别人好,让他们嫉妒去。” ...... 几人轮番安慰了一番陶若筠,小乙便替她告辞,说是要带陶若筠去医馆看病,几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让他俩快些去,别耽误了看病。 那几人在身后看着小乙和陶若筠的身影,不禁叹道: “哎,也是可怜,多好的两孩子。小乙带回来的时候傻乎乎的,筠姑娘照顾了几个月,倒变得懂事了,还挺贴心的。” “能好好过日子也挺好的,就算入赘,我看筠姑娘也不会亏待了那孩子。” …… 第48章 家人现身 小乙陪陶若筠往回春堂走去,走着走着,陶若筠便开始迈不动步子,小乙心中一急,打横抱起就往回春堂跑去。 等到了回春堂,那大夫见了,一边往里边榻上引,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着了凉,昨晚也没睡好,也可能是急的,大夫,您给看看。” 那大夫坐过来,一手捻着胡须,一手开始把脉,把了半晌道: “还好还好,急火攻心加上风寒,我给开付方子,先在这里吃一付,不然怕今天出不了门。” 那大夫坐到桌边,一边写药方,一边说道: “这姑娘身体还算壮实,问题不大,热气降下来人自然就醒了。你拿着方子抓药,我现在让人给你煎一付。” 说着就把药方递给小乙,小乙拿去柜台上抓药,待抓完了那店家对他说道:“一共320文钱。” 小乙一听傻眼了,今天出门走的急,压根儿没有带钱,而且家里也没什么钱了。 他看了看睡在榻上人事不清的陶若筠,想到了天香楼郭掌柜的,便对那店家说道: “店家,你先帮我煎一付药,我去取钱,马上回来。” 说完便往外跑,直奔天香楼而去。 天香楼的郭掌柜的倒是认识小乙,只是突然见到他来支钱不免心中疑惑。 “筠姑娘呢?” “她发烧了,人在回春堂睡着还没醒。掌柜的,你先支我500文,我要买药还有付诊金。要是不能支酒资的话,我写个借契,我来还钱好不好?” 那掌柜的犹豫了下,还是写了借契,也就不算什么利钱,只要几日内还清即可,小乙没有丝毫犹豫的签了字,按了花押。 他把五百文钱揣进怀里,立刻就往回春堂去了。 临出门前,郭掌柜的追过来嘱咐道:“这天都黑了,你们今晚怕是回不去了。要是回不去,也别住店,不费那个钱,来我家住,就在这后院里。” 小乙应了一声,快速跑掉了。行至半道时,冷不丁被旁边小巷窜出来的几人一阵推搡,一下就把小乙推搡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小乙没看清人,只当是有人抢劫,刚要张嘴喊,就听见有人说话。 “我的小祖宗,你叫我好等啊!” 转头一看,正是自家商队的领头董阳舒。 小乙见了人,气焰瞬间熄了下去,哀求道:“董先生......” “别叫我先生,我这个领队马上就要保不住了。拜你所赐啊,我的小主人。” 小乙的表情是哀求,那领队的表现更是低声下气,死活不吃小乙苦肉计那套,反喂了一口苦药汤。 小乙没有办法,露出了在陶若筠面前最常见的表情,嘴角一撇,眼泪汪汪的。 “董先生,我要害死人了......” 那领队的一听,也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别哭别哭,跟我说说。” 那领队是一片好心,小乙是虚晃了一招。 “我把别人害的重病了,眼下要是医不好,我就要摊上人命官司了...呜呜...我现在就是拿救命钱去救人,你再给我几天好不好?” 谁知那领队的听了之后更加不愿了,也不演苦肉计了。 “要是真的害了人,你就不能去了。人在哪里,我去处理。” 那领队多年来效忠小乙家,忠心从来都毋庸置疑,眼下看小主人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要把小主人排除在外。 小乙哪里肯,只能接着演:“我就是去送钱,你们先回客栈,我明天去找你们行不行?” “不行!” 董阳舒是悟出来了,上次小主人跑掉就消失了很久,这次再玩失踪的话,马上就要过年了,他还要不要回去了。 因此死活不肯让小乙离了商队视线。 小乙见状,知道演戏无用,只好强来。 他假装带着众人去找人,可是一走进人群里就一声大喊:“抢劫啦!抢劫啦!” 喊完就跑,他速度快,又有准备,等董阳舒几人反应过来时,小乙早已跑远,哪里还是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跟得上的,只好在原地气的跺了几脚,懊悔不已。 他就应该直接拿绳子把人给捆了。 第49章 同床共枕 小乙一口气奔回了回春堂,那大夫倒是负责,已经安排人在煎药了。 小乙付过了诊金药钱,又借了块帕子,打湿了敷在陶若筠额头上帮她降温。 等药煎好了,又一口一口的喂下去,药喂完了又等了半晌,人才悠悠醒转。 “你怎么样?” 陶若筠一睁眼便望见小乙那张焦急万分的脸,她勉强笑了一下。 “好多了,得回去了。” 说着便强行支撑着身子要起来,小乙连忙去扶。 “郭掌柜的同我说了,今天太晚,怕是回不去了,让我们去他家歇一晚,免得住店花费。” 陶若筠看向门外,天色早已黑透,确实是回不去村里了。 “我背你去天香楼吧。” 说着一手抓起药,背向陶若筠蹲下,陶若筠伏在小乙背上任由他背着走了。 小乙这一次刻意避开大路,转走小巷子,就是怕遇见董阳舒那群人。 天香楼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郭掌柜的见了人来,立马招呼房下把人接进后院里去了。 后面里一间耳房闲置已久,此刻正好给到二人暂住一晚。 两人把陶若筠安置好,郭家婶子才问道:“吃过晚饭没?” “没呢,还是中午吃的。”小乙答道。 “那你等着,我让前面煮两碗面过来。” 说着便往前面去了,留下小乙陪着陶若筠。 过不多时,郭家婶子端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两碗面进来了。 她将矮桌放在床上,小乙把陶若筠扶起来喂她吃面,郭家婶子见了,要替了小乙。 “我来喂吧,你自己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不了婶子,还是我来吧。” 郭家婶子见状,心中奇怪,两人何时这么亲密了。 小乙似乎察觉出不对来,看了眼郭家婶子,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婶子,我入赘陶家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 “为什么呀?” 陶若筠偎在小乙怀里,本想解释,又被小乙一口面给堵了。 小乙自己把当初村民如何逼嫁,自己如何自愿入赘解困,又如何因此惹怒了村民导致家里被抢,今天为什么又来县里解释了一通,听得郭家婶子震惊不已。 “这件事办的急,又是悄悄办的,所以就没有请婶子和掌柜的,不要怪我。” 陶若筠有气无力的说道,郭家婶子自然能理解。 “哪里会,我们知道你一个孤女在村里不会好过,可是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难过,早知道这样......” 话没有接着说下去,早知道这样又能如何呢? 酒坊不能不要,桃林不能不要,那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陶若筠避也避不开的。 “从前听说书的讲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想想可不是么?你有了好东西,别人没有,那就是罪过,你都有罪了,那我就能欺负你。大家日子都好过的时候太太平平的,日子艰难的时候,你就是块肥肉,谁都想叼一口。” “不知是不是婶子想太多,我总觉得这村子吧,你不好再回去了。” 陶若筠何尝不知道村子不好再回去的,可是她不能不回去。 “婶子,先让她治病吧,身子不好想得太多,更难好了。” 小乙打断了二人的谈话,继续喂陶若筠吃着面。 郭家婶子见了,也觉得此刻商量这些不是时候,便交代二人今晚睡这里,面不够吃尽管到前面来拿,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小乙把陶若筠那碗面喂完了,才去吃自己那碗。 那面上卧着一枚鸡蛋,底下还有些碎肉渣,面虽然有些坨了,但是小乙早饿了,狼吞虎咽的吃完后,又把桌碗送去前面才回到房间里来。 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又或许是喝了药的缘故,陶若筠困的很,等小乙送完东西回来,她已经躺在被窝里睡着了。 小乙想了想,伸手解了自己的冬衣,钻进被窝里。 陶若筠躺着一动不动,小乙小心翼翼的翻过身子,慢慢的贴近陶若筠,几乎把鼻尖抵到她的脸上。 “阿筠,我们是夫妻了,对不对?” 陶若筠没有动弹,他便大着胆子又挤了挤。 第50章 小乙被捆 第二日一早,陶若筠醒来时,小乙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起初她以为是出去煎药了,到院子里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倒是遇上了起床做早饭的郭家婶子。 “起床了?怎么不多睡会?” 陶若筠解释着:“在村里习惯了早起,醒了就睡不着了。婶子,你看见小乙了么?” 郭家婶子朝四周看了看,道:“我起来后就没见着人,是不是出去了?” 陶若筠听了,便道:“那我出去找找。” 郭家婶子在身后嘱咐道:“找到人早些回来,我做早饭等你们回来吃。” 陶若筠应了一声,独自一人从院子的角门出去寻人了。 * 话说小乙一早玩起了失踪,倒不是真的失踪了,是主动去找了董阳舒。 这门一出几个月,马上腊月了,不回家总要给个交代,不然今天能跑,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他趁着陶若筠沉睡未醒,悄悄地起床,谁也没告诉,就开了角门,往董阳舒他们商队每次来长兴县都会住的春风客栈去了。 而董阳舒这边火气正盛,自从昨天小主人耍诈,从他手里逃脱之后,他就下定决心,要是再遇上,一定先捆住了再说话。 所以他昨天抓丢人之后就买好了绳子,甚至还买了一根大木棍子,买的时候还特意问店家: “店家,你这绳子棍子结实不?” 那店家满脸堆笑:“结实,再没有比这个更结实的了。我们这里过年杀猪都是用这绳子捆,用这棍子吊,从没断过。” 董阳舒心中满意,当下付了银子,让手下人拿着棍子绳子就回了客栈。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小乙送货上门。 当时的董阳舒正在客栈的房间里喝着茶,和手下几人商量,今天怎么分配人,都去哪里找小主人,小乙就一把推开了房门。 几人互看一眼,俱没有说话,董阳舒一个眼神,几个人就直接扑了过去。 小乙这次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讲,人就被捆上了。 几人把捆的宛如蚕蛹一般的小乙丢到床上,由他挣扎。 “别挣了,这绳子捆年猪用的,结实着呢。这一次你绝对跑不了。” 董阳舒这是第三次遇上小乙了,第一次说生意,第二次耍滑头,第三次再跑掉,他这个商队领头的脸就要丢光了。 他这辈子从没在一个人手里栽两次跟头,除了眼前的小主人。 “大公子说了,你腊月里回不去,我们就通通别回去了。你丢了两次,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不过你也别急,从这里回苏州府,最快三天就到了,就算不吃不喝,我也能保证你进谢家大门的时候还在喘气。” 原来这小乙本姓谢,全名谢鸿卓,是苏州府谢家的三公子。 谢家世代经商,直到谢鸿卓爷爷这一辈才逐渐做大。到了谢鸿卓这一辈,因为卖官鬻爵逐渐兴盛,已经有族中子弟开始入仕,他二哥便是其中一位。 谢鸿卓在去年经过院试之后,本无意继续科举,因此求着大哥让他出门历练历练,这才有了董阳舒带着他出门走商的事情发生。 可是端午节前,天香楼进了几坛子陶若筠的枇杷酒,被董阳舒几人阴差阳错的全买了回去,谢鸿卓一尝,非说这酒将来必能大卖,一定要找到酒坊,拿到更多的货卖到苏州去。 谢家并不做酒醋生意,因此也就没有太关心这个事。 董阳舒几人随口向天香楼打听了下,没有问出来,也就不再关注。 只是谢鸿卓怎么都不肯放弃,四处打听,才得到了云水村陶家酒坊这个名字,于是惹出了陶家酒坊毒死人的官司。 当时昏死半天刚刚醒转的谢鸿卓短暂的失了记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记得是在找酒。 于是在陶若筠说起自己的酒坊时,便认准了她,死缠着不放,等到发现自己被人利用,毁了陶若筠名声的时候,早就悔之晚矣,不得不一步步沦陷到要靠入赘解困的地步。 他没敢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只在第一次遇上董阳舒的时候,说自己找到了酒坊,将来要做酒生意,正在学习酿酒秘方,恰巧谢家也足够信任董阳舒,也有心培养谢鸿卓参与生意,这才没有急着把人召回去。 谁曾想,这一学就是大半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再不回去就交代不过去了。 被捆住的谢鸿卓也知道强来是不行的,于是又准备施苦肉计。 “董先生,我真的闯大祸了,我......” “快,把嘴给我堵上!” 谢鸿卓擅狡辩,董阳舒吃过亏。 这一次他不听解释,不吃苦肉计,直接捂嘴。总之先带回家,爱跟谁哭跟谁哭去,谢家人比他能收拾烂摊子。 他就认准了一个任务:带人回家。 那几个随从听见领头的指令,二话不说,就将一块棉布塞进嘴里,谢鸿卓便只能呜呜呜了。 人被捆了,董阳舒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当下叫人去准备马车,计划带上人直奔码头。 谢鸿卓见状,心里急疯了,在床上一阵乱滚乱踢,但是无人理睬。 “小主人,省些力气,回去了指不定怎么挨罚呢,我们也得跟着一起罚。” 谢鸿卓听了,歇了两口气,踢打的更狠了,这回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身子重重的落了地。 董阳舒见了,这才急了,连忙招呼人抱他上床。 “你这是何必,是带你回家,又不是上刑场,你何必如此?” 谢鸿卓不管,在众人手里滚成蚕蛹,就是没挣脱出来。 等放到床上后,谢鸿卓喘着粗气,认命了一般,两眼呆滞。 可是陶若筠还生着病,此刻正躺在天香楼等他回去给她煎药呢。 他不能走,不然疯的就是陶若筠了。 她肯定会找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谢鸿卓也不挣扎了,嚎啕大哭起来,可是那棉布捂住嘴,根本呼吸不上来,没哭几声就开始翻起了白眼,几乎昏死过去。 这可把董阳舒一行人吓了一跳,连忙把他嘴里的棉布扯了出来。 “你别哭了,别哭了我的小祖宗,就是回家过年,今年顺顺利利的回了,大不了明年再出来嘛,哭什么呢?” 谢鸿卓大喘了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只听他平静地说道:“我勾引了良家女子。” 董阳舒一听这话,差点儿撅过去。 依大明律法,罚奸不罚嫖。 只要你有钱,勾栏巷里爱怎么住就怎么住,爱睡谁睡谁。 可是良家女子,是万万不能随便勾搭的。 何况谢鸿卓还是个秀才,将来没准儿还要科考入仕的,这一下全毁了。 完了,全都完了。 董阳舒听完那句话,满脑子都是完了。 “董先生......” 谢鸿卓还想说话,董阳舒摆摆手,脸色苍白,站立不稳,身边人见了立刻给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端来杯水让他喝了顺气。 “你别说了,我这条老命,都要栽你手上了。” “她不会告发我的,你让我去跟她告个别,别让她着急,等我安置好了她,立刻就回来。” “那然后呢?”董阳舒缓过来气,问道:“然后就把人家姑娘丢下了?” 这话本不该董阳舒来问,只是谢鸿卓是他看着长大的,又是他带出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是要负责任的。 眼下闯了这样的大祸,哪里能一走了之,万一人家闹将起来,谢鸿卓还做不做人了,将来科举还考不考了? “董先生,你再信我一回,最慢十日,你就给我十日,等我安置好她,我一定回来。” 董阳舒靠在椅子上,想了半晌,说道:“你要能安置的好,也行。只是你记住了,你还没有娶妻,你的娘子是要大奶奶来定的,你不要走岔了。” “你要回去安置,我能理解,但是这一次,你得把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门朝哪儿开给我交个底,不然你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第51章 撞上真相 陶若筠出门寻人,清晨时分,街头空旷的很,可是她找了一圈也没有找着人,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就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看见小乙和一中年男子在街头拉扯。 陶若筠看了两眼,便躲去了角落里,她看的出来,两人是认识的。 她离得远,听不清两人之间在说些什么话,就只看见那男人往小乙手里塞一件东西,小乙不肯接,拼命往回推。 她虽听不清话,却实打实的看清了那件东西。 那是一件厚实冬衣,仅从边缘露出的皮毛就可以看的出来,是一件价值不菲的皮袄。 陶若筠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没有靠近二人,掉头就回了天香楼。 等谢鸿卓回到天香楼的时候,陶若筠已经和郭家夫妻吃罢早饭,陶若筠要他拿上药和大家告别,顺便陪自己去街上买些东西。 谢鸿卓本来为早上消失了一阵子的事情担心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哄骗陶若筠才能盖过去,结果她一个字也没有问。 陶若筠领着谢鸿卓走在街上,一会儿看看这个铺子,一会儿看看那个铺子,心情好的不得了,最后在一家布帛店里停下了。 谢鸿卓跟在身边陪着她,只见陶若筠手上抓着一块白色棉布帕子问他: “这个好不好?买块新的给你擦脸用。” 谢鸿卓摇摇头道:“我用原来的就好。” “那块破了。” 谢鸿卓坚持不买,反而挑上了一块水红细撮穗方胜地儿的汗巾子,四个方胜儿里分别是四季花卉。 “这个好看。” 陶若筠见了,接过来看看又放了下去。 “好看是好看,可是现在用不上,我要给你添置新东西,看你自己的。” “那我就要那个。” “胡闹。” 陶若筠满脸嗔怪,小乙却撒起娇来。 “姐姐,姐姐,我就要那个,就要那个。” 陶若筠拗不过,只好给他买了,刚付完银钱,就把汗巾子塞进他怀里。 “你揣好了,可别叫人看见了,不然又要闲言碎语了。” “怕什么,我现在是有娘子的人了,有这些也是娘子的。” 陶若筠被他逗的笑了,两人看起来俨然一副真夫妻模样。 两人接着逛,可是陶若筠但凡要给谢鸿卓买些什么,谢鸿卓不是借故推辞,就是要换成给陶若筠买。 陶若筠有些不高兴了,停了脚步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给你挑的东西?” “不是不是,”谢鸿卓慌忙解释,“我就是...觉得浪费,家里都有的,只是旧点,不用买了。” 陶若筠没有再勉强,只是问他:“那你想不想吃鹅?” 这话问的谢鸿卓一愣,他夏天的时候一直惦记着鹅,陶若筠从来不给他买,一说鹅就挨揍,觉得贵。 现在家里没有钱了,反而要买鹅给他吃。 他心虚的不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自己还不知道。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买鹅吃?” “不是要除夕了吗?” 这个理由一点也不充分,还有一个月呢,哪至于现在就要买了。 “我...我不想吃鹅了,我想吃鸡。” 谢鸿卓挑了个便宜的,“我想吃昨天你做的那个炖鸡,炖的烂烂的,我爱吃。” “好,今天再买一只,回去给你继续炖。” “好。”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打算明年春天抱一窝小鸡,冬天太冷了,都没的吃。春天不一样了,好多草发了芽,我可以给它们吃嫩叶子,还有蝌蚪……” “春天在田里抓蝌蚪,你抓过没?” “一开始没腿,只有尾巴,后来渐渐的两条腿,再后来四条腿,然后就没有尾巴了......” 我小时候就喜欢抓蝌蚪玩,还被我爹骂过呢。 谢鸿卓好奇的问:“你爹为什么骂你?” “蝌蚪会长成青蛙呀,然后吃害虫,青蛙没有了,害虫就多了,所以我爹骂我。” 谢鸿卓听了直笑。 陶若筠又继续说道:“你见过蜻蜓蜕壳没有?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丑死了,蜕了壳一时半会儿的飞不走,可软了,我在河边遇见过。” “这次你不会又抓去喂鸡了吧?” 陶若筠笑着道:“没呢,我当时看呆了,然后它恢复过来了,就飞走啦。” 两人行到回春堂附近,陶若筠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叫谢鸿卓在街上等,自己进店有点事儿,马上就好。 说完话,就自己跑进店里,谢鸿卓乖乖的站在街上等,没一会儿功夫,就看见陶若筠欢天喜地的出来了。 “你去做什么?” “保密。” 说完拉着谢鸿卓就往集市买鸡去了,付钱的时候,顺便将昨天和郭掌柜的签的那张借契还给了他。 “我跟掌柜的支了钱,你的借契我也拿回来了,给你。” 谢鸿卓接了,一手揣进怀里,又接过陶若筠买的鸡,两人又接着逛了逛。 这一天陶若筠显得格外大方,鸡鸭肉的买了不少。 谢鸿卓左右开弓,各拎一堆,陶若筠只用手指勾着几包药材走在前面,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回了云水村。 第52章 董阳舒登门 昨日离开时,院子里一片狼藉,谷仓酒坊都是门洞大开。 今天回来时,院子里似乎被人简单的收拾过了。 谷仓的门被修补好了,酒坊的门也算能关上,堂屋里桌椅摆放齐了,一些碎瓦罐片堆在院子一角。 陶若筠猜到可能是李家夫妻做的。 两人把东西先放下了,检查了下那些损失。 都是冲着吃来的,所以房间里翻动的很少,就是厨房谷仓酒坊被翻的厉害。 米剩下有一半,之前晒的肉就剩两块了,干鱼全都没了,角落里腌在小罐子里的鱼和咸菜大概被遗漏了。 这个年还是能对付过去的。 陶若筠指挥谢鸿卓去烧水,自己拿了只碗,碗里撒上一点盐,又添了点温水化开,就抓着鸡和碗开始杀鸡接血烫皮拔毛。 陶若筠一边等着血流进碗里,一边抱怨: “可惜了,今天只有母鸡。要是买只公鸡就好了,鸡毛可以攒下来,可好看了。” 谢鸿卓在灶膛边听见了,大声回道:“那你明年抱小鸡的时候,多抱几只公鸡回来,不就有了?” 陶若筠听了哈哈大笑,“你个傻子,抱鸡回来的时候,哪里分得清公母。何况我抱小鸡是为了可以吃鸡蛋,都是公鸡,那我们吃什么呀?” 谢鸿卓听了也笑:“那我们明年春天多做些酒,到时候吃鸡全买公鸡,给你攒漂亮鸡毛。” 陶若筠脸上带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等血流的差不多了,谢鸿卓的开水也烧滚了,鸡放进盆子里,冒着热气的滚汤从鸡的身上浇下去,确保各处都浇过之后,陶若筠开始拔毛。 鸡身上还烫着,拔一下毛便被烫一下,谢鸿卓见了,跑过来帮着一起拔毛。 两人一边快速拔毛,一边朝手上吹气,没几下子粗硬的羽毛就拔了个干净。 就着热气,陶若筠又把鸡嘴和鸡爪的硬壳硬皮给撸去了,只剩细小的毛交给谢鸿卓慢慢拔着。自己则走到角落里搬出一个密封的小坛子来,那是之前制好的造肉酱。 精瘦的肉去筋骨剁碎,加上老酱和细盐,葱白细细的切上一小碗,再把川椒茴香和陈皮研成末,用酒一起搅拌成稠粥状,放入坛中封好。坛子要放在烈日下晒上十余日再打开看,如果干了,加酒,味道淡了加盐,然后封存。 平日里两人并不吃这个,但是冬天里新鲜的菜少了,肉酱拌饭或者拌面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除了造肉酱,还有一坛子混合蒜瓜茄。 黄瓜冬瓜小茄子,都切大块焯水控干,加盐腌上一晚,再加盐和蒜泥,搅拌均匀后放入坛子。用熬好的酒醋淹没,一直浸着,等到要吃的时候捞起来就行。 再加上今日买的蒜苗干、三和菜,这一顿饭丰盛无比。 谢鸿卓见了这个架势,突然笑不出来了,满心惴惴。 陶若筠没有去管他,只叫他帮着淘洗大米,准备煮饭,就在这当口,有人在院子外喊人。 “屋里头有人么?” 陶若筠听见了,走出去一看,正是今天在大街上和谢鸿卓拉扯的中年男人。 董阳舒来了陶若筠家。 “您有什么事儿么?”陶若筠站在厨房门口回应。 “姑娘,到饭点了,肚中饥饿,我看这里也没有店家,就想问问能不能讨口吃的。” 正在准备煮饭的谢鸿卓没见着人,但是听见了声音,宛如见鬼了一般从厨房里冲出来,一下就看见了董阳舒那张脸。 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没有吃的!你往前走,前面就是县城,那里有吃的。” 他一口拒绝了董阳舒,根本不给进门。 他早上才告诉的董阳舒地址,没几个时辰人就到了家门口,说好的不打扰都是骗子。 董阳舒自然知道自己骗了小主人,但是谢鸿卓谎话更多,他才懒得搭理。 只见他笑着道:“姑娘,我有些时间没吃饭了,眼下又冷又饿的,不给吃的,进来让我歇个脚喝口热汤也行啊。” 陶若筠刚要说话,谢鸿卓又开始抢:“没有,都没有,没地方歇。” 陶若筠无奈的笑笑,对着谢鸿卓道:“你先回屋煮饭,记得再添些米。” “你别让他进来,你忘了昨天了么?遇上坏人怎么办?” 谢鸿卓把最后一句声音压的极低,陶若筠却让他放心。 “我看他穿的还算得体,不至于是那种人,就是路过,渴了饿了想吃点东西而已。听话,进去烧饭,乖。” 说着把谢鸿卓推进了厨房里,谢鸿卓人进了厨房,眼睛还瞪着外边,怒目金刚一般。 把谢鸿卓推走了,陶若筠才回来开院门。 “不好意思,家中昨日刚被抢过一回,夫主担心我再受伤。” 董阳舒面对陶若筠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淡笑,直到这句夫主一出来,他觉得自己被雷给劈了,整个人僵住了。 他想自己上辈子应该是欠了小主人的,这辈子还不完了,以至于要这样折腾他。 “夫...主?” “对,怎么了?” 董阳舒嘴角直抽,差点儿口吐白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没吧...没事...” 行了,最差也就是如此了,比这更差的没有了。 除夕也不用除了,他直接出殡吧。 他脚步有些颤抖,陶若筠过来扶住了。 “先生?是冻着了么?” “没...不打紧,让我坐会儿。” 陶若筠把人扶到堂屋里坐下,又回了厨房打了碗热汤来。 “家中缺茶叶,只有热汤,将就下吧。” 董阳舒没有介意,颤颤巍巍的喝了两口,这才感觉血液流畅了些。 “刚刚做了饭菜,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将就吃两口?” 董阳舒本来一头的火,现在看着陶若筠的样子,只觉得这顿火怎样也不该发在她身上,罪魁祸首在厨房煮饭呢。 “那就谢谢姑娘了。” 陶若筠笑笑,坐到旁边椅子上同他聊着天。 “先生怎么这个天气来这云水村里?” “我是商人,一年四季到处走,这边进货那边卖的,习惯了。” 陶若筠又问:“那先生这次是在哪里进的货,又去哪里卖?” “我从苏州府进的丝绸,往湖州府卖。” 陶若筠若有所思:“那需要经过长兴县么?” 董阳舒倒觉得这女子说话淡淡的挺顺耳,不像那个谎话连篇还尽给他闯祸的小主人,因此两人慢慢聊开了。 “陆路的话,确实不顺路,但是我们习惯了走水路。苏州府的码头上船,长兴县的码头下船,那可轻松多了。下了船再雇车,比走陆路快。” “水路可是走太湖?我在山顶上见过太湖,还没在湖面上走过呢。” “就是太湖,大的很。夏天走的时候风大,可舒服了。在苏州府,好些公子小姐奶奶的,会乘船泛舟,那可是美事一桩。” 陶若筠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见谢鸿卓站在门口,气鼓鼓地道:“饭好了。” 两人这才停了谈话,陶若筠去端菜,谢鸿卓去盛饭,董阳舒就坐在堂屋里等着吃。 谢鸿卓把碗递过去的时候,眼珠子几乎瞪出火来,董阳舒看也不看,和陶若筠说说笑笑,吃的甚香。 第53章 陶若筠告知真相 “姑娘,你这饭菜做的不错......” “这鸡也炖的烂......” “尤其这米饭,火候好,香......” 陶若筠只是笑笑,倒是谢鸿卓听董阳舒夸米饭好吃后,心里一万个不自在。 这辈子第一次伺候自己家的人,还被明里暗里夸,谁想被他夸啊? 这饭根本不是做给他吃的,死皮赖脸的留下来,还有脸夸他。 他憋的慌,又不敢发火。 “好吃你也少吃点,没米给你吃。” 董阳舒不理,去舀汤喝,谢鸿卓见了又不高兴了。这次他没吱声,而是拿脚在桌下猛踢了一下董阳舒。 董阳舒腿上吃痛,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 陶若筠不知缘由,便问了一句,董阳舒也不说实话,只说:“好几天没洗澡了,可能是跳蚤咬我,痒的很。” 董阳舒刚放下勺子,谢鸿卓就忙着给陶若筠盛汤:“你喝,补补身体。” 盛完汤,那勺子也不放回汤里,而是放在自己手边,摆明了不给董阳舒喝第二碗汤。 等三人吃完了饭,谢鸿卓又把炭炉上的药倒出来给陶若筠喝。 董阳舒见了,心中冷笑。 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做,跑到别人家来伺候人来了,还勤快的很。 要是给家里人知道了,只怕要惊掉下巴。 谢鸿卓猜的到董阳舒心里怎么想的,斜着眼瞪他。 等喝完了药,陶若筠又指挥谢鸿卓去收拾碗筷。 “那你呢?”谢鸿卓不放心他俩凑一块儿。 “我想听听这位先生再给我讲讲行商路上的事。” “我也要听。” “你不听,去帮我干活。”陶若筠掰着他的脸往屋里面推。 等谢鸿卓走开了,陶若筠才重新和董阳舒说上话。 “他年纪小,不懂事,先生别见怪。” 董阳舒笑笑,道:“我看姑娘倒挺稳重的,怎么会嫁了一个这么稚嫩的小子?” 陶若筠就等着这句话,索性一股脑儿的把当初如何相识,如何被人状告,知县又是如何判的,如何毁了她的名声,再到村里如何吃她的绝户,自己又如何逼着这个被她称作“小乙”的人入了赘,一一都说清了,没有遗漏一处。 听陶若筠说完话的董阳舒把身子靠在院墙上,双腿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不会有更糟的了?谢鸿卓能整出来的幺蛾子远超他的想象。 比结婚更糟的,就是谢鸿卓他入了赘。 谢鸿卓跟他出了趟门,谢家就少了一个儿子,还是最小最受宠的那个,他死都不够赔的。 他已经不去想怎么交代了,根本交代不了。 “姑娘,那要是这个小......小乙,他想起来家人在哪里了,怎么办?” 陶若筠道:“我早有想过,总不能趁着人家忘了家人的当口,就让人家家里少了个儿子。” “所以我早和他说好,等他想起来了,我自然会让他走。退了招赘文书,逐了这个女婿,我便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董阳舒长长的舒了口气:“我看你们夫妻二人刚刚的样子,倒不像是被逼的。” “他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还差点偷了我家的酒,我都没有跟他计较,他也不好对我有太多的委屈吧?” 董阳舒搓搓手,他对这个结果倒是满意。 要是压根没人知道这个“小乙”是谁,那么只要离开了这云水村,谁会知道谢家三公子曾经用“小乙”的化名入过赘呢? 唯一需要防着的是,眼前这个女子不能找来,不然麻烦就大了,除非......除非把诱拐男子的罪名先扣在这女子的头上。 总之,要把谢鸿卓摘出来,错误总得有一个人背了。 董阳舒擦了擦嘴,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吃人家的嘴软。 “那姑娘,你看他还能想的起来么?” 陶若筠自信满满道:“我今日回来前先去过回春堂,那里的大夫同我说药补不如食补。” “他其实已经想起来很多事情了,还会背诗,就是不记得家在哪里。我想只要我再给他补补,他总有一天会想起的。” “我也希望他新年的时候能和家里人一起过,不然的话,家中爹娘会伤心死的。” 听到这里,董阳舒眯起眼睛看着陶若筠,有个想法突然冒出来。 自己是来探消息的,结果人家给他下了个套,他还钻的心甘情愿。 “姑娘,好人会有好报的。” 陶若筠笑笑:“从前有个阴阳生就说我有福气。” 董阳舒得了所有想要的消息,当下不再逗留,告辞了陶若筠,便出门离开了。 谢鸿卓见人走了,忙跑出来,对着陶若筠问道:“你们聊什么了?聊那么久?” 陶若筠道:“聊行商路上的见闻啊。” “那我也有问题,我要去问问。” 说完也不管陶若筠,撒腿就跑,没一会儿就追上了董阳舒。 两个人面对面,干瞪眼。 “你想干嘛?” “你吃了饭,要给钱。” 董阳舒冷哼一声:“你家娘子都没说要,你个赘婿要什么钱?” 说完就要走,谢鸿卓抢先一步挡在前面:“给钱!” “没有。” “要给钱!” 董阳舒又要说没有的时候,忽然看见谢鸿卓眼眶含泪。 “一顿饭,至于么?” 谢鸿卓听了直接哭了出来:“我都吃几个月了,这个冬天我都有新冬衣,她没有。” “家里刚刚才被抢过,你就不能有点良心?那肉是买来给她补身体的,你吃那么多干什么?都叫你别吃别吃了,你还吃。” 董阳舒本来就觉得吃人的嘴软,完全放弃了污蔑陶若筠去保谢鸿卓的想法,结果被谢鸿卓一顿骂,想想又回不了一句嘴。 他也觉得谢鸿卓说的有些道理。 这一次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把里面的银子全部倒了出来,用手掂量掂量,大约七八两的散碎银子,全给了谢鸿卓。 “你这么给,她肯定不会要的,你得悄悄的给,明白?” 谢鸿卓点点头,抓着那银子的手却不收回去:“不够......” “我的小主人啊,我就出门探个消息,带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你先把这个银子拿回去,出了紧急情况再用,如果没用上,就在走的时候悄悄的留下,别当面送给她,不够的部分,我会想办法再补。” “真的?”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 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说谢鸿卓谎言太多了,谢鸿卓也明白,不再多说什么,只把那银子揣进怀里。 “还有几件事情,我要说清楚。你入赘的时候有没有签招赘文书?” 谢鸿卓点点头。 “用的什么名字?” “小乙......” 董阳舒一听,就知道陶若筠没有骗他,开始叮嘱谢鸿卓: “你记着,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定要把文书带走,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自哪里,真实姓名是什么,你带来的所有东西,走的时候一件也别落下。还有那把扇子,千万别落下了。” 第54章 把陶若筠困在云水村 董阳舒之所以要来陶家一趟,无外乎就是要来了解了解陶若筠。 谢鸿卓虽已成年,但是谢家家教向来严格,烟花柳巷根本不给踏足,前十几年又在学堂里读书,除了家里的亲戚和丫头,压根儿很少接触到外面的女人。 所以当谢鸿卓说出那句他勾搭了良家女子的时候,当时是震惊,事后一想,这小子根本没开那个窍,哪里来的勾引?怕不是被哪个有心的女子见他长得俊俏,就给设了套。 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客气了,所以下午就寻来了陶家看看情况,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反倒生出几分同情来。 这女子摆明了不会用文书去卡谢鸿卓,那自己也没必要为难,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最好的。 既然吃人的嘴软,那他就拿钱堵人。 直接给,陶若筠是不会要的,所以他拐了个弯,直奔县城,然后带着随从去了天香楼。 他要高价买酒。 直接给钱目的性太强,对付陶若筠这种人,得用软招数。 几人在天香楼二楼寻了个位置坐下了,对着小二却没有点酒,只是问: “小二,还记得我么?端午前的枇杷酒被我们买光了。” 喜顺压根儿不记得,但是这不重要。 “当然记得,当然记得,我们店里一年难得有这样的贵客。不过我们冬天没有枇杷酒,只有新上的桃子酒,是本店的招牌,客官尝尝?” 董阳舒不答反问:“有多少?” 喜顺听了一愣,这是大主顾哇,立刻满脸堆笑道: “小店多的是。这桃子酒啊不比枇杷酒,枇杷量少价贵,桃子量多价格也略低些,酒坊做的也多,多少坛子都管够。” 董阳舒道:“那就先来两坛子,再来三个下酒菜。” 喜顺又问:“好嘞。那客官酒要馏过的,还是没馏过的?” “各来一坛子。” 喜顺欢天喜地的应了,跑到楼下去搬酒。 虽说自家酒楼的酒价格本来就不便宜,大主顾也不少,但更多的是按壶卖。 按坛子买的,那是极少的富贵客人,喜顺因此跑的极为勤快。 “客官,您的酒。” 喜顺把两坛子酒抱上桌,又在每位客人面前摆上一个酒碗,接着又回去端菜。 董阳舒趁人未走,又吩咐道:“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就说我想跟他谈笔酒生意。” 喜顺连忙下楼,上来时郭掌柜的走在前面,喜顺跟在后面端着菜。 “几位客官,我就是这天香楼的掌柜的,几位有事找我?” 董阳舒招呼他坐下:“掌柜的,先坐,我们边喝边聊。” 喜顺放下菜,又给几位斟了酒,便站到一边等着,这种贵客往往有出其不意的吩咐。 “掌柜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在你家买酒。” 说完也不绕弯子,直接往桌面上丢了一袋子钱,那袋子砸在桌上,哐哐响。 郭掌柜的打开一看,不下五十两银子。 “客官买了酒,是要往哪里去?” “掌柜的放心,我们把酒运到苏州府去,不会在这长兴县和你抢生意的。” 郭掌柜的这下明白了,只要距离够远,就影响不到他。 接下来就可以谈价格和数量了。 郭掌柜的把出酒情况一一说了,每季出的酒和量都不确定,得看酒坊的情况。 董阳舒一下就给打断了,扬言不管什么酒,不管什么季节,每年不能少于十种酒,每月不能低于十五坛子,定金只要开价,保证给够。 他要把陶若筠困在云水村的酒坊里。 只要酒还在供应,陶若筠就离不开,那谢鸿卓就安全。一旦停止供应了,那就是出问题了,他也可以提前防范,算是花钱买了个保险。 当然这个事情是要瞒着陶若筠和谢鸿卓的,因此董阳舒一行人压根儿没提起酒坊的名字,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察觉。 这边生意给足了银钱,当下确定了每个月供应的酒的数量,约定了取酒的时间,董阳舒这才稍稍放心些。 接下来就是怎么让谢家人出这笔钱了。 * 这边谢鸿卓拿了银子,没敢交给陶若筠,只是偷偷藏了起来,打算离开的时候再偷偷给。 陶若筠那边却拿着碾子不知在碾什么东西。 谢鸿卓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陶若筠笑着打他:“凑这么近,也不怕碰到你。” 谢鸿卓笑嘻嘻的道:“不怕,你力气小,碰不疼我。不过这是什么呀?闻起来像吃的。” “就是吃的,给你吃的。” “给我吃的?是什么?” 陶若筠没有答他,只是把那些东西碾的细细的,然后舀出一碗鸡汤,将粉末撒进去搅匀了。 “喝了它,补身体的。” 谢鸿卓又闻了闻,除了味道有点冲冲的,倒也没什么,便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喝完舔舔唇,觉得有一丝丝的麻,一丝丝的辣。 “这是什么?可以补什么?” 陶若筠笑着点了点他的头:“补这里。” 谢鸿卓不能理解。 “我今天早上不是去过回春堂么?哪里的大夫和我说,你这种情况呀,药补不如食补。所以与其给你开药方子,不如用用他给的食补偏方,没准儿还真能想起什么来呢,那大夫说他以前就治好过这样一个失忆症。” 谢鸿卓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第55章 逐婿 陶若筠这是在赶人。 根本不存在的病,也根本不存在的药,那些粉末就是一些香料。 这只是一个借口,让谢鸿卓顺理成章的想起来,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向董阳舒承诺十天会回家的时候,他心里压根儿没数,他不知道怎么跟陶若筠开口。 可是现在,他都不需要开口了,陶若筠已经帮他找好了理由。 一个神奇的偏方,治好了他的失忆症,他想起了家便可以回去了。 这是入赘时陶若筠承诺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鸿卓麻木的喝着陶若筠给他精心调配的香料汤,在陶若筠一次次可有想起什么的追问中保持沉默。 他开不了口。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十日之期没剩下两日了,他知道,再不回去,董阳舒就要来了。 他呆呆的坐在堂屋里,麻木的喝下陶若筠喂的一碗香料汤,再一次面对那个问题。 “今天可有想起什么来?” 谢鸿卓没说话,把头歪向一边,垂着头,不敢给陶若筠看见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不说话?” ...... “是身上不舒服么?” 谢鸿卓突然一把抱住了陶若筠的腰,大声哭道:“我头疼,你的药喝的我头疼。” “哪里疼?我看看?” 陶若筠捧着谢鸿卓的脸,那张俊俏的脸上此刻全是眼泪,哭的话也说不清楚。 “我头...头疼,我脚疼,我哪里都疼......呜呜呜……” 陶若筠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抱住他,让他哭个够。 等谢鸿卓哭的差不多了,陶若筠才松开手道:“晚上我给你做顿好吃的,明天你就回去。” 谢鸿卓没有再哭闹,陶若筠从他怀里摸出那方水红汗巾子帮他擦脸。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想好了,我既然已经成婚为人妇,那么就算把相公撵走了,我也可以考虑过继一个孩子,至少我家里生活还算宽裕,问题不大的。这样一来,我也算有个依傍。” 谢鸿卓问道:“你不打算再嫁人了么?” 陶若筠苦笑道:“待字闺中的时候都嫁不出去,何况是结过一次的了。而且,我也不想做什么妾室外室,只想酿酒过自己的日子。” 谢鸿卓刚刚干掉的眼泪又下来了,这一次没再嚷嚷头疼了,只是问道: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你把我撵走了,他们会放过你么?” 陶若筠这下也呆住了,她没有办法。 面对道理,或许可以说,可是暴力从来都是谁力气大谁胜,她要怎么赢? “你先不说我走了好不好?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想起家在哪里了,你叫我先回去过年,跟家里人说我成亲了的事情,以后会回来的。这样他们就不知道你没了相公,就不会为难你了。” 这是个方法,至少能够诓骗一时,先把这个年过好了。 “好,我就这么说。” 第二天一早,陶若筠早早起床,给谢鸿卓蒸了些馒头,除了早上吃的,还准备给他带一点路上吃。 匣子里的招赘文书和那柄泥金扇子也拿了出来,又取了一吊子钱和一两碎银子。 “你把文书带上,以后就不再是我陶家的人了。” “这里有大概二两银子,你带在身上,路上方便些。” 谢鸿卓接过了扇子和文书,却怎么都不肯接银子:“我不用银子,你自己留着吃些好的。” “胡说。都说穷家富路,二两银子上路已经很少了,我在家里怎么都能应付过去的。” 说着把银子往谢鸿卓怀里揣,结果摸到了里面一件东西,抽出来一看,原来是那方汗巾子和自己缝的布袋子荷包。 “这个荷包太丑了,你别带回去了。” “不行,你送我了就归我。”说完一把抢过去塞进怀里。 塞完了荷包,又对着汗巾子发愁:“这个......” “你也带走吧,我在地里做活,用这个太浪费了。” 谢鸿卓想了想,又塞进了自己怀里。 陶若筠又把小乙的衣服收拾了,连同馒头一起给他装上,用一块方布包了,挎在肩上。 “好了。” 谢鸿卓可以走了。 可是他没动,说好的事情,临了又后悔了。 “我......我又忘了.......” “胡说,哪有想起来又忘了的。” 谢鸿卓着急了,眉毛拧在一起,拼命找理由。 “我......我不想回去。” “要过除夕了,爹娘会担心的,你得回去。” 谢鸿卓杵在那里不动,陶若筠没有办法,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送你走。” 她锁了门,牵着谢鸿卓的手,一路往县城里走去。 谢鸿卓从来没说过家在哪个方向,但是陶若筠知道,既然说没钱也能回去,定是那个人要来带他一起走。 因此,她拉着谢鸿卓直接往那天看见二人拉扯的街道走去。 等走到了那条街道,谢鸿卓一眼就看见了春风客栈的招牌,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董阳舒,四目相对,谢鸿卓再也没有退路了。 陶若筠没有继续送下去,“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后面的路你就自己走了。” 说完转身便走,谢鸿卓一见,急了,伸手把人拉住。 “我...我这就走了......” “嗯。” “那你一个人过日子,怎么办?” “和从前一样过。” 谢鸿卓更急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思乱想又问了一句: “要是我家里人发现我入过赘,不要我了,那我还能回来找你么?” “胡说,我们小乙这么招人喜欢,哪里会有家人不要的?回去了,就不要再想这里了。” 既然会在街上拉扯,就不会不要谢鸿卓,与其让他惦记这里,还不如断了他的想法。 陶若筠是这样想的。 谢鸿卓说不出话来,心里一个劲儿的着急,最后只能把手里那把扇子塞进陶若筠怀里。 “这个,你拿着,关键时候可以拿去当了。” 陶若筠不想接,却被硬塞进怀里,接着便连人一起被推走了。 “说好了,你不嫁人,不许骗我。” 陶若筠一直被谢鸿卓推得拐了个弯,这才停下来。 “我走了。” 谢鸿卓说了一声,陶若筠没有去应,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红了眼眶。 谢鸿卓狠下心,一扭头跑掉了。 陶若筠没有去追,站在原地,看着谢鸿卓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 心里一阵失落袭来,眼泪这才不争气的往下掉,抬手去擦时,又见一个身影风一般跑回来。 “说好了,别嫁人。” 陶若筠笑笑:“好。” 第56章 回家 谢鸿卓别了陶若筠,直往春风客栈去了,董阳舒早就派人牵了马车在等,此刻见人来,直接招呼上车,马不停蹄的往码头赶去。 刚一上车,董阳舒就拿出皮袄给到谢鸿卓:“换上这个。” 谢鸿卓一边换衣服,董阳舒一边问问题:“你的招赘文书带出来没有?” “带出来了。” “给我看看。” 谢鸿卓从包袱里找出文书递给董阳舒,董阳舒颤抖着手给摊开了。 只见纸上清晰的写着: 失忆人小乙,年十七岁,未曾婚娶。有云水村陶家独女筠娘未曾出事。今凭友人李长岳为媒,招小乙到云水村陶家为年限婿,为期一年。今自过门合亲之后,自当管干公私门户等事,务在精勤,毋致怠惰。年限之内,未得筠娘许可,决不擅自回家。忆起家乡后倘要回宗,听从自便。 如违,一任经公陈治,仍以此文为用。 今恐无凭,立此文书为用者。 落款写着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下方便是媒人与谢鸿卓的花押。 董阳舒盯着那份文书,心里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首先确认文书拿出来了,这样对方空口无凭。 其次是花押签的是小乙,跟谢鸿卓没有半分干系,自然不用担责。 至少这件事就算闹到官府去,对方也占不到便宜。至多在家里闹腾一场,小主人挨顿骂,受个罚,以后出门困难些,其他都不影响。 董阳舒细心的收好那份文书,又问谢鸿卓:“那把扇子呢?带出来没有?” “......扇子......扇子我弄丢了......” “丢了?丢哪里了?” 谢鸿卓眼神闪躲,董阳舒猜出个七八分来。 “你把扇子给她了?那可是贡品,宫外没多少人有,你这不是落下把柄了么?” 这种稀有的扇子流落到市面上,有心人必然会好奇来处。不被人看见还好,被有心人看见了必然惹出祸端。要是把谢家牵连上,那前面的筹谋就白搭了。 “我今晚让人去偷。” 董阳舒二话不说作出决定,势必要排除一切风险。 “不行不行,她不会害我的,她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等她认出了扇子就不一定了。” 董阳舒在外行商多年,人心善恶,勾心斗角见的多了,他不害人,但也绝不会把把柄留在别人身上。 小心翼翼是他的长处,他靠着这个走天下。 “不会的,”谢鸿卓急了,他怕董阳舒真叫人去偷,会吓坏陶若筠的。 “我想好了,我要娶她。” 董阳舒听了这个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从那天在陶家见过二人相处的样子,他就知道谢鸿卓动了心思,但是动心是一码事,娶回家又是另一码事。 “我跟你说过,你的婚事要大奶奶点头才行的。” 大奶奶,也就是谢鸿卓的母亲,谢鸿卓的父亲在他年幼时便已经去世,他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 “我知道,我会跟母亲好好说的,母亲......母亲会同意的......” 谢鸿卓的声音越说越小,他自己也清楚,两家并不登对,这桩婚事悬的很。 谢家总共有三兄弟。 大哥谢鸿山娶的是苏州丝绸商人赵家的长女赵瑾容,两家当年也是财力相当,只是这两年谢家有逐渐超过的架势。 二哥谢鸿川是目前家族里唯一一个科举入仕的,目前在京师翰林院任庶吉士,迎娶的乃是京师礼部主事之女张慧月。 在门第上,兄弟二人至少都算门当户对,可是陶若筠就不一样了,云水村孤女,只有几亩桃林和一个自家的酿酒作坊,两家相距甚远。 门不当户不对的。 董阳舒听了直叹气,这个小主人怎么这么幼稚呢? “小主人,你要真想娶,我给你个建议。你先别告诉大奶奶,先去找大公子和大少奶奶,你要是能说服他们两个,那这事八成能成,不然就别想了。” 谢鸿卓心里没底,家里那个大哥就是类似父亲般的存在,管教他比母亲还要严。 “你说大哥他能同意么?” “那你就去求大少奶奶,这件事情上,谁的话都比你的话好用。” 谢鸿卓同意了,至少大嫂对他是很宠溺的。 董阳舒一群人催赶着马车,赶在天黑之前到了码头,可是今日的船已经没有了,几人只好就近歇下,只等第二天一早的船往苏州府去。 谢鸿卓站在客栈的窗口往外看去,天空不知几时开始下雪,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地。 正是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 * 这边陶若筠送走了谢鸿卓,便独自回了家,偌大的一个院子,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冬天里冷的很,她什么活也干不了,便跑到谢鸿卓的屋子去收拾房间。 这个房间在谢鸿卓住进来之后,她便少进了,眼下一进门,她就看见床上被子乱着。 谢鸿卓没有牵被子。 陶若筠不禁一笑,临走了还这样乱七八糟的,还说收拾好了。 她走向床边准备把床上被子收拾好,结果一掀开便看见被窝里一把散碎银子。 陶若筠把银子抓在手里,那银子还带着被子里的余热,足有七八两之多。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谢鸿卓偷偷留下来的,至于是从哪里来的,除了那天追出去问问题,还能哪里来? 陶若筠把银子收起来,连同那柄扇子,一起放进了自己房间的匣子里。 等她收拾好房间走出来看时,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原本空空荡荡的干树枝,此刻已经裹上雪霜。 陶若筠不禁想:要是小乙还在的话,他们就可以烧炉温酒给自己念诗了。 他会念哪首诗呢? 陶若筠翻出当初谢鸿卓让她抄的千家诗,一首一首的看过去,眼泪一滴滴的落在纸上,洇花了字迹。 陶若筠边翻边哭,心里骂着:这小乙也太不负责了,一首关于雪的诗都没有教过她就走了,简直太不负责了。 他太过分了。 第57章 责任 第二日一早,董阳舒便带着众人从码头乘船往苏州方向去,一同上船的,还有从天香楼买的十五坛子桃酒。 “董先生,你买那么多酒做什么?” 董阳舒找了个理由搪塞:“你说你出来学习酿酒那么长时间,不拿点成果回家么?” 谢鸿卓一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当日风雪连天,又不顺风,几十里的水路一直走到当天午后才在东山码头靠了岸。 董阳舒先带着谢鸿卓下了船,租了马车直接往苏州府谢家赶去,留下随从去慢慢运那些酒。 待到马车在谢宅门口停下时,天早已黑透。 董阳舒哐哐敲门,边敲边喊:“快开门,三公子回来了,快开门。” 那门房听见声音,忙披衣出来开门,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董阳舒,以及他身边的谢鸿卓。 “快让人通报,三公子回来了。” 那门房听了,连灯笼也没来得及拿,连忙往里头跑去,边跑边喊三公子回来了,一下宅子里就炸开了,下人们分别往两个院子里去了。 谢鸿卓和董阳舒脚步匆匆,穿过了轿厅和茶厅,便到了主厅里,第一个见到的是大公子谢鸿山。 “你还知道回来!” 谢鸿山一看见谢鸿卓便忍不住开始训斥:“我让你出去历练历练,你就跑出去几个月都不回来,要不是董先生在大街上抓住你了,你是不是今年都不回来了?” 谢鸿山说完又觉得不够解气,抬手就要打,吓的谢鸿卓脖子一缩,也不敢跑,幸亏嫂嫂赵瑾容紧跟着出来拦住了。 “好了好了,这才刚回来,婆婆都还没见,你怎么就要动手了?” 一边阻拦一边对谢鸿卓道:“我带你先去见见母亲,此刻应该还没歇下。” 谢鸿卓忙不迭的跟着赵瑾容跑了。 待到厅里只剩下谢鸿山和董阳舒时,两人才坐下,心平气和的唤茶来喝,得知董阳舒还不曾用过晚饭,又叫厨房给煮了碗面。 董阳舒按照惯例,把自己这次出门的所见所闻,生意经营状况简单汇报了,只是在谢鸿卓的事情上支支吾吾,不肯说透。 “三公子的事情,还是等他自己来说吧。他自己一个人偷偷在酒坊学习酿酒,我们也不敢去找他......” “有什么不敢的?托你带他,你就什么都能管。一出门几个月都不回家,这往后还得了?再这么没规没矩的,腿给他打断。” 董阳舒在一边听了,嘴角直抽,更不敢说了。 这边赵瑾容带着谢鸿卓往宅子东北角谢母的慧心居去了,此刻谢母尚未歇下,下人来报说三公子回来了后更是眼巴巴的等着谢鸿卓过来。 “母亲!母亲!”谢鸿卓夹风带雪的从院子外奔进来。 “卓儿...卓儿...你可想死母亲了。” 下人帮着掸去身上的风雪,谢鸿卓这才扑到母亲怀里:“母亲,我也想你。” 谢母三个儿子,老大主理生意,日常就是严肃面孔。老二在京师任职,常年见不到面。就剩这个小儿子整天在眼前母亲长母亲短的,嘴巴又甜又会哄人,自然而然的成了谢母的心肝宝贝。 眼下几个月不见,这下母子相会,早就泪眼婆娑。 “怎么腊月里才回来?在外头可吃苦了?” “不苦不苦,我吃得好睡得好,就是现在饿了......” “快,叫厨房弄些吃的送来。” 谢母一声令下,站在她身边的陈妈妈立刻着人去安排了,没多会儿,便有人端了吃食过来,说是前面大公子派人煮了面,正好一起煮了,又另配了烧鹅鲜鱼火熏肉,一起端了过来。 谢鸿卓本来就饿,端来了便吃,吃相着实不雅。 “慢点吃,慢点吃,也吃些菜。这烧鹅是你最爱的,多吃点。” 谢鸿卓本来吃的香,一听烧鹅心里便堵得慌,嘴里那口面硬是咽不下去了。 谢母没有察觉,只是耐心问着这些日子的事情。 “董先生回来说你去学酿酒了?可有学到本事?酿出几坛子酒来了?” 谢母本是玩笑,她想着谢鸿卓出去了便放飞了,本来就没学过做什么,学酿酒怕也是贪玩找的借口。 结果谢鸿卓一听,眼珠子一转,还真叫他圆上了: “我酿了好多坛子酒呢,这次我跟董先生回来还带了好些坛子,今日太晚了,明日吧。我明日叫人温了拿来给母亲尝尝。” “你还真学了酿酒啊?” “那当然。” 说着便把自己早上几时出去摘桃,如何洗桃,又如何晾干切块去核,怎么配糖,怎么蒸馏,一板一眼的跟谢母说了,倒把屋里几人说的愣住了。 谢家三公子还真的干粗活学酿酒了。 “何苦来哉?这种活叫别人去干好了,你自己做,累坏了怎么好?” 多数母亲宠爱幼子,谢母也不例外。 “母亲,我还年轻,体力好着呢,坏不了。” 一顿饭下来,谢鸿卓把自己在酒坊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把酿酒之外的事情全都绕了过去。 谢母倒是对谢鸿卓的表现无比满意,踏实肯干,又能吃苦,将来接替谢鸿山经营家里的生意有指望了。 因此劝说着谢鸿卓:“既然回来了,明年就不要走了。你大哥打通了关系,明年春天要去广州府任职了,你回来先让董先生带着你熟悉熟悉生意。既然你无心科举,将来家里的生意要你来担的。” 谢鸿卓一听,不禁纳闷:“为什么要去广州府?” “是你二哥传回来的消息。”赵瑾容在一边解释着,“说眼下这局势,将来开放海禁是早晚的事,你大哥就想着能不能到口岸去看看,广州是目前最大的进出口岸,官船都从那边进出,外边来的也不少。” 简单来说,就是提前去打通关系,了解情况,一旦海禁解除,谢家势必要把生意做到海外去。 谢鸿卓忽然觉得肩上担子重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鲜鱼。 第58章 坦白 从慧心居出来之后,赵瑾容就带着谢鸿卓往西北角的翠竹轩去了,那是谢鸿卓的院子。 两人在廊下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你今年十七了吧?过完年就十八了,我明年就要和你大哥去广州了,家里只剩你和母亲。” “本来我们是打算带着婆婆一起走的,但是母亲放不下你,路途又远。可是留下你和婆婆,我们也不放心啊。” “我和你哥哥的意思是,十八了,可以给你选门亲事了,去年你哥哥就托人帮你说合,说是看上了.......” “嫂嫂!” 赵瑾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鸿卓就打断了她的话。 “嫂嫂,我不想......我......我不喜欢苏州的姑娘。” 赵瑾容被他说的一愣:“什么叫不喜欢苏州的姑娘?这姑娘还分地方啊?” “我......我......我就是不想娶这里的。” 赵瑾容终于发现不对劲,问道:“可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嗯...” 谢鸿卓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赵瑾容倒是听明白了,笑着道:“我们家卓儿开了窍了,还会喜欢姑娘了?跟嫂嫂说说,谁家的姑娘?只要人品没有问题,我让你哥哥去提亲。” 谢鸿卓有些犹豫起来,先拉着赵瑾容去了自己的屋子,又把下人都给支了出去,这才支支吾吾的交代了当初醉晕酒坊,惹来官司,又害人名声,最后不得不结婚保人的事情来。 “什么?你们成过亲了?” “是...是入赘...” “什么?” 赵瑾容觉得头晕,她一个大家闺秀,此刻已经想不出可以说什么了。 “董先生......董先生就没有拦过你么?” “董先生他不知道......我们......我入赘也没有几天。” 赵瑾容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谢鸿卓见了连忙帮她抚背顺气。 “这件事要是让你哥哥知道了,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所以我先来求嫂嫂......” “我?”赵瑾容突然就被扣了个帽子,要她去给谢鸿山说情。 “我不行,你这次闯的祸也太大了。要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就算家世普通些,我们也认了。可是你这入赘了叫怎么回事?别说你大哥这关过不去,就是到了婆婆面前,你也讨不了好。” “我知道......” 谢鸿卓就是知道,所以刚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赵瑾容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她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也成了唯一的共犯。 “你呀!”赵瑾容拿手指直戳谢鸿卓的脑袋,“迟早叫你害死!” 谢鸿卓倒是乖巧,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嫂嫂,我求求你了,她是好人家的姑娘,就是被人害了才会这样,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村里。” “这事哪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和母亲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但是我真的不能丢下她,她救过我的命啊。” “你要是为了报恩,大不了我们多给些银子好了,何必非要入赘给人家?况且,你都入赘解难了,这什么恩也都还了吧?” “我要是不闯祸,她就不会没人敢娶,也就不会被逼嫁了呀?” 赵瑾容听了直叹气,自古只听说女子报恩以身相许的,没想到谢家出了个男子报恩要以身相许。 这可怎么办? “我得先同你大哥商量商量,至于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 “嫂嫂,嫂嫂,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 赵瑾容只觉得头大,暂时先别了谢鸿卓,往隔壁自己的芷兰斋去了。 翠竹轩和芷兰斋相邻,原先就是为了方便谢鸿山指导谢鸿卓而特意挑选的。 此刻赵瑾容却巴不得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她实难开口。 回去之前,她让身边的丫头采荇先回去问问大公子回来没,结果采荇还没出院子门,就退了回来,说大公子已经来了。 完了,怕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谢鸿山进来的时候,面色倒还好,见到赵瑾容只问了一句:“可安置好了?” “已经安置好了,等会洗漱沐浴了便可以歇下了。” 谢鸿山没有说什么,径直往主屋里去了,正好遇上谢鸿卓。 谢鸿卓见了鬼一般,往边上直缩。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大哥来看你,你慌成那样干什么?我吃人啊?” 谢鸿山说话时带着笑意,似乎要跟自己这个小兄弟开玩笑,可是这话落在赵瑾容和谢鸿卓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待会儿可能真的要吃人了。 “刚刚听董先生说,你这次出去学了酿酒,还带了些自己酿的酒回来?” 谢鸿卓在角落里直挺挺的杵着,听见谢鸿山问,只嗯了一声。 谢鸿卓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谢鸿山都开始反思自己,平时对这个年幼的弟弟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都别站着啊,坐坐坐。” 谢鸿卓先看了眼赵瑾容,赵瑾容示意他坐,两人才一起坐了下来。 谢鸿山吸吸鼻子,尽量做出和蔼的样子:“跟大哥说说,这次在外面可有遇上什么事儿?喜欢做酿酒的生意么?” 谢鸿卓又看向赵瑾容,赵瑾容拿眼神示意他说话,谢鸿山见了心里头酸酸的。 “我.....我喜欢酿酒,我想做酿酒生意。” “好啊,反正家里现在这些生意,董先生他们都清楚,你要是喜欢酿酒,那以后你就负责这块儿。铺子嘛,现有的铺子,你是改一个,还是再租一个,都随你。酿酒作坊要么?” 谢鸿山突如其来的温和让谢鸿卓属实不自在,只能接着话茬道:“要...要的吧。” “行,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好好做生意,别以为明年大哥不在家了就胡来,我会让人看着你。” “另外,过了年,你也十八了,你跟母亲两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我跟你嫂嫂商量着给你说门亲事,你可有中意的?没有的话......” 谢鸿山装温和正装的起劲儿,冷不丁的被谢鸿卓给打断了。 谢鸿卓也等不得嫂嫂开口了,再拖,只怕真的要给自己拖出一门新的亲事来。 “我有中意的女子了,我......我想娶她。” 谢鸿卓豁出去了。 谢鸿山却听的一愣:“谁呀?” 谢鸿卓一出门便是几个月,出门前也不曾听说跟哪家姑娘有接触,怎么一回来就有了中意的女子? 他不禁想到之前董阳舒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教我酿酒的姑娘。” “我就说你怎么在外几个月都不回来,原来不是为了酿酒,是为了酿酒的姑娘!” 第59章 打死他 谢鸿山一声吼,谢鸿卓立刻弹跳起来,闪到一边去了。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谢鸿卓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赵瑾容,赵瑾容也是眉头紧皱。 “你也知道了?”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赵瑾容属实要被自己这个小叔子拖累死,可是眼下也没有办法了。 她便取了个巧,将谢鸿卓晕倒在酒坊里的事情重点放在姑娘的救命之恩上,又把别人状告酒坊的事情,重点放在当值县令作恶报复上,口口声声都是谢鸿卓生命垂危,失去记忆,那姑娘如何救人,又如何被奸人陷害,最后不得不把谢鸿卓带回家好好照应,以至于毁了名声。 总之谢鸿卓是无辜的,姑娘是心善的,都是奸人所害。 这法子倒是巧,既避免了自己这个嫂嫂说小叔子坏话,又避免了去说那姑娘的坏话。 眼下人未过门,倒不用太提防什么,只是看着谢鸿卓这个样子,将来不过门恐怕也难。 与其到时候叫人知道自己在她背后嚼舌根,还不如今日讨个巧,又不亏她什么。 谢鸿山听了之后心情倒是平复了不少:“这么说来,那姑娘对你,也算是不错了。只是这县令,怎么会把一个成年男子判给一个孤女?这传出去了,姑娘要怎么做人?” “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呢,鸿卓现在对姑娘有意,要真是双方有情,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谢鸿山点点头:“只是这家世......着实差了点。将来家里就鸿卓一个人在,找个家世登对的,也好相互帮扶。这姑娘......” 谢鸿山说着又摇了摇头,接着问:“姑娘家多大的酒坊?可有雇工?多大的林子?酒往哪里卖?一年里出多少酒?” 谢鸿卓又看向赵瑾容,谢鸿山见了不免来气:“你不看你嫂子不会说话是不是?” 谢鸿卓无奈,只好自己招认了:“就几亩的林子,她一个人酿酒,没有雇工。” 谢鸿山吸了口气,劝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再想想,苏州比她好的姑娘多的是,家世比她好的......” “我就要她。” “你着了魔了是吧?人家名声毁了也是那个县令干的,你着急忙慌的去弥补什么?” “我......我......”谢鸿卓一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直接说了真话:“我娶过她了。” 谢鸿山傻了眼:“你说什么?” “我......我入了赘......” 短暂的沉默以后,是一阵暴怒。 “谢鸿卓!我谢家是缺你一口吃的,还是少你一口喝的?你好好的谢家儿郎不做,跑去入赘?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都对不起谢家的祖宗!” 谢鸿山发了狠,将过去拦他的下人一个个推开,从屋子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摸出一个鸡毛掸子,反抓着举起来便抽。 谢鸿卓知道躲不过,索性双手抱头,跪伏在地上,任由谢鸿山去抽打出气。 一时间,整个翠竹轩鸡飞狗跳,热闹异常。 喊大公子的,喊鸿山的,喊三公子的,喊大少奶奶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竹棍抽打在肉身上的声音。 谢鸿卓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鸿山!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 “他都不是我谢家的人了,打死了就打死了!” 谢鸿山怒气上涌,谁来了也拦不住,连赵瑾容也几乎被推倒,眼看着救人无望,赵瑾容连忙拉着采荇的手吩咐道:“去,去叫家丁进来!” 一般情况下,家丁是不会进后院的,但是今天不一样,再不进来拦人,谢鸿卓就真的没命了。 采荇一刻也没敢耽误,连忙跑到前面找长班管事老莫,让赶紧叫几个家丁到翠竹轩去救人。 那几个家丁跑的比采荇快,先一步就到了翠竹轩,一进去便被里面的混乱景象吓了一跳。 “快!快把大公子拦住了,要打死人了!” 赵瑾容喊着,此刻什么大家闺秀,仪表风范全都抛到一边去了,所有人都乱了。 那几个家丁身子壮,力气大,但是也不敢直接上去阻拦谢鸿山,只好组成人墙站在谢鸿山和谢鸿卓之间。 “给我让开!” 谢鸿山怒吼一声,那几个家丁看看赵瑾容,没敢动。 “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连我也敢拦?” 老莫跟在后面进来,一眼便看见被几个丫头围住,看起来已经快要人事不清的谢鸿卓,心里一惊。 “大公子,何至于此啊?” “你问他!” 赵瑾容总算缓过气来,道:“你真要打死你们谢家的人,我也不说什么。但是他也是婆婆的儿子,你要打死他,总要跟婆婆说一声吧?这大晚上的,你真要惊了她老人家么?” 谢鸿山被几人拦着,眼看着就打不成了,心中怒火难消,反抓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在屋子里一阵暴走,就想找件物什撒气。 “鸿卓再有什么错,上面还有母亲呢,你怎么能就这么把他打死了?好歹他这次是为了救人,人家姑娘也是救过他的呀?你们读的书上不是说什么受人滴水之恩, 必有涌泉之报么?” “报恩?报到连自己祖宗都不要了么?” “他只是暂时入了赘,又不是就此不回来了。” 谢鸿山听到这里,忽地问她:“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比你早不到半刻钟,也要算在我头上么?” 谢鸿山气哼哼的,找不到人撒气,于是又盯上了谢鸿卓。 “我告诉你,明年春天,要么你跟我一起去广州,要么我送你去京师你二哥那里,你再也别想一个人乱跑。” “我要娶她。” 谢鸿卓被几个丫头架起身子,人还跪在地上,只是挨了顿揍之后像豁出去了似的,也不怕了,就要硬杠到底。 谢鸿山刚刚被赵瑾容打压下去了一点气焰,此刻再次暴涨。 “你做梦去吧!” “我就要娶她。” “有我在,就绝无可能!” 赵瑾容看着两边剑拔弩张之势,连忙过来劝谢鸿卓。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压低声音在谢鸿卓耳边道:“先让你哥把气消了再说。” 可是谢鸿卓却再也忍不住了,扑在赵瑾容的胳膊上,嚎啕大哭起来:“要是明年春天他们还吃不上东西,她怎么办?没有我,她怎么办?” 第60章 硬碰硬 谢鸿卓哭的凶猛,赵瑾容也不禁动容:“我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谢鸿山被晾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弟弟哭做一团,越发显得他不近人情。 好像满屋子有情有义,就他刻薄无情似的。 他咬着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你先起来,等你哥气消了,我们再商量商量怎么办好不好?” “我气消不了!” 谢鸿山听了半天,终于提到他了,却只是让他去帮人,心中更是火大。 谢鸿卓听了也杠上了:“我不起。” “那就跪着。” 谢鸿卓真就跪着,任几个丫头怎么拉扯就是不起,谢鸿山见了,放出狠话来: “在屋子里头跪算什么?有本事你到院子里头跪去,你要是能跪一晚上,我就当你真的想娶了人家。” 谢鸿卓听了,真的就扶着丫鬟起了身,自己往院子里去了,接着便是一跪。 谢鸿山看了,咬牙切齿道:“你就跪吧,等你跪死了,我看谁娶那姑娘。” 说完也不管谢鸿卓,自己出了门往芷兰斋去了,走到半路忽地想起什么来,掉头直冲前院去了。 那几个家丁见谢鸿山走了,便也跟着出了后院,刚好被谢鸿山撞见,立刻就接了个新任务: “去把董阳舒叫到厅上来。” 想想董阳舒那个样子,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今天他非得问清楚不可。 这一夜,谁都别想好过。 那家丁本想出去找人,结果刚走到大门口,准备开门时,就看见董阳舒从门房里出来了。 “董先生,还没走呢?正好大公子找你,快去吧。” 董阳舒应了一声,立刻就去了,他就知道今晚不得安宁,刻意等在门房的。 谢鸿卓,简直就是个闯祸精。 待人走到厅上,一眼便看见满脸怒容的谢鸿山,董阳舒这个谢家的老人也不禁小心翼翼起来。 “大公子,您找我?” 谢鸿山憋着气,又不能冲董阳舒撒,只能压着火气问:“鸿卓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翠竹轩听了个大概,听到入了赘以后便什么耐心也没有了,眼下也不好再继续去问谢鸿卓,只好找董阳舒来问,至少会说的中肯些。 一下子董阳舒便面临着赵瑾容一样的难题,说谢鸿卓不对吧,谢鸿山养的,自己带出去的,说不得。 说陶若筠不对吧,那又是小主人中意的,总之两头都不能说。 踌躇半天,只能挑选最可怜的部分说了。 “去年秋天长兴县遇着干旱了,整个秋季颗粒无收,到了冬日里又冷又饿的,那姑娘家里做生意,倒还宽裕,只是一个孤女,在众人眼中可不就是好欺负么?村里几个无赖一合计,逼着姑娘嫁人,这不就把人逼急了么。” “逼急了姑娘,谢鸿卓他就入赘么?” 董阳舒斟酌着说道:“那姑娘家里有她爹留的几亩桃林和一个酿酒作坊,那姑娘手艺也不错,之所以不敢外嫁,恐怕也是怕这些东西将来被男人糟蹋了。” 谢鸿山听了不禁冷哼一声:“人家姑娘倒是挺有头脑的。” 说完又懊恼的拿拳头直捶桌面:“我们谢家这个怎么这么蠢呢?” 还不是你养出来的。理是这么个理,但是董阳舒不敢说。 “既然入了赘,怎么人又回来了?不是在那装什么失忆么?” “小主人被逐了婿。” 谢鸿山一听,身子往后一仰,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谢家的男儿入个赘都被嫌弃,自己这个弟弟在外面到底有多丢人? “为什么被逐了?” “我猜那姑娘应该知道情况了,故意撵小主人走的,连招赘文书都退了。” “拿来我看看。” 董阳舒赶紧递上那份招赘文书,谢鸿山一看,居然还是谢鸿卓的字迹。 自己卖自己,他早晚要被这个弟弟给气死。 谢鸿山把那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问道:“怎么是个小乙的花押和名字?” “说是小主人那时候失忆了,姑娘给取的小乙的名字。” “哼!当我是死了么?他还小乙上了。” 董阳舒没敢接这个话,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看了文书,倒是觉得这个事,可以放放,就当它不存在。毕竟那村里没人知道这个小乙是谁,眼下文书又还了回来,那姑娘就算要找人,也是没有姓名找不着人,告官都没有凭证的。” “哼,关人家姑娘什么事,现在是家里这个跪在雪地里表决心呢。” 董阳舒担忧起来:“这天气这么冷,可别跪坏了身子。” 眼下谢鸿山听不得有人为谢鸿卓说话:“让他跪,我倒要看看出门一趟能长出什么决心来,连个科举都不肯继续,我看跪一会也就起来了。” 董阳舒没有再说什么, 谢鸿山问清了情况,便叫他回去了,自己则拿着文书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等谢鸿山回到芷兰斋时,赵瑾容正在焦急的等着他。 “你快去劝劝鸿卓,他还跪着。这大雪的天气,跪坏了怎么好?” “让他跪,他那身子,结实着呢,我看人家姑娘没亏待他,不然他能这么惦记人家?” 眼下谢鸿山气消了不少,他认同董阳舒的话,只要谢家人只字不提,那么家里出了个赘婿这事,就不会有人知道,老脸好歹保住了。 他已经让董阳舒去捂住下面人的嘴了,谁敢说出去,就别在谢家待了。 “再结实的身体,也招架不住这天气啊。外头风雪这么大,别说跪着了,就是站着也吃不消的。” “随他去,不吃点苦都不知道什么叫好日子。你也是,平时你要是能严厉点管教他,他能在外面这么胡来么?” 第61章 病倒 赵瑾容一听这话,心中一百个不高兴,当即拉下脸来。 “怎么这也要赖上我了?鸿卓打小没有爹,都说长兄如父,你这个长兄没有管教好,倒赖上我了?我才来你们谢家多少年?我还有自己的孩子要教养,平时又要照顾母亲,还要照看鸿卓。不出事的时候没有人说我一句好,出了事倒第一个问起我的罪来了。以后这谢家的事情我不担了,谁爱担谁担去!” 谢鸿山一看赵瑾容拉下脸来,当即就知道妻子生了气,挨了顿说之后也没敢红脸,凑过来哄着。 “娘子,我的好娘子,我错了。鸿卓这事确实是他自己不好,我来管教,我来管教,别气了哈。” 说起来,这谢家也算特殊。 自打爷爷那辈开始发达起来,也不知怎么地,谢鸿山的爷爷跟着了魔似的,开始纳妾宠妾,谢鸿山的父亲谢正青当年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受尽委屈,也约束不了自己的父亲,便给自己这一脉立下个规矩,不准纳妾,除非无后。 按照律法,本就是不能随意纳妾,除非四十岁时依然无后,才可以通过纳妾生子,只是眼下太多人无视这些规定,以至于有钱便随意纳起妾来。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悍妇之风颇为流行,不为别的,只为了阻止丈夫纳妾,不少男子也因此有贼心没贼胆,倒也守住了家里太平。 至于像赵瑾容谢鸿山这种,丈夫有钱,妻子也不泼辣,却能一夫一妻的倒也少见。 单冲这点,赵瑾容还是很满意这个丈夫的,因此多年来二人很少红脸。 也因为这点,赵瑾容一拉下脸,谢鸿山便知道妻子真的生气了,也肯来哄。 “别气了,先睡吧。” “鸿卓你真的不管了?”赵瑾容见谢鸿山伏了低,也就不再闹脾气了。 “没事的,院子里头那么多人,等会就给带屋子里头去了。你也说了,外面那么冷,别说跪着了,站着也吃不消啊。” “那入赘的事,到底怎么说的?要怎么办?” “我刚刚问过董先生了,问题不大,一个不算正式的入赘文书,双方一个族亲花押都没有,连名字都是假的,算什么入赘?以后只要姑娘不提,就当没这回事。提了,文书也在我们手里,名字也对不上,没有影响。” 赵瑾容安下心来:“没事就好。” “我听董先生说了,那姑娘八成都知道了,只有我们家这个傻小子还以为自己演的好呢,上赶着入赘。” 听到这里,赵瑾容轻声一笑:“还说鸿卓傻呢,你怎么就没看出来,是这小子有了心思,才非要娶她不可么?不然哪有人报恩报到入了赘被逐了还要娶人家回来的?” “什么?” “一个两个都是榆木疙瘩。” 谢鸿山懊悔不迭:“早知这小子如此没定力,我就该早点儿给他指个姑娘,没准儿这会子孩子都生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不如想想今晚怎么办吧。” 一提这事,谢鸿山就直叹气:“由他去。这么多年家里头护着,眼下也要出来挑担子了,让他吃点苦头才好。” 赵瑾容两头劝不动,只得作罢,心里盼着谢鸿卓见人都走了之后,自己愿意站起来回屋里去。 可是谢鸿卓没起来,就硬跪在那里,一直从戌时跪到亥时,跪的嘴唇惨白,脸颊冰冷,浑身发抖,叫他也没了反应。 屋里的丫头们也不劝了,几个人合伙就把人给抬屋里去了,可是人冻的久了,一下进了有炭火的暖房了,抖的更狠了,没过多久便发起热来,几个丫头顿时慌了神。 为首的大丫头青荷也管不了许多,跑到隔壁芷兰斋对着院门一顿敲。 “大公子!大公子,出事了,三公子出事了。” 此刻谢鸿山睡的香,倒是赵瑾容还愁着没睡着,听见来报,说是三公子高烧说胡话了,吓得身子都软了。 谢鸿山此刻也醒了,披了件袄子便往翠竹轩去了。 此刻谢鸿卓正躺在榻上,双手揪紧衣服,身子不断发抖,嘴里也在念叨着什么,也听不清楚。 “快,把衣服脱了,换干的被子。” 谢鸿卓在雪地里跪久了,就算有丫头打伞,膝盖下面也湿了不少,此刻正贴在身上。 几个丫头听了这话,忙七手八脚的去解衣服,谢鸿山看不下去,上去就是一扯,给他从里到外剥的只剩一件小衣。 “去拿湿毛巾,要凉的。” 谢鸿山一边把人往被窝里抱,一边吩咐下人。 赵瑾容正要说话,忽见地上衣衫里面裹着一件水红色的帕子,去捡时又拖出一个小布包,心里一下明白了几分,默不作声的揣进袖中。 谢鸿卓上身光着,从臂膀到后背,道道红痕,此刻都肿了起来,赵瑾容和丫头们见了,都是先惊再哭。 “你看你把人给打的,你当真下死手啊!” 谢鸿山打人的时候实在气急了,下手没个轻重,现在看到弟弟身上的伤痕,也是后悔不已。 “我......我也没想到啊......” “没想到你也不能打那么狠啊。” 谢鸿卓的后背着了床,疼的眉头直皱,几人只好把他翻过来侧躺着,一块湿毛巾也盖不上额头,只能用手抓着贴在脑门上。 “可有去请大夫?” “少奶奶,这个时辰了,早就宵禁了,现在没法子出去找人啊。” 谢鸿山怒吼一声:“那就去前面找管事的!” 也不知是不是恨自己下手太狠还是怎么着,他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出不来,拿着丫头们撒气。 “之前大奶奶不是开过退烧的方子么?去找出来,看看仓库里有什么药,不够了现在把铺子开了拿药。” 青荷听了,立马往前面找管事的去了。 这谢家的管事的有好几个,长班管事老莫专管家丁小厮人夫们,总之做体力活的男丁,基本都归他管。 青荷现在去找的管事的林元忠,是家里帮着打点生意的,可以在主人不在家时代替主人接待客人谈生意,是除了主人之外最了解店里生意的人。 眼下青荷想从库房拿药材,或者是开铺子抓药,都得找他。 除此之外,还有里面的管事,一个是目前掌家的赵瑾容,一个是大奶奶身边的陈妈妈,那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小跟在身边的心腹。 这些年大奶奶年纪大了,赵瑾容又擅持家,她自己便不再管理后宅事物,全都交给了赵瑾容,只是陈妈妈偶尔从旁协助,倒也和谐。 眼下这个时辰,林元忠本该睡下,可是刚刚家丁的那一场闹腾,直接把整个前院都给闹起来了,林元忠也起了身,就怕有点什么事。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青荷就跑来叫他,说是要开库房拿药,不够的还要去铺子里抓。 那药方子本来就有存档,倒不用半夜跑到慧心居惊扰大奶奶,青荷连着林元忠,一起开了库房,照着方子拿了药,不够的又开了铺子,好不容易抓齐了,又跑到厨房去煎药。 这一个晚上,谢家烛火通明到天亮,好不热闹。 第62章 诊病 第二日一早,谢母还沉浸在幼子归来的喜悦里。因此早早叮嘱下人让厨房特意备下了谢鸿卓爱吃的东西,随后便让丫头薇月去翠竹轩叫谢鸿卓过来这边吃早饭。 这边薇月刚到翠竹轩,就见里面乱做一团。 她拉住丫头青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荷见她来,便知道必然是大奶奶让叫谢鸿卓过去,连忙央求她。 “我的好姐姐,你快帮着瞒一瞒,公子病了,哪儿也去不了。” 薇月一听,忙去床边看人,赵瑾容和谢鸿山都还在这里待着,侧躺在床上的谢鸿卓面色潮红,神志不清。 “这是怎么了?昨儿回来时不是好好的么?” 谢鸿山面色难看,赵瑾容便拉着薇月到一边说话。 “鸿卓昨日受了凉,着了寒,现下烧的厉害,起不来身,先别给大奶奶知道了,怕她老人家担心。” “那可怎么办?”薇月急了:“奶奶还等着见人呢?这可怎么瞒?” “这样,你且说昨儿三公子回来,同他哥哥说的晚了些,现下睡着还没有醒。我叫人去把我屋里两个哥儿给你带回去,有他们拖着,希望暂时能拖住吧。” 薇月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的谢鸿卓,道:“可有请医官?怎么说?” “昨儿晚上就写好了拜帖,解了宵禁就叫书童去请了,应当快来了。” 薇月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瞒下来,等人好些了再说。有什么事情,记得同我说一声。” 赵瑾容点点头,叫采荇领着薇月到自己院里,让奶妈把谢灵阳和谢灵诚带着,跟薇月一起去谢母的屋里哄着。 谢母疼爱幼子,此刻又有两个孙儿陪着,也就没有过来多问。 没过多久,那书童就把黄医官请来了,直接引进了院子里。 那医官刚踏进厅上,还没有开始问是谁有恙,就已经被人拖着到床边去了。 黄医官一看谢鸿卓那张脸,赶紧给搭了脉,又问了下昨日情形。 青荷这帮丫头们没敢直说,还是赵瑾容代说:“昨儿风雪里站的久了,估摸着寒气侵体,就发起高热来了。另外......另外我家小兄弟昨儿胡闹,挨了顿打。” 说着便叫几个丫头帮谢鸿卓翻身,叫黄医官去看背上的伤。 那医官一看,便道:“公子乃是寒气侵体,又遇上内火,寒热交加才出了臆症。我先教几位一个法子,按压曲池穴,可解表热泄内火,生病期间可多做揉压。” 说着便用手在谢鸿卓的肘弯内里处做示范,青荷当即学了接替黄医官去按压穴位。 那医官又走到一旁的桌边,边开方子边道:“这背上的伤,得用草药捣成糊,敷在背上泻火。我另外再开个方子,煎了内服,几剂药下去,保管好透。公子身体强壮,只是病势来的凶猛了些,诸位不必过于担心。” 谢鸿山和赵瑾容听了这话,方才安下心来。 黄医官递过两张方子道:“宅上是有药铺的,也就不必学生配药送来,铺子里一抓便是了,都是寻常药剂。” 谢鸿山接过方子,扫了一眼,确实没有稀罕药材。便叫书童带着方子到前面去拿药,又叫青荷封了二两银子做酬谢,这才亲自送那医官出去。 黄医官拿了银子,千恩万谢,打了个恭儿作别众人,随谢鸿山出去了。 等书童从外面带了药材回来,青荷便交给院里的丫头蔓草去煎了药,自己还在帮谢鸿卓按压着穴位。 赵瑾容从昨夜一直守到早上,眼下也困乏的很,青荷觉察出来,便劝道: “少奶奶,先回屋去睡会儿吧,我看三公子一时醒不了,我们照看着就行了。” 赵瑾容想想也是,便交代青荷:“要是大奶奶来了,记得叫人通知我一声。” 青荷应下了,赵瑾容这才回自己院子里歇着了。 翠竹轩里只剩下几个丫头在,一时煎药喂药碾药敷药,忙的不可开交,又怕冻着谢鸿卓,把屋里炭炉抬近床边,烧的旺旺的。 几人凑在谢鸿卓身边,细细照顾着,没多久,谢鸿卓又开始念叨着什么。 薇月把耳朵凑近了去听,只模糊听见“姐姐”二字。 几人过了还算太平的上午,到了晌午时分,谢母打发薇月再来寻谢鸿卓,让去吃午饭。薇月过来一见,人还睡着,便知道瞒不下去了。 果然回去之后没多久,谢母就拄着拐杖来了翠竹轩,她倒要看看这个小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可刚一进院,便闻到了浓浓的药气,心道不好,加快了步子就往屋子里去了。 这边青荷见谢母来了,赶紧着蔓草去隔壁通知大公子和大少奶奶。 青荷领着众丫头乖乖巧巧的道了万福,谢母也不理,径直往里屋去了,一眼便看见侧躺在床上的谢鸿卓。 “卓儿......卓儿.......怎的......这是怎么回事?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几个月不见,连小主子都不会伺候了么?” 丫头们听见里面谢母发了火,一溜的跪下来。 为首的丫头青荷道:“公子昨夜归来,受了些风寒,半夜里烧起来说胡话......” “受了风寒能把背受成这样?当我老糊涂了是么?说!谁干的?” 谢母在谢家已有些时日不管事,但当年也是一个强硬的女子,眼下威势不减,问的下人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答话。 “去!把谢鸿山给我叫过来。” 第63章 谢母问罪 放眼整个谢家,狠得下心敢这样打谢鸿卓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大儿子,谢鸿山。 谢鸿山和赵瑾容走在半道便遇上了谢母身边来请他们的丫头盈柳。 盈柳提醒着二人:“大公子,大少奶奶,奶奶那边生了好大的气,待会可得小心应付着。” 谢鸿山头上的汗噌噌直冒,等进了屋子,便发现翠竹轩里的下人没有一个是站着的,他也干脆往里面跪着去了。 “母亲。” “婆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么?” 谢母坐在床沿,手中拄着拐杖,怒视着跪在下方的儿子媳妇儿。 谢鸿山头也没敢抬,说道:“昨夜和鸿卓......争论了几句.......” 争论?从小到大你们争的时候多的去了,什么时候打成这样过? 谢鸿山简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双眼一闭,只由着母亲骂。 谢母见他这样,便对一边的赵瑾容道:“他不说,你来说。” 赵瑾容只觉得这一天天的,像是一把铡刀悬在头顶,随时都要掉下来。 可是此刻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柔声应着:“是。” 她一边思量着,一边缓缓开口道: “昨儿个鸿卓见过母亲后,我陪他回来,同他说起要给他娶妻一事,我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有了心上人了......” “那你们就打他?” “当然不是的,婆婆。我们就向鸿卓打听了下,得知那姑娘是个孤女,父母双亲皆不在了,族人也都已经过世。家中只留下几亩桃林,一个小酒坊,全靠这女子一人操持。心里略觉得不大登对......” “哪里不登对?就非要高门大户才行么?” 谢母眼看着幼子遭罪,有心维护,冷不防的就掉进了赵瑾容的坑里。 “自然不是,说起来那女子也是良家女子,又是做生意的,还有些酿酒的本事,听鸿卓说,他此次带回来的酒就是那姑娘教着酿的,说是在那县里卖的极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母见赵瑾容说了半天,也不曾提到为什么要打谢鸿卓,不禁怒了。 赵瑾容忙解释道:“婆婆,您听我细细的说。去年秋天的时候,那姑娘所在的村子遭了大旱,整个秋季颗粒无收,到了冬日里,日子难捱了起来。那姑娘又是做生意了,结余不少,又是孤女,就惹得村里一些泼皮无赖眼热,逼着那姑娘带着家产嫁人,好瓜分了去。姑娘没了法子,就想着自己找个人把自己嫁了,所以......那姑娘求到了鸿卓这边,说让帮着走个过场,把众人的口堵住了就好了。鸿卓就想着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帮人家一把,因此二人私下里......结了亲。” “结亲?”谢母一脸的不可置信:“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没说话呢,他结什么亲?” “是是是,”赵瑾容忙接着道:“我和鸿山也是这样想的。母亲尚在,此事不曾经过母亲,也没有经过族人,那女子又是孤女,两人这样私下里为了堵住别人的口而结的亲,怎么能作数?况且现在两边也都分割清了,只要往后我们不提,那便是没有这回事。” 赵瑾容依着昨夜谢鸿山所说,把这事压住,只要没人知道,那就是不存在的,反正没人知道结婚的是谢鸿卓。 至于入赘,闭口不提,只当没有发生。 谢母听说了谢鸿卓私下结亲一事,也有些恼火。自己宠爱谢鸿卓是真,胡闹到这个地步让人生气也是真。 她手中摩挲着那根花梨木拐杖,问道:“大夫怎么说?” 谢鸿山听了忙道:“早上请了黄医官来看过,说是寒气侵体,内火不泄,开了方子,说调养几日就能好。” 谢母看了看还闭着眼说胡话的谢鸿卓,问道:“嘴里念叨的是什么?” 青荷听见忙答:“回大奶奶,听着像是再喊姐姐什么的。” “姐姐?”谢母哼了一声,“我谢家这是要出情种么?” 抱怨完了又问:“药可有吃?昏睡多久了?” 青荷又把谢鸿卓的情况一一说了,谢母这才放下心来,道:“好好照应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一众丫头应了,谢母这才起身离开。 谢鸿山眼看着母亲离去,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连忙去扶身边的赵瑾容。 “刚刚多亏了娘子,不然只怕我也要挨顿打了。” 赵瑾容由他扶着坐下:“眼下怎么办?我可是把后路都留着了,给娶还是不给娶?” 谢鸿山刚要说话,就见薇月又进了来,道:“大奶奶叫大少奶奶过去说话。” 谢鸿山和赵瑾容对望一眼,这事又轮到赵瑾容头上来。 赵瑾容随着薇月走向慧心居,谢母正坐在厅上等着她,见人来了,陈妈妈叫人拿茶过来吃。 谢母此刻心情稍作平复,让赵瑾容坐了,随后便问道: “现在没有别人了,你老老实实说吧。” 赵瑾容听了,心里一慌,口中不自觉的叫了声:“婆婆......” 第64章 可惜了 倒是谢母此刻安然自在起来: “我知道你绕那么大个弯子,就是想帮着把鸿卓洗脱。我也知道鸿山不是不疼爱鸿卓的人,既然打了,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刚刚不便说的,现在没有外人了,都可以放开说了。” 赵瑾容见谢母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再也没有保留,慢慢的把谢鸿卓如何发现的酒,如何晕倒在酒坊,姑娘如何救的人,又如何被诬告等等,直到最后为了帮人,用假名入了赘,都一并说了。 谢母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婆婆,我也见过那文书了,都是假名,也没有族人花押,按说是不作数的。所以我跟鸿山商量,这事只当没发生,随从们也让董先生去打过招呼,不许再提,应该也就没事了。” 谢母叹了口气,依旧没有说话。 谢母的反应远比赵瑾容想像的要淡然许多。 赵瑾容进门早,也曾经听说过婆婆当年雷厉风行的事。 当初谢鸿山的父亲骤然去世,老大谢鸿山在外行商,老二谢鸿川上京师读书,谢母身边只有一个尚且年幼的谢鸿卓。 突然失去了家庭支柱的谢家很快便被族人盯上,原本混在一起的生意顷刻就要被吞没。谢母这一支脉只剩孤儿寡母在家苦苦支撑,一直熬到谢鸿山回来,才总算稳住。 自那之后,谢鸿山便不再外出行商,一切交给下人去办。 而这一次要去广州,一个是因为谢鸿川在京师坐稳,族里人就算有异心,也心有忌惮。加上鸿卓长大了,也要开始参与生意了,所以他才决定去广州看看新机会。 “那个县令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这个判法会让姑娘名声尽毁么?” 赵瑾容道:“鸿山问过董先生,说那个县令在京师读书就是那女子家供的,后来不知怎的,和户部侍郎的女儿结了亲,说是这边还未退亲,那边送亲队伍就在路上了。” “哼!这世上,薄情男子何其多。薄情也就罢了,还要毁了人家,这种人怎么能当县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完歇了会儿又道:“你回去后让鸿山写封信到京师,让老二打听打听这个县令。” 赵瑾容应下了,接着又问:“那......鸿卓执意要娶那女子,可怎么是好?” 谢母沉吟半晌道:“这女子,可惜了。” 谢母只说一句可惜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叫赵瑾容回去督促谢鸿山写信,赵瑾容只好走了。 赵瑾容回去后将这事给谢鸿山一说,谢鸿山当即写信给谢鸿川。 说起来谢鸿川几年前也曾在北京师国子监读过书,不过比陆离要早不少年,所以二人理当算同学,只是可能没见过。 但只要有国子监的人在,打听一下还是很容易的。 赵瑾容又将谢母说陶若筠可惜了的事情告诉了谢鸿山,问他何解? “母亲只说可惜了?没说点别的?” “没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谢鸿山想了想,笑道:“你这么个伶俐的人儿,怎么今天倒糊涂起来了?” “我能不糊涂么?一个两个装哑巴,让我一个媳妇儿夹中间,我是哪个都得罪不起,说错一句话就里外不是人。” 赵瑾容确实委屈了,好端端的一个闺秀,此刻也气鼓鼓的。 谢鸿山见了,忙放下笔来哄:“好了娘子,这两天你确实委屈了。前几天有商队从山东那边过来,带来几匹大绒,我见着都不错,买了两匹,已经叫人按照你和母亲的尺寸去做了。新年里穿新袄,就当我给你赔罪了,好不好?” 赵瑾容娇哼一声,没再计较。 谢鸿山扶赵瑾容到一边罗汉榻上坐了,给她细细解释谢母的意思。 “其实母亲跟你是一样的,话不说透,两边路都不堵死,要娶也成,但不是很满意,不娶就更好。但是又觉得姑娘可怜,所以这事呀,我们不用考虑。能不能成,全在鸿卓自己。“ “他有决心,母亲自然同意,他要是放弃了,只能可怜了那姑娘。所以母亲说可惜,这事成与不成,不在姑娘,在鸿卓。” “那就是说母亲心软了?” “母亲就是不极力反对。反正我们家三个儿子,这商家的,官家的,都娶过了,鸿卓也不是非得要个高门大户,只要人品好,问题不大的。” 谢鸿山说着话,又继续回去写信,赵瑾容倒担心起来:“那你说,要是鸿卓就此把这事放下了怎么办?” “那就应了母亲那句话,可惜了。” 赵瑾容撇撇嘴,谢鸿山见她那样,不免提醒: “我可告诉你啊,别去提点鸿卓,不然他要是对那姑娘不够有决心,只图一时新鲜,娶回来也是造孽,还不如人家姑娘自己做生意呢。” 赵瑾容扭过头去,轻轻哦了一声,随后又抱怨道:“你们商人说起话来,花样真多。” 谢鸿山听了,不免嗤笑一声:“说的好像你家不是商户似的。” “我可没你那么多花样。” 第65章 我想娶她 这天下午,两剂药下去,谢鸿卓退烧不少,人也清醒了过来,一醒便嚷嚷着饿。 青荷见了,连忙拿了蒸酥果馅儿饼过来,谢鸿卓趴在床上狼吞虎咽。 “慢些吃,外头还热着米饭,我叫人端进来。” 谢鸿卓嘴里包着饼,说不出来话,只是点头。 青荷端着矮桌放在床上,桌上摆着白米饭,一碗酸笋汤,一碗鲜肉圆子,一碗汤鹅。 就着菜,谢鸿卓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饭。 青荷帮着拿件衣服披在红肿的光背上,疼的谢鸿卓嘶嘶叫疼,一边又问青荷:“谁帮我脱的衣服?” “是大公子。” 谢鸿卓眨巴着眼睛,忽然想起什么来。叫了一声“糟了”,便要下床。 青荷并桑青两个丫头慌忙给按住了。 “可别起来,刚刚好些,再着凉了,大奶奶不扒了我们的皮。” “我东西呢?我衣服呢?” “衣服都湿了,已经拿去烘干了。” “我东西,我里面的东西。” 谢鸿卓急的两眼冒火,青荷桑青却听不懂了。 “什么东西?” 两个丫头正疑惑着,外面一个声音传来:“可是这个?” 原来几个丫头见谢鸿卓醒了,便派人去告知了赵瑾容,赵瑾容听了便要过来瞧瞧,结果一进门就听见谢鸿卓问衣服里的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不就是那个布袋子和一方汗巾子么。 谢鸿卓一见东西在嫂嫂手里,瞬间不慌了:“嫂嫂,你给我,快给我。” 赵瑾容却有意要逗他:“这怎么是你的了?我看着布袋子丑的很,不像谢家人会用的东西。” “那不是布袋子,那是荷包。” 此话一出,里屋里几个丫头先笑开了:“哪有这样丑的荷包。” 谢鸿卓听了不免生气:“我喜欢就行。” “那这汗巾子呢?”赵瑾容用手指挑着那方水红的汗巾子问道。 “嫂嫂......” 谢鸿卓被问的红了脸,那明显不是他的东西。 “是那姑娘送你的吧?” 谢鸿卓烧刚退,此刻脸颊却比发烧的时候更红了,为首的丫头青荷见了,笑话他道:“哎呀,三公子又发烧了,还烧的更厉害了,快快吃药吧哈哈哈” 谢鸿卓羞的无地自容,也不好解释那东西是他讨的,只是自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青荷桑青见了连忙拦住,青荷走到赵瑾容面前道:“大少奶奶,你快还给三公子吧,不然啊,今晚大伙儿又要睡不着了。” 赵瑾容听了也笑,将那荷包和汗巾子给到青荷,谢鸿卓见了便要,青荷只得递过去。 谢鸿卓得了手,一把揣进被窝里。 赵瑾容走近了摸摸额头,说道:“那医官还真没骗人,说你身子强健的很,几剂药下去定然好转,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谢鸿卓听了却是一愣:“那医官是这样说的么?我明明都烧成那样了,哪里来的庸医。” “人家把你治好了,你还说人家庸医?” 谢鸿卓侧躺在被窝里,拿牙齿咬着被子,眼神躲闪,似乎想问什么又不好问。 赵瑾容见了好笑,便只看着他,也不说什么,叫谢鸿卓自己脑子里打了半天的架才开了口。 “那个......大哥……他同意了么?” “你在雪地里跪半天不起来,就为了让你大哥同意啊?” 谢鸿卓略显尴尬地嘿嘿笑:“我是真的想娶她。” “为什么呀?” “我不娶她,村里人会欺负她。” “哦~”赵瑾容故意把音调拉的长长的,“那倒也不是非你娶不可,哎,我倒是想起来了,外头林管事的有个儿子未曾结亲,之前还同我说过,让我帮着给物色一个媳妇儿。我看挺合适的,都是经商的,年龄也相仿......” “不不不!!!”赵瑾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鸿卓就扯着被子把头蒙住,他一个字也不要听。 “不什么呀?” “他们都没有见过,怎么能说亲?不能。” 赵瑾容看着谢鸿卓缩在被窝里胡闹腾,也不拦他,谢鸿卓见没了声音,掀了被子来看,就见赵瑾容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嫂嫂......是不是大哥他......还不同意啊?” 赵瑾容佯装思考样,让谢鸿卓干着急了会才说道:“你大哥说了,他不管了。晌午婆婆来了,你的事我都跟婆婆说了,你呀,去问婆婆吧。” 说完便要走,谢鸿卓见了连忙扯住衣袖:“嫂嫂,你行行好,你告诉我母亲可同意了?” “你应该先问母亲可生气了。” 谢鸿卓一听,便知道母亲动了怒,一下子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赵瑾容见状,俯身安慰他:“你呀,现在就先养好身子,等身子好了,再到母亲那边请罪去,别惹母亲生气了啊。” 谢鸿卓点点头,无力的趴在床上。 折腾了半天,没有一个点头的,这可怎么办呀? 第66章 灰狼下山 谢鸿卓回去之后经历的种种,眼下的陶若筠一概不知。 倒是自谢鸿卓走了之后,云水村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陶若筠柴火炭火都准备充足,米也剩下不少,眼下谢鸿卓不在家里了,她倒也并不愁吃的。 只是家里蔬菜几乎没有了,唯一的冬瓜也被抢走了,每日肉酱和一点酱瓜茄,或者是腊肉凑合着吃。 她本就不是挑剔的人,日子倒也过的不错。 这天上午,陶若筠正坐在自己家门口,一边烤着火,一边看漫天大雪。 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就听见外面树枝被雪压的吱吱呀呀作响,早上起来就见不少树枝被压断了。 等天晴了拖回家,晒干了可以做柴。 陶若筠一边看一边想,正发着呆,忽然院门口窜进来一个裹成球一样的娃娃,不是李天纵还能是谁。 “纵哥儿,你怎么来了?” 李天纵跑进屋里,一边掸雪,一边嘿嘿笑着道:“小乙哥不在了,我猜你闷的慌。外面又下雪了,家里没事做,我就跟娘说我过来陪陪你。” 说完在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这是我以前用的,小乙哥还教过我不少,我现在也用不上了,送你吧,反正我吃你家那么多饭,也没东西还你。” 陶若筠接过来一看,是一本诗经。 李天纵递过书,便伸手烤火,一边搓着手一边问:“小乙哥几时回来啊?他不在了,还怪想他的。” 陶若筠一愣,几时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 “春天吧?等天暖了,河里冰化了,我抱窝小鸡,养大了可以吃鸡蛋。” 陶若筠悄悄的把话题给岔开了,李天纵听了却很高兴,道:“那你得先垒鸡窝,你会垒么?” 陶若筠疑惑道:“这个不难吧,把泥土用水和了,然后弄几块板子隔出墙来,再把泥巴灌下去,等干不就好了。”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爹会,嘿嘿,到时候让我爹教你。” “好。”说完陶若筠又问:“你明年当真不读书了?” “不读了,连先生都说了,我不是那块料,干活还行,读书真不行。我娘说了,过完年就让我来你家帮忙干活,你要是没活,我就先回去,反正我家欠你的钱。” 陶若筠想想,也是。 李天纵过完年就十一岁了,算半个壮丁了,要是读书的话,不光不能干活,还得花钱,读书开销可不小。 要是学的好也就罢了,学的不好,家里人实在难以承受,还不如去干活。 陶若筠也不去劝了,搬了把交杌放在火炉边,让李天纵坐了,两个人一边烤火,一边让李天纵给她讲讲诗经里的内容,日子倒也过的平静。 寒冬腊月里,连野狗都躲起来了,更别提人了,大门之外难见活物。 可是这天下午,两人还真的见着一个活物。 当时李天纵正在给陶若筠讲《柏舟》。 “它是说,一个柏木做的小船飘荡在河中央,一个垂发齐眉的少年郎正是我心仪的好对象,我到死都不会改变心意。” 说完又做出极夸张的表情喊道:“我的天啊,我的娘啊,我......” 陶若筠见李天纵那夸张的表情正要去笑,忽然就见李天纵脸上僵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院子外面。 陶若筠顺着李天纵的眼神看去,只一眼便跳将起来,将大门一关,栓子也带上了。 接着又跑到一旁的窗户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和李天纵两人从窗户缝里往外看。 院子门外此刻正立着一只野狗一般的动物,那动物毛色灰棕相间,细长的四条腿,宛若一条狗,此刻正盯着陶家院子。 院门因为李天纵的进入,此刻正敞开着。 “筠姐儿,那是不是狼啊?” “我不认识。”陶若筠压低声音回道。 “它站在这里我不敢回家。” 别说李天纵不敢回家了,陶若筠也不敢出门,它要是跑进院子里了可怎么好? 陶若筠想了想,跑进厨房里,翻出蒸酒时用的大锅,又抓了个铁铲子,和李天纵两人一起抬到窗口上,然后将那锅铲猛敲铁锅,一时间哐哐哐哐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冬日里,几乎传遍了整个云水村。 再看那狼,被这声音一惊,也是吓得不轻,撒腿跑了。 陶若筠又敲了一阵子,这才停了下来。 “它走了么?” “走了吧?” 第67章 讨巧卖乖 话说谢鸿卓做出了入赘的荒唐事,惹恼了一屋子人之后,仗着一身的伤,倒也没再继续挨打挨骂,就是心里难熬,不知道母亲和哥哥是什么意思。 如此过了几日,这天早上,背上红肿已退的七七八八,高烧也没有了,他早早起床,让青荷桑青帮着穿衣洗漱完毕,便直接往谢母房中去了。 但凡谢鸿山不说给他娶妻,他都能等等,可是他现在担心再等,哥哥给他选的媳妇就要等进门了。 这娶妻说合的事情,本也不是要过门才算数,只要送过去了聘礼,下了婚书,便算作数了。 再要退,就不是自己跪一跪就算完的事了,他得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谢鸿卓走进慧心居的时候,谢母正在用早饭,见到谢鸿卓进来,也没有特别的惊喜,只是淡淡道: “鸿卓来了?吃早饭没?”说完又对陈妈妈道:“给安排副碗筷。” 谢鸿卓坐在谢母对面,谢母只管埋头吃饭,也不看他。 桌上摆的早饭是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以及黄芽韭菜肉包和薄荷灯心汤。谢鸿卓只粗粗吃了两口,便咽不下去了。 谢母到底是个母亲,见他不吃了,又问:“可是油腻了些?” 谢鸿卓摇了摇头,谢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谢鸿卓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没一会儿,谢母也停下了吃饭的手,陈妈妈招呼下人撤了菜,谢鸿卓见母亲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腆着笑脸走到母亲身边去。 “母亲,哥哥要给我说亲的事情,您知道了么?” “嗯,知道,说的是苏州知府......” “母亲......” 谢鸿卓急了,半蹲着身子拉扯着谢母的手撒起娇来:“母亲,我想娶旁的女子。” “旁的女子?比你哥哥说的这个还好么?” “母亲,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 “那是什么?” “是......”谢鸿卓说不出喜欢两个字来,心里猴抓一样急,“哎呀,母亲,求求你了......” 谢鸿卓最擅长在母亲面前撒娇卖乖,眼眶稍一含泪,谢母便心软了。 可是这一次,谢母却没有心软。 “哎哟,头都留了好几年了,还动不动就哭,小孩子心性,这等大事,岂敢让你自己做主?交给你哥吧。” 谢鸿卓一听,两眼紧紧一闭,把眼泪给憋回去了:“母亲,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选妻子了。” 谢母哼了一声道:“长大了光知道选媳妇,不知道管生意,还不如不长大。” 谢鸿卓连忙保证道:“我会管的,我会管的,等我把阿筠娶回来,我就跟着董先生做生意,我再也不乱跑了。” 谢母斜眯着眼看他,道:“我不信。” 谢鸿卓煞有介事地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专心经营生意,要是不安分,我......要是不安分,全听母亲责罚。” 谢鸿卓耍了个乖,发完了誓便冲着母亲嘿嘿笑起来。 “你说的,全听我责罚,那你要是再胡来,我就把你娘子送回去。” “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了,不是听我责罚么?” 谢鸿卓没有办法,只好应了,可是谢母还没有完。 “还有,将来要是我让你去考科举,你得去。” “啊?” “你啊什么?考科举要你的命啊?就要你中个举人,又不要你做状元,你啊什么?” 谢鸿卓咬了咬牙,不就是个举人么,大不了考就是了。 这些年里,民间一直有个说法,叫金举人,银进士。 无外乎是举人比进士还要受人欢迎,倒不是为别的,纯为了一项举人便算仕人,一旦进入士大夫阶级,所有税赋全免,尤其是对于税赋较重的地主大户来说,更是求举人而不得。 因此一旦有人中了举人,便有地主们送银子,只盼着把名下的耕地寄在举人名下,如此便不用纳税了。 谢家目前已经有了一个谢鸿山,所以谢鸿卓中了秀才之后不愿意读书,家人也没再逼,此刻又再提起,也是想多个保险。 谢母见谢鸿卓都一一应下了,方才露出笑脸来,拍了拍谢鸿卓的背,道:“这才乖嘛......” 却不料这一拍,拍的谢鸿卓身子一抖。 那背上的红肿消退,骨头还疼着呢。 “怎么了?还疼啊?”谢母训完了谢鸿卓,总算开始关心起儿子了。 “嗯,疼。” “你哥用什么打的你?” “鸡毛掸子。” 谢母怜爱地道:“我同你哥说说,以后不许用鸡毛掸子打你了。” 谢鸿卓听了欢天喜地:“好。” “以后改用鞭子抽,保准伤皮的时候不伤筋骨,能打更多回。” 第68章 商量聘礼 谢母松了口,这门婚事便算是定下了。 从慧心居一出来,谢鸿卓就飞奔向芷兰斋,他要告诉哥哥嫂嫂,母亲同意他的婚事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谢鸿山和赵瑾容却没有他预料中的高兴,只见二人表情淡然,没有一丝惊讶。 “你们怎么不高兴啊?” “高兴什么高兴?”谢鸿山抱怨道:“我本来给你看好了,现在还得跟媒人说不用了,得罪人的事净让我做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赵瑾容也道:“这姑娘家世普通,你要下聘,可有想过怎么下?你让人家嫁妆怎么陪?几张地契几个酒瓮么?” 赵瑾容说的谢鸿卓一愣,他没有考虑过这些。 “聘礼重了,人家回不起,抬进门的时候好看么?聘礼轻了,我这个做嫂嫂的也要被人说,给小叔子娶妻,居然只出那一点点聘礼,说我轻待小叔子刻薄新妇,我的脸往哪里搁?” 这年头,但凡有点身份的,都想娶个门当户对的,聘礼嫁妆往往等量而行,到了陶若筠这里,根本等量不起来。 聘礼轻了,说看不起幼子和新妇,要被诟病。聘礼重了,又要说谢家怎么娶了个没有嫁妆的女子,要说闲话,万一叫人翻出云水村的事情,就糟糕了。 谢鸿卓欢天喜地的过来,被哥哥嫂嫂这样一说,立刻泄了气。 “那该怎么办?” 赵瑾容愁的就是这个,主母难当啊。 谢鸿山在一边继续抱怨:“我看人家姑娘就是把你养的太好了,让你回来了还这么惦记。但凡给你一天三顿白粥,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回来跟我犟。” 说完又叹气道:“我得找个机会,见一下之前要说亲的人,先把这边推了。” 又对赵瑾容道:“你要不去见见母亲,一起商量下,这事太急了,等明年二月下聘也就一个多月了。” “明年?为什么要明年下聘?” 谢鸿山现在看谢鸿卓一百个不顺眼:“这都腊月了,快小年了,你下什么聘?不过年啊?” “那正月,过了十五总可以吧?” “胡说!哪有单月下聘的,最快也要明年二月。” 赵瑾容也反对他,谢鸿卓一下孤立无援起来,乖乖的不再要求什么,只问:“那我可以做点什么?” “你?”谢鸿山瞪着他道:“回你屋里养伤去,少来惹我生气。” 谢鸿卓哦了一声,一溜烟儿的跑了,只留下谢鸿山赵瑾容夫妻相望叹气。 赵瑾容别了谢鸿山,独自往慧心居去了,一路上都在想着聘礼的事情。 谢母听了赵瑾容的话之后,沉默了半晌,说道:“无论娶的是谁,都是我们谢家老三的妻子,照着鸿山和鸿川的样子,不能差太远,具体的你自己拿主意就行。” 赵瑾容应了一声,问道:“那嫁妆恐怕.......那女子应该没有什么回的了。” 谢母道:“面子不好才更要刷金漆,这庙里的菩萨都是泥塑的,贴了金照样有人拜。把人风风光光的娶进来,少提云水村的事,那就是谢家体体面面的三少奶奶。” “既然那姑娘陪不起嫁妆,那索性我们就给她做齐了。反正都是要抬进谢家大门的,就当给鸿卓换副家具,你照着样子给备下。” 赵瑾容又应了,顺便提了个主意给谢母: “我族里还有个小妹不曾出嫁,也未许亲,倒是备了一些东西闲着。我是这样想的,明年我和鸿山就去广州了,既然要娶,那就在我们走之前把这事给办妥了,最迟明年二月下聘。只是年下里要想定制家具,时间有些紧了。我想跟娘家商量商量,直接从娘家借了来用,到时候我们再打一副还回去好了。只是有一点,拔步床太费时日了,换成架子床可好?” 谢母点点头道:“只要你娘家肯就好,这事你去办。至于其他,从库房里挑些金银首饰出来,一个新妇,头面至少要备下一套来。衣服什么的.......” 赵瑾容听到衣服,便莞尔一笑道:“婆婆,这个也交给我吧。” 谢母听了也笑,道:“好,交给你我也放心。” 这个媳妇办事体面,她一直很满意。 赵瑾容家里本就是做的丝绸布匹生意,眼下新妇要进门,同她便是妯娌,送几匹料子,做几身衣裳就当是见面礼了。 她不缺这个东西,自然乐的做人情。 “婆婆,我还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下。” “什么事?” 赵瑾容道:“那女子在村里曾经被逼婚,怕是跟村民有了些摩擦,我想着,既然那么多聘礼要过去,要不就不要在村里出嫁了,免得生出麻烦来。” “那从哪里出嫁?” “董先生打听过,那女子跟县里一家酒楼掌柜的一家关系不错,算是看着长大的,如今也算半个娘家人了。我想要是把出嫁地点选在掌柜的家里,安全些,也体面些。” 谢母听了点点头道:“行,都按照你的想法去办吧,总之别让鸿卓委屈了就行。” “哎,那我就和鸿山商量着去办了。” 谢母点点头,赵瑾容这才别了母亲,回了芷兰斋去。 第69章 看账本 赵瑾容回了芷兰斋,将自己的打算同谢鸿山一说,谢鸿山便夸她考虑的周到,只是怕她在娘家人面前不好交差,便私下里承诺,将来一定制一副更好的家具给她族妹,用来维护她的体面。 接着便派人叫了谢鸿卓过来,将安排同他讲清楚了。 谢鸿卓一听不从村子里出嫁,便道:“那直接迎来苏州好了,这样更近更方便。” 赵瑾容一听,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谢鸿卓的脑门上,拍的清脆一声响。 “你呀!胡闹。” 赵瑾容还算客气,谢鸿山直接骂他:“猪脑子!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老话都忘了?还迎来苏州,迎来苏州算什么?放哪里?做你的外室啊?村里人怎么想?” 谢鸿卓心里只想快点见到陶若筠,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村子里,一时便忘了这些。此刻也自知理亏,双手捂着额,垂着头嘟囔:“我又没成过亲......” 谢鸿山听了直叹气:“他这个样子,我明年可怎么放心出门?” 赵瑾容也说:“你呀,明年你哥哥走了之后,千万跟林管事好好学学,别再胡来了。” “也别明年了,就现在吧,我今天就让林管事拿个账本过来给他看,学看账本是学做生意的第一步,不学你就别想娶妻。” 谢鸿卓撇撇嘴,根本不敢反对。 谢鸿山说到做到,当天下午,谢鸿卓就被安排去学习如何看账本,地点就放在后院中的春晓阁里。 春晓阁距离谢鸿卓的翠竹轩极近,从院里出去左拐,穿过一个花圃,迎面便是春晓阁。 这阁三面临水,围绕着一圈假山和鸡爪槭等植物花草,两路廊桥连接,一路往正厅廊下,一路往谢鸿川曾经的住处碧梧院,只是当下已经空置了。 阁高三层,一楼可见客谈话,二楼三楼可观景抚琴。 此刻林元忠正站在一楼等着谢鸿卓,旁边的条桌上已经摆着一叠账本了。见人来了,连忙做了个揖道:“三公子,大公子叫我把账本带来,今天给您讲这柜面的账簿。” 谢鸿卓一边坐到桌旁,一边笑笑道:“麻烦林管事了。” “不麻烦不麻烦。” 说着便拿出一叠账本给到谢鸿卓,谢鸿卓一看,眼睛瞪的老大。 “这......是账本?” 林元忠笑笑:“准确来说,是账本的一部分,三公子别急,我来慢慢讲。” 他先指着一叠谢鸿卓看不清字的账本给他介绍: “这个叫草流,是记账的第一步。一般情况下,一个店里一天会有多笔进出账,但不是每一笔都能及时记录在账本上,而是柜台临时登记,这种临时快速记录的账本就叫草流。” “等一天的经营结束了,晚上正式登记账簿的时候,就是按照草流上登记的内容誊写,这个叫细流。” 林元忠说着就把另一本记录清晰的账本递给谢鸿卓。 “这细流又要分银清簿,货清簿,这货清簿要登记进货和销货......” 林元忠絮絮叨叨的说着,谢鸿卓眼睛都看不过来,可是眼下是一点也不敢偷懒,就怕把娘子给懒没了。 “......这东家一般不看这些账本,主要就看两本结册。一本是彩项结册,一本是存除结册。彩项结册按月来算,上面是收银, “等等等等等,”谢鸿卓听林元忠说了半天,此刻要求歇一会,先把手上的账册看看清楚再说。 而林元忠已经从旁边拿出一个算盘,谢鸿卓见了又是一个瞪眼。他一个秀才,又不是账房,口算数字他会,可是打算盘,那可就差远了。 “三公子别担心,我来算给你看。” 谢鸿卓松了一大口气,他那几下拨算盘的本事,连柜台小二都比不过,可别在林管事面前丢人了。 他看着账簿,一边问问题,林元忠一边解释给他听,手上算盘啪啪拨不停。 今天他拿的是药铺的账本,他一一解释着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店里哪些药材卖的最频繁,哪个季节什么药材卖的最多,以往又在哪里收货,一般价位是多少,除了收买药材,店里还有哪些支出。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谢鸿卓大致明白了一个药材铺子的经营方式,记账方式,以及查账的时候要注意哪些方面。 “三公子你要记着,这每一家店要想经营下来,柜台上人都得有些本事。就拿这药材店来说,一种药材在制的时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非行家分辨不了,所以这柜上人极重要。”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柜台上的人经营着店铺,收药验药都得带点本事,甚至还会看方子,换了个新人,或者不熟悉的人去瞎指挥一定会出乱子。 对忠心的店里伙计来讲,不怕东家管事少,就怕东家不懂还瞎管,现在谢鸿卓就是那个不懂的。 谢鸿卓听的明白,点点头,学着谢鸿山的大人模样道:“我知道了,林管事,以后去店里还烦请多带带我,我想多看看。” 林元忠一听,连忙躬身道:“可不敢这么说,只要三公子愿意,我一定尽心竭力。” 这管事和一般家奴小厮不同,不是奴才的身份,而是更接近合伙的意思。东家出钱开出店,管家帮着经营,两头负责,因此权利极大。 这天傍晚,谢鸿卓是抱着账本回翠竹轩的,他同林管事说好了第二日上午再回来拿账本。 他草草吃过晚饭,便抱着账本上了二楼书房,上去之前吩咐青荷,让快去找个算盘来给他。 这天晚上,谢鸿卓一手抱账本,一手拨算盘,本来速度就不快,又是第一次接触账本,算的更慢了。 等他终于算完一个月的清簿抬起头时,只觉得自己背上的痛感又加重了,连带着脖子也疼了,简直比去学堂读书还难受。 恰巧青荷和桑青也上楼来催他去睡了,一看时辰都已经子时初三刻了,他读书时都不曾这样勤奋。 读书苦,做生意也不轻松,他还只是入门呢。 “这么苦,阿筠为什么还要做生意呢?” “什么?” 谢鸿卓闭着眼念叨了一句,青荷没听明白,以为是要什么东西。 谢鸿卓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顺从地下楼去洗漱,泡脚时眼都是闭着的。 等几个丫头把他收拾好,他便直接往已经用汤婆子捂热的被窝里一钻,顺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他把眼睛闭着,脑子却还在转着,不断的想着刚刚的问题,为什么陶若筠如此热衷做生意呢? 如果她发现来苏州不能做生意了怎么办?会不会恨自己? 一想到这里,他又睡不着了。 第70章 添聘礼 谢鸿卓认真的模样倒惊到了谢鸿山。 那日林元忠教完谢鸿卓后去回谢鸿山的话,对谢鸿卓连连夸赞,说的谢鸿山都觉得林元忠是不是夸张了点,便在两天后刻意叫了谢鸿卓来自己屋里“查功课”。 说是查功课,也就是问些账本知识和店里经营的情况,谁知道谢鸿卓对答如流,他又开始怀疑林元忠是不是给谢鸿卓恶补了,总之就是不信自己这个弟弟转了性,真的认真学起来了。 赵瑾容听了他的疑心不禁笑道:“你也是糊涂了,林管事的就算要补,也得补得进鸿卓的脑子呀,他是答出来的,又不是作弊了,你怎的这样疑心他?” “你说他怎么就忽然这么踏实起来了?”谢鸿山死活想不明白。 “你呀,就是不肯信他。他十七岁中的秀才,怎样也笨不起来的,只是被约束的久了,放出去之后胡闹了一阵而已,又不是什么蠢材。况且,眼下不是要做丈夫的人了么,也该踏实了。” 谢鸿山听了,喃喃道:“要是一直这么踏实,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装了几天乖巧的谢鸿卓就过来了,一进门便是一张笑脸喊哥哥嫂嫂,叫的谢鸿山眉头一皱。 这小子有事。 谢鸿卓贴着赵瑾容坐了,热情的又叫嫂嫂: “嫂嫂,那日你说要给阿筠准备聘礼是不是?” 赵瑾容一听便知道谢鸿卓有了想法,“是啊,是我在准备聘礼,怎么了?” 谢鸿卓笑得更灿烂了:“我想添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片桃林和一个酒坊。” “添片林子和一个酒坊?”赵瑾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鸿山就已经接上了:“我看应该添一根棍子。” “添棍子干什么?” “要那姑娘好好收拾你。” 谢鸿卓撇撇嘴:“添就添呗,又不是没挨过打,她心疼我,下手轻着呢。” 一句话说的谢鸿山眼睛瞪老大:“还真叫母亲说对了,我们谢家要出情种了。” 赵瑾容听了直笑,问谢鸿卓道:“要林子和酒坊做什么?她来了还继续酿酒啊?” 谢鸿卓支支吾吾的道:“大哥之前不是说的嘛,问我要不要酿酒,我说要啊,她比我更厉害。” 谢鸿山接过话茬道:“明白了,学了几个月,学艺不精,还要人家姑娘接着帮他,提前拿林子和酒坊去讨好人家呢。” 谢鸿卓撇着嘴,也不辩,只说:“把林子和酒坊放进去吧,其他的都可以......少点儿。” “哼!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要呢。” 谢鸿卓见求不动哥哥谢鸿山,便又把主意打到了嫂嫂身上。 “嫂嫂,你也是女子,你应该懂得,她只会酿酒。她在家就做这个,现在离了家,没有酒坊,没有桃林,那拿什么傍身啊?嫂嫂,你不也有铺子的嘛?” “你嫂嫂的铺子是娘家送的,你让那姑娘家也送好了。” 赵瑾容听了忍不住打断:“好了鸿山,明明知道人家一个孤女。” 谢鸿山听了也不再作声了,赵瑾容对谢鸿卓接着道:“你要给她林子,还让她继续酿酒么?她嫁进来了日日往酒坊里头跑啊?” “我们可以雇人啊。” “银钱从哪里来?你只要了林子和酒坊,这雇人的银子谁来出?谁来酿酒?酒要多久才能出的来?往哪里卖?都想清楚了么?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况她进了门,这家里的规矩守不守了?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谢鸿卓只是想让陶若筠曾经有的,在苏州也可以有而已,他知道陶若筠想酿酒,将来也不会放弃酿酒。 “先给她,哪怕只是一片地呢,让她安心了。” 谢鸿山正喝着茶,听到这话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此刻也不说了,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她的酿酒生意真的做的挺好的,你们不是也喝过么?还夸她呢。至于将来,慢慢来就是了,林子慢慢长,酒坊慢慢建,又不是立刻就开始了。” 谢鸿山又哼了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赵瑾容没有再说什么,只说考虑考虑,便把谢鸿卓送走了。 谢鸿卓怏怏的出去了,谢鸿山却开始沉思起来,赵瑾容见了便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谢鸿山沉吟道:“你还别说,这是一门生意。眼下田里税赋重,地卖不上价,这种桃的林子价格更低。要是那姑娘真的如董先生所言,能酿酒,能卖钱,这地又便宜,确实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你要给她买地做聘礼?” 谢鸿山狡黠一笑道:“地,可以买了做聘礼,但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让鸿卓得逞,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难得有个拿捏他的机会,我要好好珍惜。” 赵瑾容一听,便知道谢鸿山心里憋着坏呢。 “你打算怎么做?” 第71章 春节 时间转眼便临近新年,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 赵瑾容一面准备聘礼,一面准备过年的事宜。 谢鸿山则把年底需要交关清账的事情全部交给谢鸿卓去办理,自己和林管事的在一边盯着,一边教着。 一下子赵瑾容和谢鸿卓成了谢家最忙碌的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陶若筠家,或者说整个云水村。 这个年不好过,家家户户都没有太多余粮,更别提过年买年货了,只能凑合着过了。 于是远处的县城热闹反而趁得云水村更加落寞寂寥,连阳光都格外避着,一连阴了好些天。 陶若筠常常坐在堂屋里,看着阴沉的天空,阴沉的院子,觉得自己快被吞噬掉了。 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成为秋天里的一片落叶,无声无息的坠落。 阴郁的冬天,简直让人发狂。 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在某个阴沉沉的上午出了门。 她要去买炮仗。 临出门时想了想,又把李天纵叫上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炮仗重,她需要一个帮手,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新年的烟火花炮,因此李天纵跑的飞快。 新年前的集市好不热闹,陶若筠把谢鸿卓留下的银子带了不少在身上,她今天就要逛个够。 烟火炮仗种类不少,连元宵炮仗都已经摆出来了。 陶若筠和李天纵两个人逛的开心,等肚子饿了的时候,又买了煎面筋在集市上吃起来。 经过烧鹅铺子的时候,陶若筠忽然停住了脚,李天纵见了不禁问:“筠姐儿,你要买烧鹅么?” 陶若筠苦涩一笑,摇摇头道:“不,不买,我就看看。” 假如她这辈子一定会吃一回烧鹅,她挺希望那个人是小乙的,只是眼下已经没有机会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四只手上都提着东西,走在村子里,简直就是招摇过市。 她过够了小心翼翼的日子,今天她就是要叛逆一回。 这个除夕,陶若筠没有在自己家吃饭,她被邀去李大哥家里了。 李家夫妻的意思是,除夕夜应当热闹一些,一个人太清冷,不如去他们家里,陶若筠没有拒绝。 一个人过除夕确实太凄凉了。 这天一早,陶若筠从家里拎了不少菜过去,帮着李家夫妻在厨房里面忙碌。 外面的炉火上炖着鸡,锅里煸炒着蒜苔腊肉,陶若筠的手里还在帮着削冬瓜皮,只有李天纵稍微清闲些,正在院子里点陶若筠买的炮仗玩。 这样热闹的景象,她好久没见过了。 等菜烧完了,几人在院子里点完炮仗,看着那红红火火的一条龙闪着火光,噼里啪啦炸完了才回到堂屋里坐下来,面前摆着一桌子的菜。 有冬瓜肉圆汤,炖鸡,烧腊肉,干鱼,蹄膀,酱瓜和一壶温酒,已经是丰盛至极了。 几人举杯庆祝,无论如何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要来了。 这个春节,该走了仪式都是别人在走。 陶若筠没有亲人,无需去拜年,只在周围几家人之间互相恭贺,已经到父母的坟前烧香祭拜,噼里啪啦就是她唯一的热闹。 她盼着春天早点来,等春天来了,她就要带着剪刀去林子里修剪桃枝,桃花开的早,剪枝也要趁早。 再然后要除草,免得杂草跟桃树抢地方,等夏天来了,人就要走不进去了。 春天里野菜也长出来了,大家会有更多的吃食,她也就更好过了。 总之,她喜欢有事情做,喜欢万物争春的季节,不喜欢萧瑟的冬天,更不喜欢寂寥的春节,以至于元宵节时,李家嫂子邀她走百病,她也懒得出去。 春天,快快来吧。 第72章 好像卖身契 元宵之后,谢鸿卓的心思又活了起来。 下聘要二月,可是说合可以提前呀,总不能一去就下聘吧? 于是他在过完元宵后就开始暗暗的提醒嫂嫂,之所以不在谢鸿山面前说,是因为会挨骂。 用谢鸿山的话来讲,谢鸿卓可比他厉害多了。 谢鸿山是二十三岁时谢母找人替他说的亲,谢鸿卓是十八岁自己给自己找的新娘子。春节期间一家人拿这个开玩笑,开的谢鸿卓脸颊红的滴血也不敢反驳。 等到元宵过完,他就再也忍不住了,这天他来到芷兰斋找赵瑾容。 “嫂嫂,聘礼准备好了么?” “差不多了。” “那到时候怎么运过去呀?” “我和你哥商量过了,坐船吧,方便些。” “那元宵节过完了,船早就启动了吧?” 赵瑾容听了,转头身子盯住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鸿卓撇了撇嘴,支支吾吾开不了口,倒是谢鸿山从隔壁书房里听见后走了出来。 “他在问你,几时去提亲?” 赵瑾容知道谢鸿卓想问,可是眼下实在是太早了些,她是想最快月底出发,先跟那边的人接触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找个当地熟悉的人做媒说合,然后再把聘礼嫁妆分批次运过去。 可是他谢鸿卓一天都不愿意多等,天天旁敲侧击,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由着谢鸿卓着急。 此刻被谢鸿山说明了,她也就不装了:“月底就去,没有问题的话,就二月下聘,你怎么猴急猴急的?” 谢鸿卓又红了脸,把头垂的低低的,压着声音问:“那聘礼...有林子么?” 赵瑾容听了便看向谢鸿山,她记得谢鸿山说过可以给的。 谢鸿山此刻坐到桌边,端起采苓刚刚端上来的茶,不紧不慢的抹着茶沫,谢鸿卓心里急,又不敢催,只好慢慢等着谢鸿山喝完茶。 “林子嘛,没问题,酒坊嘛,也可以给。” “真的?”谢鸿卓喜出望外。 谢鸿山淡淡点头道:“但是,有个条件。林子呢,不是桃林,酒坊呢,也是空地,你们自己折腾去。” “好!”谢鸿卓想着只要有地就行,别的都可以慢慢来。 “这地不是白给的,我得算个账,几个价,你看看你跟你娘子谁来还?” “不是聘礼么?怎么还要还?” “这是你要的,不一样。” 谢鸿卓没有办法了,只好应下来:“那我还。” “空口无凭,采苓,去把我书房桌上那张借契拿来,还有笔,让我的好弟弟签字画押。” “哥!” “亲兄弟,明算账。” 谢鸿山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接过采苓拿来的借契就递给谢鸿卓。 谢鸿卓接过来细细一看,不禁叫了起来:“本金二百两,利钱五百两?哥,你在我这里放印子钱呢?比印子钱都离谱。” “嘿,你这话说的,”谢鸿山给他解释道:“我给你加了条件,三年内要是能赚到一百两盈利,这笔钱就一笔勾销,本金都不用还,不挺划算的么?” “三年?那桃树三年都没结果呢。” “关我什么事,自己想办法,你要不要这林子嘛?”谢鸿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酒坊都没盖好......”谢鸿卓几乎要哭出来了,这哪里是聘礼,这是他谢鸿卓的卖身契。 家里铺子里的钱,是要算进家里库房的,又不是他的。七百两的欠债,除非三年内酒坊盈利。 “你想好啰,签不签都随你,哭也没有用的,现在雪也停了,想施苦肉计跪地淋雪都来不及了。” 谢鸿卓有种小伎俩被人戳穿的尴尬,他吸了吸鼻子,狠了狠心,签了名,按了花押,还给谢鸿山去了。 谢鸿山见了,连忙接了过去,一边看一边满意道:“哎呀,这有债收的感觉就是好啊。你记着,要赚钱也好,要还债也好,都别从家里的铺子里打主意,不然我让林管事的打死你。” 谢鸿卓脸挂两行清泪,声音带着哽咽道:“那酒坊,能不能先盖上?一片空地怎么酿酒嘛?” “自己想办法去。” “哇~~~~~~” 第73章 妯娌初见 这一年的春天来的早,元宵之前便已惊蛰,等元宵过后,天气一下暖和起来,比起寂寥冬日,这生机勃发的春日实在让人充满希望。 陶若筠也觉得自己活了起来,元宵第二天她便背着篓子拿着剪刀往桃林里跑,李天纵跟个尾巴一样追在她身后。 每天上午她们都带着剪刀去桃林里修剪桃枝,再把剪下来的桃枝带回家铺在院子里晒干做柴。 在剪树枝的时候,她又发现几棵树已经变得干枯了,这些都得砍掉,而去年春天埋在桃林边缘的桃核已经长到肩头高,等砍了死去的树,便可以直接把这些移植过来。 正月里只要天放晴,陶若筠和李天纵就在林子里待着。 这天中午她和李天纵忙完林子里的事情便回家吃午饭,两人走进村里,远远就看见陶家门口停着一顶女轿。 两人对望一眼,满眼皆是疑惑。 待走近时,轿子边的一个女婢看见了陶若筠,便问道:“可是陶家姑娘?” 陶若筠点点头:“我是。” 那女婢掀开轿帘,一个华服女子从轿中走出。 只见那女子穿着鹅黄缎地百蝶纹的对襟长衫,下缘露出一截儿薄荷绿卷草莲花纹褶子裙,嫩嫩娇娇的,手搭着那婢女,弯腰从轿中走出。 待抬起头时,又见新月眉嫩玉颊,垂螺压鬓,樱唇玉齿,陶若筠一个女子都看的呆了,更别提旁边的李天纵了,张着嘴硬是合不上。 “陶姑娘?” 那女子声音轻柔,听起来宛若春风拂面,无比舒适。 “我家奶奶叫你呢。”赵瑾容身边的采荇看陶若筠发呆,忍着笑提醒道。 “哦,那请进吧。” 陶若筠忙不迭的去开门,开着开着就觉得不对劲,自己都没有问为什么来,找自己干什么。 她开了门,回头交代李天纵回家吃饭,下午去的时候叫他。 李天纵应了一声,又看了好几眼赵瑾容,这才一溜烟儿的跑了。 采荇免不了说两句:“小鬼,鬼瞧什么?” 陶若筠听见了,打了个圆场道:“我们这里难得一见这样贵气的奶奶,好奇着呢。” 采荇又朝着李天纵家的方向瞪了一眼,倒是赵瑾容从容的往院子里走去。 “陶姑娘家可是酿酒?” “对,我家开酒坊的。” 陶若筠将人引进堂屋,请人坐了,这才去倒水。 家里没有茶叶了,去年炒的春茶早已喝完,秋天的木樨也没有了,家里又不常有客,她也没备着茶叶,因而此刻她只能端出一杯水来。 “实在抱歉,家中没有茶叶了。” 赵瑾容笑笑道:“无妨,有水就很好。” 说着将茶盅接了过去,又问道:“姑娘家现下在酿什么酒?” “我家现在不酿烧酒白酒,只酿果酒,这个季节还没有什么果子可以酿酒,因此没有酿酒。” “哦,”赵瑾容应了一声,“樱桃再过两三个月应该就有了吧。” 陶若筠笑笑道:“樱桃四月便可成熟,但素来有春果第一枝的美名,价格昂贵。往年酿酒,我也只是在快要结束的时候稍微买上一些,可不敢在四月就买,不然酿酒成本就高了。” “原来如此。那为何不卖的贵一些?这样不就可以了么?” 陶若筠只觉得眼前人说话声音好听,丝毫不觉得话多,耐心解释着:“这长兴县是小地方,没有那么多的豪门大户,要是酿出来了,卖不出去可怎么好?所以并不敢轻易冒险。” 赵瑾容点点头:“有道理。” 接着又问:“那姑娘岂不是很多时候酒坊都闲置了么?多可惜。” 陶若筠轻轻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顺利的话,今年我打算再置几亩林地,到时候种上不同的果子,这样就可以在不同的季节酿不同的酒了,而不是闲着。” 赵瑾容来了兴致,问道:“那你打算种什么树?” “桑树,或者樱桃树。桑树可以卖桑叶,还可以卖桑果,果子也可以酿酒。樱桃价贵,不论是卖果子还是酿酒都可以一试,只是太麻烦了。” “哪里麻烦?” “鸟儿跟人抢果子,得拉网才行呢。” 赵瑾容哦了一声,又问:“姑娘今年多大了?可有许人家?” 一说到婚嫁,刚刚还侃侃而谈的陶若筠不愿意说话了,垂着头道:“今年二十有一了。” 赵瑾容等了会儿,也不见陶若筠回答许人家的事情,便猜到了几分。 要么灰心了不想嫁,要么还在等着那个不存在的小乙。 “姑娘要是还没有许人家,我这里倒有一门亲事呢,姑娘可有兴趣?” 陶若筠满脸疑惑的抬起头来:“亲事?” 哪有刚刚见面就说亲事的?这女子怎么看也不像媒人呀。 “我有个小叔子,刚刚十九,调皮的很,还未娶妻,我家夫君想给他说个稳重些的姑娘,我看你就很合适。” 陶若筠摩挲着手指,想了会道:“其实,我有夫君了。” “哦,那人在哪里?怎么不见呢?” “他......他出远门了。” “那几时回来?” “过些时日吧。” 赵瑾容见她有意瞒着,便不再问纠缠,而是换了个方向:“我倒好奇,你这样能干的姑娘,会嫁给一个怎样男子,能跟我说说么?” 一说起这个,陶若筠忍不住笑了:“他能吃。” 简单几个字,把几个人都说愣了,一时呆在那里。 陶若筠便把小乙当初嫌弃自己做饭难吃,赖在邻居家吃饭不肯回来,逼着自己去学做菜的事情一说,几人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能吃,还爱哭,一吓就哭,喝了知了尿也哭......” 陶若筠继续说着,几人笑的合不拢嘴,这下回去可以再嘲笑谢鸿卓一顿了。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过倒是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你为何嫁他?” 陶若筠笑笑,没有回答,她也说不清楚。 小乙像一阵风,无忧无虑的,挨了打也不抱怨,哭了也总能被哄好。恰巧自己那个时候也照顾的起,合在一块儿,可不就剩快乐了么。 谁会不喜欢快乐啊? 可是自从入赘开始,那份快乐就没有了。 话说到此处,赵瑾容无意再留,便起身准备告辞,行至门口又停住脚步,问道: “刚刚忘记问了,你家夫君叫什么名字呀?我家在苏州,万一将来遇上,没准儿还能帮上忙呢。” 一提到苏州,陶若筠愣住了,董阳舒就来自苏州,是他带小乙走的。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陶若筠回道:“家夫姓名粗鄙,不提也罢。” 第74章 托人说合 赵瑾容和谢鸿山是月底一起出发往长兴县来的,陪着过来的还有董阳舒,眼下正住在春风客栈里。 这天上午夫妻二人兵分两路,一个往云水村见陶若筠,一个往天香楼见郭掌柜的,分头仔细打听情况。 毕竟是自己小兄弟的婚事,家人总要把把关的。 两人分别见过之后,便回到春风客栈里开始合计。 谢鸿山先问:“你那边怎么样?” “姑娘待人接物倒大方,家里也妥当,看起来是个勤快人,没什么大问题。” “有没有问她跟鸿卓的事?” 赵瑾容捂着嘴直笑:“当然,你的好弟弟在这里可闹出不少笑话呢。” 说着便把谢鸿卓那些丢脸事一说,听的谢鸿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出趟门,脸都丢尽了,幸亏没跟人说他姓谢。” 说完又问:“那女子有没有透露鸿卓的消息?” 赵瑾容摇摇头:“一点也没透露,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嘴倒挺严实的,只说事,不说人。” 谢鸿山点点头:“经商也好,做人家娘子也好,嘴巴严实些总是好的。” “那你这边打听的如何?” “还行,那掌柜的跟陶家打交道快二十年了,算是酒坊老主顾。我打听了下那个官司,他全程在场,说是知县故意刁难那女子。” 赵瑾容诧异道:“他就这么对你说啦?” 谢鸿山笑笑道:“董先生不是订了批酒么,我借着酒的名义问起这边的酒坊,一说陶家酒坊名声不好,那老板就急了,一个劲儿的给我解释,一下子全抖出来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两人过来就是探听情况,没有问题便可提亲了。 谢鸿山皱着眉,不答反问:“你觉得可行么?” 赵瑾容想了想道:“这女子呢,不似我们。我们是深宅大院里的牡丹,看着就艳丽喜庆。她更像是田埂上的野花,实在是不起眼,也不贵气,但长得也算修颜丽目,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性子我也喜欢,直爽,不绕弯子,要是这样的人同我做妯娌,我是很愿意的。” 谢鸿山听了点点头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什么叫按我的意思?要是娶回家了你家人不满意,岂不是都要怪我了?我可担待不起,你不高兴了就自己去看。” 谢鸿山一听,连忙来哄:“我哪里不高兴了嘛?我的意思是你的眼光一向很高,你都没有不满的地方,那我就没有了,我都随娘子。” 赵瑾容轻哼了一声,道:“要说不满意,我倒还真有一个顾虑。这姑娘虽然性格纯良,但秉性刚直,只怕将来跟卓儿相处起来,不是个会弯腰的。” 谢鸿山满不在乎道:“哼,你怕什么?人家那个还没弯腰,我们家这个膝盖先软了,你还怕他俩处不好?我看刚好收拾卓儿。” 赵瑾容一听,扑哧一声笑了:“那就这样办吧。” “好。我想了下,干脆就让郭掌柜的帮忙说合吧,算是两头都认识的。先让他去提一提,这女子没问题了,我们就正式下聘。” “好,就这么办。” 两人说办就办,第二天一早便托着董阳舒把郭掌柜的请到了春风客栈,准备托他做媒说合。 董阳舒没有直说,只是告诉郭掌柜的,自己的东家想要跟他商量点事,郭掌柜的便以为是酒的事情,趁着上午酒楼不忙,跟着董阳舒一起去了春风客栈。 谢鸿山此刻正独自在房间里等着,见郭掌柜的进来,两人连忙对面做了一个揖,这才坐下谈事。 “郭掌柜的,我们昨日见过,今儿请你来呢,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想请您帮忙做个媒。” “做媒?” “对,帮我家说一个姑娘。” 做媒这事,郭掌柜的还是第一次呢,不禁纳闷起来了。 这人初见,又不像本地人,自己也不是专门的媒人,怎么会找他说媒呢?除非自己对那姑娘比较熟悉。 他脑子里蹦出一个人来。 “先生可是要说陶家酒坊那姑娘。” 谢鸿山昨天跑到酒楼,两人谈了不少,都围绕着酒和酒坊,以及陶若筠,不是陶若筠,还能是谁? “对对对,就是她。” 郭掌柜的不禁讪讪笑道:“这个......有些不好意思,昨儿个有些事情没跟您说清,那姑娘有男人了,嫁不了。” “哦,”谢鸿山没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郭掌柜的,“烦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郭掌柜的接过去一瞧,当真是陶若筠的招赘文书,手不禁有些抖起来。 “这文书...为何在先生手中?”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姑娘已经逐婿,家中没有男子了,你只管去帮忙提亲,至于答不答应嘛,由着人家姑娘。” 郭掌柜的脑子转了几个弯,才终于问出一个问题来:“是您要...娶妻?” 这买酒的东家要娶酒坊的主人?他的生意不就黄了嘛。 谁知谢鸿山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误会误会,不是给我说亲,是给我家小兄弟说亲。” 接着又把谢鸿卓的情况介绍了一番:“我家小兄弟今年刚满十九,正在家里学做生意,家住苏州。我家家风严格,只要娶的娘子有所出,都不给纳妾,更别提外室之类的,青楼赌坊一概不准踏入。另外前年刚中秀才,这往后嘛,科举就看小兄弟自己的意思了。哦,还有......”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郭掌柜的:“你且去说,就说是这......” 荷包两个字他实在难以说出口,太丑了。 “就说是这布包的主人来提亲就行。” 郭掌柜的拿着那布袋子,疑惑不解,又不好再问什么,只好说先去试试,回来了便告知结果。 谢鸿山答应了,又令董阳舒封了五两银子给郭掌柜的。 “这里全当脚费,如果这事说成了,另做酬谢。” 郭掌柜的要推,董阳舒一把塞进了怀里,他便接了,手中抓着那个布袋子径直往云水村去了。 一路都在想着:陶若筠几时逐了婿? 第75章 首战失利 郭掌柜的出县城前,先去拐了个弯儿,跑到一家绸缎铺子里用那五两银子买了两尺红布绸子带着,这才去了云水村。 这个时间,陶若筠不是在林子里就是在家里,倒也好找。 他没有当着李天纵的面去说这个事情,而是把陶若筠带回家再单独说的。 “给我说亲?” 陶若筠吓了一跳,自己逐婿的事情,在长兴县就没有人知道,怎么会有人来说亲? “对呀,而且那人说你逐婿了,我连招赘文书都见到了,你当真逐婿了?” 陶若筠见郭掌柜的问,便点点头道:“当时我偶然撞见小乙和人说话,猜到是家里人找来了,所以...我把他撵走了。” “家人是哪里人?” “好像是苏州的。” “那就对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布袋子说道:“那人说了,是这个...布包的主人来说亲。” 陶若筠一见便认出那丑荷包出自自己的手,不禁喜道:“当真?这是我做给小乙的。” “这还能有假?” 说着便把谢鸿山说的有关谢鸿卓的情况给陶若筠一讲,末了问她:“你可愿意嫁?” 刚刚还在惊喜中的陶若筠一下被问住了,嫁还是不嫁? 嫁了,酒坊和桃林怎么办? 不嫁,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亲事了,何况对方还是小乙。 陶若筠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怎么了?是不想嫁么?” 陶若筠犹犹豫豫道:“我若是嫁了,这桃林和酒坊怎么办?我......” 她不想嫁到人家做闺阁妇人,太闲了,闲的她发慌,去年冬天,她已经慌够了。 郭掌柜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她嫁,自己可能就没有酒了,劝她不嫁,这样好的亲事,他怎样也开不了这个口。 “要不这样,你写个婚帖给我,我帮你带过去,等我问清楚那边情况,到时候再回他们,好不好?” 陶若筠同意了,郭掌柜的便从怀里掏出刚刚买好的红绸缎子,让她写上。 陶若筠取了笔,蘸了墨,在绸子上工工整整的写下:“女命二十一岁,五月六日卯时生”。 写完了庚帖,陶若筠又叫郭掌柜的稍等,自己回了房间,从匣子里取出一柄泥金扇子递给郭掌柜的。 “你回去的时候,请帮我把这个带回去,就说是那荷包的主人当初遗落在此,现在物归原主,至于这个荷包,就留在我这里吧。” 说着便将那布袋揣进自己袖中,郭掌柜的只好带着婚书和扇子回了县里。 谢鸿山此刻恰巧出门看店去了,没见着人,只留下一个小厮客栈守着,见着人来便说出去寻人,叫郭掌柜的等着。 郭掌柜的坐在店中唉声叹气,怎么也没想到一件喜事居然会办成这样,这可叫他怎么回话呢? 正发愁间,谢鸿山在随从的簇拥下走进了春风客栈,一见郭掌柜的,便迎面做了个揖,问道:“掌柜的这样快就回来了?可有什么消息了?” 郭掌柜的面色讪讪,谢鸿山一见便知道没有好消息:“怎么?那姑娘还不愿意?” 郭掌柜的道:“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那姑娘惦记着家里的林子和酒坊,她担心万一离了这里,这些荒废了不说,可能往后都没有办法酿酒了。” 谢鸿山眯起眼睛道:“她是想成亲后依然酿酒是么?” 郭掌柜的陪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这姑娘的父亲就给她留了这些东西和这个手艺,一个女子生活不容易,这要远嫁了,心里难免会慌,又没有族里长辈帮着拿主意做抱腰,可不就是拿不定主意吗。” 谢鸿山冷笑一声道:“她是怕我谢家给不起她这口饭吃?” “公子说的哪里话,也是我们长兴县小,别说那姑娘一直住在村里了,就是我在这县里也没有见过公子这样贵气的人家。咱们没见识,不敢想,您别生气。” 谢鸿山听了,稍微顺了气,问道:“那...可有讨来庚帖?” “有有有,庚帖有。”郭掌柜的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陶若筠的庚帖递了过去。 谢鸿山接了道:“那姑娘之前不是招过赘么?之前的媒人好像不是你?” “对对对,是她的邻居夫妻来着。按理来说,今日应当一起来把这个礼做全了,只是那夫妻进了山,一时找不见人,这才没能来。” 郭掌柜的脑子一转找了个理由,心里暗暗想,当时就应该把李家一起叫来,把这婚事给它做稳了,也算善事一件了,可惜了。 郭掌柜的正懊悔着,就听谢鸿山懒懒道:“嗯,这人没来,礼不齐,不作数吧。” 郭掌柜的一听,连忙起身道:“我现在去村里把人找来。” “不是说进山了么?山那么大,挺难找的吧。要不明天吧,明天一起来。” 郭掌柜的一听,连连称是,客套几句后,慌忙告辞跑路,就怕谢鸿山后悔了。 第76章 双妻训夫 【提醒:上章结尾有修改】 谢鸿山送走了郭掌柜的后也不装了,抓着庚帖气哼哼的往楼上客房里去了,结果因为推门的力气太大,把屋里的赵瑾容给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儿?” 谢鸿山一向稳重,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重手重脚的,推开门就往桌边一坐,气哼哼的也不说话。 赵瑾容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块红布绸子,便拿起来看。 “这是那姑娘的庚帖?都拿到庚帖了,为何还要生气?” “哼!”谢鸿山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家里那个跪在雪地里威胁我,这个呢,还没进门就开始讲条件。我家里那个是亲兄弟没办法,这个叫怎么回事?名声不好还挑三拣四的,怪不得嫁不出去。” 赵瑾容一听,脸色也变了:“到底怎么回事,说话这样难听。” “这话还难听?你是没听那姑娘的想法,她还惦记着酿酒呢。” 赵瑾容听了,在旁边坐下,不紧不慢道:“这不是很好么?鸿卓减聘礼换林子和空地,又跟你签了什么借契,谁都看的出来你想逼着他好好去做生意。你一走,家里就剩下他了,现在有了娘子和他一起做个帮衬不是很好么?你怎么还抱怨上了?” “我不是抱怨她想做生意,我们家就是做生意的,你有铺子我什么时候抱怨过啊?我气的是还没进门就跟我讲条件。” 赵瑾容嗤笑一声道:“你呀,就是做东家做习惯了,都是你跟别人提条件,容不得别人跟你提条件。你这要是去了广州,难道还是这个性子呀?你得改改。” 谢鸿山一听,更气了:“你这话说的,还是我的错啊?怎么还叫我改?我改什么?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你冲我撒什么气呀?这庚帖不是你收的么?你不想要这门亲事,你收庚帖做什么?” 谢鸿山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打谢鸿卓那一顿,让他逮到机会给我演什么苦肉计,他不跪晕过去,这辈子都别指望能娶这什么陶姑娘。” 赵瑾容也被他气的不轻,道:“这亲你结是不结,给人家一个痛快话,一边拿着庚帖,一边抱怨算怎么回事。” “我心里有气,抱怨两句都不行了?” 赵瑾容不搭理,由着谢鸿山去生闷气。 话说郭掌柜的别了谢鸿山之后便回了天香楼,将刚刚的事情跟自家娘子一说,郭家婶子立刻就炸了。 “你糊涂啊。筠姑娘不懂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糊涂,多好的一门亲事啊。人家有钱,人有年轻,还读过书,又是娶的正妻,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你们怎么还考虑考虑呢?” “不是不是,”郭掌柜的辩解道:“我是想着,这筠姑娘要是走了,咱们不是就没有酒了么?再说了,这筠姑娘自己也是更想酿酒啊。” “两个糊涂鬼。酿酒不就是为了吃饭么?进了谢家门还怕吃不上饭?去年的事情你忘了,那小乙为什么要入赘?万一叫人发现了,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么。这筠姑娘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郭掌柜的没敢搭腔,郭家婶子接着道:“这样,明天你去村里的时候带上我,我去劝。无论如何这门亲事要结下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郭掌柜的道:“我现在吧挺害怕夜长梦多的,今天看那谢公子脸色就不好,真怕过了一晚上人家就改了主意。你想想,这样的人家,娶媳妇那不就是随便挑么,怎么挑都比筠姑娘好啊。” 郭家婶子思忖了会儿道:“这庚帖都收下了,应该不会有变吧?” “当初陆家都下了婚书了,等了四年还不是给退了。” “陆家那就不是个东西......” “哎呀你小点声,”郭掌柜的听的眉头直皱:“人家现在好歹是知县,你可别骂了。” 郭家婶子住了口,又道:“我去找找他们,咱们必须把这事给她说下来。” “你怎么去?你又不是媒人。” “不是媒人怎么了?我算是娘家人啊,你做那么多年生意,把事情谈成这个样子,还得看我的。” 郭掌柜的疑惑道:“你怎么谈?” 郭家嫂子笑而不语,只问了住处后便出了天香楼,直往春风客栈去了。 此刻春风客栈里赵瑾容和谢鸿山正在互生闷气,谁也不搭理谁,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天香楼的老板娘想找大公子。 谢鸿山一听,便知道是说客,压根儿不想见人。 他心里清楚,这门亲事肯定是要定的,就是定的心里十分不痛快,现在还要应付这些人,心里更是一百个不乐意,只让下人回说自己出去了。 赵瑾容突然出声阻拦:“等等,我去见吧,把人带到我房中来。” 谢鸿山一听带房里来,便问:“那我怎么办?” 赵瑾容懒得看他:“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谢鸿山一听,起身换到董先生屋里继续生闷气。 郭家婶子跟着随从上了二楼房间,一进屋便看见一个身穿湖蓝缎地云纹瑞花立领长袄的女子正坐在桌边,一见她进来便起身微笑,身边采荇帮着引荐了。 “是天香楼的郭家婶子吧?这是谢家三少奶奶。” “婶子请坐。” 赵瑾容请她入了坐,采苓端了杯茶来,郭家嫂子一时有些不适应,不过好歹都是女人,倒方便很多起来。 “是奶奶家小叔子要说亲?” “是的。” 郭家婶子讪讪笑道:“按理来说,这事不该我插嘴,但是我今天还是来找奶奶了。我家那口子也是个不会办事的,你说这么好的亲事......” 话正说着,郭家婶子忽然从袖笼里抽出一方汗巾子擦起眼泪来:“这姑娘,命苦啊......” “大家同为女人,奶奶肯定懂的。这女人不管是在家还是出嫁,总想找个依靠。这在家有家人,出嫁也得有嫁妆,可是这姑娘打小没娘,爹爹前几年又去了,那时候她才不到十七岁,一个人撑起一个酒坊。本来想着将来可以有门好亲事,谁曾想那个姓陆的不做人,攀着高枝就把人给踹了,还判了个糊涂官司......” 说着,又拿着帕子拭泪。 “姑娘倒也坚强,眼见着婚事告吹了,也没闹腾,反正自己能养的活自己,踏实的很。谁曾想,去年秋天一场干旱,村里人欺负她一个孤女呀......” 郭家婶子演技好,说的在场几人无不动容,各个眼眶含泪。 “她就那一片林子和一个酒坊,那林子还是她小时候,她爹拉着她的手一棵一棵的种下去的,也是唯一的念想了,这说着就要嫁到苏州府去,那可不就是父女分离,怎能不伤心。” 赵瑾容听到此处也忍不住抽出帕子拭泪。 “她在村里还能自己养活自己,也都认识几个人,还能相互帮衬,这一下远嫁了,周围一个人都不认识,又没了养活自己的本事,换谁能不慌呢?这不就犹犹豫豫的了嘛。” “可是要我说,这姑娘就是多心。谢家那样好的人家,还能欺负她一个孤女不成,人家一片诚心的过来说亲,不就说明很重视的嘛,她还这样犹豫,实在是糊涂。我现在都想到村里揪着她的耳朵训她。” 听到这里赵瑾容微微一笑,原来闹了半天,关键在这里。 “婶子放心,我们谢家是正经的人家,哪有欺负孤女的道理。况且我们都是做生意的,自然能互相理解。我家小叔子说过了,将来过去了,想做生意就好好做,大家一起做。至于桃林酒坊嘛,都会有的。” 郭家婶子一听,眼睛一亮:“真的?” “你只管去说,在这云水村里有的,到了谢家只会有更多,只要她有本事做的起来。” “没问题,指定没问题。别的不好说,但是这姑娘酿酒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 赵瑾容笑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没有问题了,还请郭掌柜的明天带着上次的媒人一道来把事情说定了,我们再择个日期下聘可好?” “好好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第77章 下聘裁衣 这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陶若筠便如往常一样起了身。 推开堂屋大门时,浓重的雾气从门外卷进来,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抬头看向东方,有微风骤起,搅动薄雾,金色的阳光从中穿透,逐渐散进陶家小院,也打在陶若筠的脸上,暖洋洋的。 今天是二月初三,宜嫁娶,宜裁衣,是谢家下聘的日子。 那日郭掌柜的来过一趟之后,第二日上午又返回,连着郭家婶子一起。 郭家婶子将她好一顿说,说的她无言以对,没再提什么要求,应下了婚事,当时郭掌柜的便带着李家这位原煤去了春风客栈。 谢家拿了庚帖,合婚曰大吉,便同郭掌柜的定下了下聘的日期,因着聘礼要从苏州运来,便选在了二月初三日下聘裁衣。 同时也告知了郭掌柜的,因为担心村里情况,想把出嫁地点选在天香楼,郭掌柜的忙不迭的应了。 等待聘礼运来的日子里,谢鸿山便带着赵瑾容在湖州府逛了起来。 因着那日两人闹了脾气,赵瑾容又许了生意的诺言,谢鸿山更气了,说话重了些,惹恼了赵瑾容,当时赵瑾容便扬言撒手不管这婚事,收拾东西就要回苏州去。 客栈人多,谢鸿山又拉不下脸来劝,好在董先生是个会看眼色的,一通劝说下,又给采荇采苓使眼色,这才把赵瑾容哄回了房间里。 谢鸿山变着法子哄赵瑾容高兴,便说带她去逛逛,说她自打嫁进谢家之后,就一直管理家事,又生了两子,实在辛苦了,该去放松放松,赵瑾容这才给了他好脸色。 陶若筠知道了下聘的日子后便去县里买了一幅全帖,一个鸳鸯荷包和一方大红如意云纹的帕子,回家自行写好婚书,安心等着谢家来下聘。 这天上午早早的郭掌柜的便满脸喜气的赶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人抬着聘礼,另有一人手持双雁。 进屋先奠了雁,郭掌柜的便将聘礼单子和婚书先给了陶若筠,陶若筠先打开婚书一瞧,只见上面写着: “立婚约谢鸿山,系苏州人。有幼弟谢鸿卓,年十九岁,自幼未曾许下婚约。今礼聘湖州府长兴县云水村陶若筠为妻,实出两愿。自下聘之后,更无他说。郭公与闻斯言。 嘉靖四十四年二月初三日,立婚约谢鸿山,同议媒人郭展” 陶若筠看了,便将自己的婚书全帖递给郭掌柜的作为交换,又打开聘礼文书去看,只见那文书也是长长的一串。 她只大致的看了下,便见上面写着什么大红缎地紫藤花纹布料、薄荷绿缎地柿蒂纹布料、玫红缎地团窠牡丹纹面料、上等棉布等等各色布匹绸缎几十匹,又是什么貂鼠皮袄,披风长袄连着各色裙子十多套,另加鬏髻头面金钗耳坠手镯数十件,这还只是物件儿,现银另算。 陶若筠看着看着人觉得有些站不稳了,郭掌柜的扶她坐在看,陶若筠直看到最后,上面写着虎丘林地50亩地契,她又两眼放出光来。 “林地?” “对,我问过了,是林地。不过现在只是一片没有开过的林地,至于要种什么,要建什么都随你。” “真的?” 陶若筠心里欢喜的不得了,终究还是有了。 “高兴吧?” 陶若筠连连点头道:“高兴,可是这聘礼下的,也太多了,我......没嫁妆呀,总不能卖了这里的林子吧?” 郭掌柜的凑近些说道:“我也帮你说过了,人家已经考虑好了,你的嫁妆,他们来出。” “他们出?怎么会他们出?” 郭掌柜的解释着:“你别急,听我给你解释。这谢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娶个媳妇儿,就算家里不要求门当户对,这给别人看的总要漂亮是不是?这嫁妆不说多大,最起码的得有。既然你做不了,那就他们自己做这个面子,说到底,你成了亲,进了门,那嫁妆还不是还回了谢家,你又带不走。” “我问了,都是大家具,占地儿,走在街上好看,谁还翻你妆奁看里面有多少银子呀?你也别想太多,就当谢家趁着这个机会换了套家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陶若筠沉默着,没再说什么。 “另外还有件事同你说。今天聘礼按理应该全都带来,可是你这里去年不是出过事么,谢家跟我都觉得你在县里出嫁比较安全,不然那些东西放你院里,你晚上还睡不睡了?” 陶若筠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 “这上面说的什么衣裳,也都还没有裁,还有婚服,今儿带了裁缝来,说今日宜裁衣,刚好给你量体裁衣做衣裳。” 说着郭掌柜的便招呼一个裁缝过来帮着陶若筠量了身子,那裁缝量体完毕,便先请辞,毕竟要赶在婚礼之前将衣服制出来。 郭掌柜的陪着陶若筠一起祭拜了陶父陶母的牌位,欢欢喜喜的告知了陶若筠即将婚嫁的消息。 祭拜完毕,郭掌柜的便催着陶若筠稍微收拾几件日常衣裳,先搬去自家住下。 陶若筠一边收拾着,一边默默垂泪,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今天就要离开了。 郭掌柜的在一边安慰她:“别哭,等出嫁前,咱们还要回来收拾东西的。” 陶若筠放不下心,又跑去隔壁托李家嫂子帮自己先照应一下家里,等自己出嫁前再回来收拾,李家嫂子应了,她这才放心的跟着过郭掌柜的走了。 等几人走出一段路程,忽听身后有人喊筠姐儿。 陶若筠回头看,正是李天纵。 “筠姐儿,”李天纵跑的气喘吁吁的,“你往后......还回来么?” 郭掌柜的在一边笑呵呵道:“你筠姐儿要嫁到苏州你小乙哥家去啦。” “小乙哥?” “对,你小乙哥叫谢鸿卓,今天来下聘了。”提起小乙,陶若筠难得有了笑意。 “那我怎么办?”李天纵满眼的泪,忽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说好了的,我今年帮你做活还钱的......” “不急不急的,钱往后再慢慢还,等你长大了,几时攒到钱再来还也不迟的。” 李天纵不听,只顾拿手抹脸,哭个不停。 郭掌柜的和陶若筠安慰半晌才把人哄回去了。 第78章 各忙各的 那日郭掌柜的接走了陶若筠,在自家住下了。 在去给谢家回话前,陶若筠从自己头上剪下一绺头发放入荷包,连着那块帕子一起给了郭掌柜的,让转交谢鸿卓,就算是信物了。 而此刻的谢鸿卓正在苏州忙的脚不沾地,收到董阳舒捎回来的信物时,正在发愁哪里凑银子去给陶若筠盖酒坊。 家里的银子不给动,铺子里的银子不给拿,自己院里的东西不给卖,至于他自己,已经七百两银子卖给他哥了。 以至于他一边忙着,一边暗暗腹诽谢鸿山,做事太绝了。 一无所有的富少爷,开个酒坊举步维艰中。 因此在收到陶若筠的信物时,第一反应是开心,虽然他也知道那荷包肯定不是陶若筠绣的,但他不在意,一门心思想着要回什么东西才好。 他想了很多东西,各种珠钗金银首饰等等,可是他一概没有,也不敢再跟母亲讨。 前几天他就为了给林子开荒的事情向母亲讨过钱,谢母当时是这样说的: “你别慌,你虽然穷,可是你娘子有钱的。等她嫁过来了,你找她讨去。” 陶若筠确实有钱,至少比现在的谢鸿卓有钱多了,光是聘礼现银就够他们开荒建好几座酒坊的了。 可是那也意味着得等陶若筠过门后才能开始,他想给陶若筠惊喜,那就得在她过门之前开始准备。 于是他把手里所有的积蓄,翻箱倒柜的找出十几两,都给花的七七八八了,就为了请人开荒,至于酒坊,他已经不敢想了。 到了信物这里,他实在想不起来可以给什么,只好从手上撸下一只白玉扳指给到董先生,托他带给陶若筠。 董先生接了那扳指,拧着眉道:“可我现在不去长兴县啊。” “你为什么不去长兴县?不是要送嫁妆过去么?” “嫁妆走陆路,慢慢走,迎亲之前能到就行了,不急。” 谢鸿卓急了:“那你不去,谁帮我送去?还有,我的荷包呢?” “荷包不是给你了么?” “我说灰色的那个。” 谢鸿卓说的是那个丑布袋子,董先生一脸无所谓的道:“被姑娘扣下了,说是物归原主什么的。” “我才是荷包主人,你应该带回来给我。”谢鸿卓瞪着一双圆眼,吓不到任何人。 “可是那荷包你不是给的大公子么,你找大公子要去。等大公子和大少奶奶游山玩水回来,估计也就几日了吧,然后就回来筹备婚礼了。” 谢鸿卓一听让他去找谢鸿山,立刻就泄气了。 董阳舒又道:“还有,上次你在云水村跟我借的十两银子,什么......” 话没说完,谢鸿卓已经跑的不见影了,倒不是赖账,就是没钱了。 吃穿用度都是家里供应,他就没想过攒什么零花钱,想花就花了,这一下要用银子了,才发现了难处。 谢鸿卓忙,陶若筠也忙。 她先是买了大红的鸳鸯缎子,找铺子做了六床被褥以做陪嫁。 自己手里还有一张借契,原本还没有到期,可是现在她要嫁人了,自然要讨了钱回来。 陶若筠本想找郭掌柜的替自己去要债,可是又担心陆离要面子小心眼,往后找天香楼的麻烦,便还是决定自己去了。 这日下午,她径直去了县衙找陆离,倒没遇着什么阻碍,县衙小吏通报一声后便把陶若筠带进了内宅。 老相识见了面,倒也没有什么话说,陶若筠直接递上借契:“陆老爷,我来要债。” 陆离见了那借契,又看了看陶若筠。 她还是那身粗衣布裙,不施粉黛,没有珠钗,脸上晒的红红的。 这是陶若筠的老毛病了,春日里一晒,脸颊通红。 “日期没到。” “我知道,但是我下月初便要嫁去苏州了,如果现在不还,您是打算让人送去,还是我叫人来取?” 陆离一听,不禁一愣:“你要嫁人了?” 她居然还嫁的出去? 陶若筠淡淡道:“说起来这事还要多谢陆大人,当初一场糊涂案子,让我带回去一个男子,近日来下聘的正是当日晕倒在我酒坊的男子。” “哦,”陆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是哪家的公子?” “这就不干大人的事了,我需要取回银子,如果实在不便,到时候我也可以请夫君家人替我来取。” 陆离好面子,陶若筠要让夫君的家人来取,自然就成了明晃晃的威胁。 要么现在给钱,要么我让大家都知道。 陆离退缩了,笑笑道:“当日那少年见了本官,都不曾下跪,我没有追究......” “他是秀才,生员见官不必行跪拜礼,大人应该懂的。” 陆离咬着牙,点点头,只道:“他当日应该说清楚才是正理。” “陆老爷忘记了,他失忆了,所以才判给了我,不是么?” 陆离无话可说,只好道:“三日,三日后你到县衙来取银子,别去我家里。” 陶若筠得了信,一把从案上抽走借契:“三日后,县衙里取了银子还你借契。” 陆离斜睨着眼道:“你当真是个商人。” 陶若筠不甘示弱:“你当真是个青天大老爷。” 曾经的一对未婚夫妻,如今再见只剩相互讥讽和要债。 第79章 体己话 陶若筠不知道陆离用的什么法子,她也不关心,总之在三天后她拿到了七百二十两银子。 因为提前还债,利息变动,她也不想纠缠,拿到钱,大家两清了就好。 因此痛快的还了借契,拿钱走人。 大约到了月中,谢家只谢鸿山回了长兴县,一则请期,二则继续看看生意。 赵瑾容要先回去安排婚礼事宜。 婚礼定在三月初四日,按理说三月初一从长兴县出发就很合适,但是因为初一日期不佳,初二时间太紧,便选择在二月三十日出发,提前到苏州。因为不便进门,就先安排住进客栈,直到四日迎亲过门。 陶若筠这边都没有任何意见。 谢家那边安排的嫁妆也陆陆续续的抬进了天香楼后院里,陶若筠接到了清单,看了几眼,只见上面写着什么紫檀木架子床,花梨木麒麟透雕盆架,花梨木衣架,鸡翅木五足三弯腿束腰香几,黄花梨三足灯台数支,花梨木花纹浮雕妆奁并五足梅花凳一套,其他什么太师椅玫瑰椅等等,俱是各种样式的家具,数量应该可以供一个普通人家使用的了。 面子算是做足了,陶若筠的心也慌了。 郭家婶子看着一批一批的家具抬进院子里,直塞的满满当当,不禁也拉着陶若筠说起话来。 “你可知道人家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陶若筠道:“知道,谢家人的门面。” 郭家婶子叹口气道:“是啊,是谢家人的门面,不是你的门面。人家把面子做的这样高,你以后过去了,要是有个什么不满的,连抱怨一声都不可以了。” 陶若筠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支支吾吾道:“应当......不至于欺负我......” 郭家婶子道:“这桩婚事说起来有个好处,那就是你跟那小乙,算是有情意的。当初你生病了,他来店里找我们支银子,晚上又带着你来店里住,看那样子也能看的出来,他心里真的有你。” “作为过来人,我要告诉你,这女子嫁人,修的一万种本事,都不及一样重要,那就是夫家的品行。会弹琴,会吟诗算什么本事,哪个艺妓不比我们强?会操持家务算什么本事?一个在家多年会做人的妈妈就能操持的不差。只有这家人的品行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品行好了,就算再差,底线在那里,他的品行不好了,你再会吟诗弹琴,早晚也不及青楼女子新鲜。所以挑夫君,不光要挑眼下对你好的,更要挑这家里厚道的,关键时刻就算这夫君跑歪了,这家里人还能帮你撑腰,就怕蛇鼠一窝,受了委屈都没地儿说去。” “小乙家应当不至于吧......” “我打听过了。那个东家不是在这里有生意吗,我去打听了,说是不错的。我就想着,这人家既然厚道,你可千万别闹脾气,之前那种提条件惹人家生气的事情再不要做了。过了门,纵然有千万种心思,都先把媳妇儿这一个身份做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陶若筠点点头。 “人家那个大少奶奶,你可见过?不是我要贬低你,人家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咱们跟人家不能比,可是只要你进了门,家里头的人一定会比的,你要是差的远了,连下人都要看不起你。那些底下人才是最会拜高踩低的,可懂?多学学人家的样子,对你有好处的,千万别跟从前在山里地里一个样。” 陶若筠又是点头。 郭家婶子叹口气道:“说起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你在我家里头出嫁,就跟我嫁女儿似的。我原本想着,要不要收你做干女儿,后来想想,不能收啊。” “为何?”陶若筠有些不解。 “你没听过七出三不出么?这没有家人可以收的女孩子是不能被休妻的,所以只要你进了谢家门,就是一辈子的谢家儿媳妇,只要谢家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不信谢家能饿着你。” 陶若筠听了一笑道:“真到那一步了,我也不用赖在人家了。” 郭家婶子又是叹气:“唉,你不知道,这穷乡僻壤出刁民,豪门大宅生吃人。要真有那一天,哪有你想走就走的。人生苦,到哪里都要受苦,总要选一条路去熬的。那既然有的选,自然要选吃饱穿暖光鲜亮丽的那一条路。” 说完又觉得自己吓着陶若筠了,安慰道:“你别怕,我只是跟你说说,谢家不至于是那样的人,小乙人不错,对你也是真的挺好的。” 陶若筠笑着点点头:“是,他是很好,对我也好。” “女大不中留啰。” 陶若筠咯咯地笑了。 “将来有什么事,记得传话回来,婶子这里不是还有空屋子么?” “嗯......” 陶若筠把脸蹭在郭家婶子的胳膊上,一下子洇湿了一片。 第80章 挑拨离间 这天上午,谢鸿山在随从的陪同下四处逛着,临近午时便随机找了间酒楼用饭,“恰巧”遇上了路过这里的陆离。 那陆离见了谢鸿山,直直的就走了过来。 谢鸿山并没有跟陆离打过交道,但身边随从有熟悉的,见着知县走来,立刻凑到谢鸿山耳边道明了身份。 谢鸿山一听,站起身来做了个揖,道了声陆老爷。 陆离今日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墨蓝缎地团花纹的直身衣,带着一顶玄色方巾。见了谢鸿山也做了个揖,道了声:“谢员外。” 谢鸿山浅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陆离没有推辞,直接坐下了。 “去,让店家上一桌最好的席面来。” 谢鸿山吩咐着随从,一个随从下了楼去,其他的随从则散开到一边去了。 桌上只剩两人的时候,谢鸿山还是不说话,手中只管把玩着腰间的一块麒麟透雕玉佩。 陆离见了这架势,便只好先行开口:“早就听说谢员外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谢鸿山笑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在长兴县也没有什么产业,几家小铺子,商业赋税,不比耕农贡献多。” 陆离道:“谢员外就算是有土地,也是不用上税的吧?” 谢鸿山保持着一开始的笑容:“舍弟在京师,算有个头衔,陆老爷连这也要管?” 陆离一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随口一问。” 谢鸿山不搭腔,陆离只好接着道:“谢员外似乎来长兴县不少时日了。” 谢鸿山点点头,“陆老爷果然明察秋毫,一个商人经过,停留了几天都知道。” 陆离道:“谢员外这种富商在长兴县可不多见。” 谢鸿山道:“侥幸,侥幸发了点财。” 两个人绕来绕去,就是没有进入正题。 谢鸿山死活不开口问什么,陆离每每主动说点什么的时候,都是他说什么,谢鸿山就接什么,一点不带展开的,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陆离一时忍不住,直入主题问道:“最近听衙门里的人说,春风客栈一位客商要聘天香楼的一位女子,还说天香楼的郭掌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个女儿来,院子里摆满了聘礼嫁妆,连家丁都有了。” 谢鸿山一笑道:“下聘的人正是在下,替我家小兄弟聘的。不过聘的不是天香楼郭掌柜的子女,而是云水村陶家酒坊的姑娘,借天香楼出嫁。”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说来也巧,我与那女子......” 陆离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算了,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谢鸿山道:“陆老爷可是要说你们五年前定亲,却在一年前退婚的事?” 陆离一时变了脸色,他倒是没想到陶若筠全都说了。 “说起来那女子也是有些头脑的,当日退婚,让我写下好大一笔的借契才肯归还婚书。” 谢鸿山咂摸着道:“嗯,算一算,你们五年前定婚,一年前退婚,那就是定婚四年未曾迎娶。按大明律法,超过三年不曾迎娶,是要赔偿人家姑娘的,耽误人家了嘛。再说了陆老爷都娶了户部侍郎的女儿,还心疼这点银子?” 陆离脸色讪讪,他是打听过谢鸿山,但是没想到谢鸿山打听的更仔细。 原来去年年底写往京师给谢鸿川的那封信,在今年正月里收到了回信,陆离的婚事,在京师也算是笑话一桩。 当初柳云旗私下结识了吏部尚书之子,两人暗约偷期,私下媾合,却被人撞破,嚷嚷开了。 那男子也是个没担当的,撞破之后便指责是柳云旗勾引他,害得柳云旗身败名裂,在京中实在觅不得良家。 恰在此时,逗留京中没有门路,对柳云旗的事情还一无所知的陆离便入了她的眼,在父亲的建议下,说下这门亲事,找人安排了陆离的职位,二人一同离开京师,避开风头。 这一切都是陆离婚后才知道的,但是早就后悔无门,而京中那些妇人们之间早就传开了,谢鸿川也是从自己的妻子那里得知这件事的,便写了回信回来,一一告知。 这两人说起来,一个想攀龙,一个想附凤,倒也是天生的一对儿。 至于长兴县的事情就更简单了,董阳舒多年的行脚商人,打听事情收集信息那是老本行。 在县里等谢鸿卓的日子里,他早就把陶若筠给查的底朝天了,包括退婚写欠条的事情。 只是这事落在商人眼中,从来不以为耻,反倒觉得一个女子够有勇气。 “倒不是心疼银子,”陆离给自己找补:“只是觉着一个女子,未免也太难缠了些,当日连媒婆都没能说过她。” 陆离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谢鸿山却不笑,这便显得他尴尬至极。 谢鸿山道:“这么听起来确实是难缠了些,不过没关系,我家小兄弟蠢笨,最好是有个厉害的娘子管着,我才放心些。商人家庭嘛,不怕难缠,就怕笨蛋。” 陆离心知今天挑不出事来,便不再留恋,起身告辞。 谢鸿山起身拱手相送,并不挽留。待席面上来,便招呼随从一同吃了,压根儿没把陆离的话放心上。 第81章 李家托子 距离婚期还有几天时间,陶若筠带着谢家安排的几个雇工回云水村收拾东西。 其实家里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那些粗布衣裳,只怕进了谢家门后一件也穿不上。 被褥全都重新制过,家具板凳也根本不够资格进谢家门。 她寻了半天,只简单的选了几样。 一个母亲的陪嫁汤婆子,几个父亲当初特意买给她尝试做果酒的小酒瓮,去年夏天特意留下来的桃核,自己制的酒曲,桃林的地契,几件穿久了贴身衣物,还有几件自己一直保留的父亲的衣物,同时把父亲母亲的牌位也放了进去。 最重要的是自己酿酒蒸酒所用的全部器具,除了所剩不多的酒瓮,其他全带走了。 她盼着谢家见着这些别嫌弃才好。 几人正在酒房里收拾着,忽然外面有人喊。 “筠姑娘?” 陶若筠听见声音出来看,却是李家夫妻带着李天纵来了。 李家嫂子见了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收拾东西,准备出嫁了么?” “嗯,这个月三十日就要走了。” “真快啊。” 李家嫂子面色讪讪,陶若筠看出他们有话要说,便引着三人进堂屋说话。 “实在不好意思,十几日没回来,家里连热水都没了。” 李家大哥忙道:“无妨无妨,我们也不渴。” 几人坐下了,陶若筠问道:“大哥今日可是有事找我?” 李家大哥讪讪道:“是,是有点事儿想求你。” “大哥,可别说笑,只要阿筠能帮的上的,就一定帮,哪里用得着一个求字。” 李家嫂子听了,拉着李天纵走向陶若筠,陶若筠连忙站起身来。 “前几天,我们特意去天香楼,远远的看了一眼,那院子里堆了不少聘礼。” 李家嫂子斟酌着说话,人也变得低声下气起来:“他们说你要嫁去苏州了,我想那户人家应该是不错的。” 陶若筠点点头:“比我们家要好。” 李家嫂子又道:“本来说好了,今年让纵哥儿跟着你,给你做活还钱,可是你又要出嫁了。他也不是块读书的料,留在家里赚的还没有他吃的多。就我们家那几亩田地,将来累死累活,恐怕也只是填饱肚子。” 陶若筠听出话外音来。 “我们就是想着,苏州嘛,肯定比我们云水村要好的。他要是能跟着你去苏州,起码比在家里种地要好吧。我们也是没有什么出路了,才想到要来求你,筠姑娘......” 李家嫂子说着就拉着李天纵往地上一跪,“你行行好,把他带走吧。” 陶若筠见到此景,慌忙去扶:“嫂子,你先起来,先起来。” 陶若筠把李家嫂子扶起来,又把李天纵拉起来,说道:“你们可想好了,他才十一岁,就这样叫我带走了?” “十一岁,不小了,算半个壮丁了。” 陶若筠心里想着,见过不少闺阁小姐出嫁带陪嫁丫头的,可是带男童的实在是没怎么见过,还不是家奴,带过去了安排在哪里?总不能放在谢家白吃白喝吧? 她沉默片刻,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那大哥也同意我把纵哥儿带走么?” “同意,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要是他能跟着你做点小生意,总好过在家里种地。” 陶若筠心里明白了,又问李天纵:“纵哥儿,你可愿意跟我走?走的话,可不是享福,会很辛苦的。” 李天纵狠狠点头:“我愿意。” 李家嫂子也在一边说道:“小孩子,吃苦不怕的,就怕生活没得盼头。” 陶若筠听了,没再推辞。 “人我可以带走,不过不是今天,三十日吧。我那天出嫁,你们一早把纵哥儿送来,和我一同走。另外......你们也知道,我没有家人了,送亲队伍里也没有亲人,你们要是不介意,抽一个人跟我一起过去苏州,就当送送我,也认认门,将来要是有什么事情来了苏州,也方便寻人。” “好好好,我跟你去。” 李家嫂子连忙应下了,陶若筠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托付大哥和嫂子。我走了之后,林子和酒坊都不打算卖,我想留个念想。酒坊嘛,酿酒恐怕难了点,只要帮我看看家,别叫人拆了就好。至于林子,每年夏天结了果子拿去卖,也能换一些银子。只是帮我在桃树死去之后种上新的桃树就行了。” “行行行,没问题,我们一定给你看好了。” 陶若筠这才放下心来,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李家夫妻这才带着李天纵走了。 第82章 阿筠出嫁 出门的日子是二月三十日。 谢家早已把出嫁时要穿的婚服头面送了来,一同送来的还有谢鸿卓那枚白玉麒麟浮雕扳指。 “他呀,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的,只有这个。” 送个扳指给女子,董阳舒有些嫌弃,陶若筠倒是喜欢的紧。 “谢谢董先生。”说着她犹豫了下道:“我有个事情,想请董先生帮忙。” “姑娘请说。” 陶若筠斟酌着字句:“去年我家出了些事,多谢邻居们帮忙,才能熬过来。现在.......我有个邻居,家里情况不大好,想把孩子托付给我,是个男孩,还不曾留头。我想带过去,做做伙计什么的都可以。这个......可以么?” “多大了?” “十一岁。” 董阳舒撇撇嘴,道:“十一岁,店里做伙计的话,我不负责的,你得问林管事的。我只管外头行商的,可是这个年纪跟我跑,怕是跑不动。你先别急,把人带过去,然后再安排吧。” 陶若筠没再多说什么,心里头想着只要别说不能带就好。 等到三十日这天早上,天还没亮,陶若筠就已经被人叫起来梳妆打扮了。 梳妆的人是郭家婶子帮着安排的一个老妈妈,有些年纪了,据说过去曾经在某个员外宅里给大奶奶梳过头,手法熟练的很。 “姑娘,今儿个不拜堂,等到拜堂那日再开脸,今日就给你梳头穿衣,好吧?” 那妈妈满脸喜庆,陶若筠答应了,生平第一次戴起了鬏髻,还是金丝鬏髻,一整套的金镶宝石的头面,两侧一对金凤簪,口中衔着珠结挑牌。 衣服是圆领大红绡金通袖袍,头上盖着的是大红绡金盖头,临出门前,郭家婶子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宝瓶叫她抱着。 李家嫂子已经带着李天纵过来了,打过招呼后便在一边等着和送亲队伍一起出发。 郭家这边破天荒的夫妻同出门,郭家婶子说家人太少了,不合适,无论如何要凑一下,总不能送亲队伍里都是谢家的人吧,至少铺房的时候还能多个人。 收拾停当后,选在吉时,陶若筠顶着盖头,抱着宝瓶坐进院子里一顶百花彩轿,董阳舒一声令下,霎时笙箫齐鸣,锣鼓喧天,炮声隆隆,送亲队伍出发了。 长兴县虽然坐落在太湖边,可是毕竟距离码头还有不少的路程,又是轿子,当天行至傍晚才到了码头边,在早就定下的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再出发。 渡湖的船有两只,一只中型花船供新人和陪同的女眷乘坐,一只大船则载着货物和男丁,今日顺风,不消两个时辰,船便靠了东山码头。 于是该走路的走路,该乘轿的乘轿,该卸货的卸货,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苏州最大的客栈迎宾楼去了。 到了客栈,陶若筠就困在了房间里,哪里也不叫随便去,倒是郭家夫妻和李家嫂子,还有李天纵,在向董阳舒打听了出嫁那天早上的梳妆都由谢家安排后,便无所事事了,几人约着到苏州府里逛起来,留下陶若筠一人在房间里闷着。 这天下午,陶若筠正坐在房间里无聊着,忽然听见窗户外面有人吵起来。 “砸我窗户干什么?啊是要吃生活哉?” 陶若筠好奇心起,悄悄的推开窗户往外看去,只看了一眼,便扑哧一声笑了。 原来谢鸿卓听说陶若筠来了,但是家里人不给过来看,他便偷偷溜出来,可是又不敢进客栈正大光明见新妇,便在楼下捡石子挨个砸窗户,这一砸,砸到了一个有人的房间,便挨了顿骂。 陶若筠一眼认出了她的小乙,将窗户推开些,冲着楼下低声喊:“小乙!我在这里。” 谢鸿卓没听清,眼睛却已看见了,也不理那人骂他什么,慌忙跑到陶若筠的窗户下来。 “你可累?” 陶若筠笑着摇摇头。 “吃过饭没?” 陶若筠点点头。 谢鸿卓把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唇边,尽量压低声音道:“后天,后天我们就成亲了。” 陶若筠站在楼上学着他的样子道:“明天,明天李家嫂子和郭家婶子去你屋里铺房。” 谢鸿卓道:“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陶若筠又道:“纵哥儿也来啦。” 谢鸿卓道:“董先生跟我说啦,我来安排。” 陶若筠趴在窗沿上笑,谢鸿卓在楼下犯着傻。 第二天是三号,大婚的前一天,按照规矩,各项嫁妆都会抬进谢家,还要布置寝室。 谢鸿卓的屋子翻了新,一楼的床桌椅柜等等,几乎换了个遍,床上的被褥也换成了陶若筠带来的大红鸳鸯被褥。 谢鸿卓又专门腾出一间耳房给陶若筠做库房,将她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李家嫂子和郭家婶子看着谢家那个宅子,惊的嘴巴都合不上,当天晚上回来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 “啊唷,我们筠姑娘的福气来啰。你不知道那个房子大的勒,连厅都有三个,还有个专门落轿子的。” “我看小乙住的那个院子,像花园一样,外面好大,里面也好大。” “我看那湖里能开船......” “我看也是哈哈哈哈......” “还有那个小乙,今天看见了,怎么看也不傻了,人机灵着咧,还给我倒水喝了,嘴巴可甜了。” “就是就是,一下子长大了,穿的也鲜亮,好看的很。” ...... 两人在陶若筠的屋子里好一顿说,直说到晚间才起身回去,叫陶若筠晚上早些睡觉,明天便是迎亲的日子,要早起的。 第83章 迎亲 三月四日,宜嫁娶,也是陶若筠正式过门的日子。 因为陶若筠这边没有亲人,人又在客栈,所以很多流程便省去了,只在一大早时,谢家安排了一位多子多福的中年妇人过来帮陶若筠开面梳头。 那妇人身形圆润,一双眼睛笑起来弯月似的,喜庆极了。见了陶若筠,先道了万福,说了些恭贺的话,这才准备开始开面。 只见她拿出自己带来的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开面粉,叫陶若筠闭上眼,细细的撒上一层粉,这才准备开始开面。 那面线绞在脸上有些疼,妇人一边绞着脸,一边说着话。 “姑娘脸长的好,圆润,是有福的相。气色也好,红扑扑的,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奶奶。” 陶若筠刚想笑,就被脸上的痛给冻住了。 “姑娘忍忍,就快好了,等我把姑娘的眉毛绞出来,会更好看的。” 那妇人过了一阵儿才停手,取了湿毛巾揩净脸,陶若筠这才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果然变了样。 铜镜里的自己脸颊红扑扑的,说不上是开脸痛的,还是热的,一双杂乱的眉毛此刻成了一双弯月,倒显得眼睛更大更圆了。 “姑娘,等我给你梳妆好了再看,会更好看的。” 那妇人又是梳头,又是描眉画眼的,等换完衣服再看时,陶若筠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等姑娘嫁过去做了奶奶,自然有人天天给姑娘梳头,到时候呀,天天都跟今天一样好看。” 陶若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陶若筠这边结束的早,梳妆完毕后便坐在房间里等着新郎来迎。 谢鸿卓这边就麻烦多了。 谢家一家子早早起床,全家盛装,谢母领着谢鸿山去祖宗牌位前祝告结束,又回到正厅。 因为谢父不在,拜兴听训一事本计划由谢鸿山来代替父亲,但是谢鸿山不肯,硬是将母亲拉到堂中坐了。 一边傧相高喊着鞠躬拜兴,谢鸿卓一一照做,拜完了又有侍从递上酒来,祭酒少许,剩下的一口饮了。 饮完酒又走上前到母亲身边,听谢母训话,训话完毕,再鞠躬,再拜,到此时家里的流程才算暂时完毕,出门乘马去迎亲。 他今日穿的一件绿色缎地祥云纹圆领袍,头上戴着儒巾,帽簪金花,肩头披红,腰间一条绿丝绦,脚蹬粉底皂靴,一匹白色高头大马骑了出去,好不威风。 前方两班鼓乐引导,后面百花彩轿跟随,若干小厮持着灯笼站在队尾,一路敲敲打打,炮声阵阵的往迎宾楼去了。 待到迎宾楼时,天色渐晚,一行人亮起灯笼,红红火火的一片。 谢鸿卓下了马,将绳子扔给旁人,自顾自的往楼里奔。 楼里的乐队见人到了,也一起吹打起来,喧嚣异常。 谢家在迎宾楼里摆下宴席,就当女方家里送亲了,一众客人吃食全免。 众人见谢鸿卓一身新郎官打扮,便知道今日迎亲的是他,纷纷站起来恭贺。 谢鸿卓在一楼和众人寒暄了几句,也让随从们吃了饭,便上二楼迎新人去了。 陶若筠这边的礼节拜兴训话都免去了,直接迎了新人上轿,两个侍女打着灯笼在前面迎着新妇出门,傧相高喊降舆,唱了诗赋,陶若筠这才坐进了花轿里。 迎着新人后,队伍立刻出发,往谢家去了,回去时比来时更加热闹。 谢家门人一直在门口盯着,稍有动静便往里头报,等天色近黑了,就见远处喧嚣一片,长长的红灯笼队伍煞是惹眼,便忙往里头奔去。 一边跑,一边喊:“娇客轿子到门了!” 轿子进了门,在轿厅里停下,新娘要等傧相唱完诗赋,才能被迎出轿子。 李家嫂子和郭家婶子左右搀扶着抱着宝瓶的陶若筠,一直往里头的主厅走去。 外面阶庭里奠了雁,那对雁儿跟着谢鸿卓出门,又跟着谢鸿卓进门,早出晚归的,此刻早就累的怏怏的,压根儿不折腾了,乖乖的坐在那里看着新人行礼。 正厅上,谢母高坐,谢鸿山站在另一侧,算是代替父亲的位置,一对新人站在前方。 那傧相都不进厅门,直接站在槛外喝礼,声音洪亮清晰,怪不得做今日傧相。 新人拜了天地,又拜了谢母谢鸿山,最后交拜完毕,一众乐手引着往新房去了。 陶若筠盖着盖头,看不见前面,脚下又昏暗,只得紧紧抓着身边两人的手。 一行人绕过正厅,她只觉得自己穿过一道门进入一条长长的路,又下了台阶,上了桥,接着又走了一阵子下了桥,路没看清,倒是闻见了花香。 她忽然明白了那日李家嫂子郭家婶子说谢家很大的意思了。 一行人进了翠竹轩里,乐队止步,家人们跟着进去,谢母帮着掀了盖头,陶若筠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也知道那人是谁,只是尴尬的站在那里。 “快叫婆婆。”赵瑾容在一边温柔提醒。 陶若筠慌慌忙忙的行万福礼叫婆婆,引得旁边人都笑了,她脸更红了。 “今儿个第一次见,明儿还要正式拜见,快,去跟卓儿坐帐,然后出来。” 谢鸿卓一听,拉着陶若筠的手就进了新房,一群人看他那个样子又是一阵笑。 陶若筠没有母亲,也没有人仔仔细细的同她讲过结婚的礼仪,况且爹娘也不在,礼也做不齐的。 她进了房便任由别人指挥着,让坐帐就坐帐,让出来就出来,倒是谢鸿卓,一路拉着她的手,叫她安心不少。 新人出来,一对妇人又进去了,陶若筠听见里面唱着什么歌。 “里面在撒帐呢。”赵瑾容看出来陶若筠的茫然,向她解释着。 “快,过来这里吃酒。” 有人招呼陶若筠过去,翠竹轩的厅里摆着一小桌宴席,是给新人用的。 陶若筠和谢鸿卓相对而坐,有女侍帮着布菜,那是一只烤乳猪。 女侍切了两小块,分别放入新人的碗里叫吃,陶若筠看着周围,除了谢鸿卓,她只认得一个赵瑾容,此刻叫她坐着吃东西,她实在难受的紧。 “这是同牢礼,要共食一牲,还要喝合卺酒,咱们可不能一起的。” 赵瑾容给她解释,周围人都看着她,陶若筠慌忙的夹起肉吃了,又饮了酒,这下终于有人说话了。 “好了,不要打扰新人洞房,外面有席,都去松月楼吃吧。” 说罢一群人散了去,陶若筠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赵瑾容走之前又来提醒。 “明日还有的忙,千万记得要早起。” 陶若筠连连点头。 赵瑾容出了院门,叫人封了银子给那撒帐的妇人,也引着去吃席了。 屋子里一下只剩下陶若筠和谢鸿卓两人。 第84章 新婚夜 1 谢鸿卓在人前倒是一副乖巧模样,此时见众人一走,立刻原形毕露。 他从桌上一盘菜里抓了只腿,就这么大剌剌地塞到陶若筠手里。 “你吃,是鹅,我特意叫他们准备了这个。” 陶若筠一听便笑了,小乙跟她要了好多回的东西,最后还是他给的自己。 她尝了一口,谢鸿卓忙问:“好吃么?” 陶若筠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多吃点。” “你也吃。” 谢鸿卓这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陶若筠看着她那个样子,不禁好奇起来: “你晌午没吃么?” 谢鸿卓摇摇头,口中吃个不停。 “客栈不是摆下了酒席么?你来了怎么不吃些?” 谢鸿卓咽下嘴里一口肉道:“我着急接你,就没吃。” 陶若筠笑笑,没再说话。 两人吃罢饭,谢鸿卓叫人端水进来净手。 清荷见两人手上油腻腻的,不禁凑到桌上去看,莫非没摆筷子? 可是明明有呀。 陶若筠见状,低着头不说话,谢鸿卓龇着大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等净完手,又忙把人撵出去了,自顾自拉着陶若筠说话。 “累不累?” 陶若筠摇摇头。 “喜欢这里么?” 陶若筠想了想,道:“我没看见。” 她从进屋开始就盖着盖头,一直到房中才揭了,光记得下轿后走了不少路,心里头觉得家里大,其他什么也没看见。 “没事,等明天忙完了,我带你慢慢逛。” 陶若筠点点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娶我呀?” “我坏了你名声,当然要负责的。” 谢鸿卓说的理所当然,陶若筠听了却是一颗心跌进了冰窟窿。 只是负责任而已,换了谁都会娶的。 谢鸿卓眼看着陶若筠的脸色变了,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么?” 陶若筠垂下了头,低低说了声:“没。” 没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爱自己才想娶自己的,尤其是在自己深爱着这个人的时候。 要是不爱,又何必要娶呢?她从来没有要求他必须娶自己的。 谢鸿卓不信她的话,歪着脑袋从下往上去看陶若筠的脸。 “你不高兴了。” “没。” 谢鸿卓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知道陶若筠不高兴了,有心哄人都无处下手。 “我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 陶若筠摇摇头。 谢鸿卓满心欢喜的娶了陶若筠,本以为可以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结果新婚夜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不通,哪里不对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头便生了闷气。 谢鸿卓撅着个嘴,支支吾吾道:“那......睡觉吧。” 说完话,人就站起来开始剥衣服,边剥边走,衣服丢的一路都是,连那簪着金花的帽子也一并扔在地下。 陶若筠见状,默不吭声地跟在身后捡衣服,等到了床边,衣服也剥的差不多了,陶若筠把衣服一件一件往衣架上挂。 谢鸿卓见了,心里头更气了。 换做以往,陶若筠早就揍他了,可是今天她一句话也没说。 谢鸿卓心里头恼的很,说不清是恼自己幼稚,还是恼陶若筠乖顺。 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便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夺过衣架上的衣服,再一把扔在地上。 “我就喜欢扔地上,不许你捡!” 陶若筠见他这样不讲理,也不说什么,也不捡衣服了,只是靠在妆台上,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谢鸿卓眼看着屋子里头冷下来,两个人僵持不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早知道就不扔衣服了,现在好了,下不来台了。 倒是陶若筠开了口:“你先睡吧,我要卸了妆再睡。” 谢鸿卓自知理亏,哦了一声后,垂头丧气的坐到床沿等着。 陶若筠在妆台前坐下,慢慢的卸着头面。 那头面也是怪的很,有些簪子都不是直的,她连朝哪个方向拔都不知道,怪不得要叫会梳头的妇人帮着梳头插簪。 陶若筠用力试了几次,也没把那挑心拔出来,倒是扯的头皮疼。 谢鸿卓在一边见了,带着讨好问道:“我叫丫头进来帮你,好不好?” 陶若筠没有说话,谢鸿卓便起身去叫人,刚走两步就踩上了自己的衣服,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他偷偷瞄了眼陶若筠,陶若筠还是低着个头,他做贼一般慌忙抱起衣服,胡乱的搭在衣架上,这才开门叫丫头进来帮忙。 青荷见了,先是把谢鸿卓推进了帷帐了。 “你怎么这样到处乱跑,去年才病过的。明天还有一天要忙的,今天可不能冻着,快去被窝里躺着。” 等谢鸿卓在被窝里躺下了,她才回到妆台前,帮着桑青一起给陶若筠卸头面,又打水擦过脸,脱了外衣,这才退了出去。 卸了妆脱了衣的陶若筠,看着已经放下帷帐的架子床发着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 呆了半晌,才起身往床边挪。 一拉开帷幔,就见谢鸿卓直挺挺的躺在床的外沿,双手扯着被子盖住半张脸,只能见到一双大眼睛在滴溜溜的转。 第85章 新婚夜 2 谢鸿卓刚鼓起勇气想说话,陶若筠已经从床尾绕到里面去,自己扯开被子躺下了。 谢鸿卓委屈的要死,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撅着一张嘴,几乎落下泪来。 一场欢喜事,闹出两个伤心人。 谢鸿卓悄悄的瞥了一眼陶若筠,见她没什么表情,更不敢乱动了。脑子里想了不下一百个比丢衣服到地上更糟糕的主意,最终只说了一句:“我困了,我先睡了......” 陶若筠嗯了一声,谢鸿卓就翻身朝外去了,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整个房间只有红烛跳动。 陶若筠正盯着床顶发着呆,忽然谢鸿卓翻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身,硬是从外沿滚到了陶若筠身边,被子也被打掉了一半,一只胳膊搭在陶若筠的腰上。 陶若筠看出他在耍赖,就是不说话,只抓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盖好,谢鸿卓的手又从被子若筠不动,由着他去。 谢鸿卓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便抬起头来迷迷糊糊道:“我好像发热了......” 陶若筠搭了他的额头,摸不准到底有没有发热,便准备起身,谢鸿卓见了,以为她烦自己了,连忙拽住胳膊问:“你去哪里?” “帮你拿湿毛巾敷额头。” 谢鸿卓连忙把人按下了:“不用了不用了。” 说完人又泄了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倒是陶若筠,火气上来了。 “你还要闹多久?” 谢鸿卓眼见着陶若筠生了气,更没了底气,都不敢去看陶若筠的眼睛,低声辩解:“......我没有......” 没有指责,也没有回应,谢鸿卓分不清陶若筠是什么情况,便悄悄抬起眼帘去瞄她,就看见陶若筠腮上挂泪,心里一下子就急了。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说着就要上手拭泪,被陶若筠一把推开了:“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非要娶我?娶了我又要这样折腾我?” 面对陶若筠的质问,谢鸿卓百口莫辩,爬起身子就把陶若筠捞起来抱在怀里。 “我哪里不喜欢了?我哪里折腾你了?我不是急么。你生气了,又不告诉我原因,我就想你跟我说说话,哪怕打我也行啊......” 说着说着,陶若筠还没哄好,自己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我冤枉嘛,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那你还衣服乱丢,我捡起来了你还丢?” “我不是想你打我嘛,我想你拿我撒了气不就好了,可你又不说话。” 陶若筠听了,二话不说,一拳捶在谢鸿卓的肩上,没啥力气,倒确实撒了气。 谢鸿卓挨了一拳,嘿嘿一笑:“你撒过气了,可不能再恼我了。” 陶若筠见他这副皮样,不禁也笑了。 谢鸿卓见状,给她擦了眼泪,这才把人放进被窝里,自己也跟着躺下了。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说是要忙一天呢。” “嗯。” 谢鸿卓刚应下,又觉得不对,这可是新婚夜,睡什么觉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新婚夜? 可是当他去看陶若筠的时候,陶若筠已经闭上眼睛了,谢鸿卓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他睡不着。 陶若筠怀疑谢鸿卓身上长了虱子,躺在一边滚个不停,不得消停。 正要叹气之时,谢鸿卓忽然坐起身子,张开双臂,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乱看,不知道在找着什么。 “你不睡觉,在做什么?” “我难受,姐姐,我身上难受的很。” “哪里难受了?” 谢鸿卓撸着嘴指向衣摆处:“那里,硌的我睡不着。” 陶若筠支起身子一看,是衣带打的结。 她也不吱声,抬眼去看谢鸿卓,看他到底要作什么怪。 谢鸿卓委屈巴巴的:“它硌的我难受,姐姐,你帮我把它解掉。” 陶若筠无奈,只好伸手去扯他的衣带。 衣带本就只有一条,一旦扯开,上衣就敞开了,谢鸿卓见自己得了逞,怪叫一声。 “啊哈,是姐姐主动脱我的衣服,是姐姐主动的。” 要死了! 陶若筠还没有骂出口,谢鸿卓已经扑过来了,粗重的呼吸落在耳边,陶若筠身子僵住了,只有一颗心,响鼓一般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谢鸿卓扯了陶若筠的衣服,却卡在了主腰上,怎么也解不开,只好支起身子,一门心思攻克那件短衣,结果越扯结的越狠,几乎打成死结。 “让我来吧。” 陶若筠拉开谢鸿卓的手,自己来解,谢鸿卓还是那个姿势,支着上身,盯着胸口。 陶若筠有些羞涩起来:“你别看。” 谢鸿卓一听,抬起头来,龇着大牙笑,将头一把埋进陶若筠的颈窝里。 等陶若筠解了衣服,越发觉得冷起来,缩着身子,谢鸿卓见了,一把把陶若筠搂进自己滚烫的身下,单手掀起被子盖住两人。 一时间,鸳鸯绣被翻红浪,红纱帐里满春光。 第86章 小夫妻卖乖 按照规矩,迎亲的第二日才是正式宴请宾客的日子。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青荷桑青两个丫头已经进房叫二人起床。 陶若筠只觉得疲惫不堪,双腿发软,走起路来都不太正常了,两个丫头见了,捂着嘴偷笑,陶若筠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谢鸿卓满脸喜庆,欢欢喜喜的起了床,让丫头们帮着穿好衣服,又接过青荷递过去的一个骨柄小刷子,蘸了不知道什么粉,在一边刷起牙来。 桑青也给陶若筠递过去一份,告诉她:“三少奶奶,这是刷牙用的。” 陶若筠接了过来,学着谢鸿卓的样子刷牙,又用胰子洗了脸,这才在妆台前坐下。 几人正忙着,外面忽然有人进来,原来是赵瑾容身边的采荇。 采荇进来道了万福,这才说道:“三少奶奶,大少奶奶说了,这屋里的丫头们没有伺候过奶奶,让我先过来带着几日。” 青荷几个听了,倒松了一口气。 今儿是正式见亲戚的日子,虽不及大婚时候严肃,可也是要见人的,这屋里就没有女主人,她们几个又都是伺候谢鸿卓长大的,就算有相互梳头的时候,也没有正式梳过一个奶奶的发型。 这下看采荇来了,各个都松了一口气。 采荇接过青荷手里的梳子,一边梳头一边说道:“三少奶奶,今儿穿那身大红绡金牡丹纹的对襟袄吧,大少奶奶特意从自己的绸缎铺子里帮您选的料子。” 陶若筠知道,聘礼里有不少绸缎布匹,谢家已经帮着裁了不少衣服,只是还不知道这料子是赵瑾容的铺子里选的,也不知道这礼是算谢家的,还是赵瑾容的。 “好,都听你的。” 采荇见陶若筠没有意见,便叫桑青去拿衣服,同时又道:“还有那件葱绿色团花纹的裙子,头面把那套鎏金镶宝石的拿出来。” 桑青应了,一一去拿了出来。 谢鸿卓早早就梳洗好了,坐在一边呆呆的看着几人给陶若筠梳头。 谢鸿卓一向闲散,陶若筠也是村里出来,都是没有大规矩的人,几个女孩年纪相差又不大,很快几人便聊了起来。 采荇说:“三少奶奶,您头发真多,一头乌云,都不用假发了。” 青荷道:“我听人说,气色好头发就好,三少奶奶肯定身体好,能生。” 采荇又说:“生一屋子,累死你。” 几人笑了,又听桑青道:“三少奶奶怎么脸红红的......” “说生孩子,害羞了。” 陶若筠把头垂着笑。 桑青又说:“我看三少奶奶的脸没有大少奶奶的好......” 话说到一半,被青荷用手肘捅了一下,立刻住了声,倒是采荇说:“我们大少奶奶有玉容散,我回去拿了方子给你们,到时候你们给三少奶奶用上,保证过段时日跟我们奶奶一样好看。” 几人听了都感兴趣起来,嚷嚷着呆会儿就去拿。 到底都是年轻女子,没人会抗拒会变美的事物。 陶若筠梳好头,换好衣服。金丝鬏髻上带着整套的鎏金头面,一对镂空金葫芦耳坠子在耳边晃悠,身上是大红绡金牡丹纹的对襟袄儿, 采荇见了,又叫拿出一对鎏金镯子来戴上,这才算结束了。 这一身没有昨日繁复,倒是清雅了不少,陶若筠走到谢鸿卓身边问:“这样好看么?” “好看的,你穿什么都好看。” 陶若筠脸色一红,几个丫头在身后笑。 几人忙完了,谢鸿卓拉着陶若筠的手就出院子去了,陶若筠一边走一边看。 院子里西侧墙边各色花草假山,她一时也认不出什么来,便被拉出院门了,出了院门她才知道什么叫大。 “那个是春晓阁,夏天里湖里开满荷花,站在阁上看的可清楚了。” 谢鸿卓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陶若筠就看见一个阁楼和一片湖,湖上有廊桥,湖边有大树小路,眼睛一时不知往哪里看时,身子已经进了一座假山里。 她任由谢鸿卓领着,穿过了假山,进入廊下,又走进一道八角门,进入另一道廊下。 “这里是后花园,偶尔母亲宴客,就会摆在那里。今日宴客,女眷们也多在这里。” 谢鸿卓指着一栋楼说道,陶若筠的眼睛还在各种假山花草里挪不开,所谓目不暇接,大抵如此了。 他们又穿过一道八角门,走在一条不知道什么路上,再往前走一截就穿进了一道月洞门里,这时看见一个硕大的院子。 “这里是慧心居,母亲住在这里,你见了得叫婆婆,记住啦。” 陶若筠连连点头。 此刻谢母刚刚梳洗完毕,正坐在厅上喝茶,见谢鸿卓带着陶若筠进来了,笑着道: “你不带着你娘子在屋里吃早饭,倒来我这里了。” 谢鸿卓一见母亲,便拉着陶若筠跑进门,走到谢母面前噗通一声跪了,陶若筠连忙跟着跪了。 “母亲,儿子带新妇过来拜见母亲。” 陶若筠忙道:“儿媳见过婆婆。” 谢母道:“这才几时?拜姑舅还有一会呢,而且在正厅拜,怎么跑我这里拜来了?” 谢鸿卓爬起身子走到谢母身侧,双手攀上谢母的肩,又是捏又是捶的。 “我也这么说,可是阿筠说想早些拜见母亲,这不,早饭都没吃,就拉着我过来了。” 陶若筠跪在地上,心中不禁想自己几时说过了? 原来是这谢鸿卓早早发现母亲其实对这个儿媳妇不尽满意,于是拿出自己常年在家讨巧卖乖的本事,拉着陶若筠一起过来讨好母亲,只为了能让母亲满意,至少往后不要为难陶若筠。 陶若筠稍微想想便明白过来了,于是也跟着演下去。 “媳妇儿昨儿才见婆婆,一见便觉得亲切,因此想早些过来拜见婆婆。” 谢母听了,转过头去看谢鸿卓,谢鸿卓依然是一副乖巧模样。 “你哥还说你蠢,我看你也不蠢嘛,就是不肯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谢鸿卓的心思,谢母一眼看透,演也没用。谢鸿卓倒不介意看穿,目的能达到就行。 “母亲,我不是答应过了么,往后我一定把心思放在生意上,一刻也不放松。” “你说的?” “嗯嗯,我说的。” 谢母这才转过来看向陶若筠:“起来吧,一会拜姑舅也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陶若筠起了身,站在谢母面前。 谢母上下打量着陶若筠,道:“长得倒也周正,只是田地里待久了,粗活做多了,粗糙了些。以后慢慢养养,会好起来的。就是这行礼的规矩嘛......” 谢母刚说到这里,谢鸿卓已经接过话茬去了:“她在村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要不母亲割爱,叫陈妈妈好好教教她,她聪明,学东西比我快。” 谢母听了,看向陶若筠,陶若筠连忙跪下接话:“媳妇不懂得规矩,还望婆婆教导。” 谢母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陈妈妈自明天开始,每日到翠竹轩里教规矩,陈妈妈应了,谢母这才叫陶若筠起身。 “家里头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不用动不动就跪的。还没吃早饭吧?要不在这里一道吃?” 话音刚落,谢鸿卓已经在桌边坐下了:“就等母亲这句话呢。” 说着招呼陶若筠一起坐下,陈妈妈在一边打趣:“三公子当真长大了,懂事了。” 谢母哼了一声道:“力气也大了,捶的我肩疼,大小伙子也不知道收收力。” 几人听了都笑。 过不多时,早饭端了上来,几人吃着饭说着话,谢母问了些二人在云水村的事,陶若筠尽挑些轻松愉快的以及谢鸿卓勤快的事情说了,谢母听了倒是很满意。 一早上,夫妻俩相互帮衬着,总算让陶若筠在进门的第一天就得了谢母的好脸色。 第87章 宴宾客 吃罢早饭,二人陪着谢母说话,正聊着呢,就见谢鸿山和赵瑾容走了进来。 谢鸿山一见谢鸿卓就阴阳怪气道:“这倒是个会卖乖的,自己屋里不待,跑到母亲这里讨巧来了。” 谢母听了笑,赵瑾容在一边道:“都说礼多人不怪,还真是没错。” 几人说了会子话,便有人通报,一些亲戚已经上了门了,几人起身往正厅里去了,只留下新人稍晚过来拜见。 谢鸿卓这会子终于逮到机会和陶若筠私下说话了。 “刚刚的事情,你不生我气吧?” 陶若筠笑笑:“我不生气。” 谢鸿卓拉住陶若筠的手,难得正经道:“我以前只想着把你娶进门,等你进了门才知道还有那么多事情你适应不了。陈妈妈严厉,到时候管教你,你要是受了委屈就拿我撒气,别跟陈妈妈生气好不好?” 他怕陶若筠跟陈妈妈起冲突,谢母知道了必定生气。 陶若筠听了心里倒是高兴的很:“严厉就严厉,你不是说了嘛,我聪明,学的快,好老师不打好学生,我会做好的。” 谢鸿卓见陶若筠今日的乖顺和昨夜完全不同,心里也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先回了翠竹轩,只等人来报,再去正厅拜姑舅。 所谓拜姑舅,不是拜见姑姑和舅舅,而是新媳妇拜见公公婆婆。 按理来说,新妇拜完姑舅,新婿也要拜见女方父母,只是因着人已故去,便也免了。 当下两人携手一起走到正厅里,这一会一路上陶若筠都没敢乱看,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意思。 上得正厅,谢母高坐,谢鸿山坐在下首,还有一众人坐着,她一个都不认识。 赵瑾容过来提醒她,先给婆婆敬茶。 陶若筠依言照做,乖乖巧巧的敬茶叫婆婆,又在赵瑾容的指引下一一拜见其他亲戚。 什么叔父婶婶都一一拜过了,又听了好一会子恭贺的话语,谢母这才领着一众亲戚走到谢家祠堂,领着众人拜过了祖宗,算是告诉谢家祖先,有新人结合了。 拜完了这些,才到了宴宾客环节。 谢母在前面道:“我不跟你们男人们闹腾了,我们女眷在后花园瑞云楼里开席,你们男子去松月楼吧。” 一时间大家拱手的拱手,行礼的行礼,分两路走开了,谢鸿卓悄悄在陶若筠耳边道:“你跟着嫂嫂走。” 陶若筠点点头,紧跟着赵瑾容。赵瑾容一向善于观察,早就过来拉陶若筠了。 “别担心,这里都是谢家的一些亲戚还有孩子们,外头松月楼人才多呢。亲戚们还有生意上的伙伴,还有鸿卓那些同学,比这里闹多了。你跟着我走,等下我给你一一介绍。” 陶若筠点点头,跟紧了赵瑾容。 祠堂距离后花园近的很,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之前谢鸿卓指的那间两层小楼,此刻一楼已经摆上宴席,一群人序齿落座,陶若筠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赵瑾容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一顿席,有不少人问起陶若筠家中的情况,陶若筠只说家中做小生意的,父母皆不在了。 众人便说一定是谦虚,嫁妆那样多,肯定是大生意,还说鸿卓好眼光。 陶若筠拿眼睛去偷看谢母,谢母也说只是小生意,但是没人信,也就不再解释了,陶若筠也不解释了。 赵瑾容在一边慢慢给陶若筠介绍,这个是婶婶,那个是婶婶的女儿谢鸿燕,接着又是什么谁谁的孩子,谁谁的妻子,说的陶若筠脑子都快糊涂了,只觉得眼前一片华服晃悠,笑声荡漾。 “别急,等你日子待久了,自然就熟了。还有,这是我的两个孩子,阳哥儿和诚哥儿。” 陶若筠见了这两个孩子,这才放松不少,露出笑脸来跟两个孩子招呼。 赵瑾容提醒两个孩子:“这是你们的婶婶,快叫婶婶。” 两个孩子乖巧,纷纷叫婶婶好。 陶若筠欢欢喜喜的应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两个孩子的脸蛋儿:“真乖。” 瑞云楼的宴席结束的稍早些,众宾客散去,有些人去了谢母的院子,有些人去了赵瑾容的院子,只有谢鸿燕一人,嚷嚷着要去跟陶若筠说说话。 陶若筠与她不熟,又不好推辞,只能应了。 第88章 探军情 谢鸿燕年纪比谢鸿卓略大些,是谢鸿卓叔叔谢正平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谢鸿飞,此刻都在松月楼里和众宾客说话喝酒。 回翠竹轩的路上,谢鸿燕亲昵地抱着陶若筠的胳膊说着话。 “都说我这个弟弟顽皮不听训,没想到弟妹居然一下就给拿住了。他们同我说是鸿卓死活要娶的时候,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我才信了。” 这话搁在昨天,陶若筠或许就信了,可是到了今天陶若筠就不信这个鬼话了。 这一桌子的富贵华丽,她见过了,这些人说的话,她也听过了。 论美艳,论富贵,论家世,论八面玲珑,陶若筠是一样都拿不出手,她谢鸿燕信什么? 陶若筠都不信。 “伯母说弟妹家里做小生意,我才不信,谢家哪里娶过做小生意的女子,我看伯母就是怕被人知道,要找你帮忙,嫌麻烦。” 陶若筠听的明白了,这一屋子人都觉得她们谦虚了,实际都是实话,但没人信。 两人说着话儿,抬腿就到了翠竹轩,此时谢鸿卓还没有回来,只有几个丫头在屋里,见着人来,连忙端了茶上来,谢鸿燕也没顾上喝,整个人仿佛进了自己家似的,在一楼四处乱逛起来。 陶若筠站在她身后,上下打量着她。 只见她今日穿的一身姜黄色缎地龟背瑞花暗纹的对襟衫,下身一件藕荷色缎地缠枝莲花纹的褶子裙,一双素色缎面高底鞋,头上带着金丝鬏髻,全套头面样样整齐,就连花头簪都带着三对,更别提手上那六只金马镫戒指了。 谢鸿燕将一楼逛了个遍,一边逛一边道:“这里跟我上次来时大不一样,都是姐姐的嫁妆吧?我就说姐姐家里不会是小生意嘛。” 陶若筠笑而不语,现在她可算明白谢鸿山那一套套金贵样子是做给谁看的了。 这人不是来跟她叙情的,而是来打探消息的。 陶若筠不疾不徐道:“大姑子家是在哪里?也是生意人家么?” 谢鸿燕撸着嘴道:“可不是么,一天天的,净在外头瞎忙活,一问就是做生意。” “哦,做的什么生意?” 陶若筠一边用碗盖刮着茶末,一边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往谢鸿燕身上引。 “有一间当铺,还有几间店面,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谢鸿燕似乎并不喜欢提及自己的家事,随口几句话就给打发了,喝了口茶又问道: “弟妹今天喝的什么茶?这样香。” 青荷自打上了茶就没有离开过,一直站在陶若筠身边,此刻听见谢鸿燕问,忙道:“燕姐儿,今儿上的是江南凤团雀舌牙茶,是去年存的,今年的还没上呢。” 谢鸿燕哦了一声,又打量了青荷一眼,只见青荷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她便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又盯上了陶若筠的衣裳。 “弟妹今日这身衣裳,当真富贵,大红绡金牡丹纹的,说起来咱们民间也不给随意穿红色,可是这真要有钱的,都是爱穿什么就穿什么,谁还管规定呀。” 陶若筠笑笑:“大姑子若是喜欢,我还有匹料子,今日聊的投缘,我送大姑子可好?” 陶若筠说的轻松,心里却在打鼓,她都不知道这衣料是谁送的。要是谢家也就罢了,借花献佛也没人介意,要是赵瑾容的,可就有些过份了。 好在谢鸿燕并没有要的意思。 “罢了,带回去了,又要有人说我拿人家东西。” 陶若筠道:“都是自家姊妹,怎么就人家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头的丫头蔓青进来报,说有人要见三少奶奶,刚刚就来过一次了。 话还没有说完,青荷就喝道:“怎么这么不懂事,没见着三少奶奶这里有贵客么,就说没空,改日再来。” 蔓青莫名被喝了一句,正要说话的时候,桑青出来了:“糊涂,我去回话。” 说完领着蔓青出去了。 陶若筠尽量稳住手喝着茶,心里头却在打鼓,这一个个的都在演什么戏?她看不懂,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鸿燕见状,也不再逗留:“既然弟妹忙,我也就不耽误了,打扰多时,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陶若筠送着出了院门,直到看人消失在假山里,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 等她准备转身回院问话时,青荷已经出来了,说是郭家婶子和李家嫂子找她,人已经带到春晓阁去了。 陶若筠纵使心中一万个问号,此时也顾不上问了,抬腿便往春晓阁去了。 春晓阁一楼里桑青正陪着两人说话,见着陶若筠进来,两人都忙道万福,陶若筠一时不适应起来。 三人坐下后,郭家嫂子才说是来告辞的,出来几日也要回去了,因为是内院,郭掌柜的不便进来,便由她们二人来了。 陶若筠心中对几人感激不尽,几人凑在一起,说了会子体己话才准备告辞。 到这时,李家嫂子才出言拜托陶若筠。 “纵哥儿,就交给你了,做点什么都好,就是不想让他回去种地了。” “嫂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应他的。” 直到此刻,她也才想起,李天纵该安排在哪里呢? 这事她暂时安排不了,还得靠谢鸿卓。 两人告了辞,桑青送出了内院才回来,陶若筠回了自己屋子第一件事,便是问话了。 她坐在厅中,叫了青荷过来,问起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青荷才一一告知。 原来这谢家有两兄弟,哥哥谢正青就是谢鸿卓的父亲,早年已经去世。还有一个弟弟,叫谢正平,正是刚刚来的谢鸿燕的父亲。 当年事发的时候,青荷已经在谢家照顾谢鸿卓了,只是年纪极小,记不太清。 只记得谢正青去世的那一年,谢正平那一脉做过不少对谢家这一脉不利的事,后来大奶奶就吩咐,说是那边谢家人过来,要多多注意着。 青荷一早看出陶若筠不是富贵人家,也看出谢鸿燕过来的目的,因此刻意留在身边帮衬着。 至于为什么刚刚没让郭家婶子和李家嫂子进来,就是怕撞上,万一两头连上了,只怕不好。 青荷这么一解释,陶若筠倒是懂得了,又问起了谢鸿燕的家事。 青荷道:“嫁给苏州一个钱姓商人,听外头人说,品行不太好,家里有两个妾,估计这位心里头不大痛快。” 陶若筠点点头,心里头想也是。 两人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嚷嚷起来了,谢鸿卓回来了,醉的凶猛。 第89章 醉酒表白 谢鸿卓是叫两个小厮扛回来的。 一进着屋子见了陶若筠就往她身上扑,把脸埋在颈项间,口中喃喃念着姐姐。 谢鸿卓人高马大的,叫他这么一扑,陶若筠几乎站立不稳,几个丫头帮着才扶到榻上坐下了。 谢鸿卓身子歪靠在陶若筠身上,陶若筠叫去煮些解酒汤来,蔓草道:“今儿大厨房备下了,我去盛一碗来。” 说完便跑出去了。 青荷桑青去打水准备给谢鸿卓擦脸,只留陶若筠陪着谢鸿卓。 谢鸿卓不胜酒力,此刻醉的晕晕乎乎,脸颊通红,眼睛也是迷迷瞪瞪的睁不开。 陶若筠摸着脸颊,有些热,便唤他:“小乙......” 谢鸿卓没有应,陶若筠又叫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脸颊,他才稍微清醒些。 待看清是陶若筠时,又把身子往她身上拱,双手也环上了陶若筠的腰。 “姐姐......姐姐......” 嘴里喊着喊着,不知怎么忽然哽咽起来了。 “我喜欢你,你怎么怀疑我呢?我回来之后天天都想娶你回来,我怎么能说我不喜欢你呢?” 说着就是一阵哭。 “我怕你不喜欢我,我不敢说,你那么凶的。” 陶若筠轻拍着谢鸿卓的背,温柔嗔怪道:“我哪里不喜欢你了?我哪里凶了?” “你就是凶。” 说完又把头抬起来,严肃的问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陶若筠尴尬的不好开口,只好把头扭到一边去,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谢鸿卓见了,双手捧住陶若筠的脸,硬是给掰了过来。 “你说话,别躲。” 陶若筠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挤扁了,“你想我说什么?” “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陶若筠的脸,红的猴子屁股一般,她可算明白昨天小乙是什么感受了。 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对方又想听,整个场面一下就尴尬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快速道:“我喜欢你。” 谢鸿卓不满:“为什么闭眼?叫你说话又不是上刑,你看着我说。” 陶若筠心里头恨的牙痒痒,早知道昨晚就不给谢鸿卓脸色看了,现在自己也被逼着说羞臊的话。 “我喜欢。” “喜欢谁?” “你。” “连起来说。” 陶若筠觉得脸上的肉被挤的更扁了,直接投降了:“我喜欢你。” 谢鸿卓这次满意了,抱着陶若筠的脸,对着她的唇就是狠狠一顿亲,亲完又说:“我也喜欢你。” 这一幕被刚刚进门的青荷桑青见了,不禁笑了,谢鸿卓见了两人,直接一头扎进陶若筠怀里装睡,独留陶若筠一个人尴尬的僵在那里。 “呵呵......三公子......喝醉了......” 桑青笑嘻嘻道:“原来有人醉了就喜欢亲人呢。” 青荷道:“放心,三公子就是醉酒亲人呀,也只亲三少奶奶,哈哈哈。” 陶若筠刚刚被捏白的脸,此刻又红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以后不能再给谢鸿卓喝那么多酒了。 几人帮着给谢鸿卓擦了脸,又擦了手,蔓草也取了醒酒汤回来,喂着喝下了,这才脱了外衣挪到床上去睡了。 陶若筠见着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谢鸿卓睡下了,陶若筠又着急起来了,因为李天纵此刻不知道在哪里呢。 外头宾客多,她也不怎么识得,便想找个人帮着去找李天纵,可是这院里小厮她一个都不认得,便只好又找到青荷,让她帮忙找人。 青荷听了,便叫放心,林管事已经安排住下了。 “住下了?住哪里?” “您还没过门的时候,李家人来帮着铺房,三公子当时就跟李家人说了,会叫府里安排。今天人来了,林管事已经叫在外头的家丁房里先住下了,至于后面怎么安排,得看三少奶奶怎么想了。” 陶若筠安下心来,自己结婚做新娘子,忙的哪里都顾不上,谢鸿卓倒是早就帮他安排好了。 第90章 学规矩 大婚第三天,除了府里的喜字,一切逐渐恢复平静,生活也恢复日常。 陶若筠这天早上早早起床,因为按照昨天说的,今天陈妈妈会到翠竹轩里教自己规矩,她可不想等陈妈妈到了,自己还在赖床。 今天的服饰就无需那么正式,桑青给她取了一件白绫绣黄色小花的短袄儿,黄色掏袖上用白色丝线绣着卷草花纹,不华丽却用心。 下身一件浅湖蓝色缎子裙,裙摆上绣着一圈四季花卉,配着一双湖蓝素缎的平底鞋。 发髻也无需鬏髻,而是改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头上只简单簪了一支鎏金蝶赶牡丹小插。 等陶若筠收拾好了,谢鸿卓才悠悠醒转,自己爬起身子坐在床沿,人还有些糊涂着。 陶若筠叫丫头打水,自己去帮着穿衣服。 “把衣服穿好,等下陈妈妈就要来教我规矩了。” 谢鸿卓一听陈妈妈,立刻清醒了,自己就开始穿衣服,口中还嘟囔。 “母亲也是,今日婚礼才结束,就安排教规矩,一日也不叫你歇的。” 陶若筠听了,不禁笑道:“我的小傻子,这可是你亲自给我求来的福气,你还抱怨上了?” 谢鸿卓听了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洗漱吃早饭。 青荷特意上的六安茶,说是可以解酒醒脑,陶若筠倒是觉得今天的早饭怪怪的,上了一道猪腰汤。 陶若筠盯着看的时候,青荷和桑青两人又是捂嘴笑,陶若筠不解,便问怎么回事。 桑青道:“这道菜是厨房特意备下的,说的猪腰补肾。” 补肾...... 陶若筠觉得自己多嘴,低着头吃东西,再也不问了。 谢鸿卓嘴欠,盯着那碗汤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凑到陶若筠耳边问:“娘子,你看我要不要多喝一点?” 啪的一声,陶若筠把那黄花梨木的桌子拍的一声响,惊得谢鸿卓脖子一缩,乖乖喝汤,不言语了。 早饭刚撤,陈妈妈便来了,进门先道了万福。 谢鸿卓一见陈妈妈来了,人也老实了,笔直的站在陶若筠身边。 陈妈妈见了,皱着眉头问:“三公子怎么还在家里?林管事没带你出去看生意?” “要去的要去的......” “那你还不去?” 谢鸿卓看了看陶若筠,陶若筠拿胳膊推他:“快去吧。” 谢鸿卓没法子,凑到陶若筠耳边悄悄说了句:“我晚上就回来了。” 接着又嬉皮笑脸的对着陈妈妈道:“陈妈妈,我走了,阿筠就交给你啦。” 说完话,人便出门去了,屋里只剩下陈妈妈陶若筠和几个丫头。 陶若筠眼看着陈妈妈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严肃到带着淡淡笑容,不禁去看谢鸿卓的身影,心里想着他当真讨人喜欢。 想想也是,人长得俊俏,脾气又好,脑子也聪明,还嘴甜,放到哪里都是招人疼爱的,自己不是也着了道么。 陶若筠收回心神,准备学规矩,可是陈妈妈却没有先教规矩,而是先绕圈上下打量着陶若筠,看的陶若筠浑身不自在。 “还不错,就是略壮实了些。” 陶若筠心想,分批次也有十几斤的粮食呢,能不壮么? “走几步路我瞧瞧。” 陶若筠走了几步,一天的噩梦便开始了。 她习惯了走快,陈妈妈便说她像是要去抢东西似的。 她把步子放慢了,又说她同做贼似的。 叫她坐下,陈妈妈又说她跟抢占地盘儿似的。 喊她一声让她回头,陈妈妈又说她多回几次脑袋就要拧掉了。 总之,坐立走卧没有一个顺眼的,陈妈妈说话也算不上好听。 陶若筠倒是对这些话没什么脾气,心里想着,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使出当年学酿酒的专注去学这宅里的规矩。 陈妈妈一挥手,叫人去领东西,一下子陶若筠身上多出两样东西来。 一对禁步挂在腰间,每走一步,那玉珏碰撞,便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的时候,步伐要一致,禁步的碰撞节奏要一致,别跟抢似的,也别让禁步打结,更别把禁步碰碎啰。” 头上侧插了一只步摇,长长的坠子在空中摇晃。 “头的动作要轻,要小,别甩头,别让步摇在空中乱晃,更别砸着脸。” 一下子,陶若筠觉得自己连走路都不会了。 就这样练了半晌,陈妈妈才终于稍微满意了点儿,让她先坐着歇了,两人一起喝着六安茶。 “这身衣裳不错,大少奶奶眼光是好的,不过你这头饰简单了些。谢家给你的聘礼有不少首饰吧?记得拿出来用,不给家人相公看,难道放在妆匣里吃灰呀?” 陶若筠笑着应了。 陈妈妈又问:“可识得字?” 陶若筠道:“识得一些简单的字,会看北山酒经,念过千家诗,给自家记过账簿。” 陈妈妈哦了一声,陶若筠猜不透她的心思,便低头喝茶。 或许是谢鸿卓说对了,陶若筠聪明,学东西快,这天下午陈妈妈教完规矩就先回去了,让多多练习,等明日再来教些别的。 陶若筠松了一口气,自己下午在屋子里走了好半晌,这才歇了会子。 这一歇下来才发现,自己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两天了,居然除了卧房和正厅,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 于是叫了青荷桑青,陪自己看看,青荷给她一一介绍着。 翠竹轩的主楼是一栋两层小楼,一楼进门便是一个小厅,东面是卧房,里头摆着陶若筠带来的“嫁妆”。 紫檀木的架子床,花梨木的衣架,还有花梨木的花卉浮雕妆奁以及梅花凳等等,。 厅里一张三面围屏镶大理石的罗汉榻,榻上摆着一张紫檀束腰马蹄小矮桌。 厅的一侧摆着一张花梨木束腰圆桌,并四个八足圆凳。其他各色香几灯台瓶插字画,一时看不过来。 厅的另一侧原本是个书房,谢鸿卓嫌弃太小,索性把衣柜什么的都摆进了这里,将二楼改成了大书房,因此里面俱是各色衣柜和一张榻。 青荷打开了其中一个衣柜,抱出里面的一个匣子来,陶若筠见了欣喜异常,那是自己在家时用来装各种贵重物品的匣子,出嫁时带走了。 她来了两天,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的东西呢。 “三公子说了,少奶奶喜欢把贵重东西放在匣子里锁上,再放进衣柜里,所以这个匣子也放在衣柜里。另外他还准备了个新的匣子给你。”说着又抱出一个黄花梨小匣放在一边的榻上。 “三公子说了,锁和钥匙还是用您自己的。另外您的嫁妆都放在耳房里了,到时候您可以清点一下。” “那个不急。” 嫁妆的话陶若筠确实不急,毕竟在她心里,那些东西都不能算是她的。 青荷又带着她上了二楼。 楼梯在正厅的后方,要绕过罗汉榻后面的巨大挂屏才能看见,陶若筠还没有上楼梯,便先看见了后院一方小花园。 地方不大,但是精巧的很,假山翠竹,奇花妙草,一应俱全。更重要的是同她云水村的院子一样,院子的一侧都种着一株木樨。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中秋时候在这里赏月饮酒的样子了。 几人上了二楼,陶若筠进了屋子,就见两侧俱是书架,上面摆着各色书籍,最里面的位置摆着一张紫檀木三抽屉的书桌,一张圈椅摆在后面,旁边是香几灯台。贴墙的又是一排书柜,陶若筠见了不禁想笑。 这样多的书籍,还不是背诗背一半的水平。 书桌前方摆着几张玫瑰椅和小方桌,只怕是这里平时也很少有人来坐了。 顺着书房的窗户往外看去,整个院子落入眼中,就连前方的春晓阁也尽收眼底,陶若筠想,等夏天荷花盛开,站在这里便能瞧见了。 陶若筠正想翻翻都有些什么书,忽然蔓青来说,采荇带了玉容散给三少奶奶,叫大家下去试呢。 一时间几个女子都往楼下去,纷纷要尝试给陶若筠敷玉容散看效果。 第91章 人事安排 玉容散是用白蔹、白细辛、白牵牛、团粉、甘松、白芨、白莲蕊、白芷、白术、白僵蚕、白茯苓等等,各种材料配制,研磨成粉,使用时取一些在手心,掺水使之成膏状,再用来敷脸。 几个丫头都是第一次弄这个,好奇的很,给陶若筠的脸上抹了之后,瞧见了手,便把手抓出来按在桌上,也给抹上了。 于是一件原本好玩的事情,到了陶若筠这里,一下变成了受刑。 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动弹,只能呆坐原地,双手贴在桌上,直等到可以洗去为止。 “大少奶奶说了,这个呀要每日敷两次,我看就早晚吧,早上起床敷一次,晚上洗去脂粉了再敷一次,刚好两次。” 陶若筠听青荷说这话,自己不好张口答,只在心中默默叹气。 “前几天我听前头人说,街上卖胰子,有一个什么玫瑰胰子,说是里面兑了玫瑰汁子,拿来洗脸可好了,下次我们给三少奶奶也试试。” 几个丫头七嘴八舌的,陶若筠只有眼睛能转。 第二日,陈妈妈果然又来了。 先叫陶若筠做了一遍昨天学过的东西,看过了便点点头,也没夸,今日教的是万福礼。 所谓万福礼,是妇人们的一种行礼方式。 在行礼时,双手握拳,左手在下,右手在上,两拳放在腹部位置轻轻一碰,上下交叠,颔首的同时微微屈膝。 一般人倒不会做错,只是做的好看与否。 陈妈妈便教她,行礼的时候身子要直,切忌含胸,腰也不要弯,微微颔首屈一点膝就好,动作要慢,不要抢。 经过昨天一天禁步和步摇的折腾,今天陶若筠学的快了不少。 接着陈妈妈又教了些取用东西的手上动作,要她翘着兰花指去捡东西,陶若筠折腾的半天,觉得手指都要抽筋了。 等到二人终于歇息坐下来喝茶时,陈妈妈才慢慢的和她说着话。 “有些礼呀,是富贵人家专属的东西。不是穷人不讲礼,而是穷人讲不起礼。你看,我让你动作要慢,手拿东西要翘着兰花指,可是一旦翘着兰花指,便再也拿不动重物,所以没有下人的人家,是不讲这份漂亮礼的。” “你这屋里只有四个丫头,从前只有鸿卓一个人,他嫌弃人多吵闹,不给安排许多丫头,现如今你来了,这人手指定是不够的。大奶奶叫我问你,是从大奶奶屋里安排些人来伺候你,还是再买几个小丫头来?” 陶若筠一听,脑子一抽,道:“怎好从婆婆屋子领人,我还是让鸿卓去外头买两个吧。” 陈妈妈不动声色,道了声好。 下午时候照常教着陶若筠,倒也没看出什么来,只是陶若筠心里头打着鼓。 等陈妈妈走了之后,她便叫了青荷过来问话,问这屋里四个丫头的情况,青荷一一给介绍了。 青荷自己本就是苏州人,五岁时便被谢家买了进来照顾谢鸿卓,那时谢鸿卓才两岁,算是陪着谢鸿卓长大的。 后来又买了桑青和蔓草,另有一个名叫寒月的丫头来的最晚,陶若筠一一认识过了。 心中不禁想,四个丫头照顾两个人,照顾不过来么? 先说陶若筠自己,早晨起来先敷玉容散,烧水洗脸刷牙穿衣服梳发髻,一个丫头指定忙不过来,平时还有洗衣和房中院中收拾,再加上谢鸿卓偶尔回来晚了,想吃个什么东西,这边也要临时煮。 四个丫头,是很忙碌的吧?陶若筠拿不定主意,但既然陈妈妈说不够,那就再安排两个吧。 但是她没有要谢母房中的丫头,她晚上等谢鸿卓回来商量这个事情。 谢鸿卓回来的晚,两人直到进了被窝,陶若筠才避开丫头们和谢鸿卓商量这个事。 “为何不要?母亲房中的做事熟悉,来了便好用了。” 陶若筠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傻呀?我能不知道么?你有没有想过,咱们院里的丫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照常呀。” 陶若筠心中翻白眼,还是得耐心解释:“这几天在这里也经历了些事情,我看青荷脑子灵活,也忠心,又是从小陪你长大的,跟你也亲近,在这院里的丫头中间,基本她说了算。要是婆婆安排一个来,谁听谁的?青荷会不会心里不平衡?要是不高兴了,会不会就不那么忠心了?” 谢鸿卓拧着眉头,哦了一声。 陶若筠又道:“况且如果婆婆安排人来,那婆婆身边是不是就缺了人手了?我怎么能跟婆婆抢人。” 听到这里,谢鸿卓便道:“那就买两个吧,你让青荷带着,慢慢调教,反正我事少,你也不多。” 陶若筠心想,哪里不多了,现在她天天忙的要死,都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是在地上捡针,就是拿碗盖刮茶末,再不然就是廊下走来走去,一天天的,一刻不歇的也不知道在忙乎什么。 事情说定,第二天就准备让长班管事老莫去寻人买丫头。 陶若筠正要躺下,谢鸿卓又来了精神,扬起笑脸给陶若筠捏肩捶背。 陶若筠看着谢鸿卓这个样子,觉得万分熟悉,大婚第二日去婆婆房中,他就是这个样子。 有鬼! “你有事?” 谢鸿卓嘿嘿笑,不好意思地道:“娘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陶若筠也笑了,果然。 “说吧,什么事?” “你有银子嘛?” 陶若筠:“......” “我想借点银子......” “多少?” 谢鸿卓伸出十个手指头,道:“十两?” 陶若筠不解,十两银子怎么会难住了谢鸿卓。 “去做什么?” 谢鸿卓撅着嘴,支支吾吾不肯说。 “不说不给。” 说完便要躺下睡觉,谢鸿卓急了,强行把人给抱起来道:“我......我还债。” 债主是董阳舒,还的是云水村的时候拿的十两银子,他没敢说。 哪有借人的银子送出去了,还要收银子的人还钱的道理。 陶若筠却有些恼了,一天天早出晚归的不见人影,没两天就给自己整出十两银子的外债来了。 “你做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做,真的。我天天跟着我哥,还有林管事的,我什么也没干。” 陶若筠不信,这话换谁也信不了。 谢鸿卓看着这样子,心里不禁骂起董阳舒,催债鬼。 “你去青楼了?” “没有!绝对没有!”谢鸿卓就差跪下了。 “那是赌坊?” “没有......”谢鸿卓直接哭了,说不清了。 见着谢鸿卓哭,陶若筠又有些心软,如果不是青楼不是赌坊,十两银子......那就给吧。 “你跟我来。” 说着便起身往对面房间里走,从柜子里抱出匣子来,陆离还的七百二十两银子她都放这里了。 她取出十两银子给到谢鸿卓:“不许胡来,不然给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谢鸿卓拿了银子,嘿嘿笑:“放心,我要真敢干坏事,我哥会先打死我的。” 说完,他把眼睛又盯向匣子里的银子,陶若筠一见,啪的一声把匣子合上,又给锁上了。 “别打它们的主意。”说完收拾好匣子放回去,又问谢鸿卓:“买丫头的钱,是我们院子里出么?” “买丫头的钱当然是家里出,跟大嫂说一声,从账房里支了钱去买,不会用你的。” “那你怎么不去账房支钱?” 谢鸿卓鼻头一皱,几乎哭出来:“哥哥发话了,不给我动一个铜板。” 陶若筠几乎笑岔气,要不是她认识谢鸿卓许久也没见他作出什么出格事情来,她肯定要怀疑谢鸿卓有什么黑历史,才会让谢鸿山如此防备。 第92章 准备掌家 谢鸿卓拿了钱,心里高兴了,一下钻进被窝里,陶若筠却问起了李天纵的事情。 “纵哥儿这两天在哪里?” “我跟林管事说了,先住在外院的家丁房里。”说完又看向陶若筠,认真道:“这样对他比较好,要是住在院子里,那就是客人了,客人的话可不好去铺子里学东西的。” 陶若筠点点头,她并没有想特殊对待李天纵,反正都是村里出来的,不讲究那份高贵颜面。 “我先让他去绸缎铺子里学着,吃喝都有人管着,也能领点银子。” 陶若筠并没有不满意这个安排,只是她有别的心思。 她扒拉着谢鸿卓的衣角,问:“你能不能让他多学学,比如记记账啊,谈谈生意呀,带着他先看看,反正他也识字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 “真的?”陶若筠有些惊喜。 谢鸿卓笑笑道:“你带来的人,我总不能叫他在铺子里做一辈子的伙计,而且他还教过我骑牛呢。” 一说起骑牛,二人想起云水村的种种,干旱之前,当真是欢乐。 只是缺了一样。 那五十亩林地,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能开出来?自己的银子够不够建一座酒坊的?自己不能时时呆在酒坊,是不是就得雇人了? 一想到这些,她就睡不着了。 “怎么了?”谢鸿卓见她不睡觉,眼睛直勾勾盯着床顶便问:“是想我了么?” 陶若筠一时没反应过来,谢鸿卓却已翻身压住人了。 “你等等,你等等,我有话说。” “做完再说。” 说完手上一使劲,哗啦一声,两人都愣住了。 原来是谢鸿卓力气太大,一个不小心将小衣撕开一道口子。 “你属狗的么?怎么还扑人?” 谢鸿卓肩头挨了一记粉拳,索性放开了,手上使劲,只听哗啦啦的一声响,小衣全撕开了。 陶若筠一时戒不了节俭的本性,拿手去捶谢鸿卓,却被谢鸿卓给擒住了,将她双手交叠,单手扣在头顶位置,一手搂腰,身子往下一压,陶若筠立时乖觉,一句话也骂不出来了。 今夜两人的话终究没有谈成,都累倒了。 第二天谢鸿卓把钱还给董阳舒的时候,几乎鼻孔看天,他出息了。 结果被董阳舒一句“三少奶奶给的?”给立时打压下去了,气哼哼的跑了,临走不忘叫嚣: “我会还她的。” 董阳舒在身后喊:“下次还钱记得给利钱。” 气的谢鸿卓牙痒痒,又无可奈何,谁让他之前玩失踪不回家还惹事,谢鸿山直接断了他的财路,不给花库房里一个铜板,每月几两零花钱,慢慢攒去吧。 这天上午,陶若筠正在想着要去跟赵瑾容说说买丫头的事情,陈妈妈就先来了。 “今天我们不教规矩了,该教的都教的差不多了,三少奶奶自己勤加练习就好。今天我是来给你看账本的。” “账本?”陶若筠一头雾水。 “是的。大公子和大少奶奶就要去广州了,家中便只剩大奶奶和你们夫妻,你不掌家,难道要大奶奶去操心?” 陶若筠哑口无言,她至今还不知道赵瑾容和谢鸿山要走的事情,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拜见一次。 “理当是我。” 说完便去接过账本, “这里三本账本,你先瞧着,原先都是大少奶奶看的,你有问题可以去问大少奶奶。” 说完施个礼便走了。 陶若筠心想,幸亏没有要婆婆院中的丫头,不然的话,这一屋子岂不是都要被压下去,她还怎么过日子呀? 陶若筠不肯要谢母屋里的丫头,第一反应其实不是青荷,也不是分走谢母的丫头给谢母带来不便,而是觉得那是个大奸细,日日摆在眼前,自己就得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岂不难受死,因此才不肯要。 只是事后在谢鸿卓面前找了分走丫头给母亲带来不便,才没有要的理由。 她觉得这个理由加上青荷,应该足够说服谢鸿卓的,就是不知道谢母和陈妈妈怎么想,她也不好跑去解释,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嘛。 不知道也就不想了,眼下账本最要紧。 第93章 谢宅账本 账簿共有三本,一份记录银钱,两本记录货物。 她先看其中一本货物的,这个简单些。 陶若筠一件一件细细的看下去,全是什么紫檀木花梨木鸡翅木的家具,再不然就是什么苏绣屏风,这些里面大多为进项,支出项少,一年里也难得动一回,唯有一段时间除外,那就是陶若筠大婚的时候,动了不少的东西。 进项也多为送礼,比如大婚的时候,就有不少人送了些礼来,还有就是买入,谢家自己买的一些大资产。 除去家具,还有不少药材,多为人参鹿茸一类名贵药材,她猜估计是出去收来的。 其次还有一些布匹面料,有不少名称她都没听过。 但是总体而言,这里的东西大多动的少,也就是存着。 这个简单,她放下这本账本,又去看另一本。 这一本主要记录各个田地庄子交上来的粮食和肉菜,包括粳米糯米小米,也有腊肉鲜鱼等等,领用的基本为厨房和各个院子。 院子里领的量少,厨房大多一次领一个月的量。 庄子送东西基本定时,都是收成的季节才来,所以进项时间固定,支出时间也比较固定,毕竟院子里不会一天天的去领什么吃的东西回来做。 最后一本,则是宅里的银钱账本。 陶若筠如同前两本账簿一样打开就看,结果打开那一下就给吓到了。 只见她啪的一声就把账本合上了,额头直冒虚汗。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有二十几万两银子的结余,妥妥的富贵人家。 陶若筠心想,是不是弄错了,自己才嫁过来几天啊?这就要掌管二十几万两银子的家了么?可是谢鸿卓为什么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转念一想自己的聘礼,现银一万两,现在看来似乎又合理了。 青荷在一边见着陶若筠直喘气,便问:“三少奶奶,可是不舒服?” 陶若筠摇头,伸手去端茶杯喝水,手抖的几乎把茶撒出来。 喝了茶,心中稍稳一些,便问青荷:“你可识得字?” 青荷摇摇头:“我们丫头都是打小卖出来伺候人的,要是有钱读书,哪里还会卖。” “那她们也不识得么?” 青荷笑笑:“都不识得字,这宅子里,恐怕只有几个大丫头识得一些字。” 陶若筠听了便问:“那你不是么?” 青荷道:“这大丫头都是帮着奶奶办事的,我们从前没得奶奶,这不刚有么?而且大多奶奶会带陪嫁丫头,都是为了入宅里主事的......” 说到此处,她便止住了声,很明显,没有哪个奶奶是单独进宅的,除了她陶若筠。 陶若筠抠抠手指,她也没办法呀,她也着急,她压根儿不想管家,她只想管自己的酒坊,可是到现在,自己的林子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快急死了。 陶若筠看着那本银钱账本,想到了一个人,她的阿姆赵瑾容。 她叫青荷收好账本,便带着人去了赵瑾容的院子,还是青荷带的路。 两边院子近。 从翠竹轩的东边角门出去便进入廊下,顺着廊下便到了芷兰斋。 青荷去叫的门,一个叫浮雪的小丫头来开的门,很快两人便被迎了进去。 陶若筠一进院子,便发现这里正在收拾东西,赵瑾容是真的要走了。 她莫名有些难过起来。 赵瑾容站在正厅门口迎她,陶若筠见了忙叫阿姆,赵瑾容听了一笑,道: “你还是和鸿卓一般,叫我嫂嫂吧,我听着顺耳些。” 陶若筠乖乖叫了声:“嫂嫂。” 两人进厅里坐了,采苓端来两杯芽茶,陶若筠饮了一口才问:“嫂嫂是要去广州了么?” “是呀,月中就要走了。本来你刚嫁进来,按理来说,我该带着你熟悉家里,可是有太多东西要收拾了,就这么给耽误了。” 陶若筠苦涩一笑:“没想到才见了这几面,嫂嫂就要走了。” 赵瑾容见她似乎不太开心,便安慰道:“别难过,你进门之前,我可是一个人待了很久的。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年我们应该也就回来了,我还挺担心自己不能适应那边的气候的,说是闷热无比。” “那要是不适应的话,你就早些回来。” 赵瑾容听了一笑:“那得看鸿山了,他回来了我才好回来,他不回来,我一个人回来呀?” 陶若筠心想,也不是不可以。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陶若筠点点头。 “是管家的是吧?” 陶若筠又点了点头。 “是有什么问题么?” 陶若筠支支吾吾道:“那些银子......量也太大了,我不太敢管......” 赵瑾容笑笑,问道:“你进来这些时日,可有在家里好好逛逛,去走走看看?” 陶若筠摇摇头。 “走,今儿我带你去逛逛,顺便给你说说这宅里的情况。” 说完拉着陶若筠的手便出门了。 第94章 算明细账 赵瑾容拉着陶若筠出了院门,两人从廊下接着往东面走了。 两人经过一个小湖,湖上有亭。 “那个叫翠微亭,对了,这里有鲤鱼,你有空可以过来看看,喂喂鱼也好。” 陶若筠点点头,接着两人穿过一个八角门,这里陶若筠就熟悉了,这是后花园。 “这里你是来过的,大婚那天我们就在这里的瑞云楼吃的席。” 陶若筠笑笑,只是心中不解,明明二人聊的是管家,是账本,是银钱,可是赵瑾容却带着她逛起宅子来了。 “你可是好奇,我为什么带你来逛园子?” “为什么?” 赵瑾容耐心解释着:“你是不是觉得那些银两特别多?几辈子都花不完?” 陶若筠点点头,二十几万两,可不是几辈子花不完么,可是赵瑾容却说: “你错了,其实这些银子如果坐吃山空的话,估计十年吧,也就花的差不多了。” “何至于如此?”陶若筠大惊。 “我来给你算账。你看这园子,还有我们住的那个园子,湖水假山树木花草,这只是一部分,还有松月楼那边一大片。这些还都是种在地上的,还有种在盆里的。这样大的面积,没有十个八个园奴,那得脏乱成什么样子?那盆景还有型么?” 陶若筠明白了,宅里得养人,养下人。 赵瑾容拉着陶若筠的手先进了背对后花园的主厅,也就是那日拜堂的地方,出了正厅,是一个小天井,两侧有窄楼。 “这里便是存药材的地方。”赵瑾容指着西侧那栋小楼说着话,接着又指着西侧窄楼道:“那里有一些家丁住着。” “家丁?” 赵瑾容道:“这府里放着那许多银子和货物,没有二十来个家丁,你敢住还是敢放?不怕人家进来给你抢啦?” 陶若筠倒吸一口凉气,这感觉她熟悉。 这是一种被贼惦记的感觉,她终生无法忘记。 等穿过天井,又是一个小厅。 “这里是茶厅,一般客人来了,要是主人不在,便在这里等候。” 说着又指向东侧道:“那边是大厨房,再往外也是家丁房和门房,前面那间前后通透的,便是轿厅了。家里的轿子都是停在这里上下的,你那日也是在这里下了的轿。” “现在府里共有四顶轿子,就这还不够用呢。这几日每日早上,鸿山鸿卓,还有林管事都是一起出去的,要是咱们三个加上两个小哥,但凡谁要再出去一下,家里便没有轿子了。” “一顶轿子四个轿夫,不抬轿子的时候,还要帮着搬货,你算算就这些,多少人了?” 陶若筠人随意算了下,就这已经有四十多人了。 “还有厨房,各个院里的丫头奶母,你可是觉得自己院子里四个丫头不够用?” 陶若筠此刻有些说不上来了。 “我就给你算算我屋里的吧。我带了两个陪嫁丫头,鸿山本就有四个丫头,加上两个哥儿,奶母要吧?丫头也要吧?读书了书童要吧?我院里一共有十四个人伺候着,这可不多。” 陶若筠此刻算是明白陈妈妈说的四个丫头不够了,照她们这么使唤起来,可不是不够么。 赵瑾容还没有说完:“这还算好的,毕竟丫头们几乎都是买回来的,倒也没什么银钱要付,可是逢年过节的,赏赐要有吧?一年四季衣衫首饰要给备下吧?否则出了门像什么样子?外头这些家丁脚夫,还有厨房,几乎都是雇的。一个月,单是付这笔雇人的银子,就得将近六十两。” 陶若筠一屁股坐在茶厅的梳背椅上。 “这还是小账呢。” “这还小?” 几十两,一个月的花销,还是小的,她不明白什么才算大的。 “这府里少说也有八十来人,每月饭食,你可算过了?” 赵瑾容坐在一边接着说:“单论蔬菜吧。每人每天一斤都未必够吃的,就按一斤算,也不买昂贵的蔬菜,那一个月就得一百两,要是买的贵蔬菜,价格更高。” “还有肉,不止是猪肉,还有鸡鸭牛羊鱼,各式各样。虽说底下庄子会送干货上来,可总不能天天吃干货呀?新鲜的也得买。像鸿卓爱吃鹅,一鹅至少抵六七只鸡呢。” 陶若筠拿手指揉着太阳穴,心中想着,谢鸿卓这鹅还是戒了比较好。 “就吃饭这一项,一个月就是二百五十两的预算,还不算各种米,因为庄子里会送。” 每月吃二百五十了两...... 陶若筠的双手微微打颤,以后让她每个月这样拨银子,她得心疼死。 “怎么样?后面账可还要算?” 陶若筠颤抖着声音道:“麻烦嫂嫂都说一下吧。” 赵瑾容便接着道:“这些都属于日常开销,还有一些隔段时间才会发生的事情。” “比如说家中宴客,再比如外出送礼,又或者四季制新衣首饰。就拿去年来说,家里收了两匹大绒布料,一匹价值百两银子,换成是你,岂不是要滴血了。” 陶若筠就是要滴血了。 “你呀,就是生活辛苦惯了,还不习惯这些花费。没有关系,等你多住住,适应了,也就好了。都说从俭人奢易,放心吧,尤其是等你将来能赚钱了,你得舍得花,才能享受生活呀。” 一说起赚钱,陶若筠又来了劲。 “嫂嫂,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赵瑾容见她这样客气,不禁又笑了:“都是妯娌,有话就问吧,不必这样客气。” 陶若筠凑到赵瑾容耳边问:“我当日成亲,谢家给我的聘礼里面有一大笔现银,我想问问,这银子......我是不是应该还回去呀?” 陶若筠机灵,没说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问是不是该还回去。 赵瑾容一笑,道:“怎么了?不敢花呀?” 陶若筠撇撇嘴:“不怕嫂嫂笑话,我没见过那么多银子,连账面上的都没见过呢。” 赵瑾容道:“按理来说,这笔银子既然给了你,那自然就属于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如今是这宅里的少奶奶,虽然谢家厚聘了你,也出的起这个钱,但你要觉得不敢花,你不妨花在鸿卓身上,他不是正在学做生意么?” 陶若筠脑子突然开了窍,怪不得谢鸿卓穷的十两银子拿不出来,合着等自己拿钱给他花呢? 可是哪些该给,哪些不该给可怎么分呢?而且看谢鸿卓朝她讨十两银子的样子,完全不像知道有这样一大笔钱似的,她是不是不该告诉他?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么?” 陶若筠道:“我想到了一点点,不过还要慢慢琢磨琢磨。” 赵瑾容道:“你肯琢磨就是好的。来,不说这个了,那些个账本记得仔细,你呀也不用担心。不知道什么该花,什么不该花的时候,就翻翻去年的本子,每个月都要备些什么,上面都记着呢,实在不行还有陈妈妈和林管事,你可以问问他们,他们会告诉你的。另外,我们不在这里了,你可以培养一个女婢,将来帮着你一起管事。” 说完凑到陶若筠的耳边悄悄道:“这样的帮着你管事的大丫头,是可以给月钱的。是婆婆开的头,所以别担心,一个月一两银子没问题的。” 陶若筠听了这个话,心里安定下来,便跟着赵瑾容逛起来。 两人一起进了东边的园子,也就是松月楼所在的区域。 陶若筠还是第一次进来这里,一时间竟晃了眼。 贴着粉墙边缘是鹅卵石与砖块铺就的小路,清一色的海棠花纹。 左侧是墙,墙边不规则的种着各色花草与假山,右侧便是一个大湖,不比春晓阁那边的湖小。 岸边排排大树斜长着,枝子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湖面,一座窄窄的石板桥便在这样的树林子里延伸而出,直达湖心的松月楼。 那楼也奇巧的很,立于湖中央,像是湖中长出一个台子,台子上假山绿竹,苍松翠柏,一座二层小楼便被这样的景致围绕在中央,人要想进去,得先走上石板小桥,再从假山当中穿过,方才可以进楼。 陶若筠站在小桥上,且看远处春花未尽,草木葱茏,再看脚下,春风推波,湖水微荡,一派盎然景象。 陶若筠想,没有什么是比现下更好的了。 第95章 陈妈妈训话 这天,赵瑾容带着陶若筠把谢家逛了个遍,什么库房祠堂,什么院子亭子,什么大厨房小厨房等等,全都指了一遍。 嫁进来好几天了,陶若筠第一次把这个家看了个整体。 她倒没有要怪谢鸿卓的意思,谢鸿卓也忙,忙的很,忙着接触家里的生意。 告别赵瑾容之后,陶若筠自己便回了院子,再拿出那本账本出来看,这一次心里有了底,不再那般慌张了。 她叫青荷帮她找一个算盘来,青荷笑说去年年底三公子也是这般架势,抱着账本拿着算盘,坐在二楼书房,半夜里才下来。 陶若筠听了,沉思一会儿,决定学着谢鸿卓的样子,也跑到二楼书房里去看账本。 当她坐在二楼那张紫檀木大书桌边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真的不一样。 右侧一排窗户齐齐打开,光线透亮。左侧是高窗,开了外面也见不着里头的人,两侧风对穿,她想夏天一定凉快。 陶若筠坐在椅子上往前看去,一排排书架柜子整齐排列,看的一清二楚,有人来了也是从尽头处过来。 往右侧看去,近处的春晓阁,远处的苏州城,都是风景的一部分。 她起先笑话谢鸿卓,有这么大个书房装腔作势,现在忽然明白为什么嫌弃一楼太小。 又大,又宽敞,又亮堂,风景又好,而从前的自己,要写个贴条,都得拿出笔墨到堂屋的桌上去写,写完就得洗干净晾干了收起来。 有钱真好,陶若筠感叹着。 她望着远处发着呆,要是什么时候能去街上自由自在的走走就更好了。 陶若筠胡思乱想了一阵,摇了摇头,眼下还是账本重要。 她坐回椅子里,先看那一笔笔的进项,有绸缎铺子,有当铺,有米行,有庄子里的。 总体而言,来源较为固定,只是她看着那个金额,有些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攒下二十多万两的家底的。 她眼睛盯着账本,手中拨动算盘珠子,发现光是庄子里一年就要上交近万两银子,怪不得能撑起谢家这样的花销。 她再看那一笔笔的支出,日常花费很容易看出来,就是价格不低。 光是茶叶,每个院子一年就是十几斤,还不包括客人来家待客要用的茶叶。 平常自己觉得价格很低的柴盐,还有价格不低的油,到了这里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还有一些不寻常的支出,她便看不懂了。比如每年送京师动辄数千两银子,她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陶若筠看了半天的账本,坏消息是花费确实很高,好消息是可以说很大度,怪不得郭家婶子说既然要选,那自然要选光鲜亮丽的那一条,果然是漂亮极了。 银子堆的,能不漂亮么?简直闪瞎眼。 陶若筠看了一下午的账本,她没敢在账本上乱涂乱画,而是将一些疑问一一记了下来,比如每年各个公子奶奶的衣服定数是多少?金银首饰是怎么定的?京师那批银子等等,粗粗的列了一些问题出来,等着明日去问陈妈妈。 等看完了账本,她发现青荷一直站在身边陪着,不禁想起今天赵瑾容说的,下人的赏赐。 她进门还没有赏过呢,是不是该赏点什么?赏什么?赏多少? 陶若筠觉得头又疼了。 这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到底是谁喜欢掌家呀?她的酒坊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拥有呀? 谁知,到了第二天询问陈妈妈的时候,又出了幺蛾子。 陈妈妈见她有个纸条,便要拿去看,结果看了一眼之后,只抬眼皮不抬头地问陶若筠:“三少奶奶问题倒有不少。” 陶若筠不好意思地笑,心里也知道这后面肯定不跟好话,果然陈妈妈的嘴跟淬过毒似的。 “很用心,但是字实在丑了些,而且......就这么点儿问题,也要用纸写下来,三少奶奶还是动动脑子记的比较好。” 谁说少奶奶是享福的?现在连个下人都这样训斥她,怪不得谢鸿卓第一天就叫她有脾气对着自己撒,别对陈妈妈撒,原来早就知道这个脾性了。 她现在很想揍谢鸿卓。 “陈妈妈教训的是。” 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还是乖的。 “虽说这账本有账房来记,但是少奶奶的字最好还是练的娟秀些才好。” 陶若筠又道是。 陈妈妈嘴上说着难听话,但好歹问题都给解了。 往京师的那笔银子是给谢鸿川的,因着是进士出身,家中所有田地均在谢鸿川名下,倒不是偏心,而是可免去税银。平常家里人打点田地庄子,换成银子后会送出一大部分去京师给到谢鸿川。 至于其他的各院裁衣,并没有所谓定数。拿谢母来说,有了好的料子,新的料子,家里人想做也就给做了,一年到头就没断过。 大少奶奶自己就有绸缎铺子,压根儿不惦记家里给做多少。至于谢鸿山谢鸿卓,就不管这个,反正不缺穿的就行,并没有严格的定数。 这下问题来了,只有陶若筠自己什么都没有,就指着家里给做。 她看着那一房间的柜子,还有自己聘礼里的布料,心想算了,够她穿好些年的了。 “三少奶奶,这管家,说是管家务事,但说到底是跟人打交道的。上面不烦你,都不是问题,你可明白?” 陶若筠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不要把心思放在什么定例上,只要两头都能服,你说的便是定例。要是不服,哪怕严格按照定例,也有人说你的不是。这里面有的是功夫,你也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不着急。” 第96章 双双气哭 这天,自打被陈妈妈训话之后,陶若筠就像泄愤一般,跑到二楼书房里,叫青荷研墨,独自写了一下午的字,结果越写越丑,越看越不顺眼。 等到谢鸿卓回来时,这份愤怒已达顶峰。 “娘子怎么今天这样发狠?” 谢鸿卓此刻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捡起丢在地上的稿纸笑嘻嘻道。 “我写的字难看么?” 谢鸿卓打量着那些稿子,满脸认真道:“嗯......怎么说呢,力透纸背。” 那是陶若筠发了狠写的,下手重的不行,谢鸿卓在讽刺她。 陶若筠听了,当下就丢了笔,伸手过来捶谢鸿卓,谢鸿卓笑嘻嘻的挨了两拳,陶若筠却气的不行。 “你还笑!” 谢鸿卓给青荷使了个眼色,叫出去。青荷乖乖出去了,他这才把陶若筠拦腰抱起,自己坐在椅子上,让陶若筠坐在他腿上。 “生气啦?” “能不气么?我才嫁过来几天啊?连人都没认清,就叫我管家,我管的住谁呀?那么大一笔银子,我都不知道家里的钱花在哪里。昨天看了一天的账本,还去问了嫂嫂,记了些问题就骂我笨记不住事儿,还说我字难看......” 陶若筠越说越委屈,把头埋进谢鸿卓颈里就哭。 谢鸿卓拍着她的背,细声哄她:“都怪我,都怪我,这两天外面太忙了,没顾得上你,让你受委屈了。不哭不哭,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回来跟你一起,有我在,至少比你一个人要好。” 陶若筠摇摇头:“到时候又该说我无能了......” 谢鸿卓无奈的笑,伸手把陶若筠搂的更紧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扛着,硬扛着。” 这事没有别的办法,谢鸿卓不可能一直在家里帮她,她只能自己扛着,扛到能轻松扛住的那一天为止。 要说陶若筠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经谢鸿卓一番哄劝,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好了不少。 谢鸿卓有意说些轻松的话来逗她,便问:“我的荷包哪里去了?” “荷包?我不是让郭掌柜的带过一个么?” “你说的那是下聘之后的信物,我说的是中秋节那个。你怎的不还我?” “那是我的东西,我干嘛还你?” 谢鸿卓把嘴一撅:“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的。” 说着就翻了个身,也不去看陶若筠了,陶若筠记得下午谢鸿卓是怎样揶揄自己的,因此说道: “那个荷包太丑了,我给扔了,又另买了一个漂亮的给你,不好么?” “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说扔就扔了?你应该还我!” 谢鸿卓来了脾气,气哼哼的,陶若筠不理,道:“可是那样丑的东西,你三公子带出去岂不是丢人?” “不要你管。” 说着翻了个身,把背朝着陶若筠,陶若筠瞧见了,想看看是怎么个境况,结果手刚搭上去,谢鸿卓肩头一甩,不叫她碰。 陶若筠犟脾气来了,支起上身,一把扑过去,笑嘻嘻道:“生气啦?” 谢鸿卓不吭声,陶若筠去看他的脸,原来眼泪已经下来了,陶若筠笑的放肆: “你至于么?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一天哭三趟,说出去不丢人呀?” “明明是三天哭一趟,趟趟都是你气的。” 谢鸿卓伸手抹了把脸,还是不肯转过来。 陶若筠又去逗他,伸手捏他的脸,笑道:“哎呀呀,今天又被我欺负啰。” 谢鸿卓哼了一声,陶若筠爬起身来下了床,谢鸿卓又担心起来,问去哪里。 陶若筠说马上回来,他便以为是去登东之类的,也没再问,自己一个人埋在枕头上哭。 谁曾想,陶若筠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一把掀开帷帐,扑在谢鸿卓身上翻滚进了床里面,手上还攥着个东西。 “看看,这是什么?” 她晃着手中的破布袋子,谢鸿卓一下欢喜起来:“你没扔?” “我逗你呢,谁叫你下午讽刺我来着,就该气气你。” 谢鸿卓一听,睨了她一眼:“你还挺记仇的。” 陶若筠得意洋洋的:“那当然,不光记仇,我还会报仇呢。” 谢鸿卓满脸坏笑道:“是么?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会报仇的?” 说完就扑上来,拿手去挠陶若筠的腰,逗得陶若筠在床上打着滚,笑得花枝乱颤的,几乎喘不过来气,一张脸又似被晒了一般,通红一片。 谢鸿卓停了手,呆呆地看着。 陶若筠敷了好些玉容散,皮肤变细腻不少,却依然改不了爱泛红的毛病。可是她只脸上红,身子却不红,羊脂玉一般。又因为刚刚的动作太大,衣服也乱了。 可不就是:芙蓉面,冰雪肌,梅花半含蕊,似开还闭。 陶若筠刚刚还笑的欢乐,此刻见谢鸿卓一脸痴呆样,也笑不出来了。 她伸手戳了戳谢鸿卓的肩:“发什么呆呢?” 谢鸿卓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笑了,手上也不挠了,只低下身子,宽阔的肩膀一下就把陶若筠给盖住了。 第97章 谢鸿卓吃醋 陶若筠气归气,字还是要练的。谢鸿卓也帮她,找了一堆字帖儿来给她练习,说是什么冯承素临摹的王羲之。 陶若筠听了便问为什么不直接用王羲之的,一句话问的谢鸿卓哑口无言,嗯嗯呃呃了半天道此人小气,写的太少了,外面买不着。 陶若筠半信半疑,盯着那本字没有多少的帖子又问:“这字,很好看么?” 谢鸿卓揉了揉鼻子,道:“大家都说挺好的,就先照着这个练吧。” 陶若筠哦了一声,那就练吧,不然又要被嫌弃了。 临近月中,宅里办了桌酒席,为的是送别谢鸿山赵瑾容夫妇,这一顿饭吃的陶若筠极其悲伤。 可说到底,谢鸿山是去做官的,应该高兴,只有陶若筠食不知味,说不出来的难受。 唯一的妯娌也走了,家里就剩她一个少奶奶,以后找人问问题,都只能问陈妈妈,一想到陈妈妈那只抬眼皮不抬头的样子,她就瘆得慌。 谢鸿山夫妻是从水路南下,一行人带了不少仆从伴当,行李更是数不清,声势浩大。 陶若筠和谢鸿卓一起站在码头上送别二人,谢鸿卓难得有一次不是因为陶若筠而撇了嘴,谢鸿山也难得一次苦口婆心,没有冷脸训斥他,只叫他守住家业即可,凡事不要莽撞,多听听林管事的。 谢鸿卓都一一答应了,回来路上怏怏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这一天老莫带了两个七八岁的丫头回来,问可行。 陶若筠并不懂得看人,也不知道七八岁的可行,谢鸿卓不管这个事,她便问青荷的意见。 青荷只说,孩子小有小的好处,可以教,大的上手快,就怕懒。 陶若筠便问她可愿意带着教着,青荷瞧出陶若筠有意叫她在院子里管事,便答愿意,于是收下了这两个丫头。 人领了回来,问了名字,一个个叫的跟院中其他丫头都不太一样,随意的很。 陶若筠便问青荷,她们的名字都是谁取的,青荷道当初三公子刚刚读书,最喜好取名,除了芷兰斋的丫头没改过名,后院里的丫头书童全是他给取的名字。 陶若筠听了不服气,自己跑到二楼书房里找出诗词来,翻了一下午,给取了花照花影两个名字,花花草草一屋子。 陶若筠正式开始掌家了。 说是掌家,其实就是有事找你,没事大家各忙各的。 芷兰斋的人走尽了,家里事情也少了些,要使的银子也少了些,只是谢鸿山带走了不少。 陶若筠无事便在二楼习字,偶尔看看窗外,结果越看越烦躁,字也练不好。 这天晚上,她终于憋不住了,问起林地的事情。 “这都快四月了,我还想着今年把树种下去呢。” 谢鸿卓看起来也不似往日活泼,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那个......媒人可有跟你说......那林子是怎样的?” 陶若筠道:“说是一片没开的林地,要我自己去弄。我都想好了,我得去看看,才能找到怎么办呀?可是我现在......不敢说要出去......” “那林子可能有点远......有点偏......”谢鸿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把责任推到他哥头上去了:“这事都怪我哥,太小气,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一次都好远好远的,麻烦死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为难你。” “哪里都行,有总好过没有。我都想好了,我自己一直呆在酒坊肯定是不行,得雇人,那就不在乎远近了。” 谢鸿卓又道:“雇人......银子怎么办?” 他想的是,虽然现在陶若筠掌家,但是银子不是说动就能动的,这样一笔银子要拿出来,账房肯定得告诉母亲那边,到时候就惨了。 “我有啊,你傻了么?” “你要用自己的银子么?” “我不用自己的难道用你的呀?你又没有。” 一提没银子,谢鸿卓又泄了气,只是这倒叫他想起一件事来。 “你......银子要回来了?” 陶若筠点头,当初陆离欠债,谢鸿卓也是知道的。 “那是谁去要的?” “我啊。” 陶若筠理所当然地说道,谢鸿卓却急眼了:“你去见那个狗官了?” 陶若筠有些莫名其妙:“我不见他怎么拿银子?” “你叫别人去呀。” 陶若筠眨巴着眼,道:“他那人小气,我都被报复过了,再叫别人,万一他又报复怎么办?你都说他是狗官了,狗官没良心。” “那你就去见他?” 陶若筠觉得谢鸿卓这脾气莫名其妙的:“你今儿怎么了?” 谢鸿卓有些气闷,说不出来的难受,道:“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去见他,他不是好东西。” “我就见那一回......不是,是两回,现在......” “还两回?你为什么见两回?” 陶若筠越发觉得谢鸿卓今天不讲理:“跟他说的时候见一回,拿钱的时候见一回嘛,就这两回。” 谢鸿卓气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步子快的恨不得卷起风来。 “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哪样了?” “见狗东西。” 陶若筠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就那么讨厌他?” 谢鸿卓一向少说难听话,可是到了陆离这里,不是狗官就是狗东西,可见恨的要死。 谢鸿卓听了,跑到陶若筠面前一顿说:“对,我讨厌他,以后不许你再见他,要是以前都没见过就更好了。” 陶若筠道:“我钱都拿回来了,以后肯定不见了。可是从前见过的,你也不能怪我呀,你都知道的。” 谢鸿卓无言以对,杵在那里半天,才低声问:“那你还喜欢他么?” 合着谢鸿卓吃醋了,还是陈年的老醋。 陶若筠瞧的清楚,把脸凑过去看他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喜欢他的,从前不喜欢,现在更嫌弃。” “那你为什么跟他订婚?” “爹爹说的亲事,说是秀才,读圣贤书,我嫁了以后会对我好。” “狗屁。” “你说什么?” 陶若筠把脸一沉,谢鸿卓立刻解释:“我说他读的狗屁。” 陶若筠这才脸色好看些:“我和他就没见过两面,定了亲没多久他就去京师了,我给他银子的次数比见面的次数多多了,能有什么感情?” “那你还给他银子?” 陶若筠听了也来了气,一屁股坐在梅花凳上:“我又不曾瞒过你,你何必今日跟我算旧账?你要那么介意,当初何必下聘,我又没有逼你娶我。” 谢鸿卓见陶若筠生了大气,立马来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不喜欢你去见他。” 见陶若筠不理他,忙蹲下身子,双手环住了陶若筠的腰:“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以后都不提他了,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好不好?” 陶若筠伸手去推他,没推开,气哼哼的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我带你去看林子好不好?” 谢鸿卓使出了杀手锏,还是立即奏效的那种。 第98章 偷跑出门 谢鸿卓承诺了是一回事,真的出门又是另一回事。 陶若筠连跟谢母提都不敢提,谢鸿卓自告奋勇的去了,灰头土脸的回来,不叫出去。 两个人坐在厅中唉声叹气,最后是谢鸿卓给出了个馊主意:翻墙。 翠竹轩的后院是个小花园,小花园的墙翻出去便是街市,他先出门,安排一顶轿子在墙外接人。 陶若筠心动了,可又害怕谢母会找她,不敢乱跑。 谢鸿卓信誓旦旦的说母亲好静,不是那么多事的人,没事不会来找她。陶若筠思量了会儿,当真答应翻墙跑了。 谢鸿卓先出的门,找了一个长梯从墙外递进来,陶若筠爬上去后,看着 轿子已经备好,两人乘了轿,直奔虎丘方向去了。 谢鸿卓曾经说林子偏僻,陶若筠起初不知道究竟有多偏,等到了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偏僻。 林子说是在虎丘,其实已经越过虎丘一段距离。 轿子渐渐了抬离街道,先是经过村子,再又往林子里去了。 要不是谢鸿卓的轿子一直在前面,只怕此刻陶若筠就要跳轿喊救命了。 轿子最终停在山腰一块平坦的地方,陶若筠下了轿,抬眼往四周看去,激动不已,谢鸿卓也激动不已,跑到她面前嚷嚷。 “我就说大哥小气,这里这么偏远,他偏偏买在这里,来一趟小半天,故意欺负人。” 陶若筠却不答话,只顾看这片地方,过了会儿才问:“这里是被人开过了么?” “嗯。” “谁开的?” “我。” 陶若筠一愣:“你?” 谢鸿卓道:“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等我把林子开好,把酒坊盖好再带你来,可是.......” 谢鸿卓有些扭扭捏捏道:“可是我没钱了......” 陶若筠一听,几乎笑岔了气,等笑够了才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有钱呀,你不是看见过么?” 谢鸿卓道:“我想送你全部的嘛。” 陶若筠这次不笑了,拉着他的手去周围看看。 这片地方完全不像谢鸿卓嫌弃的那样,作为酒坊而言,可以说非常好。 谢鸿山是用过心的,只是谢鸿卓看不出来而已。 酿酒的水很重要,这里有山泉,简直就是天然好水。 其次这里偏僻,只怕旁边也是没有人买的,那么只要自己做大了,要想扩充林地,简直轻而易举。 难得的是这里有一块地域非常平坦,用来建酒坊就很合适,也不必担心后面山体滑坡,站在这里甚至可以看见远处的太湖。 唯一的缺陷就是,上山的路有些难走了,将来酒要想运出去需要费一番功夫。 地已经开垦好,谢鸿卓花掉了全部的十几两积蓄,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陶若筠拉着谢鸿卓在周边转了一圈,一句话不说,谢鸿卓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陶若筠是什么想法,便问: “你......还满意么?” “我特别满意。” 谢鸿卓刚要高兴,陶若筠又来了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今天没有带量具来,不然的话,就可以把这里量一下,然后好好想想酒坊该怎么建。” 毕竟来一趟不容易,自己天天来是不现实的,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在家就能指挥得动这里。 可是要怎么指挥呢?怎么才能把握质量呢? 陶若筠一时也想不到办法,索性不想了。 眼下正是四月好天气,万物争发,山花烂漫,远处太湖尽收眼底,正是: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进了谢家之后的陶若筠第一次回到了山里,陈妈妈教的那些规矩全都抛到脑后,穿着一双青色素缎子平底鞋,在山里玩了个痛快,等从林子里出来时,手上已经是满手的杜鹃,遮的几乎看不见脸。 “等五月的时候,山里果子熟了,我再带你来。” “好。下次来,我要把我的桃核带来种在这里,以后这里就是我的桃林了。” “以后还只种桃么?” “现在不知道,先种桃,要是你娘子我能赚钱,我就买下一大片,什么都种点。” “好,种樱桃,我爱吃樱桃。” “好,我给你种樱桃吃。” 两个人在山间小路上快活地憧憬未来,直到坐进轿子才发现这花成了累赘,陶若筠不敢带回家。 “给我吧,我就说街上买的。” 陶若筠嘿嘿笑着,把花塞到谢鸿卓手里,欢欢喜喜的上轿了。 此刻两人还完全没有料到后面会发生的事。 第99章 陶若筠受罚 按照出来时的安排,回去之后谢鸿卓先进家门,留下一个伴当陪着陶若筠在院墙外等候。自己回去后扔出梯子,然后陶若筠再爬进去。 可是谢鸿卓一进翠竹轩就看见了陈妈妈那张脸,当时膝盖就是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陈妈妈,你......你怎么来了?” 陈妈妈看着谢鸿卓手上那一大捧杜鹃花,笑着问道:“三公子进山了?” “没......” “那花是哪里来的?” “我在街上看到,买的。” “哦,”陈妈妈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听她又接着说道:“是家里的牡丹开的不够好,还是茶花开的不够艳,偏偏喜欢这山里的杜鹃花?” 谢鸿卓支支吾吾的道:“就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带着三少奶奶翻墙出门也是一时兴起么?” 陈妈妈说话间就变了脸色,谢鸿卓一见事情败露,连忙求情。 “陈妈妈,你别告诉母亲,是我非要带她出去的,不关她的事。” “那墙也是你逼她翻的?” “我......” “青荷,让云山去把少奶奶请回来,从大门进。” 青荷忙应了,出去叫人。 谢鸿卓立在那里,心里发虚。 整个谢家,他就怕两个人,一个是谢鸿山,一个是陈妈妈。 谢鸿山是看他不顺眼,陈妈妈是铁面无私,没做错事一切好说,一旦做错,那就没得半点情份可说,偏偏又是母亲给的权利,他也不能反抗。 陶若筠在院墙外半天见不着梯子,本来就有些急了,结果等来了云山,她立刻知道出事了。 她跟着云山,从谢家大门进去了,一路经过各个厅,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只不过所有疑问在进入翠竹轩以后都明了了,陈妈妈手中抓着根鞭子正等着她呢。 陶若筠挪着脚步进了正厅,叫了声:“陈妈妈......” 陈妈妈露出一个笑脸,比不笑还可怕:“三少奶奶回来了?” 陶若筠嗯了一声。 “山上可好玩儿?” 陶若筠看了眼谢鸿卓,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直接道:“以后再也不敢随便去了。” 陶若筠是犯错快,认错更快,不带一句狡辩的。 谁料陈妈妈却道:“那就是还要去啰?” 陶若筠不说话了。 “好好的三少奶奶,不在家里主持家事,却要翻墙出门,是要告诉别人谢家把你软禁了么?” 陶若筠真是有口难辩,本来就是她们不给出门的嘛,可她不敢说。 她看了眼那鞭子,道:“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妈妈却道:“三少奶奶才嫁过来几天,就坏了谢家的规矩,今天要是不罚你,往后恐怕难以服众。” 陶若筠接话倒快:“听凭陈妈妈处罚。” 心中不免要想,早知道就该穿厚冬衣了,能挡鞭子。 那陈妈妈听了这话,便也知道自己今天是碰上滚刀肉了,脸皮厚的根本不在乎一点处罚。 只见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持着鞭子绕着陶若筠转,转的陶若筠心里发慌。 “陈妈妈......” 谢鸿卓一句话还没有讲完,陈妈妈的鞭子就已经下来了,只听的啪的一声后,接着便是陶若筠一声惨叫。 那鞭子抽在了小腿肚上,疼的她几乎跳起来,此刻那小腿肚直抽抽。 陶若筠刚刚还嘴硬说任凭处罚,此刻挨了一鞭子后后悔不迭,真的太疼了,早知道就该求求情了,跪地求饶也不丢人啊。 “打你的腿,是要你记着,以后不该走的路就不要走。” “记住了记住......啊......” 陶若筠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鞭子下来了,疼的陶若筠眼泪汪汪的,谢鸿卓见了,急坏了,忙去求情。 “陈妈妈,是我要带人出去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你别打她了。” “你为她挨的打还不够多么?” 陶若筠一听这话,便猜到其中有隐情,忙去看谢鸿卓,谢鸿卓却转过头去,不敢看她,嘴里嘀咕着:“没有,没有这回事。” 陈妈妈却不乐意了,道:“依照三少奶奶的家世,本来是进不了谢家门的,是三公子先挨了大公子一顿打,又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把自己跪晕过去了才能娶你过门的。你不会以为你进门进的这么容易是你应得的吧?” 谢鸿卓见陈妈妈要讲当初的事情,想阻止又不敢,于是拿手去捂陶若筠的耳朵,不给她听,可是那声音还是从指缝间钻进了陶若筠的耳朵里。 “是真的么?” 谢鸿卓垂着头不答话,陶若筠便都明白了。 “你就惯着她,把她惯的不成样子,以后吃亏的还是她,你也是。” 这一次陶若筠没再说任何话,陈妈妈叫陶若筠跪在翠竹轩的厅里,跪足两个时辰再起来。 谢鸿卓要求情,陈妈妈却道:“我罚她,就是在罚你。你跪着,心疼的是大奶奶,她跪着,疼的才是你。你就在这里看着她受罚,将来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想想今天。” 说着便离了翠竹轩,又叫盈柳过来看着陶若筠受罚,直到跪足了时辰才叫起来。 谢鸿卓见是慧心居的丫头过来,便知道母亲已经知道一切,现在求谁都没有用了。 他陪在陶若筠身边,想跟着一起跪了,又被陶若筠给瞪了。 想给她膝盖底下垫软垫,又叫陶若筠给推了。 他只好坐在一边地上,哭哭啼啼的看着陶若筠受罚。 此刻的陶若筠确实难受极了。 想坐在腿上,小腿肚子疼,想跪直了,膝盖更疼,怎么着都是个疼。 她不禁怀念起云水村的家,那是泥土地,跪起来一定没这么疼。 谢鸿卓在一边一直看着陶若筠,见她面无表情的垂着头,只当她生了自己的气,此刻又不敢讲话,只好干熬着,一直熬到两个时辰结束,盈柳说时间到了。 第100章 索要补偿 盈柳刚一发话,谢鸿卓便一下把陶若筠从地上抱起来,往床上奔去。 盈柳在一边见了,便叮嘱道:“先检查检查伤势,要是有什么情况,今儿怕是请不着医官了,明儿个再请医官来瞧瞧,别留下什么病症。” 陶若筠听了想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却又笑不出来,那膝盖都快僵了。 谢鸿卓口中直嗯嗯,算是答应了,手上就从裤脚处去推陶若筠的裤子,直到膝盖露出来。 那片地方已经跪的发白了,谢鸿卓见了,拿手轻轻去揉。 “是不是很疼?” 陶若筠笑嘻嘻地道:“有点,不过我更饿。” 她还是午间吃的饭,回来没吃上饭先跪了两个时辰,此刻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了。 青荷见了,忙叫桑青去端饭来,自己抱了一个矮几放在床上,可是陶若筠却想去桌边吃,谢鸿卓便又把她抱到桌子边去坐了。 对于今天的事情,谢鸿卓满心愧疚,无处补偿,见要吃饭,便抬手要喂。 陶若筠将他推开道:“我是腿疼,又不是手疼,我自己能吃。” “哦哦。” “你自己也吃。”陶若筠说着话,看着一桌子的菜不禁好奇:“都亥时了,厨房还送饭菜呢?” 青荷解释道:“是酉时送来的,我见少奶奶在受罚,估摸晚上会饿,就先端到一边去留着了。” “哦哦。” 陶若筠吃的认真,心里不禁想:有个会为自己考虑的丫头真不错。 再看谢鸿卓,胃口却没有她好。 “你怎么吃那么少?不饿么?” 谢鸿卓心情不好,胃口也就不好了。 “都怪我,连累的你......” 陶若筠见他还在自责,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这么自责呀?” 谢鸿卓看着手中的碗,嘟着嘴不吭声。 陶若筠便道:“既然你这么自责,那我给你一个弥补我的机会好了。” “好,你说,我怎么弥补你?” 陶若筠却道:“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谢鸿卓听了话,埋头吃起饭来。 吃完饭,两人洗漱完毕,钻进红纱帐里,谢鸿卓抱着陶若筠的一只腿给她揉膝盖,陶若筠则抱着另一只腿,大大咧咧的一通猛揉。 “活血散瘀,就得这么用力才行,你那样是挠痒痒呢。” 可谢鸿卓下不去手:“不疼么?” “疼啊,多疼两下就麻木了,不疼了。” 谢鸿卓还是下不去手,轻轻的揉着。 “你刚刚说要我弥补你,怎么弥补?” 陶若筠这才停下揉腿的手,认真道:“我刚刚罚跪的时候想过了,你看,我住在这里,距离林子又远,又不能天天去,所以呀,这建酒坊种桃树,得有一个人帮我才行。” “我想来想去,想起一个人来,我想让你出面,帮我去跟他说说。” 陶若筠跪着的时候膝盖太疼,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便一个劲儿的想林子的事情,还真叫她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首先这林子一看就是懂行的人买的,而这个人大概率不是谢鸿山,他不会亲自去的。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的帮手,也就是林管事的去办的。 先不管他懂不懂,他能选出这片林子,就表示他或者他身边有人懂。 现在陶若筠需要一个监工,和一个懂得酒坊的人,来帮自己建造酒坊。这个人要可靠懂行,还能自由出入谢家,随时给自己汇报进展,林元忠可以说是上上人选。 现在,她缺一个说客,去帮自己说服林元忠,而这个人就在自己枕边。 “你说的是谁?”相比而言,刚刚接触生意的谢鸿卓脑子就没有她活了。 陶若筠看着谢鸿卓,神秘兮兮道:“林元忠林管事的。” 谢鸿卓听了一愣:“为什么是他?” 陶若筠便将自己刚刚的想法说给谢鸿卓听,谢鸿卓听了不禁哑然。 陶若筠跪着的时候,他正忙着伤心,可陶若筠却在谋划事情,怪不得当初能把自己家酒坊撑起来。 “还有啊,如果他问为什么我不去,你就直说我被大奶奶罚跪了,腿脚不便,所以才请你代我去找他的。” “为什么?” 一般人受罚都是尽量不给人知道,怎么陶若筠还主动往外说? 他不解。 “你傻啊?这又不是小事情,我要是亲自去了,我俩又不熟,你说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的话,拒绝我是不是会让我面上难看?答应了,那算是谢家事,还是我的私事?我请你帮我做中间人,就跟媒人一样,两头好说话。” “而且他对谢家这么熟,也未必瞒得过他,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老实交代,至少说明我是有诚心的。” 谢鸿卓听了,点点头道:“好。” 陶若筠又道:“但是你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谢鸿卓龇着牙笑:“我听说媒人说合成功了,可是要给佣金的。娘子打算给我点什么呀?” 陶若筠二话不说,抱着谢鸿卓的脸就亲了一口:“先这些,等事情办成了再给你佣金。” 谢鸿卓不满道:“就这?” 陶若筠却正色道:“你当初真的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啊?” 谢鸿卓一提这个便说话不利索:“其实......其实我是故意的,苦肉计你听过没有?先假装把自己弄的特别惨,然后博得同情,然后事情就办成了。” 谢鸿卓笑嘻嘻的说完,陶若筠却有些心疼起来:“你傻啊?你不会等到天气暖和点再去使什么苦肉计啊?” “可是我哥要给我说亲,我不快点的话,万一他们下了聘,就晚了。” “谁家女子?” 谢鸿卓一听,这事又绕回来了,忙道:“不知道,我没问,我没听,我没见,我什么风月债都没有。” 说着两手一摊,生怕陶若筠不知道他有多坦荡似的。 陶若筠听了,扑哧一声笑,又抱着谢鸿卓的脸颊,满脸认真道:“你放心,我以后会做一个合格的谢家儿媳妇,不会叫你夹在中间难做人的。” 谢鸿卓听了,把头埋进陶若筠颈间,道:“那我也做一个合格的相公,一定不叫你伤心难过。” 第101章 磨性子 谢、陶二人当晚聊完事情,第二天一早,陶若筠便从自己的匣子里取出三百两银子先给谢鸿卓,叮嘱他: “这是前面部分的银子,后面不够就跟我说。另外,林管事的毕竟是为你们谢家铺子里办事的,今儿要帮我办事,我理应付些佣金。我心里没数,你帮我掂量着点,看看给多少合适,别叫他吃亏了就好。” 谢鸿卓笑笑道:“不急,等我先去谈,谈好了再回来拿银子。” 说完人便出去了,留下陶若筠一个人在屋里等消息。 可是消息没等来,倒等来了陈妈妈,陶若筠一见陈妈妈,连腿都夹紧了。 她真是怕了。 陈妈妈倒是礼貌,进门一个万福礼。 陶若筠见了那毫无破绽的礼仪,只觉得像是打人之前的礼貌问话:我要打你了,你准备好了么? 陶若筠这辈子都准备不好。 “陈妈妈,您来了。”她心里害怕,脸上也得笑。 陈妈妈却也笑了,皮笑肉不笑那种,“少奶奶放心,今儿不是来罚奶奶的。大奶奶说了,少奶奶性子活泼了些,要先磨一磨,才能更稳当,对少奶奶有好处。” 陶若筠一听,假笑也笑不动了。 磨?怎么磨?拿磨刀石磨么? 都不是。 只见陈妈妈身后走过来两个小丫头,手中抱着绣花的绷架和一堆丝线绣花针。 “大奶奶想让少奶奶学着绣花。” 陶若筠:“......” “少奶奶放心,我会教的。” 陶若筠觉得站立不稳,都罚跪了,还要学绣花,至于么? 至于么?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陈妈妈当下就叫人搭好了架子,搬到了陶若筠面前。 “少奶奶,可以开始绣了。” 陈妈妈脸上带笑,陶若筠却不大笑得动,只是昨晚她跟谢鸿卓承诺过,会做一个合格的谢家儿媳妇,不让他为难,所以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拆出一根丝线,穿进一根绣花针里,然后就准备下针。 “少奶奶,我们是绣花,不是乡下人缝水田衣,线太粗了。” 陶若筠看看手上的线,哪里粗了?比自己缝衣服的线细多了。 陈妈妈见她一脸茫然,便道:“绣线是要劈的,这股线少说也要劈成四股去绣花。好的绣娘可以均匀的劈成六股,甚至是八股。你在家没人教你么?” 话说到这里,陶若筠委屈上头,咬着唇不说话,自己把针线拆了,用手指甲去劈丝。 她没做过这种细活,一做起来难免显得笨拙了些,此刻又觉得委屈,因此那丝也劈不好,扯的乱七八糟的。 一边的青荷见了,便伸手过来帮忙,陈妈妈倒也没有阻止。 青荷劈了丝,穿好针,这才递给陶若筠。 陶若筠接过来,习惯性的就要打结,陈妈妈又在一边说话了。 “绣线不打结,是藏线头。” 陶若筠又不懂了。 陈妈妈见状,便伸手要针,自己在绣架的一角给她演示如何起针。 针从正面扎进去,留下小半寸长的线头,然后从进针大约两个经线的位置穿出,拉紧线再折返,用线压住最开始的针孔再穿入,这样一来线头就被压下了。 如此再反复一回,那线就被压的非常牢靠,不会轻易扯出。最后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起针便算完成了。 起完针,陈妈妈用剪刀剪了线,叫陶若筠换个位置起针开始绣。 陶若筠一一照做。 这一天倒也没有绣出什么东西来,就是随意的叫绣了些花瓣儿花叶,陈妈妈看着最后的完成效果,没有评价,只说明天会再来,往后每日绣两个时辰。 陶若筠算了算,那不就是半天嘛? 半天绣花,自己还要半天写字,她胳膊不要啦? 她敢怒不敢言,只是在结束半日折腾后,偷了会儿懒,扶着青荷往院外走去。 第102章 主仆谈心 眼下正值四月,人间芳菲,谢家宅院更是热闹异常。 什么百合牡丹芍药海棠栀子茉莉,谢家的院子就像一个大花园,尤其是后花园里的那几株海棠树,风一吹,下起粉红雨。 与后院的粉红相比,前面池塘边则是绿荫一片。 翠竹轩对面的池塘围绕着一圈柳树,只在中间点缀着几株粉红桃花,风一起,柳丝摆动,那场景当真是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陶若筠走在荷塘边,连绣花的酸痛都能忘的干净。 她闲着无事,拉着青荷坐在廊桥美人靠上,主仆二人闲聊天,叫她给自己说说这家里的事。 “那可多了。”青荷见四周无人,便慢慢道:“我来谢家十几年了,那时候还不住这里呢,这里是后来才建的宅院。” 接着就和陶若筠说起了谢家的旧事。 谢鸿卓的爷爷共育两子,长子谢正青,也就是谢鸿卓的父亲。次子谢正平,也就是谢鸿燕的父亲。 当年这谢家老太爷做生意,也不知道怎么就发了家,挣下不少家产,大抵也因为这个,开始胡来起来,纳了好几房妾室,而且大有宠妾灭妻的架势。 要说谢正青也是个狠戾之人,见自己母亲受了欺凌,一怒之下带着母亲离家自立,甚至给自己的子女定了规矩,不给纳妾。 所以不论是这谢家的老爷,还是 陶若筠听到这里,不禁感叹是个厉害的人物。 青荷听了不以为然,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待谢鸿卓的爷爷去世,妾室们也没有生下子女,他又回去争了家产,大半都叫他带走了,这才有了这间院子。 陶若筠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账上会有那么多银钱,而谢家的入账压根儿不可能让他们有那么多存银。 青荷又接着往下说。 因为谢正青擅做生意,又争得了不少家产,一下成了族里名望最高的那个。按理来说,这样一个人物,将来必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谢正青在一次行商中途病倒,病势又急,居然没有扛过来,这才叫谢母守了寡,那时候谢鸿卓才出生没两年。 族里人本来就眼红这一脉,眼看着谢正青去了,谢鸿山又在外地行商,谢鸿川则在京师读书,家中只剩一个女子和一个两岁的孩童,就欺负上来了。 说起来这个谢母也是个厉害的,当初具体是怎么做的,年幼的青荷也弄不清楚,只知道那时候林管事的就在家里了,两个人一起商量着,硬是扛到谢鸿山回来,才稳住了局势。 自那以后,谢鸿山便不再出远门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又走了。 “那个时候大公子多大了?” 青荷道:“二十出头。对三公子来说,他就跟父亲一样,打小就严格管教他。也因为能镇的住族里的人,后来外头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谢大秀。” “那为什么三公子一直不经商,现在才叫去经商?” 青荷摇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些下人都是事情发生完了,听别人说起才知道的,不然我们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瞎拼凑。” 陶若筠想想也是,没有哪个主子做事之前会跟下人说清楚,除非谈事的时候下人在场,只不过谢家人看起来似乎不愿意在下人面前谈什么事情。 就连她自己,到如今都不知道谢鸿卓在外面忙些什么,一个个嘴巴糊了胶似的。 “那你给我说说老爷那个兄弟一家吧,我还挺好奇的。” “当年事发以后来往就少了,只在过年过节时间里来往一下,所以听到的少。” 陶若筠便叫她听的多少说多少,青荷这才慢慢道来。 谢正平共一儿一女,儿子谢鸿飞,生意做的不大,平时来往也少,青荷不是很清楚。 但是对于女儿谢鸿燕,青荷就有说不完的话。 “我听说她的相公可好看了,当年还是个穷书生,就因为长相貌美,燕姐儿去寺里上香,瞧见了,回来就让她爹去说的亲。” “哈?”陶若筠自己做的事情也有点匪夷所思,不过这个谢鸿燕似乎比她还要“生猛”。 “可惜了,潘安的样貌,淫贼的心肠。” “这话怎么说?” 青荷便给她一一说来。 这谢鸿燕的夫君,名叫钱茂典,是个秀才,虽然贫穷,但样貌俊美。当时放出话来说要说亲,媒人们不知道递了多少庚帖过去,他独独选了谢鸿燕。 倒不是谢鸿燕有多美艳,或是有多喜欢,而是谢家许诺的嫁妆最丰厚。 谢家本想二人成婚,一个持家,一个科举,也算美事。结果那秀才拿到嫁妆,就不再科考,去做什么生意,结果还真的就做成了一些。于是花天酒地,好不潇洒。 谢鸿燕眼看着相公一天天的几乎住在勾栏巷里,怎能不气?怎能不急? 于是一回家便开始吵闹,这不吵还好,一吵,人家直接带着妓子回家,纳做妾了,这一下可不得开交了。 “这钱茂典心思活络,却心术不正,对外扬言什么誓做牡丹花下之鬼,还说什么......” 说着她看了看前后,确认无人之后凑到陶若筠耳边说了什么,陶若筠一听,脸颊通红,连忙拿手去揉耳朵,似乎耳朵脏了似的。 “这都什么人啊,这种话也能到处宣扬的?” “也不是宣扬,就是在外面乱说,被有心之人传扬开了,这不,谁都知道这燕姐儿的夫君是个什么货色,以至于她都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那她上次还来我这里?” 青荷笑笑:“少奶奶怎么不懂?你在苏州无人知晓,她不晓得你,你也不晓得她,自然也就不会看低她了。” 陶若筠听了不禁笑笑,可不是么,要是自己也很糟糕的话,她岂不是要心里平衡不少,只是不知道自己那天的表现可有令她满意。 第103章 事情谈妥 主仆二人正在廊桥下说着话,不远处谢鸿卓就从茶厅一侧的八角门里钻了出来,进入廊下,远远就看见了陶若筠和青荷,于是朝这边跑来。 不知怎么回事,陶若筠看着谢鸿卓满脸笑意的跑来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夜里他在床上像野狗一样扑自己,一下脸便红了。 谢鸿卓跑来见着陶若筠脸红,便问:“很热么?怎的脸这样红?” 陶若筠不答,起身就要回去,谢鸿卓却拦住了,一把抱起陶若筠,惊的陶若筠忙道:“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 谢鸿卓听了,双手一松,陶若筠身子跟着往下一坠,惊得立即抱紧了谢鸿卓,谢鸿卓的双臂又在 谢鸿卓得逞,笑道:“你看,还是抱着比较好。” 陶若筠气得捶他几下,谢鸿卓又道:“你现在打我,待会儿可是会后悔的。” “为何?” 谢鸿卓笑得神秘,就是不说。 陶若筠想到今天早上的事情,问:“可是有结果了?” 谢鸿卓只是笑,也不答她,陶若筠急了:“你快说呀。” “你说,后悔了没?” 陶若筠抱紧了谢鸿卓的脖颈,满脸笑意道:“后悔了,你快说。” 谢鸿卓朗声大笑:“办成了。林管事的说了,撒水拿鱼的事情,只要银钱给足,包管办妥。” “多少银子?” 这一次谢鸿卓没有直说,而是把人抱回翠竹轩坐下了,才细细的讲来。 “这银子,不是一个数就能定的,得看你建多大。林管事的叫我问你,可有想好做多大?” 陶若筠攥着衣角,想了想,道:“我想做大些。” “那你准备多少银子?” 陶若筠又想了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苏州府最大的酒坊有多大?” 谢鸿卓一愣:“你想?” “我想要大酒坊,苏州最大的那种。” 之前陶若筠一直想的都是五百两银子的上限,尽量不要去动那聘礼,可是今天她改主意了。 既然自己要装合格的儿媳妇,跪也跪了,罚也罚了,花也绣了,字也临了,那么花些聘礼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况且她今日可以让谢鸿卓帮自己撬起林管事给自己办事,那明天自己是不是也能撬动董先生帮自己卖酒? 有这些人,不用白不用,就算不能直接用,帮着自己培养人也是可以的,反正来日方长,她又不急于一时。 可是谢鸿卓却道苏州没有大酒坊,或者说大酒坊都不在苏州这边,同时给她出主意: “这样好了,反正那片林子日后扩建也便宜,不妨先建一部分。若是往后生意做大了,我们再扩建酒坊,再买更多林地。” 陶若筠同意了,按照一次能酿二百瓮酒的量去建酒坊,同时建好厨房还有卧房,到时候雇工定是要住在山上的。 谢鸿卓都一一答应了,提出第二天先取出二百两银子出来,后面要用再取。 陶若筠却问:“那林管事的佣金怎么说?” 谢鸿卓道:“他说了,这个负责帮你建酒坊的人是他的相知,只要把建酒坊的事情交给他,质量他来担保,佣金也不需要。” “就这样?” 陶若筠倒是明白其中关窍,可是她不明白能两边占便宜的事为何今日只占一边,莫非要卖人情? 人情才最是难还的。 “当然不是。你想想,你要是把酒坊做起来了,以后是不是会做酒的生意?是不是需要有人帮你跑生意?” 陶若筠听到这里,不禁想这林管事的想的比自己还远。 “总之将来你需要林管事的地方还有很多,他先卖你个人情,将来你呀,慢慢还吧。” “我可告诉你哦,酒坊里头我有自己的安排。” “什么安排?” 陶若筠笑着问:“纵哥儿这些天在哪儿?我想见见他。” 谢鸿卓听了,哈哈一笑,原来是这个安排呢。 谢鸿卓没有直接回答陶若筠,而是奸笑道:“要见人,得先还我的债。” “什么债?” 谢鸿卓坏笑不答,只叫青荷她们端饭菜上来,他饿了。 谢鸿卓吃了饭,洗漱完毕,自己脱了衣服,只穿贴身衣物倚在门框上,满脸笑意地看青荷桑青二人帮陶若筠卸妆脱衣。 陶若筠被他看得实在难受,等到还剩几支簪子的时候,便叫二人出去,她自己来就好。 青荷桑青依言退下。 陶若筠坐在梅花凳上,拿眼睛去瞪谢鸿卓,谢鸿卓见了,一丝不惧,直直地走了过来。 “瞪我也要还债的。” 说完一把抱起陶若筠,也不管那簪子还未脱完,就往床边去了。 陶若筠觉得今晚的谢鸿卓不大对劲,他是把自己扔在床上的。 等她坐稳身子的时候,谢鸿卓已经在剥他自己的衣服了,边剥边说:“你是自己来,还是我来?我来的话,怕你衣服又要破了。” 陶若筠一听,连忙自己去解衣服,解至一半,忽觉不对,自己好似一个猴急的妇人。 她反应过来时,抬腿便去踢谢鸿卓,却被谢鸿卓眼疾手快的擒住了。 他抓住双脚按定了,人也俯下来吻住陶若筠,半晌也没松开,陶若筠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谢鸿卓往常不是这样的。 等谢鸿卓终于松开来,陶若筠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见着一块肉在唇边,张嘴便咬。 谢鸿卓吃痛,叫了一声,转头去看自己肩头,两排清晰的牙印,不是陶若筠的还能是谁的? 谢鸿卓不禁有些恼怒,也瞪了陶若筠一眼。 “你瞪我做什么?反正我会还债的。” 陶若筠颇有点无赖样子,谢鸿卓见了,也不说话,一手扣住陶若筠后颈,一手搂紧腰肢,整个人贴了下来。 陶若筠挣扎了两下,完全推不动谢鸿卓的身子,终于放弃了抵抗。 等谢鸿卓支起上身时,身下人已是星眼将朦,云鬓欲坠,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样子。 他抱紧了陶若筠,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直到听见陶若筠嗯了两声,这才确定人还是清醒的。 他察觉到陶若筠的身子在他手中从酥软变得僵直,再又变得酥软,这才松开手,帮着陶若筠盖好被子,一起拥着睡去了。 第104章 重见故人 第二天谢鸿卓便出去安排见人的事情,不止是见李天纵,还有林管事和他那个相知张自桢。 陶若筠思前想后,决定不亲自去见,主要是怕谢母多心,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没必要节外生枝,只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交代给谢鸿卓,让他帮着转达,谢鸿卓都应了。 谢鸿卓将人请至主厅议事,她自己则由青荷陪着,在松月楼外的小石桥上见了李天纵。 “筠姐儿......筠姐儿......” 李天纵远远的看见了陶若筠就开始喊道,青荷却制止了他。 “你可不能这样叫三少奶奶。” “那我怎样叫?” 青荷道:“她现在是谢家三少奶奶,你得跟大家一起叫三少奶奶。就算再亲近,你也至多叫一声筠娘,可不能再叫筠姐儿了。” “筠娘?” 陶若筠笑笑道:“往后就叫我筠娘吧。” 说着招呼李天纵在石桥栏杆上坐下了。 她打量着李天纵,今日李天纵穿的是一件青布直裰,头戴桃尖六瓣小罗帽,脚下不是麻鞋,而是一双黑布鞋,倒真成了铺子里的小帮工了。 李天纵也打量着陶若筠,见她今日上身穿的一件白绫袄儿,外面罩着一件织金银红比甲,月白裙子下边儿露出一双绣花高底鞋。头上梳着简单的堕马髻,侧插着几支鎏金簪子。 看着眼前人,李天纵不禁想:筠姐儿果真成了筠娘了,不一样了,小乙哥没有薄待她。 陶若筠先问了些可吃了,吃的可好,住的可好,在哪里做事,可习惯等等问题,最后问他: “可想你爹娘?” 刚刚还欢欢喜喜说着话的李天纵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也不免垂下眼睑,轻微的点了点头。 “你好好在这里学做事,等除夕的时候,我让他们送你回去,可好?” 李天纵听了这话,抬起头来又问:“那你还叫我回来么?” “当然,我还指望你帮我办大事呢。” “什么大事?”李天纵一听说要做大事,眼睛立刻贼亮起来。 陶若筠认真道:“我想让你做我酒坊里的博士。” “酒坊博士?” 李天纵见过陶若筠酿酒,但是他自己是没有全程做过的,要说帮着酿酒做体力活,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去了,可是这做酒博士...... “我不会呀?” “你怕什么?不是有我么?你小乙......三公子在外面见客呢,我的酒坊要准备建起来了。我想好了,等我的酒坊建好了,你就去酒坊里做事。一来帮我盯住酒坊,二来学习酿酒,将来我的酒坊还得靠你呢。” “靠我?” “对,所以你现在在铺子里,不光要跟着师傅做事,还要多学学怎么管理下人,不过那一天还早,慢慢来。” 李天纵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又热血沸腾的,只知道说好。 两人正说着话,谢鸿卓突然拿着一张纸从正厅那侧八角门里出来了,见着陶若筠便径直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的一身姜黄缎地龟背团花暗纹的直身衣,腰系大带,脚蹬皁皮靴,见着二人,扬起笑脸来。 “谈的如何?” “筠姐儿,不,筠娘叫我将来帮她管酒坊。” 谢鸿卓听了,大笑一声,伸手拍了把李天纵的肩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好努力吧。” 说完便将手中那张纸递给陶若筠:“你看看,这是张自桢他们设计的草图。” 陶若筠听了不禁有些惊讶,这人的速度也太快了,怕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她看了眼那图纸,共分两部分,酿酒区和生活区,谢鸿卓在一边帮着解释道: “他们按照你的想法,先设计建造一个区域酿酒,从谷仓区到蒸煮区,再到发酵区蒸馏区存储区,一条线下来,方便移动。” “另外如果后期要扩大酿酒区,后面的区域也足够。只不过这样的话,暂时就不能把剩下的所有区域都种上果树了,得预留一下位置。” 陶若筠仔仔细细看了图,问道:“你可有同他们说要注意哪些?比如谷仓要封闭防潮,发酵区一定要通风。还有排水,千万不能让水积在酒坊里。” 谢鸿卓脸上带着笑意,满脸认真的听完了,又问:“有,都说了,娘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陶若筠想了想,道:“有啊,水源要稳定,有口井就更好了。” “全都听娘子的。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就让他们按照这个去办事了?” “嗯,去办吧。” 陶若筠背着手,一副东家模样,指挥着谢鸿卓去办事。谢鸿卓见了,笑呵呵的同李天纵道了别,就又去了主厅。 待谢鸿卓走出视线,陶若筠才又拉着李天纵说道:“你且别着急,这酒坊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成的,等能开始酿酒,至少也是数月以后。你先在店中跟着师傅们好好学学。不光是师傅教的,还要自己多看,有什么不懂的,记下来问我。我若不懂,会去问三公子,总之,一定学会点东西出来。” “再过段时日,就要有新鲜水果了,我有几口小瓮,到时候先带着你酿几小瓮酒试试。” “你别害怕,有我呢。” 李天纵懵懵懂懂的点头:“筠娘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 陶若筠笑笑道:“好,我叫你好好在店里学,你就好好学。” 谢鸿卓在主厅谈完了事情,陶若筠也和李天纵聊完了天,谢鸿卓将人送走之后又回了石桥去找陶若筠。 “你今儿还出去么?” “今天不出去了,”谢鸿卓过来拉住陶若筠的手道:“你嫁进来这么久,我都没有陪你好好逛过家里,今天天气好,花也开的盛,我陪你看看好不好?” 说着便叫青荷回去了,他自己陪着陶若筠在宅子里头逛逛。 陶若筠没有拒绝,因为她也正有事情要和谢鸿卓谈。 第105章 夫妻谈心 二人拉着手,沿着湖边绕圈走着,一路上石榴牡丹茶花间隔出现,甚是艳丽。 “你觉得我这个法子可行么?”陶若筠问谢鸿卓。 谢鸿卓道:“他还太小,最近两年难当大任。” 陶若筠笑笑道:“人总要经事才能成长起来的,慢慢来,不着急,我也没有想过一开始就做的很大。” 谢鸿卓听了不禁又问:“那你前几日那般豪言壮志,说要做苏州府最大的酒坊?” “我那日冲动了,这两日我又想了想,既然是在山上,自然是果酿为主,我只需要在入瓮的时候亲自在场就可以了,其他时候需要有个人帮我盯着。纵哥儿还小,让他在酒坊里历练历练,要是管不住,我还要你这个三公子给他做抱腰呢。” 谢鸿卓听了,不禁皱眉道:“你倒是把我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怎样?用的可顺手?” “非常顺手。”陶若筠笑呵呵地道:“我也是在开始筹备酒坊以后才发现你这般有用,将来呀,我还要更多的用用你。” 谢鸿卓笑笑:“你用的顺手就好。” “你怎的不问我银子的事情?你不怕我银子不够呀?” 谢鸿卓听了哈哈大笑:“这个根本不用担心。” 陶若筠听了,以为自己的聘礼他都知道了,便问:“你知道我有钱啊?” 谁知谢鸿卓却道:“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银子,但是我知道,如果你缺银子,我可以帮你弄来银子。” 陶若筠听了也是大笑:“你那天为了十两银子给我捏肩捶背,现在出去多学了几天,就开始打诳语了么?” 谢鸿卓却满脸认真:“十两银子我弄不来,但是一百两,一千两,我却弄的来。” 陶若筠听了不禁一愣:“这是何故?” 谢鸿卓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湖中,湖面荡开一片涟漪,陶若筠催促道:“你快说,我就好奇,你天天在外都做些什么,你跟我说说嘛。” 谢鸿卓拉着陶若筠的手走进附近一个亭子中坐下了,这才慢慢同她解释。 原来陶若筠家只做酿酒卖酒的生意,可以说非常单一,但是谢家的铺子不是这样的。 一个铺子除了做自己原本的买卖之外,还会做一些放债的事情。 陶若筠听到这里,不禁问:“放债?放给谁?” 谢鸿卓道:“一般情况下,喜欢借债的大多为赌徒,但是店中不借赌徒,也不借穷人。多数时候只是借给一些有家底儿的人家,或者是官员,这种人赖账的可能性低。” “那你说能帮我弄来银子是怎么回事?” “我帮你借债呀,”谢鸿卓慢慢解释道:“你想想啊,你去借债,我给你保债,用最低的利钱,拿到最多的本钱,这不是很好么?” 陶若筠忍不住问:“要是我的酒坊亏了怎么办?” “不可能,我这么卖力,怎么会亏?我都想好了,以后让董先生也帮着卖酒,我不信会卖不出去。” 陶若筠听了,倒觉得两人想到一起去了,只是...... 他是怎么想到要去自己铺子借债这个馊主意的?这不是前面借完,后面谢家就知道了么?或许都走不到借完那一步。 亏的自己这两天还觉得谢鸿卓长大了,成熟了,结果转头又给她来这个昏招。 不过陶若筠也确认了,谢鸿卓是真的不知道聘礼的事情,谢鸿山防他胡来防到这个地步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不过既然谢鸿山不说,那她就也不说吧,搞不懂这一家子。 大致弄明白了店里一些事情之后,陶若筠又和谢鸿卓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有事请你帮忙。” 谢鸿卓一听又要帮忙,眼里放出异样光彩来:“可以,要还债。” 陶若筠听了,冲他脑门儿就是一个栗子:“你这几天放了几笔债了,到处讨债?” 谢鸿卓吃痛,抱着额头嘟囔:“不还就不还嘛,还不是会帮,何故要打我?” 陶若筠见他音量低下来,刚刚的成熟样子烟消云散,忍不住又去哄:“打疼了?” 谢鸿卓嘟着嘴把脑袋转过来叫陶若筠看,果然额头红了一片。 “我给你揉揉。” 说着陶若筠就伸手一边帮他揉着额头,一边说自己的事情。 “我想你下次出门的时候,帮我买些东西。街上卖胰子的,你可知道?说是有一种玫瑰胰子很好用,你帮我买两块回来。” “你缺胰子用?” 陶若筠笑笑:“那倒不是,我不是要收买人心嘛。” 谢鸿卓不解,陶若筠便向他解释。 原来陶若筠自己身边没有女婢,新买的又太小,培养起来需要时日。她觉得青荷机灵,对谢家又比较了解,就想跟青荷拉近关系,不仅仅是主仆的那种,更想让她对自己交心。 至于方法,她想了很多,赏赐什么金银不大现实,一来她自己不算宽裕,二来东西都是谢家给的,几乎都是好的,她送出去了,谢家人瞧见了不好。 于是她就想出了一起用一些日常用品的法子,不显眼,但可以拉近距离。从胰子开始,以后可以慢慢的赏一些绒花珠花,再到簪子和多做几身衣裳,总比一开始就赏金银来的好。 谢鸿卓听了,也赞同她的做法,便说明日出门就帮她买来。 “等我可以从铺子里取用银子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制些更好的头面。” 陶若筠听了道:“你不是不能动铺子里的银子么?” “那是刚开始,母亲和哥哥信不过我,怕我胡来,所以定了这个规矩。等我在店里慢慢做出样子来,母亲信任我了,我自然就可以取用银子了。” “你不怕婆婆知道了,又把你权利收回去呀?” “我给娘子制头面怎么了?哥哥当初给嫂嫂不知道制了多少,母亲一个字都不说的。” 陶若筠听了,不禁有些感慨,看样子他们这一个院子要想赶上当初的芷兰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好,那你努努力,争取早日给我制头面,我也努努力,争取早日让酒坊赚钱。” 谢鸿卓捧着陶若筠的脸颊,认真道:“咱们争取,三年内盈回一百两。” 陶若筠想了想,道:“我觉得可以。” 第106章 选定品种 明明是陶若筠的酒坊,可是谢鸿卓跑的比她还勤,隔三差五的往山上跑,次次都带回酒坊的进度,偶尔还会带回一捧杜鹃。 陶若筠被迫闲在家里,半日刺绣半日习字,闲来无事,便在二楼书房里随便翻出故事书来瞧。 青荷桑青见她坐那里不动,便要给她梳头做新式发型。 什么牡丹头堕马髻三绺头全都梳了个遍,又试了好些发髻,最后还是觉得牡丹头最合适。 接着又研究什么妆面,用的什么珍珠粉,听的陶若筠一愣一愣的。 “珍珠粉?” “少奶奶,这珍珠粉不是用珍珠做的,是用茉莉花的种子做的,要是珍珠做的,恐怕要用金子买了。” 说完几人都笑了。 总之陶若筠两肩架个头,手中抱本书,倚在玫瑰椅上,由二人随意折腾。 她把那两块玫瑰胰子给了青荷桑青两人,免得人心没笼络成,先让下人离了心就不好了,所以先公平对待,往后再看能力慢慢区分开。 而能力这个东西,往往要看主人会不会吩咐事情了,吩咐给谁去做,谁就有机会表现,不然有能力也是白搭。 被迫每天在家中坐许久,她倒真的静了些,像个老太太似的,走路都变慢了,心情也跟着变糟了。 这一天,谢家后花园里海棠雨落尽,松月楼小湖边一株合欢开的正盛时,谢鸿卓从外边带回来一个东西。 他带回来几个桃子。 桃子本是平平无奇的东西,可是谢鸿卓叫她先别吃,暂放两天再吃,陶若筠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了。 待两天之后,她去戳了戳那桃子,似乎变软了,是水蜜桃,但是又跟她从前见的不大一样,这个更大,看起来也是白白的,不知道甜度如何。 她挑了一个,青荷拿去洗净了,拿回来时皮已经破开了一些。 “少奶奶,这个桃子皮也太容易掉了,一碰就掉。” 陶若筠却欣喜万分,水份充足,说明出酒量会更高;内里松软,说明更容易去核;甜度高,说明需要添加的糖少。 这简直是做桃酒的上上之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谢鸿卓会像献宝一样把这几个桃子献给她了。因此晚上谢鸿卓一回来,她便打听那几个桃子的情况。 “你从哪里买来的?” “街上啊。” “我当然知道是街上,我是说产自哪里?” 谢鸿卓神秘兮兮道:“就在咱们苏州。” 陶若筠一听,心里有了主意,便问:“有秧苗可以买么?” “只要娘子需要,那就能买到。” 陶若筠知道秧苗能买的到,心里是既高兴,也失落。 “我要是能随意出门的话,可能现在都种下去了......” 谢鸿卓见她不高兴了,便安慰她:“别担心,桃子不是一天就结出来的,酒也不是一天就能酿出来的。你想出门我知道,等过段时日,我稍微闲一点,就带你出门好不好?我们去年不是说好了一起共游太湖的么。” “当真?” “当真。” 陶若筠被几句话又哄的开心起来,不再计较春天没有种下去的水蜜桃树,而是让谢鸿卓让买办去买一些桃子回来,她要在家里秘密酿酒。 “秘密酿酒?怎么秘密?放哪里发酵?” 陶若筠神秘兮兮道:“我想了想,放在我屋里不大好,我瞧见厨房那边挺宽敞的,我就酿几小瓮,一来现在酿好了,中秋便能喝了,我送给婆婆,你说她会高兴么?” “会吧......” “我还想着带纵哥儿多酿几次,让他好好学学,那样在我们院里就不合适了,是不是?” 谢鸿卓点点头,道:“行,我让店里伙计去买,然后送到家里,买多多的,这样就会有很多剩余的给你酿酒,你也就不必出钱买桃子了。” “你可真会替我省钱。” “那可不,我处处为娘子着想,娘子感动么?” 陶若筠没说话,在他脸上亲了下。 谢鸿卓得了夸就开始显摆自己,改不掉的臭毛病,陶若筠只能惯着。 第107章 重新酿酒 没两天,桃子就送进了谢家大宅,外头有人来报,说铺子里送桃子来,有一部分是专程给翠竹轩的,请院里人去收。 陶若筠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忙拉着青荷桑青去了茶厅看桃子。 桃子很好,此刻还略硬了些,陶若筠想想之前那几枚桃子,这两筐桃子洗净晾干了,应该也就软了,正好去核。 陶若筠先和林管事的通过话,第二日就叫李天纵来家中一起酿酒。 酿酒的第一步是洗桃子,需要洗净上面的泥土和桃胶,对于桃毛倒还好,毕竟可以通过过滤去除,因此洗的并不是很用力,但是晒的时候遇上麻烦了。 几十斤的桃子,那是藏也藏不住的,从前她有个院子,用竹篾盘铺好就晒,可是在这里不行。 摊在天井里肯定不像话,走道里更不行,陶若筠有些犯难了。 谢鸿卓今天也没有出门,见状便给出了个主意。 “要不去春雨堂吧?” “春雨堂?” 春雨堂是翠竹轩斜对面的一间院子,两间院子隔着荷花池遥遥相望,她在门口看过,却没有进去过。 陶若筠有些不敢,谢鸿卓却道:“你怕什么,母亲连家都叫你担了,你临时用个院子怎么还怕了?” 陶若筠瞪了谢鸿卓一眼,她为什么怕,还不是上次谢鸿卓害她罚跪她才怕的。 谢鸿卓撇撇嘴,道:“你不敢说的话,我带你去找母亲,我去说。” “我不去。” 陶若筠不肯去,谢鸿卓却不肯放过她:“你不去也不行,上次我就说是我逼你的,你看陈妈妈信我半个字么?你去不去,母亲都认定是你叫我去的。” 陶若筠气极了,又有外人在,不好去打谢鸿卓,便丢了桃子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去说。” 说完话,拔腿便往慧心居去了,谢鸿卓见状连忙跟上。 “你只管记着,到时候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听我的就好了。” 陶若筠嗯了一声,埋头只顾往前走。 待到慧心居时,陶若筠让开路,叫谢鸿卓往前去,谢鸿卓乖乖去了。 两人一进慧心居的门,便看见谢母正跟陈妈妈还有两个下人摸骨牌玩,见着谢鸿卓和陶若筠进来,便都站起身子让开来。 陶若筠进门先行了万福礼,谢母让她坐了,谢鸿卓蹿过去又是捏肩捶背那一套。 “母亲,我想酿几坛子酒,好在中秋的时候献给您。” “那就酿啊,我等着喝。” 谢鸿卓嘿嘿笑道:“我想用春雨堂的院子酿酒,别的地方不够大。” 谢母瞟了谢鸿卓一眼:“你要用春雨堂还用的跟我说?” 说完又看向陶若筠,道:“是你娘子叫你来的吧?” 陶若筠一听,辨也不是,不辨也不是,一时间委屈的要死又不能诉,只能忍着委屈道: “是我请鸿卓来帮我说话的,厨房地方不够大,我想借用春雨堂的院子,带着人一起做了,不知道婆婆可愿意。” 说完咬着唇低着头,也不去看人了。 谢母见状,立刻便知道又是谢鸿卓的主意,道:“要用就用,家里闲置的地方,你也是可以做主的,你现在是当家主母,这类事情不用再来问我。” 陶若筠听见了,便谢了谢母。 谢母又朝谢鸿卓道:“那桃子是你的主意吧?” 谢鸿卓嘿嘿直笑。 “盈柳回来跟我说前面送来好些桃子,我就知道跟你脱不了干系。让铺子里送桃子,你的主意?” 谢鸿卓忙道是。 谢母哼了一声道:“那还不去酿酒,我还等着喝呢,可别浪费了那许多桃子。” 闻言,谢鸿卓陶若筠便别了谢母,出门去了。 陈妈妈在后面见陶若筠都不等谢鸿卓,便道:“看起来三少奶奶受委屈了。” 谢母却道:“哼,受了委屈正好,趁着这股委屈的劲儿,给我狠狠的收拾老三,叫他尽想些歪门道。自己非要娶回家的媳妇,想诉苦都没地儿去,让他自己受着。” 陈妈妈道:“那您自个儿不心疼啊?” “就是心疼所以才不自己动手,来来来,继续摸牌,不管他们的事。” 第108章 委屈死了 陶若筠当真委屈大了。 要做些事情,来请示要么不允,把她困在家里;要么小事一桩,嫌她胆小不敢做主;谢鸿卓但凡做了什么让她不顺眼的事情,都是自己指使的。 她越想越气,气得把过来拉她的谢鸿卓一把甩开了,自己甩着步子回了翠竹轩。 谢鸿卓撵过来,几次想去拉她扶她都近不得身。 “阿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你别动我。” “阿筠,阿筠,你先别气......” “婆婆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是的,不会的,母亲都同意迎你过门了,怎么会讨厌你呢?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陶若筠更气了:“那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谢鸿卓也说不清楚了,为什么事情会进展的这么磕磕绊绊的。 “婆婆是不是不喜欢我酿酒?” “不会的,当初给林子的时候,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怎么会不喜欢你酿酒呢?” “是谁要给的林子?” 之前陶若筠见到聘礼清单的时候,只顾着高兴了,却忘了林地这种东西,其实不大可能出现在聘礼上的。 谢鸿卓支支吾吾道是自己提出的。 陶若筠似乎明白了,不是谢家支持她酿酒,或许他们只是没有反对谢鸿卓的意愿而已,毕竟那些林地才多少银子。 况且,林地变酒坊要多久?谢家要是真有心支持她酿酒,为什么不直接送酒坊呢?那些现银够买不止一座酒坊了。这摆明了就是要往后拖,连地都是谢鸿卓雇人开的。 她越想越绝望,自己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筠,阿筠,你先别哭,酿酒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我们慢慢来,母亲没有说过不让你酿酒,也没有不让建酒坊的。” 陶若筠自顾自的哭着,也不理谢鸿卓。 谢鸿卓急了,把人抱起来坐在腿上,陶若筠的脸上早就哭湿了一片。谢鸿卓见了,心也揪了起来,抬手帮她擦脸,可是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也委屈的很。 一张借契“卖”了自己,他比谁都想证明那个酒坊能挣钱,不然真的要在哥哥面前抬不起头了。可是眼下母亲有意约束陶若筠,这不是跟酒坊过不去么? 他两头哄,两头都恼他,他也觉得自己万般委屈。 谢鸿卓把陶若筠抱在怀里,让她好好的哭过了,自己也偷偷了掉了几滴泪,末了自己擦干了,对陶若筠说道: “今天只是洗桃晒桃,我以前帮你做过的,熟练的很。你在屋里头歇着,我去看着他们把事情做完,然后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陶若筠点点头,谢鸿卓这才把她放在榻上躺着,自己转身出了翠竹轩,径直往对过的春雨堂去了。 晒桃这事简单,只要晒的均匀,把水晒干,别沾上脏东西就行,家里厨房倒是有些东西可以拿来用。 谢鸿卓指挥着人把桃子均匀铺开晒好了,自己站在屋檐下使劲的想今天的事情,到底错在哪儿了? 直到桃子桃子都基本铺好,他才决定一件事情。 只见他离开春雨堂,没有回翠竹轩,而是直接去了慧心居。 * “母亲......” 谢母正在喝茶,见着谢鸿卓进来,那张俊俏的脸此刻拉得老长,便问:“怎么了?给你娘子讨公道来了?” “不是,”谢鸿卓磨磨蹭蹭地走到桌边坐下道:“母亲,我就是想知道,您何故这样为难阿筠?” 谢母却道:“不是我为难她,是你在为难她。” 谢鸿卓一时听不懂了,问为什么,谢母语重心长道: “我们家的情况和你娘子家的不同,你应该明白的。她家单纯,我们是大家族,本来牵涉就多,她刚来,家里又没有母亲教导,只有一个爹爹教她酿酒,不是我嫌弃她,有些规矩她是实在不懂。既然不懂,我们谢家又娶了她,那自然是要教的。” “你也是,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做,却偏偏怂恿她去做,她做错了我自然要罚她。出门翻墙叫怎么回事?你在家里她去翻了墙,知道的说你们是夫妻,那要是被有心人看见叫什么?你要是这么惯着她,将来你不在家她也翻墙怎么办?那叫翻墙么?到了三姑六婆嘴里就是淫奔,到时候你这个娘子还要不要了?” 谢鸿卓无言以对。 “你们夫妻两个照规矩办事,我都不反对,但是她现在被你惯的太没有规矩了。我是管不住你了,但我管的了你娘子,你敢胡来,我就收拾你娘子,看谁心疼。” 谢鸿卓低声辩解:“我最近没有胡来的......” “不胡来还撺掇你娘子翻墙?还让铺子里送桃子?我为什么把她拘在家里?她嫁进来才几天,我就让她管家,我能轻怠了她么?我是让她先把家里捋顺了,下人至少都口服了才叫她去折腾酒坊。你可倒好,一翻墙,还怎么让下人服她?不是你为难你娘子嘛?倒把账记到我头上来了。” 谢鸿卓心里明白了些,低声道:“儿子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那酿酒的事情......” “我又不反对她酿酒,我还巴不得她多赚点钱,到时候少不得孝敬我。但是家里这边,她不能怠慢了。” 谢鸿卓听的明白,母亲完全没有不给酿酒的意思,立刻放松下来:“好,我一定让她好好管家,不会再带着她胡来了。” 谢母翻他一个白眼:“知道了还不回去哄你娘子,留在我这里装什么孝子?” 谢鸿卓一听,嘿嘿一笑,正要拜别,忽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央求着母亲道: “母亲,我想过段时日带着阿筠在周边走走可好?苏州酒不太出名,我想带着去绍兴这些有酒的地方看看,毕竟以后也要做酒的生意了。” “刚刚才叫你不要怠慢了家里,现在就要出门了?” 谢鸿卓连忙找补道:“母亲,不是现在。我想等董先生回来了,叫他领着我们一起走,熟悉熟悉酒的生意。” 谢母淡淡一笑,道:“幸亏瑾容去了广州,不然我也不能服众啰。” 谢鸿卓一听,便知道母亲是同意了,欢天喜地唱喏退出,出门便奔回了翠竹轩。 第109章 哄媳妇儿 陈妈妈见谢鸿卓走了,不禁笑道:“奶奶当真是偏心的。” 谢母道:“自己的儿子没办法,也是小时候他哥哥约束的太严了些,眼下跟着一个小娘子在村子里野了些日子,还回不来了。” “那还叫他们夫妻出门去?” 谢母道:“这有的人是家雀,有的人是野鸟,这翠竹轩里的那位,就是个野鸟,连带着我的儿子也跟着野。我本想先训训,现在看来似乎还算乖觉,也没必要整天拿婆婆的架子去唬人。这打了人,不得给个甜枣啊。” 陈妈妈笑道:“这姑娘也是苦过的,不野一点,只怕难活。” 谢母却道:“人生在世,最不该拿出来做本钱的便是苦难。若说苦,谁不曾苦过,若是苦过便可以坏了规矩,那这天下大半人都不要守规矩了,这天下大半人不守规矩了,便会变成天下人皆苦,皆不守规矩,到那时候,谁还听你诉苦?” “你没听董先生说么?当初退婚的时候,对面是个县令她都挤兑人家,结下了梁子,害得人家报复把鸿卓判给她,这才惹下后面一堆的事。当初她一个孤女,都敢这么干,现在有了鸿卓给她撑腰,这要是出门不收敛点,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来。” “我看她今日连用个院子都不敢,应该是收敛了不少。” “知道收敛就是知道怕了,知道怕了才会避开错事,这不是坏事。对咱们这种家庭来说,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妈妈又道:“那您觉得他们出去真的为着生意么?” “鸿卓要是真的开了窍,就知道该把心思放在生意上。鸿山设下那么大一个圈子叫他钻,他要是不钻出个名堂来,活该在他哥面前抬不起头来。” 陈妈妈道:“听林管事说,三公子最近还是很用心的。” 话说到此处,谢母脸上才终于带着笑意:“嗯,还行吧,再看看。对了,鸿川可有来信?” “来了来了,说一切都好。” 谢母笑意更深:“好就好,几头都好才更好,家里头这个慢慢磨吧。” 陈妈妈有意逗她,便问:“那是磨小娘子,还是磨小夫君。” 谢母道:“我磨娘子,让娘子去磨夫君,刚好一个管一个。” 陈妈妈道:“好是好,就是人家把账记我头上了。” 谢母瞥了一眼陈妈妈道:“怎么又有一个委屈上了,那我来哄你好不好?库房里喜欢什么东西?” 陈妈妈笑道:“可不敢惦记,您老人家顺心就好。” 谢母听了朗笑几声,叫陈妈妈陪着去院中看景去了。 这边谢鸿卓从母亲这里得知答案,心里一下有了底,既不委屈难过了,也不担心了,一心就想回去哄那个泪人。 路过后花园时,见还有几朵栀子尚在开放,便摘了一朵带回去,结果叫老园奴老章瞧见了。 “哎呀,我的三公子,你怎么赏着赏着还掐上了?” 谢鸿卓笑笑道:“老章,我就掐你一朵。” 说着抬腿往翠竹轩去了,一路上盯着花不禁去想,今日要是谢鸿山摘的花,老章一定不会说半个字。 自己跟哥哥还差的远,母亲说陶若筠至少需要让下人口服,他自己何尝不需要在下人面前立威呢? 难不成真做一辈子的三公子,叫家里人护着? 心里头琢磨着事情,人就已经到了翠竹轩里,陶若筠还躺在榻上。脸上挂着泪,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 谢鸿卓拿着那朵栀子轻轻去触陶若筠的鼻子,陶若筠的鼻头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揉,这才发现鼻尖发痒,睁开眼就瞧见了谢鸿卓。 她支起身子道:“桃子都晒好了?” 谢鸿卓坐上榻,将手里的花递给她,把她拥在怀里道:“晾好了,我叫人看着,等会去翻一下,今天就能晾干,晚上收进厨房厨房,一定不会叫老鼠啃了。明天再让纵哥儿过来,把桃子去核,装瓮。” 陶若筠靠在谢鸿卓身上,懒懒道:“还有瓮没有洗呢,还有糖没买,泥封的黄泥家里有么?” “放心,我都叫人去办了。” 陶若筠倚在谢鸿卓身上,没再说话,手中把玩着那朵栀子花。 谢鸿卓问道:“现在可还觉得委屈?” 不提还好,一提陶若筠眼眶尽是泪,把头歪在谢鸿卓肩上,也不说话。 “我刚刚去问过母亲了,她没有不让你酿酒的意思。这个家里,你就是当家主母,主母能做主的事情,你就可以做主。从前是我不好,把你带歪了,以后我们两个都守些规矩,母亲自然就不会罚你了。” 陶若筠听了,翻了谢鸿卓一个白眼:“你把我带歪了,婆婆却只罚我。” 谢鸿卓听了笑笑道:“身为母亲,她偏心自己的儿子,你就大人有大量,好不好?” 陶若筠哼了一声道:“我是小人。” “好好好,小人就小人。那我想带一个小人去游太湖,逛绍兴,也不知道这个小人愿不愿意呀?” 陶若筠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假的?可以去了么?” 说完又想起什么来,道:“算了,你去说了,也要记在我头上。” 谢鸿卓笑着道:“果然是个小人。我跟母亲说过了,母亲同意了,等董先生回来,我们一起去游太湖逛绍兴。” “你认真的?” “不信算了。” “我信我信我信。” 第110章 关系缓和 夫妻二人重归于好后,日子又如往日一般过上了。 第二天几人聚在春雨堂里,将洗净晾干的瓮搬过来,准备切桃去核。 陶若筠先称了桃子,五口小瓮,每个瓮里八斤桃,然后按照不同的比例去加糖,一一写好标签贴上,只等三个月以后看哪瓮的口感最好,出酒量又如何。 因为水蜜桃软,人又多,几十斤桃在陶若筠和谢鸿卓的指挥下,半天也就切完了,封了口之后,搬进一个闲置的耳房里发酵,只等七日后开封搅拌再泥封。 董阳舒是在六月初的一个午后回来的,彼时天正小雨,谢鸿卓和陶若筠一起凑在廊桥下看池荷跳雨,闲话家常,就见外头有人来报,说董先生回来了,让三公子和林管事的一起见见。 谢鸿卓独自去了,陶若筠自己在廊下等消息,待到雨歇之时,就见谢鸿卓带着两个下人,捧着不少东西进了这边院子。 谢鸿卓让下人把东西送屋里,自己去了廊桥找陶若筠。 “那是什么?” “董先生带回来的一些东西,里面有一些上好的茶叶,等下你跟我一起给母亲送去。” 陶若筠没有说什么,谢鸿卓又继续道:“我同董先生说了,让他在家歇息两天,然后我们一起出发往绍兴去,你也跟我们一起。他走他的货,我们看我们的。” 陶若筠道:“就歇两天,会不会时间太紧?” “放心吧,他们行脚商人习惯了,而且这次因为我们两个在,不会出去太久,最多二十来天也就回来了。” 陶若筠点点头,道声好,两人便一起回了屋子。 董阳舒这次带回来的茶叶是一种叫光州贡茶的茶叶,谢鸿卓先对着茶叶给陶若筠做了一番解释。 “这茶叶通常是清明前的第一茬最好,后面次之。往年家中茶叶大多是产自江浙一带,这次的茶是淮南产区,离的稍远,又是贡茶,量又少,加上路上耽搁,就算买的是明前茶,那到手也是过了段时日了。” “光州贡茶共分四品,董先生带回来的这一品叫探春......” 谢鸿卓细细解说着,陶若筠在一边摇着一把牡丹绣花团扇,等到谢鸿卓说完了,她才问道: “你想让我去给婆婆献茶?” 谢鸿卓凑近道:“你可愿意?” 陶若筠明白谢鸿卓有意缓和二人关系,加上这茶家里从前又没有,她不去献,难道叫董先生自己送到慧心居去?还是叫丫头送过去? 当然是陶若筠送过去最为郑重。 “当然愿意,现在就去。” 说罢起身就要走,谢鸿卓却问:“那我刚刚给你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青荷,把茶叶带上,跟我们走。” 等进了慧心居,陶若筠如无事人一般照常行礼问安,又说董先生回来了,带了好些新茶回来,叫青荷跟盈柳去把茶泡了,自己把谢鸿卓同她说的那些茶的特点分类好处一一说了。 谢鸿卓在一边听了,不禁感叹记性真好。 谢母听了,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陶若筠慢慢的介绍。 陶若筠倒也不怕,不是说好的自己是当家主母嘛,那我就摆个样子给大家看看呗。 等青荷盈柳将茶端上来时,几人各取一盅饮了。 谢母没有说茶,只是问:“董先生回来了?” 谢鸿卓道:“今天下午刚回来。” 谢母看着谢鸿卓,笑道:“你这是打算来找我兑现承诺了?” 陶若筠不说话,由着谢鸿卓去回应。 “要不......母亲陪我们一起去?” “哼!这暑气熏天的,我才不跟着你们折腾,你们自己去,路上小心些,别惹事,尤其是你,”谢母指着谢鸿卓道:“别再叫董先生为难。” “知道啦母亲。” 第111章 共游太湖 谢、陶二人得允出门,当下都开心的不行,回了翠竹轩陶若筠就嚷嚷着要准备出门的东西。 陶若筠没有出过远门,上次过太湖也是大婚时候,全程盖着盖头,她什么也没有瞧见,因此极为兴奋。 她安排好事情,将家中需要取用的东西都叫下人领走了,又交代自己不在的时日里,有需要就去找陈妈妈。 自己则带着青荷桑青两个丫头一起出门,其他伴当随从就由谢鸿卓和董先生去安排。 三个女子对着屋中一排排柜子,挑选着出行要穿的衣衫,什么银红月白藕荷色,姜黄天青淡紫色,通通挑了个遍。 至于首饰,陶若筠决定从简,不打算过于张扬了,免得遭贼人惦记。其他随身要用的就由青荷她们帮着去收拾了,最后居然收拾出来三个箱笼。 陶若筠看看自己的,又看看谢鸿卓的,不禁问道:“我是不是带的太多了?” 谢鸿卓笑笑:“不多,你难得出趟门,又是女子,多带一些很正常。况且我们这次不仅仅是行商,更想带你逛逛,所以不要担心这些。” 陶若筠又恢复了笑意。 等出发前这天早上,陶若筠和谢鸿卓拜别了谢母,乘了轿子,同董阳舒一起往太湖边的码头去了。 今日陶若筠特意选出一件月白菊花云暗纹的绸袄儿,边缘绣着五色缠枝莲花纹,下身着一件天青色缎地蝶纹暗花鱼鳞裙。 梳着三绺头,只一支金累丝蝶赶牡丹鎏金簪惹眼些,其他都是小花簪做装饰,指甲上刚用凤仙花染过,浅浅的红色,显得手指更加白皙。 她刻意穿的素雅些,谢鸿卓则挑了身绿色。 油绿绿的云鸟暗纹道袍,腰间系绿绦环,待上了画舫,更是连方巾都摘了,只带着一顶鎏金方冠。 画舫分两层,一层船头可观景,中央可歇息和饮酒品茗,两侧开长窗,亦可观景。 二楼则是去除了长窗的一层中央,可立可坐,位置又高,四面开阔,极适宜远眺。 因此陶若筠一上画舫,便直奔二层,谢鸿卓也跟着上来了。 “鸿卓,你还记不记得那首诗,就是当初你给我吟的那首诗,什么鱼,什么酒?” 谢鸿卓听了直笑,给她补充道:“是烟波日日钓鱼舟,是酒如油。” “对对对,我们应该带些酒来。” “你怎知我们没有?” 说着谢鸿卓便走到楼梯边,让青荷送酒食上来,吩咐完又回到陶若筠身边搂着她看风景。 “我们是不是缺鱼?不是钓鱼舟么?我们今天钓鱼么?” 谢鸿卓听了又是笑,今天想钓鱼的陶若筠可不就是当初在村里要骑牛的小乙么。 “我的傻姐姐,底下人在摇船呢,你怎么钓?况且我们也没有带鱼饵呀?拿什么钓鱼?拿你么?” 说着一把抱起陶若筠作出往画舫外丢的架势,惊的陶若筠一把抱紧了谢鸿卓的脖子哈哈大笑起来,谢鸿卓将她的身子在栏杆边绕了个圈,又给放进来了。 “怎么样?钓着鱼没?” 陶若筠笑的说不出话来,连身子都站不直了,靠在谢鸿卓的怀里大笑不止。 两人正打闹着,青荷同桑青送了酒食上来,陶若筠这才乖乖坐下,和谢鸿卓一起饮酒。 今日端上来的是葡萄酒,几盘果食,还有一盘子枇杷。 陶若筠瞧上那鱼了,不曾见过的样子。谢鸿卓见她盯着那鱼,先夹了一块到她碗里。 “这个鱼新鲜的时候最好吃,现在正是吃的时节,你尝尝。” 陶若筠尝了一口,只觉得鲜嫩无比。 “这是什么鱼?怎么这样好吃?” “这个叫鲥鱼,喜欢你就多吃点。”说完又夹了几筷子放在陶若筠的碗里。 陶若筠吃着碗里的鱼,眼睛却盯着桌上的东西。 葡萄酒,枇杷...... “这酒哪里来的?” 谢鸿卓一听,这是又要开始说酿酒了,赶忙伸手把她筷子按住了,又去捧她的脸,陶若筠猝不及防的被亲了一口,懵里懵懂的。 “好姐姐,今日我们只喝酒吃鱼看风景,不聊生意好不好?就像当初在山上看太湖一样。” 陶若筠点点头,道了声好,继续吃起鱼来。 “当然了,如果你还惦记着跟我睡觉的话,我也乐意奉陪。” 谢鸿卓笑嘻嘻的重提旧事,陶若筠听了夹了块鱼塞他嘴里。 “这鱼不比大鹅好吃多了,你多吃点,少说话。” 谢鸿卓乐呵呵的吃了,又去剥了块枇杷喂给陶若筠。 陶若筠见他今日这样乖巧,忍不住逗他:“你今日怎么不穿你那身罗帽青衣了?” “你喜欢我穿罗帽青衣?” 陶若筠将下巴抵在谢鸿卓肩上,调笑道:“你要是穿青衣,我就让你做我的伴当,把你指挥来指挥去,你还得乖乖听我的话。” 谢鸿卓听了,眉头一拧,假装怒道:“你这是要指挥你的夫君?” “怎么?不行么?” 谢鸿卓默不作声的饮了杯中酒,放下酒盅后立刻伸手夺了陶若筠的筷子丢下,将人一把扑倒在船板上,作出恶狠狠的样子道: “你敢指挥你的夫君?你刚刚就叫我名字,在外你得叫我相公。” “鸿卓,我就叫了,你能把我怎样?” 谢鸿卓听了,觉得口头恐吓完全无效,低下头就要去亲陶若筠,谁料陶若筠忽然低声喊道: “有人来了。” 谢鸿卓一听,仿佛做贼被人抓了现行一般,慌忙撤了身子,翻滚到一边去了。陶若筠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嘲笑。 谢鸿卓气的涨红了脸:“你吓唬我。” 陶若筠笑的有些接不上气:“谁......谁叫你胡来的?” 谢鸿卓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陶若筠见状,又来哄他。 “生气啦?你生气的时候最好看了,脸鼓鼓的,最好掐了。” 说罢伸手去捏谢鸿卓的脸,谢鸿卓也不躲,由她去捏。 “好啦,不气啦,陪我喝酒,喝完了一起看风景好不好?” 谢鸿卓坐在船板上不动弹,陶若筠见了,扑过去狠狠的亲了一口。 “这样可以么?” 谢鸿卓没忍住,露出笑脸来。陶若筠见状,将人从船板上拉起来,坐在矮桌边,继续饮酒说笑。 等喝的差不多的时候,日头也爬到了天际中央。 早上登船时,看湖上还是碧波浩渺,水色秀丽,可是眼下这时辰正是火轮高吐的时候,再看湖面那就是海天云蒸烁玉流金,眼睛多看一会儿,便被那粼粼波光晃的睁不开眼,陶若筠犯了困,谢鸿卓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两人倚着栏杆,吹着并不算很凉快的风,拥着睡下了。 第112章 窦娥冤 画舫并不离太湖,可是他们要去的是绍兴,因此结束了一天的游船之后,画舫停靠在另一个码头,董阳舒让人找了间客店,让一行人歇下了,待明日换新的航船出发绍兴。 江浙一带,水路发达,几人并不离船,沿河而行。 这种客船跟画舫构造就不再相同,多数是一个一个的房间,同船人也大多是男子,谢鸿卓和董阳舒都建议陶若筠尽量待在房间里。 陶若筠想过出去,也撒过娇,谢鸿卓百般哄劝,给劝回来了。 陶若筠也看出来谢鸿卓不想让她出门,免得在船上男人多,生出口舌是非来,于是也就窝在房间里不出门了。这一窝,就给陶若筠窝出一个见不得光的新爱好来,听墙角。 倒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开了窗看风景,偶尔遇上两边也开窗聊天的,便能听见说话。 有时候谢鸿卓不在屋里,陶若筠无聊的时候就会趴在窗沿偷听,时间久了便是三个脑袋凑一起偷听。 于是各种昏话进了脑子,比方有人说: “南京就是大地方,兄台要是有机会去了南京,一定要去紫萧阁逛一逛,保管你去了之后再看别处,食之无味。” 陶若筠一听,这是有好吃的。 另有一个声音答到:“我自嘉兴来,不晓得什么紫萧阁,不过我们那里可是只要开口,必提烟雨楼。你们那里有钱即可,我们那里可是女子挑人,眼缘合上了,一起上了船,划到湖上,少则一两日,多则半月不归也是有的。” “你想想,这风景旖旎,美人在怀,还没有人来打扰,岂不是神仙日子?”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陶若筠听着却好像不大对劲了。她关了窗子,闷头去想什么是烟雨楼,直到谢鸿卓和董先生回来了也没有太想明白。 “烟雨楼是什么地方?” 陶若筠见人回来便问,谢鸿卓一听,身子一下僵住了。 “烟......烟......”谢鸿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拿眼神去瞟董阳舒。 谁曾想董阳舒鸡贼,捂着肚子叫到:“哎呀,老夫肚子有些疼,要去登东。” 说完人就跑了,留下谢鸿卓一个人在屋里,陶若筠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她今天非要问到底不可。 “烟雨楼是什么地方?” 陶若筠又问,谢鸿卓表情不大好看,两个丫头见了,先行礼出去了,留下谢鸿卓一个人接受拷问。 “你说话呀。” “娘子,你从哪里听来的?” 陶若筠一指隔壁,道:“隔壁说话,我听见的。” “你偷听?”谢鸿卓转移话题。 “人家说话大声传过来了,怎么就算偷听了?你先说烟雨楼是什么地方,还有那个什么紫萧阁是什么地方?” 谢鸿卓苦笑一声,老实道:“不宜说给娘子听。” “不宜?” 陶若筠大致明白了,良家女子不宜打听的地方,除了青楼还能是哪里? “你怎么知道那里是青楼?你去过?”陶若筠过不去这个槛儿了。 谢鸿卓一听,冤枉透顶。 “我没有啊,那紫萧阁在南京,烟雨楼在嘉兴,我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娘子不能冤枉我。” 陶若筠一听,好了,交代完了,都听过,连在哪里都知道了。 “没去过,但是熟悉的很是吧?谁说给你听的?” 谢鸿卓:“......” “苏州也有不少吧?” 谢鸿卓:“......” “之前你每日不着家,都在外做些什么?” 谢鸿卓见状,这是又要冤枉自己了,连忙扑进陶若筠的怀里就哭了起来,边哭边道: “你冤枉我,你又冤枉我,我哥一文钱都没给我留下,我能干什么坏事?我天天出门,不是跟着林管事做生意,就是去山上看酒坊,你还冤枉我,我要委屈死了。” 陶若筠捏住谢鸿卓的下巴往上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问:“那你怎么知道烟雨楼和紫萧阁的?” 谢鸿卓心知是逃避不开了,委屈巴巴道:“在外会接触好多商客,他们谈话时会提起,我听说过。” 陶若筠听了,倒觉得和自己差不多情况,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谢鸿卓见陶若筠心思摇摆,连忙发誓:“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我哥不许,母亲知道了也要打死我的。” “还有我。” “什么?” “让我知道了也会打死你。” 谢鸿卓把脸埋进陶若筠胸口,口中嘟囔:“你们各个都能打死我,凶了吧唧的,我最弱小最委屈了......” 陶若筠见状,拍了拍他的背,就当哄过了。她觉得自己在这小房间里都快憋死了,但凡她能像个男子一样四处走动,也不至于为着谢鸿卓到底怎么知道青楼的存在而斤斤计较了。 “我快憋死了。”陶若筠语气有些怏怏的。 谢鸿卓听了,抬起头来,安慰道:“等过些天,船到了绍兴,我们就可以登岸了。到时候,我带着你上街好不好?” 陶若筠把头靠在谢鸿卓肩上,答非所问:“我太闷了,才会找你的茬。” 谢鸿卓听出来了,陶若筠太闲了,又太闷了。 他不能让陶若筠闲着,他得找点事给她,在这船上还真叫他给找着了。 船上有一商客,随身带了两本话本子,谢鸿卓曾经见过,于是特意去借,承诺下船即还。 陶若筠把那本子拿到手里的时候瞧了眼名字,又看了看谢鸿卓,撇了撇嘴。 那本子是《感天动地窦娥冤》,他为他自己叫屈呢。 第113章 共进晚餐 船行数日之后,终于停靠在绍兴码头。 董阳舒雇下轿夫和轿子,一行人先往客店歇下。 因为这次出行带着陶若筠一个女子,便安排了绍兴一家有着独院的客店,怡然客栈。 随从们将行李送进各自卧房,陶若筠却透过窗户盯着窗外,那里有一间小院子。 这院子比起翠竹轩小了许多,只布得一丛萱草,两座假山,几竿修竹,数叶芭蕉,但陶若筠喜欢这里。 她呆看半晌,便在谢鸿卓的提醒下,和众人去楼下用餐。 今晚的菜色尤其丰盛,肉类有鲜煎鲥鱼、水晶鹅、腌螃蟹、烧泥鳅、莼菜鲈鱼等等,蔬菜有韭菜、鲜菱以及凉拌莼菜,汤是炖鸽子雏儿。 那店家估摸也是知道遇着资银充足的客人,甚是热情,站在桌边介绍着菜品。 “各位客官来的正是时候,眼下正是吃鲥鱼的季节。咱家的鲥鱼是温油煎的,把鱼泡在油里,小火慢煎,这鱼被煎的时候啊,就跟在水里游一样,肉更嫩更鲜。” “这莼菜也是河里刚捞上来的,鲜嫩爽口,素有水中碧螺春的称号,保证客官吃一次就喜欢上。” 那店家热情介绍着,陶若筠却盯着桌上那盘鲥鱼和鲜菱挪不开眼。 莼菜太湖里也有,她从嫁过来就吃起,已经吃过许多了。倒是鲥鱼,画舫上第一次吃着,实在难得。 至于那鲜菱,并不算稀奇,只是从前陶若筠也吃的少,知道生吃蒸吃都好吃,眼下光看不动,已经有些馋了。 陶若筠扫了一眼桌上人的人,都还跟那店家说着话呢,她欲伸手去抓那带壳的菱角,却被另一只手给抢了先,抬眼去看,是坐在她一边的青荷。 青荷瞧的准,陶若筠想吃菱角,见她有动手的意思,便自己抢了先,抓了几个在手里剥着,剥好了才递给陶若筠。 陶若筠接过吃了,果然新鲜的很,甜甜脆脆的。 一边的谢鸿卓见了,歪过头来凑近陶若筠耳边问:“饿了?” 陶若筠也凑过去道:“馋了。” 谢鸿卓闻言便笑:“马上就吃了。喜欢吃菱角,晚上带一些回房间,我帮你剥着吃。” 陶若筠笑着点头。 那店家介绍完了菜,又端来一坛子酒,正是当地有名的女儿红。 陶若筠一见是酒,立刻抬起头来认真去听那店家做介绍。 “咱们这里的女儿红,不仅仅是酒,更是嫁妆。咱们这谁家要是生了女儿啊,必须得酿女儿红,等女儿出嫁那天再拿出来喝。” 那店家一边倒酒,一边接着说道:“我们这酒啊,能埋地下十几年,口味独特,如果是冬日里来,我们这里家家煮酒祛寒,走在街上都能闻着香,各位客官都尝尝。” 陶若筠接过酒盅,瞧着酒液色若琥珀,闻起来倒是浓香馥郁,于是浅尝了一下,只觉得这酒甜中带苦,酸中带辛。 口味独特确实独特,不习惯也是真的不习惯。 “店家,这酒是用什么米酿的?” “我们这里的女儿都是糯米酿的。” 陶若筠拧着眉头想,自己只习惯用糯米酿白酒,倒少见这黄颜色的酒,而且人家叫什么女儿红,自己的酒都是什么樱桃酒桃子酒,是不是也该给自己的酒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陶若筠暗自琢磨着事情,没注意到桌上几人都瞧着她。 “怎么样?” 谢鸿卓在一边轻声问,陶若筠本能的答:“我没有酿过。” 谢鸿卓笑笑:“没有叫你酿,是叫你喝。” 陶若筠老实答:“不大适应。” 那店家听了,笑道:“姑娘看起来也是懂酒的,我们这里的酒跟别处的不大一样,口感颜色喝法俱不相同,若是第一次喝,怕是有些不大适应,慢慢也就习惯啦。” 陶若筠笑笑,问道:“这里是家家都酿酒么?” “也算不上家家都酿,自己家酿的多数是自己喝,酒坊里头酿的,都是全国卖。咱们这里水路发达,不管是近处的江浙一带,还是稍远些的松江南京,也都便宜。再远,连北京师也是年年送的。” 陶若筠不禁想,自己在苏州,山脚下就是太湖,水路虽不及绍兴,直接船到家门口,但也算方便。 如果将来能做大,南京师和松江何愁运不过去呢?再加上杭州,都是富饶地方。总比之前在云水村,自己只能往天香楼卖要好的多。 陶若筠埋头想着,碗里忽然多出一块鲥鱼来。 “在船上就发现你爱吃,多吃点。” 谢鸿卓帮她夹着菜,陶若筠笑着继续埋头吃,心里还在不断的想着。 要是自己有条船就好了,可以像天香楼那样,想几时运走就几时运走。 还有那画舫...... “在想什么呢?” 陶若筠正胡思乱想着,谢鸿卓见她光吃不说话,也少夹菜,便问她一句,结果就把陶若筠的话匣子打开了。 “那日画舫上的葡萄酒是哪里来的?” “岸上买的。” “我怎的没见人去买?” 董阳舒在一边见了,细细解释道:“那画舫是谢家画舫。” “什么?谢家有画舫?” “少奶奶嫁过来没多久,对谢家的生意还不太了解。谢家有三艘画舫,都登在庄子上。每年都会有很多客人租了画舫去湖中游玩。一路上吃喝都是少不了的,所以船上会备一些饭食酒水。” “怪不得......那如果我想将来把酒卖到画舫上的话......我想让家里的画舫从我这里买酒水,这应该没问题吧?” 陶若筠本想试探性地问问,能不能用家里的画舫帮着卖酒,可是想想在家里受的气,又想想谢鸿卓说的自己是主母,还试探什么?直接说要用就是了。 谁曾想董阳舒答的更加利落:“当然可以。少奶奶酿的酒我们都喝过,味道肯定没有问题。等酒酿出来了,先拿到画舫上试试,毕竟能用的起画舫的都不会是穷人。其次画舫之间也有交流,要是能在湖上打开销路,将来名声传开了,一定可以卖的更好。” 董阳舒说的正是陶若筠想的,这话她在画舫上就想跟谢鸿卓说,结果硬是给堵住了,现在董阳舒替她说了,她反而轻松些,因为这意味着董阳舒会替她把酒卖出去。 她都不需要谢鸿卓帮着去撬了,董阳舒自己送上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回报,这个等酒酿出来再细谈也不迟。 一想到后续会如此顺利,陶若筠的笑意再也忍不住。 谢鸿卓见了,问她:“开心了?” 陶若筠点点头:“开心,特别开心。” 谢鸿卓有意逗她,道:“陈妈妈说了,女子要矜持,你可不能笑得这么高兴。” 陶若筠不听还好,一听,笑得更厉害了。出了门,什么规矩都丢开了。 或许是陶若筠笑得太开心,一桌子人都跟着开心起来,纷纷举杯,喊了声“千岁”一饮而尽。 第114章 游绍兴 这顿晚餐众人都吃的高兴,董阳舒在饭桌上大致说了之后几天的安排,顺带着把谢鸿卓给安排进去了,陶若筠不好跟着四处跑,只好选择独自留下。 等众人吃罢晚饭,各自回了房,陶若筠一边洗漱,一边筹谋着。等自己洗漱好,谢鸿卓早已收拾妥当。陶若筠把丫头们支走,留下自己一个人施展大计。 只见她一脸奸笑的走近谢鸿卓,等靠近时,双手一把扣住谢鸿卓的手腕,押到身后把人钳住,身子也被抵到门框上。 谢鸿卓一见她的表情便知道她有事情要说,因此也不挣扎,由她制住,看她到底要干些什么。 陶若筠脸上挂着笑,温柔地问道:“我酿的酒好喝么?” 谢鸿卓忍着笑意点头。 “那我酿的枇杷酒,你喝过么?” 谢鸿卓当然喝过,当初就是被那酒给勾住了,才会撬了陶家的门锁,差点儿送了性命。 谢鸿卓没有说,只是点头。 陶若筠笑得更加开心了,问道:“那你想不想喝更多的枇杷酒?” “你有么?” 陶若筠嘿嘿笑:“酿枇杷酒得有枇杷嘛,潮州盛产枇杷,你知道的吧?” 谢鸿卓明白了过来,遂手上一使劲儿挣脱了出来,转而用双掌钳住陶若筠的腰,一个转身就把她给压在门框上了。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陶若筠笑得更甜了:“可以帮我嘛?” 谢鸿卓不答反问:“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陶若筠二话不说,抱着谢鸿卓的脸,啪唧一声,就在嘴角亲了一口。 谢鸿卓俯视着她,一声不吭。 陶若筠见状,又抱着脸,小鸡啄米一般亲了好几口:“这样可行?” 谢鸿卓不答,手上一松,陶若筠没弄明白,可是接着腿上就是一紧,谢鸿卓把她抱起,让人坐在了窗沿上。 “你快放我下来,我要掉下去。” “你抱紧我就不会掉下去了。” 陶若筠慌忙抱紧了谢鸿卓的脖颈儿,道:“好端端的,吓唬我做什么?” 谢鸿卓却带着认真道:“等我回了苏州就给哥哥去信,叫他安排得力的下人去潮州,看看能不能寻到当地的果农。有的话让他们采买了,用船运过来。未必有当地的新鲜,但一定比街上铺子里的便宜。” 陶若筠见他说的认真,自己也不免认真起来,说了声好。可是谢鸿卓刚认真完了,又开始算起账来。 “你刚刚在楼下说什么谢家,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谢家的?” 陶若筠被追究的一愣:“我......我几时说了?” “你说了,谢家的画舫,怎么的?谢家不是你家?” 陶若筠有点哆嗦,狡辩道:“那我都不知道有画舫的事情呢,你也不告诉我。” “哼!我天天出门都得跟人说生意上的事,回家见了你还得说酒坊的事。我不要跟你一天天的说的都是生意。” 说着用手把陶若筠扶正了,道:“你也跟我说点儿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 谢鸿卓见状,也不说了,一手扣住陶若筠的后脑勺,把她往自己怀里拥过来。 陶若筠依在谢鸿卓怀里,由他吻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谢鸿卓抱起人往床边走去。 窗外雨声渐响,打在芭蕉叶上,啪啪作响。窗里交颈鸳鸯,锦被翻红浪,旖旎情丝荡。直等到雨歇云收之时,两人才拥着睡去。 只是鸳鸯酣眠处,最怕响晨钟。 第二日一早,两人趁着昨夜凉风,睡的正香,却被青荷进来给搅了。 董阳舒急着要去交割货物,谢鸿卓得跟着一起去。 陶若筠还没清醒,一脸茫然的坐起,倒是谢鸿卓翻身下床洗漱去了。 等洗漱完毕准备出门了,才过来和陶若筠说话。 “昨天说好的,今天要去交割货物,我第一次来,还有好些人要见,不能不去,所以这两天都不能陪你了。你再睡会儿,醒了就叫店家送些吃的过来,要是屋子里待的烦闷了,就出去看看。外头有船,我留了春山云山给你,他们带着银子,想买些什么就自己买,别跑丢了。” 陶若筠点点头,谢鸿卓亲了亲脸颊,叫她又睡了。夏日里也就清晨舒爽些,陶若筠就着凉爽,又睡了半晌,待醒来时,已近巳时。 她起身梳洗,此时外面已经日头高悬,蝉鸣不止,她倒想出去走走了。 陶若筠叫云山去租了船,自己在屋里吃罢早饭,便出门登船游绍兴去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娇绿缎地落水流花暗纹的短袄,袖口宽敞,夏日更舒适。下身着一件荷红缎子裙,粉红莲花缎子高底鞋,梳着云髻,浅插着几支鎏金小花簪,甚是娇俏。 绍兴出门,可以不用腿走,坐在船上,四处可达。 陶若筠没有指明要去哪里,只叫青荷抓了一把鲜菱,又带上桑青和两个伴当一起登了船,云山叫那船家尽往热闹处划去即可。 陶若筠或立于船头,或坐在舱中,岸边房舍大同小异,随着船夫的划动,两侧渐渐热闹起来。陶若筠见状,便立在船头往两侧看去。 行船之上,丝弦飘荡,不知哪家屋舍里传出歌声来。陶若筠使出船上“偷听”的本事,细细听着,只听那声音唱道: 曾记梨花细雨天,与郎分手百花潭,依依惜别牵衣袂,泪洒河桥春水添。 曲调悠扬,丝弦悦耳,只是从来不曾听过,于是叫云山跟船家去打听,那是什么曲子。 很快云山便打听回来,说是当地特有的曲调,叫越郡南词,刚刚唱的是《曾记梨花细雨天》。 陶若筠没听过,只觉得甚是好听,可惜人在船上,不得见面,只好暂时按下不提。 船又行了一段,沿河商铺不少,甚至可见二楼阑干之内有女子衣袂翻转,罗袖长舞,不禁好奇的问那是什么地方。 云山春山一个也不敢答,陶若筠便也明白了,不再多问。 几人直游的腹中饥饿,这才歇船靠岸,找了间馆子吃饭。 陶若筠还是第一次自己带人下馆子,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菜式,那店家来问时,张口便要了个鲥鱼。 那店家听了便笑道:“这位奶奶怕是不了解情况,我们这种小店可是供不起鲥鱼的,要不您尝尝别的?” “店里都有些什么?” “我们店中鳝鱼面最是出名,要不诸位尝尝?” “那就五碗鳝鱼面吧。” 那店家应声去了,须臾,端出五碗鳝鱼面到桌上。 陶若筠瞧着白花花的面条上面盖着厚厚一层鳝鱼,遂用筷子拌了,尝了一口,立觉惊艳。 面条韧,鳝鱼鲜,混在一起鲜香十足,开胃爽口,没过一会儿,手中那碗面便见了底儿。 旁边的青荷见了道:“奶奶今儿好胃口。” 陶若筠笑笑:“要是能天天出门,我天天好胃口。” 桑青便问:“那咱们明天还出来么?” 陶若筠点头如捣蒜:“出来,一天也不要歇在店中。” 几人听了都是高兴。 吃罢饭,几人又在街头逛了逛,便又回了游船,陶若筠叫云山问那船家,绍兴可有什么地方值得一去的。 云山问过一趟,回来说了好些地方,陶若筠一一记在心中,只等明日一一瞧过。 第115章 拜佛寺 陶若筠在城中一连逛了三日,直到第四日谢鸿卓才终于消停下来,可以陪着陶若筠出门去逛了。 两人都兴致盎然,早早梳洗出门。 陶若筠特意挑了件葡萄紫的大袖衫子,一双大袖走起路来直往里灌风,好不清凉。下身一件藕荷色缎子裙,脚蹬白绫绣花平底鞋。 谢鸿卓在一边瞧了,笑道:“怪不得我家娘子能收拾出三箱笼的行李来,等下次出来,带五个箱笼也不稀奇,日日不重样。” 陶若筠瞪他一眼:“怎的?你不满意?” 谢鸿卓道:“可不敢,我应当多挣些银子,好叫你在家也日日不重样。” 陶若筠道:“才不要。” 两人斗着嘴出了门,董阳舒已在门口等候,要一同出行。 地方是陶若筠一早就选好的,城外的永福寺。 “我听这里的船家说,那里的神仙可灵了,我想你陪我去进香。” 陶若筠说着话,就带头进了船舱。进香是真,不想继续在城里逛了也是真,她都逛三天了。 永福寺位置偏远,等下了船,几人又行了一段路,这才到了寺里。 陶若筠同谢鸿卓一起进了寺中烧香拜佛出来,谢鸿卓问她:“可有发下什么愿?” 陶若筠笑道:“不可说。” 谢鸿卓听了也不再问,拉着手一起在寺中闲逛起来。 陶若筠逛着逛着便瞧见几个孩子攀在阑干上往里头瞧,口中还唱着什么歌谣。一时好奇心起,便往那边走了过去,几人都跟着过去了。 待走近时,便将那唱词听的真切,唱的是: “绿毛稠,绕池游,口中气吐香烟透。卖卦的先生把你脊骨飏,十长生里伴定个仙鹤走,白大夫的行头。” 陶若筠更加好奇了,不自觉得把身子凑过去瞧那池子,就见一只身上长着绿藻的大乌龟正在池子里游荡。再一细想那唱词,可不就是绿毛稠绕池游嘛。 等想得明白了,便捂着嘴笑了起来。几个孩子听见笑声,都转过身来瞧陶若筠。 陶若筠今日穿的素净,就算是身边带着不少人,也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那几个孩子瞧着了,便有个大胆的说道:“大娘子可是喜欢听我们唱的曲子?” 又有一个道:“猜到我们唱的什么嘛?” 陶若筠用手指了指池里的王八道:“唱的乌龟。” 那几个孩子哄笑起来,其中一个道:“那我们再唱一个与你猜?” “好啊,你们唱。” 那个孩子又唱道:“丑如驴,小如猪,《山海经》检遍了无寻处。遍体浑身都是毛,我道你有似个成精物,咬人的笤帚。” 那孩子还未唱完,陶若筠一行人都已大笑起来,也不知道谁写的词,忒缺德了些。 “猜猜我刚刚唱的什么精怪?” 陶若筠一边思索一边道:“丑如驴,小如猪,我猜可能是兔子猫或者狗。” 那孩子道:“你猜的太多了。” 陶若筠又道:“猫不丑,兔子一般也不咬人,所以我猜是狗。” “哈哈哈,猜对了,是长毛狗。” 一行人又是大笑起来,陶若筠问:“谁教你们唱的歌谣,怎么这唱词这样刁钻?” 一个孩子笑道:“是槐哥儿从前教的。” 陶若筠不禁笑起来,心中想这槐哥儿怕也是个皮的。 正想着,那孩子又道:“不过槐哥儿现在不唱了。” 陶若筠不禁要问:“为什么?” 一个孩子道:“他把琴当了,再过两日,兰姐儿的琵琶恐怕也要当了。” 刚刚还挺开心的众人听到这个,都不再笑了。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谢鸿卓问那几个孩童,一个孩子答道:“他们的爹爹病死了,欠了好些银子,还不上了,说要把兰姐儿卖了。” 陶若筠一听,心中一揪,难受起来。 谢鸿卓见状,抬手扶着陶若筠,接着问道:“那户人家住在哪里可知道?” 那孩子道:“知道,就住山下不远处。” 谢鸿卓闻言,便问陶若筠:“可要去看看?” 陶若筠点点头,她想去见见。 第116章 陈家兄妹 那几个孩子倒是热心,领着陶若筠一行人就往山下去了。 几人沿着山边小路,须臾便到了一户宅院前面。 陶若筠打量着那院子,不像是普通农家的院子,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别院似的。 几个孩子本欲上前拍门,待走近了却发现门已敞开,不禁探头探脑的往里瞧去。陶若筠也停下脚步,在院子外头细细听着。 “我告诉你,还钱的日子早就过了,你们欠的钱要是再还不上,我就把你妹妹卖了。” “你今天要么把这房子给我,要么把你妹妹给我,没得商量。” “这房子要是不能给,那我就把你妹妹带走了。” 说着里面传出阵阵呼救声,口口声声叫着哥哥,听的陶若筠心惊胆颤的,脚步也不禁连连后退,要不是谢鸿卓扶住她,只怕她转头就要跑了。 “怎么了?害怕了?” 陶若筠声音有些发抖:“有点儿。” “别怕,有我们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陶若筠点点头,再抬眼看时,那几个孩子已经散开,一个壮汉拖着一个着粉衣的少女从门里出来。 那少女尖叫连连,身后跟着一个蓝衫少年过来拉她,可两人的力气也抵不过那一个壮汉的,硬是被一起拖出了门来。 陶若筠听不得,也见不得,闭着眼睛往谢鸿卓身后躲。 一个少女的尖叫将时间拉回到去年冬天,一个陶若筠终身不想回忆的冬天,那些平日里常见的人,冲进她的家里,几乎将她的家洗劫一空。 谢鸿卓转过身来,将陶若筠搂在怀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放在脸颊上的手都是泪,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给董阳舒递了个眼神,让他去处理。 董阳舒得了信,上前一步打招呼:“这位朋友,是出什么事了么?” 那壮汉出来就见门口围着好些人,本来就不爽,此刻见董阳舒出声问他,更加不耐烦:“老子办事,关你什么事儿?” 董阳舒见状,也就不再问那壮汉,转而问那蓝衫少年可是欠债了。蓝衫少年见了这一行人,比起那壮汉,到底算是知书达理的样子,也就一一说了。 这边陶若筠眼泪止不住,谢鸿卓便带着几个丫头伴当要带她先走。陶若筠起先不肯,谢鸿卓只说有董先生在,不会有问题的。 陶若筠听了,也就作罢,跟着谢鸿卓一起走了,回去一路都是怏怏的,不大有精神。谢鸿卓想安慰,可是话一出口,陶若筠总是流泪,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陪着她乘船先回客栈。 稍晚时候,董阳舒一行人带着那对少年少女一起回了客栈,安排住下后独自到谢鸿卓屋中回话。 原来那少年祖上也算阀阅世家,可惜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又染上赌瘾,母亲百般劝说,也无法挽回,最终郁郁而终。父亲这两年赌的越发厉害,几乎将家底输了个精光,但好歹没有卖了宅子和子女。 然而去年一场重病,生活愈发窘迫,少年不得已去当了宅子,换的不少银子,却依然没有救回父亲。 后面族中人帮着安排丧事,不知不觉竟花了许多银子,连当宅子的钱都不够用,只好去借。 可是两个孩子哪里能还上钱呢?所以今天就闹出了人家上门讨债,拖人去卖的事情。 恐怕再过段时日,这宅子也保不住了,两个孩子无处可去。见董阳舒一行人还算良善,也知道不会被卖去青楼之后,索性把自己给卖了,还了债,要跟着董阳舒走。 董阳舒怕族里人找来,硬是让孩子把人叫来了。族里人见有人到家里买,立刻当成宝贝一样喊价,董阳舒懒得搭理。 这边不买了,那债主就要拿人抵借契,最后没办法,族里人就按照比借契高一点的价格把两个孩子卖给了董阳舒。 陶若筠听了,心中唏嘘不已:“怎的宅子当的钱,居然不够看病和置办丧事的?” 董阳舒听了,叹口气道:“世风不好,这里两个都是十三四岁的光景,哪里懂得这里的弯弯绕绕,就算懂得,也避不开的。所以这两个孩子才狠了心,自己要把自己给卖了。” 说着掏出两张卖身契给了谢鸿卓:“这是两个孩子的卖身契,哥哥是一定要跟妹妹在一起的,不能分开。人已经安排住进客栈了,想想怎么安排吧。” 董阳舒说清了情况便起身告辞了,谢鸿卓抓着两张卖身契问陶若筠: “现在心情可有好些?” 陶若筠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好多了,不然胸口总是憋着一口气,难受死了。” “以后这些事,你还是别瞧见的好,再遇上可不许你再说要去见见,不然又该哭了。” 陶若筠听了也不说话,只把身子往谢鸿卓怀里钻。 “你对他们可有什么安排?” 谢鸿卓问陶若筠,陶若筠却说再想想。 她压根儿没有想好怎么安排,她只是不愿意见到那个场面,只想着帮着处理掉,可是董阳舒直接把人买回来了,这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没想好就慢慢想,不急,我们在这里逛两天,然后就要准备启程回苏州去了。” 陶若筠一听,惊道:“这就要回去了?” 谢鸿卓笑笑:“是不是太匆忙了?船上的时间比逛街的时间还多?” “有点儿。” 谢鸿卓帮着理了理稍乱的云鬓:“别着急,乖乖的出来,乖乖的回去,下次还有机会的。” 陶若筠没再说什么,家总有一天要回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第117章 重返苏州 回去的路线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陈家兄妹二人。 陶若筠自己没有听过多少曲子,只是觉得两人的嗓音极好,于是又叫董阳舒帮着把琴给赎了回来。 蓝衫哥哥今年十四岁,名叫陈亦槐,也就是小孩子口中的槐哥儿,弹的一手好三弦,二胡也拉的不错。 粉衣妹妹今年才十二岁,名叫陈春兰,也就是小孩子口中的兰姐儿,惯用的乐器是一把琵琶。 回去的船上有了这两个人解闷儿,陶若筠倒是暂时戒了“偷听”的恶习。 “你们唱的这些曲子,我好像都没有听过。” 其实不止陶若筠没有听过,谢鸿卓也是没有听过,词曲唱腔一概不知道。 “奴婢唱的是越郡南词,是绍兴特有的曲调,一般在外是听不着的,都是自己学了在家自娱自乐,奴婢们会这些也是当年母亲教的。” 陶若筠听了点点头,怪不得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她更感兴趣的其实还是那个长毛小狗。 于是又问:“那日我在永福寺遇着几个孩子,给我唱什么丑如驴,小如猪,那又是什么?” 槐哥儿道:“那是先朝王学士所做的曲子,平日里没事唱着玩的,觉得有些意思,就教给了几个小孩。” “那他可还有作别的曲子,唱给我听听?” 槐哥儿道有,也不弹琴,清口唱了起来,那唱词是这样的: “弹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谁道风流种,唬杀寻芳的蜜蜂。轻轻飞动,把卖花人搧过桥东。” 陶若筠听了,忍不住又想笑,心里觉得这个王学士也是个怪才,写的词诙谐的很,谢鸿卓在一边听了也是笑。 等到船行至太湖,陶若筠一行人继续换乘画舫,陶若筠照例站在二楼小阁中往外看去。 比起来时的兴奋,此刻倒生出几分哀伤来。 “等下次,我还可以带你来的。” 谢鸿卓瞧出陶若筠不大舍得的样子,出声安慰她。陶若筠听了只点点头。 “那两个孩子可有想好怎么安置?” “想好了。” 陶若筠答的利索,倒是把谢鸿卓听的一愣,忙问她是如何安排的。 “我出来也有不少时日了,也没有给婆婆备下什么东西做礼。我想了想,这兄妹两个倒是合适。” 说完她凭栏坐下,认真分析道:“你看,我在外面花多少钱给婆婆买东西,那都是家里的钱,这不就是借花献佛么?有什么好送的?但是这兄妹两就不一样了。” “婆婆住在慧心居,我猜婆婆有些信佛吧。我是在永福寺里发愿后认识的这两个孩子,这就是佛祖指引呀,对不对?” “我把他们送给母亲,他们唱的曲子少见动听,还能解闷,又能行善做功德,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么?我这样对婆婆讲,婆婆一定会接纳的,而不是说我乱买丫头小厮。” 陶若筠一通分析,把原本打算帮忙的谢鸿卓给说的一愣一愣的。 “你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做事这么周到呢?” “嘿嘿,我也是路上刚刚想到的。” 谢鸿卓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心里倒是无比赞同陶若筠的做法。 因此一行人在回到苏州谢家之后,陶若筠第一时间就带着兄妹二人一起去了慧心居,谢鸿卓陪着一起去做帮腔。 永福寺神仙指路,又是救人于水火之中,谢母听了果然高兴,直道都是天意。 两个孩子现场弹唱了一曲《花有清香月有影》,这越郡南词本就是富贵人家自娱自乐的小曲,弹唱起来也是端庄大方,并没有媚眼如丝那一套。谢母见了更是喜欢,当场就收下了两个孩子,让住在慧心居的厢房中。 又叫谢鸿卓去找个弹唱师傅来,教两个孩子好好学学,顺便也教些《西厢记》的唱词。 谢鸿卓忙不迭的应了,出了慧心居立刻就叫人去办了,学琴地点就放在后花园里的瑞云楼。 陶若筠出了趟门,回来还得了夸,正是得意的时候,从慧心居出来后扬着下巴就往翠竹轩去,她还要忙着筹谋下一步呢。 第118章 邀买人心 等谢鸿卓安排好事情回了翠竹轩,就得知了一个堪称惊天动地的消息。 陶若筠要看《内训》,让谢鸿卓帮着去二楼找。 “我没有啊。” “你为什么没有?她们不是说一般闺阁......哦,你没有,那你帮我买本回来吧,我要看。” 谢鸿卓不大适应眼下的陶若筠。 在他眼里,陶若筠应该是能干的,活泼的,认真的,甚至是强硬的,偶尔才会显露出脆弱和委屈,但是这一切都跟顺从没有关系。 她怎么突然就想看《内训》了呢? “你看内训做什么?” “学啊,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好媳妇儿,这样婆婆就会更加喜欢我,我就可以继续出门了。” 陶若筠说的欢天喜地,谢鸿卓却听的眉头直皱。 陶若筠要演,他不反对,只是内训里面的好妻子好媳妇儿,陶若筠真的演的了么? 他很怀疑,但是他还是帮着找了书回来,甚至特意叮嘱,没有学好之前不要叫别人知道她在学这个,不然学到半路不想学了,都没得退路。 陶若筠答应了,每次都是跑到二楼做贼一般悄悄的学。 《内训》第一句便是:“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女子之德性也。” 这第一句就让陶若筠皱起眉头,“贞静幽闲,端庄诚一......” “唉......”陶若筠重重的叹了口气,她自己也明白,自己跟贞静不挨边儿,但还是硬着头皮去学。 第二句又是:“孝敬、仁明、慈和、柔顺,德性备矣。” “柔顺......柔顺......” 此时已是六月底的光景,立秋已过,天气燥热无比,知了狂鸣,加上手中的书,叫她贞静柔顺,令陶若筠更加烦躁无比。 “什么狗屁!” 说完将那书往地上一砸,心里不禁想,要是谢鸿卓进了烟花柳巷还要她贞静柔顺么? 打个半死再说。 青荷原本在一边伺候笔墨,此刻见陶若筠砸了书,便捡了来问:“奶奶今儿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 陶若筠不禁好奇的去问:“青荷,你今年有二十一了吧?按理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你家人可有给你做什么打算?” 青荷听了一愣:“五岁就被母亲卖了给谢家当丫头,哪里还有成亲一说。况且就算让我成亲,我也不要的。” “为什么?” “我在谢家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而且也没有人欺凌我。要是嫁了人,遇着一个真丈夫还好说,要是遇着那不做人的,岂不是要苦死我。” “我娘当年嫁人生下了我,结果却把我给卖了,我不敢想,将来难道我遇着难处,也要去卖自己的孩子么?” 青荷说着说着忽然动情的哭了起来。 “我从前也不觉着什么,只是去年冬天三公子回来,叫大公子狠狠的打了一顿,又去雪地里跪了,还是非要娶奶奶不可,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是有情意的。” “我要嫁人,就要嫁个有情意的,不然宁愿不嫁,老死在谢家也比出去了卖儿卖女的好。” 陶若筠听了也感慨起来,自己如今的日子,放在去年是想也不敢想的。如果不是鸿卓,她也不知道在云水村怎么受苦呢。 这样想着,心里火气消了大半。接过青荷手中的《内训》,道:“既不想嫁人,那就不嫁了,这世上伪君子难辨。你在这宅里好好待着,我和三公子都会护着你的,不会叫你受委屈。” 青荷听了感激涕零。 陶若筠没有想到自己发了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却惹得青荷对自己推心置腹,她连忙顺水推舟纳入麾下,这本来就是她一开始筹谋好的事情,眼下时机正好。 陶若筠这样想着,抬手便拔下自己头上一根菊花型金簪,递给青荷道:“女子要想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便是手中银钱宽裕。往后你在我身边帮我管着事情,每月我会让账房支你一两银子,入秋之后我会给你多裁一身衣裳,你也要多帮衬我一些。” 青荷本是有感而发,却没有想到陶若筠会这样对待自己,还让自己帮衬着她。 底层的小奴婢突然被人瞧见了,还被人重用了,哭哭啼啼的谢过赏,表下忠心,誓死追随。 陶若筠听了笑道:“我就是谢家少奶奶,管点银子管管家,哪里就要你誓死追随了,活着不好么?” 青荷听了,又是笑又是哭的,道:“少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一切都听少奶奶的。” 第119章 扮演贤妻 陶若筠与青荷说完话,抓着那本书,按下心中不适,又继续了起来。直到晚间谢鸿卓从外面忙完回来,饭菜端上桌,陶若筠还拿着书册背着呢。 “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 谢鸿卓小心翼翼的伸出筷子去夹菜。 “积过由小,害德为大......” 谢鸿卓夹紧了双腿,此刻他觉得陶若筠头顶有股怨气,随时都会爆发。 “勤俭不妒,足法闺阃......” “娘子,你别诵了,我听着瘆的慌......” 陶若筠不满道:“你慌什么?你又没有善妒。” “我......”谢鸿卓也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自己的娘子按照内训去要求,这书到底买回来是约束谁的? “不对,你妒过。” 陶若筠给判了刑,谢鸿卓一声不吭,丢下筷子跑到二楼书柜上翻找起来,没一会儿抓着本书下来了。 他将书递给陶若筠,陶若筠一瞧那名字,接都不接了,将头扭到一边去。 又是那本窦娥冤,陶若筠不满,谢鸿卓干脆把那书贴脸上好了。 谢鸿卓见她不接,将书又凑的近些,嘟囔道:“我冤枉,明天外头就要下雪了......” 陶若筠听着声音委屈巴巴的,又心疼起来,转过身道:“好啦,知道你冤枉了。六月天下什么雪,吃饭,我不诵就是了。” 谢鸿卓这才丢下书,重新坐回去吃饭,边吃边道:“其实这些书不是背的,是指行为举止......” 话未说完,陶若筠已经瞪了过来,谢鸿卓忙住了口。 “我当然知道是说行为举止,可我现在不是要纠正么。做的对了没人夸我,做的错了还得下跪,没有用啊。” 陶若筠想尽快扭转局面,可她找不到捷径,这才想到这么个馊主意。 可是谢鸿卓也没有办法,两个人互看着干瞪眼,忽然陶若筠瞥到谢鸿卓腰上挂着一只香囊垂下来,仔细一瞧正是自己当初交换婚书时给到的信物,心里一下有了主意。 这会子她又要绣荷包了。 陶若筠想一出是一出,想一出做一出。头一天还抱着内训不撒手,第二天就趴在绣架上不下来。 她跟青荷桑青商量许久,决定绣一个青竹纹样的荷包给谢鸿卓,到时候叫他带上,天天在谢母面前走动,总要叫谢母看见自己的努力才肯罢休。 至于为什么选择青竹,因为相比鸳鸯牡丹,青竹颜色最少,图案最小,也应了翠竹轩的名字,更应了陶若筠的名字。 几人拿定主意就开始绣起来。 纹样是青荷帮着画的,布料裁剪是桑青描好线,陶若筠亲自剪的。布料装进绷架,细细的绣了半晌,青荷桑青在一边手把手指导。 接连绣了几日,纹样完成大半之后,陶若筠又觉得不够,带着两个丫头往后花园去了。 不为别的,就怕自己的表现不被谢母瞧见,所以打着要去看看陈家兄妹二人练习曲子的幌子,跑到后花园里坐着绣花,以至于谢家不少下人都说三少奶奶变得沉稳娴静不少,陶若筠很满意这个结果。 待到绣成那日,几人合力将荷包缝好,等谢鸿卓回来,陶若筠迫不及待的就给他换上了。 “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着这只荷包多去婆婆身边走动,一定要叫她瞧见了。” 谢鸿卓抓着那只荷包看了半晌道:“比从前好看许多,母亲知道了一定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 “我总不能抓着荷包告诉母亲这是你绣的吧?太刻意了。” 陶若筠不以为然道:“不用,你就多过去就行了,我在后花园里绣花样的时候,陈妈妈和盈柳她们早看见好几回了,回去肯定告诉了婆婆,所以你只要过去,我给你多塞点香料,一定叫她们注意到这个荷包。” 说罢便叫青荷去取些沉香松针添进荷包里,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我家娘子如今还真是针织女红样样精通啊。” “就这一个,你且珍惜吧。” 第120章 上山巡视 陶若筠有些迫不及待,第二日便亲自拉着谢鸿卓往慧心居去了,她铁了心的要表现自己。 谢鸿卓由她拉着走,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他比谁都渴望母亲能真正认可陶若筠,偏偏陶若筠也是百般的讨好。 若是陶若筠脆弱些,他只怕也要心疼死,可是陶若筠比谁都积极表现自己,要求还没来,她已经开始表现上了,倒叫他省去不少事。 因而此刻他一个字也不多说,陪着陶若筠去演贤妻的戏码。 两人肩并肩的进了慧心居,陶若筠放慢脚步,做出沉稳的样貌来,进门乖乖的做了个万福礼。 谢母见了,叫二人坐下,又吩咐盈柳拿茶来吃。 陶若筠瞧着谢母的脸色,倒是不错的样子,口中也对陈家两兄妹极尽夸赞,当下也就知道自己这两个孩子误打误撞的送对了。 谢鸿卓手中把玩着那个荷包,谢母目光如炬,一眼瞧出目的来了。 “听下人说,阿筠最近在学做荷包,就是做的这个吧?” 谢鸿卓忙献宝似的递上那个荷包:“正是呢,母亲你看,她给我绣的。” 谢母当真接过去仔细的瞧了瞧,瞧的陶若筠有些心慌,毕竟初学,她又为了表示诚心,没有叫下人帮着绣一针,所以那荷包可以远观,却不经细看。 谢母瞧了几眼,才说道:“这荷包绣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沉静安稳。” 陶若筠抢着表现自己:“鸿卓也是这样说的,前几日还叫我看内训,我瞧书上说女子德在安静,性在柔顺。我就想陈妈妈说的,绣花能帮着磨练性子,这才好好的绣了起来。” 谢母瞧着陶若筠,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有些满意起来。 “书上还说,这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瞧着绣花怎么不算才?不算的话,那些男子穿衣裳挑挑拣拣的作甚?” 说完又看向陶若筠,道:“只不过,你的才不在这绣花上,你该知道你的才在哪里。我看那酒坊也建了不少时日了,每次都是鸿卓来回帮你去看,他又不懂这个。你也挑个时间,让鸿卓陪你去山上瞧瞧,别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白忙活一场。” 陶若筠喜不自胜,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当下压住身子没让自己蹦起来,谢过了谢母,这才又谈了会子的话,才和谢鸿卓一起离了慧心居。 陈妈妈站在谢母身边,瞧着两人出了院子,忍不住道: “三公子和三少奶奶瞧着是成长了不少。” 谢母哼了一声道:“你瞧瞧那绣的,也就鸿卓不嫌弃了。” 陈妈妈笑道:“三公子又不缺这个,您不就是想让她沉稳一些么,她如今连内训都会诵了。” 谢母却叹了口气,道:“这安静柔顺后面还有一句,她却没有诵啊。” “什么话?” “不生事以致祸。” 陈妈妈听了,也不再玩笑了:“应当不至于的,董先生不是回来说去绍兴一路上都很听三公子的话么。” 谢母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陶若筠不知道谢母的担忧,只知道自己能去山上了,便一刻也忍不了,叫谢鸿卓今天就陪着她出门。 山上的酒坊已经建了三月有余,酒坊本身难度不大,只是为了防潮,底部整体要用石块垫高,而这片山地是没有石块的,因此全都要从山下运来,也就建的慢了些。 但也因为如此,原来不算宽敞的山路此刻被踏的更加宽阔和平坦了。 陶若筠坐在轿子上不禁想,要是能保证这个宽度,到时候应该就能用车往下运酒了。 自打酒坊开建以来,张自桢就几乎住在了山上。一群人简陋的搭个窝棚,也就凑合着住下了。 陶若筠在谢鸿卓和张自桢的陪伴下整体的查看了酒坊的情况。 地基已经打好,石板已经铺上,大部分的墙体都已经建起,一些烧煮的灶台也已经可见雏形。 至于给雇工住的住宅区则基本完工,井也已经凿好,眼下连雇工都可以安排了。 看完酿酒区域,陶若筠又去瞧了瞧林地。 一个月以前陶若筠就已经选好了桃林的品种,此刻树苗已经种下,看样子存活率极高,枝叶舒展,若是运气好,明年应当就能开出花来了。 量多不多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酒坊能运作起来。 陶若筠问张自桢:“酒坊大约还要多久可以完工?” 张自桢答道:“如果顺利,七月底就可封顶。” “七月底......” 陶若筠思索着这个时间,七月还可以酿什么酒呢? 雇工似乎也可以开始准备上了,这种事林元忠应该会比较擅长。 还有烧饭的婆子,做饭的家伙,睡觉的被褥,都要准备上了。 陶若筠撇下众人,拉着谢鸿卓在山间漫无目的的走着,边走边说自己的打算。 谢鸿卓听了,笑道:“娘子思虑周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娘子可知道这里头又要花去多少银子?” 陶若筠闻言一愣,问道:“怎的?银子不够使了么?” 建设酒坊的银子,谢鸿卓一直是跟陶若筠拿的,要多少给多少。 起初谢鸿卓想着陶若筠有些银钱,自己尽量帮着办好就是了。可是后来发现,这银子一花起来几乎没了底,眼下的银子数量已经超过七百两。 换句话说,陶若筠的老底掏完了。 “七月底开始酿酒,要买水果,要买糖,还要雇人,还有吃住,都是银子,你确定够么?” 陶若筠信心满满道:“你放心,银子管够。” 谢鸿卓一听,也就猜出七八分来,也就并不过问什么。 “好,回去我让林管事的帮着找些人,就等这边建好之后过来准备做事。” 陶若筠补充道:“前期并不需要太多人,最好是夫妻,一个做饭,一个酿酒。毕竟一旦入瓮,就是等了。” “在这期间,我要把纵哥儿先叫来这里,封了瓮再回去。” 谢鸿卓都一一答应了。 两人计议已定,不再考虑酒坊的事,在山里摘起野果子来。 第121章 婆子传闲话 暑热正盛的七月山间不似三四月份的春日,满山红花已不见,入目皆是苍翠连绵。 陶若筠不找花了,她找吃的。瞅见一棵茅莓便叫上谢鸿卓一起去摘。 七月里山上的果子还有不少,各种莓子更是常见,陶若筠偏爱茅莓。 谢鸿卓跟着吃野果,吃了几颗茅莓后也不禁产生这果子适合酿酒的想法来,因此说给陶若筠听。 陶若筠听了却摇头说不行。 “为何?” 谢鸿卓不解,这果子酸酸甜甜,水份又足,还是山上长的,都不用买,为什么一直算钱的陶若筠会觉得这果子不适合酿酒。 陶若筠不答,只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谢鸿卓见状,更想知道答案了。 “你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呀?” 陶若筠道:“不行是因为还没等到下瓮呢,就先进我的肚子了。” 原来是陶若筠喜欢这果子,根本留不到酿酒,全给吃了。 谢鸿卓听了,倒觉得这个理由放在陶若筠身上无比合理,也跟着笑。 两人在山上逛了一圈,这才乘了轿子往城中去了。 因为出发的时间早,今天回来天还大亮着。待到轿子进门时,忽然有人喊道什么姑娘,陶若筠坐在轿中听了,不禁好奇的掀开轿帘去瞧,原来是个卖绒花的妇人。 陶若筠好奇心上来了,想要看绒花,便叫门人放人进来,自己带着青荷桑青在茶厅里瞧起来。 谢鸿卓见几个姑娘围在一起看头花,便先独自回了翠竹轩。 陶若筠还没有戴过绒花,因此好奇心大。但自打进了谢家之后,自己带的不是金累丝,就是鎏金,再不济也是银脚镶宝石,所以看清了眼前小小一朵的绒花之后,兴致不大。只是两个丫头,兴致颇高,她便留在那里跟着瞧。 “这位奶奶还不曾见过,几个月前见府上办喜事,娶的就是这位奶奶吧?” 走街串巷的卖花妇人,最会找话说了,陶若筠听见了只是笑笑道了声是,青荷她们却谈论起来了。 “这是我们家三少奶奶,可有本事了,会酿酒呢。” 那妇人听了眉开眼笑的道:“哎哟,我就说嘛,一般姑娘三公子哪里瞧的上。府上当真是富贵之家,媳妇儿女婿都是一等一的好。” 陶若筠听了不禁好奇:“女婿?” 她没听过谢鸿卓还有亲姐妹,除非是叔叔家的。 那妇人果然答道:“就是那钱大官人,如今在衙门里谋了差事,哎哟,真是一天比一天能耐了。” “要说这钱大官人,也是天降的福星。长得好看,就跟画上的神仙似的,娶个媳妇儿,人也有钱了,做生意也是有本事的,如今又进了衙门。您瞧瞧,这福气,哪里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陶若筠起先还不知道说的是谁,但是听到后面逐渐明白了,说的正是谢鸿燕的丈夫钱茂典。 只是她还不知道这钱茂典居然在衙门里也有差事。 于是相比眼前的绒花,她更好奇钱茂典夫妻的现状。 “我听说钱大官人纳了一房小妾......” 陶若筠刚起了个头,那妇人便说开了: “哪里是一房,现在都三房了。” “啊?三房?”青荷和桑青也是万分惊讶:“娶那么多小老婆呢?” 妇人对青荷道:“三房算什么?现在哪个有钱男人没有几房小老婆的?你以为各个都像你们府上规矩那么严的。” 说完又对着陶若筠道:“尊府在苏州城里都是不一样的,奶奶你好福气呀。别人家娘子不想丈夫纳妾,那闹的不可开交的,吵得不行,一说出去都说娘子泼辣善妒,叫男人在外被人笑话。” “这能拦住的还算好,有的吵了也没有用。我听说钱大官人的娘子也闹过,结果越闹家里小妾越多嘞。” 青荷道:“那家里还能过好日子么?” 妇人道:“这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也进不去后院呀。要是只纳妾招妓还算好,有些人家男子专门喜欢勾搭别人家娘子,翻墙进院,专勾人妻。” “那要是被人家丈夫发现了,岂非打死?” 妇人道:“可不是嘛。常言道我不淫?妇,?不淫我妻。这有的男人抓住了,狠打一顿,有的男人抓住了,想方设法也去勾搭人家的妻子,哎哟,搅合到一起,说也说不清的。” 陶若筠听了青荷与那妇人的谈话,不禁心上直突突。 她在村中时便少往人堆里扎,各路闲言听的少,今日这一盏茶的功夫,简直让她大开眼界。 陶若筠低头看装花的篮子,叫青荷桑青挑一些,顺便也给院中另几个丫头也挑上一只,合共买下六只小花簪,这才付银送人离开。 待到那妇人出了门,陶若筠便问青荷:“你之前与我讲的那些话,可是这妇人同你讲的?” 青荷道:“是呀。我们这样的人极少出门,出了门也就是买买胭脂珠花,跟这些婆子们说说话聊聊天。她们去的地方多,这街上大院里,几乎家家大门都进过,所以知道的东西多。” 陶若筠明白了,这些婆子简直就像一根线,把家家户户给串了起来,只是她自己也很好奇,在这条线上,这婆子的口中,自己又是什么样的? 要是这婆子知道自己也翻过院墙...... 她不敢想,只怕是也要传成不安于世的偷情妇人了,那她真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了。 陶若筠又接着跟青荷桑青打听,这些婆子妇人家里可是常来。 桑青却道:“从前大奶奶传过话,一般不叫她们进来。今日是少奶奶要见,这才让进来的。” 陶若筠听了,连连懊悔,失策了,就不该叫她进来。 “往后还是这个规矩,这些婆子妇人随意不要进门来,另外如果在外面遇上了,也记得不要多话,尤其家里的事情,不要多嘴。” 青荷桑青连忙应了,陶若筠这才带着人回了翠竹轩。 第122章 后院纳凉 翠竹轩里谢鸿卓已经让人烧水准备沐浴,见陶若筠回来,便叫先布晚饭,吃过再洗。 陶若筠被刚刚的闲言惹得心中直突突,在饭桌上就和谢鸿卓提起这事。 谢鸿卓听了道:“这事我也是从绍兴回来才听说的。我这个堂姐夫做生意交权贵是有些本事的,至于他跟我堂姐的感情,我们这些弟弟也过问不上,尤其是这个姐夫,还是我堂姐亲自挑的。” 陶若筠并没有为谢鸿燕不忿的意思,她对自己这个大姑子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只是觉得这里头人跟人之间太过复杂和混乱,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从前,她也是知道有人做牵头,那个徐婆子就来她家里做马泊六,结果被自己和谢鸿卓给打出去了,她以为那已经是最过分的事情了,没想到今天...... 谢鸿卓见她有些没胃口,便笑嘻嘻地问:“怎么了?担心你相公啊?” 陶若筠这一次却没有玩笑的兴致,说道:“你要是整日和这些人在一起的话......” “别担心,”谢鸿卓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道:“虽然我们之间有些生意牵扯,但是早年大哥就已经划分清楚,除了每年账目上做一些交割,日常也就过节时候问候问候,其他时候并不怎么往来。” 陶若筠这才心中安定一些。 “别胡思乱想了,天气太热,你又坐了半天轿子,也太累了。我已经叫人用冰湃了些李子,等吃过饭,好好洗个澡,我们搬张榻到小花园里,吃果子喝酒赏月,可好?” 陶若筠听了点点头,这才吃起饭来。 谢鸿卓比陶若筠先洗漱好,等陶若筠出来小花园时,他已经躺在美人榻上了。 今夜月色极佳,谢鸿卓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和裤子,光着一双脚。那中衣也没有系好,露出大半胸膛来,头发只用一支金簪挽住,双眼紧闭躺在院中纳凉。 陶若筠站在门边定定的瞧了半晌,心里觉得什么画上的神仙,都不及她眼前的月光少年郎好看。 心里这样想的,脚下也诚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谢鸿卓身边,双手往那布满月色的胸膛扑去,结果刚触上,她手就缩回来了。 那月色骗人,瞧着凉,摸着烫。 谢鸿卓发现的快,陶若筠还没有跑走就已经被他抓住了。 “往哪里去?不是要摸么?躺上来摸好了。” 说着一手抱住陶若筠的腰将她一翻,人就压住了。 “烫烫烫烫烫,你身上好烫啊。” 谢鸿卓听了,把手伸进陶若筠的衣衫里去摸她的肩,发现果然比自己凉快。 于是又把脸贴上陶若筠的脸,还是比自己凉快。于是索性一把抱紧了,全当纳凉了,只是陶若筠遭了大罪了。 “你要把我热死了,大夏天的跟个火炉似的,你离我远点。” “我不!” 陶若筠见说话不听,在身下拼命挣扎,挣了半晌也没把谢鸿卓挪开半分,终于喘着粗气不动弹了。 谢鸿卓见她不挣扎了,这才松开手去瞧她。 陶若筠今日穿的清凉,上身一件红绫抹胸,下身一件藕色裤子,外面罩着一件藕色单衫纱子,薄薄透透的,里面穿的一览无余。 头上更是素净,几根银脚镶翡翠的簪子随意的挽住头发,被刚刚那么一挣扎,显得更乱了。 脸上不施粉黛,却带着天然的粉红色。 谢鸿卓就这么支着上身,盯着陶若筠瞧,瞧的陶若筠脸更红了。 “看什么看?” “我看我娘子,不行么?” 陶若筠嘟囔:“有什么好看的,我出来纳凉,结果抱个大火炉在怀里,都快热死了。” 谢鸿卓听她又嫌弃自己,报复似的俯下身子,把怀里人抱的更紧了。 “谢鸿卓!” 陶若筠手脚并用的把谢鸿卓往外推,谢鸿卓一腿压住陶若筠下半身,一手钳住陶若筠的胳膊,两人正在打闹间,忽然青荷桑青走了进来。 陶若筠一见,脸上更红了,谢鸿卓却道:“把东西放下。往后我跟少奶奶在后院纳凉的话,你们就先不要进来了,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青荷桑青应了是,放下春凳,把酒和果子放在上面便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带上门。 陶若筠见状,觉得不大对劲。 “你这不是欲盖弥彰么?这下她们都要胡思乱想了,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谢鸿卓听了却道:“我娘子都学会欲盖弥彰了,哪里学来的?” “故事书上瞧来的。” “哪本书?” 陶若筠想了想道:“故事书,开头讲的什么谁是谁妻子,谁妻子去世了,又娶了谁,谁又生了女儿,手上还带着字,说她是谁的老婆,长大了她就嫁给谁了......” 陶若筠一连串的谁谁谁,把谢鸿卓说的眉头直皱,待他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不明白陶若筠怎么会把左传当成故事书去瞧,但是这不重要,怀里的人比较重要。 她从冰水里取出一枚李子,含在口中叫陶若筠去咬,陶若筠瞪着他,不张嘴,只抬手推人。 可是谢鸿卓偏偏往下压,压的陶若筠没辙,只好张嘴咬了一小口李子,谢鸿卓这才放过她,自己把大半个李子吃了。 吃完李子又开始犯混,凑到陶若筠耳边问她:“你以前不是喜欢让我给你吟诗么?今晚怎么不叫我吟了?” “你念,我听着。” 谢鸿卓当真凑到陶若筠耳边念了一句诗,念的陶若筠抬手就打。 这哪里是纳凉,越纳越热,她要回屋里去。 谢鸿卓却一把把她擒住了,边笑边道:“还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村里,你教我抓螃蟹?” “怎么?你想吃螃蟹了?” 谢鸿卓却摇摇头,道:“我记得你当时教我,说如果不想被螃蟹夹到的话,就要去抓螃蟹的背,这样它就夹不到我的手了。”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个了?” 谢鸿卓笑的更加狡诈:“我现在看你,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陶若筠听了更气了,又是一通乱打,谢鸿卓不气也不拦,就搂着陶若筠笑,气得陶若筠没有办法,找准位置,冲他肩上就是一口。 谢鸿卓吃痛,止住了笑,瞧见肩头那排牙印之后,睨了陶若筠一眼,阴沉着脸道:“知道后果的吧?” 陶若筠嘴硬:“不知道,我要回屋里去。” 谢鸿卓不理,直接上手扯开了陶若筠的腰带,惊得陶若筠压低了声音道:“隔壁有人。” “隔壁都在广州,今晚没人能救的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23章 立志山大王 自从陶若筠在婆婆面前尽情表现出柔顺的一面之后,她在谢家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 山上已经去过一回,对张自桢的能力完全信任,只等七月底验收酒坊。 雇工的事情交给了林元忠,计划先雇一对夫妻在山上。暂时酿酒的事情不多,只要看住酒坊和林子就好,等事情多了再增加人手。 春雨堂里的几瓮酒安静的发酵着,陶若筠在七月底的时候叫回了李天纵,把酒启封,表面的酒单独沽出,剩下的就着瓮,连同自己出嫁时带的溜酒装置,一起抬上山,现场教李天纵如何蒸酒。 于是五个瓮,愣是制出了十种酒来,几人在山上挨个尝试。 从甜度到桃香浓度,再到口味颜色,挨个品评。 品到最后,陶若筠索性把酒混了,尝试各种搭配,又把没馏的酒蒸了一些,尝过一口又嫌太热,想起家中冰湃过的果子,便问谢鸿卓: “这酒能不能冰着吃?或者冬日里直接冻成冰,夏天取出来吃一定舒爽。” 谢鸿卓被问的愣住了,答道:“应当......可以吧,要不留一坛子,冬日里冻过了放在冰窖里,等明年夏天取出来试试?” “好。”反正陶若筠一路酿酒一路试,没有什么不敢试的。 等蒸过的酒凉一些再尝,结果意外的发现蒸过之后的口感明显更好。虽有些比不上馏过的,但是颜色和香气都保留的更好,口感也更加浓郁。 于是她又把馏过的添一部分到蒸过的酒里,总之最后弄出了一个大家都觉得不错的混合酒来,再单独封一小坛子带回家放进冰窖里,等明年取出来试试。 “你说,我要是把桑葚酒也这么勾兑一下,那颜色是不是就更加好看了?跟葡萄酒似的?” 陶若筠原想酿的桑葚酒颜色偏深,喝的时候甚至会嘴唇粘上颜色,红的发紫,所以更喜欢馏过的,至少颜色不那么吓人。 谢鸿卓在酿酒的事情上,全都听陶若筠的,因此只道:“试试吧。” “好。” 确认之后,吩咐下人把酒做了分装,一份封住留在冬日里冻住,其他的经过调和勾兑的酒封装好带回谢家,只等中秋家宴的时候取出来用。 至于接下来要酿什么酒,陶若筠早就想好了,梨子酒。 七月底能拿来酿酒的水果已经不多了,她选中了梨子,水份足够,冬天加热后更是清甜。 拿定主意后就叫人去买了好些梨子,还是老办法,洗净晾干,去核切块,撒糖入瓮。不同的配比都来一些,方便后期勾兑。 做完这一切之后,陶若筠和谢鸿卓一起在山间闲逛起来。 新桃酿酒成功给陶若筠带来了极大的信心,她站在山腰望向远处的太湖。 约莫申时正刻的光景,太阳已经偏西,在空中映照出点点红霞,那红霞又跌进湖里,碎成千万片,煞是好看。 “等我将来生意做大了,我要买下一大片的林子,我要做这山里的山大王。” 陶若筠豪情万丈,喊出吓死人的口号,谢鸿卓在一边听了,笑弯了腰。 哪有人赚钱了想做山大王的? “你可知道什么是山大王?” “就是山里的大王。” “是土匪。” 陶若筠一听,大王变土匪,嘟囔道:“土匪就土匪,我做土匪头子。” 谢鸿卓笑着问:“那我的山大王,需要相公么?” 陶若筠双手环上谢鸿卓的脖颈儿道:“当然要,我做了山大王的话,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掳上山,做我的压寨相公。” 谢鸿卓又问:“那你都做山大王了,我这个压寨相公总能吃上鹅了吧?” 陶若筠无比大方:“当然,天天给你吃鹅,我给你买个庄子,养一大群的鹅,保证你每天都吃新鲜的。” “哦,”谢鸿卓开始清算旧账:“那我的鸡呢?你说的,春天给我抱一窝小鸡,然后下蛋给我吃。我的鸡呢?” 陶若筠扭过头去,假装没听见。谢鸿卓不依,用手抱住她的脸颊,叫她看着自己:“我的鸡呢?” “先欠着行不行?” “要算利息的。” “小气。”陶若筠再次撇过脸去,看着湖缓缓道:“明年,明年我要买下更多的地,种上更多的树,这样的话三年内,我就可以扩建酒坊了,我就真的可以给你建个庄子养鹅了。” 谢鸿卓松开了抱着陶若筠脸的手,改成环住陶若筠的腰,对她说道:“别等明年了,就今年吧。我们把这酒带回去给母亲,我也带一些出去放在画舫上,只要大家说好,今年就买地。刚好这里有地方住,有人做饭,尽快开出来,入冬前种上树,最快明年,最迟后年就能开花了。” 陶若筠伏在谢鸿卓怀里问:“你怎么比我还积极呀?” 谢鸿卓道:“不好么?” “好,特别好。” 可是陶若筠的中秋家宴献酒大计在回来的时候遭到了阻碍,因为谢正平一家送来拜帖给谢母,请她中秋到谢正平家中做客,顺便庆祝钱茂典在衙门里谋得职位。 【细节更改:李天纵出场年龄从十岁改为十三岁,所以今年十四了,正文这里没有强调,后面会用上。】 第124章 中秋风波一 自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谢鸿卓就拧着个眉,陶若筠也拧着个眉。 中秋本是团圆的节日,就是嫁出去的女儿回了娘家,在中秋这天也要返回夫家的,哪有中秋把人家的媳妇往外请的? 陶若筠觉得谢正平一家子有病,但她没有说,毕竟是谢鸿卓的叔父,最起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婆婆怎么说?要去么?” 谢鸿卓点点头,道:“母亲应了,中秋去叔叔家过。” 说完又觉得打扰了陶若筠的献酒大计,便安慰她:“我们早些去,找个理由早些回,回来我们自己在家里饮酒赏月,还是可以让母亲好好试试你的酒的。” 陶若筠撅着个嘴,搞不清谢正平一家子的心思,就是烦躁的很,她对这家人印象不算好。 不管是谢鸿燕来自己屋里说话,还是青荷口中的钱茂典,亦或是那卖花婆子的闲话,她都不大想跟这家过多牵扯,可毕竟是谢鸿卓的叔父呀。 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去吧。只是献酒这事她懒的等了,直接找个机会在晚饭时间就拉着谢鸿卓去了慧心居,说新出的酒,请婆婆品尝。 谢母出乎意料的满意,同时建议她中秋那天带上三坛子酒去鸿卓叔父家,陶若筠欢天喜地的同意了。 等到中秋这天早上,陶若筠早早的梳洗打扮好,金丝的鬏髻,一水儿的金镶宝石的头面。 陶若筠不大喜欢带鬏髻,梳的紧紧的,各种头面沉沉的,戴的少了还被人嫌不富贵,各种簪子齐齐往上插。日常里嫌弃的不行,也只有到了这种场合才肯将就。 她今日身上穿的一件胭红缎地团花蝙蝠暗纹的立领对襟披风, 面上施过粉黛,一点朱唇,一弯月眉,杏仁眼,莲瓣脸,粉扑扑的,一看便知道那些玉容散没有白敷,整个人瞧着粉粉嫩嫩的。 谢母当初回帖时便说清了要早些到,免得夜间折腾太晚,说是身体受不了,那边都同意了,因此这天下午申时刚过,谢母便带着谢鸿卓和陶若筠一起出发往谢正平家去了。 轿子在谢正平家的轿厅里落下,谢正平过来叫嫂嫂,陶若筠和谢鸿卓过去叫叔父,双方都见过礼了才往里头走去。 正往里头走着,又遇着谢鸿飞出来迎接,陶若筠忙又跟着行礼叫伯子,谢鸿飞笑笑道: “弟妹还是跟着鸿卓叫我一声堂兄吧,你嫂嫂也在里头呢。今儿人多,还是分两桌,鸿卓,”谢鸿飞说着话,就去拉谢鸿卓,将人拉到他那边道:“你跟着我走,弟妹和我母亲一起,放心吧。” 陶若筠的这个婶婶正是谢正平的妻子,名叫张芝兰的,听了谢鸿飞这话,便拉着谢母道:“你同我走,今儿人多,我们到里面热闹去。阿筠也同我们走吧。” 陶若筠道了声好,便跟着谢母一起往里面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瞧这院子,花园楼榭一个不少,虽不比自家的大,但是也不小了。 几人走着走着就瞧见了一座小楼,正往里走着,忽地冲出来一个人,陶若筠只瞧了一眼,便猜出那人是谁。 正是谢鸿燕的丈夫钱茂典。 陶若筠见到的那刻,便觉得这人和青荷以及卖花婆子说的丝毫不差。 这人今日穿的一身月白色缎地缠枝梅花暗纹道袍,面容俊朗,神如秋水,态若春云,当真是画上神仙一般的人物。 那人也瞧见陶若筠了,二人之前并未见过,此刻钱茂典见了便问道:“这位是?” 陶若筠赶紧行了礼道:“妾身陶氏......” 陶若筠话未说完,谢母已在一旁说道:“是燕儿堂弟鸿卓的妻子,你当叫一声弟妹。” 钱茂典听了,赶忙作揖行礼,叫了声弟妹。只是弯腰之时还不忘抬眼去瞧陶若筠的脸,陶若筠不是个会躲闪的,恰恰瞧见了,心里一下就肯定了青荷的话。 潘安的样貌,淫贼的心肠,不然哪有这样瞧姑娘的?还是弟妹。 陶若筠在心中给钱茂典定了性,钱茂典尚不知情,热情地道:“燕姐儿已经和其他女眷在里头了,母亲婶婶,还有弟妹,里头请吧。” 张芝兰道:“鸿飞他们都在外头,你也去吧。” 钱茂典应了声是,绕开众人往外头去了,临了还不忘回头瞧一眼陶若筠。 陶若筠不知情,跟着谢母就往里头去,一进屋子便瞧见里头坐了好几个女子。此刻见人进来,也纷纷站起行礼,陶若筠跟着回礼,只是这些人里头她只认识谢鸿燕和谢鸿飞的妻子陈水蓉,都是大婚时见的,其他一概不认识。 张芝兰开口做了介绍,却也只说是谢鸿燕的姐妹,陶若筠猜莫不是钱茂典的小妾们? 不至于吧? 陶若筠没有问出口,甚至都没有记清名字,只是相互行过礼,挨着谢母坐下了,张芝兰唤人端菜上席。 谢母同张芝兰并肩坐着,谢鸿燕和陈水蓉贴着张芝兰坐着,陶若筠贴着谢母坐着,而她的身边则坐着一位身穿竹绿比甲的少女。 陶若筠用余光瞧了一眼,完了,人家都没介绍名字,这可怎么搭话呢?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说着话,陶若筠坐在那里端着茶盅饮着茶,那少女似乎也不与他人说话,在也饮了一盅茶后主动与陶若筠聊起天来。 “听说谢三公子年初娶了妻,妹妹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待会儿咱们可得好好的喝一杯。” 陶若筠笑笑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妹妹,不知该如何称呼呀?” 那少女道:“他们唤我云姿,姐姐也叫我云姿好了。” “云姿......”陶若筠琢磨着这个名字,倒觉得怪好听的。再瞧瞧那人,态如云行,姿同玉立,和这名字极其相配。 她瞧着云姿年纪不大,便问:“云姿妹妹可曾许过亲?” 云姿笑道:“刚刚出去的钱大官人正是我家老爷,我是第四房妾室。” 陶若筠面上带着淡笑,脑子里却点着了炮仗。 谁家女婿回妻子家还带小妾呀?而且看起来可能带了还不止一个,这人脑子在想什么?她实在看不透。 第125章 中秋风波二 几人正闲聊着,饭菜上了桌,大家便也暂停了闲聊,张芝兰招呼大家饮酒吃饭。 谢母乘机让人将陶若筠带来的酒送上桌子,只是没说是陶若筠酿的,而是说家里人去外面走商,带回来几坛子没见过的酒,大家尝个新鲜。 张芝兰听了,热情的叫人开了坛,斟了酒,倒是都觉得新鲜,味道也极佳。 云姿在一边饮过,同陶若筠说道:“这酒倒是新鲜,颜色也好看,淡淡的胭红,倒是和姐姐今日的衣服极为相衬。” “妹妹喜欢这酒?” “我从前饮过不少酒,论味道论颜色,这酒都算上品了。不知道家里人是从哪里寻来的,将来要是能再饮上就更好了。” 陶若筠道:“下次家里人出去再买的话,一定送妹妹一些。” 云姿似乎挺开心的,睁大了原本就不小的亮眼问:“真的么?” “当然。” 这边陶若筠和云姿闲聊着,那边张芝兰和谢母也没有闲着。 张芝兰道:“嫂嫂现在同我们都不大来往,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要嫌弃我们呢。” 谢母道:“怎么会?听外头人说,你家这个女婿倒是有不小的本事,如今也谋得衙门里的差事了?” 张芝兰今日宴客,本就有炫耀的成分在,因此道:“哪里比得过你家两个,一个在京师,一个在广州。我家这个女婿也就跟宫里头的人还能说的上话,贴一贴人家而已。” 陶若筠在一边听了,心中大致明白过来,这是跟宫里什么人攀上关系了。 谢母道:“能贴上就是厉害的,今日在苏州衙门里,明日就不知道飞到哪里了,到时候莫要忘了我这个老嫂嫂才好。” 张芝兰眉开眼笑的:“嫂嫂说的什么话?你家两个都飞出去了,就留下鸿卓这么个十多岁的孩子守着家,要我说,飞出去了有什么好,不及在眼皮子底下贴心呢。” 张芝兰嫁给谢正平,这一家并不差,但是从来也没有赢过谢正青那一家子,好不容易熬到谢正青死了,偏偏谢鸿山又顶了上来。眼下谢家两个顶事的都离的老远,就留一个不经事的谢鸿卓在家里守着家业,因此在钱茂典跟宫里攀上关系后,她第一时间就想跟这个压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嫂嫂炫耀一番,这才有了中秋宴请一事。 这事,谢母懂,谢鸿卓懂,只有陶若筠不清不楚。只是在听了这么一段对话之后,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出来。 “鸿卓还小,不经事,也不懂事,之前不是一直读书要科举的嘛,怎么不去科举,反而要做生意了?” 谢母道:“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大人也管不住的。” “怎么会管不住?大家都知道嫂嫂最会管教了,你看看鸿山和鸿川,你呀就是太溺爱鸿卓了,慈母多败儿。” 陶若筠听了眉头直皱,口中嚼着一块不知道什么肉,觉得难吃极了。 “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我们做父母的,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命吧。” 谢母倒是沉的住气,陶若筠心中一百个不高兴。 谢鸿卓哪里不好了?明明是天下第一好。 陶若筠有些食不下咽,那边谢鸿燕道:“大家先别光顾着吃了,还有一道大菜没有上呢。” 说着便对下人道:“去,叫厨子准备上火炙鹅。” 那下人应声去了,陶若筠不知道火炙鹅是什么,只记得谢鸿卓爱吃鹅,想必他那边也要上这道菜。 没一会儿,一个厨子样的人走到门外,地上摆着一个火盆,上面放着一个非常密实的铁笼子,里面放着一碗酱汁。 陶若筠正好奇这是什么菜的时候,那厨子抓过一只活鹅塞进笼中,关上笼门,将笼子放置在火上,现场烧鹅。 那鹅还是活的,起先还嘎嘎的直叫唤,双脚也是只蹦哒,后来又埋头去喝那酱汁。 陶若筠瞧了一会儿,觉得胃中难受无比,撇过头去不再看了。 那厨子介道:“各位娘子,这是火炙鹅。活鹅放进笼中,置于火上烘烤,这鹅被烤了缺了水,就会去喝酱料,这酱料就进了活鹅的肚子。” “等烧到一定程度,这鹅的羽毛就会脱落,这毛脱落的时候,鹅还活着呢。” 张芝兰在一边说道:“这是这师傅的拿手菜,据说在京中可盛行了,今儿咱们也尝尝。” 陶若筠心口难受,一时说不上来是鹅叫的令她难受,还是张芝兰的话更令她难受,亦或是这当中穿插的嬉笑声。 陶若筠正拧着眉头暗自难受,忽然有一只手在桌下抓住了她。陶若筠睁眼去瞧,却是自己的婆婆。 谢母没有说话,只是淡然的看着眼前,手捏着陶若筠,却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陶若筠只好强作镇定,学着谢母的样子坐直了身子,只是等那火炙鹅上桌时,她找了个更衣的理由躲开了。 青荷扶着她在陌生的院中走着,她不想登东,也不想回去,就想在院子里躲一会儿,让心里那股难受劲儿过去,胃中翻搅的她实在难受。 她扶着一块儿太湖石喘着气,心里不免担心起谢鸿卓来。 自己跟着婆婆在这后院里还免不了要听些阴阳怪气,谢鸿卓独自在外边,又是叔父堂兄姐夫的,还不知道要怎样的受气。 也不知道这道火炙鹅外头会不会也上,当初在村里杀鸡的时候,谢鸿卓就不上手,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今天要是见了这个,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又想起婆婆的眼神,和桌下捏住她的手,陶若筠稳了稳心神,抓住青荷的手,道了身:“回去。” 张芝兰觉得自己翻了身,笑的满脸的褶皱,原先瞧着热热闹闹的一桌子人,此刻看来都成了魑魅魍魉。 陶若筠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照常饮酒吃饭。 碗里不知道是谁已经夹了一块火炙鹅的肉,她夹着吃了,旁边云姿见了道:“我瞧着姐姐出去了,特意帮你夹了一块嫩肉,姐姐吃着味道怎么样?” 陶若筠笑笑道:“很好吃,很嫩。” 云姿妩媚一笑:“姐姐喜欢就好,这些东西我们平日在家里吃的也多,所以知道哪里的肉最嫩最好吃,我给姐姐夹的准没有错。” 陶若筠笑的更灿烂:“谢谢妹妹惦记。” 陶若筠说着话,眼睛装作不经意往对面的谢鸿燕瞄去,果然见她瞪着云姿。 这场面,换做是谁都要不高兴的,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进来的时候钱茂典会在里面,又为什么大家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估计谢鸿燕早就发过一次脾气了,她猜原因应该就跟这个小妾有关。 陶若筠口中吃着菜,却把耳朵竖起来紧紧听着,那云姿似乎有意要和陶若筠拉近关系,毕竟这里其它人都是谢家的,并不乐意搭理她。 “姐姐是哪里人呀?” 陶若筠故意提高了音量答道:“我是湖州人,妹妹是哪里人?” 云姿道:“我就是苏州人,我打小在这里长大的。” “是么?那你一定对苏州很熟悉吧?” 陶若筠和那云姿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这么聊开了,时不时还捂着嘴笑,陶若筠瞧也不瞧对面的谢鸿燕,但猜着她指定生气了。 这家人不高兴,陶若筠就高兴,谁叫你娘贬低我丈夫。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人请她们过来,就是为了显摆自己,要给他们看自己家繁华的大戏。既然是戏,陶若筠决定亲自演一出给她们看。 第126章 中秋风波三 陶若筠和那云姿各怀心思,你来我往的就差姐妹情深了,忽然陶若筠转向谢母,笑着道: “婆婆,我瞧着今日大家饮酒都饮的矜持,只怕今日这酒我们如何带来,还要如何带回去呢。” 旁边的张芝兰听见了,忙道:“怎么会?今日大家必须要尽兴了才好回去。” 说着便招呼大家饮酒,陶若筠求之不得。 要说陶若筠这个人有什么长处,那只有酒,除了酿酒,就是喝酒,只喝困过,没喝醉过。 陶若筠满心想着如何挑事,结果她还没有开口,谢鸿燕先开始了。 “弟妹嫁过来也有几个月了吧,怎么肚子还没有动静呀?总要给弟弟生儿子才好。” 陶若筠笑的灿烂:“谁说不是呢,平时鸿卓在家也说我,叫我多调养身子,连酒都不叫我碰,也只有今天在婶婶家,我才能喝上几口。听说姑夫在衙门里谋了差事,还不曾恭喜大姑子。” 说着举起酒杯就去敬谢鸿燕,谢鸿燕瞧着陶若筠倒是一句嘴不顶,举杯喝下了。 陶若筠同谢鸿燕喝完,又去同云姿攀谈,说她长得乖巧,她见着就喜欢,在家时一定极招人疼爱。 云姿听了眉开眼笑,她巴不得找个机会压一压谢鸿燕,陶若筠这就送上门来了,只是眼下并没有太张扬,反而说起苦来。 “姐姐哪里的话,不过卖与人家做个妾罢了,蒙老爷不弃,还能过活。” 陶若筠笑笑,她就纳闷,进来的时候张芝兰就不介绍这女子的身份,只说姐妹,怕是也不想给人知道,结果云姿自己大大方方说了。 其他人怎么想的不知道,但是谢鸿燕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陶若筠不管,她挨个的说话喝酒,又撺掇她人相互敬酒,俨然把这里当作自己家的宴会,主动极了。 只有谢鸿燕,也不吃菜,一个劲儿的喝闷酒,忽然云姿插话道: “要不我们来行个酒令吧,今儿人多,一定热闹,我们玩个简单的。” 陶若筠一听,脑子就不大够用了。喝酒她行,行酒令......她实在是个半吊子。 可是那边已经开始问规则了,云姿道:“我们先行令再摸牌,这令要一个词牌名,一个骨牌名,合《西厢》一句,行完了再摸牌,摸中了行的骨牌名,就得喝杯酒,如何?” 桌上一片叫好,陶若筠没空去管,独自低头搜肠刮肚的想词,身边的云姿已经开始行令了,只听云姿念道: “虞美人,开出了四红沉,睁眼看,原来是扑刺刺宿鸟乱飞腾。” 念完笑了笑,伸手摸了牌,没中,轮到陶若筠了,众人都看向她。 陶若筠只好念出自己刚刚好不容易想好的令:“遍地锦,梅梢月上不入井,颤巍巍花梢弄清影。” 念完镇定的去掀牌,没中,不禁松了一大口气,甚至在心中把婆婆和陈妈妈给谢了一遍。 要不是陈妈妈说她字难看,她不会窝在书房里一遍一遍的抄诗词,要不是自己去了绍兴,买了陈家兄妹给婆婆,婆婆又叫师傅教他们学西厢,可能她一句西厢也念不出来。 这边陶若筠在心中阿弥陀佛,那边谢母已经在行令了,只听她念道: “乐游曲,顺水鱼,也绕不过这黄河有九曲。” 说完去掀牌,还是没中,接着便是张芝兰,只听她念道: “丑奴儿,带着一枝花,哪里晓得洛阳千种花。” 说完大家都笑了,待掀开牌一瞧,正是一枝花,便饮了一杯酒。 接下来是谢鸿燕,陶若筠瞧着面色不大好,只听她沉着脸念道: “胡捣练,群鸦噪凤,颓嘴脸,只好偷韩寿下风头香。” 这令一出,大家也不关注到底中没中了,面上都不大好看,尤其张芝兰,只是陶若筠脸上不好,心里却极好。 叫你给我显摆,起内讧了吧,活该。 谢鸿燕行完,也不管牌中没中,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后面几人又各自行令,很快又到了第二轮。只听云姿念道: “渔歌子,醉西施,倚着扇泠清清旧帏屏。” 掀牌一瞧,果真是个醉西施,言笑晏晏的饮了酒,又轮着陶若筠了。 “扫地舞,河图一十五,见了个佳人也不曾回顾。” 话音刚落,牌还未掀,云姿就已笑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早就听说三公子倾心于你,怪不得会念出见了佳人也不回顾这种词来,是只看姐姐吧。” 云姿说完,桌上不少女子都跟着说羡慕,陶若筠不否认,笑着掀了牌,没有中。 行令到此,陶若筠只觉得肚子里的墨水都快干了,再不结束她就要挤不出来令了,当下十分后悔在这些事情上没有狠狠下功夫。 正胡思乱想间,令又到了谢鸿燕那里,此刻脸色已经更加难看了,只听她咬牙切齿的念道: “念良游,洪范列九畴,鹌鹑嗉里寻豌豆。” 陶若筠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云姿捂着嘴笑了,道:“姐姐你糊涂了,这可不是西厢里的唱词呀,你不当念它的。” 却不料谢鸿燕腾的站起来大声道:“你也不该坐在这里。” 说完就丢了一个酒盅过来,那酒盅砸中了云姿的额角又弹开去,跌在地上碎成数片。 陶若筠见状,一手扶住谢母起了身,闪到一边去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才伸长脖子去瞧好戏。 “你凭什么坐在这里?” “是老爷允许我来的。” “这里是我家,轮得到你说话?还敢从你开始行酒令,你算老几?敢骂我是宿鸟乱飞腾,我今晚就扑腾给你看。” 说完就冲过来要打云姿,却被一帮下人拦住了,张芝兰在一边喝道: “吵什么?吵什么?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敢在家里砸桌子,都不想过日子了是吧?” 谢鸿燕哭道:“娘,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你是故意的?” “什么?” 那边吵的热闹,这边陶若筠瞧的欢喜,冷不丁听见谢母问自己一句,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谢母瞧着扶着自己的陶若筠,穿的一身粉嫩,看起来娇娇软软的,没想到火上浇油倒是有一套。 “你故意把她灌醉了,联合那小妾去气她是不是?” 第127章 山大王戏夫 陶若筠见婆婆一眼拆穿自己,也不装了,挤出笑脸撒娇道:“婆婆,她们说您儿子的坏话呢。” 谢母瞧着陶若筠,心里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谢鸿卓会为了她不回家,这女子当真护短。 陶若筠确实是故意的,故意给云姿脸面,叫谢鸿燕这个正妻不高兴。又见云姿行起令来冲着笑话人去,她还跟着说感情的唱词,不似谢母张芝兰这些人,都尽量避开。 本来这些词也没有什么,只是谢鸿燕今天窝了一肚子的火,遇着这两人的令,觉得不是笑话自己就是炫耀,又喝多了酒,因此一点便着,当着众人的面就掀了桌子。 陶若筠陪着谢母看了会文戏,又看了会武戏,谢母冷不丁来了一句:“往后你出门,一定要鸿卓陪着一起出去,别一个人乱跑,尤其是见亲戚。” “都听婆婆的。” 陶若筠没觉得哪里不好,她喜欢谢鸿卓陪着自己,两人一起出门是最好不过的。 没多久外面就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吵什么吵?” 是谢正平来了,身边还跟着钱茂典。 “婆婆,咱们找个机会告辞吧,回去家里多好呀?” 谢母睨了陶若筠一眼,陶若筠满眼笑意,全不在意,但谢母还是找机会去说了告辞。 谢正平连连道歉,叫人送出去,又叫人去请谢鸿卓。 陶若筠心中高兴不已,终于可以回家了。 自己不用听别人阴阳怪气,谢鸿卓也不用听长辈教导了,好不欢喜,强忍着笑意跟着谢母一起出去了。 和进来时不同,此刻只有谢鸿飞在门口相送,陶若筠倒是觉得省事。 谢鸿飞好一番致歉,三人才坐上轿子,往家里去了。 等轿子在自家轿厅落下后,陶若筠第一个掀翻轿帘出来了,谢母瞧见了,对着谢鸿卓道: “先把你娘子送回去,她喝多了,叫人煮些解酒汤,然后你来我这里一趟。” 谢鸿卓连忙应了,一把将陶若筠揽在怀里就往翠竹轩去了,青荷安排蔓草去煮解酒汤。 谢鸿卓把人安排在榻上躺了,告诉陶若筠自己先去慧心居一趟,马上就回来。叫她乖乖喝解酒汤,又叫人给她洗漱,陶若筠都应了,闭眼躺下了。 谢鸿卓出去了,陶若筠却觉得燥热无比,要沐浴,沐浴完了也不肯穿自己的衣裳,叫青荷给她找件谢鸿卓的氅衣来穿。 青荷给她找来件月白色素缎子的氅衣穿着,青荷搬了美人榻去后院,再取一壶酒和一些葡萄用冰水湃了,一并端去后院放在春凳上。 她自己则双手抓着那氅衣,往后院走去乘凉。 谢鸿卓的个子比她高去不少,害得她穿那氅衣,直接落了地,她只好抓在手心里走路。 今夜月色极好,陶若筠躺在榻上,瞧那圆月甚是清明,木樨香的甜腻。 她饮了口酒,结果却溢出一些到下巴上,忙拿着汗巾子擦了,擦完了就闭眼乘凉。 谢鸿卓回了翠竹轩,见榻上没人,便问青荷人去哪里了。 “少奶奶在后院乘凉。” 谢鸿卓一听,抬脚往后院去了。 陶若筠侧躺在榻上,发髻不整,从榻上倾泻下来。身上只覆了一件月白色氅衣,从肩到脚严严实实,像是覆了一层月光,圣洁的很,只是一弯弦月腰道出了天机。 他走过去,轻轻抚了抚陶若筠的脸,将半梦半醒的陶若筠惊醒了。 陶若筠见是谢鸿卓,都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用手拍了拍空位,道: “你躺上来。” 谢鸿卓依言躺了上去,榻本来就不宽敞,两个人更是拥挤,除非叠在一起。 陶若筠爬上了谢鸿卓的身子,伏在胸口抬起头来问: “今晚可有人欺负你?” 谢鸿卓不答反问:“今晚可有人为难你?” 陶若筠摇摇头:“没有。” 谢鸿卓轻轻一笑:“那今晚可开心?” 陶若筠还是摇头:“他们没安好心。” 谢鸿卓帮她理了理发丝,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不安好心也是叔父,忍一忍,不会经常相见的。” 陶若筠点点头,手却去摸春凳上碗里的冰,摸着一块儿就往嘴里塞。 “中秋了,不要贪凉。” “可是我热。” “你喝多了。” 陶若筠点点头道:“嗯,我喝多了。”说完又抬起头来,一脸坏笑的问谢鸿卓:“你想不想听我给你吟首诗?” 谢鸿卓听了一笑:“我听说你今晚行酒令,还会说西厢的唱词了?” 陶若筠扒住谢鸿卓的肩头,再一次发问:“你想不想听我给你吟首诗?” 谢鸿卓见她有不吟不罢休的架势,便道:“你吟吧。” 陶若筠一脸坏笑的吟道:“酒力渐浓春思荡......” 谢鸿卓一听,正是一个月前自己在这榻上吟给陶若筠听的,只是如今两个人换了个位置。 “你喝多了。” “对呀,所以春思荡嘛。” 陶若筠满脸的坏笑,像极了一个月前的谢鸿卓。她支起身子,跨坐在谢鸿卓身上,抱着谢鸿卓的脸就往下亲。 谢鸿卓被亲了半晌才将人推开,问:“你这算什么?” “算山大王临幸小夫君。” 谢鸿卓被她逗的大笑起来,道:“那大王往后可要对你的相公好点儿。” 陶若筠捏住谢鸿卓的下巴道:“放心吧,大王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谢鸿卓听见了,忽然严肃起来:“我也会对你好的,等我变得像大哥那样,就没有敢对我们阴阳怪气了。” 陶若筠一听便知道谢鸿卓今晚过的并不好,想想一年前,也是中秋夜,也是木樨树下,两人饮酒行令,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也是无忧无虑的。 那个被知了浇哭了的少年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陶若筠没再说什么,伸手去解谢鸿卓的衣服,谢鸿卓也不动弹,由她折腾,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陶若筠,盯的陶若筠下不去手。 “你别看我。” “那我看谁?” 陶若筠不说话,拾起一边的汗巾子盖在谢鸿卓的眼睛上,命令他:“不许拿掉。” 第128章 煮雪烹茶 陶若筠说着自顾自的掀了谢鸿卓的衣服,谢鸿卓则双手握住陶若筠的腰,防止她滚下地去。 院子里月色清亮,木樨浓香,蛐蛐鸣叫。头顶之上乌云射月,暂收锋芒。 陶若筠坐在谢鸿卓身上,一头乌发撒在肩头,颤抖成波浪。 陶若筠正摆动着身子,突然身子一紧,又脱了力,身子一歪往一边倒下去。想伸手去扶,却打翻了春凳上的执壶,铛的一声响,酒水从壶中汩汩流出,人也不受控制的扑倒在谢鸿卓怀里,谢鸿卓张开双臂一把接住了。 谢鸿卓摘了眼上的汗巾子,亲了亲陶若筠的脸颊柔声问道:“累了吧?” 陶若筠喘着气:“有点。” 谢鸿卓起了身,收拾了衣服,抱着陶若筠回屋子,把人塞进被窝里才出去洗漱。 * 后院的木樨开了又谢,前院的山茶开的正艳,寒气扫荡着翠竹轩,只有陶若筠,自在悠闲。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在谢家的日子莫名其妙过的极为舒适。 酿酒的时候上了几回山,没人阻拦,想去就去,谢鸿卓随时陪着。 入秋后就不去了,因为没果子,也就不酿酒了,她便窝在家里。 她喜欢呆在二楼书房里,看看故事书,写写字,偶尔翻翻诗词,至于刺绣,早就丢在一边了。 等到年底,本该是最忙的时候,她却悠闲起来,因为她怀孕了。 家事全都交给了陈妈妈,于是本来就没有什么约束的陶若筠,此刻过得更像是个神仙了。 这天早晨,陶若筠和谢鸿卓还在睡梦中,外头忽然热闹起来,吵醒了谢鸿卓。 “外头什么事?” 谢鸿卓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问,青荷进来回话,说是院中雪花坠落,苍白一片。 这是今冬的初雪,陶若筠一听,觉也不睡了。趴在床架子上,叫开了房间的门去看外边。 青荷开了房门,透过碧色珠帘,她瞧见厅中那扇门正敞开着,一股北风裹着雪花,直闯进厅里来。 她迫不及待想出去看,谢鸿卓却已经踩着鞋子出了房门。 陶若筠瞧见了,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踩在地上的绣虎酣睡绒毛线地毯上,青荷见了,忙拿了鞋子给她穿。 待穿上鞋子,陶若筠便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谢鸿卓见她冲了出来,怕她着凉,张开双臂就把人揽进怀里。 陶若筠瞧着外边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几个丫头都跑进了院子里玩耍起来,身后青荷抓了一件绀紫色斗篷过来,将陶若筠从头到脚的罩上,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边。 两人拥着瞧了一会儿,谢鸿卓抱起人往房间里走去。房中火炉烧的通红,暖和的很。 “今天下雪了,我瞧书上说什么扫雪烹茶,我们也烹茶好不好?” 谢鸿卓道:“好,我给你扫雪,你来烹茶。” 陶若筠坐在妆台前撒娇:“不,我要自己扫雪。” “要是母亲见了,非骂我不可。” 陶若筠听了痴痴的笑:“原来婆婆也有护我的时候。” 谢鸿卓不吃这个醋,坐到陶若筠身边,摸了摸她的脸颊道:“这两个月,你终于长的圆润些了。” 陶若筠问:“嫌弃我胖?” 谢鸿卓道:“我怕人家说我们谢家不给媳妇儿吃饱饭。” 说完他又道:“等会烹茶,顺便也把槐哥儿他们叫来,唱个曲儿听。” 陶若筠道:“婆婆喜欢,这几天常听呢,你叫来了,婆婆就没得听了。要不我们去慧心居吧,去那里烹茶听曲儿。” “好。” 两个人收拾妥帖了,叫人带了烹茶的罐子,一起往慧心居去了。两人一进门,便瞧见了陈家兄妹。 陶若筠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一定在婆婆这里。” 谢母瞧见二人过来,连忙招呼二人坐下,陶若筠道:“我想扫雪烹茶,先不坐了。” 说完拿着茶扫和罐子就往院子里头去了,谢鸿卓跟青荷忙跟了上去。 太湖石上最易积雪,也容易扫,但是陶若筠不想在太湖石上扫雪,尽挑开的红艳艳的山茶花上扫,一点一点地扫进罐子里,直到罐子里装了满满一罐子白糖一样的雪,才心满意足得回了屋里。 火炉是现有的,丫头帮着架上去便好。 “我们今儿喝什么茶呀?”谢母问。 陶若筠道:“今儿喝阳羡雪芽吧。” 谢母听了,转身对陈妈妈道:“听见没,媳妇儿要喝阳羡雪芽呢,快去拿。” 陈妈妈笑呵呵的叫人去拿了雪芽茶来,几人坐着聊着天,话题自然离不开年下的这些事。 “这新年的新衣都制好了吧?”谢母问的是陈妈妈,陶若筠只管要,不管做事了。 “都安排下去了,连带着首饰也一并安排下去了。” 谢母听了便问陶若筠:“年底里,你要的是什么首饰?” 陶若筠道:“要的白玉首饰,嘿嘿。” 陈妈妈在一边道:“三少奶奶说金的带了一年了,还沉,叫换白玉的,制一套首饰,就是这材料不大够。制几个梳篦,一套镯子,剩下的小料制一些耳坠子花头簪。” 谢母听了,笑道:“瞧这小妮子,金的还嫌弃上了。明年叫董先生他们出去的时候,再寻寻料子,寻到了,再制副头面。” 说完转身看向陶若筠,说道:“你好歹是个少奶奶,有些场合要带,不能寒碜了,不然人家说我亏待你。” 陶若筠嘻嘻笑,道了声好。 罐子里雪水翻滚,陶若筠亲自挑拣了些茶下去,看着那干缩的茶叶在滚水中慢慢舒展开,水也从透明慢慢变成浅绿色茶汤。 陶若筠想倒茶,被谢鸿卓拦住了,叫丫头们去做。透亮的茶汤倒进白瓷高脚茶盅里,清香扑鼻。 一边的槐哥儿兰姐儿坐着调好弦,唱了一曲《望远行》: “长空降瑞,寒风剪,淅淅瑶花初下......” 第129章 花园赏雪 谢母一边听着曲子,一边对陶若筠说道:“明年春天,你的酒坊是不是就要正式的开张了?” 陶若筠道:“是的呢。入秋后酒从庄子运上了酒坊,卖的不错。秋天就扩了地,种了樱桃和梨树,树苗买的大,春天应该就能开花了。大哥回了信,说是潮州那边种枇杷农户找好了,明年4月枇杷结果后,就安排船运过来一趟。” 谢母道:“那你的酒名可有取好?要不要鸿卓帮你?” 陶若筠转头去瞧谢鸿卓,正看见谢鸿卓盯着自己笑呢。 她将头扭过来直摇道:“不,我要自己来。” 谢母听了哈哈直笑,对着谢鸿卓道:“瞧瞧,你媳妇儿嫌弃你呢。” 陶若筠捂着唇,笑而不语。 谢鸿卓在一边问道:“母亲今日怎么不听西厢了?” 谢母听了,瞪着眼睛道:“哪里还敢听,也不怕你家娘子学了,又要出去撺掇人家吵架呢。” 陶若筠听了,大笑起来道:“婆婆不给我点西厢,我却已经会看西厢了呢。” 谢母听了道:“瞧瞧,拦不住的,所以我说你媳妇儿出门的时候,你得跟着。” 中秋那晚,谢母莫名其妙的下了个规矩,叫陶若筠出门的时候要谢鸿卓陪着。陶若筠没在意,只当是谢母疼爱,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疼爱,是盯着她,防止她惹麻烦。 刺绣也绣了,字帖也练了,内训都自己找来看了,可是一出门见人骂自己的丈夫,龇牙咧嘴的就上去挑事了。 谢母看出来了,脾气压不住,只好叫人盯住。丫头们盯不住,那就让谢鸿卓自己去了,谁叫他自己挑的好媳妇儿。 陶若筠发现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照样高兴,觉得是婆婆默认她随时可以出门。她是这样理解的,也是这样做的,结果真的没人拦她,只是需要出门的日子少而已。 几人听了会儿曲子,谢母赏兄妹二人喝茶,又叫厨房送些点心来。 “叫厨房用白糖熬牛奶子的时候多加点糖,老三媳妇儿爱吃甜的。还有酥油泡螺,再煮些玫瑰元宵......” 陶若筠和谢鸿卓在慧心居吃茶用饭听曲,一直到了午后觉得有些困倦了才回去。 谢鸿卓牵着她的手,从廊下穿过后花园,径直往翠竹轩方向走。 陶若筠却把步子放的极慢,走着走着就拐进后花园里去了,她还想赖在雪里待一会儿。 她今日穿的一身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身上热乎乎的,手被谢鸿卓捏着,竟比谢鸿卓的还要暖。 陶若筠那双手从前粗糙的很,以至于嫁进谢家后敷玉容散,丫头们连手都给她敷上了。这半年里又基本不做事,养的越发柔软细嫩,还暖和,谢鸿卓出门总爱牵着。 “喜欢这里?” 陶若筠回道:“这里有红梅。” “院子里有红山茶。” 陶若筠把嘴一撅:“我要看红梅。” 谢鸿卓无可奈何,从背后拥住她,陪她一起看雪中红梅。 “更喜欢红梅,还是更喜欢山茶,我明年叫花匠换成你喜欢的。” “我喜欢你。” 谢鸿卓听了,把下巴抵在陶若筠肩头,抿着唇笑。 过了会儿,陶若筠问:“中秋那晚,你去婆婆院子里了,说什么了?我都忘记问你了。” 谢鸿卓听了,笑得更厉害了,道:“母亲说你呀,是雏鸟刚出窝。” “什么意思?”陶若筠有些不解。 “就是说你胆子大脑子小,莽撞的很。” 陶若筠眨巴着眼睛,想了会儿道:“是骂我呢。” 谢鸿卓道:“不是,是说你护短,护着自己的相公呢。” 陶若筠听了便笑:“那是自然的。” 今日雪大,没多大会儿,两人肩头就落了薄薄一层,陶若筠瞧见了,对着谢鸿卓道: “你头发白了。” “我们一起白头了。” 陶若筠笑嘻嘻地帮谢鸿卓掸去头上雪花,谢鸿卓道:“回去吧,不然化了就冷了。” 这一次陶若筠没再坚持,两人一起回了翠竹轩。 回去之后的陶若筠被一件事情困扰,那就是酒的名字,明年就要上酒了,名字是一定要有的,她不想有了这样一个大的酒坊之后还是简单的名字来打发。 因为这件事情,她这个秋冬没少在二楼翻查诗词,就想自己取几个名字,眼下心里倒是有了几个想法。 她叫桑青帮她准备笔墨,取出一张花笺,坐在榻上,写了几个名字。 陶若筠把第一张花笺递给谢鸿卓看,叫他给意见。她不想让谢鸿卓取名,却可以给意见。 谢鸿卓接过去一瞧,上面写着三个字:云水胭。 “可能猜的出来是什么酒?” 谢鸿卓淡淡一笑道:“这个难度可就太低了。你的桃子酒不就是胭红色的么?这还要猜?” 陶若筠撇撇嘴:“这名字会不会太俗?” 谢鸿卓笑道:“易猜又不代表俗气,你这酒色本来就像胭脂落了水,没准儿,还能引起风流才子的无限遐想,给你写首诗也说不定的。” 陶若筠笑笑道:“风流才子我就不指望了,就盼着我的云水胭能卖的多卖的好。” 谢鸿卓道:“你呀,当真是个天生的商人。” 陶若筠笑笑,接着又取了一张花笺,写下了一树金三个字,叫谢鸿卓继续猜。 谢鸿卓瞧见了,道:“你这是在考我呢?” 陶若筠娇笑着点点头:“对呀,我就是在考我的秀才相公。” 谢鸿卓不说什么酒,只是念起诗文来,只听得他念:“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念完了诗,才问陶若筠:“是枇杷酒,对吧?” 陶若筠听了咯咯直笑:“对,就是枇杷酒,颜色金黄,跟这个名字太相称了,而且这首诗也好。乳鸭也是金黄色的呢,还有东园载酒西园醉,潇洒又痛快,我喜欢这首诗。” 谢鸿卓听了便道:“我也觉得好。” 两人定下了枇杷酒的名字,陶若筠又分别写了春韶和雪明珠几个字,叫谢鸿卓继续猜。 第130章 雪明珠 这一下还真难为了谢鸿卓了,就见他琢磨了一会儿道:“春韶......应该是春天了,莫非是春果第一枝的樱桃酒?” “对。” “为何取这个名字?” 陶若筠满脸兴奋的解释着:“因为五更春枕梦春韶。你想想,等到了夏夜里,坐在画舫上,吹着太湖上的凉风,喝着春韶酒,做着春韶梦,岂不是要美死了。” 陶若筠就是想想都觉得激动不已,樱桃酒不是酒,更是延续春华的酒,所以叫春韶。 谢鸿卓听了连连点头,道:“好,这个名字我喜欢,不过我觉得另一首诗或许更相配。” “什么诗?” 谢鸿卓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陶若筠手中的笔,在花笺上写了几句诗,递给陶若筠。 陶若筠接过去瞧了,只见上面写着: “游人抵死爱春韶,风暖花香酒未消。” 陶若筠看完了直笑,道:“诗人们真的很爱喝酒哎。” 谢鸿卓也笑:“你不也是。” 陶若筠道:“这首我也喜欢,你快瞧瞧下一个,我保证你猜不出来。” 谢鸿卓认真的看着花笺上雪明珠三个字,还真叫他难住了。 “我可有喝过?” “品尝过一点点。” 谢鸿卓琢磨着,只品尝过一点,那必然不是桃子酒和梨酒,枇杷也不是。 他把自己喝过的陶若筠酿的酒全都想了个遍,最后只能想出一个他只品尝了一点的酒来。 “桑葚酒?” “对。” 陶若筠有一种打哑谜难住了谢鸿卓的得意之感,眉飞色舞的给谢鸿卓介绍着来历: “诗上写‘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桑葚容易染色,制成酒之后最易染唇色。所以这个酒名呀,明面是雪明珠,实际是点绛唇。你说,谁饮了我的桑葚酒,还不是绛色唇呢?” 谢鸿卓听了也不禁夸她一句好心思。 两人又给梨酒取了名,叫霜花降。秋季燥热,梨子润肺,霜降入寒秋,最宜饮梨酒,所以取名霜花降。 陶若筠拽了好一通诗文,几乎把肚子里墨水倒干,人也更累了,嚷嚷着就脱了衣,进房中歇息。 青荷贴心,早早用了汤婆子,甚至还把枕头给捂了,陶若筠睡的好不安逸。 只是午后小憩睡的太久,夜里她便睡不着了,反复在床上打着滚,滚着滚着,谢鸿卓就伸手按人了。 腿一压,手一搂,陶若筠就被制住了。制住了的陶若筠也是睡不着,黑夜中眨巴着眼睛。 “外面好安静呀,是雪停了么?” 谢鸿卓睡的迷迷糊糊答道:“下雪,不是下雨,是安静的。” 陶若筠却不同意:“不是啊,以前在家里,下大雪的话,夜里可响了。” 谢鸿卓不解:“怎么会响了?是雪融化了滴滴答答响么?” 陶若筠摇头:“不是,是积雪压断了树枝,夜里可响了。” 谢鸿卓听了,把脑袋往陶若筠身边贴了贴:“觉得吵么?” 陶若筠停了会儿才道:“有点儿怕。” 谢鸿卓原本一直闭着眼,听了这话也睁开了眼。屋外积雪,房中也显得亮堂,他在在黑夜中寻到陶若筠的那双眼睛,问:“现在还怕么?” 陶若筠道:“你在,我就不怕。” 陶若筠估计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怕的不是折断的树枝,不是空降的大雪,而是寒冷的孤寂。 此刻谢鸿卓在身边,她自然就不怕了。 谢鸿卓不知道这些,只是把人搂紧了些,伸手轻轻拍了拍陶若筠的背,道:“以后我都会在的。” 陶若筠安静了下来,没再说话,只是把脑袋往谢鸿卓怀里扎,直扎到脸颊紧紧贴着谢鸿卓的胸膛,才消停下来。 谢鸿卓帮着掖好被角,抱紧陶若筠一起睡了。 第二日一早,新雪初霁,寒气逼人,谢鸿卓看了看院子,下了命令,不许陶若筠出门。 “为什么呀?” “雪天路滑,要是摔一跤,那不是要我的命嘛。” “昨天还出门了呢。” “昨天没有冻住,今天冻住了,更滑。乖,这两天别乱跑,等雪融干净了再出门好不好?” 陶若筠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正撅着嘴不知道找谁撒气的时候,有丫头捧着冬衣进来。 是陶若筠要的新年衣裳和首饰。 瞧见了新衣的陶若筠立刻忘记了刚刚的不快,过去翻看冬衣和首饰。 里头的皮袄衣衫是早就做好了的,今儿送来的是一件斗篷,陶若筠特意要的。 谢鸿卓凑过来看,瞧见是一件雪白缎子面的斗篷,乍一看十分普通,但是仔细瞧就会发现是金线缝制。 素白缎子面上也用金银白三色丝线稀稀疏疏的绣了锦地团花的纹样,以仿造暗纹的效果,却比暗纹更加华贵,就连领口的扣子都是用的镶白玉金纽扣。 “这件衣服倒是用了些心思了,谁的主意?” “我的。”陶若筠满脸笑意道:“我想好了,今年元宵走桥,我要穿这件,里面就穿那件白绫袄儿,头上带白玉梳篦,肯定好看。” 走桥,是一年一度妇人集体出行的日子,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只是往年陶若筠都是在村里,热闹是有,但繁华有限,今年她特意制了这件斗篷,就是为了元宵走桥穿。 “元宵那晚人很多的,你有着身孕,我怕你摔着。” 陶若筠一听,抬起头来看向谢鸿卓,话还没说一个字,就满眼是泪,谢鸿卓立刻投降。 “好好好,去去去,我陪着你,再带几个丫头和小厮一起陪着你,这你不能拒绝,不然不给你去。” 陶若筠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谢鸿卓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自从陶若筠怀孕之后,先是经历了吃不下饭,再是害喜,人难受,眼睁睁的看着瘦了一大圈,到后来终于稳定下来,却脾气有了些小小变化。容易哭,一点不顺心就容易流泪,所以谢鸿卓不敢招惹,凡事只要陶若筠开口,就什么都答应了。 眼下陶若筠要走桥,他也只能陪着去。 谢鸿卓瞧着那件斗篷和几件首饰,心里又生出一个主意来。只是没告诉陶若筠,悄悄地跟下人说了。 第131章 除夕之夜 时间临近年底,陶若筠让谢鸿卓把李天纵叫到春晓阁里,又从库房里取了两匹棉布,三十两银子,两件棉衣,叫李天纵一起带回村子里。 “这里两匹棉布,你带回去给你母亲,她手巧,一定能做出几身衣裳来。” 不是陶若筠不舍得给绸缎料子,而是对耕农而言,绸缎是不切实际的奢华,送了也是转头换成银子的,还不如直接给银子来的方便。 “还有一点银子,带回去给你母亲。家里田地不多,看看能不能买一点沙地。种种桑树,可以卖桑叶,也可以卖桑葚,总好过只守着那几亩田。” 李天纵一一接过,谢了陶若筠之后,陶若筠就要安排人送他回去,李天纵却拒绝了。 “我都快十五了,我会自己回去,码头上我都跑好几趟了。” 陶若筠听了也就作罢,她瞧着李天纵的样子,一年多前还光着脑袋敞着衣裳给自己送香包呢。现在再看,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身高眼看着就要超过陶若筠了。 “好好好,你自己路上小心,切记不要把银钱露出来,多带些铜钱。” 李天纵一一应了,这才起身告辞。 年底忙碌,谢鸿卓要走亲访友,加上铺子里头的经营,他还要见各路人,总之忙的脚不沾地。 负责采买的人一波波往里买东西,下头庄子上挨个往上送,原本这些都是陶若筠要去处理,可是她不是怀孕了么,她只负责享用就好。 院子里的丫头见了,都说三少奶奶好福气。 一般人家家里几个少奶奶的,鲜有不争不抢的,偏偏自家三个奶奶,两个不在家,只留一个三少奶奶。 夫君惯着,大奶奶现在也宠着,就连一般人最不愿意撒手的管家之权,陶若筠也是巴不得早早撇开。 天生就是享福的人。 陶若筠听见这话,没有去辩。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苦,只是有过短暂的恐慌,而在那短暂的恐慌里,谢鸿卓一直陪着她,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倒是温馨多于恐慌了。 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她没有。 大年三十这天,谢鸿卓终于消停了下来,陪着陶若筠在家中过年。 年夜饭安排在慧心居,往年主菜总少不了一份水晶鹅,可是自从中秋之后,谢家餐桌上就再也不上鹅,今年的主菜索性换成了大虾。 陶若筠瞧了瞧,那虾都快赶上她小臂的长度了。 她眼前摆着一碗鸡尖汤,不是苏州的做法,也不是清淡的味道,而是酸酸辣辣的。 陶若筠孕后口味越发刁钻起来,谢鸿卓四处搜罗奇怪的吃食,结果就找到这么一道菜。陶若筠却很喜欢,所以让家里人学了,常给她做。 其他的菜色也不少,什么糟鲥鱼烧滑鳅,炖猪蹄子白切肉,干烧鸡炒银鱼,爆炒核桃炖雏鸡,总之满满的一桌子。 茶是莫干黄芽,酒是陶若筠酒坊酿的霜花降,酒注子温着放在一边。 屋子里头热热闹闹,屋子外头喧嚣异常。各种炮仗烟花齐齐点着,噼里啪啦响作一通,谁也分不清谁家炮仗谁家响,总之就是炸。 小夫妻二人在慧心居吃了饭,又说了会子话,便趁着月色往翠竹轩走,丫头们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谢鸿卓牵着陶若筠在后面走。 这谢家的路,陶若筠已经走过无数回,可是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婚那天。 她被盖头遮住,叫人牵着从正厅往翠竹轩去。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就记得脚下的路看不清一点,心里慌的不行。 嫁进来之后,她就算不上好儿媳。被挑过刺,她也熬过来了。只是有些时候走在这院子里,难免生出乞丐身子穿裘衣之感,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属于这里,又必须融入这里。 明明格格不入,还要硬着头皮融入,假装不在意,却也不得不提起精神,把那些叫人不满的地方一一修正,只为了能换取一些自由,减少一些嫌弃。 但是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婆婆的接纳,或许是谢鸿卓的爱惜,又或许是酒坊的成功,总之她觉得她和这里极为相称。从原先的抠抠搜搜,面对谢鸿卓扯坏自己一件衣服都心疼不已的人,到现在已经会主动要白玉首饰。嫌弃金镶宝首饰太沉的人,这世上实在是找不出几个来。 她觉得不好就是不好,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才不管别人怎么想。 心中的底气像是一团火,烘的陶若筠整个人舒张开来,即使在这寒冬腊月里,也缩不起来一点儿。 两人回了翠竹轩,却并不觉得困倦。陶若筠想赏月,可是外面炮声隆隆,实在吵闹,便缩回屋子里围着火炉坐着,同谢鸿卓还有青荷桑青等几个丫头一起聊天,说要守岁。 花影花照进谢家进的晚,同时也是对外面生活记忆最深刻的人,两个孩子绘声绘色的讲起曾经赶庙会的场景。 花照说道:“我们那里庙可多了,有玉皇庙,星君庙,城隍庙等等,每次到了祭社的时候,别提多热闹了。” 花影抢着道:“我们祭社可多了,比如九月十五,是干胜庙庙会,九月二十八,是华光庙的庙会。还有仙释诞辰,也要炷香设会。” 花照道:“对对对,我们正月就有初六的法相寺,初九的玉皇殿......” “还有正月十五的三观庙......” 两个小丫头说起赶庙会,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屁股在凳子上都坐不住,站起来手舞足蹈的说着当时的场景。 “我们每次庙会,都会请戏班子来场戏,上一次就唱了一出《荆钗》。” “我们唱的是《伯喈》。” 花照道:“《荆钗》更好听。” 花影道:“《伯喈》也不差。” 谢鸿卓眼看着两个孩子几乎吵起来,赶忙拦住道:“你们还是说说唱戏之外的事情吧。” 两个孩子听了,这才住了口,又说了些什么摆弄傀儡看灯头的事儿,直说的陶若筠哈欠连天方才停了下来。 第132章 元宵赏花灯 除夕之后难免走亲访友,陶若筠怀着孕,少出门,只是家里来了亲戚还是要去见见,因而第三次见到了谢鸿燕和陈水蓉。 大抵是因为中秋的闹剧,这次见面彼此都消停了不少,没有在这样的节日里蹬鼻子上脸。 陶若筠带着身子,和大家说说笑笑,喝着茶,吃着点心,倒也和谐,顺顺利利的走完了春节的流程。 不知不觉间,时间就来到陶若筠最期待的元宵节,今晚她要出去走桥。 谢母得知消息后,瞪了陶若筠一眼,陶若筠笑嘻嘻的求婆婆: “婆婆,我第一次在苏州过元宵,还没有见过这里的灯节呢,叫我看一眼好不好?我会小心的。” 谢母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只剩一声叹息,又道:“让鸿卓跟着你,再多带几个丫头小厮,早去早回,少往人堆里头扎。要是下雨下雪,你就给我在家里好好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陶若筠一一应了,也自那天开始,就盼着元宵好天气,不然指定出不去。 万幸,今年的元宵节是个晴天朗日,所以一大早起床后,陶若筠就开始为今天的出行盛装打扮。 谢鸿卓无事,穿戴好之后索性叫人搬了把太师椅,坐在妆台边看着青荷她们帮陶若筠梳妆打扮。 陶若筠今天头上梳是牡丹髻,头顶中央插着一枚半月形缠枝牡丹纹的白玉梳篦,两侧鬓角各用一对白玉桃花银脚钗,耳上一对玉兔捣药耳坠子,简单至极。只是髻后插了一只金累丝镶宝石镂刻缠枝牡丹纹的满冠,才稍稍显出富贵来。 身上穿着一件织金白绫袄裙,袖口缘边用的鹅黄缎子,上面是银白混合丝线绣的卷草纹,手腕上一对金镶白玉的手镯,脚下是白绫高底鞋。 再看面上,细眉翠目,桃花粉面,朱唇一点。 “眉心贴个金钿儿吧。”谢鸿卓在一边插话道。 “那样会好看么?” 谢鸿卓道:“那样更像仙子。” 陶若筠听了笑了笑,叫青荷帮着贴了一个荷花纹样的金钿,这才站起身来,缓缓的转了一个圈,笑脸盈盈地问谢鸿卓: “好看么?” 谢鸿卓靠在椅子梳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并不说话,只是给青荷递了个眼色,青荷见了便转身又取出一些首饰来。 陶若筠一瞧,是一对禁步,立刻傻眼了。 “今天你肯定要玩疯了的,不给你禁步,你都不知道要慢慢走。” 陶若筠眼看着谢鸿卓给她腰上挂上一对金镶宝石的禁步。 上面一块金镶宝石的金件,顺着金件垂下三根丝绦,中央的丝绦尾端系住一个白玉环,两边丝绦又一齐绑在一根透雕白玉牌上,顺着玉牌又是三根丝绦,两侧丝绦底部各坠着一个白玉兔,中间那根则绑着一个玉葫芦。 这可把陶若筠难住了,这丝绦太长,只怕走的稍快些就要打结,果然是禁步。 正苦恼着,谢鸿卓又往她手上套戒指,一水儿的金镶宝戒指,连带着六枚。她不禁想起自己大婚那天的谢鸿燕,六只金马蹬的戒指,当时便觉得谢鸿燕是来炫耀的,眼下自己也带上了,却嫌弃不得。 等这些都带完了,谢鸿卓才给她穿上那件雪白缎子绣锦地团花的披风,接着又是一个白貂鼠卧兔儿,看的陶若筠嗷嗷直叫。 “我不冷,我不冷,我不用这么多,要热死了。” “晚上看花灯,会在外面待很久,会冷的,必须要带。” 陶若筠见躲不开,索性把身子往谢鸿卓身上贴,撒娇道:“我现在好热,晚间再带好不好?” 谢鸿卓服软,放下卧兔儿:“说好了,晚上出门前一定要带。” 陶若筠连连点头,又去问谢鸿卓今天自己可好看。 谢鸿卓没有说她好不好看,而是抱紧陶若筠的腰,反问今天自己跟她出门,可会被人误会成小厮? 陶若筠听罢大笑起来,捏了一把谢鸿卓的脸道:“不会被误会成小厮,顶多是观音身边的小仙童。” 谢鸿卓听了也是大笑,道:“那我这个仙童,可是有些太大了。” 陶若筠也跟着笑,此刻才想起去打量谢鸿卓的穿着。 只见他头上一顶玛瑙束发冠,用一只一点油的金簪插着,身上一件宝蓝缎地团窠莲花纹的交领道袍,腰间灰蓝吕公绦,用一枚白玉螭首绦钩系住,脚下青缎皁皮靴。 “你会冷的。” 谢鸿卓笑笑道:“我还有鹤氅,比你的厚,不怕的。” 陶若筠听了,笑道:“那就不像是仙童了,像老道。” “老道就老道,总之今晚仙子贴着老道走。” 及至入夜,两人带着青荷桑青以及云山春山四人一同出门,年底里丫头小厮全都是一身新衣,以至于陶若筠明明带的简单,却因为身边簇拥了好几个衣着鲜亮的娇仆俊童,反而更显得富贵了。 今夜元宵,街头香车拦路,珠翠成行,原先少见的妇人们,今夜全都华丽出行。 陶若筠特意选的白色,是因为夜间白色最为惹眼,而金线混织的纹样会在人走路时,隐隐折射出耀眼光芒,使人不是仙子,也有几分像仙子了。 她没有心思去看妇人们,甚至没有心思去看脚下,全程抓住谢鸿卓的胳膊,往街道两边看去。 苏州,果然是苏州。 街道上处处花灯,这边有金蟾灯,玉兔灯,还有顶着大红冠子的公鸡灯。 那边有竹篾灯,琉璃灯,以及可以用脚踢的大滚灯。 陶若筠看的有些呆了,谢鸿卓只好握住陶若筠的手,引着她去走桥。 苏州桥多,人更多,都不需要禁步,陶若筠压根儿走不快。 行至一座桥上时,恰逢有人点起烟花,噼啪作响。陶若筠立在那里不动,呆呆的瞧着。 那烟花窜到空中炸开成无数星火,当真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再看街头,花灯万树,珠翠成行,正是词里写的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陶若筠看得走不动道儿,谢鸿卓没有办法,改成揽腰,抱住人下了桥,又撒开手,由着陶若筠细细看,慢慢看。 正在陶若筠看的痴呆的时候,忽听有人喊了一句:“弟妹?” 第133章 再遇钱茂典 陶若筠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转头瞧去,却瞧见一个她不大想见的人。 来人正是钱茂典。 只是此刻他身边跟的既不是谢鸿燕,也不是云姿,而是几位年纪相仿的男子。 陶若筠定了定神,缓缓的行了个万福礼。 那钱茂典也是个脑子糊涂的,抬手就要来扶陶若筠,却被谢鸿卓一个斜步挡住了。 原来谢鸿卓见钱茂典不知分寸,便往右前方跨了一步,正好挡住陶若筠的半个身子。 他见拦住了钱茂典往前扶人的手,这才转过身来扶起陶若筠。 “室家有孕,行礼不大方便,我来扶着比较好。” 钱茂典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忙对着谢鸿卓作揖道:“是姐夫唐突了,今夜与友人出来赏花灯,不想远远看见一位女子,像极了弟妹,走近了一瞧果然是弟妹,所以招呼一声。” 陶若筠听了心中不大痛快,暗骂道:看见弟妹你热情什么?我相公就在身边,你眼瞎么?倒先跟我打起招呼了。今夜天狗没吃月亮,倒是吃掉了此人的脑子。 谢鸿卓站在前面应对着:“原来如此。怎么不见堂姐?今夜可有出门走桥?” 钱茂典道:“你堂姐在家中与众姐妹宴饮呢。” 说着将自己身边一帮友人介绍给谢鸿卓,眼神却时不时的瞄向谢鸿卓身后。 此时的陶若筠半个身子藏在谢鸿卓身后,眼帘低垂看向地面,头上戴的素净,身上一身带着淡淡金光的雪白。在无数花灯光芒的衬托下,显的又羞涩又神圣。 这些落在钱茂典这双贼眼里,便都化成了巫山神女降凡间的神采。 而陶若筠此刻其实是不想面对,不愿看人,心中更是骂声不绝。 “谢三公子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喝一杯?”那帮友人里有人问谢鸿卓。 谢鸿卓道:“今夜恐怕难以成行,我陪娘子出来,不能在外久留。” “这怕什么,不是有这许多小厮丫头陪着么?” 谢鸿卓还是拒绝道:“我家娘子身上有孕,实在放心不下。” 有人笑道:“早就听见传言,说谢三公子惧内,不会是真的吧?” 说完那帮人也跟着一起笑,谢鸿卓不紧不慢的道:“这就是胡扯了,我家娘子性情柔顺,何来惧内一说?” 陶若筠听外人说谢鸿卓惧内,本来还不高兴,此刻又听见谢鸿卓夸自己,便由阴转晴了。 又听钱茂典道:“就是,我看弟妹今日这一身,端庄娴雅,玉软花柔,岂能与一般妒妇相提并论。” 那几人立刻相和,只是这话落在陶若筠耳里,她总觉得不痛快,原因不外乎是青荷最初说起钱茂典宣扬的那句话时,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了,那句话是: “妇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 就因为这句话,不论钱茂典出现时长的多么清秀靓丽,她都觉得汗毛一竖。就连被他夸,都觉得浑身不适。 陶若筠在起鸡皮疙瘩,那边谢鸿卓已经拱手与众人告辞,说完话又伸手牵出陶若筠,让她也跟着告辞,这才继续带着她往前走去。 “刚刚那些人是什么人?” “一帮清客。” “清客?”陶若筠有些不大懂,“什么是清客?” “哄人家高兴,陪着人玩的一帮闲人。” 陶若筠想想道:“那是挺闲的。” 元宵不止有花灯,还有杂耍唱戏,但是谢鸿卓不让陶若筠靠近,怕她被人挤着,只叫远远的看。 陶若筠瞧了会儿,又想买花灯,又想猜灯谜,还想嗑瓜子儿。 “家中有好些瓜子,为何要在街上买了嗑?” “不一样,我就想在街上买点东西,家里有的是家里的。” 逛街,当然要买东西,买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买。 谢鸿卓不懂,但他听话。 谢鸿卓跟在陶若筠身边,看她一会儿要瓜子,一会儿要粉团子,一会儿又要干果,没完没了,直到快要走近一个跳白索的童子身边时,他才强行把人拉走了。 “我们去买花灯好不好?” “好,你喜欢什么花灯?” 今日街上花灯何其多,各种琉璃云母皮绢纱等材料制成的灯,随意挑选,可陶若筠偏偏选了个刘海戏蟾。 谢鸿卓听了,直揉眉心。 “我没有玩过,而且那蟾蜍做的顽皮,我喜欢。” 谢鸿卓有几分后悔,早知如此,出门就先给她买一个彩灯花篮放手里,总比抓个大蟾蜍要好看。 可是陶若筠没买着那刘海戏蟾灯,她还没有走过去,就被一个光头小童子给买跑了,气的陶若筠咬牙切齿道: “下次元宵再出来,我不要怀孕了。” 谢鸿卓听了,不禁暗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谁叫你那晚自己爬上来的?” 陶若筠听了,脸上一红,低声喝道:“不许再说了,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谢鸿卓不理,继续笑着。 陶若筠又选了一个绛纱灯,谢鸿卓道:“这个好,我们成亲的时候,就是用这个灯引你上轿进门的。” “那就是用过了?” 谢鸿卓眉头一挑,嗯了一声,陶若筠听了就要换。 换来换去,换了一个竹篾滚灯,说可以在院子里滚着玩,等孩子出生了,还能给孩子玩。 谢鸿卓都依她。 前面还有好长的街市,陶若筠走的有些累了,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累了吧?这元宵节赏花灯又不是只有今年,往后年年我都陪你来,今天先回去吧,好不好?” 陶若筠点点头,扶着谢鸿卓往回走,身后不知道哪个阁楼上传来歌声,歌里唱: 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第134章 惊天噩耗 元宵节刚过完,李天纵便从云水村赶了回来,没有片刻休息,就去找了陶若筠,给她讲了云水村自家的现状,还有桃林的情况。 去年桃子结了不少,有些没有及时卖掉,李家嫂子便尝试着做果脯,结果还真做成了。 李天纵这次回来,还带了好些果脯给陶若筠,除此之外还带了好些干冬笋和咸鱼腊肉,说是爹娘谢谢筠娘的。 陶若筠没有推辞,全都收下了,叫他年后继续跟着林管事的做事,最迟等到七月桃林结果,他就要上山了。 山上也带下来消息,说是去年种的果树,今春都开花了,只是不多,但好歹有了自己的果子,陶若筠还是很高兴的。 关于今年的酒如何去卖,也是早早就做好了打算。 酒先运到庄子上,然后从画舫开始卖,去年那一点点酒反响就不错,今年卖出去问题不大。 如果顺利的话,这些酒会先在太湖湖面上出售开,然后口口相传,等有了名气的时候,酒的存量也大起来,到时候再考虑要不要在城中开一家店。 只是这些都不急,酒量要大起来,怎么也得明年了。 春日里节日有很多,但是基本都与陶若筠无缘了。二月十五花朝节,她也只能在后院里赏花,好在谢家的花相当丰富。 二月里梅花刚谢,忍冬便悄悄的开了,还是开在后花园的一个角落里,陶若筠是顺着香气找到的。 自打找着了之后,她就忍不住天天清晨都要去偷吃几朵,还得避开园奴老莫,免得他难过。 随着孩子的月份变大,陶若筠的脾气也渐长,不爱在翠竹轩里头待着,人也坐不住,就爱到处乱逛,这一逛便逛出了一个让人头疼的爱好。 她爱喂鱼。 从春晓阁喂到翠微亭,从翠微亭喂到松月楼,总之有鱼的地方她便去喂,一天喂十趟八趟都算少的,这把青荷看的眉头直皱。 “少奶奶,这鱼咱们今天喂过了。” “这会子该饿了。” 青荷又道:“它们不饿,它们都长肥了,再喂下去,只怕要撑坏了。” “撑了它们就不吃了。” 青荷没有办法,根本劝不住,只能让园奴这段时日都别喂鱼了,自己每次跟着陶若筠出去也只带一点点鱼食。 可是每次陶若筠喂完了就叫回去拿,一天不知道喂多少鱼食下去。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鱼胖了,青荷却瘦了。 谢鸿卓没有办法,便叫陈家兄妹到院中给陶若筠唱曲儿,先唱的什么恰春朝,又秋宵。春花秋月何时了? 陶若筠打断,不爱听。 又唱什么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 陶若筠还是打断,不爱听。 直唱到酷暑天,葵榴发,喷鼻香十里荷花,陶若筠才终于高兴些,她就爱听些顺口的,能逗乐人的。 这天谢鸿卓不在屋里,及至午间,日头爬至半空,晒的人暖洋洋的。陶若筠犯起困来,叫青荷搬了美人榻去后院晒太阳小憩,又叫陈家兄妹过来给自己唱几首小曲。 陈家兄妹一个怀里抱琵琶,一个手中拨三弦,唱的陶若筠昏昏沉沉的,没一会儿便要睡去,临睡前只听的兄妹二人唱: 菊花开,正归来...... 陶若筠做了个梦,梦里她再次走进云水村那片桃林里。一走进去,她就着急,桃花已经开的很艳了,可是她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修剪过枝桠,便着急的不行。在梦中到处找剪刀要去剪枝桠。 结果剪刀没找到,却见地上长出许多杂草杂树枝桠来,跟她的宝贝桃树抢地盘,陶若筠更急了。 也顾不上找剪刀镰刀,伸手就去揪地上的野草,一边揪一边自责,正月里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有剪枝桠?为什么没有除草除枝桠? 为什么? 梦里日头猛烈,晒得陶若筠两颊燥红,发丝勾乱了,也没空去收拾,只顾着去揪地上的草。 杂草里混着茅草刺苔,割的陶若筠手掌渗出血来,也没空去擦。 正埋头忙碌间,忽听背后一声哀嚎,还未起身,便瞧见当空的日头一闪而过,刚刚还是午间,此刻天却黑了,陶若筠惊醒了。 陶若筠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连腹中都隐隐觉得不适,她瞧着陈家兄妹还在院中,天也大亮着,日头并未移动多少,便问了句: “三公子呢?” 两兄妹有些慌张的对视一眼,道:“不清楚,没见着。” “青荷!” 陶若筠大叫,却没人应。 陶若筠又喊:“青荷?” “少奶奶。”是花照过来回的话,陶若筠愣住了,什么都不问了,起了身就往外走。 “少奶奶,您出汗了,待会儿着了凉可不好了。” 陶若筠不理,自顾自的往屋里走,边走边喊:“青荷?青荷?” 没人理,不止青荷没有回,连桑青也不见了。 “青荷呢?桑青呢?三公子呢?” 陶若筠一连串的发问,问的花照茫然无措。自打进门,她还没有见过少奶奶这样凶过。 “人呢?” 花照尚小,见到这样的责问,立刻咧着嘴哭开了:“在前头,在前头有事儿。” 陶若筠听了,心里安定了一些,只是纳闷前头有什么事,怎么两个丫头一起去了。 心里这样想着,便要去前头看,却被花照拦住了。 “少奶奶,您不再睡会儿么?” “我不困,你让开。” 陶若筠伸手推人,身后陈家兄妹却也过来拉她。 “少奶奶,先别去,前头人头,别碰着您。” 陶若筠听了人多,刚刚安下去的心又提起来了。剩下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手推开面前的人就往院子外头奔去。 几个丫头想拦,瞧见陶若筠那个样子又不敢,花影索性拔腿就往院外跑,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陶若筠推开了众人,出了翠竹轩,听得外面异常喧闹,似乎是在哀嚎。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得去看看。 穿过花圃便是假山,钻进假山里再钻出来,便到了正厅侧面的廊下,从廊下八角门里穿进去,就到了厅里。 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靠近茶厅,那哀嚎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我的儿啊......” 陶若筠不去猜也不去想,抬腿走进厅里,视线越过无数人的肩头,她看见厅中摆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棺椁,谢母伏在上头哀嚎不绝。 她的眼前也像梦中那样,日头忽坠,顿时一片漆黑。 第135章 金乌西坠 陶若筠醒来的时候觉得腹中收紧,眼未睁就本能的去摸肚子,手刚摸上,手背上便搭上了一只温暖的手。 她慌忙睁开眼,入眼便是谢鸿卓一双哭红的泪眼。 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扑上去抱住了人。 不是谢鸿卓就好。 她心里一万个安心,可是等心里渐渐平复下来,又想起谢母那句“我的儿呀”。 陶若筠撒开了抱住谢鸿卓的手,看见他眼睛通红,此刻仍然抽泣着。 “是谁?” 谢鸿卓道:“大嫂回来了。” 大嫂回来了...... 死的是谢鸿山,死在从广州运粮,支援福建抗倭的路上。一伙被击散的倭寇袭击了他们,谢鸿山不幸身亡。 得知这个消息的陶若筠人也傻了。 她与谢鸿山接触不多,她嫁过来之后没多久,谢鸿山就去了广州,而没走的时候多数时间也是带着谢鸿卓出门,晚上才会回来,因此见面次数实在有限,了解更加有限。 只是后来从青荷的口中得知,他在外有着谢大秀的称呼,对谢鸿卓更是犹如父亲一般的存在,是谢家的顶梁柱。 而此刻,这个顶梁柱就躺在茶厅里的那口黑色大棺椁里。 谢鸿卓哭的不能自已,陶若筠把他抱在怀中思索了一阵,告诉他: “你不能留在这里,你得去前面,我陪你一起去。” 谢家三子,一个不在家,一个躺在棺材里,眼下只有他了,他得出来主持丧事。 陶若筠强撑着身子爬起来,要跟着一起去前面。 “你别去了,万一再晕倒了,危险。” 陶若筠摇摇头,她晕倒是因为她以为那是谢鸿卓,她被吓到了。 此刻情况都已经知晓,她也不似原先那般慌乱。眼下谢家人都在前面,她不能因为有身孕就窝在翠竹轩。 陶若筠陪着谢鸿卓一起去了茶厅,茶厅里站满了人。 那具黑色棺椁还是安静的躺在那里,谢母哭的脱力,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身边陈妈妈不断的帮着摩挲着背,帮她顺气。 赵瑾容站在一个中年陌生男子面前,一边抹泪一边说着话,见到谢鸿卓来了,忙叫他过去,陶若筠跟着一起过去了。 “徐大人需要先去安置老夫人,同我请辞。” 谢鸿卓听了,忙道:“徐大人何必如此匆忙?” 那位徐大人道:“在下到苏州赴任,虽不必立刻到职,却也要先安置好母亲。待我安置好母亲,必来吊唁。” 这位徐大人,名叫徐同光,绍兴人士,本是谢鸿山在京师的同学,后于广州任职。 谢鸿川赴任时,谢鸿山曾去信,拜托照应兄长,二人因此结识。 两人相处虽时日不长,却在诸多事情上有着相同的观点,彼此引为知己,恰似管鲍,故而兄弟相称。 今年年初,徐同光调任苏州知州,恰在此时谢鸿川意外亡故,只留下一妻二子在广州,因而一路帮扶,共同扶柩回苏州。 眼下灵柩已送至谢家,他非苏州本地人,需要先去安置母亲,再来吊唁谢鸿山。 谢鸿卓听了这话,便道:“徐大人既非本地人,又暂无住所,与哥哥又是兄弟相称,还帮着嫂嫂一同扶柩归来。我谢家无以为报,不如就先在寒舍住下,刚好有两间空屋。” 徐同光听了这话,略有犹豫。 陶若筠定眼瞧他,就见这人头戴玄色唐巾,身穿湖蓝绉纱道袍,身型高大,眉目疏朗,下巴显露些许胡渣。 不知是不是一路劳累,陶若筠觉得他不似一般书生的柔弱模样,反倒多些成熟和沧桑。 “只怕叨扰了诸位。”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们怠慢,也就不存在叨扰了。一间空房子,大人安心住下,待找到新的住处再搬,也不迟的。” 陶若筠出言帮着留人,她猜的出这人在犹豫什么。 这人看起来虽不是柔弱书生,却是一身正气的模样。身在官场,如果爱惜名声,和富家子弟结交,都是小心翼翼。要不是谢鸿山同他意气相投,只怕也不会走的如此亲近。 眼下谢鸿山不在了,他又初到苏州任职,未到任先入住谢家,会给人带去何种猜想,稍微经事的人都能看的明白。 可是谢家就这么让一个没有住所的人走了,就是礼数不周了,因此都是极力挽留。 陶若筠瞧见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了,道:“那就打扰了。” 陶若筠道:“就由我来安排吧。” 说着便叫青荷去取钥匙,开了春雨堂的门,安排徐母和徐同光住下了。 “大人安心住下,这几日只怕家中忙碌,如有怠慢,还请多多包涵。” 徐同光听了忙道:“哪里,对鸿山兄的亡故,在下深感悲痛,未能完成同学嘱托,问心有愧。” “大人哪里的话,倭寇行凶,岂能责怪大人。”陶若筠说着话,向二人行礼道:“前头事忙,我得过去帮忙照应,今日就不陪老夫人叙话了。” 徐同光忙拱手相送,陶若筠扶着青荷离了春雨堂。待行至廊下,陶若筠吩咐青荷: “你先回院里,叫蔓草带着花影过来这边伺候。” 青荷道:“可不敢离了您,之前花影跑到前头来报,说您到前头来了,拦都拦不住。我们想回去都来不及,您就晕过去了,可吓死我们了。” 陶若筠这才想起来花影那时往外头直奔,原来是去找人了,便道: “你把我送去茶厅,我去瞧瞧,你回去安排好了,再回来找我。” 青荷这才应下了。 陶若筠靠在茶厅的一个角落里,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 厅里人人痛哭,谢家派出数名家丁前去报丧,明日就会有人前来吊丧了。 林管事的叫了诸多裁缝,临时在松月楼里赶制丧服,今夜要将全家上下丧服赶制出来,眼下更是白布生眼布大桶大桶的往里送去。 除了赶制丧服,正厅里正布置着灵堂。 原先挂着的各色书画全都卸下,围上白帏屏,安放几筵香案。 天井里搭彩匠用麻布和黄丝孝绢搭彩棚,待布置妥当,便将停在茶厅的棺椁挪往正厅。 第136章 故人旧事 棺椁一动,谢母哭的几乎背过气去,说什么也要见一见她的儿子。可是暮春天气,又是从广州出发,一路行来,岂能开棺。 谢鸿卓和赵瑾容将谢母拦下,让人将棺椁停入正厅,点起一盏随身灯,春山在一边燃香烧纸。 陶若筠眼看着那具吓昏她的棺椁缓缓移入正厅,林管事的领着阴阳生往里头去,她没有再跟过去,呆呆地杵在角落里。直到青荷拿帕子帮她擦脸,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外头春日正盛,谢家却肃穆一片。 陶若筠正发着呆,徐同光却过来同她说话。 “府上缝制丧服,在下与鸿山兄一直兄弟相称,也想为他穿几日麻衣,不知是否方便?” “自然是方便的,明日一早,我会遣人送到春雨堂。” 陶若筠说完又问:“大哥去世的时候,看起来还好么?” 徐同光道:“在下见到人时,已经穿戴整齐,看起来很安详。” 陶若筠又问:“入棺时,穿的什么衣服?” 徐同光有些不解,但还是一一说的清楚:“穿的深青袍服人棺,又装绑了几件平日里常穿的袍服,四角也都放置了银锭。” “口中含饭了么?放的什么珠子?” 徐同光耐心的答:“行过含饭里,放置过一些金银玉石。” 陶若筠听了点点头,又问:“大人同伯子交好,一定时常相见吧?都会聊些什么?” 徐同光瞧着陶若筠,有些不解,在这样全家哀恸的时候,问自己这些与丧事无关的问题。 陶若筠看出来了,解释道:“夫君是谢家幼子,自小就是这位兄长教育长大的。所谓长兄如父,就是他们这样的了。此次伯子前往广州,只有嫂嫂和孩子跟随,我想夫君一定会想知道伯子在广州最后的辰光是怎样的。冒昧的来问您,总好过去问嫂嫂和孩子。” 徐同光大致明白了,这家人需要谢鸿山走的平和走的安详,就连生前也是顺顺当当,而不是无尽的可怕猜想。 他们没有办法去让一个寡妇来说出他们想听到的故事,对赵瑾容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折磨,所以只能通过徐同光。 “鸿山兄做事原则,衙门里的同仁对鸿山兄也是相当佩服。在公事上,我们鲜少接触,只是私下相聚时会拿来说上一说。” “他为人豪爽,交友甚多,我也知道他曾经是生意人,但对他印象不一样。”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聊的是陶渊明。鸿山兄说他是懦夫,说男子汉大丈夫,见到不平就应当去修正,而不是种什么菊花。” ...... 陶若筠静静地听着,不插一句话,一直等到徐同光说的停了下来,她才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他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徐同光道:“也是一个合格的夫君和父亲。” “我的嫂嫂呢?她过的如何?” “嫂嫂端庄识大体,我母亲十分喜爱,常常往来,两人十分投缘。” 陶若筠苦笑道:“是了,嫂嫂温柔又善解人意,一向招人喜爱,在家中也是如此。” 徐同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哑在那里。 “大人呢?听说大人是绍兴人士,我去年还曾经到过绍兴,听过一曲越郡南词。” 徐同光见提起家乡,语气也不再那么沉重,道:“越郡南词是地方唱腔,外头人少见的。” 陶若筠淡淡道:“是了,婆婆也不曾听过,适应了好一段时间才喜欢起来。” 陶若筠和那徐同光漫无边际的说着话,好像家中并没有办丧一样,直到林管事的领着阴阳生出去,出殡时辰已定。 家中有人故去这件事,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三少奶奶......” “你我既有同一个嫂嫂,又何必称我为少奶奶。叫一声弟妹也是可以的,若不肯,也可唤我筠娘。” 徐同光傻呆呆的,过了半晌,才叫了一声弟妹。 “府上忙碌,在下先不打扰了,至于两个女婢......” “大人安心用着就好。” 徐同光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告辞,先回了春雨堂。 陶若筠瞧着里面,忙忙碌碌,她让青荷扶着自己起身往里头走去。 谢鸿山的两个孩子已经换上了苴麻衣,有几个下人也穿上了白唐巾和白布直裰,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了孝衣,陶若筠也换成了白布孝髻,麻布孝裙。 这群穿着白孝衣的下人,在谢家以正厅为中心,慢慢扩散开,以至于谢家每个角落都是哀伤的气息。 陶若筠贴着谢鸿卓要跪下,谢鸿卓不肯,扶着她起身, “你身子大了,不能在这里熏着,也经不起跪,今夜守灵,你就不要来了。” 陶若筠不肯:“我不回去,你让我留在这里看着你,我要是累了困了,会叫下人送我回去的,好不好?” 此刻谢鸿卓已经没有办法兼顾许多,只能把陶若筠扶到椅子上坐了,叫她好生呆着,不要乱动。 这一夜,谢家灯火通明。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便有不少人前来吊丧,其中少不了谢正青一家子。 彼时陶若筠经过大半夜的苦熬,身子受不住,在后半夜里叫谢鸿卓给扶回翠竹轩里歇息去了,及至天亮才惊醒过来。 人刚醒,就让丫头帮自己穿戴好,要去前面。 青荷却来拦她:“今儿人多,大奶奶也吩咐过,您可以不去的。您又带着身子,冲撞了可怎么好。” 陶若筠精神不大好,听了这话,便先问前面的情况。 “三公子昨晚可有回来?” “三公子把您安置好之后就回去守灵了,一夜未归。” “早晨可吃过饭?” “前头守灵的,一个没吃。” 陶若筠听了这话,心里难受极了,催着青荷帮自己梳头带孝髻,接着草草吃了几口早饭,便往前头去了。 她从侧门里瞧见谢鸿卓几人跪在那里,脑袋低垂,又是难过又是心疼,可是吊唁的人已经来了,她没有办法把谢鸿卓叫回去吃饭。 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跪也跪不住,蹲也蹲不下,坐在那里也不像样子,便折了出来,想了想,往春雨堂去了。 第137章 偶听闲言 此刻春雨堂里只有徐母在。 徐同光一早吊唁过,接着便出门寻找新的住处。 陶若筠心里明白,一直住在谢家他肯定是不乐意的。 徐母和徐同光一同住在西侧厢房里,厢房两侧又有一间睡房,他们二人便住在此地。 她走进院子,首先看见了来这边伺候的蔓青。 “少奶奶。” “老夫人在里头么?” “在呢。” 蔓青回完话,便将陶若筠往厢房里头引,徐母正坐在厢房小厅蹙眉叹息中。 “老夫人。” 陶若筠进门行了礼,徐母见了连忙起身:“是筠娘吧?” “正是呢,妾身过来瞧瞧老夫人住的可习惯。” 徐母道:“老身这些年跟着犬子,他到哪里我到哪里,常常没有定所,住在哪里都是习惯的。” 陶若筠坐下道:“听说徐大人出门寻找住所去了?” “是呀,总在府上打扰,总是不好的。” 陶若筠没有说什么,只是坐下唠了几句家常,得知徐家在绍兴是书香门第,徐同光也是进士出身。 陶若筠一时想起陈家兄妹,便好奇的多问了一句是否知道。 “陈家?” “对,住在绍兴城外永福寺附近的陈家。” 徐母思索了会儿道:“是有这么一户人家,只是当年他们并不住在永福寺,而是住在城里,永福寺算是别院了。我家老爷还在的时候,倒是有过往来,不过陈家没落后,跟以往的亲友都几乎断了关系,所以后来如何,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陶若筠听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唠了会子才起身告辞。 从春雨堂出来,隔壁便是碧梧院,碧梧院门前一座廊桥直通春晓阁。 陶若筠从廊桥去了春晓阁,又叫丫头去打听谢鸿卓和赵瑾容他们可有吃饭,得知水米未进之后便着急了,扶着青荷就钻进假山要往厅里头去。 今日前头人多,有些宾客正厅站不下,便往天井里去,天井里站满了后,一些男宾就去了后花园,而有些女宾则来了后院。 陶若筠扶着青荷刚扎进假山里,便听见前头有人说话。 “哼,死的好,我看这谢家老大死了,剩下个毛都没长齐的,还能撑几天。” “娘,人家不是京师还有个哥哥么。” “京师又怎样?你相公不是也搭上了他干爹了?我告诉你,你对女婿态度好点儿,别惹他。纳妾又怎么样?你是正妻,将来女婿要是不在了,你见谁不高兴了,直接发卖了就是,何苦现在斤斤计较的,叫人看了笑话。” “可他现在都不进我屋。” “不进又怎么样?又没生出孩子来。你容着他,让着他,到时候......” 陶若筠听见前面声音小了些,不由自主的伸长脖子去听,只听到: “让他帮着把这边的产业吃了,让你娘我狠狠的出一口气。” “能行么?” “怎么不行?” …… 陶若筠不用去看,便已经知道是谁了。她没有吱声,招呼着青荷又回了春晓阁。 待回了春晓阁,陶若筠便吩咐,叫厨房烧几碗馄饨来,然后把谢鸿卓叫到春晓阁里,这顿饭他今天非吃不可。 不多时,鸡汤馄炖和谢鸿卓都一起到了春晓阁里,陶若筠叫谢鸿卓坐下吃馄炖。 谢鸿卓眼帘低垂,不吱声,也不动弹,陶若筠端着馄饨去喂,谢鸿卓却不张口。 “家里办丧,你要留着力气,不吃饭,倒下去了怎么办?” 谢鸿卓没有搭腔,眼泪汩汩的往外冒,陶若筠用勺子把馄饨喂到嘴边,谢鸿卓也是轻轻撇开头,不肯吃。 陶若筠见状,索性丢下勺子,一巴掌打在了谢鸿卓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的不重,却把谢鸿卓打懵了,连生气也不会了,张嘴便是哭。 “大哥不在了,二哥在京师,家里就你一个儿子了,你不撑着,难道要婆婆站出来?还是嫂嫂?还是你那两个没留头的侄子?” 谢鸿卓听了哭的更厉害了。 “你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照顾家人。大哥要是地下有知,瞧见你这副样子,走的也不安心啊。” 陶若筠放下碗,去揉谢鸿卓刚刚被打过的脸,“乖,把饭吃了,吃过了再去前头,后面还有好些天,你不能倒下去了,知道么?” 谢鸿卓点点头,人伏在陶若筠肚子上哭个不停。陶若筠重新端起碗,舀了勺馄饨,吹凉了才递到谢鸿卓嘴边,连哄带逼的让他吃了一碗。 等谢鸿卓吃完了,她才问道:“婆婆也在前边么?” 谢鸿卓摇头:“母亲身子虚,站不住了,叫人送进慧心居躺下了。” 陶若筠又问:“嫂嫂和孩子们呢?是不是也没有吃?你去把他们叫来这里,我让他们吃了饭再回去。” 谢鸿卓依言去了前厅,把赵瑾容和两个孩子都叫到春晓阁里,又是好一番劝慰让吃了饭,才又回到厅里去跪着了。 陶若筠逼着几人吃完了饭,就带着青荷去了慧心居看望婆婆。 等到了慧心居,发现人已喝了药睡下了,陈妈妈陪在身边,一步不敢离开。 陶若筠看着前几天还容光焕发,跟自己说笑的婆婆,眼下变得憔悴不堪,心中难受不已。 她没有打扰,只是给陈妈妈使了个眼色,叫到院子里头说话。 两人站在院中,陶若筠才问: “陈妈妈,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我曾听说,公公去世的时候,曾经和叔叔一家有过家产之争,您知道当年的情况么?” 陶若筠更想知道的是,这家人是不是会在不远的将来卷土重来。 “少奶奶何故问这些?” 陶若筠没有打算隐瞒,将今天在假山中偶然听到的对话一一告知,陈妈妈听了,脸色一沉: “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不过就是发达了就有人眼红,只要你有钱,就有人惦记着你。” 陶若筠听了,无限感慨,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呢。 她曾经以为嫁进谢家,雇了几十个家丁便是铜墙铁壁,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 “那他们如果现在要争,您知道会从哪里争么?” 第138章 初步谋划 陈妈妈想了想道:“这我实在是不大清楚。不过当年老爷离家之后,有些生意跟二老爷也是有合作的。就拿现在来说,当铺里就有二老爷的份额。还有底下的田地庄子,我知道的是二老爷那边有些田地是记在二公子名下的,说是可避税赋。” 陶若筠手中揪着汗巾子,琢磨着这事当如何去办。 “徐大人是绍兴人,陈家兄妹也是绍兴人,眼下这情形,指定是不会让他们兄妹再唱什么曲子的。我想着,要不让这兄妹二人先住去春雨堂?” “你想?” 陈妈妈自然知道陶若筠想做什么,只是瞧着徐同光那个样子,不像是会收歌女的样子,万一让别人觉得他们别有用心,反而不好了。 “陈妈妈,就先搬过去住着,同是绍兴人,不唱曲,说说家乡话也是好的。至于将来他们是带走还是留下,都随了他们。” 陈妈妈点点头道:“也好,只是别叫人觉得我们攀附就好。” 陶若筠道:“那是自然,要是婆婆醒来问起兄妹二人,陈妈妈帮着解释一下可好?” 陈妈妈道:“那是自然的。” “另外,”陶若筠有些犹豫的问:“咱们家,以前是不是不住在这里?可有别的住处?” “有的,一个老宅子,外间叫人开了铺子,里面并没有住什么人。你想让徐大人住进去?” 陶若筠叹口气,她想,但她不敢提,要是徐同光是那么容易接受谢家帮助的人,今天就不会急着出去找房子了。 “我试着问一问,若是拒绝,就罢了。” 陈妈妈点点头,道了声好,陶若筠又叮嘱: “这事儿,就先别告诉大奶奶了,眼下就够受的了。” 陈妈妈却反对道:“不可。这家里的事情,大奶奶还是熟悉的,三公子终究年轻了些,要先给大奶奶知道,万一有什么事,她比三公子管用。你放心,我会找个机会慢慢说的。” 陶若筠知道陈妈妈最了解谢母,因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叫陈家兄妹先收拾几件衣物,琴暂时不叫带了,领着人就去了春雨堂。 走在半道上,陶若筠叮嘱兄妹二人: “眼下家中有丧,不会叫你们唱曲的,你们这几天不要在大奶奶面前呆着,免得叫大奶奶伤心,先搬去春雨堂,过了丧期,等大奶奶需要了,再叫你们回来。” “春雨堂现下住着一对母子,在西侧厢房,你们住东侧。他们也是绍兴人,你们或许认识也说不定的。” 陶若筠没有对兄妹二人说明目的,免得两个孩子办错了事,越发显得讨好起来,因此只说暂时搬走。 兄妹二人懵懵懂懂,只听安排,并不多问。 人领进春雨堂的时候,徐同光还没有回来,陶若筠便带着兄妹二人先去找徐母。 “老夫人,我在这院中再安排两个人住下,您不介意吧?” 陶若筠问的客气,但是这毕竟是谢家的房子,哪有客人不给别人住的道理,因此直说不介意。 陶若筠便叫陈家兄妹二人进来,道:“这就是我之前说起了绍兴陈家兄妹。去年去绍兴永福寺偶然遇上,机缘巧合带了回来,本来是给婆婆唱些小曲,只是眼下婆婆听不得这些,所以我就想着先搬出来。” 徐母一听也是绍兴人,脸上高兴了些,同两兄妹说起家乡话,果然陈家兄妹用绍兴话回了。 “我离家多年,好久不说家乡话了,现在听来倒是亲切。” 陶若筠道:“老夫人不嫌弃就好。” 说着吩咐兄妹二人:“你们住在西厢房,无事不要来打扰老夫人,可明白?” 陈家兄妹乖乖说知道了,徐母却道:“不打扰不打扰,我也想找人说说话。” 陶若筠口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是万分喜悦,这近乎她是套上了。 眼看着这三人聊了起来,陶若筠便叫蔓草去帮着收拾了东厢房给兄妹二人住下,自己先行离开了。 因为谢鸿山故于广州,入棺也是广州,所以很多应在入棺前做好的事情,这里就不必再做,守灵也从归家这日算起,今天晚上谢鸿卓便不再厅中守着了,只是回来的极晚。 陶若筠见他回来,立刻叫上了一份炖烂猪蹄子浇面,不精细,却补气力。 谢鸿卓午间才被打过一巴掌,晚上的时候便不再拒绝,端起碗就吃,吃不下就硬塞,陶若筠见着又心疼起来。 “你慢慢吃,吃不下就少吃些。待会儿好好洗把脸,睡一觉,明天还得忙。” 谢鸿卓边吃面边问:“你怎的还不睡?” “我不回来我怎么睡的着。” 谢鸿卓吃面的手顿了顿,道:“回来了我也睡不着。” 陶若筠听了,叫青荷吩咐人去煮安神药。 “睡不着就吃些药,人总不能干熬着。等你睡下,我再去芷兰斋瞧瞧,只怕嫂嫂也睡不着。” “万一夜里有事怎么办?” “不是还有我么?你睡一觉,天塌不了。” 谢鸿卓不再说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索性端起碗来把脸遮住了。 谢鸿卓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确实睡不着。 青荷端着安神药过来,陶若筠接过来要喂谢鸿卓,谢鸿卓这一次没有撇开脸,却把头埋在陶若筠的肚皮上。 他伸手摸着陶若筠八个月的肚子,喃喃道: “筠儿,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来,等生下来了,也不要他大富大贵,日子能过就好。就像我们之前在村里,有点儿小钱,虽然吃不上鹅,但是能吃上猪肉也是好的。” “我会给他抓螃蟹补虾米,不会叫他饿着的。” 陶若筠瞧见他这样,便知道他心里头难受至极。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 “我们给他取名叫平安吧,女孩叫安,男孩叫平,好不好?” 陶若筠摸摸谢鸿卓的脑袋说好。 “小名儿的话,我不想叫什么哥儿姐儿的。我听董先生说,有些地方会给孩子取名叫保保,保佑孩子平安长大的意思,不管男女,小名就叫阿保好不好?” “都听你的。” 谢鸿卓又摸了摸陶若筠的肚子,这才坐直了身子,自己喝了安神药,先躺下睡了。 陶若筠瞧见人睡了,这才叫青荷桑青陪着自己出门。 第139章 妯娌重聚 陶若筠出了角门,往芷兰斋瞧去,里头依然亮堂,便叫桑青去叩门,院里一个丫头来开了门。 “大少奶奶可睡下了?” 那丫头摇头道:“回来没有多久,人还没睡。” 陶若筠听了,便往里头去,进了里面就瞧见赵瑾容坐在厅中,一手扶额,哀伤不已。 “嫂嫂......”陶若筠立在门口,轻声喊道。 赵瑾容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看见是陶若筠。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我猜嫂嫂睡不着,故而来瞧瞧。”陶若筠一边走向桌边,一边说道: “这两天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嫂嫂好好说话,刚刚才把鸿卓安抚睡下,所以过来瞧瞧。” “鸿卓可还好?” 陶若筠心中叹气,到了这种时候她依然关心这个小叔子。 “睡不着,哄着喝了安神药才睡的,我瞧嫂嫂也不大好的样子,要不要也喝些安神的药?” 赵瑾容摇摇头道:“我还是想清醒些......”人还说着话,眼泪又流了下来。 “都说时间能把一切带走,我不怕妹妹笑话,只怕将来有一日,我也会像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好好过日子。可是......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思念鸿山,思念到我心痛如绞。” 赵瑾容抚着胸口,泪眼如注,陶若筠看的动容,抓住赵瑾容的手道: “当日嫂嫂来长兴县为鸿卓提亲,想必也是知道我家中情形的。我不曾见过母亲,父亲又在四年前去世了,那时候我才不到十七岁。失去至亲有多痛苦,没有人比我更能感同身受了。可是你看我现在,不还是要活着么?”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连死去的人那一份也一起活下去。” “我的父亲没有交给我什么本事,唯有酿酒一件事,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提出要酿酒的原因。嫂嫂体谅我,同意了这件事,我感激不尽。今日大哥故去,嫂嫂万万不可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为自己,为孩子,你都要保重你自己。” 赵瑾容痛哭着点点头,陶若筠见了,站起身来,轻轻的抱住了赵瑾容。 “阿筠......” 陶若筠正抚摸着赵瑾容的背,忽然听赵瑾容唤自己的名字。 “你可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思念到心痛?” 陶若筠想了想,道:“也曾经思念过一个人,只是不像嫂嫂今日这样痛彻心扉。” “什么时候?” 陶若筠道:“前年年底,我逼着鸿卓入赘,得知谢家人找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到了该把人送走的时候了。” “那时候他骗我说失忆了,我骗他说有灵药,我们两个互相骗,都看穿了却都不说穿。” 陶若筠说着说着,又似乎回到了那个冬天,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泪。 “我把他撵走了,走的那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雪,压的树枝断了许多,夜里听来,响的不行。我躺在床上听见了,睡不着觉,就老想着,如果鸿卓在的话,我去敲他的门,他应该不会嫌弃我吧?他应该会愿意陪我温一壶酒闲聊到天亮吧?” “他性子好,我提什么无理的要求都会答应。偶尔生气了,也就气一阵子,哄两句就高兴的不行。” “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思念的。” 赵瑾容又问:“那你为什么愿意让他走?为什么不陪着他演下去?” 陶若筠笑笑道:“因为年底,我想我爹爹了。” 陶若筠没有说清是为什么,但是赵瑾容听的懂。陶若筠想爹爹了,谢鸿卓又岂会不想爹娘,就算谢鸿卓可以忍住,那谢鸿卓的爹娘呢?岂不是也要难过? 赵瑾容没有再问什么,兀自哭泣了一会儿后终于冷静下来。 “嫂嫂现在可要来碗安神汤?” 赵瑾容惨笑着摇头:“你就让我放纵一下吧。” 陶若筠没有再说什么,人的悲苦需要发泄,药物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还不如由着她去悲痛,痛完了,人才会好。 想到这里,她又安抚了几句,这才自己回了院子洗漱睡觉。 临睡前又吩咐青荷,今天太晚了,让明天一早先派人去慧心居瞧瞧大奶奶,然后来回话,青荷应了,她这才躺下。 谢鸿卓躺在他身边,因为喝了药的缘故,睡的很沉,呼吸也很均匀。 陶若筠摸了摸谢鸿卓的脸,感觉瘦了些,胡渣也扎手了。 第二天一早,谢鸿卓早早醒来,睁眼便瞧见睡在身边的陶若筠。 莫名其妙的伸手去摸脸,又摸摸鼻子下边,发现人只是睡着了,这才安下心来。 青荷桑青端水进来洗脸,谢鸿卓便问昨晚陶若筠几时睡的。 “少奶奶昨晚帮公子安睡后,又去了芷兰斋,和大少奶奶聊了许久才回来。本来前天就没有睡好,昨天又操了一天的心,睡的又晚,只怕一时醒不了。” 谢鸿卓听了,便吩咐不要打扰陶若筠,让她好好歇息,等醒了,就让人来前面告诉自己一声。 青荷应了,叫人布下早饭,谢鸿卓这次自己乖乖吃了才去了前面。 陶若筠一直睡到巳时正刻才醒过来,人刚起床,青荷便向她转告了今天上午的情形。 “三公子一早起来,见少奶奶还睡着,就叫不要打扰,让你睡足了。自己吃了早饭才去的前头。” “大奶奶那边已经叫了黄医官过来把过脉了,说是伤心过度,给开了些方子调养,已经叫慧心居的人去抓药来熬了。” 陶若筠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大公子何时出殡?” 出殡也好,下葬也好,时辰都是阴阳师算好的,只是那天陶若筠并不清楚结果,所以问青荷。 青荷道:“十日之后,头七要先做水陆道场,完了还要念经做法事。” 陶若筠轻轻的道了声好。 这人故去办丧,流程众多,只因谢鸿山是在广州入棺,所以仵作验尸画师留影等等一切事务都在广州完成了。 到了苏州谢家,便只剩布置灵堂,亲眷发丧,各路人马前来吊唁,再做些水陆道场,念经做法,随后便是下葬了。 第140章 出殡回灵 谢家的墓地在乡下一个庄子里。 说是庄子,其实就是为了看守墓地,而特意买下的庄子。 平时就是一般的普通庄子,只是等到有人下葬或者祭祀时,这庄子便成了一个歇脚的地方。 既可住宿,也供饭食。 等到出殡的这天早上,一家人梳洗停当,谢鸿卓早早的就到前边去了,陶若筠等到要出门时才自己去的前厅。 走进前厅时,就见乌泱泱的一堆人,压根儿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只能看见半空被人举着的名旌幡亭以及各项纸扎,鼓手奏乐不停,陶若筠觉得脑袋又疼了起来。 “少奶奶,您这样恐怕不能去。” 青荷瞧着陶若筠皱眉扶额,就猜到指定头疼了,是而去劝陶若筠。 可是陶若筠却不肯:“哪有伯子下葬,弟妹不送的,况且都是轿子抬着,也不费什么力气。” “您最近身子就不大好,况且又是头胎。这一路过去,时辰不短,万一有点儿......” 接下来的话,青荷没有说出口,不过大家也都猜得到。 墓地路途不近,且又在山上。若是身子不好,那真是寻医都寻不着。怀孕又不似其他病症,还能拖着的。 常言道七留八不留,陶若筠不正是八个多月的身子么,万一...... 青荷这样想着,便给桑青使眼色,桑青见了,忙转头走开去找谢鸿卓了。 没多大会儿,谢鸿卓和赵瑾容便一起过来了,连着林管事的也来了。 “阿筠,你怎么了?”谢鸿卓慌里慌张的。 “没事,大概是没睡好,头疼。” “怀着孕不舒服可不是小事,你今日就留在家中吧。”这话却是赵瑾容说的。 陶若筠摇摇头:“总要去送一程,不然的话,怎么说得过去。” “不差在这一时的,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 谢鸿卓也劝,林管事的也跟着劝。 “这家里终究要有个人看着的,眼下我们都走了,三少奶奶不妨留在家中守着,也是要紧的事。” 一群人劝不住,最后还是陈妈妈来了,瞧见陶若筠面色惨白,叫人立刻送回院子里去了。 陶若筠回去之后便躺下了。 躺也只能侧着躺,肚子太重,压的她腰疼。 她听见外头鼓乐声响,中间夹杂着摔盆的声音,便知道是要出门了。 陶若筠侧躺在床上,叫青荷开着房间的门,她要等着外头的人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厅中大门的的光影从桌子的西边,挪到桌子的东边才听见外头的声响。 “少奶奶,是回灵了。” 谢鸿山的灵位被安置在谢家祠堂里。 一年多前就在这个院子里,那个手里攥着鸡毛掸子,差点把谢鸿卓打晕过去的人,今天成了一块不会动的木牌子。 谢鸿卓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人也变得呆呆的。 他回来后见陶若筠侧躺的床边,便走过去抚摸她的肚子。 “好点儿没?” “好多了。” 谢鸿卓的手伸进陶若筠的衣服里,搭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滚烫滚烫的。 他凑近肚子,轻轻的喊:“阿保,阿保,你睡了没?” 陶若筠听见了,难得的露出笑意来:“要是真睡了,岂不是要被你吵醒?” 谢鸿卓也笑了笑:“我想跟他说说话。” 说完又对着肚皮喊道:“阿保,阿保,你听见爹爹说话没?我是你爹爹呀。” 说完话,又把脸贴上去,企图去听他的阿保会跟他说些什么。 结果脸刚刚贴上,忽然肚子一动,也不知道是手还是脚,打了谢鸿卓的脸一下,惊的谢鸿卓一跳。 等反应过来时,又笑了起来:“他说我吵到他了。” 陶若筠听了也笑,看着他瘦削的脸颊道:“快去洗漱,今晚早些睡吧。” 谢鸿卓却不动弹,继续摸着肚子发呆。 陶若筠瞧见他那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道: “大哥这一生,尽职尽责,孝顺母亲,爱护兄弟,疼惜妻儿,守家护业,就连徐大人都对他赞赏有加。他这一辈子,比别人十辈子做的事情都多。” “他不该这么早走的。” 陶若筠尽力去安慰:“走不走的,都是命数。命里要走了,不走也不行,命里不让你走的,掉到洪水里也能被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捞上来。” 陶若筠是说她自己掉河里,叫原本根本碰不上面的谢鸿卓给捞上来了的事情,可能这就是命吧。 “你说大哥走的时候,会不会很害怕?” 陶若筠听了这个问题,坐起身子,捧着谢鸿卓的脸,缓缓道: “大哥不怕。我问过徐大人了,他说大哥入棺的时候很安详,死前也不害怕。他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就算担心妻儿,不是还有你这个弟弟么?他那么用心教养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的秉性,不会让他们孤儿寡母受欺负的。至于其他没有做完的事情,往后都要靠你了。” 谢鸿卓听了又问:“徐大人还跟你说什么了?” 陶若筠淡淡道:“说他穿的深青袍服,嫂嫂帮着装点了几件平时爱穿的衣服,带的金发冠,四角放了银锭,口中含了珠宝玉石......” 陶若筠将那天自己从徐同光那里打听来的关于谢鸿山的一切,都一一的告诉了谢鸿卓,谢鸿卓听了,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把头伏在陶若筠的腿上,难得的安详。 “眼下苏州家里就你一个儿子,除了你自己,婆婆更需要安慰。往后你多在她面前走动走动,不要让她觉得太孤单了,嫂嫂那边我尽量去陪着,好不好?” 谢鸿卓点点头道:“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要临盆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出门了,在家陪着你,也陪着母亲和嫂嫂。” 第141章 阿保出生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谢鸿卓就真的不离家了。 每天早晨陶若筠还在梦中,他便早早起床,然后去慧心居。常常在谢母房中吃早饭,然后再回来看陶若筠吃饭。 陶若筠莫名变得嗜睡起来,人也懒了,不爱出门。 从前一天要在宅子里逛上许多趟喂鱼,到了这段时间,是门也懒的出了。 从前乱跑,谢鸿卓急,现在不动,谢鸿卓还是急。 因为黄医官说要多走走,有利于生产。 于是连着青荷一起哄她到处走走,陶若筠只好出门。 院子里石榴落尽,紫薇新开,某天意外的发现去年自行炸开在角落里的凤仙花种子居然发芽,且早早的开了。 水红的花朵甚是娇艳,青荷见了,欢欢喜喜地说要给陶若筠染指甲。陶若筠便坐在榻上,由着青荷去折腾。 两人正等着指甲上色,忽然陶若筠觉得不大对劲,站起身来,就发现身下湿了一大片。 羊水顺着裙摆滴滴答答的流下来,青荷见了,高声叫了起来: “要生了!三少奶奶要生了!快叫人!” 翠竹轩里一下热闹开来。 芷兰斋离得近,赵瑾容先到了,瞧见慌里慌张,到处乱窜的谢鸿卓,只叫人把他按下,此刻乱窜无异于捣乱。 “花照,你去叫厨房烧水,顺便叫小厮马上去街上叫稳婆过来。” “还有花影,煮参汤,生产要力气的。还有定心汤,一并煮上。” “蔓草去把待会儿孩子要穿的小褥子拿出来,还有多拿些草纸。” ...... 赵瑾容是有经验的,这些东西也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眼下便在翠竹轩里指挥众人帮着生产。 谢鸿卓被塞进角落里,不给进屋子,赵瑾容自己进去看人。 进屋只见陶若筠躺在床上,下身衣服已经被青荷几个丫头褪了,人不知道因为过于紧张,还是疼痛,在不住的颤抖。 “别怕,别怕,女人生产都是这样的。已经去叫稳婆了,别慌。医官也说了,你身子强健,一定没问题的。” 又问陶若筠饿不饿,可有吃过饭,闲话家常一般,其实是赵瑾容担心她饿着肚子,待会儿没力气生产。 “鸿卓呢?” “他在外边,你要让他进来么?” 陶若筠摇摇头:“我就是害怕。” “别怕,我生过两胎,有经验,我在这里陪着你,别怕啊。” 陶若筠点点头,揪着赵瑾容的手,安心等着生产的时刻到来。 谢母随后赶到翠竹轩,进院就瞧见谢鸿卓缩在门外角落里,便问: “怎得待在这里?” 谢鸿卓眼泪汪汪的道:“嫂嫂......嫂嫂不叫我乱动,说是捣乱。” 谢母瞧了眼了里面道:“你还是在外面好生待着吧,我进去里头瞧瞧。” 外头稳婆刘婆子也来了,乳母金珍也等着了。 谢鸿卓缩在角落里,一开始还镇定着,直到陶若筠的叫声从里面传出来,他便觉得腿软。 好不容易支起身子往里头去,又被赵瑾容揪着衣领子给扔出去了。 过不多时,就听里面哇的一声哭,哭的甚是响亮,阿保出生了。 陶若筠有气无力的躺着,刘婆子剪了脐带,取出胞衣,用热水帮着擦了身子,盖好被褥。 又叫外头端定心汤过来,让陶若筠喝了,这才去后院里埋了胞衣。 那孩子被谢母抱在怀中,是个女儿。 “女儿好,我还没有抱过孙女呢,今天我就有孙女抱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鸿卓呢?快,快叫进来,让她爹瞧瞧。” 谢鸿卓得了首肯,往屋里头去,一眼看到母亲怀中的红色皱皮小儿,扭头先去找陶若筠了。 “阿筠?阿筠?还痛不痛?” 陶若筠累的很,听见声音眼也没睁,只道:“现在不疼了。” “累不累?” 谢鸿卓去抓陶若筠的手,觉得那手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 旁边的赵瑾容听见了,过来抢白道:“不累被你问的也累了,让你娘子好好歇息,别打扰她。生的这样顺利,还不叫人封赏钱。” 谢鸿卓一听,忙叫人取出银子,给那刘婆子封了赏银,赵瑾容在一边道: “前头置下了酒饭,姥姥不要嫌弃,吃罢酒饭再走。过几日洗三朝,姥姥可一定要来啊。” 那刘婆婆接过赏银,一掂量便知道不少,忙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接着便在丫头的指引下去前头吃饭去了。 赵瑾容让陶若筠休息,陶若筠真的就睡了,孩子也不管,相公也不管,一觉睡到深夜里。 半夜里,陶若筠被饿醒过来,一睁眼就见谢鸿卓坐在脚踏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还捏在腕上。 “我饿。” 谢鸿卓惊喜万分:“想吃什么?我让她们留了好些吃的。” “我想吃面。” “好,你等着。” 说完就要起身,却被旁边一同守着的青荷拦住了,说她去就好,谢鸿卓便又坐了下去。 “好点没?” 陶若筠笑笑道:“好多了,肚子轻了些,能躺着睡了,就是饿,饿的能吃头牛了。” 谢鸿卓听了却很高兴: “母亲说了,生完后太累了,一定要好好补补。我今天让她们炖了鸡汤,明天炖鸽子雏儿,后天炖鲫鱼,大后天炖老鸭......” “鸿卓,别说了,越说我越饿......” 谢鸿卓乖乖闭了嘴,笑嘻嘻的看着陶若筠。 “阿保怎么样了?” “金珍抱走在东厢房里,别担心,有人照顾呢。” 陶若筠听了,也就放下心来。 须臾,青荷端着一大碗鸡汤面进来,桑青摆了张矮桌在床上,谢鸿卓扶起陶若筠,几人看着陶若筠饿虎扑食一般将那碗面吃了个干净。 青荷笑着道:“上次见少奶奶这么痛快的吃面,还是在绍兴呢。” 陶若筠一听,想起那天的鳝鱼面来。 “明天我要吃鳝鱼面。” 谢鸿卓见她胃口如此之好,便知道身体还不错,道:“好,别说鳝鱼面,你想吃,鳄鱼面也给你弄来。” 陶若筠笑笑:“我不吃鳄鱼,我吃鳝鱼。” 三日之后,便是洗三朝,那刘婆子如约而至。 陶若筠躺在床上,瞧见她们用带药草的水给孩子洗澡,皱巴巴的阿保似乎略舒展了些。 第142章 管家之权 坐月子期间,赵瑾容直夸陶若筠是个有福气的。 孩子生完了就不管,乳母是她挑的,丫头是婆婆那边先调教好了的,相公是黏着的,她只管躺着养身子。 陶若筠听了笑嘻嘻道:“可不是么,我懒得操那些心,难不成婆婆和嫂嫂还会害我不成?” 赵瑾容听罢,笑骂她:“人家是甩手的掌柜,你是甩手的母亲。” 谢母对于谢鸿卓给女儿取的名字倒是出奇的满意,整天阿保阿保的叫着。 因为四月谢鸿山亡故给谢家带来的阴霾,终于在阿保出生后而暂时晴朗了。 赵瑾容生了两个儿子,在阿保之前只有一个孙女,可是一直养在京师,谢母就没有碰过,以至于这次得了个孙女后欣喜万分,想先抱去慧心居养着。 陶若筠没有拦,谢鸿卓也高兴,反正想看孩子随时抱过来就是了。 月子期间,陶若筠什么也不做,就养着身子,时不时在屋中走动一下,恢复的不错。 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陈妈妈来过一趟,把当日二人在院子里商量的事情告诉给了陶若筠。 谢母已经知道了,不过因为谢鸿川还在京师,就算那边有这个念头,暂时也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先观望着就好。 至于徐同光,谢鸿山下葬之后便搬离了谢家,不出所料的没有带走兄妹俩,谢母让两个孩子继续住在春雨堂里。 陶若筠听了便也不再多想,安心的坐她的月子。 等到出月子这天,她一早起床梳洗打扮了,在谢鸿卓的搀扶下走出屋子。 此刻时辰尚早,红日尚未露头,院子里草尖挂珠,陶若筠一脚踢过去,裙摆便湿了一小块儿。 谢鸿卓嗔道:“刚出月子就不老实了。” 陶若筠听了,嘴一撅就往前头走去,谢鸿卓老老实实的跟着。 “阿保在慧心居么?” “是呢,母亲喜欢,一点也不觉得吵,反而觉得热闹。” 陶若筠心里明白,心里悲伤的窟窿需要一块蜜去填,新生的孩子就再好不过了。 她抓着谢鸿卓的手道:“今天我们去慧心居吃早饭吧。” “好,我叫人安排去。” 谢母年纪大了,觉少,这个时辰已经坐在厅中喝茶了,不见阿保的身影。 陶若筠施过礼便问:“阿保呢?” 谢母道:“小孩子能睡,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睡。剩下的时间就是吃,哭,闹,偶尔对我笑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陶若筠听了便笑:“看来是打扰到婆婆了,以往总听说女孩子乖顺些,怎么这个好像不是个乖顺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笑不说话,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母亲就不是个乖的,生的女儿也磨人。 陶若筠也不介意,直说要在婆婆这里吃早饭。 几人正闲聊着,忽听外头有人道:“原来有人比我还早呢。” 陶若筠往院中一看,是嫂嫂赵瑾容来。 谢母瞧见,问可吃了,得知没吃就让大家一起在这边吃了。 陶若筠生完孩子后胃口一直很好,爱吃面,也爱吃扁食,每顿都是一大碗,只是这阵仗吓着了赵瑾容。 谢母瞧了倒是高兴,道:“还好还好,家里有些家底儿,养的起你。” 陶若筠听了笑笑,扭头看了眼在一边吃饭的谢鸿卓,心想您儿子当年可差点儿吃穷我。 谢鸿卓满埋头吃饭,并没注意到陶若筠的眼神。 几人吃了饭,谢母叫陈妈妈拿出一样东西来,陶若筠一瞧,是一件白玉项圈。 “去年你说你喜欢白玉的首饰,外头也寻不着,我就让董先生出门的时候,找找好料子,这不就找着了一块儿。” “见你生个女儿,本想给她做个项圈,一想那么沉,猴年马月才能带上?还不如给你这个娘,你戴腻了再给她。剩下的料子,给你做簪子头面。” 陶若筠瞧清楚了,那是一块金镶玉嵌红玛瑙的项圈,听了这话,连连道:“不腻不腻,带一辈子也不腻。” 几人听了都是笑。 谢母又问:“这段时间身子养的如何?我听鸿卓说,你自嫁进来,就坐月子的时候最乖了。” 陶若筠听了,斜着眼睛去看了谢鸿卓一眼,接着对谢母道: “身子养的不错,黄医官也说我身体强健,恢复的很好。” 谢母听了,又问:“那酒坊呢?” “今年春天樱桃结的少,就没有去酿樱桃酒,不过......” 不过谢鸿山寻的果农居然在今年五月运来了一批枇杷,陶若筠得知后,叫人运到山上,把法子教给李天纵,由他去酿了。 她没说,是怕谢母又伤心。 “不过酿了其他的酒,等8月里应该就会有酒出来了。” 谢母听了便道好,又琢磨了会儿道:“你有酒坊,后面还要卖酒,虽不用你亲自去,但是毕竟底下人都是生手,免不了你要操心的。” 陶若筠听了,一边暗自高兴,起码这是支持自己的态度。一边又纳闷,说这些做什么? “外头要操心,家里怕你顾不过来。去年你有身子,让陈妈妈帮你料理是理所应当。眼下既然瑾容回来了,我想着......” “嫂嫂做事周到,下人也服她,让嫂嫂管家,一定比我好上千百倍。” 谢母这才舒展笑颜,道:“你能这样想就好,把酒坊料理好,把阿保带好,跟鸿卓安安心心过日子,这个家也就安稳了。” 陶若筠笑笑说好。 她清楚谢母的担忧,家只有一个,媳妇儿却有两个。要是陶若筠没有掌过家,一切都好说。可是偏偏自己去年又教着让掌家。 这会子赵瑾容又回来了,还没了夫君,孩子又年幼,在这个家里要是没有点东西握在手上,只怕难捱,到时候不知道要怎样多心。 陶若筠愿意撒开手,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但最高兴的还是陶若筠本人,她最烦管家了。 给酒坊算账,她门儿清,到了这里各种人情世故,亲朋往来,下人之间的一些龃龉,她见着都头疼。 高门大户之间礼节往来,本就各种细节,她从前不曾经历,如今更是两眼一抹黑,离了人根本办不成事。 在这点上,她一点儿也不似赵瑾容周到得体,她只想管自己的院子,其他的一概不想过问,不然也不至于连乳母都是赵瑾容给挑的。 第143章 互剖心意 赵瑾容坐在一边听二人说着话,一直不曾参与。眼下见陶若筠爽快的撒了手,心中不禁感激。 当真是个省事的妯娌,她往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之前谢鸿卓就同她说过,跟陶若筠相处,只要自己不存坏心思,她就是个大好人。至于掌家之权,想拿就拿,但是酒坊千万别动。 说的时候,她还不信,现在全都信了。 几人说完话,陶若筠去瞧了瞧阿保,当真睡的香的很,谢母依然想让孩子留下来陪自己,陶若筠也觉得这样好的很,便留下了阿保,自己同谢鸿卓和赵瑾容走了。 行至半道,谢鸿卓向赵瑾容告辞,说是在家多日,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该去瞧瞧,稍晚便回来。 说完也跟陶若筠告辞了,说晚上回来陪她吃饭,这才离开。 陶若筠见着人走了,便对赵瑾容道:“嫂嫂,陪我到后花园走走吧,我好久不出门了,都不知道现在的后花园是什么样了。” 赵瑾容笑着道好。 时值七月,芙蓉含苞待放,凤仙在角落里显得不大起眼。 “灵哥儿和阳哥儿去哪里了?” 赵瑾容道:“他们两个回来后,家里就找了先生,是个进士,就在家中文心阁里读书呢。一早已经自己过去了。” 文心阁与松月楼隔湖相望,之前谢鸿卓还读书的时候,也是找的先生在文心阁教他,只是后来他不再科举,无心读书,也就没有在安排先生了。 眼下芷兰斋两个孩子都要读书,便重新雇了先生教读书。 “好可惜,我小时候便没有这样的机会去读书。” “可你会酿酒啊。” 陶若筠听了,笑笑道:“是呀,俗话说的好,敲锣卖糖,各干一行。有人诗书好,有人琴棋好,有人擅女工,我就会酿酒。” 赵瑾容听了笑笑,猜到陶若筠有话要同她讲,便静静的听着。 “嫂嫂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似我,进门之前,连像样的家宴也没吃过几场。我不善管家,更不懂这里头的人情往来,嫂嫂就不一样了。” “嫂嫂打小就接触这些东西,论起管家,嫂嫂比我厉害的多,我心里有数。相比让我自己去管,我更想嫂嫂来持家。” 赵瑾容听到这里,明白陶若筠是要她安心的,她听了也确实安心。 陶若筠是好人,但不是傻人,今天婆婆又是送礼,又是一番绕弯子的话,她听得懂辩得明。 “你肯这样待我,我自然高兴。老实说,你还未嫁进来之前,我去云水村见你,那时候我就猜你是个实诚的人。我还想着,你要进门,必定能跟我相处好。” 陶若筠道:“进门时嫂嫂送我的礼,我都收了,自然会把嫂嫂当成亲姐姐去对待的,嫂嫂往后当家作主,也不会亏待我的,不是么?” 赵瑾容听了,笑道:“谁敢亏待你呀?也不怕鸿卓找我算账。” 陶若筠听了,知道两人都坦白了,往后各有阵营,互不干涉,便道:“好了,话也说完了,我的心思嫂嫂也明了了,赶紧回吧,不然一会儿日头毒了,我该中暑了,你还得给我请医官。” 赵瑾容笑骂一声小妮子,便携手各自回院了。 陶若筠的酒坊在五月里酿过一批一树金,眼下还未启封,倒是桃子又熟了一小部分。 李天纵在某个午后送了第一批水蜜桃到谢家,自从枇杷运来,他便改去山上了。 陶若筠思量过后,觉得暂时还是雇一些临时的雇工比较好,毕竟三个月的发酵期,人留着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因此只有蒸馏和厨房里的人是稳定的,毕竟蒸馏需要一些技术,闲时顺便看管林子即可。 其他人员,比如清洗水果切水果等等,临时雇两三个人便可,至于下瓮放糖,则由李天纵亲自来。 陶若筠在第一批桃子下瓮的时候上过山,跟李天纵一起商量了下糖的比例,确认他自己做没有问题之后,便放手交给李天纵去了。 及至八月中秋之前,第一批一树金发酵完毕,陶若筠拖着谢鸿卓上山,让他陪自己一起勾兑这批酒。 谢鸿卓听了,连着林管事的也一起拖上山去了,说是饮酒经验丰富,必能给出好的建议,陶若筠觉得这主意甚好。 几人在山上,从白天忙到几乎天黑,终于勾兑出了满意的酒来。 陶若筠按照比例记了下来,叫李天纵按照这个比例蒸馏勾兑,然后一部分送进庄子,到时候运到画舫上卖,另一部分则送进家里,留着家人自己喝。 马上中秋了,总要聚一聚的。 可是中秋之前,谢母又收了一张拜帖,没有任何意外,是张芝兰的,想在中秋之前过来看望嫂嫂。 不过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只有张芝兰等几个女眷过来,男眷们就不参与了。 陶若筠听说之后,张口便问:“钱茂典又升官了?” 谢母听罢皱起眉头道:“你得叫姑夫。” 陶若筠只好重新问:“姑夫升官了?” 谢鸿卓在一旁道:“没听说啊。” “那她们来做什么?” 陶若筠心中想的是既没有升官,去年该显摆的已经显摆过了,今年还来个屁啊?吊唁谢鸿山的时候,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谁乐意见她们? 谢母瞧着她那个脸色,便知道把家交给赵瑾容管是对的,陶若筠对厌恶的人,容易挂脸,根本忍不住。 “什么也没说,人来了自然就知道了。”说罢又对赵瑾容道:“瑾容,安排下宴席,等人来了总要吃饭的。” 说完又看向陶若筠:“我听说你的酒坊出酒了,叫什么一树金,拿一坛子过来,大家一起喝。” 陶若筠一想到自己的酒要进那帮人的肚子,心里就不高兴。 “你别挂着个脸了,都是做生意的人了,怎么都不会忍的。” 陶若筠只好挤出一道笑脸来,心里却在不住的骂人。 第144章 又现修罗场 谢母瞧见陶若筠那个样子,不禁联想起去年中秋的闹剧,心里明白这个儿媳妇嫉恶如仇,忍不了一点,便叮嘱她收敛些,装也要装的端庄些。 陶若筠答应了。 等到张芝兰要来的那个早上,陶若筠早早起床收拾自己。 因为已过百天,亲眷们都已除服,只有芷兰斋还是带着孝髻。 陶若筠想了想,选择戴了个银丝黑纱鬏髻,只插了简单的几件头面。身上穿白绫袄和湖蓝素面缎子裙。 眼下这个时候,实在不宜拼富贵。 及至晌午,陶若筠瞅着时辰将至,便和谢鸿卓一起到轿厅迎人。等两人到了,却见赵瑾容已经等在茶厅,眉头微蹙。 “嫂嫂,怎么了?” 赵瑾容听见声音,眉头舒展开来,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头有点慌。” 陶若筠安慰她:“慌什么?是亲戚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人的。” 谢鸿卓也在一边安慰:“嫂嫂别担心,不是还有阿筠在么。” 陶若筠听了便以为是夸自己能帮衬着些,笑笑道:“就是,我去年给他们气的够呛。” “是了,比谁都会闯祸。” 陶若筠一听,敢情不是夸自己,而是觉得自己更能吸引火力呢,当下狠狠瞪了谢鸿卓一眼。 陶若筠并没有将那日在假山里听到的话告诉赵瑾容,但是赵瑾容在谢家这么多年,对这群人的了解远超陶若筠。 往日家里有丈夫帮衬,谁见了都得看在丈夫的面子上尊敬些。可是现在,孤儿寡母的,碰上这么个刺头,一下就没了往日的信心了。 陶若筠心里也清楚,只是她打心眼里就没打算做个多尊贵的媳妇,更不怕撕破脸,所以反而多出几分气焰来。 须臾,几人便瞧见门人来报,说人来了,几人忙迎了出去。 轿子在轿厅里停下,陶若筠见张芝兰和谢鸿燕满头珠翠的出来,反而跟吃了颗定心丸似的。 不怕坏人是坏人,就怕坏人演好人,她演不过人家。 谢鸿卓上前拱手作礼,陶若筠和赵瑾容也跟着行礼,一番恭维后,便引往后面瑞云楼去了。 谢母听见人来了,这才从慧心居里带着赵瑾容的两个孩子出来,一齐往瑞云楼里去。 张芝兰一见谢母,便无比亲热道: “嫂嫂,可算是又见着您了。自打四月后,便晓得你心情指定不好,我也不好来打扰。想着过几天就中秋了,咱们是一家人,总要聚聚的,这才带着鸿燕一块儿来了。” 陶若筠听了,心中直翻白眼。知道人家四月心情不好还要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母对这些心知肚明,不露声色道:“六月里阿筠生了孩子,我也就忙起来了,中秋也忘了请你们过来,还是你们想的周到啊。” 张芝兰一边陪着谢母坐下,一边道:“哪里。我听说阿筠生了孩子,我还纳闷儿呢,怎得也没请我们亲戚过来瞧瞧,沾沾喜气。今天我们来了,可是一定要见见孩子的。” 谢母闻言,便叫盈柳去把孩子抱来,给众人瞧瞧。 不多时,盈柳便抱着阿保出来了,张芝兰瞧见了,立刻接手抱过去。 陶若筠瞧见这一幕,挤到张芝兰身边,把手托在阿保身下,一起逗孩子。 “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啊?” 谢母道:“乳名阿保,保护的保。” 张芝兰听了,便念叨:“阿保......这名字是男孩吧?” 陶若筠听了心中不快,谢母回道:“是女儿。” 张芝兰听了哦了一声,又逗了会儿子阿保,那阿保第一次见这张脸,就呆呆的看着,也不笑也不动。 张芝兰觉得无趣,便又还给了陶若筠。 抬头瞧见陶若筠那张脸,语重心长道:“什么时候再生一个呀?趁年轻,多生些,总要给鸿卓生个儿子,以继宗祧方为正事。” “我听说你有个酒坊,正在酿酒,没事总往酒坊里头去,酒坊再大,能大的过生儿子?” 陶若筠听了,差点把后槽牙咬碎。 可是还没等她说话,谢鸿卓就在一边说话了: “生个女儿也好,我喜欢女儿,贴心。况且阿筠擅酿酒,发挥所长,没有什么不好的。” 张芝兰笑道:“说什么傻话呢?继承要紧,生个女儿,你这家业都要给阳哥儿诚哥儿了。女子不能继承的,你不知道吗?难道忙活一辈子,给你哥哥的儿子忙呀?” 谢鸿卓差点儿气的吐血,这个婶婶是一点儿也不装了,一边的赵瑾容带着两个孩子,心里更是慌的不行。 年纪这样小,就要开始挑拨离间了么? 陶若筠气极了反而冷静下来道:“按我大明律法,有宗亲的女儿确实不能继承,但不妨碍家里要送不是么?我想大姑子出嫁时,婶婶一定也贴心的送了很丰厚的嫁妆吧?恐怕光是嫁妆,也够大姑子一生无虞了。” 说着去看谢鸿燕,只见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没说话,估计相比家中财产,丰厚程度也相当有限了。 张芝兰听了朗声笑道:“是呢,只要女儿养的好,嫁一个如意郎君,没准儿比家里头的哥哥们还要厉害呢。我看阿筠你,不就嫁的很好么?” 陶若筠觉得一股火窜到头顶,头发几乎烧着了。 她坐回谢鸿卓身边,强压怒火道:“谁说不是呢,是我高攀了,奈何婆婆大度,夫君疼爱,本来也觉得日子是好过的。可是今天才明白,这为人妇就是应该多为丈夫考虑,多生子嗣,帮着夫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可惜了,我是没有大姑子那样的好福气,一屋子的妾室帮她分担,我只能自己来担了。” 谢鸿燕听了,一双眼睛瞪出火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在陶若筠这边吃了亏,今年特别能憋,憋到现在愣是一声不吭的。 陶若筠见状,又开始点火:“对了,去年中秋家宴见过一个姑娘,叫云姿还是什么的,怎么今天没来呀?” 谢鸿燕翻了个白眼道:“去年中秋家宴,我瞧着你们两个倒是聊的挺欢的,可惜了,往后是不会再有了。” “这话怎么讲的?” “她死了。” 第145章 陶若筠惨败 陶若筠一听,当场愣住了,谢鸿卓帮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谢鸿燕似乎终于找回点脸面似的,得意洋洋道: “她本就是一个歌妓,仗着会唱几首曲子,勾搭人家夫君,哄的人家给买回了家。可是妾就是妾,妓就是妓,我夫君会喜欢,别的男人自然也会喜欢。今年五月的时候,有个校尉来咱们家吃饭,听说曾经的名妓云姿在咱们家,就叫着唱几首曲子呗。” “男人嘛,光听曲子怎么够的,听着听着,就把人听走了。只是那校尉的正室不是个能容人的,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上个月吧,说是人没了。” “你们感情那样好,我却忘了来告诉你一声,好让你去吊唁一下,好好诉诉姐妹情。” 张芝兰这对母女,今天就是来出气的,陶若筠此刻却觉得招架无力。 谢母却发话了:“妾也好,妓也罢,高低是条人命。是人命,就不该作践她。” 张芝兰在一边听了,笑道:“是呢是呢,今天说好是家宴,怎么尽说这些,咱们还是吃饭吧。” 下人们挨个的上菜,大家吃着聊着,尽力演出一副温馨场面来,好似刚才的对话完全不存在似的。 只有陶若筠,食不知味,就连自己酿的一树金也觉得难喝起来。 她太膈应了。 她在想,如果中秋那晚自己不联合着她出头,她会不会就不那么容易被谢鸿燕记恨了? 假山里的对话,张芝兰就曾经说过,不喜欢的妾室就发卖了,这个云姿被送走,或者被折磨死会不会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正胡思乱想间,谢鸿卓夹了一块糖浇芋头到她碗里: “你爱吃的,多吃些。” 陶若筠点点头,那谢鸿燕瞧见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道: “看样子我这个弟妹当真的心软的很,到现在还在为一个妓子难过呢。要我说,何必呢,孽都是别人造下的,不是么?” 陶若筠难得的没有还嘴,一口咬下半块芋头吃着。 直至宴席散去,她再也没有说出一句挤兑人的话来。 陶若筠陪着谢鸿卓和赵瑾容去送客,之后三个又回到瑞云楼里,谢母还坐在那里没有动身。 “今天都听见了?” 几人都点头。 谢母又道:“以后出门在外少逞能,别去得罪人。” 说完又去瞧陶若筠,看她低垂着脑袋,再不似之前的气焰,便也收住了。 “我今天把话挑明,孙子孙女我都喜欢,不会厚此薄彼,不要听外头人挑拨,乱了自家方寸。老二为了方便已经分出去了,眼下这部分,你们两个犯不着争。” 她看向赵瑾容道:“我自己养的儿子我自己清楚,以往娇气了些,现在倒改了不少,但不至于像叔父那样狼子野心。” “还有你,”她又看向陶若筠道:“生儿生女都是自己的孩子,别说高嫁保一生,人品不行怎么嫁都不会好过。实在不行就在家里招婿,你不是挺会筹谋的么?” 谢母点她让自己儿子入赘,这事当年给她气的够呛,但是自己有了孙女就不一样了。 “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少听外头的闲言,谁要是心术不正,我第一个收拾了。” 几人听了都点点头,连两个孩子也点头。 谢母见了,露出笑脸来,抱着阿保对着她的两个哥哥道:“这是你们的妹妹,一辈子的家人,要相互照应,可不许欺负人。” 阳哥儿诚哥儿都一起点头,这场宴席才散去。 夜里陶若筠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谢鸿卓知道她是因为今日谢鸿燕的一番话而心里不痛快,于是把人抱住了。 “怎么了?还在为中午的事情不高兴呢?” 陶若筠躺在床上,眼睛睁的老大,听见谢鸿卓问自己,便道: “嗯,心里难受。你说,云姿变成这样,是不是我害的?” 谢鸿卓叹了口气,把人搂的更紧了。 “还记不记得我们去绍兴,遇到陈家兄妹?” “记得啊,我们不是买回来了么。” 谢鸿卓接着道:“其实当时董先生就跟我说过,说你在外行走的少了,才会去管这些事。你要是像他们那样,一年到头四处走动的,还是这种作风的话,那每次回来,后面都得带一溜的人了。” 陶若筠仰起脸来问:“嫌我多事?” 谢鸿卓笑笑,把陶若筠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道: “不是说你多事,是过于善良了。眼下世道不好,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但不是每一个你都能救的。就像云姿,被家人卖了,声音好,长得好,买回去的人就培养她唱歌,这是为什么?” 陶若筠明白是为什么,但她不想说。 “有些人的命运,其实早早就注定了的,而且我去年中秋回来,曾经听母亲说起她,她也确实张狂了些。堂姐又不是能容人的,不过是今天收拾,还是明天收拾的问题而已,全看姐夫什么时候不在意这女子了,哪里是你几句话就决定的。” 陶若筠听着,嘟囔着问:“她很张狂么?” “可不是么。自己主母家的家宴,哪有她上桌的道理,指定是她央求着姐夫来的,无外乎是要给堂姐下马威。可那是堂姐家啊,哪里是她能显摆的地方?姐夫要是一直宠着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这一旦失去了庇护,那结局可想而知。” “她们这样的女子,命运如何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从第一次被卖开始,很多事情就注定了,而第一个卖她们的人,往往是家人。” 陶若筠听了之后呆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鸿卓接着又道:“不要再想了,有些人你帮不了,更谈不上是你害的,乖,安心睡觉。” 陶若筠把脑袋放在谢鸿卓胸膛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只是心中还在不停的盘算着事情。 张芝兰之所以这样张狂,不就是有个好女婿么,还宫里,还干爹。 这干爹到底什么身份啊? 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只觉得钱茂典有干爹,她也得找个靠山。 谢鸿川太远了,她得找个近点的。 陶若筠这么想着,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张成熟中带着沧桑的面庞来。 第146章 讨好老夫人 陶若筠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立刻就开始找法子,总之徐同光这棵大树她是靠定了。 于是中秋前一天早上,她早早起床梳洗,然后跑到隔壁的芷兰斋找赵瑾容。 因为谢鸿山下葬后,她躺了好几天,因此徐同光告别的时候,她并没有见着人,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不过她知道自己这个嫂嫂一定知道,因为徐老夫人喜欢她。 陶若筠进了屋子,也不绕弯子,直说自己酿了好酒,明天又是中秋,想给徐老夫人送两坛子酒,想让嫂嫂陪自己去。 赵瑾容听了,有些纳闷,问道:“当真只是送酒?” 陶若筠嘿嘿笑道:“不是。我想跟徐家拉近关系。” “多近?” 陶若筠眨巴着眼,想了想。 要说近,赵瑾容跟徐老夫人肯定已经够近了,但是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恰是谢鸿山与徐同光,纯粹欣赏,毫无利益牵扯,这就是陶若筠为什么要插一脚的原因。 等真的需要别人来撑腰的时候,赵瑾容不便开这个口,她来就好多了。 “近到逢年过节我能送些小礼的程度。” “那为何不直接由我去呢?”赵瑾容把胳膊撑在桌子上,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不信她这个妯娌只想送送礼这么简单。 “那往后要是再遇上有人耍官威压我们的时候,你愿意搬出徐大人来么?” 赵瑾容听了面色一滞,正色道:“徐大人,不适合拿出来耍威风。” “我当然知道,可他也是大哥的好友?更是这苏州父母官不是么?一个做官的,难道只能和做官的亲近?朋友不能有了?不过就是正常的往来,我又不会送上大礼,叫他为难。真走的近了,都不需要我们去搬出他的名号来,那一头自然就收敛的。” 赵瑾容依然有些犹豫不决。 “嫂嫂,你想想那天她们那个样子,存心要挑拨离间,就想让我们内里起争斗。我们去和徐老夫人说说话,送上两坛子酒,又不让人家去违律法,为谢家带来什么利益,怎么就过分了呢?” 赵瑾容道:“你那酒不便宜,稍懂些的人都能闻的出来。他这个人,顽固的很,我怕他不肯收,更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嫂嫂放心,他要不肯收,就让他退好了,我又不会逼他收。” 赵瑾容想了想道:“那好,说好了,不为难他。” “放心吧嫂嫂。” 两人说着便出了门,不多时两顶轿子就停在了翠屏巷的一间小院门前。 小厮春山去敲的门,不多时,徐母亲自来开的门。 “老夫人?” 陶若筠初次到来,见到徐老夫人亲自开门,不由得震惊起来。 徐母却见怪不怪道:“是阿容和筠娘啊,怎么今日来我家了?” 赵瑾容上前道:“弟妹的酒坊新酿了几坛子酒,想着明天就是中秋了,特意送来给老夫人尝尝。” 徐母笑道:“原来如此。只是老身实在不便收下,不然你们的徐大人又该说我了。” 陶若筠听了笑道:“老夫人哪里的话。妾身自小酿酒,家中饮酒皆是自己酿造,如今出来几坛子,想让老夫人也尝尝,徐大人怎得还要说您?莫非疑心我攀附不成?若真有心攀附,只怕这两坛子酒也拿不出手啊。” 徐母听了,道了声:“也罢。”遂让开身子,容两个女子进门。 陶若筠招呼春山将两坛子酒搬进门来,在屋中放下。 徐母要去泡茶,陶若筠抢了先,自行动手起来了。 “老夫人,您先坐吧,我不跟您见外,自己来便成。” 徐母见陶若筠熟络的样子,也没再坚持,坐下和赵瑾容叙起家常来。 陶若筠端茶倒水,瞧见杯碗茶盏,皆是瓦器蚌盘,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一个从五品知州,月俸十石,带着老母吃喝完全不成问题,只是眼下看起来似乎过于简朴了。 莫非教养妻儿?可是不见人呀。 陶若筠端着茶回来,对着徐母道:“老夫人,请喝茶。” 说完又将茶递一杯与赵瑾容,这才坐下闲话道: “前次匆忙,又怀着身孕,不曾与老夫人告别,实在是有失礼数了。” 徐母听了,笑道:“我听阿容说,你生了个女儿?” “是呢,婆婆很喜欢,整日要逗她玩乐。” 徐母哦了一声,一脸的怅然若失,陶若筠便接着话题去问:“老夫人也喜欢孙女?” 徐母道:“我倒是想,孙子孙女随便来一个我都满意了,可是......” 赵瑾容在一边道:“徐大人至今尚未成亲。” 陶若筠恍然大悟一般,问徐母道:“按说这年龄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为何不曾成亲?” 说完又笑道:“莫非是徐大人眼光太高?” 徐母却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原来当初徐同光读书科举,在家乡绍兴本已说下一门亲事,对方也算是个大家闺秀。奈何徐同光又要上京科考,一走便是数年。 那女子久等不回,加上又有其他人富家子弟来说亲,那女子的父母便找到了徐家父母,要求退亲。 这本不合规矩,奈何徐家要脸面,人家既不肯嫁,又何必强求。于是同意退了这门亲事。 徐同光知道后,对儿女情长深感失望,越发醉心读书起来,生活也变得简朴,说是多欲扰心,成亲一事就这么搁置下了。 直到徐父去世,徐同光也未能成亲。 陶若筠听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又同赵瑾容跟徐母一起聊了会子家常,这才回家去了。 两人回了家,一并往里头走去,陶若筠突发感慨: “这世道,真是君子无人疼,淫贼当成宝。” 第147章 徐同光退酒 赵瑾容听了,笑道:“怎么?你心疼啊?” 陶若筠咯咯直笑:“嫂嫂,我是有夫君的,谁心疼也轮不到我心疼啊。” 说罢又道:“嫂嫂陪我去瞧瞧阿保吧,今儿还不曾见过呢。” 赵瑾容应了,两人一同往慧心居去了。 阿保此刻刚刚喝完奶,乳母金珍将孩子抱过来给陶若。 陶若筠瞧着那孩子的脸,刚出生时红彤彤的,还皱皱巴巴,如今都长开了。 脸变白了,也变圆润了,眼睛也变大了,就是还和从前一样的贪睡。 “阿保要什么时候才会走路呀?” 赵瑾容听了发笑:“你这才抱了几天,就盼着她能走了呀?” 陶若筠也笑:“她整天的睡觉,都没有办法和我玩。” “你放心,将来惹你厌烦的日子还多着呢。” 陶若筠又抱了会儿,或许是吃饱了,阿保又犯了困,没多大会子就又睡过去了。 陶若筠只好将阿保又放回乳母怀中,让她抱着去睡了。 她瞧着乳母金珍抱着阿保,年纪与自己相仿,身型也算结实,不禁好奇为何会出来与人家做乳母。 于是在出门之后便问赵瑾容:“嫂嫂,金珍是买来的,还是临时雇来的?” 赵瑾容道:“买来的?” “好些银子?” “十五两银子。” 陶若筠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谁将她卖了?她的孩子呢?” 赵瑾容道:“是她丈夫卖的,孩子不到百日便没了。” 陶若筠又问:“好好的一个娘子,为何要卖?” 赵瑾容便慢慢解释起来。 原来金珍是被自己母亲做主,嫁给了一个小郎君,才十二岁。去年里怀了孕,可是孕期公公亡故,家里也没人管事,那个相公更是个懒散的。 金珍怀着孕还要操持家事,等到孩子出生,因为胎里没有养好,孩子羸弱,不到百日便没了。 她那个夫君又贪银子,又不喜她,便想着将人卖了,回家另娶。 陶若筠听了,不禁咋舌,同时也觉得这事极不合理。 “十二岁?十二岁如何娶妻?还能怀孕?” 赵瑾容道:“这世上,无奇不有。你原先一直在村里,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总之,金珍是个苦命的人。” 陶若筠想了想,便问:“可是她与人私通?” 陶若筠本不想问,因为人是赵瑾容挑的,按理说不至于会选择私通的女子。可是她又实在止不住好奇的心,毕竟是自己孩子的乳母。 赵瑾容听了,忙往后瞧了一眼,见无人,便将陶若筠拉到一边去了,对她说道: “我怎会给你找私通的女子做阿保的乳母,这是风俗,说出来难听的很。” “到底是什么?” 赵瑾容凑到陶若筠耳边说了几句,陶若筠听了,脸色一沉,实在是出乎意料。 说起来,这有些家庭里母亲早逝,没有了人主持家事,于是就有了少夫老妻的配置。 在夫君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这个妻也并不是他的妻,只是以他的名义娶回来的妻而已。 “这样做,实在缺德了些。” 赵瑾容道:“可不是么?但这却是不少地方风俗,尤其是常年在外经商的人家,家里必须有个女人照顾着,这才有了这些情况。而且娶两个妻,岂不是两笔银子?” 陶若筠咬着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以往听过不少卖妾的,卖妻的,当真少见。” 赵瑾容叹口气道:“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你我就算看不惯,也做不了什么。我说的难听些,能被我们买下来做丫头做乳母,已经算好的了,要是......” 她想说云姿,又怕陶若筠心中难过,于是改了口道:“你不要再去想这些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这一宅子的下人,不是雇的就是买的,咱们不苛待就好了。” 陶若筠点点头,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我以后见着婶婶她们,要收敛点才好。” 她是想着自己帮不了别人,至少别祸害了别人才好。 赵瑾容听罢,低声笑道:“听母亲说,当时你嫁来,为了让你收敛点,还罚过你,可惜你还是没怎么长记性。这下可好,都不用叮嘱你,自己倒收敛起来了。” 陶若筠撅着嘴不说话。 第二日便是中秋,今年不似去年,谢家只做简单的家宴,由赵瑾容操持便好,陶若筠乐的清闲。 可是刚刚清闲一小会儿,便有人进来报,说徐知州来了咱们家,要见三少奶奶,还带着两坛子酒。 陶若筠一听便知道是来退酒的,联想到他家中简朴,心里不免认为此人迂腐。 谢鸿卓在一边听到声音,便来问怎么一回事。 陶若筠随口一说昨日送酒的事情,谢鸿卓便道: “这礼也不重,况且也是送给老夫人的,怎么这人连酒都不许母亲收了?” 陶若筠鼓着腮帮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能让他收下,你在房中等我消息。” 说罢独自出了院子,径直往厅里去了。 徐同光正坐在厅中,陶若筠进了厅,二人行了礼,相对坐下。徐同光便开口道: “昨日回家,母亲同我说起三少奶奶给她送了两坛子酒。这酒贵重,实不敢受,还请三少奶奶收回。” 陶若筠笑笑,并没有立刻拒绝,只道: “这酒是我的酒坊所酿,筠娘自小酿酒,也就只有这一项本事了。本想今年新出了酒,让老夫人品尝品尝,没想到却给徐大人添麻烦了,是筠娘思虑不周。” 徐同光见陶若筠没有硬要送的意思,当下就放松了些,正要起身告辞,谁知陶若筠又道: “这酒其实不是送给老夫人的,而是送给徐大人您的。” 此话一出,徐同光倒是一愣。 “这酒名叫一树金,乃是枇杷所酿。大人在广州任过职,应当知道潮州盛产枇杷,这酿酒的枇杷正是从潮州运来的。” 徐同光不知道陶若筠到底要说些什么,只好又坐下来继续听她说。 第148章 借粮风波 “去年我建酒坊,曾经央求夫君给在广州的伯子写信,今春帮忙采买一些枇杷运来,好让我的酒坊酿酒。伯子回信,说是帮我们找好了种植枇杷的果农,等枇杷酒酿造出来,千万莫要忘了给他捎去几坛子,他好与挚友共饮,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 “我当日见大人帮着嫂嫂扶柩而回,便当心中所提挚友为大人,所以昨日才借着给老夫人送酒的名义送了两坛子过去,就是怕大人有所不便,没想到还是被大人给退回了。” 陶若筠说到此处,徐同光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异样起来,说不上来是惭愧,还是哀伤。 “俗话说,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大人见有人故去,便要与谢家划分干净。您身为苏州的父母官,洁身自好,不想沾染是非,妾身和全家都能理解,自然不会为难大人。” “大人只管把酒留下,至于曾经伯子的那份心意......只当没有存在过吧。” 徐同光听到此处,脸色唰的就红了,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实在是......是本官多心了......若是三少奶奶不介意,这两坛子酒容本官带回,可允?” 陶若筠笑笑道:“本就是要送给大人的,哪里来的不允,况且也是伯子的心意。” 说罢就见徐同光抱着酒坛子,略显尴尬的站在那里。 陶若筠主动道:“大人来家,本该留大人用顿便饭再走,只怕大人又要多心了,妾身也不敢了。” 徐同光听了这话,脚底更如踩针一般,站着实在难受极了。 “哪里的话,我与鸿山本是好友,来到苏州,本应多加走动,奈何......是我小人之心了......” “大人何出此言?既还认谢家这个朋友,往后我们与老夫人聊聊天,总还是可以的吧?” “自然自然,母亲一人在家,也总盼着有人陪伴。若是三少奶奶......” \"筠娘。\"陶若筠纠正他。 “是,筠娘与......” “我会与嫂嫂常去看望老夫人的,大人不多心就好。今日中秋,本该全家团聚,我就不留大人了,往后定当登门拜访。” 徐同光这才面色好看些,道:“那......我先告辞了。” 陶若筠将徐同光送出门去,这才折返回来,可是进了正厅却见谢鸿卓正坐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 谢鸿卓笑笑道:“我若不来,怎么知道娘子你巧舌如簧,居然让徐大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陶若筠道:“他是大人,但更是读书人,认死理。但凡有点儿官场的油腔滑调,我也拿不下的。” “你怎么会想到用大哥去说服他的?” 陶若筠坐下解释道:“我昨儿跟大嫂去他家了,简陋的很。我想初来咱们家的时候,见到这副模样,肯定是怕了。都说官商勾结,他又初来乍到的,遇着咱们这样的人家,肯定躲闪不及,这是他为官清廉。” “但是这样的人,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就是注重情义。” 谢鸿卓听了,眉头一皱道:“这注重情义,也成缺点了?我的娘子还挺有奸商风范的嘛。” 陶若筠不以为意道:“怎么不算缺点呢?这不就被我拿捏了嘛?他要是个贪官,只会骂我送礼太轻看不起他。” 谢鸿卓见她这样,又问:“那你想好往后怎么办了么?” “我一开始就想好了呀。我只是要拉进关系,又不是要他做靠山,然后为非作歹,牟取暴利。我会拉着嫂嫂,一起常常去看看老夫人,然后再叫别人也知道咱们常去,这就够了,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把这层关系给传出去的。” “只要我不逼着他做违律的事情,谁能说我们什么?” 谢鸿卓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免得吓着他。你不知道,现在官场混乱的很,能像他这样保持清廉的,很少见了,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去找他,就怕给他抹黑了。” “你长得那样白,怎会抹黑他?” 谢鸿卓听了便笑:“又瞎胡扯。走吧,我们先去瞧瞧阿保。” 说罢,站起身来去牵陶若筠的手,两人一起往慧心居去了。 陶若筠没有想到的是,谢家与徐同光走近的事情,还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徐同光却率先给她出了个难题。 衙门里要借粮。 这个消息是谢鸿卓带回来的,衙门里找了苏州不少富商前去谈事,说是谈事,其实就是借粮。 可是问题就在于,衙门里前两年已经多次借粮,多数至今未还,如今又要借粮,今年大家都像商议定了似的,一个不借。 问就是自家也艰难。 谢鸿卓犯了愁,坐在家中唉声叹气的,陶若筠见状便去问他。 “既然大家都不借,就咱们借......是不是不大合适?” 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大家凑在一起,相互限制,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如今大家都不借粮,只谢家一家借,那无疑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不顾他人死活了。 活菩萨这个招牌,可不是轻易就能立的。 要么财帛够多,禁得起散;要么关系够硬,不怕其他人家来针对,否则棒打出头鸟,往后有得受的。 谢鸿卓叹了口气道:“每年上缴那么多的税银,年年都不够。打倭寇的时候不够,救济灾民的时候不够。二哥来信说,京中俸禄也吃紧,不过他不缺那个倒是真。” “那银子都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里?不说宫中那位,宗室那么多的王爷宗亲要养,再加上贪官污吏,哪里不克扣一道。” “况且这些年打倭寇,军饷少不了。前年大旱,你还记得么?大旱过后是洪水,洪水跟着来瘟疫,这几年收成一直不好,大家日子都难过。” 陶若筠听了这话,不禁想到那年自己家被抢的事情,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那今年是为何要借粮?” 谢鸿卓道:“说是赈灾。国库里空了,就要商人去填。现在是填也不是,不填也不是。填了这就是个无底洞,没完没了的。不填,哪天上面查下来,没罪也给你弄个罪名。二哥还在京中,眼下京师局势动荡不安,我们与官家僵持的太紧,总是不好的。” “那现在同你商议借粮的,是徐大人么?” 第149章 阿筠献计 谢鸿卓摇摇头,道:“不是他,是通判大人。也幸亏不是他,若是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谢鸿卓犯了难,想借又不好借。想拒绝,又怕得罪了人。 知州三年一任,上一任大家便都做了好人,可是临升迁,大家借出去的粮食都没有还完。 现如今大家都不肯再借,要是谢家给徐同光做了好人,就算他肯护着,那能还上粮么?三年后调离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下一任要是还来借,借是不借?这个口子一旦撕开,便再也缝合不上了。 谢鸿卓一想起这些事情,便觉得无比头疼。 陶若筠跟着一起皱眉,坐在一边独自想了半晌,忽生一计,便问谢鸿卓: “你同我说心里话,这粮你是愿意借,还是不愿意借?” 谢鸿卓道:“这不是愿不愿意借粮的问题,而是要选择得罪谁的问题。” 陶若筠道:“若是借出去粮食,但不会得罪其他商人呢?” 谢鸿卓听罢忙问:“你有法子?” 陶若筠笑嘻嘻道:“山人自有妙计。” 接着,陶若筠便将自己的法子给谢鸿卓一说,谢鸿卓听罢,点头道: “法子是好,只是......” “我在家里,又不出门,就算大家说我什么,我也是听不见的。重要的是家里,大家别对我有意见才好。” 谢鸿卓笑笑道:“这个你放心,母亲不至于会不高兴。至于借出去的粮食,叔叔那边我们就先不动了,只借出我们的和二哥的部分,一半的收成吧。” “这样一来,暂时不会对家里造成影响,也能堵住衙门的口,后期别再找我们就好了。” “那这事就由我去办了。” “好。接下来就全看我娘子的了。” 陶若筠笑着应下了这件差事,随后便叫青荷帮自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去找人办事。 * 临近傍晚时分,陶若筠的轿子在翠屏巷的一方院子门口停下,此处正是徐同光的住处。 她要做的事情在衙门不便,还是在家里比较好。 门照旧是徐母亲自来开,陶若筠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了,因此二人并没有多少寒喧就走进厅里坐下聊着。 眼下已经入冬,可是徐母身上还是穿的一件旧棉衣。 “老夫人,眼下都入冬了,我瞧您这身冬衣已经不暖了,怎么还穿着呢?” 徐母道:“这件衣服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也还是够暖的,凑合凑合,也能过冬。” 陶若筠道:“嫂嫂家里有料子,也有棉花,我让嫂嫂帮您做一件吧,不费什么事。” “那可不好,我那个儿子又要说话了。” 陶若筠笑笑:“老夫人,您放心,就送一件普通的棉衣,貂皮袄子我也不敢送的,不然徐大人还要亲自登门退给我。让嫂嫂送这衣服,也是提醒徐大人,平时要多关心关心老夫人,不然啊,自然有人要替他孝顺的。” 陶若筠嘴甜,说的徐母高兴,要留着陶若筠吃顿便饭,陶若筠自然就留下了,因她本来就是要等徐同光的。 这一晚,徐同光回来的晚,一进门陶若筠便瞧见那皱起的眉头。 徐同光也瞧见陶若筠了,有些惊讶的问: “筠娘怎么也在此地?” 陶若筠道:“我专门等大人来的。” 徐同光道:“往后若有急事,其实可以直接到衙门里找我的。” 陶若筠耍了个巧儿道:“可我这是私事啊。” 徐同光听了一愣,呆了一会儿道:“要是急,也是可以的。” 陶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这可是经大人允许了,往后家中有急事需要大人,我可就直接往衙门里头去了。” 徐同光听罢,先是有些尴尬,后又有些放松下来,论嘴皮子功夫,他在陶若筠这里也不是第一次吃亏了。 陶若筠见他放松了,便道:“徐大人,我今日来找你,既为私事,也为公事,要是您用过饭了,我们谈谈吧?” 面对陶若筠的突然严肃,徐母站起身来道:“你们在厅中聊,我先回屋了。” 陶若筠拜别了老夫人,徐同光往桌边坐下,细细听陶若筠要跟他讲什么。 陶若筠将今天下午自己给谢鸿卓出的主意,细细的说给徐同光听。 “什么?你要借粮给我母亲?” 陶若筠道:“是。我借粮给老夫人,那么这粮就是老夫人的了,老夫人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是为何?” 陶若筠解释道:“大人来苏州上任已有大半年,对这里的情形应当知晓的。国库亏空不是一日两日了,苏州的商人借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是又还了多少,大人心里没数么?” 徐同光听了,暗自垂下头去。确实没有还,眼下逼人借粮,其实就是逼人献粮,他何尝开得了这个口呢? “大人那日将苏州的富商请至衙门议事,他们的态度,想必大人也已经明白了。没有人愿意借这个粮食。大人与我家亲近,我们也念着大人的情谊,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家独自借粮,让同行怎么看我们?一家借了,别家不借,大人又怎么看待他们?这不是让鸿卓为难么?就算我们有心帮助大人把事办成,也不敢轻举妄动呀。” “今日我家愿意借粮,但无论如何不能直接借给衙门。要借,就借给老夫人,算是我们私下里的交情。老夫人开的口跟我们谢家借粮,老夫人用个人的名义写下借契。反正这个粮借给朝廷也回不来,我也并不指望大人能还,只希望大人在人前不要提我家借出过粮食一事。” 徐同光低着个头,这未尝不是个主意。 “当然,我家今日借粮也不完全是因为和大人的情谊。” 第150章 京中变故 “大人的同学,也就是我的另一位伯子,此刻还在京中做官。我家的这些田地,其实都在伯子的名下,所以借出的,账面上算来也是伯子的粮食。我们这样做,是因为京中不安稳,将来......只当散财消灾吧。” 徐同光听见借粮这事,不仅仅因为自己是谢家好友,还带着谢鸿川的缘故,这才眉头舒解了些。 “好,这些粮食只当是我母亲借的,你们私下的事情,我只当不知道。到时候这批粮食就借给朝廷,只盼着今年大家都能平安过冬吧。” 借粮一事就这么定下了,陶若筠将谢家的一半收成借给了徐母,这个数量,其实也就比税赋高点,谢家经的起。 同时又因为是自己主动提出借的,徐同光自然不好再往上加量,于是由徐母签下借契,谢鸿卓没有收借契,而是让陶若筠自己收下了,一来这事是她去办的,二来谢鸿卓也并没有指望这批粮食还能要回来。 谢鸿卓在屋里瞧着陶若筠将那份借契放进自己一早送给她的黄梨木匣子里锁上了,颇为赞赏地道: “我倒觉得,你比我更像一个商人。” 陶若筠笑着道:“我本来做生意的年限就比你长,你晕倒在我家的时候,我都独当一面了。要不是现在窝在这个小院子里,恐怕我早就富甲一方了。” 谢鸿卓听她自我吹嘘,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是我谢家耽误娘子发大财了。” 可是笑着笑着,谢鸿卓又严肃起来。 “阿筠,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陶若筠瞧他忽然认真起来,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你说。” 谢鸿卓没有直接说,而是拉着她的手到厅中榻上,向她仔细的说明了谢家的一些情形。 原来谢正平一家向来不安分,当日谢正青亡故时,便打了不少鬼主意。后来谢鸿山同意合伙,让他们也参与进来才算平息。 这些年来,谢正平一直想吃掉这边的产业,奈何插手不得。 谢鸿山一直防着自己那个叔叔,同时也进行着其他的产业,就是为了能分割开,后来去广州也是因为想走海上的路线。 因为海禁,没有办法用正当的理由出海,他便想着去广东那边打通一下关系,从那边的港口想办法私自出海进行贸易,奈何遇上意外,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只是谢家从来都没有放弃出海这件事,谢鸿卓想着哥哥不在了,那么出海的任务自然就落到自己的头上。 可是一旦出海,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他担心家中无人主持,会被自己那个叔叔惦记上,她们又招架不住。 但是眼下陶若筠和徐同光关系绑的深,加上京中的二哥,想必就算叔叔手里有个钱茂典,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阿筠,只要我们能把海上的线路走通了,那以后别说是一个钱茂典,就是整个苏州,我们也不怕的。” 陶若筠却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我听说咱们大明开国的时候,就有一个大商走的海上,赚了好些钱,可是皇帝看不惯他,最后还被流放了。我倒是觉得与其赚这许多的钱,还不如安安心心的过小日子呢。” 谢鸿卓贴近陶若筠道:“安安心心的小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就拿咱们家来说,没有大哥的筹谋,没有二哥在京中给我们撑腰,要想保持这份家业,就很难了。你忘了当初在村里,是怎么被人抢的了么?一年积蓄,可能一天就被人一抢而空了,小日子也不容易的。” 陶若筠不再说话了,过了会子才问: “如果出海,你非要亲自去么?” “是,我一定要亲自去。我年纪小,在族里也好,在外头那些商人眼里也好,甚至是家里的铺子,都不够有威望。如果我一直这样,他们就会认为是哥哥照应我,我才能做东家。时间久了,只怕也要出问题。我不能一直窝在家里不出去的,当初哥哥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威望。阿筠,等我走了,家里就交给你了。” “我?”陶若筠有些不大明白,“不是有大嫂么?” “我说的不是宅内事,是外头的生意。铺子里万一有点儿什么事,东家总要出个人拿主意的。母亲年纪大了,大嫂不曾接触,又要打理宅里事务,就只能交给你了。” 陶若筠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几时出海?” 谢鸿卓听了扑哧一笑,道:“哪有那么快。不过二哥确实来信说过,有人写奏疏说要开放海禁,只是当今圣上一直未批。我们在广州那边就算有些人脉,也不敢轻举妄动。虽说倭寇被赶走了,但是还有海盗呢。家里一大家子人,我不能冒那个险。” 陶若筠听了把嘴一撅:“那就是不走呗,说的好像马上就要走一样,吓死我了。” 谢鸿卓一把抱住陶若筠,笑着道:“我是未雨绸缪呀。等到海禁一开,我就要准备走,你早点知道,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原本我还担心你处理不好,但是这段时间我看你处理这些事情挺顺手的,所以胆子更大了。” “你胆子还是小些吧,胆子小,就不会做危险的事情,那样我更安心些。” “好好好,我给你做个胆小鬼,满意了吧?” 陶若筠笑笑,不说话。 临近年底,因为这一年发生诸多变故,于是大家都决定今年热热闹闹的过个除夕,好赶走一年的晦气,祈祷来年顺顺当当。 于是到了腊月里,谢家各种采买,大有将这个年提前过上的意思。 可是不到小年,京中便传出噩耗,皇帝殡天了。 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十四日,皇帝殡天,举国哀恸,原本计划热热闹闹过大年的谢家,也不得不收敛一些。 待小年过完,京中又传出消息,裕王登基,改元隆庆,并在登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迅速通过了福建巡抚解除海禁的建议,史称隆庆开关。 第151章 鸿卓出海 隆庆元年,新帝初登基,福建巡抚涂泽民便上疏建议解除海禁,并迅速获得新帝同意,准贩东、西二洋。 关于解除海禁的完整情况,在不久之后送到谢家的信上,谢鸿川做了详细的解释。 信中写明,民间商船出港的港口只设一个,在福建漳州的月港,其他地区均不可私船出海。其次禁往倭国进行贸易。 另外对商品也有限制,谢鸿川告诉谢鸿卓,千万勿贩铜铁硝黄等物品。 至于出海海商的数量也有限制,只发放一百张由引,出海船只必须要有由引。 不过这项,谢鸿川已经通过关系联系上海防馆,拿到由引不成问题。 那么谢鸿卓只剩一个问题了,那就是寻货寻船。 早年间,民间不许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因此可渡海的船只只能去港口另寻。 这一点当初谢鸿山倒是留下过一些人脉,通过这些人可以找到可渡海的船只,付上银资即可。 关于出海行商可以贩卖的商品,大家早已知晓。 昂贵的物品包括丝绸和瓷器,价格稍低些的,比如茶叶,更廉价的物品比如白糖,均可贩出好价。 谢鸿卓得知消息后,首先安排董阳舒去联系船只,自己则和林元忠在苏州准备货物。 陶若筠看着家里的银子一箱一箱的往外搬去,换成的货品却一件都没有回家,全部运到太湖的商船上。 太湖湖面上停了数只河船,用于装载货物,只等凑齐商品之后驶出太湖,前往近港,然后更换大船出发福建,再经由福建正常出海行商。 谢家这支商队,由谢鸿卓和董阳舒带领,海上同行的还有数位商人。 陶若筠看着谢鸿卓每日忙着采买,不光是在外采买,连着赵瑾容家的绸缎铺子也取走了不少的货品。 赵瑾容拿个家里的账本给到陶若筠去看,陶若筠眼看着自己接手时的二十多万两银子,眼下只剩十几万两了。 “这银子花的流水一般,看的我心惊肉跳的。”赵瑾容捂着胸口道。 陶若筠只好安慰:“据说出海的丝绸可获利百倍,只要等鸿卓平安回来了,一切都会填补上的。” “我自然知道会填补上,只是......” 赵瑾容心慌,其实陶若筠更慌。 谢鸿山已经没有了,家里就剩一个谢鸿卓,两个人离开时都带走了大笔的银子,可是第一个却没有回来。 赵瑾容不敢提这事,怕不吉利,陶若筠更加不敢提,只是每天看着谢鸿卓早出晚归的筹备货品。 一直忙到快要出发了,谢鸿卓才抽出一天时间来陪着家里人,可是一家人谁也高兴不起来。 出海势在必行,谢母自打知道这个事情之后,话也少了,手里抱着阿保也不爱笑了,有时候明明是在发呆,可是陈妈妈总在她脸上见着眼泪。 她不舍得这个小儿子。 “母亲,不要为我担心,我今年都二十一了,是大人了。” 谢母勉强挤出笑容来:“是啊,都二十一了,都是有女儿的人了,长大了......来,你抱抱阿保,等你出海再回来,她都该会叫爹爹了” 话未说完,脸上又落下泪来,颤抖着双手把阿保放到谢鸿卓怀里。 接着又哽咽着道:“既然决定要去,我也不会拦你。出去之后,千万要小心,跟董先生不要分开了。海上不比陆上,人要是不见了,上哪里找去。” 谢鸿卓逗着阿保,听了这话便道:“母亲放心,以后不会再那么莽撞行事了。” 说完想了想,又道:“母亲,等我走了,我想把铺子里的事情交给阿筠。她做过生意,心思也活,外头有林管事的,有什么事情就让阿筠帮着拿拿主意。至于您,别太劳累了,养好身体等我回来。” “好啊,让她去,我年纪大了,早就不复当年了。” 谢鸿卓笑笑道:“今儿是我出海前的最后一晚了,大家不要这么不高兴,一起喝喝酒,就当给我送行了。” 一时间,大家脸上都挤出笑容来,心中俱是五味杂陈。 及至夜间,谢鸿卓陪着陶若筠回院里去,陶若筠把步子放的极慢。 走至后花园时,她瞧见月似盈盘,把后花园照的如白昼一般,她就不肯走了,非要拉着谢鸿卓在后花园里赏月。 此时二月未过,院子里只有迎春开的茂盛。 陶若筠走进来也不说话,就拉着谢鸿卓的手,漫无目的的逛着。 “阿筠,在害怕么?” 陶若筠抬头看向天,也不说话。 谢鸿卓又要问的时候,陶若筠忽然转身,一头扎进谢鸿卓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叮嘱的话早已说了千万遍,此刻她一句话也没有了,只有哭泣。 谢鸿卓轻轻抚摸她的背,缓缓道: “别怕阿筠,我不是当初那个毛躁的小子了,我长大了。现在是你的夫君,阿保的父亲了,我会小心的。” “我已经跟徐大人见过面了,我嘱托他代我照应你们,他答应了。所以有事不要硬抗着,去找找徐大人。毕竟是知州,大家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所顾忌的。” “新帝登基,京中有些动乱,你要多注意二哥的消息,书信不要断了。” ...... 谢鸿卓说了半晌,陶若筠一言不发,只是哭泣,想了想便又说道: “你当初给我缝的破布袋子,我还带着呢。我打算在里面放些银子,那个袋子那么丑,肯定没有人会偷,所以不论我到了哪里,遇见什么事,都会有盘缠回来的。” 陶若筠本哭的伤心,忽然听谢鸿卓费劲逗她笑,也不忍叫谢鸿卓失望。于是抬起脸来,只叮嘱了一句: “鸿卓,千万记得回家的路。” 谢鸿卓听了,一把抱紧了陶若筠。 “有你和阿保在,我丢不了。” 第152章 天降横祸 谢鸿卓从太湖登船,陶若筠和赵瑾容在岸边送他。 相同的地点,送不同的人,陶若筠心里刀割一般的痛。 往日伪装的镇定,这一刻被完全击溃,扑在谢鸿卓怀里哭的不成人形。 谢鸿卓只好将她带到角落里,两个人相拥而泣。 “别怕,海上路线已经很多人走过了,船家也走过很多回了,不会有事的。” “此行若是顺利,数月即回,若是不顺......” 陶若筠仰起脸来,倔强地道:“顺,一定顺的。” 谢鸿卓听见陶若筠的话,抬手帮她擦去满脸的泪,“会顺的,一定会顺的。” 陶若筠和赵瑾容一并站在岸边,眼看着那几艘货船发动,驶离渡口。 陶若筠又有些忍不住了,当真是苏州城外太湖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回到家中之后,陶若筠便按照谢鸿卓之前的叮嘱,往京中给谢鸿川去信,信中写道: 伯子谢鸿川赐览 夫主鸿卓已于今日登船从太湖出发,抵海更换大船往福建漳州,同行数十人。计划往暹罗缅甸一带,数月即回。夫主归来之前,由弟妹筠娘接管家中生意事务,外务仍由林元忠打理,书信往来一如从前。京中事繁,多加珍重。 弟妹筠娘敛衽拜寄 信是二月中由林元忠发出,回信在三月中收到,可是这封信却把陶若筠看的几乎心梗。 自打新帝即位之后,内阁大臣徐阶尊先帝遗诏,开始了拨乱反正。 信中言京中风波已久,要家中务必小心,不要生事,勿要叫人抓住把柄。 陶若筠看完信,又把赵瑾容找来,叫她一同看。 赵瑾容看了,也觉得心底不安,二人便又把林元忠叫到厅中,一起说起此事。 林元忠再三再四的保证,家中生意并无不妥,就连私船出海盛行的时候,谢家也没有参与进去。眼下这些生意,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陶若筠听了这些才算心底安稳些。 只要家里和京中都不要出格,安安分分做点生意,一切太平就好了。 可是事情却出在了陶若筠意想不到的地方,谢鸿川的小舅子张元龙被抓了。 谢鸿川的妻子乃是京师礼部主事之女张慧月,这个小舅子张元龙就是她的弟弟。 身为主事之子,张元龙并没有子承父业,踏入仕途,而是经商去了。 身在京师,父亲又为官,各种利益牵扯复杂至极,等到拨乱反正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牵扯上他了。 牵扯上他事小,只是顺藤摸瓜,把张家数人都给拿了。因为张慧月速来和这个弟弟走的近,利益上也牵扯不少,于是谢鸿川跟着下了狱。 信由常年跟在谢鸿川身边的管事所写,简短而清晰。 谢鸿川下了狱,目前还没有审理,张家和谢鸿川在京中的财产都暂时被封住了,需要谢家速速派人带着银钱上京疏通关系。 陶若筠瞧着来信,人几乎傻掉了。 最近一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却没有一桩是好事。 多事之秋,大抵如此。 她带着信立刻去找了赵瑾容,赵瑾容嫁进来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些事。二人一下没了主意,又不敢惊动婆婆,于是紧急叫人去把林元忠叫了回来。 眼下谢家只有他最熟悉,也最了解官场之事了。 林元忠进门后,陶若筠都没来得及叫他喝口水,就先把信递上去了。 “林管事,你先看看这封信。” 林元忠展开信一瞧,眼神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道: “眼下这局势,要多乱有多乱,不过信中没有写明罪名,大抵只是利益牵扯,并不涉及死罪。我想,只要京中打通关系,把人保出来问题不大。” “真能出的来么?” “这顶多就是利益勾结,不涉及人命官司,也不涉及之前的拨乱反正,不然早两个月前就该被抓了。眼下损失些财产,再想想办法疏通下关系,尽量往轻了罚,问题应该不大。” “说白了,这种事情就是从前的利益要重新分。以前给到张公子的,现在不能给了,顺便抓了宰肥羊,利益大家分了,也并不是非要置于死地。所以拿钱疏通,能做成的可能性很大。” 陶若筠听到这里,心中稍稳,便问:“那需要多少银子?” 林元忠道:“这个不好说,要看对方胃口了,关键要派一个会办事的人去京中。这个人要能办事,还靠谱,毕竟是一大笔的银子。” 陶若筠和赵瑾容面面相觑,又同时把头转向林元忠。 谢鸿卓和董阳舒出海了,陶若筠和赵瑾容两个女子长途跋涉去一个人都不认识的京师显然不方便。 眼下家里只有林元忠经事最多,又在谢家待了多年,忠诚又可靠,他是唯一的人选。 两人说办就办,当下就和林元忠商议上京一事。 “去京中带多少银子合适?是不是要多雇些人手和车马?” 林元忠道:“三少奶奶,这银子自然不能少带,但是也不必亲自带在身上。苏州城里有一家如意绸缎庄,只要将银子存进这绸缎庄子里,庄子就会开出一张会票,到时候拿着会票到京中的如意绸缎庄兑现即可。” “如意绸缎庄?可靠么?” “可靠。”赵瑾容在一边解释道:“往年家中给京师送银钱,都是通过这绸缎庄。这边存下,带着票子进京再取出来,就可免去一路运送的风险。而且这庄子的东家姓朱,无人敢动,所以安全的很。” 陶若筠听明白了,也觉得这个法子可靠。 于是几人商议,这几天分次从家里取出七万两的银子存入了如意绸缎庄,到时候让林元忠多带些家丁一同前往京师救人。 至于谢母那边,妯娌两个商量着,要怎么瞒过去。 “我看就不要瞒了。”赵瑾容正发愁着,就听陶若筠这样说道。 “不瞒?那直接说么?到时候再吓着她老人家怎么好?” 陶若筠却道:“我看婆婆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惊吓到的人,况且七万两银子,哪里是能瞒的住的?还不如老实交代了,只是也跟她说,只要银子使够了,人一定能回来,想必就没事了。” “那万一?” “没有万一。”陶若筠斩钉截铁道:“真有万一,大家都只有受着。” 赵瑾容见陶若筠坚定的样子,也只好放弃隐瞒的想法,当下两人叫上林元忠一起往慧心居而去。 第153章 故人重见 三人一并到了慧心居,谢母此刻对这些还一无所知,只是抱着阿保逗着玩。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了。 谢母一把年纪,早就是人精了,一眼便瞧出不对劲来,问: “是哪里又出什么事了么?” 赵瑾容嗫嚅着嘴唇,有些说不出口,最后还是陶若筠开的口。 “婆婆,二嫂家中出事了,有些牵累到二哥,需要一些银钱去京中疏通关系。” “疏通关系?” 谢母将抱着阿保的手往上推了推,让陈妈妈抱走了阿保,这才接着道: “是不是京里出事了?” 陶若筠道:“不是二哥出事了,是二嫂家里,那边银钱恐动不得,需要家里帮着疏通一下。” 谢母沉默半晌,就在几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谢母道: “罢了,鸿卓走之前曾说,这些事情交给你,你就去办吧。你就记着,人最要紧。” 陶若筠连忙应下了,这才和赵瑾容林元忠一起出了慧心居。 陶若筠安排下来,赵瑾容开了库房取银钱,林元忠带着家丁去存钱到绸缎庄,至于陶若筠,她要去趟衙门里。 轿子在衙门前停下,春山前去找门人,可那门人却说知州老爷出去了,要晚些才会回来。 陶若筠听罢便问可能进去等候,那门人踌躇间,互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让她进去等吧。” 陶若筠转身一瞧,居然是陆离。 当年陆离任长兴县知县,时间一晃而过,居然已满三年,眼下调到苏州任通判一职。 两人对视一眼,陶若筠心中五味杂陈,她实在不愿意在衙门这种地方遇见陆离。 “陆大人,您回来了?” 陆离浅浅一笑,走进衙门里,陶若筠也跟着进了衙门里。 厅中陶若筠和陆离相对而坐。 陆离打量了半晌陶若筠,见她今天穿的一身云水蓝缎地珠地团花暗纹的对襟立领披风,就连领口的扣子都是金镶宝的,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看样子,谢家那个儿子对你确实不错。” 陶若筠听了反问道:“哪个夫君会对妻子不好么?” 陆离听了,不禁心中生火,他的事情陶若筠不知,但是他自己却是知道的。 他和柳云旗这些年,就是熬着过日子。 “阿筠,你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 “大人,我已嫁作他人妇,阿筠这个名字,大人不好再叫了。叫我筠娘吧。” 陆离瞧着陶若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讨厌。 “你找知州大人有事?” “是。” 陶若筠真是一个字都不多说。 “方便问下,是为何事么?” “不方便。” 陆离被噎的半死,叹口气道:“筠娘,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和在云水村一样。” “大人,”陶若筠忽然提高了嗓音道:“我与大人都已另结良缘,过往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吧?莫非大人想让衙门的人知道您......” \"够了,\"陆离是真的受够了,喝了一声道:“你我只当今日初次相见。” 陶若筠将头撇过去,只当看不见这个人。 陆离见了更加生气,在退亲之后,陶若筠就永远无视他。 正起身欲走,徐同光正好进来,脚步急促,见着陶若筠正要说话,见陆离也在一边,便先同陆离招呼。 “陆大人也在?” 陆离道:“刚刚回来,门口见着......见着这位筠娘,说是找大人,我便自作主张带进来了。” 徐同光听了便对陶若筠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我这样,你先回去,待我准备好东西,就叫人送去。” 陶若筠听的云里雾里,但既然徐同光叫她走,那她就不便留下来了。 因此拜别徐同光,又朝陆离行了礼,这才离去。 陆离在一边瞧着,听见徐同光自称“我”,便猜到二人关系不简单。 “大人与这女子很相熟?” 徐同光道:“她同她嫂嫂与我母亲相熟,二人时常去我家陪我母亲聊天。” 陆离笑道:“一向听说知州大人不近女色,连个妻子也没有,没想到居然有两位女子陪着老夫人,怪不得知州大人不想娶妻了。” 徐同光听罢,脸色一变,正色道:“她二人均有婚配,且是我敬重的人。我虽为官,但也没有哪条律例说为官便不能同外人结识了吧?况且谢家在苏州,那也是正经的商人,历年捐粮也没有耽误过,我与她家所有接触难道不对么?陆大人何故这样编排我?” 陆离见徐同光脸色难看,忙道歉:“大人,是下官冒犯了。” “既知冒犯,往后就不要再说了。” 说罢拂袖而去。 这边陶若筠回了家,心里也并不清楚徐同光所谓的叫人送东西来是送什么,便只好在家干等着。 直等到天黑,门人来报,说徐大人来了,陶若筠忙去厅里迎接。 “徐大人。” “筠娘,先别急。” 徐同光正要说,陶若筠又打断,叫人去把赵瑾容和林元忠也一起喊来听,又叫下人上茶。 等人到齐,徐同光才说道: “刚好今天京师来了人,我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去向那人打听此事。” “问题并不是出在鸿川兄身上,而是张家。张云龙醉心经商赚钱,他的姐姐,也就是你们的妯娌也有参与。他们疏通了关系,负责宫中蔬菜肉类的采买,在这中间赚取了不少。现在国库空虚,严查各项支出,这才被掀了出来,说是贪污国库钱财。鸿山兄知情多少我不清楚,但是这当中的利益,确确实实是进了鸿山兄的家,所以才被拿了。” “我打听过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银子的问题,要是能把这个窟窿堵上,问题就不大了。” 陶若筠听了问道:“既然银子是他们赚走的,那他们家能补的上么?” “补肯定能补一些,只是还差多少的问题。只怕不是个小数目。” 陶若筠觉得自己后背像是有条巨大的毒虫爬过,麻了僵了,不得动弹了。 “那现在张家和二公子家是不是银子都动不了?”林元忠在一边问道。 “是,被清点是在所难免的。” 赵瑾容在一边问道:“那是不是只要补上银子,人就一定会没事?” 第154章 祸不单行 徐同光听见这话,忙从掏袖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林元忠道: “这是我刚刚写好的一封信,是给京中我的同学曾翰音的。在京中他比我熟悉,我托他帮着打听打听,你们如果派人去了,可以先找他一趟。” 林元忠接过信,连忙递给陶若筠。 陶若筠接了,连忙谢过了徐同光。 “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剩下了,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陶若筠和赵瑾容都是连连点头,徐同光着急回去,两人也不便挽留,便由着他去了。 陶若筠捏着信,瞧了一眼,上面确实写着曾翰音几个字,便递给林元忠道: “明天就安排去存银子,先存十万两,然后你带着信,立刻上京。家中可还有人暂时接替你?” “有,在下身边有个跟班叫林新容,是在下的侄子,这几年一直跟着我,对铺子里的事情都比较熟悉,可以暂时顶替一阵。” 陶若筠听了便道:“那好,就由他暂时接替你,等你回来还归你管。叫那孩子先住进家里来吧。” 林元忠连忙应了,收了信,退了出去。 林元忠是在这年5月初收拾进京的,谢家只留下三个女人等候消息。 等林元忠进了京,打听好情况,再写信回苏州谢家说明情况,已经快要六月了。 京里的情况与徐同光所说相差无几,谢鸿川在京中的财产已经基本查没,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查到苏州来了。 陶若筠是同赵瑾容一同看的信,看完了便问赵瑾容: “苏州有多少产业在伯子名下?” “就我知道的便是田地,不止我们一家,还有叔叔一家。如果要抄没,只怕他们的那份也藏不住。” “那这个家?这些铺子呢?” “这个放心,当初鸿川进京,同谢家就是分开的,就是为了防止今天的情况。这样一来,就算一方出事,还有另一方兜底,不至于全军覆没。” 陶若筠听了,心中安稳了些,这样至少不至于流落街头。 自打林元忠来了信之后,谢母彻底相信这个儿子至少可以平安回来,只是有个时间问题。 钱财损失是小事,人能回来才是要紧的。 此时已近六月,下个月便是阿保的周岁生日,这半年里难得传回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谢母想着给孙女热热闹闹的操办一下,于是赵瑾容叫底下人准备着采买些东西,以备周岁宴使用。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谢家准备着给阿保做周岁宴的时候,林新荣从外头匆忙奔回,进入厅里时,门槛没有迈过去,直接滚了进来。 陶若筠见有人来报,说林新荣急见少奶奶,便带着青荷出了院子去厅里。 踏进厅里便瞧见林新荣站在几箱子东西旁边,缩着身子发着抖。 陶若筠预感不妙:“怎么回事?” 林新荣带着哭腔道:“陈朝奉的店里,兑进了假银子。” 陈朝奉是谢家当铺的管事人,这家店里不仅经营着典当生意,也做着放债的生意,是谢家放债生意里做的最大的一个。 “有多少?” 林新荣不敢说话,只用眼神朝旁边几个箱子看了看。 陶若筠定眼一瞧,足有数千两之多。 陶若筠都没来得及骂人,先喝道:“全部打开。” 立刻就有人过来将那几口箱子全数打开,陶若筠走近一个箱子,随手抓起一个银锭掂了掂,顿时怒从心头起。 “还朝奉?这种假银子,街边随便抓一个黄口小儿都能给你分辨出来。他人呢?给我叫过来。” 林新荣哆哆嗦嗦道:“跑了,人跑了,连带着伙计也跑了。我今日去店中核账,去的突然了些。见到有大笔银子进来,就叫先送宅上,这样安全些。他说一般都是月底才送,我不肯,硬要今天送,他答应了,说去准备准备,然后人就没了。” 陶若筠听明白了,这是东窗事发跑路了。 “去报官了没?” 林新荣却道:“没......” “这样大的事情,你不去报官,难道等雷劈到你头上么?” 林新荣初次接手外边的事务,也是初次见陶若筠发这样大的火,好好的一个女子,吼的他耳朵疼。此刻更是吓得连话也说不清了。 “是老爷,二老爷,还有钱大人。” “二老爷?” “怎么回事?” 原来是陶若筠在前厅骂人声音大的差点儿掀翻屋顶,底下人慌了,去报了赵瑾容,于是赵瑾容过来瞧瞧,结果还没进厅里就听见什么二老爷。 “什么二老爷?二老爷怎么了?” 陶若筠命令林新荣:“说下去。” 林新荣见着赵瑾容,这才哆哆嗦嗦的说了。 年初开放海禁的时候,钱茂典以也要走海货的名义,向谢家的铺子借出了几千两的银子,保债人是谢正平,谢鸿卓亲自同意的。 借契没有问题,应该说就是一笔金额巨大的借契,一切都是合理的。 唯一的问题出在了钱茂典趁着谢鸿卓出海,谢鸿川下狱,谢家没有男丁主事的当儿,用了一大笔假银还了这张借契,等于平白从谢家偷走了几千两银子。 “还银子的时候,谢正平也在场么?”陶若筠已经连叔叔都不叫了。 “按照一般还钱的过程,是需要保债人在场的。” “现在借契还在么?” 林新荣回道:“我找遍了铺子,没有找到借契。” 陶若筠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去,去衙门里报官,就说当铺里的朝奉和伙计卷了银钱逃跑了。” 林新荣听了话,立刻去了。 只是赵瑾容有些不明白:“为何说是卷了银钱跑了?” 陶若筠道:“既然要跑,定是要带银子的,哪有在当铺里不卷的道理。而且,现在我们也说不清楚,没有借契在手里,铺子里的人又跑了,鸿卓又不在,谢正平一定偏帮他那个女婿,我们怎么证明又张借契在?万一他说我们窝藏假银又该怎么解释?” 赵瑾容头疼起来,直念叨:“真是祸不单行。” “什么祸不单行,明明就是趁你病,要你命,一群卑鄙小人。” 陶若筠骂完又觉得不过瘾,又连着骂道: “一帮狗东西,欺负这边孤儿寡母的,当年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当年赢不了,现在照样赢不了。” “王八蛋,缺德玩意,早晚有一天让你们也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赵瑾容瞧着眼睛瞪的老大的陶若筠,总觉得不认识似的,但又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第155章 撕破脸皮 陶若筠兀自骂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赵瑾容见她不再骂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陶若筠没有回答她,而是转身坐在厅中上首的太师椅上。 陈妈妈教的规矩此刻早已忘的干干净净,一双大腿恨不得都坐了上去。 赵瑾容瞧她她两只胳膊撑着扶手,两肘全力向外打开,一双肩头因为刚刚骂的太狠,呼吸粗重,因而随着喘息上下起伏着,活像两座会呼吸的大山。 脖子也梗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赵瑾容觉得此刻的陶若筠特别像随时准备扑出去咬人的狗,直叫人心里害怕。 “既然他们要耍阴招,那我们也不用做君子了。” 赵瑾容害怕起来,问道:“你想做什么?可别胡来呀。” 陶若筠想了想,忽然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道:“我先去钱家一趟。” 说罢抓了一锭假银子就招呼人准备出门,出门前又叫长班管事老莫,让带着家丁先去各个渡口寻人,要是水路出逃,未必有那么快。 然后又叮嘱赵瑾容,林新荣报完官回来,衙门里一定会派人去拿人,她一定要确定去拿人了才行。 另外等林新荣回来,叫他带上人,把家里铺子所有账都对上一对,一个别落。 赵瑾容应了,她这才放下轿帘,让轿夫们抬着出门了。 轿子在位于玉堂街的钱茂典家门口停下,春山前去叫门。 没多大会子,那门便敞开了,一群人抬着轿子就从门里进去了。 但是钱茂典并不在家,在厅中等候陶若筠的是谢鸿燕。 陶若筠走进厅中,忍着性子叫了一声大姑子行了礼,那谢鸿燕却不动弹,淡淡一笑道: “我就说嘛,今儿早上听得喜鹊鸣叫,定有喜事,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呀。弟妹当真厉害,我那个弟弟走了,居然把生意交给了你。怎么样?这当家作主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谢鸿燕用帕子捂着嘴,娇笑道:“我出的主意我怎会不知?如今你们家老大入了土,老二下了狱,老三在海上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要是遇上海盗……” 谢鸿燕笑的越发得意起来,“如今就剩下你这么个乡野村妇来管生意,收拾你,还不跟收拾窝棚里的鸡鸭鹅狗似的。” 陶若筠问道:“大姑子没有见过孵小鸡的母鸡吧?也没有被鹅追着到处跑过吧?更没有被野狗撵过吧?” 谢鸿燕冷哼一声道:“我自小锦衣玉食,见什么母鸡什么野狗?都是炖好了端上来的。” 陶若筠也冷哼一声:“亲自杀鸡,可不容易,我就被啄伤过。说吧,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谢鸿燕正色道:“不妨我先来问问你,铺子里亏空的几千两,这哑巴亏你们是吃还是不吃?” “我要是不吃呢?” “哼!这可由不得你。你初次做东家,你以为外头的人服你么?那么多合伙的,今天亏个几千两,在你谢家不过区区之数而已。要是闹起来了,你们既没有借契,又没有证人,那就是栽赃。一个小媳妇,居然敢栽赃自己相公的亲叔叔,当年谢鸿山都没敢动我爹一下,你敢么?” 陶若筠站起身来,接着问道:“那今天这个亏我要是吃了,又当如何?” 谢鸿燕眼看计谋得逞,得意地笑道: “只要你不声张,我们只当没有这回事。往后我们依然是好姐妹好亲戚,我见着你还是会笑脸相迎的。” 陶若筠当真被气笑了,笑了会子之后忽地举起桌上茶杯,猛地掷到谢鸿燕的脚下,霎时茶水乱溅,瓷片乱飞。 只听陶若筠骂道: “当年谢鸿山没有吃过哑巴亏么?你们还不是一爬上来就要踩我们一脚。去年谢鸿山人还躺在大厅里,你跟你那个好娘亲在假山里头说了什么,你当没有人听见么?你们就是一群喂也喂不饱的白眼狼!” 谢鸿燕见陶若筠这个泼样,跳起来对骂道: “喂我们?我们家要你们来喂?那本来就是我爹的,当年被谢正青给抢了去。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那叫你爹找他兄弟要去啊,他兄弟在地下呢,让他去啊!” 谢鸿燕听了,火冒三丈,高叫道:“你敢咒我爹死?你敢咒我爹死?我打死你!” 说罢就要去抓东西打人,一群丫头跟在身边欲拦,而陶若筠这边却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打架嘛,又不是没打过,当年几十斤的大米她都扛过,谢鸿燕算什么?陶若筠今天火气上来了,觉得自己能直接把谢鸿燕扛起扔飞出去。 可是两人还没交上手呢,忽然谢鸿燕捂着口,干呕了起来。 这可把在一边准备打架的陶若筠给看傻了。 “你怀孕了?” 谁料谢鸿燕听了,怒骂一声:“谁怀孕了?谁怀孕了?你才怀孕了?” “怀孕又怎么了?谁还没怀过了。” 这架,眼看着就打不下去了,陶若筠的怒气被强行压了下去。 她总不能去打一个孕妇吧。 可是那谢鸿燕见她一口一个怀孕,更加恼怒,冲过来就骂: “你放屁,乱说些什么?我自己有没有怀孕我自己不知道么?” 陶若筠躲闪着吼道:“你怀孕了少来沾染我,到时候打坏了气坏了了......” 陶若筠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咒谢正平她是无所谓的,可是未出世的孩子...... 第156章 陶钱会面 到底是当了母亲的人,看在孩子的份上陶若筠决定今天先躲开,还是找钱茂典谈比较合适。 因此陶若筠闪着身子跑到轿厅里,搭上轿子便出门回家去了。 等人回了家,第一时间就叫春山安排个人到钱茂,典家门口蹲守,只要人回了家,就立刻来报。 她非得见见这个钱茂典不可。 这边春山刚答应着去了,那边又有小厮来报。 说是大少奶奶让林新荣把每个店里的管事都叫来了,带着账本,不管是不是跟二老爷那边有关,全都查一遍,眼下全都聚集在松月楼的算账呢。 陶若筠听罢,也不回翠竹轩了,抬脚便往松月楼去了。 此刻松月楼里算盘珠子啪啪响,一众店中管事互算其他店中的账目,至于陈朝奉的典当行,则由林新荣亲自去算。 所有算完的账目都要跟店中现银核对,务必确保所有问题一并查出。 这一查,还真就查出问题了。 首先是陈朝奉的店,除了钱茂典还回来的几千两银子是假银之外,还有上百两现银不知所踪。 陶若筠和赵瑾容都把这笔账记在陈朝奉和那伙计身上。 外头药铺里,谢正平赊去了不少昂贵药材,什么人参鹿茸傅致胶,虎骨熊白射父香,各种昂贵药材赊了个遍。 粗略算了下,也有几百两的银子。 陶若筠瞧着,不禁骂道:“吃这么多药,是活不长了么?干脆吃死算了。” 赵瑾容在一边听了,连忙阻止她:“小点儿声。” 陶若筠强压着怒火问道:“平时那边就这么赊账的么?” 那店里伙计道:“是的,从前都是赊账,月末了一次结清,倒也没有欠过。每次派伙计上门,都能取到银子,只是没有本月这样多。” 陶若筠看出来了,这是要攒在一起,狠狠的坑谢家一次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看谢家这个少奶奶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处理的好了,是东家,处理的不好了,那就是窝囊废,往后更别想好好做生意了。 林元忠此刻还在京中不得返程,她连个可以在外面帮她做事的帮手都没有。 就在陶若筠思量着要如何处理的时候,外头有人来报,钱茂典来家了。 “好,我正要会会他。” 说罢便往外走,赵瑾容见了拦住她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别去了,今天只怕不是什么阖家欢乐的场面。你在里头盯着他们算账,我去去就来。” 说罢独自去了厅里。 陶若筠踏进厅中,一眼便瞧见钱茂典,此刻他面带微笑,神采英拔。 钱茂典见着陶若筠,连忙作揖行礼,微笑着叫了声弟妹。 陶若筠瞧见他那副模样,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给她带去了多少的麻烦,脸皮真是厚如城墙。 陶若筠行了万福礼,在上首坐下了,命人拿茶来。 钱茂典坐在下首,笑着道:“今日回家,听得家中小厮说弟妹曾经来找过我,却不巧没遇上。房下鲁莽,没有吓着弟妹吧?” 陶若筠听了发笑,懒得和他打哈哈,直接问道:“姑夫还是直接告诉我,今日所作所为,到底想要怎样?” 钱茂典听罢朗声笑道:“弟妹真是性急呀。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想要谢家的产业。” 陶若筠冷哼一声:“你倒真敢想。” “这有何不敢的?你家老大是埋了的,小的也没长起来。老二在牢里,几时出来还不一定呢。而且就算是出来了,还能官复原职么?” “再说你那个夫君,口尚乳臭,拿什么跟我争?你们谢家这几个儿孙,那是一蟹不如一蟹,还不如早早把铺子交出来,我来替你们管着。” 陶若筠反问道:“你替他们管?你有什么本事管的比他们好?” 钱茂典听了笑道:“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哄人的本事一向高超。不是我要自夸,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官场上的,还是生意场上的,我都结交过一些。比起你家那股子迂腐的劲儿,我保证,在我手里这些铺子能更赚钱。” “然后呢?赚来的钱去哪里?” 钱茂典呵呵笑道:“自然是进我钱家。弟妹,不是我说你,你那个夫君出了海,一去便是几个月。要是顺利还好,要是不顺遇到海盗,你还等一辈子啊?” “要我说,弟妹何苦呢。大好的年华,花一样的容颜,用来苦等一个男子,不值当。” 陶若筠问:“那什么才是值当的?” 钱茂典凑近些道:“不妨这样好了,你帮着我把谢家的财产弄到手,然后一脚踢开那谢鸿卓,只当他死了。你进了我家门,这谢家的一切不就属于你我了么?” 陶若筠又问:“我进了你钱家门,还能做生意么?我还有一个酒坊呢。” “当然,只要你来,我把家给你当也是行的。” 陶若筠盯着钱茂典那双笑眼,又迷人又歹毒。 “可是我还有个女儿呢,他们不会让我带走的。” 钱茂典听着这话,似有松动的意思,连忙道:“这又何妨,一个女儿而已,往后你跟我生更多的便是。” 陶若筠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像是一尊雕塑。 “弟妹,一个女子,在谁家不是活呢?况且我父母早亡,连会罚你的婆婆都没有。过去了,日子要过快乐有多快乐。” 陶若筠缓缓开口道:“好啊,不过我女儿阿保就要周岁了,我想给她办个体面的周岁宴,就当是告别吧。” “好!”钱茂典听了几乎跳起来,他这张脸,荷包里的钱,在勾搭女人这事上,就没有失败过。 “你给女儿摆宴席,我一定给你随份大礼。” 陶若筠扯动嘴角笑道:“好啊,到时候姑夫一定要来。还有叔叔,我也会去派请帖的。这件事要想就这么过去,总得有个场合去说合吧。” “我一定会来。” “还有,等会出去的时候你去药铺里取一些阿胶回去,孕妇补气血是最好不过了,就当作是弟妹进门前的一点子心意吧。” “孕妇?”钱茂典不解:“弟妹有身子了?” 陶若筠笑道:“哪里是我,我说的是大姑子,你的妻子呀。她有身孕了,你不知道么?” 钱茂典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脸,瞬间被冻住了。 第157章 心生歹计 陶若筠坐在厅中,表情木然地看着钱茂典匆忙离去。 那日谢鸿燕在假山中曾言,钱茂典不肯进她房中。今日她明显孕吐,却又不肯承认。 她在心中打赌,赌谢鸿燕就是怀孕了,赌那个孩子不是钱茂典的。 从钱茂典的表现来看,她似乎赌对了。 陶若筠独自喝完了茶盅里的茶,起身往松月楼去了。 赵瑾容见她进来,忙问谈的如何。 陶若筠淡淡道:“谈的很好,可以解决。” “怎么解决?” 陶若筠却不答话,吩咐一边的云山道: “你去山上,叫李天纵下山。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这些日子都住家里来。” 云山答应着去了。 陶若筠接着吩咐春山: “你去外头找两个戏班子,我要在阿保周岁宴的时候唱戏,唱最热闹的那出。” 春山也答应着去了。 在一边的赵瑾天看着陶若筠沉着脸吩咐人做事,却不答她的问题,心中不安起来。 “你要做什么?” “我要给阿保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周岁宴。” “那为何李天纵要下山?” 陶若筠不答话,反问道:“老莫回来没?” 赵瑾容回答道:“还没有。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把这事了结掉。”说罢陶若筠就起身离开了。 外头天色渐暗,陶若筠吩咐外头的人,老莫回来了,立刻回自己的话。 可是这一晚都没有老莫的消息,陶若筠心中决心更甚。 这天一早,陶若筠起身出门,谁也没有告诉,只带着几个丫头小厮,乘着轿子往衙门里去了。 她要找徐同光借一件要紧的东西。 她在衙门前下了轿,春山前去问询,那门子却道徐大人今日不再衙门里。 陶若筠扑了个空,她也不急,扭过头去瞧这街市。 此时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各种面馆摊贩开的最早。 一锅水烧热了,热气腾腾的,再清晨时分,非但不觉得火热,反而多出几分温馨来。 从前在云水村的时候,她每天做饭,锅盖一掀,香气就扑上来,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只是眼下,想跟谢鸿卓吃个饭都不行了。 陶若筠没有等,也没有上轿回去,而是在街上慢慢走着。 偌大的苏州城,街市上的女子却没有几个,只偶尔走过几个穿街走巷或卖翠花,或卖珠子的婆子。 陶若筠是这街市上唯一的年轻女子,衣着华丽,脚步却并不轻盈。 她找了间茶楼,随便要了壶,慢慢饮着。 等饮足了茶,她又乘了轿子去了太湖,坐在画舫的二层,独自一人赏了太湖景,打心眼里觉得没有上次和谢鸿卓来的时候好看。 等到日头西斜,陶若筠才乘了轿子,她没去衙门,而是去了翠屏巷。 不出所料,徐同光可以去别处办事,但是傍晚还是回家的。 徐同光见着陶若筠倒是有几分惊讶,因为陶若筠的脸色十分难看。 “是鸿川兄出事了么?” 陶若筠摇摇头。 “那是家中有了什么难处?” 陶若筠盯着徐同光,道:“我想同大人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火药。” 徐同光听了大惊:“你要这个干什么?” “去吓唬人。” “吓唬人?” “吓唬那些要吞了谢家的人。” 接着陶若筠便将钱茂典借出真银,归还假银的事情说了。 “眼下我们没有借契,店中朝奉伙计一起跑了,保债人又是他的丈人,两个人沆瀣一气,就等着家中没有男子的时候来狠狠咬我们一口。鸿卓一去数月,伯子又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现在还只是些银子,可是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我?” “我不能干等着,更不能就此咽下这口气,否则他们只会故技重施,我岂不是有吃不完的亏。” “那你为何想到要火药?” “因为奸人惜命。我没有巧舌如簧的本事,更没有隐忍一切的度量。我没有办法通过正当的办法让他们就此停手,就只能使用暴力了。火药最吓人,所以我要火药。” 徐同光劝道:“你可有想过,他毕竟是你夫君的亲叔叔,你这么不计后果,将来他回来了,你要怎么跟说呢?” “大人,你恐怕对谢家的情况不甚了解。我的夫君才两岁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一回了,眼下我的阿保才一岁,也要跟着经历一回。这不是我怎么跟他解释的事情,而是羊狠狼贪,不死不休。现如今还有了个女婿,气焰更加嚣张。” “大人可知道,伯子去世的时候,他的婶婶和他的堂妹,在假山中一起说他死得好,他算哪门子的亲叔叔。” 陶若筠说着说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可是哽咽着也要把话说完。 “鸿卓之所以出海,就是因为在族中威望不高,而那个叔叔虎视眈眈,所以明明知道出海危险也要去。谢正平把这一家逼成这样,我还需要给鸿卓解释么?” 徐同光听罢,叹口气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只是这事万一闹大了,火药炸开了,这可不是小事。” 陶若筠道:“大人放心,我只是拿着吓唬人,不会真点着的。” 徐同光瞧着陶若筠,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 他为人做事,一向都有原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屡次破坏他的原则。 如今开口借火药,他居然都没想过直接拒绝。 “火药不点,如何吓得住人?” 陶若筠被问住了,火药放在那里,自己也在那里。不点别人不知道她的决心,点了自己先被炸了,还会被人发现家中有火药。 陶若筠想了想道:“我让人去买些剁骨刀。” 徐同光一听,这是要玩命了,连忙阻止她:“千万不可,这一刀下去就是人命,到时候铺子保住了,可是人没了。你若真这样做,我可是要拿人的,到时候谢家全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岂不是更糟。” 陶若筠皱起眉头,问道:“那大人说该怎么办?” 徐同光被问住了,怎么办?只能拿能吓得住人,但又不能真的伤到人的东西了。 “我还真有一个办法。”徐同光道。 第158章 另想办法 徐同光的办法是用鸟铳。 这个东西的好处是,可以真的开一下,声音响,但是只要不打到人,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徐同光作为知州,也就可以不用拿人,两下不为难。 陶若筠也同意,只是问题来了,哪里有鸟铳呢? “我知道在这苏州,有个人有。” “谁?” “苏州千户所的千户大人。” 陶若筠为难起来:“我不识得此人,也不晓得谢家同他可有往来,他能借我么?” 徐同光解释道:“谢家和这千户大人,说没关系也确实没关系,但是要攀关系,也能攀的上。” “这话怎么说?” 徐同光便慢慢给她解释了这其中的渊源。 这千户大人姓谭,名正初,曾在戚将军麾下抗倭。 上次谢鸿山送粮给福建,就是抗倭用的。加上这几年谢家一直给朝廷借粮,虽然有被迫的意思在,但也算是对抗倭起了作用。 “如果要说动此人,不妨从抗倭入手,他手里的鸟铳就是当年海上抗倭打海盗赢回来的。” “这样能行么?” 徐同光道:“总要好过拿着铁疙瘩去吓人。” 陶若筠点点头,要是真有鸟铳,开火不伤自己人,那自然是好的。 只是如何才能见到此人呢? 陶若筠把疑问抛给徐同光,徐同光道:“千户一般在千户所,但是也有出门在外的时候。只是我与此人并不熟悉,我找个人帮你盯一下,等他出门了,你去找他。” 陶若筠却摇摇头道:“不,我亲自去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阿保的周岁宴,是我唯一的机会。把他们全都聚集起来,一次摆平。” 徐同光瞧着陶若筠的脸色,觉得这人不像女子,也不像生意人,倒像是准备冲锋打仗的军士。 可是军士只要上了战场,就有风险。 这一点徐同光明白,陶若筠也明白,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不相关的人清除出战场。 陶若筠先拜别了徐同光,独自回了家,对于要怎么把家里人请出去这事头疼不已。 由于想不出法子,于是只好决定先去找谭千户借鸟铳,这个也不容易。 她第二天便去了千户所蹲守,蹲人还是很容易的,所以她当天就等到了谭千户。 此时的谭千户正独自出了千户所,陶若筠紧步跟上。 “千户大人。” 谭正初听见声音,回头一看,竟是个美貌女子。 “你是?” “妾身乃苏州谢家三公子的妻子,大人唤我筠娘便是。” 谭正初眉头一拧,他不认识此人。 陶若筠接着道:“去年从广州临时运送军饷到福建给戚将军抗倭,中途被倭寇杀害的谢鸿山,正是妾身的伯子。” “哦,”那谭正初再次打量着陶若筠,怎么看都是一个闺中妇人的模样。 “你找我有事?” 陶若筠走进谭正初身边,笑笑道:“正是,妾身想跟大人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鸟铳。” 谭正初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海盗才会买这个。” “我不是海盗,家中却有窃贼。” 谭正初冷笑一声:“与我何干?” 陶若筠道:“听闻大人曾经在戚将军麾下对抗倭寇,我以为大人胆识超群,没想道居然也是胆小怕事的。” 谭正初怒道:“你......居然因为本官不帮着你为非作歹就污蔑本官,你可知道就因为你刚刚说的话,我就能拿了你。” “大人要拿便拿好了。身为朝廷命官,欺压百姓,胡乱断案,我又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想当初,我身为孤女,被人闯进家里连扇了几个耳光都不敢还手,不就因为她有个当知县的好儿子么?” “身为知县胡乱判案,毁人名节,害我难以出嫁。” “现如今好不容易嫁得如意郎君,又要被夺家产。” 陶若筠越说越伤心,忍不住抽泣起来,声音也更大了,引得不少人围观,这可让谭正初相当的不自在。 “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做的。” “大人今日冷眼旁观,任由他人侵吞我家财产,就是助纣为虐,怎么无关?” “你这女子,你......简直强词夺理。” “大人今日不肯帮我,是否因为知道想夺我家产的人有大靠山?” 谭正初一下被激怒了:“简直胡扯。” “那你为何不肯帮我?” 谭正初简直是兵遇上了野蛮秀才,说也不说清,想走陶若筠又拦着不让。 “你到底想如何?” “只想借大人鸟铳的威风一用。我不伤人,只是去吓唬吓唬人。” 谭正初被她说的烦了,不耐烦道:“好,就算我肯借你,你会用么?打伤了自己人怎么办?” 陶若筠想了想,道:“大人可以教我,我一向学的快。” 谭正初:“......” 谭正初把陶若筠领到演习场,手里捏着一把鸟铳,指着前方一个靶子道: “看见那个靶子没有?你今天要是能击中了,这个鸟铳就借你。” 陶若筠抓起那鸟铳就要打,可是那鸟铳实在太长,她一只手抓不住,便两只手去抓。 谭正初也不管她,双手抱胸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 只是这演练场里突然出现个女人,倒叫里面的男人们好奇起来,纷纷过来看着陶若筠用枪。 只是看见陶若筠这样子,不免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娘子玩鸟铳,也不怕崩着自己。” “枪管没填火药,只怕扣到下辈子也响不了。” “哈哈哈哈......” ...... 陶若筠听了这个话,方知道谭正初在戏耍她,当下扭过脸去怒瞪着谭正初。 “我说了,只要你能你能击中那个靶子,这个鸟铳就借你。” “火药呢?” “也借,只要你能击中。” 陶若筠听罢,抓着鸟铳就冲那靶子走过去,走的近了,一挥鸟铳,用手托将那靶子砸了。 第159章 万事俱备 “我击中了,你该给我火药,教我打鸟铳了。” 谭正初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怒骂此人不讲理。 但是他是个男人,岂能在一众人面前出尔反尔,只好去拿火药。 旁边人见了这场面,不禁好奇的围过来。 有人问:“嗳,你谁家的娘子?” 陶若筠答道:“谢家三公子的娘子。” 另一个人问:“你一个女子跑进男人堆里,也不怕外头人说你闲话?” 陶若筠道:“我要是不来,往后就会是另一种闲话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只管自己该管的。” 又有人问:“你该管什么?” 陶若筠道:“守家守业,别叫奸人夺了去。” 众人都问:“奸人是谁?” 陶若筠想了想才说道:“钱茂典,你们可认识。” 结果嘘声一片。 “认识倒不认识,不过谁没听过他呀。” “就是,一天到晚窝在女人怀里,不是给这个送银子,就是给那个送女人,谁还不知道他呀。” 陶若筠听了便问:“我听说他在京中有个干爹?” “干爹?京城里会被人称作干爹的只有太监。连男人都算不上,他还喊上爹了,孬种。” 旁边众人哄笑一片,忽然身后传来喝声。 “都窝在这里干什么?来个女人就不练了么?都给我回去。” 霎那间,一群人作鸟兽散。 谭正初这次没有再嘲笑陶若筠,当真教起她如何倒药装药,怎么压火装弹,等盖了火门盖,又怎么装火绳。 “这鸟铳,虽然有威力,但是每次只能发一颗。声音响,间隔时间长。我保证,只要你在城中打响了它,要不了半柱香时间,我和我的兄弟就到你家门口拿人了。” 陶若筠听了这话,不禁想到这千户大人是要报仇呢。 “你们靠听响声来辩么?” “自然,青天白日的响起来,职责所在,怎么也该去看看。” 陶若筠便问:“那如果我找了戏班子唱戏呢?锣鼓喧天的,你还听的出来么?” 陶若筠想找戏班子,是为了不让呼救声传出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压得住这鸟铳声。 “锣鼓不行,但是炮仗可以。” 陶若筠听了眼睛一亮,明白这是谭正初在帮她了,当下就笑开了。 “谢谢千户大人。” 谭正初满不在乎道:“你还是先学会用鸟铳吧。” 陶若筠兀自去捣鼓她的鸟铳,谭正初看了会子又问道: “你刚刚说奸人是钱茂典?” “对,是我夫君叔叔家的女婿,在京师有靠山,所以欺压我们。” 谭正初冷哼一声,又问:“你打算怎么对付他?用鸟铳?有这胆子你怎么不直接把人给绑了?” 陶若筠抬起头来认真道:“我一开始想借火药来着,点着能炸的那种。” 谭正初听了不禁咋舌,这还真是个莽人。 “那你为什么不借?” “不能点就吓不到人了,所以就放弃了。” 谭正初道:“要不......你就跟我借点吧。” 陶若筠听的一愣,哪有主动往外借火药的? “我这里的火药,是当年打倭寇剩的没法用的,这边用不上,就存着当摆设。换句话说,你点了也不炸的,吓唬人可以,炸人响不了。” “真的?”陶若筠两眼放出精光来,“那我可就借了。” 谭正初见陶若筠两眼放光,叮嘱她道:“千万别点火,点火就会被人发现没有用。另外......我希望你把这个钱茂典,收拾的狠一点。只是无论做成什么样,你都不能告诉别人,这鸟铳火药是我借的,我也不会认,还会治你污蔑的罪名,明白了么?” 陶若筠眨巴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顺着这个档口又多借了几把火铳。 心里不禁想着,自己和家丁抓着鸟铳恐吓那一帮人的场景,简直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至于谭正初为何会突然来了这一出,这心思说起来也不难。 本来都是官场人物,谁上面还没有个上司呢? 京里宦官当道,他又是个军户,最看不惯这些不男不女的人物,还扶持着钱茂典这个挂羊头的风流人,他不耻为伍。 所以在知道陶若筠有意去收拾钱茂典的时候,他乐意帮扶,只要不牵连到自己就好了。 他等着看大戏。 陶若筠顺顺利利的借到了鸟铳,又拿到了不会炸的火药,用几个普通箱子装着,偷偷摸摸地运进了谢家。 这天忙完了,忽然想起来被叫回来两天的李天纵,她都还没有见过呢。 于是去了前厅,让人把李天纵叫了过来。 李天纵今年已满十六岁,是个大人了。 七尺身高,长期做着力气活,把一身短褐布衣撑的鼓鼓囊囊的。 陶若筠叫他坐了,笑着问他:“最近在山上如何?” 李天纵笑道:“吃的饱,穿的少,山上比山下凉快多了,我更喜欢在山上。” 陶若筠又问:“酒酿的如何?” “枇杷已经封了瓮了,就等七月份的时候桃子熟了,那活可就多了。您在叫我下山,我都未必有空了。” 陶若筠绞着衣摆,打量着李天纵,说道:“我这边情形却不大好。” 李天纵一听,脸色一沉,站起身子道:“是不是有人趁小乙哥不在,欺负你了?” 陶若筠问:“如果有人欺负我了,怎么办?” “我帮你打他出气。” “你敢么?” 李天纵拍着胸脯道:“没有什么不敢的。我娘说了,我跟筠娘是一体的,欺负筠娘就是欺负我,谁欺负你我就打谁。” “好,我现在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筠娘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给你办到。” 陶若筠便悄悄地把自己的计划给他说了,谁知道李天纵听了非但不怕,反而拍手叫好。 “别人欺负我们,我们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陶若筠叮嘱道:“你这几天就在家中待着,哪里都别去,等到那天,我还要你守着我。” 李天纵又是一拍胸脯:“有我在,一定保筠娘平安。” 第160章 阿筠请客 陶若筠与李天纵商议完事情,忽然外头喧闹起来。 两人出去一瞧,却是老莫带着陈朝奉和那伙计回来了。 两人被捆着,嘴里塞了布,人也被敲晕了,由两口巨大的箱子给抬回来的。 陶若筠见了惊喜万分,问道:“哪里寻来的?” 那老莫给陶若筠解释。 原来老莫那日带着人去了码头,谢家本来在码头就有生意,船跟船之间熟悉的很。 于是把陈朝奉和那伙计的样貌一说,还真的有人看见上了船。 因着湖上船驶的路线都固定,一问是谁家的船,便知道那二人去的哪个码头。 于是老莫带着人,租了一艘小快船,在湖上直追了过去,直接追到了对岸。 几个人在湖岸边一番搜索,很快便拿下了二人。 只是因为陶若筠当日报官,报的的偷窃,于是老莫这个人精便猜着陶若筠有其他的心思。 抓着人之后居然没拿去官府,而是直接敲晕了带回了谢家。 “好,人就不用松开了,找人看住了,别死了,留着人我还有大用处。另外你待会儿去账房里领个赏,就说是我说的。” 老莫和底下的家丁纷纷谢过三少奶奶,这才重新抬起那两人,往侧面家丁房里去了。 事情进展无比顺利,陶若筠高兴了很。当下就回了屋,写下数张拜帖放入拜匣,让春山和云山一起挨个送去各个铺子里,叫各个管事的那一天都来谢家。 唯独留了两份拜帖,一份是谢正平的,一份是钱茂典的,她要亲自送去。 第二日一早,陶若筠收拾停当,叫上青荷桑青,还有几个伴当,一起出发,先去了谢正平家中。 谢正平不务正业良久,自己折腾了小半辈子,结果起起落落,还不如一日投靠了女婿。 因此现在也不折腾了,常常叫些唱曲儿的在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卜昼卜夜,无休无止。 陶若筠去的时候,谢正平还睡着,不曾起来。 陶若筠也不急,就坐在厅中,细细品着手中的莫干黄芽茶。 这黄芽茶产自陶若筠的老家湖州,是唯一的黄茶类贡茶。茶芽匀称,形似莲心,汤色黄亮,味道甘醇。 她品的细致,生怕浪费了这好茶。 过不多时,谢正平从软屏后头进来,见着陶若筠,两个相互行过了礼,坐了下来。 “听说侄媳妇儿找我,我立马就起来了,侄媳妇儿可真是早。” 谢正平说话的时候,脸上笑意满满,丝毫看不出刚刚塞给谢家几千两假银的事情。 陶若筠带着歉意道:“实在是抱歉,这样早就来打扰叔叔。我今日来,是亲自来请叔叔的。” “请?请去哪里?” “过两日便是小女阿保的周岁,我寻思着给她做个周岁宴,还请叔叔赏脸。” 谢正平皮笑肉不笑的,道:“侄媳妇儿来我这里,就为了说这个事儿?” 陶若筠浅笑道:“自然不是。我已见过大姑夫,他已经将意思同我说过了。” 说罢她停了会子,叹口气道:“筠娘终究只是一个妇人,见到这些情况,都不敢跟婆婆说。那日大姑夫给我出了个主意,我倒是觉得未尝不可。” “哦,”谢正平问道:“他出的什么主意?” 陶若筠道:“其实这事也不大,不过区区几千两的银子,谢家不是担不起。只是因此跟叔叔闹翻了,就不划算了。鸿卓走前,将生意交给我,婆婆又嘱托我,凡事人最要紧。我想,那自然是包括叔叔的。这几天一直想找机会跟叔叔说清此事,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谢正平听得此话,便当陶若筠真的有心吃下这个亏,立时高兴起来。 “侄媳妇儿能这么想是最好的。放心,等到阿保周岁那日,我一定给她带份大礼去。” 陶若筠起身谢道:“那我就先谢过叔叔了。” 谢正平那边笑声不绝,陶若筠借机请辞,又往钱茂典家中去了。 钱茂典正巧在家中,听小厮报陶若筠来了,高高兴兴的到厅中来见。 陶若筠在这里又使了另一套说辞。 “我刚刚从你丈人家出来,你家丈人已经同意周岁宴时准时赴约了。” 钱茂典忙问:“那筠娘可有想好办法对付他?” “那是自然,到时候还要请大姑夫帮我劝着他点,毕竟......他是我的叔叔呀。” 钱茂典大笑道:“一定,我一定帮着你。只是先别叫他看出来我们是一伙的。” 陶若筠娇笑着道:“还真没看出来,大姑夫是个有情有义的,定是怕大姑子伤心了。” 钱茂典却冷笑一声:“她?等你把谢鸿卓踢开了,我就让你做大娘子。” “这是为何?” 钱茂典却不欲再提:“不提也罢,总之我与她夫妻情份快要到头了。只等你拿到财产,我便休了她。” “那好,大姑夫这话我可当真了。为表诚意,趁着我还能动谢家的钱,我就在周岁宴那天先送些银子过来。” “好。”钱茂典一拍大腿道:“这个法子好,能抬多少抬多少。” 陶若筠却道:“我怎么瞧着大姑夫是爱钱比较多呢?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这银子抬进了你家,那也得等我来了才能用的。” 钱茂典赞同道:“那是自然的,哪有你的银子我给使了的道理。” 陶若筠这才满意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可要把银子给封在箱子里头了,到那日,我趁乱叫人抬了来。只是你可别给家里其他娘子知道了。你再给我一个物件儿,别你人不在家,送来的东西叫人拿走了,我来了都没处说理去。” 钱茂典听罢,摘下腰上一块透雕八仙纹的玉佩,递给陶若筠道: “到那日,你就叫下人拿着这玉佩,把银子挑来,把玉佩给小厮看,保管没人敢动你的银子。” 陶若筠娇笑着接下来。 正事说完,钱茂典色心顿起:“娘子......” 第161章 坦诚相告 陶若筠听那钱茂典的声音不对,立即起身告辞: “家中事多,我还得先回去想办法欺瞒住婆婆,免得那日出来坏事,先行告辞了。” 钱茂典一听谢母要捣乱,也不挽留了,就这么让陶若筠走了。 陶若筠是找的理由告辞,可是现在这事难也难在谢母身上。 她要是真的出来阻止,那自己就白忙活了。 在别人面前,陶若筠撒谎毫无顾忌,可是到了谢母面前,不知是不是新嫁来时被收拾的太狠了,她天然的对自己这个婆婆犯怵。 为此她躲了好些天都没有去处理这个事,眼下是要躲也躲不过去了。 陶若筠此刻正站在慧心居的门口,琢磨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人尚在院中,便已瞧见谢母面容严肃的坐在厅中,只有陈妈妈贴身站立,似乎在等着陶若筠。 “婆婆......” 陶若筠战战兢兢的行了礼,就听见自己的婆婆果然没有好气道: “我听说你最近很忙,忙的都不着家了,要见你一面还得等时间。” 陶若筠低声问道:“婆婆找过我么?媳妇儿不知,恐怕是下人忘了传话了。” 谢母冷哼一声道:“不是忘了,是我不让传的,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 陶若筠见瞒不过去了,便一五一十的把铺子里收了大笔假银的事情一一说了。 可是话说到一半,却被谢母打断了:“这话瑾容早就同我说过了。” 说完又补充道:“你也别怪她不提前告诉你,毕竟这些日子,咱们家里谁也找不着你。” 陶若筠羞愧的低下了头。 “好了,这前因我已经知道了,你也忙了这些日子了,总有些结果了吧?” 陶若筠听了,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安排同谢母说了。 谢母听罢,沉思半晌道:“你这法子......也太邪乎了,是打着断亲的路子走呢?” 陶若筠道:“婆婆,这门亲戚咱们真的还要认么?主意是大姑子出的,事情是姑夫和叔叔一起办的,这是铁了心要在谢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眼下这个形势,您觉得他们会就此罢手么?要是真的会罢手,今日就不会有这一遭了不是么?” 谢母抬头看向空空的院子,心里反复想着陶若筠的那句话。 “要是真的会罢手,今日就不会有这一遭了不是么?” 当年自家顾及情面,可是这情面也只是这边人觉得还有罢了,那边要咬人的时候,可从来都不看什么情面的。 有些事情自己狠不下心,眼前这个儿媳妇倒是铁了心。还不如用她的手,彻底的把这事给了了。 陶若筠猜不透自己这个婆婆在想些什么,只能等着她说话。 “你这么做,无异于火中取栗,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谢母不再犹豫,吩咐道:“陈妈妈,让盈柳去把瑾容叫来,一家人,不用瞒着。” 陈妈妈应声去了,不多大会子,就见赵瑾容从院外进来。 陶若筠又把自己的想法给赵瑾容一说,赵瑾容吓得花容失色。 “这可怎么使得?这万一伤着人了......” “我不会给下人的鸟铳上火药,所以他们打不响的,只有我的那把会响。” “那你万一伤着人了?” “我会小心的。” 谢母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此刻突然插话问道: “你刚刚说你要把假银运到钱家去?有没有想过让什么人送去?万一被抓了,口供怎么办?” 陶若筠道:“打算让脸生的人去找些脚夫来挑。” 谢母摇头道:“别用外人。叫人去下头庄子上叫些上来,窝在家里住几天,到了那天易个容,办完了立刻回乡下,没人找的到。” 陶若筠答应去办。 “还有,要是他们出门就告了官,你东西藏在哪里?” 陶若筠道:“火药藏湖底,鸟铳墙头扔出去,会有人接的。保证不会在家中搜出火器来。” 谢母点点头,几人又细致的把细节给一起过了,查缺补漏,势必要把这事做全乎了。 临了,陶若筠又补充了一点。 “等到那日,我希望婆婆和嫂嫂带着家中孩子,一块儿出去,就去咱们家老宅好了。” “这是为何?” 赵瑾容有些不明白,人多才好帮忙,她们走了,就只剩陶若筠了。 “家中火器那样多,带着孩子吓着了不好。而且这事也不是没可能失败。要是你们也在,咱岂不是全家都搭进去了?” 赵瑾容却不答应:“一家人当然要相互帮扶的,哪有你在家点着火药,我们跑到外头躲着的。” 陶若筠安慰她:“等到那日,你也帮不上什么忙的。炮仗一响吓死人了。而且我万一出事了,还指着你们帮我到知州大人那里说情呢。” 赵瑾容还要说什么,谢母就抢了先:“你非要这样,也不是不可。只是记着,保护好自己的身子,也别把自己和钱茂典搅和在一起。还有,替我狠狠的骂一骂我那个小叔子。我不能亲自骂他,倒是遗憾的很。” 陶若筠连连应了,等一切都说妥了,谢母又给她们透露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们可知道燕姐儿的事情?” “何事?”陶若筠把双臂往桌上一趴,身子往前一倾,满脸的好奇。 谢母也把脸凑过来道:“前两日黄医官过来给我把脉,我打听得一件事,燕姐儿小产了,还有被殴打过的迹象。” 陶若筠一听,惊的捂住嘴巴。 谢母见她如此,越发坚定自己心中的猜想,问道:“此事可是与你有关?” 陶若筠老实道:“我只是告诉钱茂典,他的妻子怀孕了,我今日上午去他家,就听他说他与大姑子这辈子夫妻缘分已尽,料想是出事了。” “这妻子小产就缘分已尽?还打人?不是还有个儿子嘛?” 赵瑾容错失了太多线索,此刻谢母和陶若筠齐齐说道:“红杏出墙啦。” 陶若筠补充道:“我去年听墙角,听的大姑夫不去大姑子房中。我那日见着大姑子,看她干呕,疑心有孕,她却怎么都不肯承认,还骂我呢。我就把这事透露给大姑夫了,没想到今日听到结果了。” 赵瑾容再次惊掉下巴,陶若筠还想再说些什么,额头上突然就挨了一下子。 第162章 请吃火药 “我告诉你,女子名节要紧,就算我们不说你,鸿卓在外头,总要听闲话。唾沫星子是会淹死人的。你记着,钱茂典这人的身边不能挨,你必须把自己摘干净了。” 陶若筠连连点头,不敢有一丝的狡辩。 谢母说完又去瞧赵瑾容,指着陶若筠对她说道: “瞧见没有,这个人以后别惹,不然你都不知道她拿什么东西对付你。大家闺秀遇到这种.......” 谢母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又不贬损陶若筠的词来形容她,只好改口道:“总之,别得罪她,不然我也拿她没办法。” 赵瑾容听了,捂嘴直笑:“幸好我不曾欺凌过她。” 这天陶若筠对家中二人坦诚相告了,三人商议着各自分派了任务。 陶若筠继续安排外面的事情,赵瑾容帮着打点周岁宴,谢母则负责去跟一帮子人串供。 等一切安排停当了,周岁宴的日子也到了。 谢母和赵瑾容在这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带着孩子们悄悄的往谢家老宅里去了。 陶若筠早早就叫人把装火药的箱子换成了大红色的,挑到松月楼里靠边摆上,装成贺礼模样。 戏台子搭好,炮仗挂好,一旦开锣,东家不发话,绝不允许停下来。 拿着鸟铳的几个家丁都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李天纵自作主张,选择拿一把剁骨刀。 陶若筠看他魁梧的身子持着把刀,属实吓人。 陈朝奉和那伙计早就洗漱换衣,被扣在屋里,堵住嘴不给出声。 至于钱茂典给的那批假银,早就封好了,抬到了外头某处店里,只等时间到了,拿着玉佩抬进钱家。 等抬过去了,人也就不用回来了。找个地方把脸洗净,全都回庄子里头去。 谢家厨房里头起锅烧菜,繁忙一片。 陶若筠安排好一切,端坐堂中,静等宾客。 今日宾客请的全是铺子里头的管事,以及钱茂典和谢正平。 陶若筠静静等着,直到门人来报。 各个绸缎铺子、米行、典当铺、药铺等等管事悉数到齐,陶若筠代替家主迎到松月楼。 松月楼两边湖岸各一个戏台子,自从第一个客人进来,便开始唱戏。 两个戏班子相互打擂台,唱的一个比一个响。 钱茂典和谢正平姗姗来迟,但也赶上开宴席了。 “家主出海,尚未归来,暂时由筠娘接管生意。今日借小女周岁,特意请诸位到场庆贺。” 有人起哄问道:“这姐儿我们还没有见过,东家不妨请出来我们也瞧瞧。” 陶若筠笑笑:“小女顽皮,闹腾了半晌,眼下累的刚睡下,就不请出来让各位笑话了。” 说罢陶若筠起身,对着诸位道: “我谢家正值多事之秋,想必诸位也知道。今日请大家来,一则庆贺小女周岁,二则......生意重新划分。当年谢家大公子仁慈,以至于有些生意里出现了不止一位东家。但是这些年来有些不干实事,一味昧铺子银钱的东家,我筠娘今日可就容不得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了,谢正平更是脸都青了,只有钱茂典,洋洋得意。 他还指着陶若筠拿走了谢正平的份额,然后改嫁给他呢。 “叔叔,”陶若筠看向人群中的谢正平,道: “叔叔这些年来,从不曾打点过铺中生意,可是每年年底从铺子里分走银钱可不少。” 谢正平也不怕她,冷着脸道:“那是谢鸿山当年承诺的,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陶若筠冷哼一声:“是,伯子承诺过,我认,所以我今天要一次买断。叔叔是卖还是不卖?” 谢正平一字一顿道:“我不卖!你能拿我怎么办?” 陶若筠笑了笑,道了声好,便只身朝门外走去。 一时间众人都好奇,眼神直盯着陶若筠,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是陶若筠刚走出去,一众家丁就奔了进来,把靠墙的几个箱子呼呼啦啦全部打开,立刻有人尖叫出声: “有火器!” “啊!快逃啊!” ...... 一时间松月楼里大乱,可是哪里还能逃的掉。 松月楼本就独立在湖上,一座小桥连接,而如今陶若筠在众人进入松月楼之后,就已经叫人把桥板给掀了,此刻要走就只能游过去。 “你这是杀人!”谢正平大喊。 “叔叔刚刚不是问我能把你怎么办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能把你送上天。” 谢正平懵了,他以为这是个妇人,谁曾想,这是个土匪。 他输在自己太文明了。 他正想办法的时候,陶若筠手中已经接过一把点燃火绳的鸟铳,其他手持鸟铳的家丁齐齐站在陶若筠两侧,李天纵手中抓着把剁骨刀站在陶若筠身后,凶神恶煞的。 一片慌乱中,只听陶若筠大喊: “诸位不用害怕,今日我只要我叔叔手中的份额,只要他肯让出,大家平安。他若不肯......” 陶若筠瞄准一张台子,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碗碟碎片连带着汤汤水水,四溅开来,人群又是一阵尖叫。 有人抱头鼠窜,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可是再叫也没有用,这边鸟铳一响,外头炮仗立刻就点上了,里头混着戏台子的唱腔,谁也不知道刚刚是什么声音。 陶若筠的鸟铳开了一回,又换了一支握在手里,这玩意儿每开一次就得填一次火药,麻烦的很。 她只好换一支鸟铳,让家丁去换火药。 “我再说一次,我只要大公子当年承诺给叔叔的那些份额,他今日让出来,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一时间,众人都围到谢正平身边,毕竟性命要紧。 这当中最有力的说服者,自然是宝贝女婿钱茂典。 第163章 目的达成 “我的亲爹爹啊,要我说,你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计较。你不是还有我么?只要有我在,你还能没有好日子过?” “况且我看今日这谢家大奶奶都不在,没准儿就是她一个人搞的鬼,等咱们出去了,咱们找她告状去。还有谢鸿卓,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不得给你磕头请罪。” “当年谢鸿山都能看在您的面子上退一步,今日这鸿卓小子,没有理由不退步。咱们今天不跟她计较,等谢鸿卓回来了,去找谢鸿卓,一定叫他加倍还回来。” 旁边的人连连附和。 “就是啊,二老爷,咱们犯不着为点份额去拼命啊。” “就是啊就是啊,这女子泼的很,等出去了,咱们去找大奶奶,让她给咱们个说法。” ...... “砰~~~” 一群人正劝着,那张才挨过一回的桌子,又被陶若筠打了一铳。众人都惊恐的扭过头来看向陶若筠。 只见陶若筠又换了一个鸟铳,一手握柄,一手握管,怒瞪着众人。 “今天若是还了,大家平安。若是不还,全都炸了去喂鱼,谁都别想走出谢家。” 谢正平怒吼一声:“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陶若筠道:“你都成碎片了,我再不好过,你也看不见了。想想你家里还有多少产业,要是死了,可就都是别人的了。” 谢正平气的直翻白眼,钱茂典帮助顺气。 “咱们就还回去吧,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谢正平怒道:“我今天就咽不下这口气。” 钱茂典凑到谢正平耳边说了什么,众人没有听清,只瞧见谢正平听了之后像死而复生一般,扭过头来,狠下心道: “我让。” 钱茂典听了,掩盖不住的笑意。 陶若筠瞧见了,但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能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计谋,可有遗漏之处。 她想了想,应该不至于。 谢正平愿意让出份额,众人抢着去研墨铺纸,将新的契约写好。 原先属于谢正平的份额悉数还给谢家,因为当场只有陶若筠在,自然而然的就由她接手花押,在场人员众多,陶若筠挑了三人做见证,一并花押。 陶若筠奸计得逞,但这只是开端而已。 她拿了份额,心情大好,叫家丁重新铺桥,邀众人宴饮。又命人将那破桌子给抬走了,重新换新桌进来。 只是谢正平,脸色铁青,憋着一股子劲儿准备收拾了陶若筠。 只见他起身欲走,却被人按下了,一定要散席才给走。 一群人,被火药围着,吃的战战兢兢,直到陶若筠说了声散席,这才一哄而散。 人走了,谢家也真正忙碌起来。 陶若筠这边一众人按照计划快速行事,那边谢正平也没有闲着。 坐上轿子后,连声吩咐:“去衙门里去衙门里,快快快。” 一众轿夫赶命一般往衙门里去了。 徐同光预料到今日可能会出事,待在衙门里懊悔不已。 他怎么会想出让陶若筠去借鸟铳这种馊主意来? 难道是一开始的火药太震慑人心了,导致他给吓糊涂了,以至于认为鸟铳会好很多? 鸟铳好在哪里啊? 徐同光在衙门里懊悔的头痛,完全没法办事。 身为通判的陆离见了,关心道: “大人今日是否身子不适?要不要先回府中?” 徐同光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只是暑热难耐。” 陆离笑道:“听闻大人曾经在岭南做过官,没想到居然会觉得苏州暑热难耐。” 陆离是开玩笑,可是徐同光本心虚,压根儿就开不了玩笑,只是叹气。 陆离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外头典吏来报: “大人,外头有人报官。” 徐同光听了心中的石头不知道是落了地还是提了起来,茫然的问了句: “何人状告什么事情?” 那典吏道:“是商人谢正平状告自己哥哥的媳妇儿,说是在家中私藏火药,有通匪之嫌。” 徐同光听罢,明确的感觉到自己那颗心是提起来了。 怎么不是假银案?而是火药案? 也罢,出去听了再说。 这样想着,徐同光起身去府堂,陆离听了这事,也跟着一同前往。 谢正平正在堂下候着,见徐同光出来,连忙跪下边哭边道: “大人,大人啊,我哥哥那个媳妇儿在家中私藏火药,今日还拿出来杀人。可怜我的哥哥啊,早早离去了,把家丢给个女人,弄成现在这副模样,还去通匪。” 谢正平哭丧一般在堂下哀嚎着,上面徐同光听的却是云里雾里。 “通匪?苏州有了山匪?” “大人,是火药,好多的火药,一个一个大铁疙瘩,黑乎乎的,吓死人了,好多人都见了。还有火筒,扣一下嘣的一声响,她要杀人啊大人。” “火药?” 徐同光明明记得自己是让她去借一把鸟铳,怎么火药跑出来了。 “对,好几大箱子,还有好几个火筒,打得砰砰直响啊。这个筠娘一定是通了匪,否则哪里来的火药?” 徐同光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事到底整多大了? 陆离听了,在一边问道:“可有伤人?” 谢正平道:“虽然没打着人,但是吓着人啊。” 陆离又问:“那你可有证人?” “有啊有啊,好多的证人。” 陆离暗喜道:“先把证人带来。” 说罢那典吏出门去了,很快便带了几人进了堂来。 来者正是今天一起参加周岁宴的几个铺子管事,与谢正平一向交好。 那几人纷纷附和谢正平,将今日周岁宴上的情形添油加醋的一说。 陆离在一边听了,恨不得立马就去拿人。 可是徐同光却道:“这涉及通匪,便是城中布防的事情了,得找千户所一起参与此案才好。” 陆离道:“大人,我立刻派人去请千户大人过来。协同办案。” 徐同光点点头,他也只能做到此处了。 可是府衙的人到了千户所,千户大人却忙碌着,一时见不着,把那典吏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谭正初才缓步出来。 “听说,你家大人找我?” 第164章 齐上公堂 那典吏忙说有人举报城中有人通匪,需要千户大人协同办案。 典吏急,谭正初却跟没事人似的,慢慢吹着手中的一杯茶,品了一口之后才道: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陶若筠这边早已收拾停当,一屋子人该干什么干什么,而她自己,静坐厅中,等着衙门来拿人。 这一切早就在预料之中了。 没多大会子,就见门人来报,官家来人了。 陶若筠轻轻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外头谭正初带着他的那帮兄弟,徐同光带着府衙里的几人,一起进了谢家门来。 陆离要来看戏,徐同光虽不明白他的心思,却也不肯。 他怕谢家真的查出什么来,至于谭正初,他猜大概率是一伙的。这样至少对谢家有利一些。 两人进了门,谭正初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 “有人状告谢家通匪,私藏火器,千户所负责城中布防,需要来查查。” 陶若筠淡淡一笑:“大人尽管查就是了。” 谭正初瞧着陶若筠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着自己的人命令道:“你们都去搜搜。” 一时间那帮曾经在演练场见过陶若筠的人,都散了开来,在家丁们的指引下,各个房间打开门,叫他们细查。 至于其他地方,陶若筠在前面带路,走到后花园的时候,伸手两边一指道: “这边是我婆婆的院子,那边是我跟嫂嫂的住处。” 这下两个大人都犯愁了,毕竟都算半个同伙,闯女子闺房,两人都干不出来。 那帮子下人见大人不发话,也都不敢动。 “你们都出去,我亲自来问话。”说话的是谭正初,说完又补充道:“徐大人留下一同问话。” 陶若筠看着那帮查家的衙役军户都出去,这才听见谭正初说话: “一般人家遇到千户来搜家,都是惊恐模样,吓哭的都有。” “什么?” 陶若筠打扫干净了家里,一点证据没留下,自然不怕查,因此表现的极为镇定。 可是哪个被搜家的会镇定? 愤怒,恐惧,伤心,绝望,都可以,唯独不该淡笑着。 谭正初有意提醒,可是碍于徐同光在,为了避嫌,他把徐同光留下了,这是个君子。 “一般人都会哭。”谭正初忍不住正面提醒。 陶若筠这才反应过来:“我没想到。” 谭正初没去看陶若筠,反而去看徐同光,他要知道他的立场。 徐同光见状,也摸不清了,陶若筠这才说道:“都是自己人。” 她对徐同光道:“鸟铳火药都是他给的。” 徐同光惊到:“胆子大成这样,万一炸了可如何是好?我今天要是带了别人来,你可怎么办?” 谭正初道:“放心吧,鸟铳已经在我千户所了。不过我的火药呢?” 陶若筠笑嘻嘻道:“反正你找不着,事情结束了我再还你。” “那桌子呢?” “早就在灶膛里烧成灰了。” 谭正初哼了一声道:“鸡翅木的桌子,说烧就烧了,果然是商户。” “大人喜欢,我送你几套。” 谭正初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徐同光在一边长舒一口气:“那就是查不出来了,这就好了。可是证人你打算怎么办?” “他谢正平有,我也有啊,两边吵好了,又搜不出东西来。” 徐同光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银子呢?你不说钱茂典给你假银,你怎么告发他?” 陶若筠道:“大人,您就等着看好了。” 徐同光满头大汗:“本官平生第一次做这种违背原则事情。” 谭正初听了笑道:“大人,为官之道,你还有的学呢。” 陶若筠也道:“反正你要抓假银案,我要拿回谢家财产,殊途同归,对彼此都是好事啊。” 徐同光听罢,不禁好奇的去问谭正初:“那千户大人为的哪般?” 谭正初正色道:“老子平生最恨京里那帮子不干人事的宦官老狗。” 家中被胡乱的看了一番,连后院都不曾进去,两边人马便撤了,陶若筠跟着去过堂,一众小厮丫头跟着去。 府堂里,陆离正和谢正平聊着案情,这边就已经把人带回来了。 “大人,大人就是她,她要杀人。” 谭正初喝道:“杀了谁了?” 谢正平道:“是差点儿杀人。” 谭正初道:“那就是没杀,乱吼什么?” 谢正平头次跟谭正初这种军户打交道,一时间被唬住了,也不敢乱张口。遂改了说辞道: “大人,我是告她私藏火药,威吓他人。”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一桩官司改来改去,到底要告什么?” 徐同光也被这人的夸大其词弄的有些火气。 “就是有火药啊大人。” 谭正初大大咧咧的往边上一坐,道:“我与知州大人都去搜过了,没有你说的火器。” “这不可能......” 谭正初怒喝:“你是说我与知州大人徇私舞弊?” 谢正平忙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可我有人证的啊。” “大人,”陶若筠听到此处,终于用符合谭正初要求的声音,弱弱的出声:“若要人证,妾身也有的。” “人证在哪里?” “大人大人,”谢正平在一边叫道:“这家里的小厮家丁可不算,那是同伙啊。” 陆离在一边添油加醋,“大人,下官觉得说的有理,不该是自家人来证实无罪。” 徐同光看向陶若筠,陶若筠早就拜托谢母去串过口供了,所以直接把另几个铺子管事的名字说了出来。 徐同光听了,命人去带来。 谢正平瞧这模样,猜到可能有诈,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又提出要自己的女婿来作证。 “大人,他虽是小人的女婿,可也是本府衙的推官呀,他为官清廉,绝不会包庇在下的,今日他也在的。” 谭正初在一边咬着牙,瞥了陶若筠一眼,他还指着这女子帮他收拾了那个勾结宦官的钱茂典,也不知道能不能办得成。 算了,他自己不牵连上就行。 想到这里,他也不管了,坐在那里安心喝茶,等着看戏。 没多大会子,人就来,混战也开始了。 谢正平的证人说是拿火药恐吓,拿鸟铳差点儿杀人,逼得谢正平还了份额。 陶若筠这边的证人说根本没有火药,也没有鸟铳,只有炮仗和戏台子。 至于铺子里的份额,是谢正平这个叔公送给孩子的周岁礼。 谢正平大呼冤枉,压根儿没有送,是被逼签下的契约。 陶若筠在一边跪着,期期艾艾,泫然欲泣,不发一语。 “那钱推官,你呢?你可见着火药了?”徐同光问道。 第165章 假银风波 钱茂典淡淡道:“大人,这事要办还不简单,直接去家中一搜,搜出来有便有了。” 他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看证据对哪方有利。 陶若筠听的清楚,在一边弱弱道:“刚刚知州大人和千户大人都是家中搜过了,根本没有火器,妾身冤枉死了。” 说罢,呜咽两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钱茂典这下弄清了,自己那个丈人,根本赢不了。 “大人,下官今日并不曾见过什么火器,倒是这小侄女的周岁宴,甚是热闹。” “你......你......你骗我,是你让我来告官,是你说给我作证的,是你说了这些我才签的契约啊......” “岳丈,知州大人面前,你怎好栽赃。这份额您送了就送了,这契签了就签了,就算后悔了,也不该栽赃人家有火药?多伤情份啊?” 谢正平两眼一黑,怒吼一声:“你害我!” 说罢昏厥过去了,徐同光忙叫人去请大夫来瞧。 “这就是说,今天这是诬告了?”徐同光坐在堂上,准备结束这场案子。 钱茂典说道:“可不是么大人。本来就是自愿相送,谁知道又反悔了,还来诬告他人,实不应该。下官回去后,一定好好说教说教我这个岳丈。” 徐同光琢磨着如何断案,谭正初拿眼睛去瞧陶若筠,直骂她不成器,鸟铳借给她就搞成这样? 谢正平被抬去一边先治病,徐同光先问了陶若筠可愿意原谅这个叔叔,陶若筠倒是大方。 “叔叔只是一时糊涂,想必以后会悔改的,大人轻些罚吧。” 轻些罚,也是要打板子的,只是怎么着也得等人醒来再说。 谭正初眼看着这审案就要结束了,心中无趣极了,略带着不满,起身准备告辞。 恰在此时,外面鼓声骤响。没多大会儿,就有人来报。 “大人,外头有人来告,说自家铺子里收到了假银子。” 谭正初一听,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眼神偷偷去瞧陶若筠,就见她也坐正了身子。 他知道有好戏看了。 徐同光命人带进来,外头的伙计得了允,手中捧着几锭银子进来,高举双手跪拜道: “大人,小人今日铺中收到假银子了。” 衙役见了,拾了银子递给徐同光,在场多人掂了掂,又叫人拿剪子去绞,只能剪动外面一层,里面那块硬心便不容易剪动了。 “这银子重量不对,里面也也不是银子,是包的什么?” 谭正初看了看道:“我瞧着像是差铜。” 一块质量很差的铜,外面裹着一层银,便当着银子给花出去了。 质量好的,用手掂量不出来,质量不太好的,用手掂掂,也能掂出不对来。 所以一般人收到大块的银锭子,通常都会剪几个来看看。 今天这绸缎铺子里,便收到了几块大银锭子了,剪开来一瞧,就发现不对了。 “可曾当场拿下拿人?” 那伙计道:“回大人,小人当场没敢剪,是人走了才剪了发现问题的。” 徐同光道:“为何不当场剪银子?” 这要如何证实? 却听那伙计道:“大人,在下不当场剪,也是有原因的。那人是店中常客,又沾亲带故的,哪里想得到会拿假银子坑害我们?” “沾亲带故?”徐同光问道:“是何人?” 那伙计看了看钱茂典道:“正是这位钱大人。” 钱茂典一听,怒道:“胡说什么?我今日去的谢家宴席,随后就来了府衙,何曾去过你的铺子?” 那伙计忙道:“大人,您没有亲自去,可是您派人去了呀。” “胡说,我没有派任何人去过。” “可是来人拿着您的信物啊。” 徐同光问道:“什么信物?” 那伙计答道:“一块透雕八仙绿玉牌。” 那正是钱茂典送给陶若筠,让她派人挑银子去自己家的信物。他特意嘱咐下人,见了玉佩,只管收东西,不许打开。 钱茂典一拍脑门儿,大叫一声不好。 “我中计了。” 陶若筠要算计的,一直都是钱茂典,铺子里的份额是顺带手的事。 钱茂典终于反应过来,陶若筠挑去自己家的银子,正是自己送去铺子里销账的假银。 这场告发,就是为了去他家里搜出假银来。 他拔腿就想跑,却被衙役们给按住了。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是那贱人害我。” 陶若筠扭过头来,瞧了瞧钱茂典,白眼一翻,不搭理他。 只听啪的一声,上面惊堂木一响,徐同光正色问道:“说清楚!什么贱人?什么害你?” 钱茂典把手一指:“她,她想害我啊大人。” 陶若筠扭头去看,果然指的自己,当下就调起情绪,哭嚎起来。 “大人,妾身冤枉啊,妾身从不知道什么假银啊,这钱大官人诬陷妾身,大人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说罢哭伏在地上,嚎啕不止。身边的青荷桑青等丫头也跟着为自家少奶奶叫屈。 谭正初见了,不免又觉得之前的提醒过了头,这帮女人哭的也太响了。 钱茂典听了,怒道:“你胡说,那分明是你家的银子。” 陶若筠趴在地上哭道:“妾身家中从未有过假银啊大人,大人刚刚已经搜过一遍了,可以再搜一遍的。这钱大人刚刚说的,搜出来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何苦叫妾身在这堂上去辩。” 谭正初听罢,立刻道:“我瞧着女子说的也是,两家都再搜一遍,搜出来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光辩是辩不明白的,是不是啊徐大人。” 钱茂典听罢,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身子软绵绵的滑下去了。 一众典吏上来将人扶住,徐同光本来要查的就是假银,此刻哪里肯放过,叫人扛着钱茂典回家搜家。 此事无关谭正初,他便留在府堂等结果,一同等待的还有陶若筠,以及那个看了全场戏的陆离。 徐同光叫陶若筠别走,先在府堂等待,毕竟钱茂典说她诬陷。 陶若筠便擦干眼泪,安安分分坐在府堂中等着。坐在对面的,正是谭正初和陆离。 瞧了一场大戏的陆离,此刻不禁对陶若筠刮目相看,另一种刮目相看。 “真没看出来,谢家的三少奶奶居然还样会算计。” 第166章 钱家没落 “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陶若筠对陆离向来没有什么耐心,陆离也最恨陶若筠的直来直去不给脸面,可他不敢硬碰硬,只好自己打哈哈: “呵呵,本官只是想说,谢家的三少奶奶果然是厉害,不愧是开酒坊的商人。” 陶若筠厉色道:“厉害又如何?再厉害当初也是被官老爷的母亲在自家院子里连扇几个巴掌不敢还手的,再厉害碰到昏官,名节也是要被毁尽的。” 陆离听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倒是一边的谭正初听出了端倪。 那日他就是被陶若筠拦在街头,一通哭诉,引得众人围观,让他好不难受。 此刻听了这话,不禁扭头斜眼去看身边的陆离,端的一副君子模样,更加不爽了。 只听谭正初阴阳怪气道:“哦,听起来似乎有些故事在里头?本官倒是有些好奇了。” “大人若是喜欢,妾身可以细说的。” “府堂之上,说些什么不相干的闲话?”陆离找了个理由制止。 陶若筠道:“不是大人先开始的么?” 陆离气的差点儿把椅子扶手掰下来。 一边的谭正初笑道:“好了,我看就别说了,再说,通判大人座下这把椅子就该碎了。” 陶若筠乖乖的闭了嘴,陆离气没地方撒,也不敢撒,只得憋在那里。 徐同光的这次搜查,速度极快,过不多时就带着一众衙役进了府堂来。 这次合共搜出一万多两的假银来,远超陶若筠送回去的那批银子。 徐同光升堂审案,陶若筠也得在一旁听着,钱茂典由人扶着答话。 “下官不知,下官实在不知啊。” 堂上惊堂木一拍,拍的钱茂典一哆嗦。 “一万多两的假银在你家搜出,你说不知?难道是哪方窃贼专程送去你家陷害你的?” 钱茂典有口难辩,恰在此时,有典吏来报,说是谢正平醒了,杖责可要现在打下去,怕是身体熬不住。 徐同光沉吟要想,忽见钱茂典见了救星一般,大叫一声: “是他,是我的丈人给我的假银啊,是我家娘子收的假银,与下官无关啊。” “无关?无关你知道丈人给银,娘子收银?还说无关?” 钱茂典已经六神无主了,完全不知道从哪里辩起,便一味的攀扯起来。 “是她,”他指着陶若筠道:“是她勾结她的叔叔,一起来骗我。她引诱我,说要把银子给我,抬进我家里,那玉佩就是诓骗我给她的信物啊。” 陶若筠一听,当堂一跪,哀嚎起来:“大人,妾身冤枉啊。妾身与夫君情意相投,夫君虽出海未归,可是引诱姑夫这种罪名,妾身万万担不起啊。妾身无以为辩,只能以死明志。” 说罢起身就要往一边的柱子上撞去,青荷桑青见了,忙拦腰抱住,哀嚎冤枉。 一时间,府堂之上混乱无比。 那边钱茂典一口咬定勾引陷害,这边陶若筠开口闭口都是以死保名节,吵闹一片。 “大人,小人有证人的啊。当日我曾去她家,和她说话,她家下人都听见的呀,就那个丫头。” 他说着指向青荷,青荷见了连连摇头道:“大人,完全没有这回事呀。我家少奶奶去哪里,奴婢都跟着,从来没有什么勾引,什么以身相许啊。大人这是污蔑,是污蔑啊。” 青荷在地上磕着头,额头几乎磕破了,誓要要为自家主人讨回公道。 那边钱茂典见青荷不认账,又提出自家小厮来作证。 陶若筠辩道:“大人,刚刚陆大人才说过,家丁小厮怎可作证,怎么这会子就不作数了么?” 陆离听了,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堂上徐同光怒道:“堂下人少攀扯,现在说的是你家的假银子是哪里来的?不是要你在这里说什么谁勾引了你,人家好好的女子,容不得你这样攀扯污蔑。” “你要是说的清便说,要是说不清,本官先脱了你的乌纱,没了官服,本官可就不是这么客气了。” 钱茂典已经从绝望到呆滞,此刻也不攀了,乖乖的交代了。 只是陶若筠没有想到的是,那假银居然真的是谢正平给的,或者说这一屋子联合弄的。 假银弄回来,就是为了从谢家兑出真银,他们已经试过了,兑了一次。只是银子又被谢家给抬回去了。 徐同光听了,只能问陶若筠:“你家铺子收到过假银?” 陶若筠两手一摊:“没有啊,从未见过。” 一旦承认,前面的供词就对不上了,因此陶若筠一口咬定没有收到过。 钱茂典哪里肯放过,一口咬定陈朝奉的店里收了几千两,因为陈朝奉跟他是合伙的,还分走了好些真银。 这下徐同光的心也揪起来了,因为谢家确实报过官,只不过报的是偷窃。 陶若筠听了,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经大人这样一提醒,妾身倒是想起来了。之前陈朝奉不告而别,我派人查了店中,少了些许银子,因此报的官,可是这是误会啊。” “误会?他收我千两的银子,你说是误会。”钱茂典恶狠狠道。 陶若筠于是细细解释,说这陈朝奉家中临时有事,急于回老家,原本也托了人带话,可是那人却忘记了。 等谢家发现便以为是偷窃,报了官,哪知前两天陈朝奉突然回来,这才解开误会。 只是家中忙于周岁宴,所以忘记告诉官府了。 “你家朝奉说走就走?” 钱茂典瞪着陶若筠问,陶若筠却只是点点头,就是这么不合理,但是不违律法呀。 钱茂典嚷嚷着要对质,说什么也要把谢家拉进来,于是徐同光瞄了一眼陶若筠之后,命人去传陈朝奉。 那陈朝奉早就收拾洗净,串好供词,从原本的私通外人,昧东家财产,同时偷窃,变成了临时有事,拿了柜上银子,几日后已经原物奉还。 这罪名一下小了许多,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钱茂典听了陈朝奉的供词,心如死灰,知道此事已经无可转还,不辩也不攀了,任由衙役脱了他的官服,押进大牢等待细审。 直至拖出门去,口中都只喃喃一句:“我有干爹,我有干爹的......” 谭正初听了,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倒卖假银,是你干爹指使的?” 第167章 找上门来 钱茂典听了,闭紧嘴巴,不发一言,京中那个,他不敢拖累上,只能自认倒霉。 此刻他的眼中早已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任由衙役把他扔进大牢。 一同扔进去的,还有谢正平,假银案的参与者。 后面的事情,就不是陶若筠能参与的了,她所能做的,就是不要把这边牵扯进去,至于那边,听天由命吧。 徐同光不是好杀之人,但真作孽,她也管不着。 陶若筠出了府衙,在一边蹲守了一天的春山连忙奔过来: “少奶奶,您可出来,那头都急死了。” “告诉她们,这边没事了。” 春山道:“春望刚刚才回去报信,我俩替换着跑一天了。” “那边怎么样?” 春山道:“大奶奶和大少奶奶都急得很,可是又不敢来,怕坏了事。大奶奶多少心里头有些疙瘩,毕竟是老爷的亲弟弟。” 春山说着,叹口气,陶若筠也叹气。 可不是么,自己夫君的亲弟弟,帮着外人坑自己家财产,要下手吧,怕对不起夫君,不下手,又对不起孩子。 从这点来说,陶若筠是个很能干的打手,自己避开了,事情也办完了。 只是两边都没有想到,这假银案,谢正平居然牵扯的这样深,是他主动勾连上的假银商,再去找的钱茂典合作。 官商勾结,互惠得利,因此除了一向正直的徐同光,没人愿意去查假银案。 谢母被陶若筠接回谢家,和赵瑾容一起听陶若筠细细的讲述了今天府堂之事,不禁叹息。 “自作孽,不可活呀。”说罢又道:“我从前就好奇,你说这人又不好好打点生意,就那些田地,我家一点铺子的份额,怎么就过的比我家还铺张了。原来道理在这里呢。” 赚钱不费力,自然花的轻巧。 “只怕这次抓了两人,后面审问要牵连出不少来。” 谢母道:“咱们只管过好自己家的小日子,外头的事,咱们管不了。” “可是还有婶婶和小姑子呢。”赵瑾容提醒道。 陶若筠听了也是头痛,只怕这二位还有的闹。 “人各有命,由她们去吧。” “可惜了,还是损失了上千两的银子呢。”陶若筠有些惋惜,一口咬定没有收假银,自然就没办法追究了。 “不可惜,”谢母道:“千来两的银子,除个大祸害,很划算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往后我们该怎样过日子就怎样过日子,平平静静的就好了。” 谢母说完,便一门心思的去逗阿保。 阿保跟这个祖母倒是极为亲切,看的陶若筠眼红不已,心中打定主意,往后要多接回翠竹轩陪着。 眼下苏州大事了了大半,陶若筠松了一大口气,第二天闲了去厅中安排后面的事情,李天纵也过来拜别。 陶若筠见他手上提着两包奇怪的东西,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李天纵笑道:“是了哥王和慈菇,我跟铺子上要的。今年上面有人被蛇咬过,下山处理挺麻烦的。我趁这两日空了,就跟铺子上学了治蛇毒的法子,以后我就可以帮着解毒了。” 陶若筠道:“是我疏忽了。” 从前她的林子小,斩的也干净,又在山下,所以少遇毒蛇,可是山上就不一样了。 “山上的果子怎么样了?” 李天纵答道:“桃子第一批已经熟了,我这次回去就要准备摘果了。” 陶若筠想了想,叫第一批果子先别酿酒,摘出几筐子挑进谢家,她要给千户所送礼。 送礼自然是借口,只是借着送桃的名义,把那火药送回去。 至于火药,在桃子挑进谢家之后当天,一群家丁从松月楼两边的荷塘里捞出数个箱子,打开正是那批火药。 反正是点不着的,泡了水也不害怕,所以那日隐藏火药的法子,陶若筠就选在了荷花池里。 正值盛夏,湖上荷花盛开,荷叶舒展。那黑箱子被铁链捆着,慢慢降到池底,再被荷叶一盖,完全看不出来。 至于那些鸟铳,用完之后青荷就用布匹裹了,带回翠竹轩后院,攀着梯子对准外头等待的人,一把扔了下去。 所以人还在吃着席,鸟铳早已回了千户所。徐同光不管带谁来搜家,都别想搜出火器来。 这就是当时陶若筠镇定自若,忘记害怕的原因。 这边陶若筠刚和那边切割完假银案,另一头就立刻叫药材店和绸缎店去钱家谢家要账。 要的回来便罢,要不回来就去官府告。 两个男主人下了狱,钱不要回来,弄不好将来就归官府了,还不如自己先拿点属于自家的回来。 只是此事,就不必她亲自出面了,让店里去办就好。 这天上午,陶若筠正在翠竹轩逗着阿保在地毯上打滚玩闹,外头就有人来报。 张芝兰和谢鸿燕来了,说是要见大奶奶。 陶若筠早先下过令,这家人来了,一律先报给她。因此那小厮就没往慧心居去,直接让人报给了翠竹轩。 “我去见她们,暂时先别报大奶奶了,告诉大少奶奶一声就成。” 陶若筠吩咐下去,同时把阿保交给了乳母金珍,自己带着两个丫头往前面去见客。 张芝兰和谢鸿燕此刻正气势汹汹的坐在厅里,宛如两只蓄势待发的母狮。 两人见陶若筠进来,一齐站了起来。 “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率先说话的是张芝兰,陶若筠听了这话,不紧不慢的坐在上首。 “婶婶这是说的什么话?筠娘怎么听不懂了。” “听不懂?”谢鸿燕在一边道:“不是你去叫人告发的假银么?前面才拿了我爹爹和夫君,后面就叫铺子里追银,不是赶尽杀绝是什么?” 第168章 没收财产 陶若筠慢慢悠悠道:“我记得清楚,那日我去谢家问事,是大姑子亲口告诉的我,这件事,是你的主意,对么?” 谢鸿燕被问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过是让 张芝兰指着陶若筠的鼻子骂:“你使计坑害我家!” 陶若筠笑笑道:“叔叔没有使计么?大姑夫没有使计么?还是大姑子没有使过?技不如人怎能怪我?” 张芝兰情知在这里占不到便宜,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大喊道: “嫂嫂!嫂嫂啊,你要给弟妹做主啊,我的嫂嫂,你们家现在是土匪当家啊。” 陶若筠淡淡道:“婶婶别喊了,你不是说了么,这个家,现在是我这个土匪当家。我不让你见,你谁也见不着。” 两人正说着话,赵瑾容已经从里头出来了,她怕两边吵起来。 张芝兰一见赵瑾容,立刻扑过去:“侄媳妇,你们家不是你当家么?怎么现在让这土匪坐这堂上?那位置也是她能坐的?” 赵瑾容是个闺秀,不善陶若筠耍横的那套,只能安抚张芝兰: “嫂嫂有什么事,就同我们说好了,至于官府拿人,这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您得去官府。” 张芝兰一听,这也是个不管事的。索性抓起茶几上的杯子一摔,怒骂道: “你们谢家的老爷被谢家的媳妇害进了牢里,还说不关你们的事?这两天又让铺子里上门逼着要债,连衙门都惊动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谢家,是完了,让你们连个小贱货给糟蹋完了。” 陶若筠听了,从椅子上蹿起来回骂道: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你那个女婿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么?你穿金戴银生活奢侈,是哪里来的黑心钱,你心里没数么?被人告发了就骂人,你凭什么骂我们?我们比你干净多了。” 张芝兰见骂也骂不过,伸手就去揪陶若筠的头发。陶若筠这几天正是土匪上身的时刻,手劲儿又是从小练出来的。 此刻见要打架,她想也不想就抓住张芝兰的手腕一拧,张芝兰立刻痛的尖叫出声,手也跟着撒开了。 这下子热闹了。 张芝兰逮住陶若筠非要打,陶若筠还击的毫不手软,谢鸿燕眼见着母亲吃亏,要上来帮忙买,赵瑾容跟着去拦。 可是谁也没能压住陶若筠。 陶若筠拧开了张芝兰的手,跟着就去揪她的头发,一下子什么金簪子金钗子黑头发抓了一手,抓了就往外拔,痛的张芝兰连声惨叫。 这边谢鸿燕要去帮忙,陶若筠不知道哪里来的鬼力气,一把揪住谢鸿燕的衣襟,一个侧身就把人给丢了出去,丢的谢鸿燕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下。 这一下子丢的大家都愣住了,就连陶若筠也没有想到谢鸿燕这么不禁丢,赵瑾容和一帮下人也没有想到陶若筠力气这么大,张芝兰也没有想到陶若筠下这么狠的手。 一时间齐齐愣住了,都看向地上久久爬不起来的谢鸿燕。 过了会子,张芝兰终于反应过来。 “你敢打你大姑子!” 说罢朝陶若筠冲了过来,陶若筠也没有客气,一个闪身抬脚,张芝兰上身扑空,脚被勾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去,一下子母女两个在地上滚成一团。 赵瑾容见了,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别打了......” 张芝兰一时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嫂嫂啊,我的嫂嫂,你怎么都不肯见我啊......我们做了几十年的妯娌啊,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啊......你的小叔子下了狱,这可叫我怎么活啊......你真的要让你这个媳妇儿欺负我们全家么?” “娘,别求她了,有什么用?爹不就是她们害的嘛......” 下人前去扶二人起来,谢鸿燕爬起来,却也没有再去打陶若筠的胆子,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她。 至于张芝兰,根本不肯起来,非要见谢母。 陶若筠没打算通传,眼下不是见面的时候。 赵瑾容正要上去劝说,外面的门却开了,那门人都没敢拦着,只是往里头奔。 “少奶奶,少奶奶,官家来人了。” 张芝兰闻言,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走在前面的,却不是徐同光,而是一群穿飞鱼服的陌生官差,后面紧跟着一群人。 陶若筠扫了一眼,徐同光、谭正初、陆离还有其他人,都在这里。 好大的阵仗。 “知州大人,谢鸿川就是这家么?” 徐同光在后面道了声是,眼神看向陶若筠和赵瑾容,满脸无奈地道: “这位是京师来的林大人,负责来清点鸿川兄的财产。” 那穿飞鱼服的林大人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女人,眼睛一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除了赵瑾容,其他三人都是头发散乱,簪钗乱飞,陶若筠还整齐点,另外两个像是刚刚被人狠揍了一顿似的。 确实是被人揍了。 那林大人经事不少,见怪不怪,开始例行公事。 “谢鸿川,同其妻张慧月贿赂宫差,谋取官家利益,现已剥去官服,捉拿下狱。圣上宽容,看在谢鸿川这些年勤勤恳恳的份上,只需弥补上谋取的利益,便可免罪回家。” 说罢他歇了会子,双手背在身后道:“本官今日来,就是来收走谢鸿川需要上缴的财产。” 陶若筠给听成了抄家,懵成了刚刚的赵瑾容。 而张芝兰则哈哈大笑起来:“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原来你家比我家还要先倒下去,哈哈哈......到最后,还是我赢了哈哈哈......” 可是赵瑾容听了却往前一步道:“大人是否弄错了,我家小叔子当年成婚,是分了家的,怎么上缴财产,来到了苏州谢家?” 谢家这分家,分的不是情份,而是分干系,防的就是今天,免得一家祸事牵连全家。 所以当年谢鸿川成亲,成了官差,便和是商人的谢家分开了,只是往来如昨,并不生分。 按理来说,这上缴财产,也是京师谢鸿川的财产,不关苏州谢家的事。 这一点陶若筠还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就误解成抄家了。 那林大人听了这话,解释道:“我说了,只要谢鸿川补足这部分差额,那么就可以无罪释放。” 赵瑾容大致听的明白,问道:“那敢问大人,还差多少?” 林大人眉头一蹙道:“谢鸿川名下良田上缴即可。” 张芝兰笑到一半卡住了。 第169章 天塌了 良田? 良田? 谢鸿川名下的良田? 那可是有谢正平的份额在的呀,这哪里是要上缴谢鸿川的财产,这是连着她自家的田地也上缴了。 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的张芝兰,此刻傻掉了一般。 不止她傻了,陶若筠也傻傻的。 张慧月跟她弟弟到底贪了多少?怎么京师的银钱都不够填补的么?林元忠带的银子也不够么?怎么把家里田地全给官家了? 可是眼下没有办法,那穿飞鱼服的林大人就在眼前呢。 谢鸿川和苏州谢家的地契都在谢家放着,赵瑾容收着,一份一份的都在府衙造过册的,躲也躲不掉。 赵瑾容只好让小厮把厅里混乱的桌椅板凳全都收拾好,又招呼众人先坐了喝茶,让陶若筠收拾好后在前面陪着,自己则去拿地契。 至于张芝兰母女两个,齐齐傻掉了。下人想扶去后院,却被两人甩开,一时也不敢动了。 礼义廉耻,是吃饱了以后才会有的事情,眼下她们什么都没有了,还要什么面子? 陶若筠收拾好了之后,来到前厅里坐着。 那林大人喝了茶,看着眼前的乱象,难掩好奇。 “看样子,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混战。” 陆离向来喜欢看陶若筠的笑话,此刻抓住机会,更是立马往上凑: “士农工商,不然怎么商人地位最低呢。无知妇人,大人就不要计较了。” 明着帮,也明着贬,陶若筠最见不得陆离那虚伪君子的模样。 “是啊,地位低贱,行为无状,被人打了骂了,也该是闭嘴忍耐,岂有还手的道理?” “我从前也是这样想的,忍一忍,总能过去的。所以有一天当知县老爷的母亲闯进我家院子,狠狠的扇了我几个巴掌后,我也选择忍了,可是结果呢?还不是叫人算计到几乎名声尽毁。忍要是有用,大人去忍好了,我就是个没读过书的无知妇人,没什么高尚品德。” 陶若筠说这话的时候,一个没提陆离,眼睛却一刻不离陆离,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看向陆离。 谭正初是早就猜到了的,此刻端着茶杯饮着茶,闲心看戏。 可是在一边的谢鸿燕听了这话,却喊道:“你就是没什么好名声,你勾引我家夫君,让他跟你沆瀣一气,要休了我这个正妻,让你带着谢家的财产嫁他为妻,你们做梦去吧。钱茂典,他就该死在牢里头,这辈子都别出来。” 陶若筠也喊道:“就你家夫君那副样子,东边吃一顿,西边睡一夜,勾栏巷里当作家,唱曲的姐儿能喊娘。谁给他做妻都是瞎了眼了。有人瞎了,我又没瞎。” 一句话喊完,谢鸿燕也觉得自己是瞎了眼。自己夫君是烂泥,还是自己亲自选的烂泥,她还能说陶若筠什么? 那林大人见眼前的混乱状况,有心打了个岔,随口一问陶若筠:“不知道这位娘子是哪里人啊?” “湖州长兴县云水村人氏。” “哦,”林大人来了兴致,扭头问陆离:“听闻陆通判之前就在湖州做知县,不知做的哪个县的知县?” 陆离如坐针毡,可是也不敢撒谎,只好道:“下官正是在长兴县任知县,只是......” 陆离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陶若筠,哪知陶若筠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陆离,只当没听见。陆离只好自己说道: “下官并不知道这位娘子的事情。” 陶若筠听了,从鼻孔里哼气,但是也没再说什么。 林大人没再继续追问,只是看着陶若筠道:“听闻如今悍妇风气盛行,只是不曾见过,今日也算开了眼了。” 陶若筠听罢,心中一股委屈涌了上来,哽咽着道:“做悍妇是我想的么?能做温柔贤淑的女子谁不想做?可是那有什么用?别人打我我不能还手,被人抢了家里也只能上公堂哭诉,明明也有几两银子傍身,却恨不得穿的比谁都穷。难道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么?” “我今日打了人才知道,为什么城防会配上军火,因为那比什么都可怕。有些事情温柔贤淑解决不了,但是一杆鸟铳就可以解决。” 谭正初在一边听了,咳了一声,陶若筠便住了口。 林大人觉出端倪,看了眼谭正初,却并没有说什么。恰在此时,赵瑾容握着地契从里面走了出来。 官府的典吏一一核对,末了说道:“跟登记的部分有差,还缺几千亩。” 赵瑾容看向一边的张芝兰,那些是谢正平家登记在谢鸿川名下以避税赋的。 可是官家不认,登在谁的名下就是谁的财产,林大人要收。 张芝兰察觉到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大吼一声道:“天塌啦!” 喊罢,人也昏厥过去。 赵瑾容见了,忙叫人去请医官,这边林大人则看向一边的谢鸿燕,问道:“她是你母亲?” 谢鸿燕不敢作答。 飞鱼服又道:“你带我们去拿地契。” 谢鸿燕被带走了,一众人也跟着走了,张芝兰因为昏厥过去而留在了谢家。 陶若筠去扯赵瑾容,道:“这事咱们得跟婆婆说一声。” 赵瑾容却道:“田地的事我已经跟婆婆说过了。” “我说的是婶婶。咱们两个红脸唱完了,问问婆婆愿不愿意唱白脸。愿意就把人留下照应着,不愿意的话,人醒了就送走,省的见面了。” 赵瑾容听罢,觉得有理,便去里头找谢母去了。陶若筠招呼人先把张芝兰抬到春雨堂里躺下,躺厅里总不像话。 没多大会子,谢母就来到了春雨堂里,陶若筠一下就明白了婆婆的意思,乖乖的靠边站着。 黄医官过来把了脉,开了药方子,又开了食方子,叫好好调养,不能再受气。 谢母听了,直叹气,眼睛看向一边的陶若筠,问道:“你气的?” 第170章 阿筠讨债 “不全是......”陶若筠嘟囔着。 赵瑾容在一边解释道:“婶婶家里所有登在小叔子名下的田地都被收走了,又参与了假银案,只怕这次之后,剩不下什么了。” 谢母听了,只说了句都是命,怨不得谁。 “她看着你来气,你往后别在她面前晃悠。” 谢母叮嘱陶若筠,陶若筠听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她巴不得呢。 她这个唱红脸的退场,谢母这个唱白脸的登场。她自己打了人,撒了气,心里舒坦的很,才不关心张芝兰会不会跟她婆婆告状呢。 赵瑾容和陶若筠一起离了春雨堂,叫下人拿方子抓药熬药去,这才一起往后面的院子去。 “唉......” 赵瑾容深深的叹了口气,陶若筠听了便问:“嫂嫂,怎么了?” “你可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陶若筠虽不知道具体数额,但是大差不差的也知道一些。 家里本来就十几万两,林元忠带走了十万两,就剩几万两在家中,这段时间花销也不少。 收入有不少是来源于田地庄子,今天这下子全没了,谢家纵然保住了,也是元气大伤。 两个人都拧着眉头,往后要收紧了过日子了。 可是陶若筠不甘心。 “朝廷不是还欠着咱们家的粮食么?他得还啊。” 赵瑾容听了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还了,当初何至于家家户户都不肯借?” 陶若筠冷哼一声:“这天下没有光进不出的道理。” “那是朝廷啊。” 陶若筠却不理,扭头就跑:“我去要债。” 赵瑾容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你别得罪了官府。” “知道了。” 赵瑾容看着陶若筠跑远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野蛮又贴心,不讲理但总能赢,放得下脸面,也挥的起拳头。 陶若筠当真去要债了,去找徐同光要朝廷曾经借粮的债。 可是她这趟却没见着徐同光,因为徐同光陪着那飞鱼服去了谢正平家还未回到府衙,她只好先行折返,等第二日再来。 这天晚上,陶若筠筹谋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就跑到府衙去堵徐同光。 很巧,徐同光独自在衙门了。 “你要我还债?”徐同光也是没料到,一早见着陶若筠就是来要债的。 “我不是要粮。” “那你要什么?” 陶若筠底气不足道:“我要地,我要你们昨天收走的地。” 徐同光觉得头有点疼,本来跟官府要债,他就已经很头疼了,结果居然是来要被收走的地。 “这个地,是朝廷收走的,不是我收的,我给不了你。” “我不是要府衙给,我是要那朝廷欠我的债,用这些地来抵。”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粮食就还地,道理上说的通。 可是徐同光做不了主啊。 徐同光努力给陶若筠解释:“债,是苏州府衙欠的,府衙来还,但我现在确实还不了你。地,是朝廷收的,我不能做主还你。所以,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 陶若筠嘟囔道:“哪有人光吃不吐的。” 徐同光是个实诚人,自觉理亏,也确实做不了主,头疼不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骂人。” 外面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陶若筠和徐同光不禁往外一看,却是那穿飞鱼服的林大人来了,身边还跟着谭正初。 “林大人?您怎么来了?” 林大人道:“有事经过这里,就听见有人说什么光吃不吐,就好奇进来看看。” 说罢人就在圈椅上坐下了,谭正初挨着他坐了。 陶若筠眼见着瞒不住,只好嘟嘟囔囔的解释。 “朝廷要借粮,我家没含糊,朝廷要收地,我家也没含糊,反正我家没有含糊过。” 陶若筠就差把朝廷糊弄她们给写在脸上了,但就是不明说。 “你是想说朝廷欠债不还?” “那还了么?” 陶若筠反问了一句,一边的谭正初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林大人给瞪了一眼,只好又收拾情绪,假装严肃起来。 林大人道:“我只负责收足欠银,谢鸿川自愿以地抵银,至于欠债,”他看了眼徐同光道:”你得找知州大人。“ ”好,既然说到以地抵银,那我就要问问大人了,这地价是什么价?你收了多少?分别是什么价?合共多少价?“ 两家人的地加一起有近万亩,林大人怎么可能一块一块的去确认地价呢? 他答不上来,陶若筠便钻到了空子。 ”这地价,欠年有欠年的价,丰年有丰年的价,良田有良田的价,差田有差田的价,水田有水田的价,沙地有沙地的价,您就没觉得.......您可能收多了?“ 那林大人把眼睛一眯,反问道:“你再跟我讨价还价?” “我在跟您说事实啊。” “如果我说现在收的还不够呢?” 陶若筠道:“不可能,今年是丰年。若是按照亩数来算,实际只会比预计的多,不会比预计的少。” 林大人听了有些想挠头,这本田价账,他是算不过陶若筠的。 “我说什么来着,你肯定说不过她。”谭正初凑到林大人耳边笑着道,二人看起来似乎很熟。 那林大人听了,也不再跟陶若筠说什么地价了,而是问: “就是你,说通我这个兄弟借鸟铳去吓人的?” 陶若筠指着谭正初道:“你问他,他说是就是。” 林大人一改之前的严肃表情,轻笑道:“好,就算有多,那么多不了那么多。你打算怎么办?” “朝廷借粮是事实,没还也是事实,我也不是要朝廷立刻还我,只要允许我拿我家的借契去换田地就好了。” “换多少?” “我只要我家全部的地,至于你后来收走的那部分,我就不要了。” 林大人冷哼一声:“口气倒不小。那好,我现在来问你,府衙欠了那么多人的债,凭什么先还你的?” 第171章 开设学堂 陶若筠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来要了。” 林大人:“......” 欠债的,不是到期还,就是催债了才还。 朝廷的债早就到期,但是没还,也没人敢催,就陶若筠来催了,不还她还谁? 林大人被说的愣住了,一边的谭正初笑的好不开心。 “输我一顿酒,可别耍赖。” 陶若筠说的有理不无道理,田地的价格本就不定,报上去的价格,不会有人一一来查。 如果他收到的命令是收回全部的地,那自然全收没得说,但说的却是补足差额,这才叫陶若筠钻了空子。 那林大人见了那日谢家打架后的情况,曾经出于好奇而问起过谭正初此人情况。 二人本就是军营中的兄弟,于是谭正初和盘托出,直言这女子是个不讲理的,有点无赖在身上,这林大人越发好奇了。 于是当他在府衙里偶然听到陶若筠来要债,他便和谭正初打赌,赌他能说赢陶若筠,结果输了。 输掉一顿酒钱,还有这边谢家的一部分地契,林大人只许她选走一部分。 陶若筠一时拿不定主意,说是先回家拿借契,然后乘机先问了赵瑾容哪块地最好最值钱,然后用借契换回了最值钱的几块地。 “这地契,最好不要再登在谢鸿川的名下,换个人吧。” 林大人提醒着,一则是不想谢鸿川名下还有地,万一有人问起就不好了。 二则这样一来就把苏州府衙给拖进去了,日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府衙还债,理由更充足些,他的干系也小些。 反正这地也不可能叫京师派人来管,所以大概率不会有人察觉到。 陶若筠想了想,谢鸿卓还在海上呢,花押也押不上,眼下就自己在府衙。 “那就改我的花押吧。” 几个男人齐齐看向陶若筠。 “你狡辩半天,原来是为自己牟利啊?” “奸商!” 陶若筠才不管这两个人怎么想的,一边在典吏的指引下,重新登记造册,一边跟林大人打听谢鸿川的情况。 “我伯子的银子还上了,几时能回来?” “说不准,不过应该快了。谢鸿川的问题就是银子的事情,既没挨着内阁,也没写什么不该写的奏疏,老老实实在牢里待段时间,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别咬不该咬的人,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陶若筠哦了一声,但是心里不大好受。 牢里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你家派去的那个管事,我见过了,该说的都说了。” 陶若筠此刻再去看这个穿飞鱼服的林大人,觉得比昨天顺眼多了。 陶若筠拿着新的地契回了谢家,欢欢喜喜的去邀功。 谢母见了,玩笑道:“哎哟哟,你这把我们家财产往自己兜里揣的本事可不小啊。这外头的铺子,还能留给我们吧?” 陶若筠和赵瑾容听了都笑。 “婆婆,我只是挂个名儿而已,况且,我现在不是谢家人啊?” 谢母听了,收敛了笑意道:“还在怪我呐?” “可不敢,我还指着家里的地跟铺子养我呢。” 赵瑾容听了不禁一愣,问她:“怎么了?酒坊生意不好啊?” “不是。” 陶若筠绞着手指,琢磨着如何开口。 “婆婆,我有两件事想跟您商量。” “说吧,什么事?” 陶若筠道:“家里的地之所以都记在伯子名下,无外乎是为了避免税赋。可眼下伯子已被去了官职,举人的头衔也没有了,鸿卓又在海上,科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想了很久,既然需要举人,家里暂时又没有,那我们何不培养一些呢?” “现在文心阁里只有两个孩子,并不算多。我就想着在外头开个学堂,不收学费。若是遇着好苗子,就让来家中文心阁里头跟着先生学。这样一来,培养一个举子,不是要比全押宝在自家孩子身上要好么?” 谢母听了点点头:“这是个主意,银子花费也不多,不过就是赁间屋子,请个先生,买些桌椅,都不贵,你们去安排就好。” 陶若筠高兴道:“那我就去安排了?” “去吧去吧,我算看出来了,你的心思不在这一墙一院里。从前我罚你,是想让你收,但没收住,现在更收不住了。鸿卓不是说了,生意上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往后这些小事,不用来问我。” 陶若筠欢欢喜喜道了声好,这才说起第二件私事,她有些不好开口。 “我......我的酒坊也赚了一点钱,然后我想扩一扩......不只是酒坊,我是说能住人的地方。” 谢母眯着眼,不明白这个能住人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但她现在已经不是很想约束陶若筠了。 她总有她的道理,随她去好了。 “你的酒坊你自己管就好了,什么地什么房子,你自己拿主意。” 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又没让陶若筠把酒坊的盈利往家里头交。 “你是不是没钱了?” 陶若筠嘿嘿直笑:“那倒也不是,就是每次花大钱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想问问您。” 谢母没再说什么,只道:“行了,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就好,自己的银子自己花,不用来问我,弄的我好像对你多坏似的。银子不够的时候,跟瑾容说。” 陶若筠听了连连点头,她是真的惦记上家里的银子了。 俗话说的好,狡兔三窟。 谢家都会分家来平衡风险,陶若筠经此一事,第一时间就想给自己也备个“窟”,只是这个“窟”略大了些,大到她的酒坊收益根本招架不住。 所以她盯上了从谢正平手里拿回来的那部分店铺份额,她想从铺子里头分钱,这样一来,便可以稍作平衡。 今天谢母放了话,她对拿到这部分钱更有底气了,因此在心里早早规划起自己的大“窟”来。 第172章 狭路相逢 陶若筠和赵瑾容商量着办学堂的事,家里此次虽然银子损失不少,但是养一个学堂还是绰绰有余的。 最重要的是,陶若筠拿回了部分地契,让谢家重新有了底气,也让自己在谢家更有底气了。 租院子的事情,陶若筠交给了林新荣去办。 林新荣倒也利落,没两天便寻了一间合适的院子,来问陶若筠的意见。 陶若筠想着要亲自去瞧瞧,便拉着赵瑾容一起了。 院子是一进的院落,户型方正,厅里收拾干净了,能放下十来张桌子。 侧面两间厢房,先生请了来可以直接住着,如果需要,可以再请一个煮饭的婆子。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闹中取静,是个安心读书的好地方。” 赵瑾容也同意:“我也觉得好,唯一的问题是书桌能放的太少了些,我们可以先试试,要是往后学生多了,我们就再换间大点的。” 谁曾想陶若筠的野心更大:“要是我的酒坊将来能做大一些,我就买间院子,把厅里重新盖过,变成大学堂。” 赵瑾容是大小姐出身,都是自家请先生教读书的,从来就没见过什么一群人凑一起大学堂,不过她听陶若筠的。 “好啊,你好好做你的酒坊生意,将来买间院子,开大学堂。” 陶若筠心情大好,对着林新荣道:“就先租下这间,书桌椅子都备上,还有笔墨纸砚。另外,要请哪位先生可有眉目。” 林新荣不好意思笑笑道:“这个小的就实在不大清楚了,不过这左不过就是秀才举人进士一类的,再不然贡生也可。这秀才帮着启蒙是没有问题的,再往上恐怕就得举人进士了。这辞了官的,暂时没官的,或者回乡安养的,都能请。” 陶若筠想了想,此刻要是谢鸿卓在的话,指定能给几个名单出来,她就不知道这读书人的事情了。 “我们不妨去请教下徐大人,”赵瑾容在一边提醒道:“办学本是好事,我们既不知道该请什么先生,不妨叫徐大人推荐下。” 陶若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恰巧此地又离徐同光租住的院子较近,二人便商量着顺便去看看老夫人,晚些时候正好请教徐同光。 对于徐家,二人早已轻车熟路,只是不知怎么的,门口停着两顶女轿拦着了路。 妯娌二人下了轿,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不知道是谁家的轿子,待进了院子一瞧,老相识了。 陆离的母亲陆母和妻子柳云旗正在院中陪着徐母。 徐母见二人进来,忙打招呼。 “我家今日真是热闹,阿容阿筠快进来。” 陶若筠和赵瑾容进了院子行了礼。 以往二人来徐家,因为徐家家风不喜奢侈,所以多数会重新打扮,把金簪换成银脚簪,或者是绒花簪子,总之往节俭了去打扮。 但是今日来的突然,也就没有重新打扮,一头的珠翠,对面两个也不遑多让,金银满头。 徐母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同光的同僚,通判大人的母亲陆老夫人和妻子陆夫人。” “这位是我儿同光好友的妻子阿容,这是她的妯娌阿筠,常来我这里走动。” 柳云旗站起身来与二人相互行礼,陶若筠和她对视一眼,无波无澜。 徐母招呼人坐了,自己要去倒茶,可是柳云旗却给拦了,让自己的丫头们去了。 陶若筠和赵瑾容的丫头小厮,一般进徐家都是不带进来的,怕徐母不喜欢这些排场。 陶若筠也习惯了在这边帮着倒杯茶,只是今日她也不动了。 “这二位姑娘看起来,都不像是一般家庭的孩子。”陆母明知故问道。 赵瑾容知道其中关窍,老实答道:“夫家是苏州商户,平时做做生意的。” 陆母道:“富商之家,果然不同凡响。可惜了,我只得一个儿子,走了仕途,便没办法经商了。” 陶若筠心中暗笑,士农工商,明褒暗贬,还是老一套,都不改改的。 徐母不知两人恩怨,在一边道:“怎么会,我听同光说,你家公子可是一上任便是知县,我家同光还得一步步熬呢,我看这往后出息大了。” 陆母见自己的儿子得了夸,喜笑颜开道:“也就这样吧。” 陶若筠在一边忽然对着徐母出声:“我今日来找老夫人,也是为着徐大人呢,我有事需要请徐大人帮忙。” 徐母刚哦了一声,还没说话,那边陆母就已经开始了。 “真是没想到,两个小娘子找知州帮忙,都找到家里来了。” 徐母的脸色稍稍难看了些,赵瑾容也忍不住拿手肘去捅了陶若筠,陶若筠却不理,接着说道: “阿筠从前在村子里长大,见着村子里的孩子一直没什么机会读书,深以为憾。上次见着徐大人,将这烦恼一说,徐大人便建议我可办学堂,让读不起学堂的孩子也能读书,我觉得这实在是个好主意。” “我刚刚已同嫂嫂去看了院子,打算租来做学堂,只是还缺个先生。我跟嫂嫂对这些不熟,正想请徐大人帮着推介呢。” “哦,你要开学堂?”徐母有些惊讶。 “是呀,不收银子,能定期来就给读书,若是有好苗子,再找更好的先生去教,若是参加科考,连路费也一并出了。我已经跟婆婆说过了,婆婆也赞成,说全交给我去办。” 徐母笑道:“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办在哪里呀?” “就在旁边的莲花坊里,离这里可近了,还是徐大人给我出的主意呢。” 陶若筠几句不离徐同光,非要把这功劳扣在他头上。不为别的,就为了徐母夸了陆离,陆母却没有夸徐同光,她今天非要给补上。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人夸的,那比夸自己还受用,所以徐母高兴。当下就承诺,等晚上徐同光从府衙回来,她就帮着问,有消息了就告诉她们去。 陶若筠和赵瑾容连连点头。 这一场会面,柳云旗出奇的安静,看着陶若筠在桌上和徐母谈笑风生,却从不主动与自己的婆婆说话,她自己更是懒得说话。 几人闲聊了阵子便一起起身告辞,四人在徐家院外凑上了。 第173章 接二连三 陆母上下打量着陶若筠,道:“没想到这云水村的筠姑娘当真说出息了,嫁的好人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陶若筠知道她看不起自己,却不辩驳,只笑笑道:“是啊,夫君疼爱,婆婆宽容,妯娌也体贴,我确实嫁得好人家。” 赵瑾容也在一边帮腔道:“阿筠嘴甜,几个媳妇里婆婆最喜欢她了,宠的她现在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连我这个大嫂也得让着她。老夫人放心,甭管她是哪个村子里出来的,到了谢家,屋里哪个下人见了都得毕恭毕敬叫声奶奶,定不会亏待了她的。” 陆母哦了一声,不知道如何接话,柳云旗在她身后翻着白眼,也并不帮她。 陆母只好自己言语模糊地答道:“那好那好,那就好。” 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二人道:“刚刚说到过些日子便是中元节了,你们也去看城隍出行?” “那是自然的,那一日肯定热闹。” 陆母道:“好啊,那日我们也要去呢。” 陶若筠笑笑,不再接话,赵瑾容顺势拉着她拜别回家。 等陶若筠回了家,仔细琢磨着这个“我们也要去呢”,就觉出不对劲来。 于是当天就从自己的库房里选出几匹不错的料子,给几个贴身的丫头还有乳母都重新裁了一套夏衣,以便中元节的时候穿着。 又备了几件首饰,誓要在那天压那老太太一头,忍气吞声的日子过完了,她非要扬眉吐气不可。 就在谢家稍事停当没几天,林元忠从京师回来了,也带回了谢鸿川的最新消息。 谢鸿川那边已经没什么问题,银子也都补上了,因为已经不是在任官差,所以打算准备先回苏州。 只是二少奶奶经此一事,身体不大好,所以这次没有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京中暂时休养一阵再回苏州来。 亲家那边这次损伤不小,能平安活下来就很好了。 陶若筠则比较关心银子够不够使,身体不好,饮食药物都得跟上,尤其是从前就没遭过罪的大小姐。 “这个三少奶奶放心,其实二公子自己那边没交多少上去,我这次去京师,还有不少银子带回来。” “啊?那为什么要上交家里的地啊?” 陶若筠不解,林元忠犹犹豫豫不知道作何解释,倒是谢母先说话了。 “他恨他叔叔呢。” 陶若筠听了心里一惊,原来谢鸿川是故意要拿谢正平的地来补自己的窟窿。 林元忠补充道:“二公子说了,这次的事情搭进去家里多少地,他往后都会补上的。” 谢母道:“一家人,说什么补不补的,能平安回来就好。我这辈子享福也享的够本了,不求更多的,就想剩下的两个儿子好好的,一家子平安,我就满足了。” 气氛突然的哀伤起来,陶若筠也不说话了,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赵瑾容。 “伯子为什么这样恨叔叔啊?” 赵瑾容道:“还能为什么呀,就是当年的事情呗。他当时离的远,帮不上忙,心里头窝火的很。再加上......加上鸿山当初选择去广州,也有叔叔那边的原因,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谢鸿山不会死的。 陶若筠不大会哄人,只能捏了捏赵瑾容的手安慰她。 赵瑾容察觉到了,便笑笑假装无事一般接着说道:“这次他们又来害我们,你不想想,那银子是我们抬回去了,要是没抬回去,你猜他们会不会告发我们?” 陶若筠听了不禁后背发寒:“至于么?这样害自己家里人。” “当年我虽还没嫁进谢家,但是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总之这次叔叔下了狱,失了财产,从咱们这一房来看,都是他罪有应得的。至于把他们的地交上去,就是出口气罢了。” 陶若筠听罢,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没过几天,外头却有人来报丧了。 谢家去年才经历一回,这次心里慌的什么似的,以为是谢正平亡故了,结果却是钱茂典。 鼠疫,死于牢中,谢鸿燕敛尸回家治丧。 时隔一年,谢家这边又带上了白绉丝鬏髻,一同前往钱茂典家中探丧。 钱家下人一水的白唐巾白直裰,引着前来探丧的人往里头去。 因为是鼠疫而故,棺椁里早早撒了石灰封上,此刻什么也看不出来。 彩棚搭了好几个,孩子年幼,跪在灵前抽抽嗒嗒。 而另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估摸是一众小妾,只是陶若筠并不认识。 她唯一认识的云姿,早就化作白骨了。 倒是谢鸿燕,完全看不出悲伤的神色,一脸的木然,好似死的不是她的丈夫一般。 张芝兰在春雨堂住了好些日子,前几天才被谢鸿飞接走,今儿在这里刚好遇上。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往日嚣张尽数散去,唯有悲切写在脸上,竟比谢鸿燕还要哀伤几分。 陶若筠识趣的没有凑过去,由陈妈妈陪着谢母过去跟张芝兰说话,妯娌两个跑到一边呆着闲聊。 “这牢里怎么还有鼠疫,那其他的犯人岂不是很危险?”陶若筠好奇的问。 赵瑾容则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这牢里情况都不好说。” 陶若筠把脑袋凑近赵瑾容耳边悄悄说道:“我听说得鼠疫去世的人,样子不大好看。” 钱茂典生前那样美貌,不知道死时有多不堪。 “你们没听说么?” 妯娌两个本就是在说闲话,声音极轻,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二人一跳。 转头一看,是另一个商户人家的妻子赵氏,身边还跟着她的妹妹。 “听说什么?” 那赵氏见二人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往人多处瞥了一眼,拉住赵瑾容的手腕就往更偏处走去,陶若筠紧紧跟上。 “你们当真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陶若筠急的脖子都伸长了些。 那赵氏清了清嗓子,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这钱公子自从进了大牢,他那个娘子,问都不问的。后来有一天忽然就去牢里看她相公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陶若筠觉着这女子相当适合去说书,太会勾人了。 “怎么着?” 第174章 死亡真相 那赵氏用手拢住唇边,生怕别人听见了似的。 “后来她相公身上一身的汤汁油水猪蹄肥鹅的,你说老鼠不找他,找谁?” 陶若筠听了,嘴巴一时没顾上合起来。 “她去之前,人还算整洁,去了之后,那叫一个惨,说是在牢里打了她相公一顿,带去的吃食,一口没叫吃,全给泼身上了。没几天就听牢头说牢里老鼠变多了,钱公子得了鼠疫,你说谁是罪魁祸首?” 说罢,那赵氏指了指厅中的谢鸿燕。 好家伙,贿赂牢头,殴打犯人,间接导致感染鼠疫死亡,现如今无事人一般治丧。 陶若筠觉得这谢鸿燕比自己这个土匪狠多了,她顶多只是吓唬吓唬而已。 “这是真是假啊?”赵瑾容不大敢信。 “绝对可靠,家夫和那牢头碰酒碰出来的,岂能假了。” 陶若筠不禁想到那天,张芝兰母女大闹自己家。 谢鸿燕当时就说过,钱茂典就该死在牢中,这辈子别出来,看样子是真恨上了。 “夫妻真的可以交恶至此么?”陶若筠喃喃自语。 那赵氏听了扑哧一声笑,道:“什么夫妻?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姓钱的,把他娘子打了个半死。” “什么?” 如果说之前只是好奇的话,这下赵瑾容和陶若筠二人就是惊吓了。 那赵氏也是个传递小道消息的好手,凑过来低声道:“这家大奶奶......” 说着看向谢鸿燕一眼,确定没有看向这边才道:“红杏出墙,怀了别人的孩子,被姓钱的发现了,叫一顿好打。孩子也没了,身子也坏了,还说要休了她,能不恨么?” “你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赵瑾容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赵氏道:“切,我告诉你,男人就是那样,睡了个女人,尤其是别人的女人,恨不得满世界嚷嚷。那男人自己在别人家喝多了酒说出来的,还说从钱家偷出好些银子,只等着二人一拍两散,他好直接娶了那大娘子,既有美人,也有银子,所以巴不得那姓钱的出不来呢。” 陶若筠听了一声没敢吭。 当初谢鸿燕害喜是她发现的,也是她捅给钱茂典的,她是察觉出不对,但是这些被一一证实了,又惹出人命的时候,她的心像蜈蚣爬过一般难受。 “那男人是什么人啊?”赵瑾容还在打听着。 “家里头一个小厮,说是长得还蛮俊俏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陶若筠只能想到这个。 那赵氏在这边传递了半天的消息,被妹妹拉扯了下袖子,准备走人了。 赵瑾容同她告别,陶若筠却还有些呆滞模样。 “你怎么了?” 赵瑾容察觉出不对,陶若筠却只是摇摇头。 当初她得知谢鸿燕小产的时候,其实也同那赵氏一样,全是看戏的心情。 因着当时正是两家闹的不可开交,钱茂典又勾搭自己,让自己觉得恶心还不得不附和,满心都是想报复回去,所以当时听着只觉得痛快。 至于现在,自家恢复平静,她也没了之前的恨意。 再看谢鸿燕,故事满天飞,是真是假已经无人在意了。 不过她瞧着谢鸿燕那副毫不伤心的模样,倒觉得她现在松快了不少。 也罢,反正不关自己的事。 几人象征性的带了几天孝,便摘了换成常服,待到中元节这天,大家便照常上街准备看热闹。 陶若筠早前就请了裁缝给丫头裁新衣,又准备了几只不错的簪子,在这天都给赏了,叫带着出门。 她自己如往常一般,上身穿了一件湖色牡丹团纹暗花缎子袄,下身一件月白色缎地珠联团花暗纹褶子裙,手腕上一对白玉美人条,指甲上是早就染好的水红色。 玉钗螺髻,点缀着小小的鎏金花插,新月笼眉,鬓角对称的贴着一对翠花钿。 陶若筠瞧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不禁摸了摸脸。 “少奶奶最近瘦了些,脸颊都凹下去了,往后还是别太操心了才好。” 青荷在一边说着,陶若筠听了只笑笑。 不操心的人才是有福气的人,她可能就是没那个福气吧。 大概就是前年冬天,怀着阿保在身上,是她最快乐最轻松的日子。 什么心也不操,自然有人替她操心,现在谢鸿卓出海了,谢鸿山不在了,谢鸿川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了,说谢家元气大伤,也不为过啊。 她不能不操心。 她要把学堂弄起来,最好是教出几个举子。 然后还要建自己的“窟”,这样她才有安全感。 酒坊是她最后的依靠,一定要做好了,做大了。 现在都还差好远呢,她哪能不操心啊。 等一切收拾停当,她便出去等着婆婆和嫂嫂一起出来。 今天是难得的全家一起出门看热闹的日子,乳母抱着阿保,身后丫头小厮跟了一大串。 赵瑾容从院子里出来,陶若筠见她今日也是一身新衣。 桃红色洋花罗纹妆花缎子袄,品月色素缎褶子裙。星眸莲脸,樱唇玉齿,莲步款款,身边还跟着两个哥儿。 两个孩子平时上学倒是少见,今日中元节,先生叫放了假,大家一并凑热闹去了。 哥哥谢灵阳今年已经十四岁,身高肉眼可见的蹿起来,人也变得魁梧了些。 今日穿的一身花青色缎地团窠宝照暗纹的道袍,头上戴了一顶玄色方巾,装成大人模样,实际是用来遮挡尴尬期的头发。 弟弟谢灵诚今年才八岁,在哥哥面前俨然一个无知孩童。 陶若筠瞧着今日穿的是葡萄紫色缎地团花纹的对襟短上衣, 头上两侧光溜溜,只在头顶扎一小髻。 他是今日最开心的,走路都是用蹦的,因为不必上学听老先生说教。 谢母稍晚些出来,一件香色纱绣平安如意纹的对襟衫,配着一条雅青缎子裙,头戴鬏髻,满是金簪。 这几人出来见着陶若筠,第一个瞧见的便是她身后的那群丫头小厮们。 “呀,这是要给我们好看呀。” 赵瑾容捂着嘴边说边笑。 陶若筠没有盛装打扮自己,倒是狠狠的打扮了自己的丫头小厮,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显摆。 她就是出门显摆去的。 把自己装扮的云淡风轻,把丫头小厮们装扮一新,另类的炫耀。 第175章 高手过招 陶若筠和赵瑾容是早就约好了徐母,今日要一起出行,只是这样一群人,要想在这个节日里站在大街上看热闹是不现实的。 所以几人准备接上了徐母,然后直奔闹市中一间酒楼,准备在二楼的单间里远观热闹。 等几人到了徐同光家,事情不出陶若筠的所料,陆家三口都在呢。 大家各自见礼,人多拥挤,也就不在这里叙话,各自登轿直奔酒楼去了。 酒楼是陶若筠早早叫人定下的,一间不够,直开两间,中间门一开,便如一间一般。 孩子们和乳母坐到一间,大人们另坐到一间里,两边窗户大开,坐在椅子上便能把街上风景尽收眼底。 徐母自然做中间,两边围着的是谢母和陆母,赵瑾容和陶若筠挨着自己的婆婆,徐同光挨着陆母,接着便是陆离和柳云旗。 陶若筠和柳云旗这两个曾经看不顺眼的人,此刻正挨肩儿坐着。 等到几人坐定以后,赵瑾容凑到陶若筠身边悄声问道:“是为着那三个?” 陶若筠直点头,就是显摆给他们看的。 赵瑾容心领神会。 “早知今日这样多的人,我就该在家里安排的。”谢母说道。 徐母道:“你们都是来的我家,应该我准备才好,怠慢诸位了。” 谢母道:“老夫人哪里的话。” 桌上气氛融洽,只有陆家莫名尴尬。 陆母本来就是想压着陶若筠,可是眼下论富贵,她比不过谢母一头金簪,比地位,通判抵不过知州。 她没想到谢母和徐同光也会跟来,此刻三人干坐在那里看着诸位欢笑。 徐母羡慕道:“你家真是热闹,媳妇儿孩子一大堆,不像我,一把年纪了,别说孙子了,儿媳妇的影都没有。” 谢母笑着道:“我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也没有养出能当知州的儿子,就只能带带孙子孙女了。” “我自己没得孙子孙女抱,把你的孙女借我抱抱,我可喜欢孩子了。” 谢母忙招呼金珍把阿保抱来给徐母抱着。 阿保现在一岁多,奶乎乎的,一对元宵一般的肉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整天在家被人抱来抱去的,也不认生。 见着徐母抱她,先是端详了一会子,然后就咧嘴嘿嘿的笑了。 徐母见了,别提多开心了,举着阿保仔细端详着:“这孩子真好,也不认生,长得也好看,估计长大了也跟她娘一样,见谁都能说上话。” 陶若筠听了低头一笑。 旁边的陆母见着小孩子,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再看看在一边守着的乳母金珍和丫头青荷,穿的快赶上自己了,又酸的不行。 “这是你家下人呀?” 谢母道:“是呀,孩子的乳母,孩子刚出生就来家里了,那个丫头五岁就在我家了。” 陆母喃喃道了声真好,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好。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男孩女孩啊?” 谢母道:“女孩子,乳名叫阿保,她爹爹给起的。” 说罢又好奇:“刚刚太乱,都不曾引荐,这位是?” 徐母忙道:“这是通判大人的母亲,陆老夫人。” 谢母笑着叫了声陆老夫人,赵瑾容抓紧时机凑到婆婆身边补充道:“这陆老夫人说起来跟阿筠还是同乡呢,都是长兴县人,通判大人之前就是长兴县的县令啊。” 谢母脸色没那么好看了,转过脸来看着赵瑾容,又看看陶若筠。 “说起来,这三弟和阿筠的婚事,还是陆大人凑的呢。”赵瑾容就差直说当年事了。 这么一说,谢母立刻反应过来了,这人的昏官儿子,差点害了自己的儿子,还好这个媳妇还算靠谱,不然恨死了。 谢母扭过头去朗笑一声说道:“是呢是呢,我是听家中小儿说,一个县令把他判给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他回来了想一想,这女子往后可怎么嫁人哦,非求着我要把人家娶回来。我想想也是,这还能不娶,岂不是害了人家女儿嘛。说起来,还是陆通判做的月老呢。” 谢母说的高兴,可是听的人各有滋味,一面觉得怎么把成年男子判给未出阁的女子,一面又觉得还好谢家小子肯负责任。 “等媳妇儿娶进来,我才发现我对这个儿媳妇儿啊,一百个满意。人能干,嘴又甜,会管事,能酿酒,还给我生了个漂亮孙女。” “我现在家里住着两个媳妇儿,一个主外头,一个主里头,我嘛乐得清闲,整日抱着小孙女,快活的不得了,什么事都不操心。” ...... 谢母把陶若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好似刚进家门时的训导都不存在一般,其他人听着有羡慕的,有怀疑的,有嫉妒的,而陶若筠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 原来自己婆婆显摆起来,也是这么没底线的信口胡来。 至于谢母,她的想法就更简单了。 陶若筠到底是谢家的儿媳妇,最近又办了几件相当得力的事,本来就喜欢,眼下遇着这曾经欺负自己儿子儿媳的老太太,可不得狠狠添回堵么。 陶若筠高兴之余,拿余光去瞥坐在自己身边的柳云旗,却见她若无其事的喝着茶,一时拿不定她的想法。 “陆老夫人是孙子还是孙女啊?”谢母又来了一句。 陆母脸色讪讪,自己嫌弃的女子,嫁的富贵人家,生个女儿还被人家这样夸,反观自己家的。 “还没有呢。” 陶若筠也有些惊讶了,按说柳云旗嫁来都有四年了,怎么还没有孩子? 是没怀上,还是? 陶若筠又去偷偷的瞧柳云旗,而这次的柳云旗却没有那么淡然了。 只见她垂头咬牙,似乎有些愤怒,陶若筠悻悻地撇开头。 “成亲几年了?” “四年了。”陆母不喜欢讨论这个。 “中间可曾怀上?瞧过大夫没?” 陆母低声道:“也怀过的......” 陶若筠知道了,没保住。 “既是怀过,那必然还能再怀的,找个大夫好好调养,别尽喝些苦药汤,我听有些人说,食补更好。做些药膳吃吧。” 陆母只是点头,不大想接话。 陶若筠眼看着这一桌子要冷清下来,连徐母手中的阿保都叫金珍抱走了,忙插话道: “我酒坊出了些酒,今日刚好带了些来,大家一起尝尝吧。” 一时间大家都忘了孩子的事,准备开坛饮酒吃饭。 陶若筠命人去取酒的间隙,瞄到柳云旗瞪了她一眼。 第176章 城隍出行 等酒上来了,谢母又夸上了。 “我这个媳妇,酒酿的好,自己有本事,建了个酒坊,酿的好酒,在太湖画舫上卖,好些人家都爱喝呢,今日大家也尝尝。” 说罢叫丫头给诸位倒酒。 此时此刻,陆母想贬损商人身份拿不出手,可是又说不出口,她明显看的出,徐母跟他们一家亲近。 本来陆离当初知道了陶若筠跟徐同光的母亲走的亲近,就让柳云旗去跟徐母套近乎,可是没套上。 陆母嫌弃她办事不力,便也加入了进来。但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徐母就是对这一家子不那么亲热。陆母察觉的出来,可是她儿子是知州,位高一级,自己的儿子只是她儿子的属官,有时候哪怕不高兴了,也只能忍着。 今天她就忍的很难受,反观陶若筠,笑的嘴都合不上。 陶若筠今日准备的酒是今春刚酿的春韶,颜色清雅,淡香扑鼻,早早用冰湃了,此刻还凉着。 几人喝了都说不错,谢母听罢高兴的不得了,又说送几坛子给大家。 “可别了,这酒可不是一般人家喝的,我偶尔尝尝还行,带几坛子回去就罢了。” 徐母并不打算接受,陆家也只好放弃。 “对了,我听说你家准备开学堂,同光,我之前和你说的,先生有人选没?” 徐同光这才说上话:“有的母亲。” 说罢看向陶若筠道:“京师有位陈先生,是进士出身,今年年初丁忧返回苏州,正好无事。我去问过了,对开办学堂,造福家乡还是很有兴趣的。要是方便,我过两日给你们引荐了。” 陶若筠连连点头道好:“那谢谢徐大人了。” 徐母打断道:“什么徐大人?今天没有大人,都是母亲和孩子们。” 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 没有人摆官架子,大家吃的都不错,直到街市上出现了城隍出行的队伍。 城隍出行是中元节的风俗,一群人装扮成诸鬼相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旗锣队敲敲打打,还有花灯队,高跷队,连河面上也没有放过,彩船跟着一起游街走巷。据说这些这么做可以把游荡在街头的游魂带回地府。 陶若筠有些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瞧,隔壁间阳哥儿抱着阿保倚在窗框上往下看热闹,乳母在一边看着。 陶若筠见了,还是不放心,起身走过去,伸开胳膊搭在阿保后背上,才觉得安全些。 阿保的第一次见这样热闹的场景,也没有什么鬼不鬼的,只觉得热闹好玩,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婶婶,你想不想下去看?” 谢灵阳悄悄问陶若筠,陶若筠想,想极了。 陶若筠让谢灵阳抱好阿保,自己去跟婆婆说,然后带着几个孩子下了楼去。 谢灵阳让阿保骑在肩上,乳母金珍像母鸡护小鸡一般,伸开胳膊护在阿保身后,谢灵诚则拉扯着哥哥的衣摆,陶若筠跟在身后,一串丫头小厮也跟在身后。 此时天色已黑,花灯照的街市犹如白昼,鼓乐声响,高跷队伍瞧的人脖子疼。 除了看队伍,还得顾着孩子,免得跑不见了。 谢灵诚个子矮,站在人群里只能看见别人的后脑勺,于是撒开了哥哥的衣摆,用头顶开人群,直往前头钻去。 陶若筠见了,一手抓住裤腰将人提溜回来了。 “这里人多,跑不见了就找不着了,乖,跟我们一起看。” “可是婶婶问看不见。” 陶若筠听了,就要伸手去抱谢灵诚,青荷赶忙拦住。 “少奶奶,叫春望他们来,孩子大了,沉的很。” 陶若筠这才放弃抱谢灵诚,让春望去抱起来看。 除了城隍出行,还有跳天灯,放河灯的。 苏州河多,河灯漂在河面上,宛若长长的灯带,穿梭过整个苏州。 跳天灯的就更热闹了,孩子们都爱热闹,谢灵阳扛着阿保就往一个灯阵去了,那灯阵里就有一个头戴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手上拿着一只小鼓,一边跳动一边击鼓,身影自如穿梭在灯阵里,引的不少人驻足观看。 “好看么?” 陶若筠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呢,忽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轻轻的,却很清晰。 扭头一看,却是柳云旗。 陶若筠有些惊讶,柳云旗今天一天都不爱说话,整个人似乎与宴席的氛围隔离开来,除了提到孩子那会子。 “好看,我第一次出来看。” “我看过好几次了。” 柳云旗看着灯阵里的人,自顾自的说着话,脸上还是那么平静。 陶若筠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柳云旗突然转过头来问: “你今天很高兴吧?你的婆婆好像很喜欢你。” 陶若筠毫不掩饰道:“我高兴啊,特别高兴。” 柳云旗也不掩饰:“我不高兴。” 陶若筠撇撇嘴,干她何事,她又没惹柳云旗。 “本来今天我就不想来的,是被硬拖着来的。说什么一家人和和睦睦,说什么不能输给一个小商贩。” 陶若筠听着,那就不是指自己么?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爱听。” 柳云旗瞪了陶若筠一眼:“我在家天天受气,你听会子不爱听的话怎么了?” 陶若筠觉得今天的柳云旗不大对劲。 从前的她高高在上,某天突然来到陶家的院子,趾高气扬的样子她至今都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金丝鬏髻,知道那代表着非富即贵。 可如今,她沉默寡言,说话不再得体,气势更谈不上嚣张,反倒多出几分委屈来。 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在找人诉苦,只是陶若筠怎么也想不通,找人诉苦也不该找自己啊。 她不是看不起自己么? “那你说吧,我听着。” 第177章 剖心告白 陶若筠让柳云旗说,柳云旗却又嫌吵闹,非要往角落里去。 于是二人一起离了人群,往一边稍静的地方走去。 等二人停下了脚步,柳云旗却也并不说话,只是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阿保的背影,盯的陶若筠心里发毛。 “你女儿多大了?” “去年六月出生的。” 柳云旗点点头,又自言自语道:“阿保,好名字,可惜了......” 陶若筠十分忌讳这个可惜跟在阿保的名字后面, “可惜什么?哪里可惜了?一点也不可惜,简直十全十美。” 柳云旗扑哧一声笑:“我又不是说你家阿保可惜,我说可惜的,是我的孩子。” 陶若筠这才收敛了脾气,问道:“是怎么没有的?” 柳云旗长叹一口气,道:“京师大动静,你知道么?” 陶若筠道:“知道啊,我们家也出了点事。” 柳云旗道:“我爹也出事了。” 陶若筠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削了官职,脱了乌纱,现在什么也不是。我这个户部侍郎家的小姐,自然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原本因为这个身份所得到的一切尊重,也跟着荡然无存。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你见过小人得志,老实人翻身么?” 柳云旗问陶若筠,陶若筠对这个问题深有感触,却不知道要不要作答。 “答案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柳云旗却非要听:“你说,我要听。” “你相公和你婆婆。”陶若筠毫不客气地道。 柳云旗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几个丫头小厮直往这边看。 陶若筠注意到之前见过的,跟在柳云旗身边的丫头小厮,此刻都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柳云旗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要说话: “你说巧不巧......你说......两个这样的人,全叫我一个人碰见了,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哈哈哈哈......” 柳云旗兀自笑了会子才停下道:“原也是我自作孽,怨不得别人看不起我。” “好端端的怎么自轻自贱起来了?” 柳云旗却道:“人活到这个份上,由不得你不认命。” 接着,柳云旗才将这几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二人婚后并不幸福,柳云旗仗着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本来就低嫁陆离,而陆离在知道真相之后,对柳云旗更是谈不上爱意,只有相互利用罢了。 对自己婆婆,柳云旗一向不喜欢,陆母开始也讨好过,奈何陆离对她并不好,所以柳云旗并不怎么买账。 去年年底,柳云旗好不容易怀了孩子,结果京里动荡,牵扯到她的父亲。 她曾经求过陆离上书,去为父亲求情,奈何陆离已人微言轻为由,根本不予理会,甚至为了讨好新帝,主张严罚曾经的严嵩一党。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的爹爹被去了官职,人也少了半条命。没过多久,便去了。 柳云旗心里有多恨这个夫君,她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在某个时刻身子僵住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化开,孩子也没有保住。 什么补药吃下去,也补不好身子。 对陆离,她是看透了,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仕途,什么亲情爱情,全都是没有的。 “陆离这个人,靠女人,又恨女人。” “当初他拿着你的钱,在京师读书,妄想出人头地,又觉得你的商人身份是他最不光彩的过去,直至今天,也看你不顺眼。” “他靠着跟我成亲,成了知县,又觉得在我面前低人一等,处处都想压制我一头。又恨我,又离不开我。” “可现如今,他也不用想压我了,我父亲死了,我彻底的没了靠山,只能跟他在一起,一条路走到黑。” “他叫我巴结知州的母亲,我便来巴结,可是,人家却未必看的上我。我眼看着你们说说笑笑,一个人坐冷板凳,我也不得不忍。” 说到此处,她看着陶若筠问道:“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很解气?” 陶若筠却笑不出来。 “我这辈子活着,就活一个面子,可是临了却是一塌糊涂。” 陶若筠忍不住道:“才二十来岁的人,怎么就说到临了了?” 柳云旗笑笑:“一眼看到头的,可不就是临了了。” 说罢又继续道:“别看我俩现在还是一对儿,顶多再过一两年,我要是生不出孩子,就该有二房了。” “他要纳妾?”陶若筠问道。 “不纳妾,难道等着断子绝孙么?他可是老陆家的独苗,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陶若筠无话可说,只能去安慰:“若是有个姐妹......” 她想说会热闹些,又觉得好像不对。 “我娘就是妾。”柳云旗话说的突然,说的陶若筠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好在柳云旗没想让她接,自顾自说道:“我从记事开始,就见着我娘去争,也让我去争,争一个好相公,好扬眉吐气。我争了,可是结果呢?” “和我通好的那个男人不认账,在我远嫁之后很快迎娶新欢,就连这次京城风波都对他的家族没有什么影响。你说,一起做了坏事的人,为什么结果就是不一样?” 陶若筠无言以对。 “我爹以前叫我乖乖的,可是我发现,我爹的那些小妾,越乖就活得越是辛苦,所以我才不要乖。我就想拼一把,拼输了,我也认了。” 陶若筠有些不自在起来,两个人明明互看不顺眼,可是现在她被迫的在听柳云旗的内心剖白。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柳云旗道:“因为你是苏州城里,唯一能明白我的人。很荒谬是不是?但是我没有办法去跟另一个人痛诉这府衙的通判大人,只有你,你不怕,还懂我,所以我只能跟你说。” 陶若筠琢磨着还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柳云旗道:“好了,我说的差不多了,孩子们也看的差不多了,回去吧。” 说罢便往阿保那边过去了,陶若筠跟在后面瞧见她贴近阿保的时候,伸手捏了捏阿保肉乎乎的手指。 第178章 松风书院 徐同光很守信用,没几天就派人来告知先生已经请好,过两日便在松风书院里准备开馆授课。 松风书院,是陶若筠给自家书院起的名字。 除了起名挂匾,采买书桌和文房四宝,还需要准备好要送进来的学生,等开馆那天要拜师的。 这一点陶若筠早就有所准备。 书院里的学生,并不是奔着富贵人家去的,他们不缺读书的机会。 她更想照顾到的是读不起书的孩子,先在书院学着,等考出秀才再选出几个拔尖儿的去自己家文心阁里读书。 至于人选,她已经选了几个。 自己酿酒作坊里头就有一对夫妻有个孩子,七岁多了,可以去书院读书。 另外再让铺子里头相互打听着,谁家有孩子想读书读不起书的,都可以来谢家的松风书院。 总之先把谢家建书院,免费收学生的名头打出去,接下来就看学生和老师的了。 等到正式拜师的这天早上,陶若筠和赵瑾容都一起到了松风书院里头看拜师。 两人也是头一次见着那位陈先生。 陈先生名陈池,苏州人,嘉靖三十七年的进士,原本一直在翰林院做编修,直到今年年初丁忧返乡。 按理说这样的先生,是不缺要聘他的人。 可是因为丁忧,不好受聘进入达官贵人家开馆授课,这才一直在家闲着。 恰逢陶若筠要开书院,还是不收学费的,于是在徐同光的劝说下,陈池才愿意来这里做先生。 只是事先说好,也不收聘资。 陶若筠听了,倒觉得是个极守礼的人,可是见了真人之后,又觉得这人过的着实清苦了些。 陈池穿的一身蓝布衣,头上戴着一顶玄色老人巾,下巴蓄长须,脚上一双石青色布鞋,明显已经缝补过了。 他的身边还陪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子和一个没留头的孩子,陶若筠猜是陈池的夫人和孩子。 这夫人穿的也是简单,三绺头,粗布袄裙,手指略粗糙,笑容含蓄。 那孩子也是差不多的棉布直裰,见着生人,有些怯场。 徐同光对那陈先生倒是十分敬重,相互引荐行礼后,便对着陈池道: “陈先生,往后这书院就交给您了,若是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陶若筠也在一边帮腔:“妾身初次办书院,准备不周,请先生莫要见怪。” 陈池道:“怎会不满,能有个住处就很好了。只是犬子也需要读书,恐怕也要在这书院里占个位置。” “哪里的话,能帮上先生就是好的。这里有一间厢房,楼上还有一间屋子,可供住宿。侧面有间小厨房,我已经请了婆子,准备一日三餐和日常洒扫,还请先生不要嫌我多事。” 几人相互介绍后客套了一番,便准备拜师礼了。 一众父母早已带着孩子聚在门外,只等能行拜师礼的时候。 厅已经被改造成了学堂,陈池便坐在讲桌边接受拜师礼。 孩子们一个一个提着六礼上前跪拜,献上茶水,饮了茶便算是收下了这个学生。 陶若筠和赵瑾容徐同光一起在院中看着。 “这位陈先生一直研究史学,为人恪守原则......” 徐同光说着,又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 他想说的是,这陈先生顽固的很,陶若筠脾气又蛮的很。 从前她跟自己狡辩,自己屡次挫败也并不介意,可是千万不能跟这陈先生去辩,不然惹恼了就麻烦了。 “怎么了?”陶若筠没听明白。 “先生脾气与你可能不大对付,你......书院的事,若是要来的话,不妨让嫂嫂来。” 嫂嫂自然就是赵瑾容了。 陶若筠听的云里雾里,可是赵瑾容却听的明白,此刻捂着唇笑道: “徐大人放心,此后这里有什么事,就我来办,必不叫他们二人起冲突。” 徐同光松了口气,陶若筠撇撇嘴,并不反对,只要肯教书就行。 不过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她必须让这群孩子们和家长记着,这个学院是谢家开的,这样他们才会感激自己,才会在将来报答自家。 不过这点不急,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时日还长,慢慢来吧。 松风书院这边正常开馆,陶若筠安排了人去烧火做饭,也管简单洒扫。 再就是定时叫家里人送些笔墨纸砚过去,又因为看着先生穿着朴素,逢年过节便叫人送些东西给先生,连带着学生也会有些好的吃食。 总之时不时就让这边谢家的人在书院里头晃悠,必要让人记着,这书院是他们家开的。 一般这类家庭的孩子,多数不富裕,倒是肯感恩,这边逢年过节的送些东西,那边家里头偶尔也会送些家常的东西往谢家来。 不贵重,但算心意。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安排好书院的事情,陶若筠又开始忙起了另一件事情来,那就是自己的“窟”。 她对张自桢建造的酒坊十分满意,于是又让林元忠把人请了来,三人在厅中再次碰头。 陶若筠要建一个自己的小庄子。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二人。 “地点我想选在山上,要能看得见太湖,夏日也清凉些。也不必多么奢华,就依照山的形势,建几间院子,然后多种些花草。” 张自桢道:“这苏州城中建造园林的有不少,建在山上的也有。不过山上水少,难以引水建造荷池。” 陶若筠笑笑,说道:“无妨的,我也并没有打算建造大池塘。只需帮我挖几个小谭,积一些山泉水,等夏日里可以浮瓜沉李即可。” 张自桢听罢忙道可以。 至于选址,她先交给张自桢去找,然后再领着自己去看看。 而银子,聘礼和酒坊的收益全部搭进去,能建多少建多少,不行的话就往后再扩。 张自桢领命而去。 陶若筠看着张自桢和林元忠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气。 所有积蓄一撒而空的感觉着实潇洒,也着实心疼。 第179章 亲子时刻 陶若筠安排好了松风书院和山上庄子两件大事,这才整个人松了下来。 这一松下来,便有了空闲去陪伴阿保。 于是这段时间,每天早上一早就去把人接回来,然后在自己院子里待上一整天,等玩得累了,再还回慧心居去。 以至于谢母见了,直说这孩子把她那里当客栈,早出晚归的。 这天上午,陶若筠照常接了阿保回自己院子里玩耍。 盛暑天气,蝉声惊人,陶若筠只好抱着阿保在屋子里面玩耍。 阿保已经一岁零一个多月,已经是能扶着桌椅板凳到处乱走的年纪。 一天到晚,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好奇的不得了。 为此少不了磕磕绊绊,这可把乳母金珍吓坏了。 万一磕伤了,给大奶奶瞧见,那定是要责怪她的。 可是陶若筠不介意,哪个小孩没磕碰过?不都是地上爬完然后到处碰桌角长大的么? 她看得闲散,只跟在阿保身后看着阿保到处摸,见着人不稳,要摔了也不扶,还不让金珍扶,由着阿保摔。 等金珍叫屈了,就让她对大奶奶说是自己干的,横竖与她无关。 小孩子个头低,摔不疼,倒是要注意别把柜子上的东西给扯掉下来砸着头了,那才是真吓人。 因为这个原因,阿保在翠竹轩没少摔。 有时陶若筠甚至还会伸手去戳戳阿保,把那原本就站得不稳当的身子,戳的往边上直歪,然后在摔倒之前伸手抱住她。 阿保很喜欢这个游戏。 因为每次将摔未摔之际都会被母亲抱起来凌空起飞,母女二人玩的乐此不疲,阿保更是每次都笑得咯咯直响。 这天傍晚下了场小雨,风里带着凉爽的气息,陶若筠没叫金珍把阿保送回去,她打算今晚带着睡觉。 后院里放了张贵妃榻,陶若筠沐浴过后,只着了一件葱绿色竹叶纹的罗衫纱子,抱着阿保在后院里一躺。 木樨已开,后院里飘着淡淡香气,闻起来十分惬意。 春凳上摆着冰镇过后的莲子汤,阿保总会在陶若筠吃的时候把嘴张开,以为是要喂她。 陶若筠看见她拼命张嘴准备去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于是用勺子沾了一点点糖水送到她唇边,粉色的润唇一口包住白瓷勺子,吧唧吧唧的吸着。 因为是凉的,陶若筠就算养法再野,也不敢喂多了,只叫尝了两口新鲜便不给喂了。 吃罢莲子汤,陶若筠把阿保放在胸口,自己则躺在榻上,一边看着弯月,一边自说自话起来。 “阿保,你爹爹出海好几个月了......几个月了?” 陶若筠数了数: “三、四、五、六、七......已经五个月了,他还不回来,你说他是不是在海上迷路了?或者是被那个异国他乡的美貌姐姐给勾走了?” “我告诉你哦,你爹爹这事可不清白,他当初就勾走了我......” “他要是还敢乱来,你说我是打断他的腿比较好,还是休夫比较好?” 阿保听不懂,趴在陶若筠胸口啃着手指,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陶若筠又接着说道: “你爹爹,长得好看,干净,就是不大聪明。背诗也背不齐,说故事也说错。” “他在中秋节,给我讲嫦娥的故事,讲的根本就不对。” 陶若筠轻轻拍打着阿保的背,软乎乎的。 阿保的脸颊贴着陶若筠的胸口,时不时的蹭一蹭,过了会子,又不蹭了。 陶若筠撇过头来看阿保的脸,看她眼睛半睁不睁的,猜她是困了。 “阿保,我给你讲你爹当年给我讲的故事好不好?” “传说,这月亮上,有一个广寒宫,在广寒宫里住着一个嫦娥姐姐,长得特别好看,还养了一只小兔子。” “这广寒宫里,有一棵木樨树,开花之后特别香浓,就跟我们的院子一样......” 陶若筠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阿保,那双大眼睛已经眯上了,陶若筠讲故事的声音也变小了。 “有一天啊,有个叫天蓬元帅的人,看见了这个漂亮的嫦娥姐姐,他觉得这个仙娥长得......” 陶若筠正说着话,忽然皱了皱眉,好像不对劲。 好热,身上好热啊。 陶若筠到底是带阿保带的少了,等她把阿保举起来,发现腰上一片湿漉漉之后才明白过来,这孩子尿在自己身上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闭眼睡大觉中。 陶若筠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的女儿,能有什么法子,重新沐浴呗。 于是把阿保举在胸前回了屋子,轻声招呼丫头们打水,给自己洗,也给阿保洗。 洗澡的过程中,阿保全程闭着眼。 陶若筠见了,觉得这小坏蛋实在磨人,伸出手就在屁股上碰了一下。 阿保毫无反应,依旧睡的香。 金珍见着,抱着阿保不动声色的扭开了身子。 “孩子觉沉,能吃能睡的,长得也结实,将来一定是个漂漂亮亮的姐儿。” 金珍抱着阿保说道,眼睛里满是爱意。 陶若筠知道她是失了孩子才来的谢家做乳母,又是从出生带起,自然是感情深厚的。 所以陶若筠轻拍了一下阿保,她便忙着护孩子,简直比自己这个亲娘还要护。 “都说女孩长得像爹,阿保将来指定丑不了。” 陶若筠说的这话,叫屋中几人听了都笑。 可不是么,有谢鸿卓这样一个俊朗的爹,女儿能丑的了么? 因为阿保的一泡尿,原本都歇下的众人又忙碌了一会才停了下来,陶若筠也不去后院了。 洗过身子换了件桃红单衫纱子,便抱着阿保上了床。 阿保有一个自己的专门枕头,用高粱米做的,矮矮的,垫在脑袋下。 陶若筠捡了一把团扇,放下帷帐,一边给二人摇凉,一边唱着歌儿。 “月亮月亮粑粑,里头蹲个娃娃......” 这天晚上,陶若筠睡的极其乖巧,连身子都不敢翻,生怕压着阿保。 好在一夜无事,只有乳母金珍,曾经过来抱走过阿保,说是要带去尿过了才放回来。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阿保没尿在陶若筠的床上,这才叫她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陶若筠照旧陪伴阿保,外面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有个客人来找三少奶奶。 “是谁?” “她说是少奶奶的旧相识。” 第180章 不速之客 来者出人意料,是柳云旗。 陶若筠在正厅接见了这位旧相识,两人相对而坐,慢饮一杯茶。 “见着我来,是不是很意外?” 柳云旗一边用盖拂着茶沫,一边问陶若筠。 “不算很意外,那天我们谈完话后,我见到你偷偷摸我女儿,我猜你喜欢她。” 柳云旗淡淡一笑:“对,我喜欢她,冲她来的。” 陶若筠听罢,扑哧一声笑:“你这个理由还真让人没办法拒绝。” 柳云旗不理,自顾自说道:“不打算让我再见见你的女儿?” “想不想跟我进内院?” 陶若筠这么问着,柳云旗已经主动站起身来。 “走吧。” 陶若筠和柳云旗并肩而行,穿过厅后的八角门便是内院,穿过假山,经过春晓阁,走过花圃,方才到了翠竹轩门前。 “你家......真不错。” 陶若筠笑笑,介绍道:“这里是我的院子,隔壁是我嫂嫂的院子,对面现在基本空置着,不过应该很快就要住人了。” “是京师那个老二么?” 陶若筠道:“好歹是在我家里,你说话就不能客气点儿?说句谢家二公子能怎么着你?” 柳云旗皱了皱眉,却不改口。 说来奇怪,她一向在人面前说话算得体,但是到了陶若筠面前,就常常随口说话。 细究起来,大概是在别人面前还可以装体面,在陶若筠面前就不必装了。 也因为如此,她在陶若筠面前有一种异样的自由感,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来找陶若筠的原因。 轻松,自由,不用装体面,不用装我过的很好,甚至可以说些不过脑子的话,难得的舒适。 阿保刚刚喂过奶,此刻正在金珍的照看下满屋子乱窜。 见着陶若筠回来了,奶声奶气的喊了声:“娘亲......” 陶若筠哎了一声,快走几步过去抱起阿保。 “阿保,看,这是谁?” 阿保就算认得出,也说不出,只是看着柳云旗笑。 “她喜欢我。” 柳云旗见她看着自己笑,一口认定阿保喜欢自己。 陶若筠听了,哭笑不得。 阿保见谁不笑? “是啊,她可喜欢你了,要不要抱抱?” 柳云旗伸开双臂道:“叫姨母抱抱好不好?” 阿保不认生,见着人要抱她,都张开胳膊。 柳云旗高兴的要死,一把接过去。 “哎哟,好沉,吃的什么呀?怎么这么重?” “都一岁多了,当然沉了,刚出生的时候才轻,大老鼠似的。” 柳云旗咦了一声,鄙夷道:“你一个做娘的,就不能找个好词形容你女儿?” 陶若筠反问:“那我应该用什么词?” 柳云旗想了想,道:“兔子,大兔子。” 陶若筠哈哈大笑:“你没被兔子蹬过吧?” 大兔子蹬人,可疼可疼了,完全不是可爱的模样。 柳云旗听了也不理,抱着阿保自己就在榻上坐下了。 陶若筠挥了挥手,青荷便搬了张矮桌放在榻上,茶食点心一并摆上了。 陶若筠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了,问道: “怎么好端端的,想来看我了?” 柳云旗眼睛不离开阿保,答道:“也不算好端端吧。我在家里待得闷得慌,想出门走走,又没有地方去,就想来看看你的女儿。” 陶若筠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柳云旗想找个地方走走,居然只能想到自己这里。 “你平常不出门走动么?” “也走动的,”柳云旗语气里带着疲惫:“不过都是陆离叫我多应酬,多认识认识人,不是富绅就是官家,没有一句真心话,我见腻了。我猜别人也很腻我吧?” 陶若筠捡起一颗新鲜莲子细细剥着,一边的青荷伸手给要了去,替她剥。 “你是不是也很腻我?” 柳云旗忽然转过头来,很认真的问陶若筠。 陶若筠轻轻一笑,满不在意道:“我也少见人,我这个人怕麻烦,从前就很少往人家家里头去,现在更少了。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非亲非故来找我的人。” 柳云旗想了想道:“那就是不烦我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担心被我反感的?” 柳云旗扭过头去,逗了逗阿保,并不答话。 “我给阿保带了份礼物,金玉,快拿给我。” 金玉听言,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用帕子包住的东西。 打开一看,居然是给孩子的一对金累丝嵌宝手镯。 “这是我小时候戴的,我出嫁的时候,当作嫁妆带来了。” 陶若筠在一边看的一愣一愣的。 柳云旗喜欢阿保她是知道的,可是已经到了要送金手镯的地步了么? “那是你小时候带的,这样轻易就送了?怎么不留给自己的孩子?” 柳云旗一边帮阿保带手镯,一边道: “怕什么。将来我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难道你还能少我一对金手镯?” 陶若筠听了,鼻孔哼气,原来是打算要对更大的回去呢。 陶若筠当然没有发作,一对金手镯而已,她早已不再是云水村那个一文钱一文钱计算着花的孤女了。 “阿保,快谢谢姨母的礼物。” 陶若筠教阿保谢人,阿保听了,张了张嘴,喊了声娘亲。 柳云旗一听,眉开眼笑:“看,送的多值,她叫我娘亲哎。” 陶若筠却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就把脑袋凑到阿保面前。 “说,喊谁娘亲?” 阿保看着陶若筠的脸,又叫了一声娘亲。 “乖,阿保是叫我娘亲呢。” 柳云旗见陶若筠那显摆样子,把阿保抱的调转个身子,只让她看着自己。 “阿保爱叫谁就叫谁,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是不是?” 陶若筠坐了回去,淡淡道:“阿保听不懂你那许多话。” 柳云旗哼了一声。 “往后我可以多来看看阿保么?” “当然可以,随时都行。” 陶若筠猜的出来,看阿保或许只是一个理由,能暂时离开她那个家才是柳云旗想要的。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个坏人啊?” 柳云旗突然的发问把陶若筠给问的愣住了。 “我以前到你家里,对你说过不好听的话,还把你家酒坊晕倒了人的事情,告诉了我婆婆。你有没有在某个时候,特别的恨我?” 第181章 生活难为 陶若筠嚼着青荷递过来的莲子,认真道:“在我以往遇到的人里,你真的算不上坏的。” “你是说那个诬告你的叔叔?” 陶若筠道:“是,但也不止。你这个人说好,是说不上了,但是论坏,你也就只坏在嘴上。有点子傲气,有点子看不起人,但也就那样了。” 柳云旗听了这话,觉得像是夸她,又像是骂她。 “我刚刚才送了一对金镯子给你女儿哎,说好还是能说上一点的吧?” 陶若筠听了直笑:“行了,你呀,就真的只能在嘴巴上赢了。” “我这辈子遇上的坏人有很多,好人也有不少。你呢,属于两边都靠不上。你这种人啊,最没有存在感了。” 柳云旗听了心中不爽,只抱着阿保倚在矮桌上静静听着。 “你看啊,你那个婆婆会冲进我家扇我巴掌,你那个夫君会利用父母官的权利,往我家里塞男人,那些村民会逼着我嫁给一个懒鳏夫,还会冲进我家里抢劫。” “我是已经离开了云水村,否则,我在那里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嫁过来以后,以为过上了幸福日子,结果半路杀出个叔叔和大姑子。但是这些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的。” 柳云旗只是轻轻拍打着伏在自己肩上的阿保,并不说话。 “你来我这里,不是为了听我曾经有多苦的吧?” 柳云旗道:“看看你,再看看我自己,有时候会觉得再熬熬,或许也还有希望。”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柳云旗不答反问:“你那个大姑子,回娘家了知道么?原来的那间院子已经被收走了。” 陶若筠不知道,她很少去管那些事。 “院子没有了,里头的人也没有了。那些曾经住在里面,穿金着绿的女子们,也被你那个大姑子给卖了。这就是妾的命运,我娘……也是妾。” 陶若筠大抵猜出来了,柳云旗那个争了一辈子的母亲,现在已经没有了夫君,跟正妻怕是过不下去了。 好的话还能在家住着,不好的话,卖了也是说不定的。 “我想把我娘接来苏州,可是......” “你夫家不同意?” 柳云旗咬着唇,半晌才道:“中元节那天,你婆婆把你夸的跟朵花儿似的,他们看我越发不顺眼了。我娘本就是妾室,我爹临死前又是被撸了官职的,说没有得罪人是不可能的。” “活着的时候,陆离都不肯帮忙,死了之后,恨不得提也不要再提,更何况是把我母亲接来苏州这种事。” 陶若筠不禁问:“这事你不能自己做主么?再不济,外头租间小院子住下?” 柳云旗苦笑一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富裕。当初我们在长兴县的宅子是我买的,陆离还你的钱也是我的。现在搬来苏州,也买了宅子,我的嫁妆几乎掏空了。” “而现在,”柳云旗狠狠的吸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我想把我的母亲接来同住,他们居然都不肯。” 陶若筠绞着手中的帕子,这是家事,她不喜欢管家事,也不喜欢管别人的家事。 更何况是柳云旗那个家,坏人馕人住一窝,她沾都不想沾上。 还好,柳云旗似乎并没有要她帮忙的意思,只是问她: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陶若筠想了想,道:“我的法子对你没有用。” “为什么?” 陶若筠笑笑:“说的难听点,我是个乡野村妇,进了谢家才有的下人照应。从前我都是自给自足的,可你们不行,落不 “如果是我,我有一个酒坊,我可以把我家人安排到酒坊里头住着,也可以在外头租间小屋住着。横竖我自己能赚得到那个钱,犯不着看婆家的脸色。” 柳云旗不言语了。 “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习惯了自己动手。所以遇到这些事,婆家又不同意,我大抵是不会去求的。可你不一样,你赚不来这个钱,自己的钱又花的差不多了,就只能忍一忍了。” “忍,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柳云旗脸色灰暗,陶若筠也不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底线各不相同,陶若筠可以自己动手做饭洗衣,吃饱穿暖是底线。 可是柳云旗自小被人伺候着长大,减少人来伺候才是底线。 柳云旗没办法像陶若筠那样,陶若筠也没有要说服柳云旗的想法,反正又不是她操心。 柳云旗又抱着阿保逗着玩了会子,这才起身回去。 临行之前,又说过阵子再来,陶若筠当然欢迎。 只要不给她添麻烦,她都欢迎。 这边刚刚送走柳云旗,回来的路上便撞上了刚刚下学的阳、诚兄弟俩,炎炎夏日里,愣是在廊下跑出一阵风来。 “你们两个,跑这么快做什么?” 两个哥儿听见喊声,停了脚步,兴高采烈道:“刚刚在湖边碰见祖母,叫我们两个帮她把阿保抱过去,祖母要见阿保。” 陶若筠一听,这是婆婆想阿保了。 于是加快了脚步,跟着哥俩一块儿回了翠竹轩,让阿保骑在谢灵阳的脖颈儿上,又在阿保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两口。 阿保也学着她娘的样子,把嘴凑过来,非要在陶若筠的两颊上也各亲一口才算完事。 “乖,娘明天下午接你过来玩,中午记得好好睡觉,不然下午困了,就没办法跟娘玩了。” 阿保不大听得懂,只是看着陶若筠笑。 “婶婶,我们带走啦。” 两个学堂里下学的孩子,除了做功课,做什么都积极。 陶若筠站在门口看着阿保骑在哥哥肩头,双手抱住哥哥的脑袋,一颠一颠的走掉了,身后只有乳母金珍和谢母房中两个丫头。 “阳哥儿,你慢点儿,别摔着了。” “知道啦。” 谢灵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陶若筠倚在门框上,怅然若失。 后院的木樨开了又谢,等到整个后花园里,只有秋菊独占天地的时候,谢家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人。 第182章 初次相见 谢鸿川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夫人,谢家二少奶奶,曾经的礼部主事之女张慧月。 陶若筠和赵瑾容一起等在正厅,准备迎接这个只有书信往来过的伯子。 两人等了没多久,就有门人来报,说是轿子到了。 陶若筠站起身来,往门口瞧去,就见乌泱泱的一群人簇拥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粗眉大眼,面留龇须,头戴方巾,身穿灰蓝缎地银铤暗纹的交领道袍,腰系玉绦,石青色缎靴。 陶若筠觉着这人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是读书人么?她以为会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比如那个松风书院的陈先生,再不然也是徐同光那种,一看就刚直不阿,不懂变通的顽固分子。 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会跟谭正初并肩作战似的,一人能掀翻五个。 陶若筠收敛心神,转而去看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着一件地青色鲤鱼戏水落花纹织锦缎圆领袄,下着一件湖色褶子裙,裙襴上绣着织金缠枝莲花纹的装饰。 头戴金丝鬏髻,金镶翠玉观音的挑心,日月云纹金掩鬓,各种花头簪草虫簪一应俱全,弄的陶若筠都想摸摸自己的脑袋。 她只螺髻金钗,是不是显得太轻视他们了? 罢了罢了,人都进门了,再换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赵瑾容去迎接。 陶若筠走近了看那群人,除了张慧月脸上气色不大好,有些病气之外,当真是一丝穷气也没有。 怪不得林元忠回来说没事了,果然是什么事也没有了。 赵瑾容到了人前,先是行礼,道了声小叔万福,小婶万福。 陶若筠紧忙跟上,行礼道伯子万福,阿姆万福。 谢鸿川拱手还礼,叫嫂嫂和弟妹。 张慧月也跟着行礼,叫阿姆万福,小婶万福。 待起身之时,张慧月不禁对眼前人多看两眼。 她还不认识陶若筠,此刻听见称呼,方知眼前人正是自己小叔跪在雪地里求来的媳妇儿,没办法不去注意她。 只见陶若筠今日穿的一身樱草紫牡丹团纹妆花缎的方领对襟比甲,内里搭一件姜红色素缎袄衫,下着一件艾绿色褶子裙。 头挽螺髻,金簪侧插,细眉圆眼,荔颊红深,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颜色多俏,梳妆随意,不端不肃,到底是小户人家的子女。 这是张慧月第一次见到陶若筠时留下的印象。 等打量完了陶若筠,这才从身后牵出两个孩子来。 “这是鸿川的两个孩子,老大康哥儿,妹妹琪姐儿。” 说罢又看向两个孩子道:“快,叫婶母。” 两个孩子乖乖巧巧的叫了人。 陶若筠此刻还不知道眼前人的想法,只是看见两个孩子着实听话乖巧,心中难言喜爱。于是弯下身子道: “乖,等会子婶母带你们去见哥哥妹妹。” 张慧月淡笑着,没有说话。 那边赵瑾容在给谢鸿川做安排。 依旧住在以前他住的碧梧院,早前已经安排人收拾干净,来了便可住下。 谢母正在慧心居等着他们,让他们将手头事情先放下,带着孩子先去慧心居见过谢母再回来。 陶若筠在赵瑾容安排家事的时候,只做跟班,并不插话。 赵瑾容安排完毕,外头人继续把谢鸿川夫妇带回来东西往里头搬,她自己带着众人往慧心居里去了。 谢鸿川成亲后一直在京师住着,两个孩子出生时谢母也不曾见过。直到现在,她只知道自己在京师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可是从未见过。 今天一下全都回来了,谢母坐在堂中,看着两个孩子唤自己祖母,便叫到身边来,左看看,右看看,高兴道: “像,这康哥儿像他爹小时候,壮实。” 当下左手搂一个,右手搂一个,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谢鸿川夫妻俩,忙叫起身,也走近让她瞧瞧。 “鸿川瘦了,比从前瘦了。” 陶若筠在一边听罢,不禁眉头一挑。 这也叫瘦了?怪不得说康哥儿像他爹的壮实,这是从小壮到大啊。 谢母拉着夫妻二人续话,说是续话,也就是问问最近在京师过的如何,有没有吃苦,张慧月家里可还好,路上可累着了。 又见到张慧月脸上的病气,便嘱咐赵瑾容,叫人去请黄医官来,把个脉,开个方子调养调养。 赵瑾容应了,立刻着人去办。 谢鸿川往榻上坐了,闲话叙完,开始说起正事。 “母亲,此次给家中带来不小的麻烦,银钱方面的损失,我往后都会补上。” “还有我此次回来,给家里添麻烦了,往后我院中的开销用度,我都会单独付给嫂嫂。” 陶若筠听了不禁一愣,这人是明面糙汉,内里细心。 当初谢鸿川本就是分家走的,谢母担心他在京师新婚,过的艰难,因此虽是名义分家,但是该分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克扣。 这些年谢鸿川在京师做官,赚的银子少,不过朝廷的消息倒是通了不少。所以虽然没有给家里钱,但是着实也帮了不少。 没想到今次遇难回来,初次见面,便说起自负开销一事。 陶若筠对这位伯子又有了些改观,改成顽固派了。 可是谢母心疼这个刚刚从牢里出来的儿子。 “说的什么话,家里再有什么损失,也担得起你们一个院子的开销。你这些年在京师无依无靠的,现在回来了,就先住着,把身子养好,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谢鸿川道:“母亲,一码归一码,那些地都没有了,哪能闲着。” 谢母忙道:“不怕不怕的,阿筠能干,拿着衙门的借契把好地都给换回来了。你别有负担,好好养身体。” 谢鸿川听到这里,不免转头去看自己这位弟妹,看起来不像满脸心计的样子,居然无声无息的就把地给还回来了。 要知道,朝廷借的粮那么多,如今还回来的,可没有多少。恐怕再拖拖,不还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拿这种借契去换地,稳赚不赔。 “让弟妹操心了。” 第183章 姐弟情谊 陶若筠被谢鸿川突如其来的关心闹懵了,忙摆手道: “伯子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 谢母听了对谢鸿川笑笑道:“别看她一个小妮子,胆子大着呢。我们的家业能保全,多亏了她。” 陶若筠第一次听见谢母这么夸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她打心眼里觉得中元节那次不算,那是为自己儿子出头争脸呢。 谢鸿川又陪着谢母说了会子话,这才带着妻子和孩子回了碧梧院。 路上又对赵瑾容说要自负开销,不能再给家中添乱,否则他心里过意不去。 赵瑾容不再强求,答应了他,也安排了黄医官过来给几人把脉。 其他人都还好,可张慧月却不大愿意叫黄医官把脉。 “我在京中开了几道方子,回来照着吃就行了,不必麻烦这位医官了。” 赵瑾容道:“小婶还是瞧瞧吧,人都已经来了。这医官也是京师里的太医退下来的,有些本事在身上。你虽开过方子,可是一路舟车劳顿的,难免又要劳累,瞧瞧也是好的。” 张慧月说不过,腕上盖着帕子,叫黄医官把了脉。 她的身子,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操劳伤心,加上过了段时间苦日子,身心受创,需要调养。 黄医官也没有开药方,只开了食方。 一方治脾胃虚热,方子写的是瘦豕肉同陈橘红、生姜、人参、葱白和陈米一起煮羹食用。 一方补肺,方子写的是猪肺切碎片,用麻油炒熟,与羹同食。 一方补血虚,方子写的是人参末与人乳末各半,加蜜拌丸,化水而食或是吞服均可。 赵瑾容拿了三张方子,叫人去铺子里配人参丸,另外一道羹一道菜也叫厨房里按时备下,当作每日早饭来用。 赵瑾容将这边的事情一应安排妥当,这才和陶若筠一起,由谢鸿川一起送出了碧梧院。 张慧月身子弱,众人叫在屋中歇着,少走动才好。 陶若筠和赵瑾容离了碧梧院,这才说起话来。 “这个阿姆,看起来好贵气,病贵病贵的。” 赵瑾容听了扑哧一笑,道:“贵气就贵气,怎么还病贵病贵的。人家原先也是好好的,就是这次经了事,受了些苦,所以身子不大好。又从京师回来,一路难免辛苦,所以精神不好。等调养一阵子,怕也跟你一样活蹦乱跳的。” “那最好了,我最怕娇气的了,我可应付不来。” 赵瑾容笑着摇摇头。 那边碧梧院里送走了黄医官和赵瑾容妯娌俩,只剩下谢鸿川和张慧月夫妻二人在屋中待着。 初到新家,下人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眼下没有人在二人身边,张慧月愁容更甚。 她坐在榻上,眉头微蹙道:“说到底,是我们家拖累了你们家,让你也在家人面前失了脸面。” 谢鸿川道:“你不要多心,我当年分家时是带了财产走的,这些年这边的田地都是家里代为打点,换成银子送到京师的,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眼下我们虽有些困难,可是这一院子的开销我们还是担得起的。况且我们只是现在出了点问题,人还在。家里生意那么大,总是要人帮忙的。等我把这边情形再了解下,就去跟母亲说,让我先跟家里头慢慢做生意,然后我再单独出去做,母亲会同意的。” 说到此处,谢鸿川长长的叹了口气:“往后不要再说什么我家人你家人,我们既然成了亲,就是一家人。” 张慧月拿着帕子轻轻拭泪,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临走之前,给家里留下了太多的银子?父亲年迈,弟弟还有一个家,他......” “好了。”谢鸿川明显不耐烦起来:“银子既然已经给出去,那就是给出去了,往后我们再赚。大夫说了,你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要总是操心。我看家里嫂嫂和弟妹都不是多事的,往后你们会处的好的。” 张慧月道:“不是多事的,可也是能干的,你没听见婆婆夸小婶么?一个女子,居然能拿衙门的粮食借契从朝廷官差手里换回来地契,你都不觉得奇怪么?” 谢鸿川轻轻拍了拍张慧月的腿道:“我刚刚说了,静养,不要操心。” 说罢,只身走了出去,留下张慧月一人坐在那里。 谢鸿川是个实际的人,不喜欢吃闲饭。 院子里的事情由张慧月身边的奶妈李妈妈安排,他站在院中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可以操心的,便独自乘轿出了门。 这边李妈妈见谢鸿川刚到家,坐了没一会子便出门了,不禁好奇,人也往堂中来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 张慧月撇过头道:“还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今时不同往日,跟他们一起叫我少奶奶吧。” 李妈妈拧着眉问:“可是老爷说什么了?” 张慧月道:“他从来都不说我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刚刚在慧心居,你也见着了,婆婆居然去夸一个酒商之女,不就是我说的家人拖累了她的儿子么?小户人家的子女,不懂规矩,在外头跑来跑去,居然还跟衙门里扯在一起,叫外人怎么看?妯娌初次见面,她打扮的什么样?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李妈妈安抚道:“少奶奶,咱们官家女子,与这小门小户的不同,咱们不跟他们计较。往后时日还长,等把身子养好了,银子还能再赚的。” “没了从前那些路子,赚钱哪有那么容易。还不是得靠谢家,仰人鼻息,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李妈妈道:“银子难赚咱们就少花,你没看那两个少奶奶,穿戴的还不如您呢。” 张慧月听到这里,也道:“到底是商人,再怎么越规矩,也要收敛些。只是往后,咱们只怕也要收敛些才好。况且,也没那许多银子让我去越规矩了。” 李妈妈道:“不是我说,咱们走的时候,给家里头留的也太多了些,也难怪刚刚老爷脸色不大好。” 张慧月有些不耐烦了,“妈妈,父亲年迈,弟弟经了这事身子不好,家里还有好几口人要养。当初他们赚钱也是分了我不少,我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第184章 裁制冬装 李妈妈听了张慧月的话,直叹气,自己的主子念着亲情,却忽视了自己的相公,好在自家那个姑爷不是个爱指责的,没有明面上责备主子。 没有办法,事已至此,只能自己帮着主子多争争气吧。 想到此处,便先出门去继续安排安排下人整理东西。 等到天黑,才终于整理的差不多。 碧梧院下人都是从京师带回来的,自己收拾妥当了便住下,无需赵瑾容这边操心安排,倒也省事。 两个哥儿姐儿,直接跟着进自家文心阁里读书,也无需多操心。 眼见着秋日渐浓,严冬已近,陶若筠有点子担心松风书院那个先生。 夏天都那样简朴,不晓得冬天会苦成什么样子,她可不想自己书院的先生生病,那样就无人教书了。 她为此特意去找了赵瑾容,因为徐同光叫她少见那脾气顽固的夫子。 赵瑾容自然知道书院是为长远打算,因此没少上心,在陶若筠还没去找她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 妯娌两个想一起去了,于是赵瑾容安排了人从库房支了银子,去买了丝绵,找了裁缝,裁了好些件冬衣,打算在冬至这天找个由头给书院送去。 事有不巧,赵瑾容的好友殷寄春派人送了请帖,请赵瑾容在冬至这日往自家小聚。 于是送冬衣这事便落在了陶若筠身上。 陶若筠倒是不介意,只要不跟顽固分子争辩就好了,她应付的来。 这天上午,陶若筠叫人带齐了冬衣,带着丫头伴当一起出了门,径直往松风书院去了。 到达院子时,陈先生正在堂上看着众学生习字,陶若筠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陈夫人迎接了她。 “筠娘来了。” 两人相互行礼道万福,这才坐下来说事。 “前几日我嫂嫂来书院看望学生,说是学生衣着单薄了些。眼看着就立冬了,怕孩子生病,所以就叫人买了些丝绵和棉布,缝了一身衣裳给孩子们。” “这好啊,”陈夫人甚是高兴:“我每天看着也愁呢,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年的衣服明年就穿不上了。家家户户都把孩子衣服往大了做,可是有时候还没长那么大,衣服就磨破了。冬天没有一件保暖的冬衣,难过啊。” 陶若筠笑笑道:“正是呢。” 说罢便叫人将冬衣都拿了进来,“这些衣服都是没有量过尺寸,直接叫裁缝缝的,都是往大了做,穿两年不成问题。” 陈夫人听了连声说好:“这些孩子的爹娘要是知道了你们给孩子送冬衣,一定会感激你们的。” 陶若筠笑笑,心想那是自然的,不然这功夫都白做了。 “唉,这两件冬衣的尺寸,好像特别的大。” 陶若筠看了眼,确实很大,因为那不是给孩子的,是给陈先生和他的夫人的。 赵瑾容为了送一碗饭,熬了一大锅粥。 “这个呀,嫂嫂同我说,第一次给好些个孩子做冬衣,下人心里头没数,买多了料子。索性就叫裁缝裁了两件大人的衣裳,叫我顺路拿来。要是先生和夫人不嫌弃,就将就着穿吧。” 陈夫人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这多不好意思,叫你们这样破费。” “怎么会,陈先生肯来教书,不知道帮了多大的忙呢。换做平时,哪里请的到。而且我瞧着这冬衣面料也素净,定不妨碍陈先生尽孝的。” 陈夫人摸着那衣服,柔软厚实,他们确实需要。 再看看厅里正在看着学生写字的陈先生,还是那身磨白了的衣服,不禁鼻头一酸。 “那这衣服,就谢谢三少奶奶了。” 陶若筠笑嘻嘻的:“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刚刚还叫我筠娘呢。” “是是是,谢谢筠娘了。” 陶若筠笑呵呵的接受了。 送罢冬衣,时辰还早,陶若筠不想那么快回家,索性就叫抬着轿子在街头漫走,自己掀一点轿帘四处乱看。 苏州热闹,哪怕是冬日来临也不妨碍她的喧嚣。 陶若筠坐在轿子里东张西望的,街道两边商铺林立,有丝竹之声不知从哪家楼上传来。 她正胡乱张望中,忽听有人喊道: “小店有最新的霜花降,滋养润肺,冬至最宜,苏州街上唯一的霜花降。” “停轿停轿。” 陶若筠紧急叫停。 酒坊里的酒,她只知道抬进庄子里,然后放到画舫上卖,若是有人喜欢,再通过画舫购买回家。 不过这卖进了街上酒楼,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倒也不算意外。 能赚钱的东西,自然是各家都想要的,不赚钱的,才没人要。 陶若筠好奇的是,自己的酒在这里的评价究竟如何。 酒好不好,食客说了算,她想进去听听。 “带银子没有?”陶若筠问青荷。 青荷答道:“带了的。” “走,进去瞧瞧。” 陶若筠说罢下了轿,领着一众丫头小厮往眼前的醉仙楼而去。 醉仙楼乃是苏州最大的酒楼,除了供应酒食之外,酣歌醉舞更是闻名在外。 此刻还是白天,楼内丝竹不断,二楼舞姿不绝,看的陶若筠眼花缭乱的。 一位小二过来招呼:“这位客官,是来找哪位公子的么?” “啊?”陶若筠没明白,为什么是来找公子的。 那小二似乎也明白了,道:“我们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单独的女客,姑娘莫怪。不过今日二楼雅间都已叫人包下了,姑娘要是吃饭喝酒只能坐一楼了。” 陶若筠想了想,也好,二楼看起来莺歌燕舞的,她有些不大适应。 那小二引着几人往一张空桌去了,问陶若筠可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我在门口听见你们这里有霜花降?” 那小二满脸笑容道:“哎哟客官,这您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里呀,是整个苏州唯一一间卖霜花降的酒楼了。您听说过霜花降?” 陶若筠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是呢,在太湖画舫上喝过一回,给我来一壶吧。” “好嘞,霜花降一壶。”那小二高声喊了一句,又对陶若筠道:“五两银子。” “什么?” 第185章 坊间闹剧 “一壶酒,五两银子?”陶若筠自己酒坊的酒卖这么贵,她自己都不知道。 “客官,这您就不懂了吧,物以稀为贵。这酒啊,每年出的量又少,客人又喜欢,要不是我们老板能跟酒坊打通关系,咱都不一定能拿的到呢。您想想,它能是便宜货么?” 陶若筠无言以对。 想当初自己在村里酿酒的时候,也是先放在酒楼里,能卖成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这种酒本身就不是卖给一般人喝的,况且这里又是苏州,富商大贾的数量自然不是长兴县可以比拟的。 卖的贵,卖的出去,陶若筠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卖的好,不高兴的是自己赚的没那么多。 要是自己有间酒楼就好了。 陶若筠这样想着,可是很快就把这个念头给撇开了,不为别的,她没钱。 山上的庄子掏空全部积蓄,暂时什么都别想了。 “就一壶酒,再来两个小菜。” 陶若筠没要许多,那小二也看出只是为酒而来,不再多言,应下了便离开了。 过不多时,那酒菜上桌,小二又道: “客官,您尝尝,要是喜欢这酒,离店的时候带上两坛子,今日冬至,回家同家人一起喝,也是好的。” 陶若筠笑笑,却没有要带酒的意思。 一壶酒五两,两坛子...... 天价酒。 陶若筠一边招呼自己的小厮丫头也尝尝,一边拿眼睛瞄着店。 装修奢华,就连歌女舞女的衣裳都是绸缎做的,来往宾客各个不凡,果然是能卖出天价酒的地方。 陶若筠越看越心动,为了压制冲动,干脆闭眼不去瞧了。 等喝完了酒,陶若筠更没心思回家了,她被五两银子一壶酒彻底伤到了。 叫人抬着轿子,离了街市,往安静一些的坊间去散散心。 可轿子刚拐进去没多久就停住了。 “少奶奶,前面好像出什么事了。” 陶若筠听见青荷这样讲,难掩好奇,掀了轿帘去看。 果然见前方一群人围着一户人家的院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走,咱们去瞧瞧。” 说罢下了轿,往人群的边缘走去。 里头的人瞧不大清楚,但是那洪亮的嗓门陶若筠觉得有些熟悉。 “你这个老不要脸的,连亲家公都勾搭,当年也是这么勾引她爹的吧......” “年轻的时候不正经,老了也是老不正经......” “自己不正经,养个孩子也不干不净的......” 一阵谩骂声中,还夹杂着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们全家欺负我女儿,当我们好欺负是吧?” “他自己要来,你看不住自己相公,还赖我头上,你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我女儿不干不净?你儿子拿着别人女儿的银子讨好我女儿的时候,他又干净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 陶若筠觉得这声音甚是熟悉,伸长了脖子想去看看,却被青荷拉住了。 “少奶奶,别去,人多是非也多,咱不惹这个麻烦。” 陶若筠还没有说话呢,就听见几个响亮的啪啪声,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 接着陶若筠又见坊间小路上一顶女轿飞快的奔了过来,因为陶若筠的轿子在前拦住了,那轿子只好在外面停住,里头的人满脸慌张的走了出来。 确是柳云旗。 两人四目相对,场面有些尴尬起来。 柳云旗顾不得她,抬脚便往人堆里头去了。 陶若筠没有跟过去,远远的听见柳云旗喊了一声娘。 无意间撞见这种尴尬事,陶若筠只觉得十个脚趾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让轿子掉头,咱回去。” 春山去招呼着,让两顶轿子错开,这才让自家轿子出去了。 陶若筠上了轿,叫往家里去了。 临行又掀开轿帘,唤春山过来: “你在这边守着,别进去,远远的看着,等有了结果再回来告诉我。记着,别让他们看见你。” 春山答应着去了。 “少奶奶,那看起来是常去咱们家的通判夫人,咱们这样打听是不是不大好?”青荷在轿子外问。 陶若筠道:“都已经撞上了,知道不知道在人家也都是知道的,好不如索性知道个彻底。” 青荷闻言,不再说话了。 陶若筠回去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外面丫头来报,春山回来了。陶若筠叫在春晓阁里头等着,让人带了茶过去见。 春山跑了好半天,确实渴了,一口气喝了茶才说道。 “今早那些人确实是陆大人的母亲和丈母娘。我远远的听着,说是陆老爷昨夜没回家,这情形以往也有过,但是最近太频繁了。陆老夫人不知怎么知道的,就寻去了陆夫人母亲的家中,把人堵那里了,然后就骂开了了,叫咱们撞见了。” “后来呢?” “后来来了好些家丁,把陆老夫人和陆老爷都给接走了。” “陆大人可有出现?”陶若筠问。 “没,没见着陆大人。” 陶若筠转动着手中茶盅,陆离不出现,她是可以预料的。 他向来自恃清高,定然不愿意出现在这种充满争议的场合,只是不知道回家后会怎样。 柳云旗自打中元节后跟陶若筠说开了,还真的常来看阿保,陶若筠也是欢迎的。 两人没有争风吃醋,没有利益争夺,没有相互贬低看不起,便一切都和谐起来了。 那次柳云旗提过一嘴母亲的事,后来再未提及,陶若筠不是喜欢多问的人,自然也就不问。 如今看来,柳云旗的母亲被她接来了,正住在那间院子里。 不过这陆老爷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夜未归,还在亲家院中被找出来。 这家人真是乱。 “少奶奶,可还要小的去打听打听?” “不许去!” 陶若筠还未发话,便已有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186章 瑾容生怨 陶若筠听见声音,心中有鬼般惊了一下。 待往门外看去,却是嫂嫂赵瑾容来了。 “这件事不要再打听了,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把嘴巴闭紧了,出去吧。” 赵瑾容对春山命令道,春山忙答应着出去了。 “嫂嫂......” 陶若筠不知怎么的,有些心慌。 赵瑾容笑笑,走过来道:“今天撞见陆大人的家事了?” 陶若筠点点头。 赵瑾容让她坐了,自己也坐下,道:“这件事情我做主,你不要再过问,也不要去打听。只要柳云旗不找上你,你就装作哑巴。” “好。” 陶若筠一个字不多问,直接答应了,这倒让赵瑾容有些意外。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原因?” “嫂嫂懂的比我多,嫂嫂说的自然有嫂嫂的道理。” 赵瑾容听罢,叹口气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陶若筠一听,便知道有事发生了。 “可是阿姆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赵瑾容道:“不是做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是不做事。我问你,她可来过你院中?” 陶若筠摇摇头:“没。” “她的两个孩子可来过你院中?” 陶若筠还是摇头:“没。” “这不就是了。小叔子忙,整日不着家,她院子里的事情不都是她做主么?回来这么长时间,咱们去一回见一回,不去就跟不存在似的,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陶若筠绞着手指,道:“是不是身子......还不大好?” 赵瑾容道:“能多不好?咱们隔多远?京师都能回苏州,碧梧院走不到芷兰斋?况且她那个身子,黄医官都没有开药,一直是食补的方子,吃了多少时日了?不咳不喘,每次见面都好好说话的,不过就是弱了一些,怎么就出不得门了?” 陶若筠无话可说。 “如果只是她不来我们院子,我也没那么大的意见,大不了就当她不在好了。” 陶若筠一听便知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因此也不插嘴,由着赵瑾容继续说。 “前些天,我去婆婆院中,偶然看见我屋里那两个哥儿帮你送孩子回去,我就顺嘴问了婆婆一句,碧梧院的孩子可曾去过,婆婆当时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我猜着不常去,回来就给阳哥儿说,下次下学跟那两个弟弟妹妹说,一起过来找阿保玩耍,然后去见祖母。可是没有一个过来的,说是母亲让他们下学了就回去,要好好做功课,不能偷懒。” 陶若筠听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垂着头。 “不是说高门大户礼仪周全么?怎么见个婆婆都那么难?自己身子不好,不去就罢了,好歹让孩子常去啊。住在两个院子里,跟住在两个城里似的,我们不去竟然都碰不着面。” 陶若筠见赵瑾容今日说话又急又快,明显是生了气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急的直想挠头。 “要不......我们去带上她看望婆婆?” 赵瑾容哼了一声:“婆婆又不傻,她能看不出来么?我懒得做这些戏,讨不到一点好,没准还招人家厌烦。” 说到此处,赵瑾容或许是脾气撒完了,终于想起了陶若筠一开始说的陆离一家子的事。 “对了,差点给忘了,刚刚和你说的不要去打听陆家的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问你,你后来可曾见过陆家这个老爷子?” 陶若筠摇摇头:“自打退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赵瑾容这次放缓了语气道:“书上说,富贵不能淫,你知道这事有多难么?” 陶若筠不知道,她又没有淫的念头。 “这陆家,就是一笔烂账。爹不是爹,娘不是娘,儿子吧,是你们家帮着使银子才让他家有机会祖坟冒青烟。” “这老爷子,都快成青楼常客了,今天也不是第一次闹了。上一次闹,是在玉堂街,敲一个妓子的门,没有敲开,当时喝多了酒,在门外闹了起来。” “今天又是在自己的亲家母面前,这事说起来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回去指不定怎么闹呢。我看这男人是改不了的,你打听不打听,也是帮不了陆夫人的,何苦趟这趟浑水?” “况且陆夫人那个娘......” 赵瑾容叹了口气:“她娘身份不高,如果只是妾室也就罢了,从前还是歌女,被柳大人赎了身的,这本来就是陆夫人心里的痛。她若没有主动告诉你,就是不想你知道。你若打听的深了,往后二人还来往不来往?人家好歹送了阿保一对金镯子,有些颜面要给人家留的。” “加上你跟陆通判曾经是那样的关系,这种家丑,避嫌才好,不然人家恨死你。” 陶若筠听了连连点头,嗯了一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 “嫂嫂怎么知道这些事?” 赵瑾容轻轻一笑:“那你以为我同友人相聚,都只聊些琴棋书画么?那多无趣。” 陶若筠一听,捂着嘴笑了起来,自己的嫂嫂看着端庄,原来也是会在背后听人传些小道消息的。 陶若筠答应了赵瑾容不再过问,不再打听陆家的事情。 那是烂账,理不清,拨不开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远些。 至于柳云旗,若是来找自己再说,不找,便装死到底。 心里头这样想着,暂时便把这些事情都放下了,独自回了翠竹轩。 等到晚间,陶若筠躺在床上死活睡不着,满脑子想的不是坊间闹事,而是五两银子一壶酒。 那银子该是自己的,如今叫被别人赚去了,心痛的她睡不着觉。 心里打定主意,第二日就派人把李天纵叫下来问问清楚,再看看产量。现在就扩的话,几时可以有间自己的酒楼。 还有山庄,也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上次见张自桢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再想想积蓄,早就要见底了。 这下好了,更睡不着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陶若筠就安排人先去山上叫李天纵下来,同时去前厅找林元忠,想让他去找张自桢过来看看情况。 结果她还没有下命令,张自桢就已经来找她了。 来要银子的。 第187章 阿筠委屈 陶若筠往正厅走的时候,恰巧碰上进来通报的春山,身边还跟着碧梧院的丫头月红。 那月红是个伶俐的,见着陶若筠,立时行礼道万福。 春山见着陶若筠,拱手行礼才道:“正要去翠竹轩找花照帮我传话呢,外头林管事的同张先生来了,说想见见三少奶奶,有事商议。” 陶若筠一听,巧了,便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你先下去吧。” 春山应声而去,身边的月红也别了陶若筠,两人一起走了。 陶若筠加快了脚步往外面厅里走去。 林、张两人见了陶若筠,忙起身作揖行礼,陶若筠还了礼才坐下道: “张先生有事找我?” 张自桢道:“是的,少奶奶,在下今日来,一则是想跟少奶奶汇报一下山庄的进展,二则是要把接下来的安排跟少奶奶通报一声。” 陶若筠道:“好,你说吧。” 张自桢这才开始一一介绍起来。 陶若筠这片山庄进展不慢,当日选好了地,陶若筠支出银子买了,要求也简单,先建房子,至于景可以以后慢慢布置。 张自桢早早的选好了几个地方准备修建房舍,地基打好,上面的盖起来倒也算快。 “眼下整个框架已经基本完成,一些小景也同时在布置当中,不过这房子后面还有项大支出,便是室内的陈设。木工做出来需要些时日,最好早日下定,不知道少奶奶中意何种木料?” 陶若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怎么不知道紫檀木的床黄花梨的椅,苏绣的屏风鸡翅木的几。 她知道,但她没银子。 当日那个穿飞鱼服的林大人走进谢家,给她造成了要抄家的恐惧,事后便着急忙慌的想要一个自己的住处,结果一不小心弄了个山庄,花费大的出奇,她快要兜不住了。 “张先生,您看这样可好。先将房舍盖好,至于家具陈设,必须要有的床、衣柜和桌椅板凳一类的,我这边确定好了之后写好清单,到时候还烦请林管事的帮忙转交给您。” 张自桢道:“这样自然好,在下到时直接拿着清单下定,也方便些。” 陶若筠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件事,想问下是否可行。夏日天热,山上凉爽,不知道明年夏天房舍部分可能完工,我想着若是可以,就带家人上山避暑。” 张自桢道:“既然少奶奶有这个想法,那自然可行。在下回去就多雇些人,将几间院落先修建好,景致搭好。等明年夏季一定可以上山避暑。” 陶若筠舒了口气道:“那样最好不过了,麻烦张先生了。” “哪里哪里,三少奶奶客气。” 陶若筠送走了林元忠和张自桢,独自坐在椅子上发愁,愁钱。 思虑半晌,陶若筠起身往内院走去。 她要去找赵瑾容,婆婆说过的,缺钱,就找嫂嫂。 陶若筠一口气走到了芷兰斋,里头浮雪见了,忙行礼又冲里头道:“三少奶奶来了。” 陶若筠自顾自的往里头走去,赵瑾容正在厅中绣花,此刻见了陶若筠,忙放下手中针线。 “你怎么来了?” “怎么?没事不能来看嫂嫂?” 赵瑾容嗔怪道:“数你嘴刁。” 陶若筠笑笑,自己在榻上坐了。 “嫂嫂......” 陶若筠睁着一双大眼睛,细声细气地说道。 赵瑾容一听便笑了:“我就说有事嘛,还不认。” 陶若筠也笑,扯着赵瑾容的袖子撒娇道:“我有事,想求嫂嫂。” 赵瑾容毫不客气的挥手拍掉她的手:“先说事,能帮我才帮。” 陶若筠老实道:“嫂嫂......我缺银子了。” 赵瑾容捂着嘴却还是笑出声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叫我知道知道,我们家的小娘子被多少银子难住了。” 陶若筠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被好多银子难住了。” 赵瑾容听了这才认真起来:“怎的?你的山庄缺银子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山庄?” 赵瑾容笑道:“看样子你忘了给林管事的封口费。” 陶若筠只是笑:“也没有刻意要瞒着谁,反正又没打算藏起来,但是缺银子是真的。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帮我给婆婆开口求个情。” “求情?求什么情?” 陶若筠道:“你还记得,那时候叔父那边不是有些铺子的份额还了过来么,不是记在了我的名下嘛。我就想着......我想......” “你想把那部分的收益划给你?” 陶若筠咬咬唇,道:“嗯,可是这事金额不小,还得婆婆同意吧?我去的话,怕婆婆多心,她心疼你,你帮我去说好不好?” 赵瑾容听罢,身子一歪,道:“可以呀,可是你要怎么谢我?” 陶若筠赶忙起身走到赵瑾容身边,学着当初谢鸿卓对谢母的谄媚样子,捏肩捶背。 “嫂嫂,这样合适么?” 赵瑾容端起茶杯,傲骄地道:“还行吧,这边,这边也捏捏。” 陶若筠赶忙依照指示换了地方捏。 “这样行么?” 赵瑾容掀了茶碗盖,慢慢的喝了口茶,这才道:“你的山庄多大呀?往后建好了,可有我一个房间?” “有的有的,给嫂嫂预备着呢。” 赵瑾容这才满意地说道:“行吧,那我就做主,把那部分的收益支给你吧。” 陶若筠惊的住了手,问道:“你不问问婆婆么?” 赵瑾容继续傲娇:“我做主就行了。” 陶若筠满脸崇拜:“嫂嫂,你已经可以随意支配库房的银子了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想想自己当初,果然婆婆偏心嫂嫂,求她准没错。 赵瑾容轻咳一声道:“这部分,我确实可以支配。” 陶若筠不解:“为什么呀?” 那明明是自己算计回来的,为什么是嫂嫂随意支配呢? 陶若筠委屈的眼眶含泪,一屁股跌坐在榻上,伤心死了要。 赵瑾容发现陶若筠情况不大对,歪过头来看,就见陶若筠几乎哭出来了。 “我们阿筠要哭了,都做母亲了,还这么容易哭呀?” 陶若筠撅着嘴,两滴泪落在胸前。 第188章 生出是非 陶若筠委屈的在芷兰斋直接哭了出来,赵瑾容还是第一次见着陶若筠哭,心知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建山庄的事情,婆婆也是知道的。上次你把地契拿回来的时候不就说了,你指望家里养嘛。婆婆猜到你可能会没银子使了,所以提前就告诉我,记在你名下那部分铺子份额的收益,你可以随时找我支取。只要不超过那个部分,就不用经过婆婆了。算是对你奖励吧,这下可满意了?” “那你不早说。” 陶若筠说着就把身子一扭,哇的一声哭了,给她委屈坏了。 赵瑾容见状,笑嘻嘻的去哄。 “好啦好啦,我哪知道你那么容易哭呀,都是当娘的人了。” “当娘了也不能受委屈啊。” 赵瑾容见陶若筠没有止住眼泪,忙端了茶来赔罪。 “好了好了,嫂嫂给你赔罪可好?” 说罢将那杯茶递到陶若筠面前,陶若筠见了,撅嘴哼了一声。 赵瑾容只好将茶杯递的更近些:“喝了这杯茶,就原谅嫂嫂吧。” 陶若筠这才舒展笑颜,接过茶饮了。 赵瑾容见陶若筠不再生气,便命人取来账本,当着陶若筠的面算好数额之后告诉她: “这就是你现在能在家中库房里能支走的银子了,你好好算算,哪些是急的,先下了定,到时候总要用的。” 陶若筠道:“家里的桌椅板凳,全都要。嫂嫂你见的多,帮我谋划谋划吧。” 赵瑾容见状,只好问清了陶若筠都有些什么地方,要做哪些用途,这才开始帮着谋划起来。 “厅堂若是用来接待客人的话,那就是门面了,尤其是做生意的人家,万万不可马虎。” “这翘头案八仙桌,还有椅子花几,这些最好是一起制了。这样材料颜色花纹才会更一致,看起来更气派些。” “若是嫌贵,就选些工艺简单些的,一般来说,梳背总要比透雕简单些,但是木料万万不可随意。” ...... 赵瑾容说了半晌,陶若筠听了半晌。心中不禁感叹,嫂嫂说起这些来,简直头头是道。 “嫂嫂......要不您在麻烦些,帮我列清单吧。什么材料什么花纹,嫂嫂帮我选吧,你比我懂。” 赵瑾容听了便笑:“你可真会偷懒,在家我打点屋里,在外我还得给你打点屋里。” “嫂嫂......” “罢了罢了,我今天是得罪你了,你把房舍情况说细些,我给你列好清单,花纹木料都给你定好,你说好不好?” “好,嫂嫂最好。”陶若筠喜笑颜开的哄人。 赵瑾容十分负责地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给陶若筠列出一份长长的家具陈设清单出来,陶若筠粗略的看了下,为难道: “嫂嫂,这个......太多了吧,我好像......” “不打紧,你先留着清单,我给你勾了一部分,是必须要有的。至于其他,可以等后面你手头宽裕了再补。” “另外,若是银子还不够,再同我说,我尽量帮你想办法。” “嫂嫂,我的好嫂嫂......” 陶若筠抱着赵瑾容一个劲儿的撒娇,惹得赵瑾容直把她往外推。 “你有点子少奶奶的样子吧。” 陶若筠痴笑着撒了手。 事情办妥,陶若筠心情大好,将清单交给林元忠,并交代了哪些必须备下,哪些可以晚些再说。 同时又在赵瑾容的支持下,称足了银子,装进箱子里,叫张自桢的人抬了出去。 眼看着一大箱子的银子抬走了,陶若筠压力骤减,一想到明年夏天可以在山上过,就忍不住笑意。 “呀,三少奶奶,这是要置办东西呢?” 陶若筠正乐着,忽听一个声音传来,转头一看,却是张慧月的奶妈李妈妈。 “是呀,要置办一些东西。” 李妈妈笑笑:“那肯定是不小的东西,我看那抬箱子的木头那么粗,有不少银子吧。” 陶若筠皮笑肉不笑的道:“是。” 李妈妈也是人精,眼瞅着陶若筠说话越说越简短,便知道人家不乐意搭理她,也不再多问,行了礼,回她的碧梧院去了。 碧梧院中,张慧月正坐在房中榻上,手中捧着本书读着,旁边是月红在伺候着茶水。 月红,是李妈妈的孙女。 “少奶奶,少奶奶,”李妈妈走近张慧月,压低了音量道:“我刚刚从厨房那边过来,经过茶厅,瞧见好几个脚夫挑了一大箱子东西出去。我瞧着那样子,像是银子,正巧看见三少奶奶,就问了句,还真是。” “银子?一大箱子?” “是呀。” 张慧月听罢,放下了书道:“可能......是他们要置办什么东西吧。” “置办什么东西那也是大少奶奶的事情呀,怎么是三少奶奶在办?这不合理啊。” 张慧月道:“罢了,都是他们的家事,我们也不该过问的。” “哎哟我的小主子,你怎么不明白呢。你没听见他们说么,这院里两个奶奶,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你就没发现问题?” 张慧月不明白:“什么问题?” “公子,公子啊,这院里头没有一个公子在。大奶奶也不管,他们要是做什么手脚,那这家里,谁管得住?” “那也是他们家的事了,银子搬空了也是她们家空了,鸿川不叫我多管闲事。” “少奶奶,你傻啊?姑爷是三公子的亲兄弟啊,这大公子没了,那大少奶奶若是改嫁了呢?那岂不是把家里银子也带跑了?咱们过问这事不是私心,是为姑爷的兄弟着想啊。” “那三少奶奶,看着人畜无害的,做起事来心狠手辣。连叔父都能送进牢里,你还看不出出人品么?” “姑爷不爱管这些闲事,可有些事,你当为他操心操心啊。” 第189章 大嘴巴子 张慧月坐在那里听了半晌,始终不置可否。 忽听在一边伺候茶水的月红说道:“我知道那银子去哪里了。” 李妈妈听了忙问:“你知道?银子哪里去了?” 月红道:“三少奶奶在山上建庄子,那银子是建庄子用的。” 张慧月问:“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我在前头遇见春山了,他正要往里头传话呢,说是那建庄子的先生来了,还有林管事的,要见三少奶奶。我后来悄悄的到厅后面偷听了,少奶奶在建庄子,房舍都要建好了,正要打家具呢。” “这么说起来,这林管事的对这些都是知道的。”张慧月自言自语着。 “少奶奶,你忘了,那三少奶奶负责生意,这生意谁在管?” 生意是林元忠在管,有拿不定主意的,就找陶若筠。 “这两个人,我看也是穿了一条裤子,再加上芷兰斋那个。这么一来,你那个婆婆岂不成摆设了?她们若是搞了什么小动作,谁知道啊。” 张慧月抚着额,拿不定主意。 “算了,我不想管,她们家再乱也是她们家的事,我们分了家,不掺合。这银子存在哪里,也不会多我一个银锭子,何必呢。” 李妈妈见说不动张慧月,便给月红使了个眼色,然后出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月红果然出来了。 “我问你,你跟那春山熟悉么?” 月红点点头:“熟啊,三少奶奶不出门的时候,他常在前头带着,我一出后院就能见着他,我俩常聊天。” 李妈妈略一思索,便凑近月红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会子话。 “我说的这些话,你都听见没有?” 月红点点头:“听见了。” “那你去吧。” 月红便飞也似的跑了。 自那日陶若筠将家具清单交给林元忠之后,张自桢十分负责地来过一回谢家。 因为之前陶若筠曾经说过想在第二年夏天去山上小住,他没敢怠慢,找了好些个木匠师傅分批打造家具。 木材带了样,桌椅都绘了图,拿过来叫陶若筠确认。 陶若筠见着这个阵仗,索性把赵瑾容拉出来一起看,反正她比自己懂。 陶若筠当的一手好甩手掌柜的。 说来也怪,今年冬天一直不下雪,陶若筠想着煮雪烹茶一直不能成,只好跑到后花园里欣赏光秃秃的茶花。 没有雪花覆盖的红茶花,在陶若筠看来就是光秃秃,哪有盖了晶莹雪花的红茶好看。 陶若筠坐在石凳上看着红茶发着呆,身后的假山那头有声音传来。陶若筠都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芷兰斋的两个哥儿带着阿保在后花园里躲懒呢。 不想立刻回去做功课,就抱着阿保在后花园里玩耍,他俩常用的手段。 “阿保阿保,别出声。” 陶若筠从声音里辨出来是老大阳哥儿。 没多久就听见金珍焦急的声音:“阿保?阿保?阳哥儿?我的小主子,你们去哪儿了?快出来吧,哎哟急死我了。” 这两个哥哥带着阿保藏在假山里,可急坏了乳母金珍。 青荷听见了,想出去给金珍指路,却被陶若筠拦住了。 小孩子玩心重,逗一下乳母,没什么大碍的。 果然等金珍的声音不见了,那两个哥儿和阿保的笑声就传来了。 陶若筠凑到青荷耳边悄悄说道:“这两个哥哥带阿保玩捉迷藏呢,阿保喜欢。” 说罢笑嘻嘻的等着看他们怎么被金珍找到。 谁知金珍没找到他们,却被另一个人找到了。 “你们藏在这里做什么?” 陶若筠听见一个娇俏的女孩子的声音在问,阳哥儿悄声答道: “你也藏起来,别叫金珍看见了。”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们带阿保捉迷藏啊?”那个女孩问。 “是啊,阿保喜欢玩,金珍找不到我们,急着呢,嘿嘿。” “你们跟她玩什么呀,不怕将来跟你们抢家产啊?” 陶若筠听到那个女孩说到这里,脸色一沉。 “阿保跟我们抢什么家产?她那么小。” “她小,她娘可不小,还能干,家里生意都是她负责。你们都没爹了,将来抢得过么?” 陶若筠听到此处,再也坐不住了,起了身子就往假山后头去。 转过假山,就看见几个孩子蹲在地上说着话,那女孩正是碧梧院的月红。 几人见了陶若筠纷纷起身,月红也知自己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吓得往回缩。 可是人还没缩回去,陶若筠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扇到了脸上。 陶若筠力气大,直接把人扇倒在地,嘴角也渗出血来。 在一边原本玩的开心的阿保见了此情此景,哇的一声就哭了,青荷想过去抱住,却被陶若筠拦住了。 阿保无处可依,直抱着哥哥大腿嗷嗷哭,阳哥儿只得费力将她抱起,放在怀里拍着背,慢慢哄着。 诚哥儿见哥哥抱着阿保,自己也挤过去贴着哥哥,几人谁也没见过陶若筠这等夜叉模样。 “少奶奶,少奶奶......” 月红跪在地上,没敢起身。 “我问你,你刚刚说的话是谁教你的?” 月红摇摇头:“没,没人教。” “那就是有人说话你听见了,谁说的?” “没有,少奶奶,没人说这话。” “那你为什么说这浑话?” 陶若筠一声大喝,阿保哭的更厉害了,直把脸蛋往哥哥颈窝里钻。阳哥儿吓的腿有些抖,想走又不敢。 金珍远远的听见了声音,慌里慌张的跑过来,一进假山就看着月红跪在地上,阿保在阳哥儿怀里哭个不停。 想冲过去抱孩子,又被陶若筠拦住了,不给她抱。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等着陶若筠发完火。 月红见周围没一个敢出声的,此刻更是吓的发抖,根本不敢答话。 “说,哪里听来的?” 陶若筠又问了一遍,月红只是哭,一个字也不敢答。 “那好,既是在谢家说的这些话,我就把你交给大少奶奶处置。青荷,去碧梧院,让人来芷兰斋领人。” 青荷应声去了,陶若筠又叫金珍拎着月红去芷兰斋,自己则对谢灵阳放缓了声音说道: “你帮我抱着阿保去你的院子找你母亲,我们一块儿回去。” 谢灵阳这才敢走动起来,一手抱着阿保,一手拖着弟弟谢灵诚往芷兰斋去了。 第190章 当面对峙 陶若筠跟在谢灵阳的身后,看他抱一个拖一个,就是不帮忙。 入了冬,阿保穿的就多了起来,身上裹得圆滚滚的,头上戴着虎头风帽,显得更加圆润。 谢灵阳一只手抱的吃力,只好拼命往上挺起胸膛,防止妹妹从手中掉下来。 阿保此刻已经哭的差不多了,偷偷的从哥哥的颈窝里抬起头来看自己的母亲。 陶若筠在后面见了,不苟言笑,也不说抱她,阿保只好又把头埋下去了,双手抱紧了谢灵阳的脖子。 等人进了芷兰斋,赵瑾容先见到了嘴角冒血的月红,大惊道: “这是怎么回事?” 陶若筠淡淡道:“我已经叫碧梧院的人来这里领人了,待会子一起说好了。” 赵瑾容见状,猜是有了什么情况,便也不再问了。 陶若筠叫人给谢灵阳搬把椅子坐了,她自己和赵瑾容坐在榻上等着碧梧院的人来。 赵瑾容面露难色,看看低声哭泣的月红,又看看沉着脸不发一语的陶若筠。 在她心里,陶若筠向来好脾气,就没跟家里人红过脸。唯一的一次发火就是跟叔父那边的冲突,闹的不可开交。 陶若筠轻易不会轻易动手的,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闹成这个样子。 采荇给两个奶奶上了茶,便退到一边去了。 芷兰斋的厅里站了好些人,却没一个出声的。 过不过时,外头浮雪来报,二少奶奶来了。 张慧月在李妈妈的陪伴下,第一次来到了芷兰斋。 刚一进门,张慧月还不曾说什么,就见李妈妈冲到月红身边惊道: “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月红捂着脸,战战兢兢的看向陶若筠。 “是我打的。” 李妈妈看向陶若筠:“敢问三少奶奶,为何这样打人?” “因为她居心不良,挑拨离间。” 李妈妈瞪着眼道:“她才多大?哪里来的居心不良,挑拨离间?三少奶奶未免夸大其词了吧?” 陶若筠冷哼一声道:“我今日打了她,自然有我的理由,我叫你们过来领人,也正是因为月红还小。我就想问问,说他们兄妹将来迟早会争家产,还说大公子不在了,将来一定输给我们,这话到底是谁教的?” 陶若筠越说越光火,声音也越说越大,张慧月和李妈妈一听,也都惊到了。 “想必......是误会。”张慧月轻声辩解。 “误会?什么误会?今天月红也在,两个哥儿也在,我们面对面把话说清楚,月红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个话,我到底有没有冤枉她。月红,你答话。” 月红嘴巴咧着,又是一顿哭,根本不敢讲话,伤口裂开,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三少奶奶,我没记错的话,谢家不是你当家吧?” “所以呢?她就不能管教在自己女儿面前挑拨离间的人了?”赵瑾容听了半晌,终于听出了事情原委,此刻出声说道:“月红,你答话,说过没有?” 月红看看李妈妈,眼神里满是求救,李妈妈看的心都揪了起来。 “大少奶奶......” “我没问你,让她答话。” 月红哭着把头垂了下去,赵瑾容便问向一边的谢灵阳,她把声音放缓了道: “说说,她都跟你们说了什么。” 谢灵阳也不知道后花园里捉迷藏,捉出这么大一个事来。此刻见母亲发问,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道:“就......就婶婶说的那些......” “你坐下。” 谢灵阳只好又坐了回去。 赵瑾容接着问张慧月:“现在小婶还觉得是误会么?” 张慧月无言以对。 “可能是下人嘴碎嚼舌根子,叫月红听见了,才胡乱说了出来......” 李妈妈见形势不好,终于放软了态度。 陶若筠却不理她,直接问张慧月:“你房中下人喜欢嚼舌根子?” 张慧月辩无可辩,只得认错:“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嫂嫂容我将人带回去,将来一定好好管教。” 赵瑾容心中有怒气,看着张慧月那娇娇弱弱不争不辩的样子,一时也不好撒气,憋的窝火。 可月红终究不是自家的奴婢,她也不能就此处置了,只好由张慧月带了回去。 陶若筠也让金珍把阿保带去慧心居,特别叮嘱,今天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对大奶奶提起。 谢灵阳和谢灵诚起身拜别了母亲,回了自己的屋子。 陶若筠眼看着厅里的人一个个走了出去,她却没有离开。 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好。 赵瑾容此刻脸色也不好看,无论如何,那月红说的是部分事实。 谢鸿山不在了,留下两个孩子,将来是一定要分家产的。 陶若筠这边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付叔父的时候,那手段大家都是见识过的。还有个谢鸿卓,纵容起来简直快要没有底线。 “嫂嫂......” 陶若筠轻轻叫了一声,赵瑾容回过神来,看向陶若筠。 “嫂嫂可是在想那月红的话?” 赵瑾容挤出一丝笑容来:“闲话而已,难道还要放在心上?” “我就是怕嫂嫂放在心上了。”陶若筠听了赵瑾容的官腔,知道她是真的上心了。 “嫂嫂,我是个孤女,你知道的。我没有兄弟姐妹,嫁过来之后才有了你这个嫂嫂,我一直当亲姐妹待着。之前你和大哥去了广州,鸿卓一直跟我提起大哥,他们感情深厚,我很羡慕。” “阿保虽不是两个哥儿的亲妹妹,可是他们日日相处在一起,也跟亲妹妹差不多了。我盼着他们能像大哥和鸿卓一样,相互帮扶才好,而不是像叔父那样。” 赵瑾容道:“阳哥儿和诚哥儿,不是会苛待妹妹的人,有他们的父亲和叔父做样子,不会学坏了的。” 陶若筠笑笑:“说到底,我现在也只有一个阿保。你我同为女子,应当知道女子不同于男子,她没有亲哥哥,将来若是嫁了人,在婆家受了欺凌,我还指望着她的两个哥哥给她撑腰呢。” “若是她不嫁人,也要两个哥哥肯帮着她。我有酒坊,我不会让她缺银子花的。那些浑话,听过也就罢了,你我之间,阿保和两个哥哥之间,千万不要生分了才好。” 赵瑾容被陶若筠说的有些动容,两房原本处的好好的,一点矛盾也没有。结果一个丫头几句话,硬是让大家心里有了疙瘩,真是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心里更恨了。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阿保的两个哥哥欺负她的,我一定教好他们。” “有嫂嫂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第191章 煽风点火 陶若筠从芷兰斋回了翠竹轩,觉得无比疲惫。 阿保才不到两岁,居然就开始要经历这些了。 陶若筠自己吃够了孤女的苦,阿保没有亲兄弟,将来自己迟早要老去的,他们兄妹若是像谢鸿卓那几个兄弟一样和睦,陶若筠就心安了。 可是如今阿保才不到两岁,阳、诚两个孩子也还年幼,若是听了月红那些话,对阿保生了厌恶之心,陶若筠真是恨不得撕了那月红。 这就是她为什么非要谢灵阳全程抱着阿保的缘故,他们能把妹妹当作一体的,才是对阿保最好的。 陶若筠心烦意乱的,一门心思想着以后总要让三个孩子多多相处才好。 陶若筠这边发愁,碧梧院那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李妈妈带着月红跟张慧月回了碧梧院,叫月红撒开手去看脸,一张笑脸早就肿的老高,李妈妈心疼不已。 “少奶奶,您看看,月红叫他们打成了这样。她好歹是贴身伺候您的丫头啊,她们下手也太狠了吧。” 张慧月看着月红的脸,还有嘴角的血,有些触目惊心。 她如今也是烦躁的不行,因为月红说的话,她自己确实跟李妈妈谈过。 月红大抵就是从她们这里听到了,然后到两个哥儿面前乱说,叫陶若筠那个夜叉给听了去。 今日这情形,想说理都没处说去,只能自认倒霉。 “让银铃找块冰敷一下吧。” “少奶奶,这大冬天的,冰块岂不是要冻出冻疮来,那这张脸往后还怎么见人呀?” 张慧月没有办法,到底是乳母的孙女,她不想多说什么,只叫李妈妈自己出去寻个大夫过来瞧了。 那李妈妈火气正盛,捧着月红的脸道:“少奶奶,您今儿也看见了,那三少奶奶的手段。几句话而已,又是打人,又是把我们叫过去当面对峙,这哪里是孩子的问题,分明是针对您的啊。” “她做了这么一场大戏,就是要让您在家里头没脸,她们对咱们是什么态度,您还看不出来么?” 张慧月也是头疼,本来自己家做错了事,连累的谢家,已经让她够抬不起头了。 这么些日子她连门的不想出去,就是担心受人白眼。可现在,被人叫了出去挨了赵瑾容一顿训斥,虽是自己没理,可到底让自己丢人了。 她长这么大,哪里丢过这样的人,心里一顿委屈。 往后在谢家可怎么过呀? 李妈妈看张慧月把脸撇向一边,默默垂泪,心中火气更甚,拉着月红就出去了。 自己亲自拿了冰,给月红敷脸。 “你今天都说什么了?” 月红抽抽嗒嗒地道:“就没两句话,本来就是么。一家子怎么可能不争家产,咱们老爷是好性子,当年谢家还不及今日,那时候才分走多少?这些年谢家难道没有仗着老爷赚钱么?可如今咱们家没落了,谁管老爷和奶奶啊?凭什么都给那个贱女人?她算什么东西,当初指不定怎么勾搭上三公子的呢。” “什么叫都给那个女人?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李妈妈问月红。 月红道:“春山告诉我的,那个母夜叉拿着家里的借契,去换了地契,可是那地契拿回来的时候,全都换成了她的名字。折腾半天,都是为着把谢家的财产变成姓陶的。” 李妈妈听了一惊:“你说的真的假的?” “春山说的,当时去衙门里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跟着,假不了。还说三少奶奶跟知州,还有千户大人,熟着呢,有说有笑的。连京师来的林大人都被她哄的交出了地契。” 李妈妈喃喃道:“这小妮子有手段啊,怪不得好端端的谢家三公子非要娶一个乡野村妇,必定是她耍的手段。” “就是,春山说三公子当初为了她,吃了好大的苦,也是为了她才安下心来学做生意的。现在人出了海,连家里生意都交给她打理,结果全打理到她自己手里去了,库房里的银子说搬就搬。” 李妈妈听了连连点头:“这就对了,你看这芷兰斋,没有男主人,就剩两个小的。老二又分了家,家里就剩一个老三,偏偏她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将来分家必定吃亏,她就先下手都弄到自己手里。” 月红道:“咱们知道有什么用,你没看芷兰斋那个猪脑子,被她耍的团团转。做娘的这么蠢,活该自己儿子没财产,将来有她哭的时候。” “蠢货。”李妈妈恨恨的骂了句,“芷兰斋这个样子,是指望不上了。” “那怎么办呀?” “这样......”李妈妈继续给月红支招,总之要在春山那里尽可能问出更多的事情来。 月红一一记在心里。 说起来那日陶若筠给金珍嘱咐了,月红的事情一个字不要透露出去,可是还是被自己婆婆知道了。 透露的人不是别人,是那个刚刚会说话的阿保。 阿保被陶若筠的样子给吓到了,去了慧心居脸色就不好,整个人怏怏的,说话吃东西玩耍样样提不起兴致。 谢母哄了半天不见好,便认为是乳母金珍照顾不周,让孩子生病了,问了好半天,金珍不得已,透露了阿保受惊的事情。 口子一旦撕开,便再也遮不住,全都倒了出来。 第192章 不欢而散 谢母听了金珍的话后沉默半晌,叫金珍闭了嘴,别让任何人知道她已经知道这事了。 陶若筠对此一无所知,在第二天照常接阿保过来玩耍。 只是在傍晚的时候特别注意着,看看芷兰斋的两个孩子有没有过来送阿保去慧心居。 还好,两个孩子如往常一般出现,脸上也依旧是笑嘻嘻的,没有受昨天的事情影响,陶若筠的心略安稳了一些。 这天,一向很少凑热闹的谢母突然发话,说腊月小年这天一家人要在慧心居吃顿饭。 三个妯娌连同谢鸿川带着五个孩子,在这天一并到了慧心居里。 谢母瞧着,人不少,却再也凑不齐了,因此话也不多。 “鸿卓走了几个月了?”谢母陶若筠。 陶若筠答道:“二月走的,已经快十个月了。” 谢母听了叹气:“十个月了,都不知道跑到哪个国里去了,除夕了也不回家来,等我下次见着,我得好好训训他。” 陶若筠听了笑,知道这是婆婆在自我安慰。 “放心吧婆婆,等他回来了,我帮你一起训他。” 谢母笑笑,又问赵瑾容:“阳哥儿今年多大了?” 阳哥儿抢答道:“祖母,过了年我就十五了。” “哦,好,几时去考秀才呀?你二叔这个年纪已经是秀才啦。” 谢灵阳不好意思地笑笑:“先生说我还不大行。”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只张慧月有些拘束。 “鸿川,在家过的怎么样?年底可还缺什么?缺了就跟瑾容说,家里还过的下去。” 谢鸿川道:“母亲,我院中都不缺,能平安过年就好。” “那阿月呢?” 张慧月忽然被谢母问道,抬头愣了一会子才答道:“我......媳妇也不缺什么。” “不缺就好,大家都是一家人,今年春节也是要在一起过的。阿筠去年为家里出了不少的力,想要什么就跟你嫂嫂说。” 陶若筠笑呵呵地道:“不缺不缺,我不缺的。” 今年谢家是俭省着过年的,去年一年消耗不少,补进来的更少,加上谢鸿川没有了功名,田地都得上税,往后只会更少。 谢鸿卓出了海,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陶若筠早派了人去福建打听,回信里说根本没有消息。 加上她自己的庄子,想不省也不行。 “小婶这么能干,连火器都能借来,将来一定有大出息。说不定,我们将来都得靠小婶的照拂呢。” 在一边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张慧月突然出声,也让陶若筠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呆看了张慧月两眼,便知她是故意的,当即扭过头来,堆起笑脸,给谢母夹了一筷子香覃道: “婆婆,看样子咱们这院子还是口风不紧,也多亏了小婶,才能叫我们发现。等我跟大嫂回去了,一定好好查查,趁早打发了才好。” 谢母听了这话,放下了筷子,沉着脸道:“瑾容,你回去后好好查查,这种东西不要留了。” 赵瑾容忙道:“是。” 张慧月在一边看的呆了。 张慧月没有说错什么,只是不该说。 当初陶若筠借火器威胁人,全家上下都是有参与的。而谢母所参与的部分,便是统一口径和封口。 当时全家上下的奴仆都是拿了封口钱,对外人口径一致,官家不问只字不提。 而如今张慧月在饭桌上提起,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跟外头铺子里头的人搭上了线,要么是家里人说漏了嘴。 陶若筠有意往家里人上引,因为她赌那个顽固的谢鸿川不是个多嘴的。 “什么火器?” 果然谢鸿川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情,往后就是天王老子来问,也是没有发生过的。谁说阿筠干了这个事,便是跟我谢家过不去。瑾容去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了,给下人训话,谁再嘴碎,一并打发了。” 说罢甩袖而去,一顿小年饭不欢而散。 张慧月人愣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句话就惹出这许多事来。 赵瑾容拧着眉,这事落在了她肩上,她得有个交代。 只有陶若筠,老神在在的,继续喝着手中那碗鲫鱼汤。 她心中清楚,谢母并不是护她,而是护谢家。 当初陶若筠翻个墙就被罚跪,那是因为她翻墙是为了自己的酒坊。 而后来为了保住谢家财产,谢母可以容忍她跟钱茂典演戏。 为了谢家,她可以包容很多,不利于谢家的事情,她比谁都不能忍。 陶若筠正是深知这一点,才把这个事情往下人走漏风声上引。陶若筠是谢家的媳妇,陶若筠用火器就是谢家用火器,传到外头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风波来,谢母不能忍。 谢鸿川眼见这副样子,便别了赵瑾容和陶若筠,带着张慧月先回了碧梧院。 赵瑾容见人走了,皱着眉问道:“这事可如何查起,一问又是闹大了。” 陶若筠笑笑道:“这事要查并不难,从下人身上问,那要问到什么时候,你不妨直接从这个果子上抓。” 陶若筠一边说,一边把眼神看向张慧月离开的方向。 “问她?” “当然,顺藤摸瓜,既然是她说出来的,必然是有人告诉她的,一个一个摸下去,自然就摸出来了。借着婆婆今晚的怒气,她不敢不告诉你。” 赵瑾容听罢,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可是转念一想,“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这么办的?” 陶若筠道:“嫂嫂,你想想她为什么说那个话?不外乎就是说我做事手段狠辣,不顾后果,接触的人又广。今日我是做对家里有利的事情,大家自然无话可说,婆婆还夸我。可将来要是有一日我做对家里不利的事情呢?你们是不是都不是我的对手?是不是该早些防备我?” “杀人诛心,我从前不懂,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赵瑾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这话从陶若筠口中坦坦荡荡的说出来,仍然叫她有些不寒而栗。 第193章 发落下人 陶若筠分析完情况,又继续剖白心意。 “嫂嫂,我还是那句话。有阿保在,我只想她跟哥哥们处好关系,绝对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的嫌隙。就算嫂嫂不信我,也该信鸿卓呀,他不是会苛待嫂嫂和侄子的人。” 赵瑾容也道:“这我自然知道的,他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陶若筠听罢,挤到赵瑾容身边坐下,拽着她的胳膊问:“嫂嫂,那你信我么?” 赵瑾容看了看陶若筠,刚刚还沉着脸分析事情,这会子就拉着她撒娇。 她有些无奈道:“我自然也是信你的。” “那嫂嫂也帮我劝劝婆婆好不好?万一婆婆疑心我,我在家中岂不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陶若筠说罢就要哭,赵瑾容连声安慰:“这是哪里的话,哪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陶若筠不依,非要她帮自己去跟婆婆表心意,自己去就是王婆卖瓜,她去才可靠。 赵瑾容被她说服,答应去帮她说话。 谢母发了火,火的不仅仅是下人走漏风声,更火的是自己让一家子团聚吃饭,结果藏在底下的火星子仍然没有捂住,动不动就冒头。 家人失和,才叫她火大。 因此面对赵瑾容的安抚,她反而更加担心赵瑾容。 没有夫君的女子,尚未成年的孩子,实力太强,做事不按套路出牌的妯娌。 要是针对起来,孤儿寡母要吃亏的。 她就吃过这个亏。 于是明明是赵瑾容来表明自己和陶若筠的关系很好,却变成了谢母去安抚赵瑾容。 “我知道你心里慌,可是你信我,我心里是向着你的,所以你一回来,我便叫你当家,就是想让你安心。阿筠看起来不是那种会随意欺凌人的孩子,况且还有鸿卓呢。你应该相信鸿山把他教的很好,他跟你们是有感情的,将来一定会护着他的两个侄儿的。” 赵瑾容笑笑:“我知道的婆婆,我信他们。” 谢母拍拍赵瑾容的手:“你跟阿筠处好关系,她呢,是个孤女,没有姐妹,肯定想要姐妹的。她不小气,连陆夫人都能接纳。你也大度,从来不曾看低她,你们指定能处好。至于碧梧院那个......” 谢母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到底是分家出去的,她院子里的下人你管不了。有事可以跟鸿川说,免得你们妯娌间再撕破脸,面子上不好看。” 赵瑾容点点头,一切都按谢母说的去做。 陶若筠这边跟赵瑾容撒完娇,由她去跟自己婆婆表明心意之后,便离了慧心居,独自在松月楼这边闲逛了一阵子才回去,结果一回去便看见院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 谢鸿川在等她。 那粗壮的汉子冲她浅浅一笑:“弟妹。” 陶若筠放慢了脚步,问道:“伯子在等我?” 谢鸿川道:“弟妹还是跟着鸿卓一起叫我二哥吧,我听的习惯些。” 陶若筠听了,便知道这不是来挑刺儿的,也报以微笑,喊了声二哥,问他可要进去喝茶。 谢鸿川让开了身子,让陶若筠先进院子,他跟在后面也进了翠竹轩。 两杯温山御荈端了上来,两人才一边吃茶一边说话。 “二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没想到谢鸿川却是个比陶若筠更加直接的人。 “人,我已经找出来了。是我院里的丫头月红,和鸿卓的伴当春山。” 这一下直接让陶若筠发了懵。 “我现在来找弟妹,等会也会去找嫂嫂。一来是避免嫂嫂麻烦,二来......二来是想为阿月说情。” “阿月是官家女子,弟妹是小商户,我说这话并非是看不起弟妹,只是有些东西深入人心,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阿月从小就被家人宠着长大,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没吃过什么苦。此次受难,身份地位落差巨大,她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举动。” “我今次来找弟妹,就是想让弟妹看在我这个二哥的面子上,不要跟她计较,往后我会劝着她收敛些。” 陶若筠听了,一时感慨良多。 这个看起来有些粗犷的汉子,对自己的妻子倒是贴心的很,反倒让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二哥既说了这话,那弟妹自然不会跟二嫂计较的。” 谢鸿川如释重负:“那多谢弟妹了。月红这边请允许我们院中自行处理,我也会跟大嫂这样说的。至于其他,自然都由弟妹和嫂嫂做主。” 粗犷大汉温柔心,陶若筠完全招架不住,说什么答应什么。 等她看见谢鸿川的身影从院门外消失的时候不禁懊恼,今天这股子恨意只能憋在心里了。 转念又想,要是谢鸿卓在家,是冲出去给自己出气呢,还是...... 没有还是,必须冲出去给自己出气,不然自己非打死谢鸿卓不可。 陶若筠心中这样想着,手上盖茶盖的手不禁都重了一些,薄薄的瓷片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陶若筠在自己屋子里闷了没多久,就见彩荇过来传话,说大少奶奶这边要发落了春山,叫她过来通传一声。 陶若筠只回知道了,并不问发落结果,这些事情,赵瑾容处理起来比她有经验。 至于月红,自那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至于去哪里了做什么了,陶若筠也不想去问。 倒是张慧月,在那之后身子似乎更加不好了,就不见出门。 陶若筠虽不计较,但到底生了嫌隙,不再主动往碧梧院去,于是二人几乎就不往来了。 临近春节,赵瑾容突然来了翠竹轩,说是要给陶若筠送点东西。 她坐在榻上喝着茶,陶若筠捡起那件赵瑾容送来的冬衣细细欣赏。 那是一件银鼠皮袄,外面的面料是青色蝶梅纹的二色缎,走起路来花纹若隐若现,极其好看。 “嫂嫂怎么送我这样贵重的东西?” 今年冬天大家都少制冬衣和首饰,为了就是节省,陶若筠今年花的多,更是一件也没有要,只给下人做了衣服,买了几件首饰赏了。 这件银鼠皮袄一看就价值不菲,却是赵瑾容自己送的。 赵瑾容听了笑笑道:“从前都是你跟我一个劲儿的剖白心意,我想着我这个做嫂嫂的,总该也意思意思,光说话就没意思了,所以送你一件银鼠皮袄,算是我的心意。” 陶若筠听罢,扭过头来俏皮地道:“那这嫂嫂的心意可够贵重的。” “你且说敢不敢收吧。” “收,我当然收的,还有我的阿保呢?她没有心意么?” “就数你贪心,家里谁的衣服都可以不做,阿保的还能少了?几乎每个月都在做,那身子长得那么快,也不知道随的谁。” 陶若筠笑嘻嘻地道:“那肯定随我。” 第194章 一堆琐事 赵瑾容见陶若筠试衣服试的高兴,自己坐在榻上继续说道: “我打发了春山,他是鸿卓的书童,从小陪着的,你不会怪我吧?” 陶若筠笑笑道:“怎么会呢嫂嫂,你当家办事,自然是要秉公处理,不然下次谁还听你的呀。我自己当过一阵子的家,现在也管着生意,当然懂得这些道理。当初要不是我发狠,只怕今天铺子里的人也不会那么乖乖听我一个女子的话。” 赵瑾容见陶若筠不生气,心里舒服许多。 陶若筠不生气是有原因的,这事本来就是她给闹大的,她自然不可能袒护。 要的就是杀鸡儆猴,效果也确实达到了,这几天碧梧院消停的很。 “那日小叔子来我屋里找我,跟我提起年后想出去走货,一来是熟悉生意,二来也方便谈新的生意。” 说到此处,陶若筠有些愣了,谢鸿川一走,碧梧院那位岂不是就没人撑腰了,怪不得要过来说情,怕是要她们两个在他外出期间少去计较。 “咱们这个二哥,也算有心了。” “可不是么,”赵瑾容也赞同道:“堂堂七尺男儿,为个女子去跟嫂嫂和弟妹说情,我还能说什么。” “罢了,咱们现在也少往来,她不惹咱们,咱们也不招惹她,离远些,清净。不过,你知道那月红是怎么发落的么?” 陶若筠摇摇头道:“不知道。” “我听门人说,是叫李妈妈亲自送出门去,叫人接走了。原来那李妈妈是她的祖母,临别时一直抹眼泪呢。” 陶若筠听了道:“那就不是发卖了,估计是放在哪里了。” 赵瑾容叹了口气道:“我担心的是,那边在找机会接回来呢,这样一来就不会停止了。” 陶若筠安慰道:“嫂嫂,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那许多,反正我没有歪心思,不怕她们惹事。” 赵瑾容叹口气道:“怕只怕,舌头底下压死人啊。” 这个春节,谢家过的不算热闹,尤其是小年的事情之后,大家心有芥蒂,只是面上都装作没事罢了。 陶若筠是最没心没肺的,在这种需要热闹的场合,总是会突然的嘴甜起来,哄的谢母高兴。 只是离了众人,陶若筠也笑不出来了。 谁的心肝没回家,谁心疼,她哄的了谢母,哄不了自己,以至于元宵节也不愿出门赏花灯。 春节过后,陶若筠迎来了两位比较特殊的客人,李家大哥和李家大嫂。 这件事是陶若筠授意的,山上的庄子建好了的话,必然要有人看住,自己养一房家人是最好的。 关于人选,她思来想去,觉得李家夫妻最为合适。 一来原本就熟悉,她也信任,二来李天纵在酒坊,庄子离酒坊近,一家人可以常常见面。 因此年前李天纵回去之前,陶若筠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让他回去跟自己爹娘商议。 若是同意,便可来苏州,到时候直接住进山上庄子里,外面的门房早就建好,并不影响住人。 陶若筠见人来了,便知道是同意过来帮着看庄子。 她安排李天纵从酒坊的账上支出二十两银子给李家夫妻,一是购买生活住宿所需一应物件,二是两人无事之时可以帮着养些鸡。 反正山上地方大,不用费太多心思。等夏天一众人上了山,总是要吃东西的。 张自桢也来过一趟,带了一把椅子叫陶若筠去看,完整的成品还在木匠铺子里,陶若筠若是想,也可以去看。 陶若筠没出门,只在正厅里欣赏那把黄花梨木浮雕灵芝纹的四出头官帽椅,一整套的应当包括一对椅子,一张八仙桌,一个翘头案,再加一对花几。 这便是中堂的陈设了,至于两侧的椅子就换成了圈椅,以示区别。 “现在这几样家具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太大,所以没有一并带过来。花几用的也是黄花梨木,样式是四足八方三弯腿,之前都是和少奶奶协议过的,您瞧着可还满意?” 陶若筠连连点头,她很满意。 “那其他的家具呢?” 张自桢答道:“架子床还需要费些时日,条案桌椅都是简单的,至于宫灯一类的,都有现成的。按照现在的进度,大的家具四月便可完工。现在正是春日,我已安排花匠进庄子培植花草,等过些时日长出来了,便可住人了。只是......” “只是什么?”陶若筠问。 “只是庄子地大,不是每一处都能来得及做好,还有一些小的家具少奶奶也要开始准备了。” 陶若筠想了想,道:“没关系,只要路通了,里面院子里的景能搭好就行,其他地方慢慢再来。” 张自桢答应着去了,陶若筠却也愁了起来。 这个山庄,自然不仅仅是用来避暑的,她没那么奢侈浪费,但要真正利用起来,就跟松风书院一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给见客的厅堂取个名字,还要与酒有关。 这有些费脑子,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才好。 她这边发着愁,那边许久不见的柳云旗突然派人送了帖子来,想在花朝节去灵岩寺赏花,问她可愿同行。 陶若筠想了想,也觉得春日里出行散心也好,当即叫人回话,说愿意一同去。 她把这事告诉了赵瑾容,谁知赵瑾容也被自己的好友殷寄春约了在那日一起去灵岩寺,索性四人成行。 第195章 花朝同游 等到花朝节这日早上,陶若筠换了一身月白色冰梅暗纹锦的对襟直领大袖披风,胸前用一颗白玉纽扣系住。 里面搭着白绫袄鹅黄裙,月白素缎绣花鞋。头上是牡丹髻,点缀着白玉梳篦,腕上一对白玉美人条。 陶若筠早早梳洗打扮好便去找嫂嫂赵瑾容,只见她今日穿的藕荷色地如意窠柿蒂纹二重锦的立领对襟披风,头戴金丝鬏髻,一对金镶宝的头面,贵气十足。 “嫂嫂今日出门,要多带些家丁才好呢。” 陶若筠一见面就打趣赵瑾容,赵瑾容白了她一眼,见她那身打扮道:“你可真是个松快的。” 陶若筠无所谓,她不是当家主母,人前人后都不需要端着架子,铺子那头出面都是林管事的,她确实松快的很。 两人乘轿出了门,已同另外两人约好,灵岩寺外相见。 等两人到了灵岩寺,就见柳云旗和殷寄春的下人已经在寺外等候。 柳云旗身边的宝珠熟悉陶若筠,见着人来,便走了过来说道: “三少奶奶,我家夫人已在寺内,请少奶奶同我进来。” 那边殷寄春的丫头也迎上了赵瑾容,两人带着丫头小厮一起进了寺内。 灵岩寺位于灵岩山上,此山以杜鹃花闻名,寺外山上此时红霞一片,吸引无数人前往游览。 而灵岩寺就在灵岩山的山顶,黄墙褐瓦,甚是庄严。 妯娌二人踏步而行,进的寺中方见柳云旗与殷寄春,二人并不相识,所以没在一处。 赵瑾容招呼着殷寄春过来,一同往柳云旗的方向去,相互行礼引荐。 “这是我的姊妹,苏州丝绸商殷家的幼女。” 陶若筠便叫她殷姑娘,柳云旗则简单了,苏州通判的夫人,大家便叫她陆夫人。 陶若筠的眼睛盯了那殷姑娘半晌,见这姑娘穿的一身霞光红缎地锦地团花纹的圆领对襟长袄,装饰。 双平髻配金花镶宝簪,菊花形制的花簪中央嵌着宝石珠子,一连插了好几支。 一张圆润俏脸上带着比寺外杜鹃更惹人瞩目的粉红霞光,当真是花如双脸柳如腰。 陶若筠看的发傻,赵瑾容见了,拿手肘轻捅了下陶若筠的腰。 “瞧什么呢这样呆傻?” 陶若筠笑嘻嘻的,没说话。 “你若不是女子,那定是个浪荡子。” 陶若筠笑着辩解:“我只是瞧着这位妹妹有些像阿保,粉粉嫩嫩的,娇俏可爱,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阿保,是容姐姐的侄女儿么?”那女孩看着娇俏,说话也活泼。 陶若筠答应了说是。 “我听容姐姐提起过,说是个精力极好的女孩,可皮实了,跟我差不多,哪日让我见见才好。” 陶若筠道:“好啊,哪日你来家中,我带阿保给你玩。” 说罢众人都笑了。 四人相偕一同进入殿内,在佛前进香祈愿,随后才出来。 “你们许的都是什么愿呀?”话最多的必然是殷寄春。 “这可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柳云旗道。 “那筠姐姐呢?” 殷寄春颇为自来熟,陶若筠只得答道:“我还能许什么愿呀,我就一个愿望。” 殷寄春捏着下巴,长长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那容姐姐呢?” 赵瑾容笑笑:“我不告诉你。” 殷寄春道:“好了,该你们问我了。” 几人一听,又是哈哈大笑起来,闹了半天,是为了说出自己的愿望啊。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呀?”陶若筠问。 殷寄春双手合十,十分虔诚道:“我希望可以遇上我的如意郎君。” 赵瑾容笑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 几人说说笑笑,在寺中闲逛了一番,便出了寺院,迈开步子,一边赏景,一边往山下走去。 这一路上风景不少,除了山中杜鹃,还有浣花池。 殷寄春见了那名字,嚷嚷着要采摘些花朵以便浣花。 “你浣花做什么?要吃么?” “回家做花糕呀。” 赵瑾容忙拦住要去采花的殷寄春:“你歇歇吧,得采多少花才能制花糕。真要做,就让下人们去采。” “姐姐,容我采一枝嘛,就采一枝。” 殷寄春相当磨人,赵瑾容拗不过,只好容她去采花。 一枝巨大的杜鹃拿在手中,殷寄春蹲在浣花池边慢慢浣花。 “这是个闲的哦。”柳云旗在陶若筠耳边道。 “一道出来玩,闲一点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也开心些吧。” 柳云旗挤出一丝笑,问道:“你许的什么愿呀?” 陶若筠道:“自然是我相公,你呢?” 柳云旗没搭话,陶若筠猜着是孩子。 花朝节本来祭拜的就是花神,花神送子,是求孩子的。既是她主动邀约,大抵是为了孩子而来。 “许久不见了,你过的还好么?” 柳云旗淡淡道:“许久不见你也不来。” 陶若筠啧了一声:“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去你家合适么?” 柳云旗道:“好吧,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陶若筠笑笑,眼看着殷寄春浣了花起身。 那傻孩子把整个花枝都塞进池中浣了,一提起来呼呼啦啦的水直洒下来,裙摆上登时溅湿了不少。 “你这傻孩子,怎么折这么大一枝。摘两朵小的拿在手中也就罢了。” 赵瑾容叮嘱殷寄春,殷寄春瞧着这个样子确实不好拿了,又不愿意叫下人去拿,只好顺从地摘了两朵在手中。 剩下一个枝子不知道该往哪里扔,陶若筠见了,揪下一朵花就往嘴里塞,殷寄春看呆了。 “这能吃?” “不能吃你还做花糕?” 殷寄春被陶若筠的反问呛住了,也学着她的样子揪花吃。 “不甜呀。” 陶若筠笑笑:“花糕甜是加了糖的呀,又不是花朵甜。” 殷寄春觉得杜鹃味道不大好,嚼的久了还带酸味,没有了继续吃的兴头。 倒是看见了陶若筠的发髻,摘了两朵花两人相互插在发髻上。柳云旗和赵瑾容都是鬏髻,不大方便,只好作罢。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山下慢慢行着,四个女子,后面仆从跟了一堆,还跟着四顶轿子,实在惹眼。 行至半道,有一轩,名曰抱翠,几人都有些累了,便进去歇息。 第196章 意外消息 殷寄春一进抱翠轩,来不及等丫鬟擦拭,便往美人靠上一坐,看着轩外风景喃喃道: “此情此景,应当饮酒作画才好,可惜了,我们没有带酒出来。” “想要喝酒有什么难的,我有酒坊,下次你来我家,管够。” 陶若筠这样说道,柳云旗在一边斜眼看她,冷冷道:“我怎么没有?” “有有有,全都有,你喜欢喝什么,下次你来我家,我给你提前备上。” “我要春韶。” 柳云旗老实不客气地道,那是陶若筠酒坊卖的最贵的酒。 “你可真会挑。” “你给不给嘛?” “给给给。” 陶若筠也不知道为什么柳云旗在她面前时常丢了通判夫人的架子,偶尔露出泼皮无赖的样貌,但是她也没办法。 “青烟,你去山上再帮我摘两枝花来,记得要枝型好看的,我要画画。” 殷寄春这样吩咐着,陶若筠听了大惊:“你要在这里做画?” 殷寄春两手一摊:“没笔没纸如何作画,我回家去画。” 赵瑾容在一边解释道:“我这个姊妹,年纪不大,但是善作画,尤其是花草图。” “等下次见面,你们先告诉我喜欢什么花,到时候我作上一幅,权当见面礼啦。” 陶若筠厚着脸皮问:“若我喜欢百花呢?” 赵瑾容和柳云旗听了一阵笑,一个自大,一个无耻,凑在一起,总有一个治一个。 殷寄春听罢,也接不上话了。 “那......那要费好些时日的。” 陶若筠笑着道:“我开玩笑呢。” 几人正说笑着,忽然见轩外一行人正往这边走,陶若筠瞧着走在前头的人甚是眼熟。 那穿仓蓝道袍,粉底皁靴的不是徐同光还能是谁? 今日花朝节,山头景致极佳,想来赏景的自然不止她们几位。 徐同光遇上往日同学,连带着几位同僚,一同在灵岩山踏春赏景,此刻正往抱翠轩而来。 陶若筠见着徐同光,见他从胡渣变成短须,曾经的沧桑此刻稍显退却,或许是因着与好友踏春的缘故,整个人也不似在衙门里那般板正顽固,笑容添多,神色轻快。 几人偶然相遇,都是行礼问候,徐同光挨个给自己的同伴介绍几位女子,只是到了殷寄春的时候卡住了,他也不认识。 赵瑾容拉出殷寄春给诸位介绍:“这是我家世交的姊妹,姓殷。” 几位都道殷姑娘,殷寄春行了个礼便退了回来,凑到陶若筠身边悄悄问: “这男子是谁呀?” 陶若筠低声道:“苏州知州徐大人,他身边那几个我也没见过。” 殷寄春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等场面,陶若筠少凑热闹,都是赵瑾容在前面应对,柳云旗自然也在其中。她便安心地站在赵瑾容身后,同殷寄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陶若筠打趣殷寄春:“你不是要找郎君么,看看眼前可有合适的。” 殷寄春拿手肘去捅陶若筠:“瞎说什么,万一成亲了的怎么办?” “你看中哪个?我帮你问问。” 殷寄春却不答,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在瞧谁。 赵瑾容同他们说着话,主要也就是同徐同光讲话。 内容无外乎是老夫人想她了,又问了问谢鸿川的情况。 当时谢鸿川刚从京师回来,便见过了他这个同学,只是近日谢鸿川已经远行经商,并不在苏州,不然今日只怕也是会同行的。 两人说了好一阵子,徐同光才想起陶若筠来,问道: “鸿卓可有消息?” 徐同光把谢鸿山当兄弟,自然也就把谢鸿卓当弟弟,说起话来没有那么多客套。 “我派了人驻在福建,可是至今都没有消息回来。” 一提起谢鸿卓,陶若筠心里就不大舒服,忧心的很。 “先不必操心,这船只出海,一年半载也属正常,再等等。” 陶若筠点点头。 两边队伍一边上山,一边下山,交谈了没一会子,便分开行走。 临近分别,柳云旗老实不客气地跟殷寄春要一幅迎春图,陶若筠凑热闹,嚷嚷着要一幅金桂。 殷寄春痛快应下,说过几日便命人送至府上,又说好下次再约,到时候陶若筠无论如何要带上酒去谢她。 陶若筠也是痛快的应下了,几人这才分别乘轿各自回家。 谢家这边的轿子进了轿厅,陶若筠一下轿便看见了正等候在茶厅里,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林元忠。 此刻林元忠也瞧见了陶若筠,忙奔过来喊声:“少奶奶。” “有急事?”能让林元忠这么慌的一定是大事,陶若筠不敢怠慢。 “来信了,福建那边今天来了信。” “信上写的什么?” 福建来信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之前都是没有消息而已,不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消息,让林元忠急成这样,陶若筠还未听内容,便觉得腿软。 “信上说,有跟三公子一个船队的人回来了。” “真的?”陶若筠一听,这是个喜讯,意味着谢鸿卓大抵也要回来了。 可是林元忠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信上还说,他们是一同出发的商队,但是......中途分散了。” “分散?怎么会分散了?”赵瑾容也急了。 “少奶奶们不知道,这海上的风雨大着呢,往年也不是没有沉船......”林元忠说着,忽然住了嘴,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又呸了三声。 家人出海,说沉船,不吉利。 “这人本来跟三公子是一个商队,可是中途遇着海风,船队散了,后来就没见过三公子那艘船。现如今他们的船已经返回福建港口,可是......可是三公子还是没有消息。” 陶若筠觉得头昏,身子止不住的晃了晃,青荷见了连忙给扶住。 这消息听了还不如不听,不听不慌,听了心焦。 “此事没有定论,记着,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大奶奶那边,一个字都别透露,就当没收到这封信。” “另外给福建回信,让他再多打听,多写信。” 林元忠连忙答应下来,退了出去,青荷跟赵瑾容一起扶着陶若筠回了翠竹轩。 不确切的消息像是一把钝刀,拉扯着陶若筠的心。 第197章 妯娌翻脸 自花朝节那天,陶若筠听了林元忠带来的消息之后,整个人消沉不少,就是抱着阿保也少见笑脸。 一院子人都知道她心情不好,没人敢在她面前多说话。 翠竹轩里静悄悄的。 倒是殷寄春,十分守信用,没过几天便派人送来一幅金桂图。 陶若筠瞧着那幅画,画纸用的是砑花粉笺,笺上有卷草纹饰,那纹饰似乎涂抹了什么,还反着光,煞是好看,不像是外头店中买的。 再看那画,两枝丹桂,碧叶金花,右上小诗几句。写的是: 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 字迹娟秀,美女簪花,这大概才是大家心目中大家闺秀的模样吧? 陶若筠看看看着,觉得缺了什么似的,懊悔当初应该让殷寄春添一轮满月,树下卧榻,夫妻酣睡。 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贪得无厌,只得叫青荷把那幅画收好,又派云山回一坛子春韶酒过去。 福建那边又传回来几次消息,都是同商队的其他船只回来了,始终不见谢鸿卓那艘船,听的陶若筠心烦气躁,恼火不堪,连门也懒得出了,除了张自桢来找她。 庄子里头的事她抛不开,必须挨个过眼。 有时候她懒得动脑子,便叫人去芷兰斋请赵瑾容过来,富贵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看别的东西未必可靠,看贵重家具绝对可靠。 这天上午,陶若筠懒懒的坐在厅中,看着赵瑾容帮她把关几样奇特的树根香几。 陈妈妈逗着已经学会走路的阿保,在院中四处走动。此刻听说厅里有奇特家具,有些好奇,便也抱着孩子过来看看。 见着那香几便笑道:“从前大奶奶喜欢家具,总是搜集各式家具放在库中,屋子里隔段日子便换样家具,常常见新。要是大奶奶见了这几样,一定喜欢。” 赵瑾容道:“那把婆婆也请来瞧瞧吧,若是喜欢,留在家中也好。” 陈妈妈欢欢喜喜道好,把阿保交给乳母金珍,自己去请谢母过来前面。 陶若筠精神不大好,歪着头撑着脑袋在那里,余光瞥见侧面廊下的门里探出一个头来,却是李妈妈。 那李妈妈和陶若筠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好脸色,李妈妈又缩回去了。 陶若筠没来由的觉得晦气,结果没一会子,那李妈妈就又扶着张慧月出来了。 陶若筠勉强起身行过礼,又坐回去了,等谢母来了,也只是行礼,不参与她们的谈论。 谢母倒是极喜欢那香几,张自桢会做人,当下便说要送大奶奶一对,说是谢家给了这样大的生意,理当感谢。 陶若筠并不在意那香几送给谁,做生意的人,人情世故总是有些的,她只要求张自桢把自己的院子建好就成。 “张先生,那院子大抵什么时候可以入住?”陶若筠问道。 “三少奶奶,眼下院子里面大体已成,只剩一点小家具还在打,不过也快了。院子里培的花长势不错,若是现在去,还能见着不少花。” 陶若筠听了这话,便是随时可以去的意思,放下心来。 谢母见陶若筠懒懒的,不明原因,便过来问她。 “你怎的了?最近总是懒懒的,是不是身子不大好?” 陶若筠想了想道:“可能是季节交替,天快热起来了,身上也懒懒的。” 赵瑾容自然知道是什么情况,过来帮着说话: “婆婆,她呀就是累着了,等天再热些,容她去山上住着歇歇。” 谢母闻言便问:“家里又有什么事情了么?怎么操心成这样?” 赵瑾容道:“没事没事,休息阵子就好了。” “是操心三公子的事情吧?” 李妈妈突然插嘴,听的陶若筠心中一惊。 “鸿卓什么事?”谢母变了脸色。 那李妈妈也是一惊的样子,道:“原来三少奶奶没告诉大奶奶呢?” 谢母转过头来看向陶若筠:“什么事?鸿卓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陶若筠稳着心神,站起身来道:“只是福建来信,说是商队分散开来了,有几艘船回来了,还有些没回来,鸿卓的船就还没回来。我怕您担心,就没跟您说。” 陶若筠一边说话,一边给陈妈妈使眼色,让她将人带回去。 陈妈妈是个经事的,过来扶住谢母道:“是啊大奶奶,三公子洪福齐天,指定没事的。那海上风大,漂着漂着就分开了,也说不定的。” “那海上风大,啊......” 李妈妈正说话,嘴上突然挨了一个嘴巴子,却不是陶若筠,而是赵瑾容。 “主家说话,奴才少插嘴。” 这边张慧月见了,有心护人:“妈妈又没有说错话,何至于要打她?” 陶若筠刚要说话,就听谢母大喝一声:“吵什么吵?” 几人顿时都安静了,谢母又问道:“信呢?拿来我看看。” 陶若筠道:“在我房中,我去取来。” 说罢忙回了翠竹轩,选了两封措辞和缓的信件给了谢母。 谢母细细看了,两眼含泪,嗫嚅了几下嘴唇,想说些什么,又闭上嘴。 眼下说什么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福建再来信,跟我说一声。” 陶若筠忙应是。 谢母不再停留,也没了看香几的兴致,由陈妈妈扶着回了慧心居。 张自桢会看脸色,留下一对给谢母的香几,和林元忠退出了,厅中便只剩妯娌三人。 赵瑾容率先说话:“小婶应该学会管好下人。” 张慧月却道:“谁又知道你们瞒着婆婆那许多事。” 陶若筠怒从心头起: “阿姆好生坦荡,想必当初走歪心思赚银子时也是这般坦荡吧?我让林管事带着银子去救人的时候,你也收的坦荡吧?” 第198章 阿筠使招 “你......”张慧月一听,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家人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痛点。 有感情是真,拖累谢家,拖累自己的夫君也是真。 “咱们说的是谢家的事......” “你给我闭嘴!”陶若筠火气上头,谁也顾不了。 “你一个奴婢还要骑到我头上来了?知道的说你是她的奶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喂了整个谢家。” 赵瑾容是个正派的规矩人,知道自己没办法真正处理张慧月的下人,不像陶若筠,火起来张嘴就骂。 那边张慧月听了也来了火气,站起身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当别人不知道么?” “眼下大哥没有了,鸿卓生死不明,二哥又分了家,眼下谢家你是独大了。那地契是你的名字,我没说错吧?那庄子用了谢家的银子,我没说错吧?你把谢家的银子掏空了,尽往自己的兜里揣,你安的什么心,当别人看不出来么?” 陶若筠听了不怒反笑:“我道阿姆几次挑拨为的什么,原来是自家不争气,就要别人也跟着乱。想要谢家的银子要不着,就先把我打倒是么?” “谁稀罕你们谢家的银子?” “够了!”赵瑾容在一边一直没说话,此刻突然出声打断,“一点家人的样子都没有。” “你,”她瞪着张慧月道:“纵容下人随意挑拨,要当真正直,往后这些话你亲自来说,当着小叔子的面来说,你敢么?” 说罢又看着陶若筠:“你也是,动不动就那么大的脾气,一点不知道收敛。都各自回院里去,在外人面前就吵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陶若筠听了,扭头就跑掉了。 等回了翠竹轩,那股火气根本下不去,叮咚哐啷连砸几个花瓶也不能消气。 青荷进来劝着:“少奶奶,您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 陶若筠哽咽着道:“你别哄我,你应该在那个死老婆子一张嘴的时候就扇她。” 说罢又委屈了:“嫂嫂也是,都不帮着我,她还凶我。” 青荷又劝:“这是大少奶奶也不好管,明知道人家心术不正,可是没法管砑。” “怎么没法管了,她不是打了一巴掌么?她应该再多打几巴掌。” 青荷道:“那婆子,是二少奶奶的,二公子分了家,她们院里的人,不归大奶奶管,您是知道的呀。否则早就给打发出去了,哪里还能留着在家里头放肆。” “她再气二奶奶,那二公子是大奶奶的亲儿子啊,他又没有做错什么,这点面子总要给的。” “那我呢?”陶若筠委屈道:“我的面子谁来给?我的鸿卓还在海上,怎么没人心疼?他是为了这个家出去的呀?” “少奶奶,怎么没人心疼,你没看大奶奶都哭了么?” 陶若筠冷静下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咬着牙道:“拿鸿卓做文章,挑拨离间,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陶若筠冷静了,青荷心慌了。 每次陶若筠要做大动作的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像捕食的猛兽,一声不吭地扑出来,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道这次,陶若筠又要做什么。 “你叫人去盯着芷兰斋,等大少奶奶回来了,就告诉我。” “好,我这就去。”说罢起身出门,经过碎花瓶渣时叫人进来清扫,却被陶若筠给拦住了,不给扫。 青荷只好出去安排人在门外盯着。 赵瑾容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芷兰斋,派在外头守着着花照立刻回来禀报。 “少奶奶,打算做些什么?” 青荷问陶若筠,这位少奶奶发怒时的心思,她一向猜不透。 “你去把大少奶奶请来,就说我在屋里闹脾气,让她来哄哄我,你也看看她的表情。” 青荷答应着就去了,陶若筠自己在屋里,把所有丫头都打发到屋外去了。 等人都走了,她盯着地上的碎瓷片,想了想,捡了块大的捏在手心用力一握。 那锋利的碎瓷片瞬间割破皮肤,渗出猩红点点。 赵瑾容一进屋子,就见地上一片碎瓷片,陶若筠正坐在榻上,捂着手流着泪。 “这是怎么了?” 陶若筠一扭身子,抽泣起来,就是不说话。 “生气了?”陶若筠在榻上坐下,看着陶若筠气鼓鼓的脸问。 “不敢生气。” “那就是生气了。”说罢招呼人进来把地上清扫干净,又叫人上茶来,说是哭多了得喝水。 “嫂嫂又不关心我,何必还要来。” 说罢便用沾了血的帕子去拭泪,赵瑾容见了忙问: “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有血?” 说罢抓着陶若筠的手一看,手心破了好几处。 “疼不疼?” 陶若筠不说话,赵瑾容叫人拿了药膏来,亲自给她上药。 “嫂嫂都不心疼我。” 赵瑾容一边埋头上药,一边道:“我哪里就不心疼你了,你为家里做的事,我跟婆婆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然哪里能教你支出银子来。” “我估摸着,那月红打发走了,李妈妈心头有气,又在挑拨。二哥不在家,我们要是处置了,回来不好交代。尤其是小婶,身子又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要真是翻了脸,咱们这一家,岂不是要顺着上一辈的路数走了么?” 陶若筠撇撇嘴,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对张慧月一忍再忍,也是因为谢鸿卓跟他二哥关系不错,她不好撕的太狠。 “那我体谅嫂嫂。” 赵瑾容听了笑道:“这么懂事啊?” 陶若筠却道:“我体谅嫂嫂,嫂嫂也体谅我一回吧。” 赵瑾容问她要自己如何体谅,陶若筠便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 “这合适么?”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婆婆被这事搅和的心情不好,她刚刚都哭了。我体谅婆婆,想叫她远离烦扰,这是孝顺。我只是想尽孝而已,哪里不合适了?” 赵瑾容被陶若筠一番歪理说的无言以对,又觉得是个不错的下马威,便答应去谢母那里一试。 第199章 百花山庄 陶若筠使了个阴招,很简单的招数,要带着全家去山上庄子里避暑,除了碧梧院。 可避暑归避暑,名头却由人去说。 陶若筠高兴了,说是避暑,她不高兴了,就说是家中吵闹,谢母不得安宁,想得个清净,所以搬去了山上。 一家人都去了,唯独碧梧院没去,那是谁吵闹,不言自明。 分了家的媳妇,闹的婆婆不能住在家里,这事往小了说,就是宅中不宁,往大了说就是不孝,七出之条都有了,绝对够张慧月喝一壶的。 陶若筠倒要看看谢鸿川下次怎么帮着自己娘子说话。 滑头的人不好对付,可谢鸿川不是滑头的,陶若筠专吃讲规矩的人。徐同光就这么被她带歪的,为了查假银案,跟着她做局把钱茂典给抓了。 赵瑾容是过了一天才去慧心居里找婆婆说事的,理由无外乎是陶若筠想尽孝,带着去避暑,也远离家里的烦恼。 谢母总要站队选一方支持的,去山庄是唯一的选择,因为陶若筠手中的筹码太大了。 自己最疼爱的幼子,天天围在身边的小孙女,还有陶若筠手中的地契以及铺子份额。 相比那个没见过几面,孙子孙女也不常来的碧梧院,没有丝毫犹豫的,她选择支持陶若筠。 事情定了下来,陶若筠就开始着手上山的事情。 先找了张自桢来,把必须要有的全都确认备好。装饰摆设还缺什么,紧着谢母的院子先摆上,剩下的后面慢慢再补。 屋子里头的人也打点着,衣服被褥都得带上,一家老老小小,连带着文心阁的先生,总共几十人要搬去山上,这实在是个不小的工程。 最忙的是赵瑾容,一家上下的打点,吃的用的,连着煮饭的庖厨都一并算进去了。 忙成这样,陶若筠还跑到赵瑾容的屋子里添乱。 “嫂嫂,这个好看,你也带去吧,可以用来装饰你的屋子。” 陶若筠指着芷兰斋一面墙上的四扇缂丝山水画的挂屏说道。 “这些带去无用的,倒是山上冷,衣服得多带,又是第一次去住,好些东西都不适应,要多备些。山上该有的都有吧?” 陶若筠道:“床,衣柜,桌椅睡榻妆台,这些都有。” 赵瑾容听了,思索了会子才发现不对劲。 “你个小妮子,没有装饰呢?” “所以我叫你带上嘛,还有花瓶插屏什么的,能带都带了吧?” 赵瑾容几乎傻眼,“要不要我让厨房把锅碗瓢盆带上。” “这个真的要带。” 赵瑾容这才算知道情况,命令人分几批抬了好些东西上山,陶若筠先与二人上山去打点起来,不够的就叫底下补上来。 如此忙碌了好几天,直到赵瑾容和谢母这天带着孩子上山,陶若筠领着李家夫妻,还有李天纵一起站在院外迎接几人。 四顶轿子落在山腰一处土石围墙前面,陶若筠上前掀开了谢母的轿帘,引人下轿。 等众人下轿,便见眼前一面围墙,两侧不长,因为都扎进了两处山之中,这门便开在这山石之间。 门上书写四个大字:百花山庄。 “百花山庄?” 陶若筠笑道:“是呀,我看家中好些花,四季不落,我就想这里也四季有花,又在山间,所以取名百花山庄。” “好好好,今日我也来见见你这还未完工的庄子。” 说罢领头往门内走去。 门内左侧有矮房几间,充当门人睡房,以及厨房,现在等于是李家夫妻的家了。 外头采买和门人的事情便交给李家大哥,里头通传交给李家大嫂,闲来无事还会种些菜养些鸡。 陶若筠一边带路,一边介绍。 谢母听了,看向李家夫妻,说道:“这娘子,看起来好生眼熟。” 李家嫂子道:“是呢大奶奶,筠娘出嫁的时候,是我送的亲。” “哦,原来如此,是熟人了,熟人好啊。” 几人说说笑笑继续往前走。 这里头大树不多,用碎石铺出两条小径,两侧用竹篱笆拦了,陶若筠选了一条路领着大家走。 “这 赵瑾容问的是另一条小径。 陶若筠答道:“那是另一个方向,暂时还没有建好呢,今日就不看了。” 下头是陶若筠的秘密,也是她的野心,只是还未完工。 几人顺着小径走至尽头,见一十分宽敞高大的茅草亭子,被陶若筠拿来充作轿厅。 她让几个轿夫把轿子停在这里,后面就不用再跟了,就在此地喝茶歇息,她自己则继续往前走。 过了茅草亭,很快就看见一个凹形的建筑,两侧有小厢房,陶若筠让李天纵住了一间,其他的目前空着,中间就是厅堂了。 赵瑾容一进厅堂便笑道:“是我给选的家具呢。” 陶若筠笑着说是。 正厅的中央是一张花梨木浮雕灵芝纹的翘头案,案上摆着一方搅胎瓷片插屏,两侧分别放置了一个青瓷贯耳尊。 八仙桌官帽椅,八方四足小香几。两侧对称的三对圈椅,配着四方矮几,上悬三对宫灯,两侧靠墙各摆着一个半月几。 谢母见了,连连道:“不错,像个样子,只是怎么没有名字?墙上可以再添几幅画作。” 陶若筠道:“有这个打算,可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再加上我想不到名字,所以就空着了。” 谢母便问道:“你这厅,是拿来做什么的?” “我呀,想着将来酒坊生意做大了,这里也要派上用场的,专门用来谈生意。” 谢母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在山上弄个房子,肯定不是专门为了避暑用的。” 说罢思索了一会道:“既是谈的酒生意,那就取个与酒相关的名字,就叫载酒堂吧。再找个人,帮你写好字。” 陶若筠笑嘻嘻地道:“好,就叫载酒堂,每个人来都载酒而归。至于写字嘛,”陶若筠看向嫂嫂赵瑾容,“我有个人选。” “谁呀?” “嘿嘿,咱们的知州徐大人呀。” 众人听了都笑,谢母说她:“你哟,徐大人碰见了你,真是吃了大亏了。” 第200章 收买人心 几人放下厅中书画的事情,先往里走。 穿过载酒堂,还是如之前一般的小径。鹅卵石铺就,时不时遇上一只仙鹤,或者一枝梅花。 两侧大树底下的灌木丛被清理掉了,今年发出一些小嫩芽,此时刚好覆盖住地面。 赵瑾容见了说道:“别人的园林是一步一景,你这庄子是有什么便是什么,改也不改的。” 陶若筠笑道:“这些大树都在这里住多少年头了,何必因为咱们来了就要改。况且是夏日避暑,树荫乘凉刚刚好,没有树荫才糟糕呢,那风出来都是热乎的。” 谢母听了,连说有理。 几人行至分岔路口,陶若筠指挥道:“慧心居的物件跟着走,其他人先留在这里。” 说罢便引着谢母往岔路走去。 岔路的尽头是玉泉院。 陶若筠说出来的时候,谢母有些疑惑:“为什么叫玉泉院?” 陶若筠笑笑道:“婆婆,你往里头走就知道了。” 玉泉院的院墙是竹竿架成,此刻竹竿上爬满了密密的茑萝松,翠绿一片,叫人看着便觉得阴凉。 进的院门,最吸引人的便是院子一角的一棵大树,树冠如云,几乎覆盖了大半个院子。 树下有假山花草,张自桢好心思,从屋后引山泉进院子,树下挖一小坑,那山泉便在院中暂做停留,夏日浮瓜沉李正方便。 树下有片空地,夏日傍晚摆上大桌,一家人围着吃饭都够用。届时头顶翠云,背靠百花,山泉就在手边,最重要的是,站在院中一抬头,便是太湖风光。 谢母见了,一时合不拢嘴:“好好好,好心思,好心思。” “婆婆满意就好,这里地方不大,但是东西都齐全。后头有间小厨房,下人卧房我也放在后头了。主卧有一间,还有两间小厢房,我是想着可以把家里两个唱歌的孩子带来。到时候呀,喝酒听曲吹风看风景,包管您满意。” 谢母笑道:“满意满意,只是这山间风大,我快吹不起啰,早知道应该把家里的屏风带来。” “好呀,待会子我就让人去接,顺便再把屏风带来。” “对,还有家里那张红木大桌,还有鼓凳,缺什么都带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在这里饮酒吃饭。” 百花山庄又添新家具,不花钱的,陶若筠也合不拢嘴。 那边陈妈妈招呼众人去看屋子,将带来的东西分类安置好,后头小厨房里烧水泡茶。 陶若筠拉着赵瑾容请辞,先去把嫂嫂安置好再回来喝茶,谢母没有留她们,让阿保陪着自己在院中欣赏起风景来。 阿保见了新地方,新鲜无比,早在树下拿手舀水玩了。 陶若筠和赵瑾容离了玉泉院,身边没了婆婆,两人才说起话来。 “今日出门,碧梧院可有问?” 赵瑾容道:“怎么会不问,我只说是你的庄子建的差不多了,邀母亲来看看。她听说是你的庄子,说什么也不好来的,我也说需要她看家,自然就没跟来。” 陶若筠点点头道好,不过她们可不止住一两天。 两人走了没多久便到了给赵瑾容安排的青山居。 赵瑾容一进院子,就张大嘴巴:“这是给我住的?” “不然呢?” 赵瑾容有些讶异,但是两个哥儿却兴奋无比,开了院门就往里冲去。 “怎么这么大?” 青山居是花钱最多,建的最大的院子,陶若筠给了赵瑾容来住。 “你有两个哥儿,又在读书,书房卧房总是少不的,最大的给你不算讨好你,只是刚好够用而已。” 赵瑾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院子实在大了些。” 陶若筠笑笑,拉着赵瑾容的手进了院子。 赵瑾容的院子贴山壁而建,形势险峻,风景也最佳,这就是两个哥儿兴奋的原因。 一进门走了没几步便是一道小石桥,桥下不是河,而是山沟,山沟里的树窜了上来,人站在桥上便能摸着树梢。 过了石桥,右侧一排屋子,用来做小厨房和下人房,左侧保留了一棵树,可以让屋子待在树荫下,夏季最是凉爽。 主人房则在对面,需要过一个小拱桥,拱桥过去便是屋檐,进门就是青山居的主厅。 厅里布置随了芷兰斋的样子,只是...... “怪不得你叫我带上挂屏,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厅里陈设不足,陶若筠把有的,都给了玉泉院,其他地方自然就寒酸了。 “你能明白就好了,该带的我都安排你带了,待会子叫她们给你摆上,也不会缺什么的。” 陶若筠领着赵瑾容去看屋子,厅的右侧是卧房,至于两个哥儿的卧房和书房则在更里面,要从外面方能进去。 厅的左侧才是今日带赵瑾容看的重点。 左侧圆光罩上安置青纱,外头有风吹过,翩翩起舞中。 陶若筠掀起纱帐,里头左侧有圆桌鼓凳,右侧棋桌方几,贴桌开一窗,窗户外...... “那是太湖?” 赵瑾容见着窗户外的风景就要过去看,却被陶若筠拉住了。 “你急什么?随我来。” 陶若筠推开这边的屏门,外面屋檐下有一平台,站在平台之上,太湖风光尽收眼底。 “你这是......这样不大好。” 赵瑾容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有些不太现实。 “嫂嫂,”陶若筠拉着赵瑾容在平台边的美人靠上坐下,缓缓说道: “你放心,这里给你住,谁都不会不满的。你给大哥生了两个儿子,又管着整个家,本就辛苦,这是你应得的。况且这里地势险,给婆婆住我也怕摔着,这才给了你,有什么不好的?” 赵瑾容有些扭捏起来:“这是你的庄子,我住这里......不大好。” 陶若筠一听,率先耍起小脾气:“我还当嫂嫂是一家人,原来嫂嫂跟我分的这样清楚,枉我掏心掏肺那么多回,合着我都白掏了。” “不是这样的......” 陶若筠嘴刁,老实人碰着必定吃亏,只有谢母制得住,可是此刻又不在。 “嫂嫂不是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我也想过把那地契换个人名,也就没有我的事了。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换成你的名字,那她又该怎么挑拨。” 第201章 挑选家具 陶若筠继续说道: “指定又要说你给谢家生了两个儿子,我只得一个女儿,夫君又不知道在何方,将来必定无依无靠。我若上了心,到时候就该是我忌惮嫂嫂了。嫂嫂真的想这样么?” “当日地契的事情,大家都是清楚的呀。那日只有我在府衙,那个林大人忽然说要改名,我也没有预料到,总不能说又要回来询问吧?本来这是办的又急又突然的,我一心只想着拿回来就好了,谁知道被人今日这样挑拨,我真是百口莫辩呀。” 赵瑾容忙道:“我是知道你的,婆婆也是知道你的,不然我们怎么会跟你来。” “既然信我,又是一家人,先头选家具,你也帮了我许多的。我安排你住的院子,你有什么受不起的?况且......我又不是白给你住。” 赵瑾容一听,似乎还有事。 “你要我帮忙?” 陶若筠嘿嘿一笑:“对呀,好大的忙需要你帮呢。” 陶若筠要赵瑾容请那个妙笔生花的殷姑娘出马,帮她绘制屏风,还要请徐同光出马,帮她写匾额。 赵瑾容听了人都愣住了,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只是我那个姊妹只会花草,而且多是小画,屏风那么大,她可能画不了。” 陶若筠笑道:“我要的就是小画,我都想好了,我要一个十二折的百花折屏,外面是红色绫绢,内里装裱画作。就要殷姑娘那种,连纸都好看呢,到时候一字排开,我能看上一整天。框架我已经让张先生去制,接下来就缺殷姑娘的大作了。” 赵瑾容听罢,不禁扶额,这个妯娌果然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的。 陶若筠不知道,比那画更麻烦的,是纸。 赵瑾容不能拒绝,答应着帮忙去请,若是来了,便可住在她的院子里。 陶若筠掏心掏心加上耍小性子,好歹让赵瑾容安心住下了,连带着屏风和匾额都有了着落,舒心不少。 至于往后,哼,往后有那张慧月好看的。 地契改名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要改在谢母的名下,谁也不好说什么,但陶若筠不乐意。 没人喜欢被人逼着做事,陶若筠也不喜欢,所以宁愿张罗着全家搬走,留下张慧月守家,也不要更改地契。 等下次谢鸿川回来再说情,她就说是请婆婆上山避暑,尽孝心,看谢鸿川还能说什么。 总之,怪不到她。 这一点大家都看的出来,但是没办法去指责陶若筠。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忍不住的高兴。 她安排好了赵瑾容的院子,让她们先布置上,毕竟不少家具是家里带来的,她则独自去了前面,安排各项事宜。 首先是安排老莫带上两顶轿子先回去,接上槐哥儿和兰姐儿过来。 来了之后,轿子就不回去了,如果家里问起,就说是防止大奶奶要用。 “那若是碧梧院问起几时回去,我该如何作答?”老莫问道。 陶若筠道:“你只说不知道。” 接着又吩咐门上人,林管事的要是来了,随时进里头叫她,若是二少奶奶的人来了,不管找谁,只说没空见,让她回去。 接着又对老莫吩咐道:“家里的厨子只留了一个,她爱吃不吃。还有告诉门人,她要是出门,问清楚去哪里。该给的都给,不该给的,一律别管。” “可是家中也没有轿子了......” “要出门就让她们自己街上雇去。” 老莫脸上有些难堪:“若是二公子回来问起......” “我少她什么了么?我带走的都是给大奶奶的,不委屈她,难道委屈大奶奶?二公子若问起,就说我进孝心,带大奶奶上山避暑,家中总要有人看顾的。” 老莫连连说有理。 一个是主母大嫂,一个是山庄主人,一个是不常出门走动的二少奶奶,家里留谁看顾还用想么? 张慧月要争,要挑,陶若筠就给她留个空宅子,对着空气挑拨去吧。 眼不见为净,谁有银子谁厉害。 “对了,回去之后给陆通判的夫人去个帖子,说我搬到山上了,若是找我,可来山上。” 陶若筠正吩咐着,陈妈妈忽然从里头出来了,笑着对陶若筠道: “大奶奶刚刚吩咐了,家里头库房里还有些家具,放着也是放着。看看庄子里头还缺什么,叫下人一并带来,别委屈了少奶奶。钥匙在大少奶奶那里,直接拿了就好。” 陶若筠笑着谢过陈妈妈,转头就叫青荷去取钥匙,自己回家去选家具了。 果然讨好婆婆是没有错的,尤其是这个婆婆并不糊涂。 陶若筠乘了一顶轿子,带着两顶空轿子回了谢家。 一面叫下人去两个兄妹房中帮着收拾东西,一边自己开了库房,挑选家具。 家里的库房陶若筠进过,那时候她还相当不识货,可是此刻面对一屋子婆婆攒的家具,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去了。 她一会儿摸摸这个长桌,一会儿坐坐那张圈椅,都是好东西。 陶若筠在库房里慢慢挑着,除了谢母要求的要带去的一方红木金包角宴桌,还有匹配的绣礅之外,自己屋里的茶几椅子都可以选一选。 她正挑的起劲,外头忽然传来声音,青荷过去瞧了一眼,回来说是二少奶奶来了。 “给她拦在门外,等我挑好了再见她。” 陶若筠不急,慢慢的挑着,对屋外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指着一方核桃木石面大香几道:“这个带走。” 接着又挑了两把黄花梨如意云头纹带脚踏的交椅,一对黄杨木方几,中间还带着隔层。 摆在厅中,友人对谈,品茶饮酒最最合适了,陶若筠是这样想的。 接着又选了一件黑漆嵌螺钿梅竹纹座屏,一张榉木云头纹画案,一对玫瑰椅,还有一个下方带柜的黄花梨双层柜格,一个四层的黄花梨敞柜。 选到此处,陶若筠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去会会那个恼火的妯娌了。 第202章 针锋相对 陶若筠出了库房,便见着了那个等待许久的妯娌张慧月,还有她那个嘴欠的奶妈李妈妈。 陶若筠满脸笑意地问:“阿姆找我?” 张慧月却笑不出来,面带怒容道:“你们都去哪里了?” 陶若筠笑得更厉害了:“阿姆是在质问我么?” 张慧月却急了:“你们全都走了,连着家具都带走了,你们不是看看庄子那么简单的对吧?” 陶若筠依旧笑嘻嘻的:“这谁知道呢。” 说罢便要走,张慧月赶忙拦住:“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陶若筠装傻:“什么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 张慧月道:“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是什么意思?” “丢?”陶若筠笑道:“婆婆觉得家中吵闹,不得安宁,我就给她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哪里就丢了阿姆了?” “那为何不带上我?” 陶若筠听了,收起笑意:“阿姆,那是我家,你想住进我家里?” 张慧月脸色一红,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时候,那李妈妈又道:“婆婆走了,做媳妇儿的......” “主家说话,奴才插什么嘴?” 这一次说话的却是青荷。 陶若筠回头看了眼青荷,赞赏地笑笑。 “阿姆还是这么不会管教下人,看来上次的事情,你是一点教训也没有吸取啊。” 张慧月眼看着没有任何办法了,索性发狠道:“怎么?你要管起我的下人来了?” 陶若筠道:“不敢啊阿姆,你的下人你管教,你的下人没规矩被人笑话的又不是我。说起来还是京师的官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一码归一码,我已经不是官家的小姐了。” “所以这规矩也丢了个干净。好了,我没功夫跟你说话,我该走了,阿姆记得看好家。” 张慧月却拦在前头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得告诉我你们在哪里,几时回来。” 陶若筠慢悠悠地道:“我不说,你又能奈我何?” 张慧月瞪红了眼:“你好大的本事,连着婆婆跟阿姆都能一起拐了,你把全家都耍的团团转。银子铺子庄子,还有田地,你全都有了,都是从谢家弄出去的吧?” 陶若筠没有一丝怒气,淡淡道:“可惜啊,可惜现在只有我在家里,你就是说一百遍,婆婆跟嫂嫂也听不见呀,太可惜了。” “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一天,大家会明白我的。” 陶若筠嗤笑一声道:“阿姆,这人啊,最怕自作聪明了。与其替谢家操心,我看你还是多替你自己操心操心吧。” “我好的很。” 陶若筠撇过头,伸手轻抚发髻道:“阿姆,我说了,婆婆在家住的不安宁,听了你的话,她老人家心里头不痛快,这才搬走了的。阿姆,你不孝啊。” 轻描淡写一句话,震的张慧月后退两步,李妈妈赶忙扶住。 “过些日子二哥就该回来了,我看你最好找个好理由告诉他,为什么婆婆住去山上了,又为何不带上你。我都想好了,等二哥来了,我就实话实说,也是阿姆教我的,只要是真话,就可以随便讲,对吧?” “我要去山上,我要去把婆婆接回来。” 说罢便往轿子的方向去了,陶若筠却道:“这轿子有人了,阿姆自己去外头雇去吧。” 张慧月痛哭道:“你是要逼死我。” 陶若筠也改了戏谑的样子,严肃道:“阿姆在婆婆嫂嫂面前挑拨的时候,可有想到今时今日?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一甩袖子,上了轿子就要走。 张慧月却突然冲过来拦住轿子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让婆婆回来?” “很简单,你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我自然敬重,但是她,”陶若筠伸手指向李妈妈道: “让她滚,然后你再给我赔个礼,道个歉,我就考虑考虑。” 说罢就放下轿帘,带着一众人和家具往山上去了。 这是陶若筠能想到的惩罚,张慧月是谢家的媳妇儿,她也是谢家的媳妇儿,给张慧月留条路,也是给自己留条路。 要是今天这一点点挑拨,就让谢家严惩了她,那将来自己万一真有点子什么事,就不好办了。 做事留一线,往后总会好说一些。 并且这个面子,不仅仅是给张慧月的,也是给谢鸿川的。 夫妻,兄弟,妯娌,说亲近就亲近,说翻脸也就翻脸了。 张慧月闹腾了,自己也跟着闹腾不休的话,岂不是跟她一样?那她就不占理了。 至于张慧月是什么心情,她懒得管,反正只要不来赔礼,她就奉陪到底。 等陶若筠回到山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 那几样家具,除了宴桌绣礅,其他都是陶若筠自己住的花溪苑用的,青荷领着人就往花溪苑去。 陶若筠自己则领着人往谢母住的玉泉院去了。 等到院中,陶若筠一眼便瞧见坐在榻上跟阿保逗着玩的婆婆,嫂嫂赵瑾容也在一边。 “婆婆,嫂嫂。” 谢母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笑道:“哎哟阿保,快瞧瞧,是哪个能干的回来了。” 阿保清晰地喊道:“娘......” 陶若筠应了一声,走过去抱起阿保。 傍晚风凉,阿保头上戴着一顶黄色虎头风帽,大大的眼睛圆鼓鼓的脸颊,可爱至极。 就是重了点,实在重了点。 陶若筠抱起后,直接往谢母的榻上坐,叫阿保坐在自己腿上。 “真是越长越结实了。” 赵瑾容笑道:“都快两岁了,该有点份量的。乳母直说能吃,她现在抱起来也吃力的很。” 谢母闻言,想起什么似的问到:“我记得你是五月的生辰呀,今年在山上,不及山下,但还是好好过一下吧。” 陶若筠是五月的生辰,但是嫁过来之后就没有大操大办过。 第一年是不讨喜,第二年是谢鸿山出了事,第三年又是家里出事,总之没有好好过过一个生日。 今年谢母主动提起,那自然是要帮陶若筠好好操办的。 谢母将这件事托给了赵瑾容,让她上上心,等五月底了好好操办操办。 陶若筠听了心里头也高兴,能在谢家得到这样的待遇不容易,她很欣慰。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疼爱,付出有所得,她便满意了。 至于碧梧院,早抛到脑后去了。 第203章 还差一截 “婆婆当真是心疼阿筠。”赵瑾容在一边笑着说道。 “我也心疼你的,等今年下半年你的生日也好好设个宴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那时候鸿卓也该回来的。” 谢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远处的湖面。 谢鸿卓若是回来了,定是走的水路,她在山上便能看见湖面的船只。 也许某一天的某一艘船里,就坐着谢鸿卓。 几人闲聊着,外头人就送了晚饭过来,谢母叫人挪了榻,摆上红木宴桌,一屋子老老小小的就坐在树下吃了上山的第一顿饭。 吃饭时几人便说好,第二日要去陶若筠的院子里头瞧瞧,看看那里有什么瑰丽风景。 陶若筠痛快地答应了。 原本快要进入夏天,天气微热,可是山间风凉,到了夜间,各个缩回屋子里。 陶若筠折腾一天,也累了,早早钻进被窝盖紧被子,生怕叫山风吹病了。 第二日一早,陶若筠起床梳洗,然后去玉泉院接了谢母,又派人去青山居去请赵瑾容,一起到自己住的花溪苑去瞧瞧。 陶若筠的花溪苑,看着地方不大,院子格局与翠竹轩十分相近,赵瑾容看了越发觉得自己的青山居奢侈了。 陶若筠请了二人进院,院门也是竹竿架成,此刻爬满了藤蔓,根本看不清院内。 几人走在院中看见正厅里面,就察觉出不同来了。 一般人家的正厅都会摆上接待客人的桌椅或者榻,而陶若筠的厅是一面花墙。 “这是怎么制成的?”谢母发问。 “婆婆,您进来,我带您慢慢瞧着。” 陶若筠领人进了屋子,正对着门的就是一面花墙,花墙下是昨天从家中库房带来的交椅香几,两边还摆着隔层茶几,上面摆着花,隔层里摆着一套白瓷茶具。 “这里好,屋里就是花丛里。”谢母笑着道,“就是啊,不够威严。” 陶若筠笑着道:“所以呀,我不是主母。” 谢母听罢,想起昨日自己去青山居见到的庄严,赞赏地看了眼陶若筠。 “你能做到这样,很好。” 陶若筠带着几人继续看屋子,谢母和赵瑾容都好奇这墙是怎么制的。 陶若筠牵着谢母换了个方向,一下便明了了。 原来这房子里头有块大山石,山石的一半在屋里,一半在屋外。 屋里的这部分填上土,种上花,便看起来是一面花墙了。 山石贴墙壁的部分凿出石阶,沿着石阶便可往二楼去。 两侧房间落地罩青纱帐,都是类似家中一般陈设,没有可好看的,陶若筠便引着二人直接上了楼。 楼梯走至尽头,先是看见一面黑漆嵌螺钿梅竹纹座屏,也是昨天从库房里搬来的,绕过座屏是一间小小的书房。 贴墙是四层的黄花梨敞柜,陶若筠用来做书架。书架前摆着一张黄花梨透雕梅花纹的大书桌,桌后一张圈椅。 在书桌的左侧贴墙摆着一张矮柜,上面用来放书房用品极为顺手。书桌的外侧则摆了两张藤条圆鼓凳。 谢母见了道:“可惜了,鸿卓不去科举,不然呀,这也是读书的好地方。你这矮柜上,还缺书画,我看呀,你找个画师,帮你画上几幅书画才好。” 陶若筠道:“可惜我不认识什么画师,不然呀就请人家来画了。” “慢慢来,不急。” 谢母说着,环视二楼一圈,书房对面是个碧纱橱,充作卧房。 “这就结束了?” 谢母没有等到期待的风景,有些讶异。 陶若筠笑着对青荷吩咐道:“去把门打开。” 青荷桑青闻言,走向书房外侧的屏门边,一把推开了门,风景这才展现出来。 原来那山石,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屋外的部分也做了填土种花处理,正好从书房外露出头来。 山石上凿出石阶,顺着花径可一路往下,尽头处结树成亭,假山成林,百花点缀,玉树错落。 更远处,太湖风光尽收眼底。 “我说怎么叫百花山庄,却不见百花,原来都在你的院子后头呢。” 陶若筠笑着引众人往外走:“这也是张先生的心思,这石头长的也巧, 赵瑾容道:“这亭子也巧,居然是用树扎成的,假山造的也好,这里呀,给阿保捉迷藏,怕是会迷路。” 说罢几人都笑了。 山上地大,就是建起来费工夫,这间屋子最大的亮点不在前面,而在后面。 一堆假山中间留小片空地,结树成亭,张自桢又命人种了金银花,此刻花藤爬上树梢,垂下香甜花朵。 此地空旷,视野开阔,风力带来的都是百花香气。 “这里摆上一榻,午间小憩最好了。” 谢母刚说完话,陶若筠就接道:“我带了榻来呢。” 谢母看完了三间院子,此刻站在亭中缓缓道:“很好,一家人这样就好。若是将来再赚些银子,将这后院的景致再增一增,慢慢来,就挺好。” 陶若筠轻轻道好。 几人看了会子风景才回了屋中,就在一楼左边的房间里喝着山泉水煮的茶,说了会子话。 相比五月底的陶若筠生辰,更快到来的是五月初五的端午节。 大家难得的离了家,想着在山上轻松一些,包一些粽子。 谢母却想到去把徐同光的母亲徐母接上来来一起过节,自去年中元节后,二人还没见过面呢。 反正只有他们二人,在哪里不是过,一起来了更热闹。 这事便又落在了赵瑾容身上,由她试着去请,赵瑾容答应了。 送走婆婆和嫂嫂后,陶若筠才算轻松下来,叫人搬了美人榻到后面树亭下,她要好好的歇息歇息。 青荷贴心的搬了春凳,放上茶水和点心。 陶若筠躺在那里,惬意无比。 “少奶奶今日心情可好些?” 陶若筠嗯了一声道:“距离大功告成,还差一截。” 第204章 杀到山上 青荷听了陶若筠说的还差一截,便问:“是没有打发走那个婆子么?” 陶若筠道:“婆子事小,阿姆的气焰事大。她得撵走婆子,还得低头才行,做过了怕二哥生气,做的不够容易卷土重来。” 说罢叹口气:“难啊。” 青荷在一边道:“但是我瞧着大奶奶和大少奶奶是真疼你,那日我去请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可急了,我刚去找她,她便来了,那神色不是骗人的。” 陶若筠笑笑,她相信谢母和嫂嫂都对她好,当然,也因为她手里筹码太大。 也因为如此,她才不会听信张慧月道挑拨,轻易更名撒手。 至于张慧月,得交给别人来处理。 眼下两人都硬杠上了,硬碰硬容易碎,陶若筠自己不会碎,碎的只能是张慧月。 到时候谢鸿川一心疼,鸿卓卡在中间就难做了。 她不想为难谢鸿卓,只能忍一时,所以她找了个清净地儿待着。 端午节前,赵瑾容带来消息,徐母请动了,徐大人也会跟着一起来。 因为目前庄子里院子不多,并没有专门拿来宴客的地方,所以就把宴客地点选在了谢母的院子里。 陶若筠心里高兴,这样就可以借着机会请徐同光帮自己写字了。 不过那个擅丹青的殷寄春却还没有消息,这让她有些焦心,忍不住又跑去找嫂嫂赵瑾容。 “你这个猴急的性子,真是一刻也等不得。我已经给她去过帖子了,过两天就会来山上一趟,届时我会派人去接,你就别操心了。” “那她来了会帮我作画么?” 赵瑾容听了直叹气:“你那屏风又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她若肯答应,只怕要住在山上,也得问问人家肯不肯呀。” 陶若筠听了,大体明白了,等人来了山上,她得好好献殷勤才有希望。 殷寄春不来,是家中不大愿意,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往山上去,因此一直没有答应。 殷寄春一再央求,才在端午节这天,在自己母亲的陪伴下,跟着一起上了山。 殷母比谢母年轻几岁,是个雍容的中年女人。 从轿中下来时,一身月白色地缠枝莲花纹闪缎风衣便叫陶若筠挪不开眼,后面跟着的殷寄春则是一身杏黄缎地方领对襟比甲,内里搭着杏仁黄袄裙,满脸笑意的下了轿子。 陶若筠瞧着母女二人,母亲端庄,女儿俏皮,甚是惹眼。 陶若筠跟在赵瑾容身后,跟着行礼叫伯母。 “这位便是阿筠吧?我听春儿说过,说她的容姐姐有个妯娌,擅酿酒,非要我也来试试,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尝到阿筠酿的酒?” 陶若筠听了道:“伯母肯赏光,便是阿筠的荣幸,哪有不给的道理。伯母请随我来。” 说罢引着众人往里去了。 殷寄春一路东张西望,对这里甚是好奇,殷母见了,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道:“你端庄些吧。” 殷寄春听了,小嘴一撅道:“今日没有外人,母亲就不要那么大的规矩嘛。” 殷母听了却道:“谁说没有,今日知州大人要来的。” 殷寄春听了,不再辩驳,乖乖的放缓脚步。 行至一半,几人便遇着了三个孩子。 老大阳哥儿因为开始留头,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还是孩子,所以不愿画额,只有阿保和诚哥儿两个眉心一个雄黄王字。 阿保骑在阳哥儿颈上,头上戴着一个五毒帽。 自然不是陶若筠的手艺,那是嫂嫂赵瑾容缝的。 诚哥儿紧紧贴着哥哥,口中一口一个哥哥哥哥。 奈何哥哥年长,嫌弃他蠢笨,妹妹嫌弃他不能把自己举高高,尴尬地处在中间位置,一口一个哥哥地寻求关注。 此刻见着几人,都慌忙行礼,叫伯外祖母。 阿保也跟着喊,脆生生地。 殷母见了,很是欢喜,拉着阿保的手道:“这孩子养的好,不认生,粉粉嫩嫩的。” 阿保听了咯咯直笑。 陶若筠和赵瑾容负责把二人引到谢母的院子,两人倒是熟识,见了面立刻聊了起来。 陶若筠悄悄对赵瑾道:“我出去等徐大人他们,你在这里陪着吧。” 赵瑾容点点头,陶若筠便独自离开了。 徐母和徐同光的轿子稍晚到,让陶若筠没有想到的是张慧月也来了,四人碰在了一起。 陶若筠神色如常过去行礼,热情熟络地跟徐母打招呼,找了个理由说要与徐大人说话,便叫青荷先把人引进去了。 张慧月见着空隙,跟着就要往里头走,却被陶若筠一手捏住手腕,把人扣下了。 “阿姆,这位是知州大人,还是二哥的同学,从前可有见过?” 张慧月出生便在京师,即使嫁到苏州,也是立刻就跟着谢鸿川回了京师。 当年徐同光不曾参加婚宴,所以二人并不认识。 此刻听见陶若筠介绍,便立刻行礼道万福,徐同光也跟着作揖行礼。 “阿姆可还有什么事?” “我要见婆婆。” 陶若筠笑笑:“婆婆在见客,没有空,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阿姆就回去吧。” 张慧月挣扎开来,怒道:“我要见婆婆。” 陶若筠撒开手,对着徐同光道:“徐大人,我先送您进去吧。” 可是徐同光瞧着眼前的情景,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是......” “大人,我要见我婆婆,求您带我进去见我婆婆。” 张慧月眼见着找陶若筠没有用,干脆求起了徐同光。 陶若筠在一边淡淡道:“大人,这是家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徐同光听的懂,可是眼下被张慧月拽住不放,他也十分为难。 “阿姆,这样好了,我先送徐大人进去,若是徐大人能够说服我,我便来迎你,若是不能,你就回去,如何?” 张慧月看了看陶若筠,又看了看徐同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姆要一直拉着一个男子不撒手么?” 张慧月一听,连忙撤了手。 陶若筠微笑着引徐同光进了院内。 陶若筠走的淡定自若,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倒是徐同光,经历了刚刚的事情,此刻实在有些尴尬,想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人不打算为我阿姆说话么?” 第205章 初现端倪 徐同光还没出声,陶若筠便率先说话了。 徐同光心中实在难受,无端撞见这场妯娌闹剧,问的多了,显得自己多管闲事,不过问,又显得自己薄情寡义。 偏偏张慧月是同学之妻,又求了自己,陶若筠又说自己能说服她便让她进来,因此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问。 “是闹了矛盾么?” 陶若筠坦然道:“当然。” 徐同光只好接着问是什么矛盾,陶若筠沉默了会子才道: “大人可还记得去年那桩假银案?” 徐同光自然是记得的,一个案子牵出一条线,不知道办了多少人。 “我想问问大人,为何这假银会在我夫君出海,管事进京的时候发生?” 徐同光拧着眉,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陶若筠不是要他回答,是要他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一个没有威望,没有展示实力的女子,在担起了经营责任后,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好欺负。 “当日我很幸运,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假银。如果不是那个代班管事多此一举,只怕今日谢家早已倾覆。” “我闹了一场,让铺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我不是好惹的人,这才换来了暂时的太平。” “与人相处也是一样的,如果别人欺负我时,我一再退让,只会让人觉得我好欺凌。大人为官这么多年,一定懂得这个道理。忍,从来都不能解决问题。” “我带着婆婆和嫂嫂上山,自有我的道理,婆婆跟嫂嫂愿意与我上山,自然也有他们的理由。大人就算觉得我莽撞,也该相信嫂嫂的,不是么?” 一提赵瑾容,徐同光便垂下了头。 赵瑾容知书达理,他是知道的,既然能跟着陶若筠站在一起,必然有她的道理。 可是...... “只是她是鸿川的妻子,如论如何,我都应该......” “大人,我不是说了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二哥来了,也不能说你什么的。况且,我只是跟她有些矛盾,又不是大仇,不会闹成当年大姑子那样的。该有的体面我都会给她的,大人只需要当作没有看见,便好了。” 徐同光没有办法,只好应下来。 陶若筠顺水推舟,让他跟老夫人也说说,不要在宴会上提起这回事,大家开开心心最重要。 她自己,会好好的把阿姆送回谢家的。 徐同光叹了口气,不得不应允下来。 别人的家事,不好管,干脆闭了眼,由陶若筠领着进了玉泉院。 这边人送到了,陶若筠才出去应付张慧月。 刚到载酒堂,便见张慧月正站在厅中焦急等待。 陶若筠淡然走向左手上首坐下了,张慧月一见这情形,心中拿不定主意,问: “我可能进去了?” “不能。” 陶若筠没有丝毫客气,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阿姆不尊重我,你的下人也不尊重我。今日端午家宴,婆婆请了贵客,我担心阿姆像去年小年一样莽撞,所以你不能进去。” 张慧月急了,道:“可是徐大人......” “徐大人劝过了,说我应当善待阿姆。” “那然后呢?” 陶若筠笑笑:“所以,我会安排人好生送阿姆回家的。” 张慧月闻言,跌坐在椅子上,“我见不到婆婆了么?” 陶若筠淡淡道:“阿姆,回去吧,给大家都留一些体面。” “我给三少奶奶赔罪。” 今天乖乖的没有说话的李妈妈突然在一边出声,说完话人也跪下了。 陶若筠瞧着,不动声色道:“第一次的时候我院里的春山就打发了,李妈妈现在才给我下跪,似乎晚了些。阿姆,我还是那句话,打发掉,再给我斟杯茶,这事就算了,往后我会待阿姆同大嫂一样的。” “你真的要这样跟我计较么?” 陶若筠正要起身,听见张慧月说了这样一句话,便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 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起身叫了李家大哥,安排人把张慧月送回去,自己则进了院内,叫人关了门。 今日客人都已经到了,后面的人都不必再放进来了。 端午宴是赵瑾容安排的,除了必备的五黄和粽子,其他的菜式都是用心准备的。 其中一道风干果子狸,连陶若筠也是第一次吃。 她尝了一口,觉得软烂肥嫩,还带着一股酒香。 陶若筠吃的开心,这种场合都是没人找她,她便只顾自己吃。 而她身边坐了一个跟她差不多性子的殷寄春,此刻正贴紧她小声问道: “姐姐,知州大人怎么在你家呀?” 殷寄春自来熟,自打上次花朝节相识之后,便称呼她为姐姐。 陶若筠悄悄道:“他是你容姐夫的相知,叫你容姐姐嫂嫂呢。” 殷寄春又悄声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还不成亲?” 陶若筠听了一口呛到,吸引的众人都朝她看来。 殷寄春连忙坐正身子,假装与自己无关。 “我不小心呛着了......咳咳......” 陶若筠低声解释,谢母笑笑道:“这么大个人了,吃口饭都会呛到,快喝口水顺顺。” 陶若筠忙喝了口水。 殷寄春与徐同光之间隔着孩子,陶若筠瞥眼去看,就看见殷寄春在偷看徐同光,当下便怀疑殷寄春生出了什么心思来。 按理来说,这商家女儿与官家老爷结亲,是大大的喜事,哪个做生意的不想跟做官的结亲呢? 可是陶若筠总觉得不大对劲。 这徐同光跟谢鸿川差不多年纪,可是谢鸿川都两个孩子了,他还是独身汉一个。 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陶若筠一边吃着饭,一边胡思乱想着。 徐同光正跟众人饮酒聊天,哪里会知道宴桌上有人怀疑他不能行人事。 陶若筠用胳膊捅了捅殷寄春,悄声道:“你想干什么?” 殷寄春红着脸道:“我能干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陶若筠觉得脑子都炸了,这就是要出事呀。 第206章 得寸进尺 谢家这顿端午宴是放在午间的,吃完饭殷母便要带着殷寄春回家,殷寄春老大的不乐意。 “母亲,你叫我在山上待着吧。我在这里作画,还有姐姐相陪,挺好的。” 殷母道:“哪有在人间吃了饭还不走的?” 谢母道:“无妨的,这姑娘活泼,又是瑾容的姊妹,来了做个伴,挺好的。” 殷母只好道:“今日端午,我家晚上也要聚一聚。她若执意要来,等明日吧。况且若是住下,你不得准备些东西呀?” 殷寄春一听,便知道母亲答应了,高兴地抱着母亲的脖子道:“谢谢母亲。” 那边徐母对着阿保爱不释手,一直逗着她说话。 阿保将近两岁,活泼好动,也口齿清楚,两个人有问有答的,来来回回好不亲热。 陶若筠看出徐母十分喜爱孩子,便凑到徐同光身边,问道: “大人何时娶亲呀?我看老夫人很想抱个孙儿呢。” 谁知徐同光一听,脸一下就红了,带着结巴说道:“这......姻缘,得上天注定......” “什么上天注定?”徐母听见了不满地说道:“想娶便娶了。你一个知州,又不是要娶天上的仙女,让媒人介绍一个哪有那么难的?” 谢母殷母听见这话,都过来安慰徐母。 知州大人毕竟是知州大人,大家只能安抚徐母,不能劝知州娶妻。 殷寄春见了这情景,凑到陶若筠身边,抱住她的胳膊似要说话。 陶若筠察觉出来,一把抽出胳膊,躲得远远的。 殷寄春却不放过,陶若筠挪一步,她贴一步,陶若筠瞥了她一眼,见着殷寄春杏眼含泪,秋水剪瞳,心一下子便软了。 她开始后悔让殷寄春上山了。 就在陶若筠走神的工夫,几人说着话便要告辞了。 陶若筠只好跟在后面一起送行,殷寄春又贴了过来。 “你干嘛?” 殷寄春哀求道:“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陶若筠道:“你不乱来我就不说。” “我保证不乱来。” 却不料一时情急,声音说的稍大些,便被前面几人听见了。 殷母问:“保证什么?” 陶若筠笑着替她解释:“妹妹保证在山上作画期间不会乱来。” 殷寄春一听,这屏风是非画不可了。 谢母听了作画,说道:“巧了,今日徐大人也在这里,你何不给你的载酒堂求一墨宝。” “载酒堂?”徐同光不大理解。 陶若筠道:“我前面的厅取名载酒堂,还没有挂上匾额跟对联,想跟大人求幅墨宝,不知道大人肯不肯了?” 徐同光闻言便道:“我先去厅中看上一眼,你这厅做什么的?” 陶若筠道:“我打算酒坊做大了之后,在这里谈生意呢。徐大人可担心我将来打着大人的名号去做生意?” 陶若筠说完,几人都笑了,徐同光只能笑着摇摇头,他一向拿陶若筠没办法。 殷寄春见了这副情景,心里忽然不好受起来,撅着嘴,一言不发。 几人说说笑笑的到了厅里,徐同光看了看道:“你这里是不是还需要一幅画?想好挂什么画了么?” 陶若筠得寸进尺道:“我现在还是一片空白呢,既然大人答应题字,不妨连着画也帮我想一想吧。” 殷寄春在她耳边嘟囔:“得寸进尺。” 陶若筠白了她一眼,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帮人家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谢母在一边补充道:“刚好月底是阿筠的生辰,大人若是肯作一幅画给阿筠做生辰礼物,也算是给我们阿筠长脸了。” 旁边的徐母听了,便替徐同光应了下来。 殷母也说要送礼,却被谢母拒绝了。 “小孩子家过生辰的,让孩子们之间相互送送就好,我们这些长辈呀就不参与了。” 徐母也在一边说好,只是苦了堂堂知州大人,在母亲面前也只能是个孩子,只能认领下这份礼物了。 几人闲话叙过,便都告辞了,殷寄春又在陶若筠耳边叮嘱了,叫别说出去。 殷母承诺第二日就派人送她过来,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刚刚还热闹的庄子,此刻又安静了下来。 陶若筠的心却不静。 “这山下书院可有去探望?”谢母问道。 “有的,昨日已经提前送了粽子和艾草过去,陈夫人也准备包呢。” “屋脚都撒了雄黄了吧?” “都撒了的,蛇虫进不来的。” ...... 回答的是赵瑾容,陶若筠一直在走神,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并不参与谈话。 等把谢母送回了院子,赵瑾容这才问起陶若筠: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陶若筠警觉起来:“没有啊,可能是......没睡好吧。” “那就回去歇息一下,别累着了。” 陶若筠应着,自己回了花溪苑,坐在厅中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发呆。 殷寄春怎么就看上了徐同光呢? 一个是春芙蓉,一个是木疙瘩,那木疙瘩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曾听说过什么与女子亲近的事情,现在看来似乎连媒人说亲也不让,陶若筠想不通。 陶若筠头疼了半晌,最后决定写个帖子派人送去了柳云旗家。 山上离城里远,得到回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柳云旗的答复是过两日便来山上拜访。 比柳云旗先到的是殷寄春,真的在第二日就来了。 那个队伍浩浩荡荡,让陶若筠觉得她也搬了家似的。 等到东西摊开来,陶若筠才一件件看清楚。 殷寄春住在赵瑾容的青山居里,地方大,风景好,又惊险。殷寄春见了,一眼就爱上了。 青山居的二楼也有间碧纱橱,殷寄春就被安排住在那里。 陶若筠站在二楼,看着殷寄春将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除去必须要有的衣物,还有画画用的笔墨纸砚,这些都属正常,可是当她看见有丫鬟取出一些个锅碗瓢盆的时候,冷静不了了。 “怎么了?我家厨房的锅碗吃不习惯?” 赵瑾容和殷寄春听了,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好姐姐,这个可不是拿来做饭的,这个呀,是拿来制画纸的。” 第207章 砑花笺纸 殷寄春所用的画纸,都是她自己动手改制的。 除了锅,还有各种材料,调和用的碗,以及用来印制花纹的砑花板。 陶若筠不懂,以为殷寄春要单独煮饭呢。 殷寄春见着她那副样子,便告诉她明日准备制纸,到时候请她过来看看便知道了。 陶若筠答应了,第二日一早便跑来看殷寄春改纸。 纸没见改,倒是见着丫头们在院里那棵树下生火准备煮东西,殷寄春坐在一边,正用小勺往锅里一样一样添东西。 陶若筠走过去细看,却不大认识那些东西。 殷寄春耐心介绍着:“这个呀是在煮涂料。这从纸商手里买来的纸,并不长成姐姐看到的那个样子。我得先制涂料,再用砑板把花纹印上去。” “这涂料需得用仓术生姜灯草姜黄,你看到的发着光的,是云母粉,也得添进去煮过。煮过之后还要反复揉洗,得把这些材料揉的细细的,才好做涂料。” “要煮多久呀?” “得一天呢。” 陶若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岂不是很费功夫?” “你也不必在意。”说话的是正在过拱桥,往这边来的赵瑾容。 “她呀,不喜欢什么女工女红,就爱捣腾这些。她哥哥特意找了人来教她制砑花笺纸。这会子,估计都快成花笺博士了吧?” 赵瑾容说着便笑了起来,殷寄春道:“容姐姐尽打趣我。” 陶若筠看着殷寄春放足了材料,吩咐下人要细小的火慢慢煮上一天。陶若筠看着那锅东西,像在熬粥似的。 “好了,容姐姐,我跟筠姐姐出去走走。” 殷寄春一边攀上了陶若筠的胳膊,一边对赵瑾容说话,说完便拉着陶若筠要走。 陶若筠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找自己的麻烦了呀。 殷寄春也不管陶若筠愿不愿意,拖着人就出了院子。 陶若筠挣扎了几下,被拽的死死的,根本挣扎不开。 “你要做什么?” 殷寄春满脸堆笑道:“姐姐,你跟徐大人很熟是不是呀?” 陶若筠一听,果然如此。 “不熟,你容姐姐跟他比较熟。” 殷寄春无动于衷:“姐姐,你帮我打听打听嘛,为什么徐大人还没有成亲......”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事我怎么好打听的。” “你都成亲了,有什么不好打听的?” 陶若筠打心眼里觉得这姑娘胆子真大,比自己勇敢多了。当下又敬佩又头疼。 “你中意人家?” 殷寄春听了小脸一红,扭过头去颇不好意思道:“姐姐先帮我问问嘛。” 陶若筠没有办法,只好道:“我尽量帮你打听打听。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家中可有帮你许亲?” “没有,有媒人跟我家讨庚帖,我不同意。” 陶若筠听了,觉得脑袋都大了。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妮子直接不同意给庚帖,家人也惯着,那就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她必须得上心了。 “你不觉得徐大人同你年纪差距有些大么?” 殷寄春满不在乎道:“大又如何?我听说老夫才疼少妻呢。况且他也没大我多少。” “十几岁总该有吧?” 殷寄春撇撇嘴道:“我不管,我总要试试的。他若中意与我,大些又何妨?若是不中意,年纪相仿也不稀罕。” 陶若筠心中叹气。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跟你容姐姐说,或者你爹娘,由他们去问,才是正当呀。” 殷寄春道:“我打听过了,徐大人跟我一个性子,我不给庚帖,他不收庚帖。我才见他两面,你说我爹娘请人说亲,他会同意么?” 陶若筠觉得难,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同光还不成亲。 “姐姐,你跟他也相熟,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样就不会惊动我家人了,好不好?” 陶若筠没有办法,应了下来。 及至第二日,那一锅子颜料终于被煮揉细腻,可以用来当作颜料使用。 殷寄春用白芨水调和好涂料后,一整天都在忙着刷砑花板,印砑花,然后等待干燥。 整个过程枯燥又细致,一步也马虎不得,她倒是佩服殷寄春能耐下性子做这些。 又过一日,柳云旗如约到访,陶若筠领着人进了自己的花溪苑。 “你这屋子,好巧妙的心思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厅堂呢。” 柳云旗看着花墙,满是惊讶道。 陶若筠笑着请她坐了,又让人上了三癸雨芽,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 柳云旗与陶若筠自打那日坊间闹剧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柳云旗不来,是家中乱,陶若筠不请,是怕她心中难受。二人就这么扭扭捏捏一直不曾相见,直到搬到山上,陶若筠才去了帖子,说是自己搬家了,实际就算是变相邀请了。 “你今天请我来,就为了看这屋子呀?” 陶若筠笑笑道:“自然不是。我最近也是乱的很,找你来闲聊。” 柳云旗听了一笑,两个人如今倒真的成了朋友。 “说吧,出什么问题了。” 柳云旗直接,陶若筠也不客气。 “你从京师来,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你,一个男子,人到中年,也不娶亲是为何?” “啊?”柳云旗听了一愣,要不是陶若筠已经成亲,感情也不错,她几乎要以为陶若筠爱慕上哪个男子了。 “这男子不娶亲,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果然,柳云旗跟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陶若筠这样想着,又问:“那你觉得会是什么难言之隐呢?” 柳云旗想了想才道:“这个......我也不曾见过,我只见过非要娶亲的,没见过不愿意娶亲的。” 陶若筠喃喃道:“按说,这男子娶妻生子,继承宗祧,是件大事啊。” “对呀,正妻生不了的,还想着纳妾生呢,哪有不想生的?” 柳云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大好,陶若筠却没办法岔开话题。 第208章 龙阳之好 柳云旗说着话,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说的不会是徐大人吧?” “啊?” “大龄,没成亲,你认识的,不是他还有谁?” 陶若筠辩无可辩。 “如果是他的话,就难了。” “怎么说?”陶若筠问道。 “一个不曾成亲的知州,人品也好,长相也端正,按理来说,媒人该踏破门槛了,为什么不不曾成亲?” 陶若筠翻了个白眼道:“我找你来,是问你呢,你见多识广呀。” 柳云旗凑过来,放低声音道:“我从前在京中的时候,听说这有的男子有龙阳之好。” “龙阳之好?什么东西?” 柳云旗见陶若筠不解,便凑过来解释着。 陶若筠听到一半,捂口惊叫,手中那只粉彩瓜蝶纹茶杯应声落地,茶水溅湿裙摆。 “你是说......徐大人他......” “我可没说,”柳云旗否认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有些男子身边总有些什么书童啊画童啊,长相清秀甚至赛过女子,有些男人就是好这口。不过,我好像没见到徐大人身边有这样的人。” 陶若筠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倒是青荷见着裙?溅湿,请陶若筠去更衣。 陶若筠起身去更衣,临走前告诉柳云旗,后面有片假山石林,她让丫头带着去瞧瞧。 柳云旗听着便跟着桑青走了,陶若筠去换了一件豆蔻紫的薄衫纱子,就往后面去找柳云旗。 此刻柳云旗正坐在假山里的石凳上,眼神紧紧盯住远处的太湖风光。 临近午时,金乌高悬,湖光闪烁,刺得人眼睛疼,柳云旗却盯住不放。 “小心把眼睛瞧坏了。” 陶若筠坐到柳云旗身边叮嘱她,又转头叫人拿了软垫过来,石凳硬的很。 “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能从泥坑里爬起来。” 柳云旗说话的时候,依然不改刚刚的姿态。 陶若筠闻言,反问一句:“如果你我命运交换,你会愿意嫁给我夫君么?” 柳云旗笑笑道:“当年谢家老二,差点就成了我柳家的女婿,可是我不肯。” “这是为什么?” 柳云旗转过身来,看着陶若筠问:“让你从云水村嫁到苏州,你很开心吧?” 陶若筠点点头,当然开心。 “那若是你出生在苏州,要你嫁去云水村呢?” 陶若筠明白了,京师出身的柳云旗看不上苏州商户出身,功名不高的谢鸿川。 “我没记错的话,他如今的妻子是礼部主事之女吧?” 柳云旗的父亲是户部侍郎,正三品,张慧月的父亲是礼部主事,正六品。 没出事前的柳云旗根本看不上当初的谢鸿川,出事后的柳云旗却无法在京中立足。 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实?婚姻大事,不看人,只看官职?” 陶若筠说不出话来。 “我从小就是这么被人教大的,要往上爬,要嫁得如意郎君,一雪前耻。就像你爹,想把你一个商户的女子,嫁给一个秀才一样。” “我们活着,没办法跳出这个圈子,只能一次一次的拼,有人拼赢了,有人拼输了。很不巧,我是输掉的那个。” “但是我没有办法停下来,从小我所见的,所听的,都是这样的。我娘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争。陆离眼下还没有纳妾,等到哪天他纳了妾,那种生活,才是我更熟悉的。” 陶若筠揪着袖口,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说不出让柳云旗抛弃这些的话来,也说不出帮她的话来,她连怎么帮她都不知道。 柳云旗似乎瞧出陶若筠的不自在来,岔开话道:“你家那位妯娌,可还安分?” “何故这样问?” 柳云旗淡淡一笑道:“我说了,那种生活才是我最熟悉的。” 陶若筠听了,扑哧一笑。 是啊,官家女子跌落,心高气傲都化作云烟,哪怕只是六品官员的女儿,在遇着陶若筠这么一个地位低,没学识的女子与自己平起平坐,那心里有多不痛快,柳云旗比谁都清楚。 她当初不就因为陆离曾经跟陶若筠结过亲,就讨厌陶若筠么。 陶若筠倒也坦荡,直接把最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柳云旗听罢大笑起来,问道:“你怎么不找我帮忙?我爹虽然没了,但是我那个通判夫君,还是能唬人的。她一个庶人妻,见着官家妇,我只需往那里一坐,便赢了。我再跟你亲近亲近,夸夸你,就像去年中元节,你婆婆在桌上夸你一般,她非气死不可。” 陶若筠听了,大笑起来,这招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怕张慧月气出病来,还得花人参养,不值当。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她不肯打发那婆子,不肯端茶道歉,我就找你来气她。” 柳云旗连连点头:“我一定帮你把她气个够呛。” 两人说说笑笑,便到了晌午,陶若筠留柳云旗用饭,柳云旗答应了,却赖在假山里不肯出来。 陶若筠无法,只好叫人把餐食端到假山石桌上吃。 “这个是冬瓜燕窝,今日你来,我特意叫人做的。” “冬瓜燕窝......”柳云旗看着那玉色燕窝,有些好奇。 燕窝做法至多,常见的多为嫩鸡汤、火腿汤、鲜菇汤一并滚之,添肉丝属于下品。 但是冬瓜燕窝,却是少见了。 “这法子还是家里下人学的,之前我家嫂嫂在广州,当地有这样的做法,说是以柔配柔,以清配清,你尝尝。” 柳云旗尝了一口,一种异样的鲜味。 “不错,我下次来还要吃。” 陶若筠听了一笑,又给她夹了一块儿白色鹿筋。 “这是鹿筋,打你回消息说要来,我便叫人准备着了,用鸡汤煨的,女儿红收汁。” 柳云旗听了便笑,自己的酒不舍得,倒是舍得用女儿红。 第209章 特没面子 这日陶若筠和柳云旗一起说了好些话,又把月底生辰一事说了,问她可愿来。 柳云旗自然说愿意的,二人说好,到时送上请帖,她一定带礼物来。 送走了柳云旗,陶若筠就头疼起来。 自打柳云旗说了龙阳之好一事后,陶若筠就心虚的很,根本不敢去见殷寄春,生怕她问自己打听的怎么样了。 可是总躲着也不是办法,人就在自己的庄子里,早晚要见上的,她只好想办法。 这天上午,陶若筠正陪着阿保玩耍,青荷从外头端着一竹箩的樱桃进来。 说是李天纵送来的,各个院子都送过去了些,她们院里还特意送了一小盒子胡颓子。 陶若筠听说有胡颓子,便抓了来吃,酸酸甜甜的,果然好吃。 吃了几个果子后,便带着阿保要去前面厅上见一见李天纵,她有事要问他。 青荷桑青跟着出来。 阿保这段时日停不下来,一天到晚的到处乱跑,奶妈跟着也是吃力的很。 陶若筠这会也不抱她,教她在石子路上跑,耗些力气,晚上好睡不闹人。 李天纵正在前头,跟自己爹娘说着话,陶若筠也懒得在厅上等,便往前面去了。 ”三少奶奶来了。“ 李家嫂子先看见了陶若筠,叫了声少奶奶。 陶若筠笑笑,问在做什么。 “准备去喂鸡呢。” 庄子上的鸡都是圈了小片山地,由着它们跑的。罐子装些水,一些谷壳,吃吃喝喝,闲散的很。 阿保趴在篱笆上往里头看,口中道:“鸡,我要玩鸡。” 李天纵也逗她:“我抓只鸡给你玩好不好?” 阿保道好,陶若筠却瞪他:“给她吓着了,我就把你炖了。” 李家嫂子说道:“这里的鸡长大了,不适合小孩子玩。要不改天我去集市瞧瞧可有小鸡。咱们家是孵不出来了,买两只新出壳的给她玩。” 陶若筠觉得也好,就让买几只回来。 说罢,就把阿保丢给青荷她们看着,自己跟李天纵说起话来。 “酒坊那边如何?” “一切都好,樱桃已经是快要结束了,潮州那边的枇杷应该很快就要运过来了,到时候就忙枇杷了。” 陶若筠听了又问:“现在酒卖的如何?” “酿的少,买的多,而且今年酿的春韶有不少要存起来明年春天再取出来卖,更少了。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扩建酒坊了。” 陶若筠点点头,这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下缺了银子。 “去年存的春韶,今年卖出去没?” “早卖空了,春韶跟着樱桃一个时间卖,大家都觉得新鲜,早早派了人去庄子上订完了。” 陶若筠忽然想起醉仙楼五两银子一壶酒的事情来,便问:“咱们庄子给不同的人卖酒,是一个价么?” “都是一个价,价格开始都是林管事带着我亲自去谈的,后来就是我一个人去谈,保证市无二价。” 陶若筠撇撇嘴,市无二价还有人五两一壶,气死了。 醉仙楼的酒成了陶若筠的心病。 她别了李天纵,回了院子,一堆解决不了的事,头疼的很。 她坐不住,想了个法子,就往青山居去了。 殷寄春住在这里好几天了,此刻正用着陶若筠特意带来的画桌,在平台上作画呢。 陶若筠走过去看,一桌子物件儿摊在那里。 什么笔洗笔掭,笔筒笔山,镇纸瓷印,都算常见的了,可是一个青玉莲瓣式香插吸引了陶若筠的注意力。 “这香插好漂亮。” 殷寄春正对着一棵盛开的茉莉画着,听了这话说道:“这香插是我哥哥送我的,这点的香还是我自己制的呢。” “这是什么香呀?闻起来好清凉。” 殷寄春道:“是用来提神的香料,里头放了迷迭香、丁香、苍术,还有薄荷和龙脑香。姐姐喜欢香啊?” 陶若筠道:“我不大懂,但是觉得好闻。” 殷寄春笑笑道:“姐姐若是喜欢,我送姐姐一些好了。” “我没有这样漂亮的香插。” 殷寄春笑声更响:“姐姐这是变着法子跟我要香插呢,我明白了,等你生辰的时候,我送你。” 陶若筠也不辩解,能得一个香插,何苦辩解,只是...... “这个青玉,燃烧到了末端,怕熏坏了,我心疼。” “我送你个旁的,烧不坏的。” 陶若筠听了,笑嘻嘻的说好。 她看了眼那幅已经要完工的茉莉画,问道:“你这画作完了?” “快了,等颜料干了,我再提首小诗,还没想好写什么呢。” 陶若筠抢着道:“作完了就先给我赏看吧,等你想好了提什么字,再给你拿回来。” 殷寄春见陶若筠这么喜欢,便爽快答应下来。 陶若筠得了画,抬腿就去找徐同光。 此刻徐同光正在府衙办差,陶若筠等了好一阵子才等着人。 “筠娘来找我有事?” 陶若筠笑笑,说出了一个无比牵强的理由道:“我来问问大人可有帮我题字。” 徐同光笑道:“实在抱歉,这几日事忙,加上对联还没有想好,所以就还没有写。” 陶若筠是不急的,此刻听了这话,也不催,只是拿出刚刚殷寄春作的那幅茉莉花,给到徐同光。 “我识得一个妹妹,擅长丹青,刚刚做了一幅画,也想请大人帮着题首诗,不知道可方便?” 徐同光觉得奇怪,他的书法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么? “那......好吧。” 陶若筠坐在那里,转移着话题:“我这妹妹,还想问大人一句,大人可曾订亲?” 此话一出,徐同光愣住了:“怎么......会问起这个?” 陶若筠不答反问:“大人当真不明白?” 徐同光尴尬至极,只回道:“不曾。” “那大人可有娶亲的想法?” “没有。” 陶若筠没有想到徐同光答的这样直接,也愣了,过了会子才本能地问:“为何?” “麻烦替我回去转告令妹,本官没有娶亲的想法。” “是不娶亲,还是不娶她?” 徐同光有些不耐烦了,起身便要送客:“三少奶奶,此事乃是个人私隐,请不要再问了。” 陶若筠也没有办法了,榆木疙瘩拒绝起人来,居然像一支箭,飞出去不偏不倚不拐弯,直接把陶若筠的话给堵住了。 第210章 完全失控 陶若筠出了衙门,坐在轿中一路思索,终于忍不住掀了轿帘问青荷。 “我今天是不是说错话了?” 青荷道:“确实没见过哪个媒人是这样讲话的,不过也没有哪个男子是这样拒绝的,这也太直接了。” “他还挺特别的是吧?” 特别的让陶若筠没面子。 生气谈不上,但是她懊恼,懊恼接了这档子事,叫徐同光厌烦自己。 知州哎,多大的靠山啊,能说上话是多少人羡慕的,何必赶着叫人烦自己呢? “少奶奶,你有没有想过,这徐大人会不会心中有人了?” “有人?谁?” 青荷道:“那日少奶奶与通判夫人说的话,我也听见了,可是我觉得徐大人不是那样的人。我觉得,或许是有心仪的人了呢?” 陶若筠嘟囔道:“知州哎?他是看上仙女了么?娶不着就为人家守活寡?” 青荷摇摇头,说不知道,只是觉得有这可能。 回了山庄之后,陶若筠没敢把自己去找了徐同光的事情告诉殷寄春,怕她问自己结果。 可是这么瞒着也不是办法,她只好做了叛徒,去找赵瑾容。 有事就找嫂嫂,陶若筠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她没敢往青山居去,而是让下人把嫂嫂赵瑾容请到花溪苑来说话。 等人到了之后,稍作客套,陶若筠便直奔主题。 “嫂嫂,你与徐大人相识已久,可知道他为何还不娶亲呀?” 赵瑾容听了,撇过脸去问:“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好奇嘛,你看他这么大年纪了,老夫人也挺想要孙儿的,他怎么......还不娶亲呀?” 赵瑾容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听老夫人私下说起的。” 说罢便将徐同光的事情一说。 原来徐同光早年间未取功名之时便已在老家定过一门亲事,只是在外读书想考取功名,那女子守候多年,加上家里发达起来,渐渐看不上这个没有功名的徐同光。 于是选择了退亲。 当时正在读书的徐同光听了此事,二话不说,同意退亲,从此一心读书,并取得了进士的功名。 奈何人心已伤,往后媒人踏破门槛,徐同光也是两眼一闭,谁家的也不肯接,就这么耗到了现在。 陶若筠心想,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就因为一个女子曾经看不起他,他就要做老和尚,何苦来哉? “至于么?”陶若筠不能理解。 赵瑾容道:“这人呀,有时候就是活一口气,你觉得人家顽固,人家何尝不觉得薄情呢?” 陶若筠撇撇嘴,照徐同光这个想法,自己就不该嫁给谢鸿卓,应该在云水村做老尼姑。 “我不懂,这也太脆弱了,不过总比龙阳之好要好。” “什么?” “没,没什么。”陶若筠一时嘴快,把自己跟柳云旗瞎说的话给说了出来,此刻赶紧否认。 “我都听见了。”赵瑾容不打算放过她,“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人家一个读书人,经不起你这样造谣。” “我没说......” 陶若筠低声辩解,赵瑾容叹了口气。 “那徐大人还爱着那个女子么?” 赵瑾容道:“爱,肯定是没有了,只是......” “只是什么?” 赵瑾容却不答,反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徐同光的亲事。 陶若筠不敢答,怕殷寄春生气。 谁料赵瑾容一句戳破:“可是寄春爱慕人家,让你去打探的?” 陶若筠听了连连摆手:“这不是我说的,是嫂嫂猜的,她若问起,可不能怪我。” 赵瑾容却没跟她计较这个,只是问打听的结果如何。 “没机会,拒绝的死死的,连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不给我,还把我撵出去了,我现在都不敢再去找他了。” 赵瑾容道:“此事你别管了,等我忙完了这阵子,我去问问。” “嫂嫂要亲自做媒啊?” 赵瑾容瞪了陶若筠一眼,道:“问问,哪里就做媒了?” 陶若筠看着赵瑾容离去的背影,觉得做个媒人真麻烦,以后再也不干了。 可是赵瑾容还没有去,殷寄春就先来了。 彼时陶若筠正坐在厅中交椅上喝茶,见着殷寄春进了院子,躲都来不及,叫她逮个正着。 殷寄春进了门也不做,就这么站在陶若筠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陶若筠缩着身子不敢说话,明明没有做错事,却好像犯了错似的。 “我听说你前日出门了?” 陶若筠道:“听说?听谁说的?谁在我的庄子上嚼舌根?我去给他打发了。” 殷寄春冷着脸道:“我叫青烟去打听的。” 青烟是殷寄春的丫头,陶若筠一时哑口无言。 见陶若筠没有否认,殷寄春急急地问:“结果如何?” 陶若筠撇撇嘴,不知道如何作答。 “不好是吧?好的话,你早来找我了。” 陶若筠伸手拔了根簪子直挠头。 “他可有说什么?为何不愿?我配不上他么?” 陶若筠恨不得找块石缝钻进去:“是他,有眼无珠。” “你别这么说他。” 陶若筠:“......” 殷寄春继续语出惊人:“我想见见他。” “知州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况且你还未出阁。” “所以姐姐带我去么?” “你爹娘知道了不得扒我层皮?” “我要知道为什么。” 陶若筠气得直咬牙:“我都说了,他有眼无珠的,这理由还不够么?” “不够,我要见他,我要他当面拒绝我。”说罢人就往外头冲去。 陶若筠见状,脑子都要炸了。 她这辈子,研究了十来年的酒,哪怕酿错了,也是耐心记录,避免再犯。 可是这事到了殷寄春这个急脾气头上,就好像身后被人点了一把火,烤的她一路往前奔,一路犯错,哪里都不对,但哪里都解决不了。 场面完全失控了。 第211章 心上人 陶若筠见着殷寄春出了花溪苑,爬起身来就往外追。 身后青荷桑青跟着跑。 陶若筠边跑边骂: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碰上这么个急脾气的。那姓钱的往我家塞假银我都没这么慌过,我下次再也不给人牵红线了,好事没办成,两头不是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陶若筠眼看着殷寄春上了轿子,只好跟着一起乘了轿子出了门。 那轿子追着殷寄春的轿子在山上走着,直奔城里府衙。 陶若筠坐在轿子中,渐渐冷静下来。 殷寄春去了也好,死心了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于是索性不管了,就叫轿子跟着走,根本不拦人,直到轿子在府衙停了下来。 小厮上前问门吏,趁那人进去通报的空档,陶若筠走到殷寄春的轿子边。 “你可想好了?万一说话难听,你可别哭。” “我不管,我就要当面听一听。” 陶若筠不拦了,只陪着人进去,徐同光抽出空来,见着这两人,也是眉头紧拧。 “大人,我家妹妹有话同你讲。” 说罢就把殷寄春往前一推,什么客套也没有了,两边死心多省事。 殷寄春走了一路,早没了山上的脾性,又见着徐同光,气焰一下子消失殆尽。 此刻只结结巴巴道:“我......有事想问问大人。” 徐同光看向陶若筠,陶若筠把头一扭,只当看不见,让他自己去对付。 徐同光只好遣散下属,独自面对,也算是给殷寄春一个小姑娘留颜面了。 “大人......大人,我想问......”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跟三少奶奶说过了......” “我知道,”殷寄春不死心,“我就是想亲耳听一遍。” 陶若筠听了不禁心想,一个两个都这么犟,害她夹在中间受气。 徐同光半晌没有出声,殷寄春扬起脸道:“大人既可以说给姐姐听,自然也能说给我听,难不成大人说的是假话么?” “自然不是。” “那大人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徐同光硬着头皮道:“本官......本官心中有人了。” “谁?” 陶若筠跟殷寄春同时问出,徐同光却不肯答。 “殷姑娘想听本官当面拒绝,本官已经拒绝,还请回吧。” 殷寄春哪里肯,非要问是谁。 “我到底哪里输给她了?我哪里比不过她了?” “这与姑娘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为了她而拒绝我就是有关系。” 徐同光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当下也是头疼不已。 说重了,是个爱慕自己的小姑娘,说轻了,人家根本不撒手。就算说出了自己心中有人,也要追问出是谁来。 “殷姑娘,这是在下的隐私,可否不要再问了?” 殷寄春撅着嘴,眼泪不受控制的汩汩直流。 “大人就是看不上我么?我到底哪里不如人家了?我......我......哇.......” 话没说完,殷寄春就哭了起来。 少女情怀满是春,谁知出门就遇热铁浆,烫了个体无完肤还不肯回头。 陶若筠见状,只好过去哄人。 徐同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哄也不是,走也不是,简直一头包。 “这......这......” 陶若筠眼见着前两日冷脸拒绝自己的徐同光硬生生被殷寄春给逼成了结巴,心里莫名痛快起来。 只是怀里的殷寄春哭的喘不上来气。 徐同光忽然转身从身后桌上取出一张纸来,陶若筠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前两日送来的茉莉花图。 “想必这张画就是姑娘的,当日无知,已经写了字,现在交还姑娘。” 殷寄春听了,一把扯过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扔完画,人也扭头就跑了。 陶若筠见状,只好捡起画,对徐同光频频道歉后,希望他不要告诉殷家父母。 徐同光同意了,陶若筠才出去追殷寄春,可是殷寄春的轿子都离了府衙了。 陶若筠上了轿,跟在殷寄春后面,确定轿子是往山上去的,心倒定了点。 这两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简直要疯了。 陶若筠摊开手中的画,尽量抚平,只见上面写了两句小诗,内容是: 刻玉雕琼作小葩,清姿元不受铅华。 陶若筠瞧着那字,铁画银钩,配上那幅茉莉图,又刚劲又柔媚。 一幅好画,生生叫毁了。 殷寄春在草亭的轿厅下了轿,也不等人,提着裙子一边哭,一边就往里头奔去。 陶若筠追的辛苦,好不容易在载酒堂把人拦下了,刚想训斥,殷寄春扭头就扑进陶若筠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陶若筠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 “别哭,别哭,他自己有眼无珠,你别理他,往后叫你得娘给你说个更好的。” “哇.......哇到底哪里不好了......” 陶若筠见着架势,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只好叫丫头们帮着自己把殷寄春先带去花溪苑。 殷寄春坐在椅子上,抱着陶若筠的腰哭的肩头直耸,就是不肯撒手。 陶若筠抚摸着殷寄春的头,劝她: “做人哪有一帆风顺的,他就不喜欢,那就另觅良人。你忘了自己说的,不喜欢的年龄相仿也不稀罕。” 殷寄春抬起头来幽怨道:“可我喜欢呀。” 陶若筠算是明白了,这人是劝不动的,只能等她自己回头。 殷寄春还没有回头,阿保就从外头进来了。 见着母亲怀里抱着个人,好奇地跑来看。 “姨姨,你怎么哭了?” 殷寄春哭的越发厉害了,“姨姨心口疼......” “我给姨姨揉揉。” 说罢,阿保就用自己的肉手去揉殷寄春的胸口,连位置都没有找对,揉的倒是认真。 “姨姨不哭,我给你吃果子。” 说完扭过身子去找乳母金珍拿了些野果子来,陶若筠倒是熟悉的很,是酸酸甜甜的野浆果,一看就是李天纵送来的。 “姨姨,这个好吃,你吃。” 殷寄春哽咽着,撒了手,用嘴巴去接阿保递来的果子。 陶若筠可算是能喘一口气,坐到一边看着阿保哄殷寄春。 “姨姨,你别哭了,我给你擦擦,擦的干净了就不丑了。” 阿保跑到陶若筠身边,拽走她手中的一方葡萄紫帕子,把手举的老高的给殷寄春擦脸。 殷寄春配合地弯下身子,叫阿保给她擦。 “姨姨乖,姨姨勇敢,姨姨不哭了。” 第212章 阿筠生辰 这边殷寄春大哭了一场,被阿保莫名的哄好了,又留在花溪苑吃了晚饭,才回了青山居。 只是心上人这件事,一下成了几人心中的谜团。 到底是谁? 陶若筠是一向对这些事反应迟钝,看不出一丝端倪。 殷寄春结识时间短,来不及看出端倪。 只是她们都想起一个人,那就是赵瑾容。 认识时间最长,心思又细,跟徐母走的又近,陶若筠觉得她最有可能知道。 因而殷寄春拿定主意,要回去好好问问赵瑾容。 陶若筠没跟去,一个殷寄春已经叫她吃不消了,只想这事快些结束,她好重新平静下来。 这几天殷寄春都没来找她,她轻松不少,常带着阿保在天黑之后的山间扑萤火虫玩。 阿保怕黑,山上灯笼不够,陶若筠总得贴在脚跟后面她才敢玩。 因为光线不足,点点萤火变得更加惹眼。 阿保抓着一把扇子,在山间小路上一边扑,一边咯咯直笑。 可是真抓着虫子了,又胆小的不敢去摸。 陶若筠抓着她的手,叫她多试试,尝试几次没有被咬到这才放开胆子用手去抓。 从此,晚饭过后在山上扑萤火虫就成了母女二人每天的固定内容。 直到生辰这日。 谢母一早就说过,几个孩子们聚聚,老人就不参与了,所以赵瑾容就把地方定在了青山居的平台上。 这天一大早,有府衙小吏送来一件东西,正是徐同光之前答应的字。 载酒堂已经制成匾额,可以直接挂上。 陶若筠瞧着那字,龙蛇飞动,游云惊龙,很是欢喜。 再看那画,画的是松下醉酒图,远山叆叇,松枝鹤骨,有一红面老叟酣睡树下,身边滚着一个酒坛子。 不远处的山石之后,一只鹿探出头来,看样子似乎要窃酒。 陶若筠看了发笑,没想到一向正经的徐同光会作出这种顽皮的鹿来。 除了画,还有一幅对联,上面写的是: 吞吐风月一壶酒,拈弄溪山万里云。 陶若筠见了高兴,当下就叫人给安装上去。 李天纵早早送来了今年最后一枝樱桃,还有从潮州运来的枇杷。 厨房里头两天就在做准备,不过这些都是赵瑾容在盯着,陶若筠逍遥的很。 此刻,她正坐在载酒堂的椅子上,等着柳云旗的到来。 柳云旗今儿来的倒是挺早,穿的一身宝蓝地飞鹤穿花纹织金绸对襟披风,梳着牡丹髻,发髻中央一枝喜鹊登枝金镶宝花树,两侧各是一对儿金镶宝蝶赶牡丹银脚簪。 少了些正式,多了些随意,陶若筠看着很喜欢。 只是柳云旗一见陶若筠的打扮,堕马髻挽在侧面,没插金花簪,倒是有一支很大的紫藤绒花簪子坠在髻上,与发髻融为一体,煞是别致。 “你今日打扮的倒是轻松的很。” 陶若筠笑笑:“我有嫂嫂打点家里,可不是轻松的很嘛。快跟我进去吧。” “今日人多么?”柳云旗边走边问。 “不多,外头来的就你一个,再加上我嫂嫂和殷家姑娘,就没有旁人了。大家年纪相仿,又没有长辈,喝酒胡闹起来也轻松些。” “好,这样也就不用守着什么规矩了。”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去了花溪苑。 一进门,柳云旗就叫人取出给陶若筠的礼物。 那是一只紫砂绿地粉彩描金瓜棱壶,配着六只杯子。 造型少见,还是紫砂描金,陶若筠毫不客气的当场就叫人泡了茶来喝。 “你等我会子,我去换身衣裳。” 接了柳云旗进来,她便不再出院子,也就不在这大热天穿那严实的衣服。 自己跟丫头进了室内,就换了一件雪青色藤萝纹单衫纱子,连内里的抹胸都是雪青色,配着头上那支紫藤绒花,别致清雅。 “你过得当真是神仙日子。” 柳云旗不无羡慕地道。 “你来了,我就不出去了,这里没有男子进来,不妨事的。这身衣服怎么样?我嫂嫂赠我的。” 柳云旗歪着头,拿手撑着脑袋道:“好看。” “那我们去青山居吧,今日在那里摆宴席。” 说罢又对着青荷她们道:“把刚刚泡上的茶也带上,一起走。” “为什么你的生辰不在你屋里摆席?” 陶若筠解释着:“我院子后头不平整,没有嫂嫂的地方大,视野又开阔,所以去那里更好。” 柳云旗羡慕道:“你对你嫂嫂可真好。” “所以我有罗衣呀。” 柳云旗笑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嫁给谢鸿川了。” 陶若筠听了大笑起来,拉着柳云旗就走。 青山居那边朝湖的平台上,此刻已经摆上了宴桌,饭菜未上,茶酒已齐。 “好了,我们今天的寿星来了。” 说这话的是殷寄春,此刻脸上洋溢着笑意,完全看不出前几日哭得死去活来的痕迹。 “我来找你讨礼物了。”陶若筠笑嘻嘻地回应着。 “我早给你准备好了,你等着。” 说罢就叫青烟去取,等拿来时陶若筠一瞧,居然是一个黄铜龟鹤纹博山炉,地下带着一个黄铜托盘。 “看,这个不怕摔,你就放开胆子去用吧,我连香料都给你配好了。” 殷寄春说着话,那边丫头已经抬了一方核桃木雕花香几出来,文竹方胜盒里取出一块儿香饼,点燃后置入炉中,不多时,那香烟淼淼升起。 陶若筠狠狠嗅了嗅,花香里带着草木香,便问这是什么香。 “这香啊,是用茉莉沉香和侧柏叶制成的,茉莉香甜,侧柏清新,再加上沉香的深邃,最配姐姐了。” 陶若筠听了这话,笑的合不拢嘴,谁不喜欢被人夸呢? “你们这就到齐了,那我也少不了了。” 说这话的是赵瑾容,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抬着一个不小的物件出来,几人都盯着瞧,看是什么。 第213章 小小宴会 赵瑾容抬出来的,是一面黄花梨座的苏绣四折屏风,四扇分别对应四季风景。 春日双蝶舞粉花,夏天芭蕉绿阴下,秋霜红满天,冬雪掩红梅。 几人当场就拿来围在了桌边欣赏起来,赵瑾容让下人去通知厨房,准备上菜来。 菜一件一件的上来,什么羊骨髓白片鸡,鲤鱼甲鱼锅盖鱼,还有什么冻豆腐蓬蒿菜,南瓜丝瓜木槿花,当然柳云旗上次点名要的冬瓜燕窝也没有少。 茶,陶若筠已经用新壶泡好了,茶叶选的是湖州莫干黄芽。 酒,用的是应季的一树金。 殷寄春听了,连连追问为何不用她最爱的春韶。 陶若筠道:“春韶我给卖完了,没有啦。” 殷寄春鼻头一皱:“姐姐都不给我留些的。” 陶若筠老实不客气道:“还是赚钱比较重要。” 几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倒是殷寄春又问:“既然姐姐酒坊的酒这么受欢迎,那就做大些好了,我可以入一份。” 陶若筠赶紧摇头道:“酒坊是要扩的,但是呢不接受他人参与。你要是非要跟我一起做生意呀,那就等将来跟我一起做酒楼。” “你要做酒楼?” 几人都好奇的问起来,陶若筠一边饮了口酒,满脸正色道:“我看城里那个醉仙楼不顺眼很久了,早晚有一天,我要盖间比它还大的酒楼。” 几人听了,都言她好大的野心。 陶若筠索性站起身来,挥舞手臂,满脸豪情道:“那酒楼把我的酒卖那么贵,凭什么?这钱该我赚的?等我有了钱,我就盖间酒楼,我要我的酒市无二价,我要把春韶卖去南京,卖去松江,卖去京师。” “好,”殷寄春不知道哪里来的豪情,跟着起哄:“卖去京师,卖过女儿红。” 赵瑾容见状,道:“你们两个,还没喝就先醉了。” 陶若筠嘿嘿笑了几声,坐了回去,继续吃酒。 几人正吃着,兰姐儿就从外头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我让来的,今日光喝酒不尽兴,还得有歌有曲。” 赵瑾容说着话,就叫人搬了春凳和鼓凳,摆上茶果吃食,让兰姐儿弹着琵琶唱着曲。 兰姐儿唱了一折西厢记,吃了口茶,殷寄春问起来。 “我记得姐姐很擅长琴,怎么都不见弹了?” 殷寄春问的是赵瑾容,陶若筠从来不知道赵瑾容擅琴。 赵瑾容听到这样问,垂头浅笑:“许久不弹了,也生疏了。” “今日筠姐姐生辰,你弹一曲,叫我们开开眼嘛。” 殷寄春央求着,赵瑾容扭不过她,只好叫人搬来琴桌和琴,问起众人: “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让寿星做主吧。‘ 陶若筠一听,她不知道什么曲子呀,便叫随她弹着,自己只管听。 赵瑾容抬起胳膊,手指在琴弦上拨弄起来。 陶若筠见她手指忽按忽挑,那悠扬的琴音从弦上流出,刚刚还热闹着的宴会,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全都侧耳听着琴声,直到一曲奏完。 “这是什么曲子呀?”陶若筠虽听不懂,却也知道那是好听的。 几人听了都笑道:“你只管好听就行,要不兰姐儿也来一支琵琶曲,今日也算一享耳福了。” 兰姐儿自然不会拒绝,当下就奏了一曲。 陶若筠看她手指翻飞,曲调悠扬,便默默听着。 等听完了,还是那句,弹的是什么? “她们两个一个弹的潇湘水云,一个奏的阳春三月。” 殷寄春说完,又去看向赵瑾容:“姐姐这样好的琴音,不弹可惜了。” 赵瑾容笑笑:“现在想弹,也没有人听了。从前鸿山还在的时候,我倒是常弹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哑口了,柳云旗见状岔开话题道: “今日宴会丰盛,我今天来得好好享受一下,等我回去了可未必有这些。” 赵瑾容听了笑道:“夫人若是喜欢,以后常来便是。” “你们要是这样讲,我可就当真了。” 殷寄春高举酒杯:“欢迎欢迎。” 远处有风吹来,卷起陶若筠的罗衫,裙?飞舞,琴音袅袅,酒香氤氲,几人都有些醉意了。 陶若筠往口中塞了一块醋搂荸荠,端着酒杯起身去阑干边吹风,几人都端着酒杯跟了过来。 远处太湖之上,湖光潋滟,点点星舟。 “他们都说,过生辰,可以许愿,姐姐要不要许愿?” 陶若筠饮尽杯中酒,豪爽道:“自然是要的。我要建起我的百花酒舍,我要供养出状元郎君,我要他们为我的状元楼题诗作画,我要我的酒卖出苏州府,我要做这苏州府最大的酒商。” 殷寄春道:“你这愿望可太多了些,你太贪心了哈哈哈~” 赵瑾容道:"早知就该请尊佛像在家中,叫你好好祈愿。" 陶若筠刀:“无妨,此间没有神佛,却有天地啊,听的清楚的。” 众人听了都笑,柳云旗又问:“你怎么不许愿夫君快些回来?” 陶若筠煞有介事道:“我不用许愿,他一定会回来的。” 赵瑾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陶若筠放缓声音,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我当年,偶遇一个阴阳生,他曾帮我算命,他说命里大贵,将来必定夫荣子贵,儿女双全,白头到老。我现在还这么年轻,他怎么会不回来呢?” “你真信啊?” 陶若筠收敛了笑意,看着远处的太湖湖面道:“人,有时候要有些希望才能活下去。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信不信,也许鸿卓此刻正在这湖上的某艘船里,等着回来给我过生辰呢。” 几人看着陶若筠都笑笑,气氛变得哀伤起来,陶若筠不喜欢。 “兰姐儿,给我唱首长毛狗吧。” “什么狗?” 陶若筠不解释,兰姐儿也不解释,只是拨动琴弦,用欢快的曲调唱道: “丑如驴,小如猪,《山海经》检遍了无寻处。遍体浑身都是毛,我道你有似个成精物,咬人的笤帚。” 三人初次听到这支顽皮的小曲,笑的前仰后合起来。 “这是谁写的?定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陶若筠老实道:“反正我不认识。” 那三人又嚷嚷着要听,兰姐儿只好又唱了绿毛龟和醉中天。 第214章 鸿卓归来 这日几人都难得闲散松快,喝的稍多了些,临近结束,厨房又给上了一道山楂酪。 微黄的山楂酪摆在白釉高足浅口碟里,不像食物,倒像黄玉。 陶若筠捡了一颗丢进口中,酸酸甜甜,醒酒上品。 柳云旗喝的有些站立不稳,看时辰却是该回去了,便由下人扶着与众人告辞出门去。 陶若筠跟出来送人。 “你穿的这身衣服,可出不去送我。” 陶若筠笑笑:“我就陪你到厅上。” 柳云旗听了也笑,当真是一点客套也没有了。 “今日你生辰,怎么没见你婆婆给你送礼物?” 陶若筠笑着道:“搬来的时候婆婆开了库房,叫我看着喜欢的,随便捡。” 柳云旗听了,白她一眼:“你婆婆对你不错嘛。” 陶若筠却道:“对现在的我来说,库房里的东西并不是最重要的,她送我的最好的礼物是可以自由出入,可以随意见外人,可以替谢家的生意做主,我做的决定她都支持。有这些,就是最好的礼物。银子嘛,给我时间,我总能挣到的,不能出门可就惨了。” 柳云旗听了,白眼翻的更厉害了。 送走柳云旗,陶若筠叫青荷去青山居回话,自己困了,要回去歇歇。 等回了花溪苑,二话没说,便躺下歇了。 等再醒来时,天色已晚,一只小手正抓着她的胳膊使劲儿摇晃呢。 “娘,陪阿保去扑虫。” 到了阿保要出去扑萤火虫的时辰了,陶若筠不在,她不敢。 陶若筠一骨碌爬起来道:“好,等娘起来洗漱一下,再换身衣裳,就陪你去扑虫子。” 阿保把脑袋歪在陶若筠的腿上,乖乖道:“好。” 陶若筠洗漱后换了一身月白色立领对襟披风,夜里山风凉,她不敢穿纱衫。 阿保早早就抓了一把桃树仙鹤图绣花团扇在等着了,看着陶若筠换好衣服出来,扑过来抱住腿就喊: “娘,抱阿保,要抱。” 陶若筠弯腰抱人,实在是...... “阿保又长了。” 阿保笑嘻嘻地道:“祖母说抱不动阿保了,嘿嘿~” “再过阵子,娘亲也要抱不动阿保啰。” “我不,”阿保伏在陶若筠肩头撒娇:“阿保要抱!阿保要抱!” 陶若筠宠溺地道:“好,抱抱抱,一直抱着阿保,等阿保十七八岁了娘还来抱。” “嘿嘿嘿~” 山间黝黑,小径边的石灯光线不大够,陶若筠放下阿保,一双眼睛盯紧了那个穿着白绫衫子的阿保,生怕她跑丢了。 阿保追着萤火虫,陶若筠追着阿保,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间跑起来。 没多大会子,陶若筠便觉得累的慌。 这么大的孩子,谁带谁累。 “阿保,小心点,别跑到林子里去了。” “知道了娘,我要抓个亮的。” 阿保才不会抓个亮的就停手,她会一直抓一直抓,一直抓到陶若筠手中的布袋子亮晶晶的才肯停手。 陶若筠喝多了酒,跑了没多大会子就呼哧带喘,跟阿保也拉开了距离,眼看着那团子白绫衫离自己越来越远,陶若筠加快步伐跟上去。 “阿保,你慢些。” “知道了,娘,哎呀~” 阿保正追着一只亮晶晶的萤火虫跑,忽然一个不妨,撞到了一个人的腿上,撞的她后退一步。 抬头去看时,一个皮肤黑黝黝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抱起。 阿保不认识此人,呆呆地看着这人将自己抱起,好奇的打量着他。 这边陶若筠听见阿保突然低叫了一声,还没有来及得问,就看见那个白团子突然从地上升起。 就在陶若筠惊讶之际,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不远处,那人浓眉大眼,面容俊朗却皮肤黝黑,手中正抱着她的阿保。 “鸿......卓......” “阿筠,我回来了。” 陶若筠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谢鸿卓抱着阿保走了过来,“我回来了。” 陶若筠惊的说不出话来,一张口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谢鸿卓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我回来了。” 陶若筠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气又是恼,张了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急的她一巴掌打在了谢鸿卓的脸上。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那么多人都回来了,只他不回来,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鸿卓见着这情形,也是难过的不行,抱紧了陶若筠一个劲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阿保见着两人都哭了,什么也不懂,张嘴就跟着哭了起来,旁边围住一帮看客。 带谢鸿卓进门的李家嫂子道:“先别哭了,山间风凉,快回屋。一年多不见,坐下来慢慢说话。三公子还没有吃饭吧,我去准备些。” 谢鸿卓听罢,谢过了李家嫂子,自己一手抱着阿保,一手拉着陶若筠就要先回屋子。 “婆婆此刻应当还没有睡下,我陪你去婆婆屋里先见一见。” 于是二人没有回花溪苑,而是先去了谢母住的玉泉院。 丫头来开门的时候,也是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反应过来时,忙冲进去喊: “大奶奶,大奶奶,三公子回来啦......” 陶若筠人还未见到,就听见里头瓷碗碎裂的声音,像是碗碟摔在了地上。 谢母拄着拐杖来到门口,一眼就看见晒黑了的谢鸿卓。 “母亲......” “卓儿......” 一年多未见的母子二人手拉着手,泪眼婆娑。 阿保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印象。 谢鸿卓出海时,她才八个多月。 “快去,快去叫人到厨房,让她们送些晚饭来。” “婆婆安心,都安排下去了。” 陶若筠又安排青荷先去趟青山居,告诉嫂嫂赵瑾容,谢鸿卓已经平安归来,今日天晚,明天再去见她。 再去告诉院里丫头,多烧些热水,等会子三公子要用。 青荷应声去了。 这边谢母拉着谢鸿卓,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这一年多,真苦了你了,瘦成这样。” 谢鸿卓带着哭腔道:“不苦,就是海上晃了厉害,初时晕船,吃不了东西,这才瘦了。” “你黑了。” “海上日头大,大家都黑了。” “都平安回来了没?” 谢鸿卓点头:“都平安回来了。” “好,好,那就好。” 第215章 小团圆 这天谢鸿卓在谢母屋里吃了晚饭,一起聊了聊出海的事情,谢母担心他累了,催着回去快歇息,谢鸿卓这才跟着陶若筠走了。 院子里早备下热水,几个丫头见人回来,便倒进盆中。 陶若筠让丫头们都出去了,自己帮着谢鸿卓脱了衣衫,让他沐浴。 谢鸿卓泡在热水里,双臂搭在盆沿上,头颅后仰,长长的舒了口气。 奔波了一天,先是登岸往谢家赶,刚到谢家林管事便说人在山上,他一刻没停,又往山上来了。 实在是有些累了。 陶若筠看着那身子,黑了,瘦了,不像她心目中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倒像是饱经沧桑的行脚商。 “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陶若筠抚摸着谢鸿卓的胳膊轻声问他。 谢鸿卓扭头看着陶若筠,拉住她的手说道:“你也受了不少苦吧?我来的路上,林管事跟我说了不少家中的事情,辛苦你了。” 陶若筠摇摇头,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我还好,左不过就是几个亲戚的事情。” “为什么来山上?是二哥欺负你了么?” 陶若筠还是摇头:“不是二哥,你今天别想那些了,好好歇息,过两天我们再说。” 谢鸿卓听了便不再多问,伸手揽住陶若筠的腰肢轻轻一拉,陶若筠的身子便翻进了浴盆里。 “不说这些,我们说些别的。你想我没?” 陶若筠靠在谢鸿卓的胸膛上,哽咽着道:“想,他们说你的船遇着风浪了,吓死我了。” “海上风大,很常见的,别害怕。” 说话间,柔软的双唇贴上了陶若筠的额头。 陶若筠闭了眼,由着谢鸿卓一寸一寸的亲吻她。 呼吸交融间,陶若筠坐起身子,按住谢鸿卓的肩头,让他贴在浴盆上。 谢鸿卓露出一丝笑容来,乖觉地用手臂扶住盆沿,头颅向后仰起,露出翻滚的喉结来,任由陶若筠在他身上乱来。 小小的一方浴盆里,波浪滔天。 第二日一早,陶若筠起床时见谢鸿卓还睡着,便没有过去打扰,自己洗漱了才去叫人。 “鸿卓......鸿卓......” 陶若筠在谢鸿卓的脸颊上亲了亲,把人唤起来洗漱。 “等会子我们去婆婆院中吃早饭,我让青荷先去嫂嫂院里说过了,嫂嫂也会带着两个哥儿去的。” 谢鸿卓半眯着眼睛道:“你对嫂嫂,好像特别敬重。” “嫂嫂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又管着家事,难免辛苦。我在家中每每有难做的事情,都请嫂嫂出马,多些敬重也是应当的。” 谢鸿卓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陶若筠这么做的意思很明显,大嫂管家,自己敬重了,那么自己做生意时,大嫂也会多些支持。 她们属于互帮互助,和谐共处。 谢鸿卓穿了一件湖蓝的绉纱道袍,跟着陶若筠一起去了玉泉院。 此刻玉泉院里,大嫂带着两个孩子,还有阿保全都里头。就连殷寄春也跑来凑热闹。 “嫂嫂这样早就来了。” 陶若筠行过礼后笑着说道。 “昨夜听说鸿卓回来了,便着急得想见,可是太晚了,怕他太累。今天早上,两个孩子听见了,急着让我带他们来见叔父,说要听什么外国的事情。” “是啊是啊,”谢母也跟着说道:“我听说那外国人白头发绿眼睛,还有大卷毛,跟鬼似的。” 说罢几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也不全是,有人头发是红的,有人是黑的,不过很多都是卷的,胡子也卷。” 谢鸿卓恢复了精力,给几人慢慢讲述在海外的事情。 原来当初商队散开之后,他们的船只就单独分开了。 幸运的是海盗倭寇已经很少了,所以海上相对平安。 当时分开后,他们先是到了暹罗国,这暹罗对他们带去的丝绸物品特别有兴趣,而暹罗又盛产檀香木麝香一类的香料,还有象牙制品。 他们用船上的货物换取了这些东西后又继续航行,一路购买一路售卖,渐渐摸清了不同国家盛产的和缺少的东西,于是干脆就在几个相邻的国家之间穿梭做生意。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回来晚了。 “那你可有带回来什么?” “当然有,像檀香安息香象牙黄金珠宝都有,都是从不同的国家买进来的,要比咱们这里的便宜些。接下来就是要把这些货物再卖给官绅富商,这样就能兑换成银子了。” 谢鸿卓一去一年多,十万两左右的本金翻了数倍回来,大家都高兴的很。 两个大孩子对金银兴趣不大,就是对海是什么样的,洋人什么样的,他们吃什么住哪里说什么话感兴趣,纷纷缠着谢鸿卓给他们讲故事。 陶若筠见状,笑着对赵瑾容道:“嫂嫂,要不今日就让两个孩子别去读书了,这心早就飞了,不如让他们今天玩个痛快。” 赵瑾容听了,也觉得好,让采荇去告诉先生一声,今日家中有事,歇息一天。 这下两个孩子欢乐的不行,就差长在谢鸿卓身上了。 “叔父,他们说话你听的懂么?” “叔父,他们长得吓人么?” “叔父,他们吃什么?” ...... 问题接二连三的抛出来,谢鸿卓举手投降要先吃饭再说话,谢母也叫两个孩子先歇歇,这才停了下来。 等吃了饭,两个孩子继续缠着谢鸿卓,谢鸿卓去抱了阿保,打算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这山上好好玩一下,重点是让还不熟悉自己的阿保跟自己亲近起来。 话一出口,两个孩子告别祖母,一窝蜂的跟着谢鸿卓跑了。 谢灵阳大些,阿保喜欢他抱自己,关系自然亲近,干脆直接下令让阿保喊爹爹。 阿保喊不出口,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抱着自己的人。 “阿保,叫爹爹。” 阿保没有说话,反而回头去看陶若筠。 “阿保,叫爹爹。”陶若筠也教她喊人。 阿保这才喊出一个陌生的字眼来:“爹爹......” “唉,阿保乖,爹爹今天陪阿保玩好不好?” “叔父,阿保喜欢骑大马,你让她骑在脖子上,她就喜欢你了。” 谢灵阳在一边支招,谢鸿卓听了照做,果然一架上脖子,阿保就紧紧的抱住谢鸿卓的脑袋,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们今天好好的出去玩一趟吧。” 第216章 父女同乐 谢鸿卓要带着孩子们去山脚下玩,山脚下有河,河里能玩的就多了。 陶若筠跟着他们一起出门,后面丫头小厮带着点心茶水一路跟着。 等到了河边,打开一张小交杌,陶若筠就坐在那里看着谢鸿卓带着三个孩子在浅水边各种玩闹。 谢鸿卓为了让阿保跟自己熟悉起来,想尽招数,而那些招数大多都是当初陶若筠教给他的。 此刻正脱了鞋子,将道袍压进绦带中,卷起裤脚,抱着阿保就在湖水上玩耍。 这里有些石头,也有芦苇丛,里头鱼虾螃蟹都不少,就是谢鸿卓抱着阿保,留不出手去抓。 于是唤来两个小的,教他们去抓螃蟹。 陶若筠吃着点心喝着茶,没多久就听见了诚哥儿一声惨叫,伸出一只被螃蟹夹住的手来。 陶若筠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筠,阿筠,快帮忙,他被夹了。” 陶若筠乐不可支,说道:“你让他把手放下去,把手放到地上,螃蟹够着地了就会松开了。” 诚哥儿照着做了,果然松开了,就是那根手指,惨了。 于是哭哭啼啼的跑上岸,叫陶若筠去看。 陶若筠打眼一看,皮破了一点儿,渗出一点红血丝来。 陶若筠给他吹了吹手指,又狠狠的揉了两下问:“还疼么?” 诚哥儿点头:“疼。” “来,吃块山楂糕。” 诚哥儿就着陶若筠的手,吃了块山楂糕,又喝了杯茶后,眼泪也干透了。 “还想下河玩么?” 诚哥儿回头看了看谢鸿卓和哥哥妹妹道:“想。” “那去吧。” 忘性真大。 陶若筠继续坐着,吃了块薄荷半梅,味道微辣且辛凉,配着安吉白茶,实在享受。 谢鸿卓此刻正托着阿保的肚子,叫她伸出两只手去浅水的地方扒拉石头。 袖子浸在水中,湿的透透的。陶若筠也不拦着,随他们玩。 “你别让阿保被咬着了。” “放心吧,我看着呢。” 阿保第一次这样玩水,一双手在水中拨的起劲儿,也就只有谢鸿卓才有这个体力这样抱她了。 过不多时阿保扒拉的累了,谢鸿卓便把她扛在肩上,自己在石头底下抓了只螃蟹,递给阿保看。 阿保见了那爪子乱舞的螃蟹,吓得手都缩了回去,口中一个劲儿地叫道: “不不不,我害怕。” “你叫我声爹爹,我就拿开。” “爹爹爹爹~” 谢鸿卓心满意足,抓着螃蟹上了岸,把螃蟹递给陶若筠,自己把阿保放到地上来,叫她仔细看那螃蟹。 阿保打量半天,好不容易才敢用一根手指头去抠抠那螃蟹的青背。 “娘,它好丑。” “螃蟹不丑,它好吃。” “不不不,它丑,它吓人。” 阿保摇头,身子一个劲的往后退,要不是谢鸿卓拦着,就该翻河里去了。 谢鸿卓见她不喜欢螃蟹,于是哄她: “那爹爹明天带你抓知了好不好?” 陶若筠笑道:“我可不想阿保头上撒上知了尿。” “那你当初笑我笑得那么开心?” 陶若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谁叫你去惹它的。” “我不管,我要带阿保玩,我要阿保跟我亲近。” 陶若筠收敛了笑意,谢鸿卓走了一年多,阿保学会说话的时候,他根本没在身边,这次见着面,阿保都不认识他,他心里不舒服。 “知了在这山上不好抓呀,树太高大了,酒坊那边的果树矮,那边才好抓知了。可是这边没有蜘蛛网。” “为什么没有蜘蛛网?” “你傻呀?”陶若筠嗔怪道:“蜘蛛网要在破旧的老房子里才有,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哪里来的蜘蛛网?” “那怎么办?”谢鸿卓有些泄气了。 陶若筠笑笑道:“我让李家嫂子去集市买几只小鸡回来,也好玩的。当初说给你抱窝小鸡没抱成,我现在还你。” 谢鸿卓听了,连连点头。 “晚上的时候,你陪她去扑萤火虫,她现在天天都要去。再过一个多月,蛐蛐该出来了,满山头的叫,你也可以试试去抓,后院里就可以。” “好。”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听河里突然传来一声哎哟。 定睛一看,原来是阳哥儿踩滑了石头,摔进了湖里,诚哥儿去拉没拉住,跟着一起摔了。 眼下两个人都在湖里扑腾的水花直翻呢。 “快去扶起来。” 湖底石头爱生苔,踩的不稳就滑倒了,虽不至于伤人,但是人若是太慌乱了就容易爬不起来,会呛水的。 谢鸿卓速度快,几步冲过去,一手提一个,拎小鸡一样把两个孩子提了起来。 这下好了,三个人全都湿了,可就算是这样,两个孩子还是不愿意回家,三个人齐齐躺在草地上摆成大字,腹背轮番晒。 “哈哈哈~你们几个,就不会把衣服脱下来晒么?哈哈哈哈~” 陶若筠看那三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晒干鱼,傻乎乎的。 三人听了,一个翻身爬起来,将外衣解了铺在地上晒,贴身的衣物因为有陶若筠在就不好脱了。 倒是诚哥儿,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了个干净,衣服全丢在草地上。 等他脱完了,看叔父和哥哥身上还有衣服,便觉得自己是赢家,光着身子大喊自己脱衣服赢了。 陶若筠抱着阿保,把脸撇过去笑。 这一天几人都玩的尽兴,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才开始返程上山。 一路上有三个孩子在,极其热闹,缠着谢鸿卓说话,陶若筠根本插不进去,索性就跟在后面不参与了。 等几人回了山,路过载酒堂时,陶若筠见殷寄春正坐在厅上,眼睛盯着那幅松下醉酒图发呆。 陶若筠暗叫不妙。 “姐姐回来了。” 殷寄春被几人的声音吵到,回过头来就看见陶若筠跟谢鸿卓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陶若筠脸色不大好,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217章 贼心不死 殷寄春听见陶若筠问,绞着手指扭扭捏捏不肯作答,陶若筠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鸿卓,你先带孩子回花溪苑,厨房的饭菜等会就送到院子里。” 谢鸿卓识趣地带着孩子们走了,厅上只剩下殷寄春和陶若筠两人。 “你还不死心么?” 殷寄春垂着头又坐了下去:“姐姐,你跟三公子是一见钟情么?” 陶若筠老实答道:“不是。” “所以就算他现在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是不是?” “不一样,”陶若筠毫不客气地拆穿:“他有意中人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殷寄春吃垂下脸去,她知道,就是不愿意面对。 “如果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为何不能跟我在一起?难道出现过一个人后,就再也不能接纳别人了么?” 陶若筠无奈,理是这么个理,不然自己被陆离退婚,岂不是要遁入尼姑庵,这辈子都不要再婚配了。 “可是这徐大人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定是个顽固的,你何必揪住一个木头疙瘩不放呢?” “他不是木头疙瘩。” 陶若筠几乎气昏过去,她说一句徐同光不好,殷寄春就辩好几句,根本听不进去。 “你看这幅画,”殷寄春看向那幅画继续说道:“老翁憨,幼鹿狡,他不是个木头疙瘩,他只是现在还不喜欢我罢了。” 殷寄春痴心不改,陶若筠无奈地坐下,长叹道:“痴情女子要吃苦的。” “为了他,我愿意。” 陶若筠心中不满,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愿意上了。 想当初自己被退婚,扭头算钱就跑,一刻也不耽搁。要是当初自己也痴心不改,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去。 可是转念一想,徐同光到底不是陆离。 “姐姐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不好。” 陶若筠宁愿不要屏风了,也不要再牵线。 “姐姐~”殷寄春过来拉扯陶若筠的胳膊,哀告求她。 “你去求你容姐姐好了,不然出了事,我没办法向你爹娘交代。” “这是不能找容姐姐,你就陪我走一趟。我上次在气头上,耍了脾气,我也不做别的,就去道个歉。” “那简单,写个帖子,叫小厮送去就好。” “姐姐~你再帮我一下嘛,我保证这次好好说话,我跟他把话说开了,我也安心了。” 陶若筠瞪眼道:“上次说的还不开么?我看是说的透透的。” 殷寄春眼见求人无望,豆大的眼泪珠子往下直滚。 “姐姐~”殷寄春带着哭腔道:“姐姐就当给我了个心愿,好不好嘛?” 陶若筠吃软不吃硬,见着人落泪就心软。 殷寄春再三请求,陶若筠心软下来,答应再陪着去一趟,殷寄春这才收了眼泪。 陶若筠看着殷寄春那张银盘圆脸,总是容易想起阿保来,心中盼着自己的阿保将来不要吃这样的苦头才好。 两人话刚说完,外头厨房端着饭菜经过,陶若筠跟着一起进去用饭,殷寄春也乖乖回了青山居。 谢鸿卓回来之后,心情大好,胃口也是好。 桌上摆着虾油豆腐,黄甲汤,醉鲜虾,油炙段鳝,茭白炒肉,还有阿保喜欢的黄雀蒸蛋和台菜蘑菇汤。 阿保还小,能吃的不多,蛋羹和去过皮的台菜成了她最爱吃的菜,所以厨房顿顿备下。 每到吃饭时候,她总要人抱一起坐在桌边,喂一口吃一口,吃足了才肯下去。 而如今抱着她的是谢鸿卓。 本来父女不熟,但是能把自己抱着飞起的人实在不多,加上看见两个哥哥总是缠着谢鸿卓,于是越发觉得谢鸿卓是个宝,当下一口一个爹爹,连吃饭也非要坐在他怀里才高兴。 谢鸿卓见了高兴,自己吃一口,给阿保喂一口。 金珍见谢鸿卓吃的不痛快,几次想抱走,阿保都不同意,这可把谢鸿卓给乐坏了。 “爹爹好不好?” “爹爹好,爹爹最好。” “那以后还要不要跟爹爹玩?” “要,晚上爹爹陪我去抓萤火虫吧?” “好,爹爹陪你去。” 陶若筠不香了。 夜里谢鸿卓带着阿保在前头跑,失了宠的陶若筠抓着把扇子远远跟在后面,时不时叮嘱两句。 “别跑出小径,会崴到脚的。” “抓虫的时候轻一点。” “袋口系紧了,别叫跑了。” ...... 陶若筠在后面叮嘱,前面两个人跑的欢快,远远的传来知道了的回应声。 两人跑了小半天,阿保终于跑累了,谢鸿卓托在手上回来找陶若筠。 “哪里萤火虫最多?阿保说这里太少了。” 陶若筠摇着扇子翻白眼:“水沟边最多。” 谢鸿卓认真地扭头往四周看去:“这里哪里有水沟?玉泉院?” 陶若筠忍无可忍,拿着扇子就给谢鸿卓的脑袋来了一下子。 “玉泉院人那么多,怎么会有很多萤火虫,外头无人的水沟附近才多。” “那在哪里?” “大晚上的,去没有人的水沟边,叫蛇咬一口你们父女就消停了。” 谢鸿卓一听有蛇,立刻乖了,“不去不去,我们不去了。” 说罢对着阿保道:“阿保,我们就在这里抓好不好?别的地方有蛇,会咬人的。” 阿保一双明亮的小鹿眼,在夜晚显得十分闪亮,此刻听说有蛇,更是蹬的老大。 “不去不去,阿保怕蛇。” “怕什么?不是有你爹爹在么?你爹爹呀,什么都不怕,还敢抓蛇呢。” 阿保的表情从惊恐转为惊喜:“爹爹,真的嘛?爹爹敢抓蛇?” 谢鸿卓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爹爹没抓过的,没有。” 陶若筠继续煽风点火道:“没关系,明天我们让人去找猎户买几条活蛇回来,叫你爹爹抓给你看。” “别,不行。” “好好好。” 谢鸿卓的反对和阿保的赞同同时响起,陶若筠笑笑,心里痛快不少。 “阿筠~” 谢鸿卓用哀求的声音喊道,陶若筠浅笑一声:“唬你的,不买蛇,买小鸡。” “小鸡好,小鸡能下蛋给阿保吃。” 谢鸿卓拿下巴去凑阿保的脖颈,带着胡茬的下巴挠的阿保咯咯直笑。 父女二人玩闹了半晌,直到阿保快睡了,这才交还给金珍,让带去睡了。 第218章 我来做主 谢鸿卓才在山上待了一天,第二日一早便说要下山去。 “为什么这样急?”陶若筠不解地问。 谢鸿卓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没办法,运来了那么多货,还有不少现银。现银得入库房,嫂嫂也得跟我一起下山。另外那些货,当中有不少要运到南京还有松江售卖,东西太多,苏州这边短时间消耗不掉,必需另想办法。” “另外,我现在也要考虑下一批货的情况,跟各个丝绸商瓷器商订货,还有茶叶白糖,都得下订。等货凑齐了,再安排人出海。” 陶若筠一听,心里发慌起来,跑到谢鸿卓面前问他: “这才刚刚回来,就又要走了么?” 谢鸿卓见陶若筠惊慌的表情,微笑着搂住她道:“不走,以后我都不走了。” “这一趟我们出海,那边的线路都已经跑顺,各个国家的商人也都联系上了。只要让几个熟识的人带着人跟货出海,自然就能对接上,所以无需我亲自去了。” “放心,以后我不会离家那么久了。” 陶若筠听到这里,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我也不想让你再走了。” 陶若筠伏在谢鸿卓胸膛上,忍不住落泪。 谢鸿卓把人搂的更紧了,脸颊贴着陶若筠的额头道:“告诉我,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陶若筠一听,扬起脸来,盯着谢鸿卓。 发现谢鸿卓不是生气的表情,她心安不少。 这事是瞒不住人的,一家人上山,偏偏留下了体弱的二嫂,必然是有猫腻。 谢鸿卓刚回来那晚太累,没有说,第二天玩的开心,陶若筠也没有说,今天谢鸿卓要下山回家了,必然要碰见二嫂的,所以不得不问了。 “我跟阿姆,有些不大痛快。” “是哪里不痛快,她欺负你了?” 陶若筠鼓起腮帮子,显然是不高兴了。 “她不只是欺负我,是欺负我们一整个院子。” 陶若筠坐在榻上,将整个事情一说,结果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以至于眼泪珠子哗哗直落。 “二嫂她......” “她就是觉得你活不了了,想挑拨我跟大嫂的关系,说我拿住了家里的财产,杀人诛心,最是可恨了。我讨厌她。” 谢鸿卓坐到陶若筠的身边,轻声安抚她:“先别生气,大概是听信了下人的挑拨,这才说了难听的话。” “她若是一心和气,哪里会听人挑拨。她身边那个婆子那样说话,嫂嫂也没跟我翻脸不是么?她是什么心思,谁能看不透?借着下人的口说出来罢了。” 陶若筠说着说着更加来气了,“当初出事的时候,我一心为着家里,从来没有想过放在我手里就成了我自己的东西,我拿回家就给了婆婆的。结果到了她眼中,就成了我贪墨财产。明明就是她弟弟拖累我家,我说什么了么?” “我冒险办事,还要哄嫂嫂,怕她跟我生嫌隙。又要瞒着婆婆,怕她伤心。她数次挑拨,我都忍了,就怕伤到二哥,连累你们兄弟感情。我忍到现在,心都操碎了,结果呢?” 说着人就捂脸哭泣起来。 谢鸿卓把人抱紧了,轻声细语:“现在结果不是挺好的么。嫂嫂没跟你生嫌隙,母亲也听你的,跟你上山,我也平安回来了,更没有影响我跟二哥的感情,做成这样还不满意么?” “不满意,我不满意。” 陶若筠扭过脸来,满脸是泪,盯着谢鸿卓道:“你们都好了,我不好,没有人给我主持公道。” 陶若筠觉得委屈,忍了几个月了,现在遇到谢鸿卓问起,再也忍不了了。 “她凭什么可以那样对我?她那个婆子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欺负我?就因为我出身低微么?她就是个奴才,都敢这么对我,我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她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谢鸿卓见陶若筠生了大气,便知道这事还没完。 陶若筠要真想对付张慧月,实在简单。分了家的儿子回了家,谢母同意,这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不代表陶若筠不能拿这事做文章,学着她们的口气和心思,要不了几个回合就能把张慧月气的够呛,但是陶若筠没有这么做。 她为谢家着想,受了这份委屈,那这公道,自然要谢家帮着讨回来的。 “这事我来处理好不好?” 陶若筠依旧抽泣着,问道:“你怎么处理?” 谢鸿卓微笑着帮陶若筠擦去眼泪,道:“那就要问问我的阿筠,她想怎么处理?” 陶若筠这才心中舒畅一点:“我可是说过了的,我要撵走那婆子,要阿姆跟我斟茶认错,不然我这口气顺不了。” 谢鸿卓笑嘻嘻的把陶若筠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好,撵走婆子,斟茶道歉。” 陶若筠扬起脸来问:“真的?” 谢鸿卓再又亲了亲:“阿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谢鸿卓笑笑,摸了摸陶若筠的脸颊:“不过你多吃点饭,瘦了。一年多不见,光长脾气不长肉。” 陶若筠听罢,捶了谢鸿卓一拳。 谢鸿卓作出惨痛状,非要陶若筠给他揉揉才能好。 陶若筠见了,笑嘻嘻地给他揉肩:“多大的人了,还这样。” “我哪样了?不就是想让娘子疼我一下么,还有错了?” 陶若筠瞬间怒气全消,歪在谢鸿卓的怀里笑的直颤。 谢鸿卓见状,知道她高兴了,这才把人抱起来,说道: “我今日先下山,晚上回来陪你跟阿保吃晚饭。后面几日我都得出门,至于二嫂的事情,最好等二哥回来再处理,所以得再等等,这段时间,你就先别回家了。” 陶若筠点点头,一切都依谢鸿卓。 两人说完话,谢鸿卓在花溪苑吃早饭,同时派桑青去青山居告诉赵瑾容,家里有一批银子要存进库房,需要请她回家。 吃完早饭,谢鸿卓抱了抱阿保,这才同赵瑾容一起乘了轿子,一路往山下去了。 第219章 兄弟重聚 回来之后的谢鸿卓甚是忙碌。 除了货物的售卖,下批货物的下订,还有因为货物的增加而必需要增加的人手,甚至是日常交际也多出不少来。 因为出海商队数量受限,不少人想出不得出,在见到谢家平安回来之后,难免生出让谢家帮着出货的想法来。 好处本金风险无需自己全部承担,也可以获得佣金,坏处是要占去不少船仓的位置。 谢鸿卓渐渐生出了扩大船队的想法。 目前的船只是几支商队共用,但是此次回来之后,谢鸿卓要出的货就不止上次那些了,一艘船共用明显不行了。 打造一支属于自家商队的想法,渐渐在谢鸿卓的脑中生出来。 造船,雇佣水手,带货出海,顺便带上别人的货物,收取佣金。 这样一来本金可以大幅降低,收益也会增加。 谢鸿卓在心中盘算着,造一艘船的时间不短,费用也不少,水手绝不能找半吊子, 这事急不得,须得从长计议。 陶若筠在山上,过得如常一般,把跟张慧月的事情完全放下,只得谢鸿卓给她公道。 她相信谢鸿卓,谢家三公子,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在乡村小院,被知了惹的哭哭啼啼的小乙了。 闲下来时,她想写一封拜帖给到徐同光,无非是说明殷寄春求见一面。 她不想再冒险直接过去,可是殷寄春却在拜帖送出去之前就来找陶若筠,说是自己已经写过,等着回复。 陶若筠只好作罢,一同等着回复。 没过多久,消息就传了回来,徐同光同意了。 两人遂乘轿一同出发。 这一回陶若筠也好,殷寄春也好,都平和了不少,陶若筠行了礼便道妹妹有话要说。 倒是殷寄春,转过头来告诉陶若筠,她想单独谈谈。 陶若筠只是陪着来,免得外人传闲话,现在二人说话,殷寄春却不要她听了。 也是,那个少女对情郎说话,会喜欢有外人在场。 在寻求过徐同光的意见后,陶若筠带着下人退了出去,独自在院中等待。 这一次里头安安静静地,没有哭泣,没有吵闹,陶若筠呆等半晌,才见殷寄春从里面从容出来。 “说完了?” 殷寄春点点头:“说完了,以后不会再麻烦姐姐了。” 陶若筠笑笑,觉得这样也好,于是进门拜别了徐同光,这才跟殷寄春一起回去了。 一桩事情了了,陶若筠心情很好。殷寄春更是潜心作画,再也没闹出过幺蛾子。 百花山庄再次陷入平静。 这边陶若筠一切太平,那边谢家很快就迎来了行商归来的谢鸿川。 未进家门,谢鸿卓就已经得了消息,早早过来迎接。 于是在张慧月诉苦之前,就把人给拦下了。 兄弟二人数年不见,又经历诸多波折,此刻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索性就叫厨房备下酒菜,谢鸿卓把人拐到翠竹轩里说话。 刚一落座,谢鸿川就满腹疑问:“弟妹和下人们去哪里了?” 谢鸿卓斟上酒道:“正要跟二哥说这件事,阿筠和大嫂母亲带着孩子,一并去了阿筠新建的山庄里头避暑,二嫂留在家中守家。” 谢鸿川听罢,没有言声, 他是知道妯娌不大合的,陶若筠要是去自己的山庄,不想带张慧月也正常,只是恐怕这事不是那么简单。 “二嫂......也受了些苦,能明白她心里不舒服,阿筠的脾气也不大好,说话做事有时候不大留情面。当初叔父和姑夫的事情,二哥可知道?” “也有所耳闻。” 谢鸿卓笑笑道:“当初我在海上,对这事一无所知,回来听了才觉得惊心动魄。” “阿筠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是孤女,嫁进谢家就没有想过其他,所以有时候做起事来,不会想太多,但是心永远是向着家里的。这里,是她唯一的家,就算是建个庄子,也是想着要带全家人去的。” “这些东西,母亲和大嫂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时候难免偏心些,二嫂心里不痛快,也能理解。” “只是,既然是一家人,又住在一起,总要相互迁就。阿筠这回气极了上了山,母亲跟大嫂也一起跟着去了,留下二嫂一人在家,终究不大好看。” 谢鸿川听到这里问道:“你二嫂做了什么?” 谢鸿卓道:“无非就是下人挑拨,觉得阿筠有了二心,见面拌了个嘴,有了点龃龉。我想着终究是妯娌间的小事,让二嫂去道个歉,把多嘴的下人打发了,让阿筠有个台阶,不然她带着母亲不回家,也不是办法。” “母亲......就这么跟她走了?” 谢鸿川不大理解,偏心就偏成这样了么? “可不是么,现在她是携母亲以令夫君,我也拿她没有办法。这事要是让母亲出面也不是不可,只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劳烦她老人家,我们两个岂不是不孝?” 谢鸿川摩挲着手指,这事说白了,就像谢鸿卓说的,妯娌间拌个嘴吵个架,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母亲拉偏架,跟着媳妇儿跑了,这事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难道要让母亲出面调停妯娌矛盾?可陶若筠哄的母亲高兴,在她眼里,陶若筠是没有什么矛盾的,那有矛盾的只能是张慧月。 “这事也不急,反正夏日还长,她们还要在山上住好一阵子。我们先喝酒,我给二哥说说海外的事情。” 说罢举起酒杯,两人对饮畅谈,顺便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谢鸿川见状,也把那烦心事先抛到一边,跟弟弟好好聊起了将来的生意。 谢鸿卓把话说的委婉,算是留了余地,接下来就看谢鸿川怎么去跟张慧月谈了。 谈的好,直接道歉完事,谈的不好,一个劲儿的哭诉的话,那自己才好下口,不然就成了先告状的小人了。 第220章 夫妻对谈 谢鸿川在翠竹轩同谢鸿卓一起喝酒吃饭聊天,两兄弟一起商量着谢家的未来。 这事往三年前是不敢想的,那必然是大哥做主,二哥辅助,老三瞪着一双大眼,满脸无知。 回碧梧院的路上,谢鸿川感慨着,这个弟弟不一样了。 张慧月自从跟陶若筠闹翻,导致全家搬走独留她守家之后,便觉得这个家里人人都在笑话她,因此越发少出院门,连着下人也少出来,所以对谢鸿川的归来有些后知后觉。 直到人被谢鸿卓接走了,外头才来人报她,可她不想往翠竹轩里头去,因此只是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近半夜,才看见谢鸿川的身影从廊桥上过来。 “老爷......” 张慧月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口便叫了老爷。 谢鸿川本来一直埋头想事,此刻见到张慧月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自己,只简单的哦了一声。 “你回来了,累不累?吃饭了么?” “还好,我在鸿卓那边吃过了。” 谢鸿川冷冷的,与张慧月擦肩而过进了院子。 “鸿川......”张慧月眼见形势不对,忙叫住谢鸿川:“可是听到什么话了?” 谢鸿川闷头往前走,并不答话。 “你别听他们胡说,她们不过就是见鸿卓回来了,所以改了说辞而已。” “这些年来你为了这个家,独自在京城,谢鸿卓能出海,也是你给弄到的由引,没有你,哪有谢鸿卓的今天。” “他们富贵了,却叫你在外头行......” “够了!” 张慧月的话未说完,谢鸿川便低喝一声,吓得她一哆嗦。 “鸿川,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 “你从前也不这么计较。” 谢鸿川转过身来,看着张慧月,一字一句道: “你弟弟惹出来了麻烦,家里头贴补了许多银子,没有人说什么。离京了你执意要把我们的银子贴补你弟弟,我也没有说什么。为何现在一心要拿家里的银子说事?” “银子银子,满心满脑都是银子,当初就是你弟弟太贪了才出的事,你都忘了么?” 张慧月还是第一次谢鸿川这样愤怒,一时惊的说出不话来。 “老爷,”李妈妈见张慧月被吓住了,赶紧出来辩解道:“少奶奶把银子给弟弟,也是为了大老爷......” “这个家里的大老爷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爹。”谢鸿川怒斥完又问道:“这一次的事情,是谁挑拨的?” “没有人挑拨,是我自己想的。” 张慧月索性一个人担了,可是谢鸿川越听越气。 “你自己想的?你铁了心要护着是吧?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明天我会跟鸿卓一起出去备货,晚上我会上山跟母亲同住,等货物备齐了,我会押货出海,这个家我就不回了。你确实适合一个人住。” “鸿川......” 谢鸿川却再也不肯听,拂袖而去。 张慧月在身后追过来:“你当真要跟我闹到如此地步么?就为了一个三少奶奶?” “我不是为了三少奶奶,我是为了这个家。你以为她为什么去山上,她不是怕了,她那是给你留脸面。等我走了,她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你自己好好应付去吧。” 说罢又要走,张慧月拉住胳膊不撒手,“鸿川,你真的要撇下我么?” “不是我撇下了你,而是你,为了一个奶妈,撇下自己的相公和婆婆。今晚我也不住这里了,我去翠竹轩的厢房里头住。” “鸿川......”张慧月眼见着连谢鸿川也要避开自己,急的要哭:“我没有要撇下你,更没有要撇下婆婆,我只是想让你......” “那你就先把奶妈撇掉。” 谢鸿川毫不客气的说出条件来:“没有人可以做出这种事情而不付出代价,把她撵走,去山上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否则,这个院子就给你一个人住。” “鸿川......” 这一次谢鸿川没有停留,直接走出了碧梧院,又回了翠竹轩。 谢鸿卓一见人回来,便知道情况,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了,爽快的叫人安排了住处,两个兄弟一起歇下了。 这些事情,住在山上的陶若筠一无所知,还是只管带着阿保在山上玩。 李家嫂子买了几只小鸡回来,黄黄的,毛茸茸的,放在一个竹筐里头叽叽喳喳直叫唤,阿保在一边蹲着看,时不时的就要拿手去抓。 陶若筠怕她控制不住手劲儿,毕竟那鸡才出壳一天,因此不叫她抓。 “阿保,不抓小鸡,我们喂小鸡好不好?” “喂小鸡?” 陶若筠抓了一点点碾碎的黍米放在阿保的手心,叫她摊开来放在竹筐里,一群小鸡好奇地围过来伸长脖子看。 发现是吃食的时候,一个个都过来啄阿保的手心。 “痒,娘,好痒......” 阿保一只小嫩手被啄的极痒,想收回又不忍心那群等着吃的小鸡,想放下去,又痒的不行。 因此一手摊着喂吃的,一手去抠自己的手心。 陶若筠在一边看着小,那是出壳一天的小鸡,嘴巴啄人还算不上痛,但是再长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娘,我们给它放出来好不好?” “放出来你就抓不到,也摸不到了。” “可是我想看它们跑。” 陶若筠笑笑,伸手抓了一只小鸡出来放在地上,那鸡一落地就迈开两只细腿四处跑起来。 阿保见状,跟在后面追,好好的一只小鸡,平白遭人追,吓得四处窜。 “阿保,你要吓坏它了。” 阿保不听,一个劲儿的撵那只四处跑的小黄鸡。 李家嫂子在一边见了,笑道:“这下好了,跑一跑,晚上一觉睡到大天亮,大人轻松了。” 陶若筠道:“等尿在床上了,可就轻松不了了。” 在一边守着的金珍听了也笑,她晚上是常常要抱阿保起来尿尿的,所以阿保要是乱跑,她追的累了,晚上也难熬。 现在陶若筠一天天带着跑,她反倒轻松不少。 “女孩子,鲜少见到这样皮实的。” 李家嫂子这样说着,陶若筠问道:“那我呢?我小时候不皮实么?纵哥儿呢?” “嗨,你小时候是乖的,可听话了,你爹爹总说你特别懂事......” 第221章 豪言壮语 说到陶若筠的爹爹,李家嫂子突然停了下来,这是陶若筠的伤心事,于是赶忙岔开话题道: “我家纵哥儿是个麻烦的,一天到晚的,不是这里磕着摔着,就是去别人家给我惹祸,天天想打他。要不是因为是个独苗,肯定被我打死了。” 陶若筠听了笑,青荷在一边插嘴道:“我看现在也是个皮实的,天天扛果子,那身子想不结实都难。” “可不是嘛,今年都十七了,我还打算请少奶奶帮我留心些,可有姑娘看得上我家那个混小子,总要娶一房妻子才好。我们也有自知之明,只要姑娘能看的过去,大家安心过日子就好。” 陶若筠答应着:“好,我会帮着留心的。” 话说那天谢鸿川跟张慧月谈完话后,就真的住到了山上,就睡在玉泉院的厢房里,陶若筠自然不会拒绝。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张慧月被彻底孤立了,那她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要么赔礼道歉,要么自己经过她身边都不带正眼看的。 欺负,其实谈不上,她没那个闲心,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跟人吵架耗费心力,除了气气人,实在没什么好处。 可是气张慧月能得到什么?什么也得不到,她被孤立了,自己的气就已经顺了。 只是谢鸿卓和谢鸿川两个人还是常常往外头跑,事情太多了。 陶若筠也没有闲着,四月份酿下去的春韶已经到了开封的时候,她忙着去酒坊里帮着勾兑。 偶尔抓住一次机会,拖着谢鸿卓去酒坊,谢鸿卓又拖谢鸿川一起去,几人勾兑着勾兑着,就勾兑了几坛子抱回了百花山庄,美其名曰报酬。 这天晚上,山间月色正好,谢鸿卓索性叫人拿了点心和酒,搬张榻到后面的石林空地上,一边赏月看湖,一边饮酒聊天。 陶若筠懒懒的倚在谢鸿卓身上,光着一双脚在榻下甩来甩去,谢鸿卓见了,用脚踩住她的脚: “穿上鞋子,小心着凉。” 陶若筠不动,就这么贴着谢鸿卓的脚,暖和的很。 “二哥说他想出海。” 陶若筠这才抬起头来问:“为什么要出海?” “自然是为了银子。” 陶若筠不解:“不是说路线已经熟悉了,到时候让其他人去就可以了,何必亲自冒险。” 谢鸿卓出海的时候,她是怎么担心的,她自己知道。那感觉实在不好受。 “二哥有自己的想法。” 陶若筠不说话了,又重新趴回谢鸿卓胸膛上。 “你怎么不问问二嫂的事情?” 陶若筠嘟囔道:“二哥上了山,没找我算账,我就知道结果了。无非是阿姆落不下脸来。” “那你愿意到此为止么?” “不!”陶若筠斩钉截铁地道:“我之前就容忍的很,她才跟我得寸进尺。既然已经闹到如此地步,那我干脆坏人做到底,不然下次婆婆不跟我出来了,我岂非拿她没有办法?还是说你想让我把她气出谢家?” 谢鸿卓一听,把人一搂,笑道:“就你刁蛮。” 陶若筠趴在怀里哼了一声,也不辩解。 谢鸿卓接着道:“那日我跟二哥喝酒,聊将来的生意,我打算再安排出几趟海,要是一直顺利的话,就准备造船,打造谢家的船队。” “造船?” “对,到时候不光带自家的货物,也帮别的商人出货,本金不小,但是做起来了,赚的也快。” 陶若筠点点头,抓起茶几上的酒盅喝了一杯,又自斟了一杯抓在手里。 谢鸿卓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在想什么?” 陶若筠起了身,趿着鞋子站起来,看着远处洒满月光的太湖,幽幽道:“我想的可多了。” “比如呢?”谢鸿卓歪在榻上,用手撑着脑袋问。 陶若筠没有说话,兀自把酒饮了,又斟了一杯。 “你想把自己灌醉么?” 陶若筠不理,端起酒盅认真道:“我的野心可大了。” “说给我听听。” 陶若筠转身看向太湖道:“我想要扩建酒坊,扩建林地,我想建更大的书院,我想培养出一个状元,我想要一座状元楼,我想要打败那个醉仙楼。” 陶若筠一说起醉仙楼就来气,恨恨道: “他们拿着我的酒,五两银子一壶,凭什么呀?我一坛子才卖多少两银子嘛?” 陶若筠说到气愤处,挥舞双臂,义愤填膺: “我想好了,等我的松风书院培养出一个状元来,我就在我的状元楼里摆酒席,我要让状元给我题字。每年秋闱,我要在状元楼里设下酒席送考生,每年春闱结束,不管是什么头衔归来,我也要在状元楼设下酒席,就像鹿鸣宴一样......” 谢鸿卓听了这豪言壮语,以手捂脸,忍不住笑意。 倒不是嘲笑,而是这状元难啊,三年全国才出一个。 陶若筠的梦想有点大。 “你别笑,我的书院已经有几个童生了,我都想好了,等今年冬天就让他们去考秀才。” “我要等钱凑足了,在这山庄里建一个百花酒舍,我要在这里种满百花,一年四季花不落。等我的酒坊扩大了,我要在这里每年举行品酒大会,我要我培养的那些学子都过来,到时候都得对我恭恭敬敬的......” 陶若筠不停的说着话,可是谢鸿卓却不大能听的进去。 陶若筠今晚穿了一件月白色单衫纱子,内里一件贴身的抹胸,此刻正站在谢鸿卓面前,挥舞长袖,侃侃而谈。 说什么他没有听见,就看见月光透过纱子,将陶若筠的身姿曲线勾勒的若隐若现,背后是洒满月色的湖光,和一片碧朗的天空。 他听不进陶若筠的说话,只觉得眼前人像是仙子起舞,长袖翻飞。 “鸿卓,鸿卓,你听见我说的没?” “嗯?” “我说,我要建酒舍,我要种花,我要状元......” 谢鸿卓没有回答她,兀自拿走了陶若筠手中的酒杯放在一边的茶几上,转过身来就一把搂住了陶若筠,毫不客气地把人按在了榻上。 陶若筠还没反应过来,满腔豪情就化为了温情缱绻。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看了一眼今夜月色,实在温柔。 第222章 斟茶认错 这天上午,陶若筠闲来无事,去青山居找殷寄春看画。 张自桢安排人制作的屏风架子早已送来,尺寸极大,殷寄春数了数,得七十二张画。 得知这个数量的时候,殷寄春双手叉腰,阴阳怪气道:“我当我是女公子,原来只是个苦力。” 陶若筠颇不好意思地献上东西,那是谢鸿卓从暹罗带来的安息香、檀香还有麝香。 她特意让谢鸿卓带来的,就是为了送给殷寄春,她知道她喜欢制香。 “对不起,我原先也不知道会有这样多。这是一点香料,聊表心意,妹妹还有什么不满的,或者需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全都满足。” 殷寄春看了眼香料,取出一些闻了闻,是好东西。于是接过香料,轻哼一声,转头走掉了。 “等我想到的时候再告诉姐姐吧。” 陶若筠紧跟过去看画,张张画纸铺满画桌,陶若筠随机捡了一张拿起来看。 这是一幅梨花白燕图。 清浅如玉的白色梨花从画纸的右上角伸进来,一只白燕从树枝下飞过。 画的左上角题了两句小诗,写的是: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梨花色白,树叶翠绿,很是清雅,她喜欢。 她又捡起一张画去看,那是一幅百合花,同样题诗两句,写的是: 清似高人还静女,逸如秋水与春山。 陶若筠觉得也好。 等等。 不对劲。 这字不对劲。 陶若筠并不擅长辨别字迹,可也知道这两幅画上的字迹完全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殷寄春擅长小楷,写起来犹如美女簪花,可是那幅百合花上的字迹却是丰筋多力。 完了。 就在陶若筠脑子嗡嗡响的时候,殷寄春也放好了香料,出来便见到陶若筠拿着那幅百合图,一脸痴傻。 “姐姐,你怎么偷看我的画?” 殷寄春一把抢过画作,塞进一叠纸中,试图装作不存在似的。 “你们两个还有联系?” 那字一看便是徐同光的,她太熟悉了。 载酒堂的字,还有以往拜帖的字迹,她都见过,虽不是完全一样,可依旧能看出是同一人所作。 殷寄春扭扭捏捏,不好作答。 “你们两个......” 陶若筠想问,又觉得不该问,又不敢任其发展。 “我不问,你自己说吧,不然,我只能把你送回家去了。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你别担心,这件事我担着。” 陶若筠听见声音,却是赵瑾容来了。 “嫂嫂这是怎么说的?” 赵瑾容不紧不慢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二人来往不过书信,画幅画题个字,我会盯紧她,不叫她做出逾矩的事情来。” “嫂嫂......” “阿筠,我知道你担心她,但是你总要让她试试,况且我若是不同意,再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岂不是大家都要后悔。这件事情我来担着,你别操心。” 陶若筠听到此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问: “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都到什么地步了?” 殷寄春揪着衣摆扭捏道:“就是写写信,题题字,仅此而已。” “那你是越看越喜欢,还是越看越无趣?” “姐姐......” 这情况,不言自明。 陶若筠气死了,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随他去吧。 “好了,我不管你,你给我好好画画,我看七十二张是让你太闲了,干脆给我画个大的,我要装裱起来挂书房里。” 殷寄春皱起鼻头,却并不拒绝,陶若筠这才放过了她,自己回了花溪苑。 却不想,这日午后赵瑾容来到了院中,陶若筠以为是为了殷寄春而来,可是开口说的却是张慧月。 “她来了?” “是,让人通报的我,我再来找的你,就是怕直接通报你,你不搭理人家。” 陶若筠绕着手中帕子,撇嘴道:“我哪里就不搭理了,她来道歉我就搭理。” “人家这不是来了么?” 陶若筠听得一愣:“嫂嫂确定?” 赵瑾容微笑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陶若筠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随着赵瑾容一同去了载酒堂。 张慧月是带着银铃来的,轿子也是自己临时雇的,此刻正坐在堂中等人。 见陶若筠和张慧月从内里走出来后,连忙站起来行礼。 陶若筠回了礼,往左边主位一坐,一个字也不说,就等着张慧月道歉。 张慧月见状,只好走过去,低声道: “小婶......”张慧月开了口,却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陶若筠也不答话。 张慧月只好继续道:“前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话......我当时只是......” 张慧月说着话,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起来,陶若筠对她却没有那么心软。就那么看着她哭,一言不发。 “我只是没弄清楚状况,才受了人挑拨,跟小婶生了龃龉。今次来,就是想跟小婶道歉,希望小婶不要跟我计较。” 陶若筠把玩着手中帕子,不置可否。 赵瑾容在一边见了,帮着问话:“既是受人挑拨,那挑拨的人呢?” 张慧月无奈,从袖中掏出了李妈妈的卖身契递上: “这是奶妈的卖身契,全听阿姆处置。” 赵瑾容接过来一看,还真是李妈妈的卖身契,二话不说的收了,又叫采荇上茶。 采荇端的茶来,递到张慧月面前,张慧月只得接过来,又送到陶若筠面前: “希望小婶饮了此茶,原谅阿月以往过失,往后再不重犯。” 陶若筠没有直接接过来,而是转头先去看赵瑾容。 赵瑾容给她一个眼神,叫她接了,陶若筠这才接了过来,道: “阿姆有心了,这茶我喝了。” 说罢喝了茶水,此事算是就此揭过。 这一次,陶若筠算是得足了脸面,虽然没有在外人面前道歉,但去了李妈妈,又让张慧月如此低声下气的道歉,她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李妈妈,她懒得见,一个奴婢,又不是她的奶妈,被打发了难道还要她一个主家相送么? 她直接请嫂嫂赵瑾容处理此事,直接打发了就行,总之她不想再见。 赵瑾容见她这样,不免笑道: “你呀,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叫我们一家人都围着你转。” 陶若筠撒娇:“也就嫂嫂对我最好。” 第223章 大团圆 这边陶若筠心满意足,那边赵瑾容留人用餐,陶若筠自然不会拒绝,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引人进了院子,晚上便留下来一起吃饭。 谢家这一次终于聚齐了,赵瑾容院中母子三人,谢鸿川院中一共四口,连着孩子也带了来,谢鸿卓这边三人,加上谢母,一家十一口全数到齐,还凑了一个殷寄春。 谢母心情大好,在院中树下宴席摆开,鸿卓鸿川两边坐下,起先还把阿保抱在腿上,后来渐渐体力不支,交还给金珍。 可是阿保却一个劲儿的往谢鸿卓身上爬,揪着衣服不撒手,这才抢得了爹爹的大腿坐。 谢母笑话谢鸿卓,前两年看着还像个孩子,现在已经是孩子爹了。 陶若筠挨着谢鸿卓坐了,见着眼前放着一个粉色玻璃的嵌银执壶,执壶的盖子上还立着个小人儿,一看就没见过,是个稀罕物。 “这是鸿卓带回来的,我那里也收了好些呢。” 赵瑾容看陶若筠瞧的出神,便给她解释,可是陶若筠不大高兴了,怎么这些自己没有。 也不是没有,就是没有那么多。 谢鸿卓送了她一些精巧小玩意儿,其中最特别的一样是个西洋小镜子。 比巴掌大些,照的特别清晰,陶若筠喜欢至极。 其他的诸如香料一类,她不大会用,就送了些给殷寄春,也算投其所好了。 陶若筠没有执壶,得的东西也不算多,她本身也没有要过,觉得人平安回来就好。 可是别人有漂亮的执壶哎,她不高兴了。 “怎么了?” 赵瑾容瞧出不大对,问她一句,陶若筠嘟囔:“我没有壶。” “你若喜欢,我那只送你。” 陶若筠摇摇头,她不要赵瑾容送,她非要谢鸿卓送。 小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了。 谢鸿卓不知道陶若筠心里不痛快,此刻还抱着阿保跟谢母愉快说话。 厨房里头菜式一样一样往上端,渐渐摆满了一桌子。 谢鸿卓要腾出手来吃饭,可是阿保不肯下去,谢鸿卓发了话才肯叫金珍抱走。 阿保就是她爹的跟班,听话的很。 陶若筠拿鼻孔直哼气。 谢鸿卓似乎察觉出什么来,拿手在桌子底下摸到了陶若筠的手,抓住捏了一把。谁曾想陶若筠两指一掐,谢鸿卓吃痛,忍不住咝了一声。 众人问他怎么了,他只笑笑说没事,只是被小虫子咬了,脸却扭过来看着陶若筠。 陶若筠瞪他。 全家团圆,晚餐很丰盛,陶若筠的面前摆着一碟肉汁鱼皮。 那鱼皮提前一天泡发,用肉汁小火慢煨,煨到肉汁吸尽,使人尝起来带着肉的香气,却并不肥腻。 阿保则由乳母金珍带着,厨房单独给上了一道海蝘蒸蛋,此刻正吃的津津有味。 陶若筠细心,叫人取了一个小碟子,夹了一些鱼皮、鱼唇,又把一块油煎鲥鱼仔仔细细的去过刺才放进碗里,叫青荷端去给金珍喂。 “你自己多吃,阿保有乳母在,饿不着的。” 谢鸿卓一边往陶若筠碗里夹了一枚空心肉圆,一边说道。 陶若筠还在记仇中,默默吃着,也不答话。 桌上几人谈的热闹,陶若筠不大说话,酒过数巡后,谢鸿卓突然提起一事。 “母亲,我前几日与二哥商量,家里的田地还是不适合放在阿筠手上。” 陶若筠听了,手上动作一顿,幸亏是在埋头吃东西,不然就要被人看见眼里的泪水了。 她没有想过要贪那些田地,但是就这样被拿走,她觉得不被人信任。 当初就是张慧月拿这个说事,她才翻脸的,此刻谢鸿卓却开口了。 不止陶若筠,此刻谢母和赵瑾容也都脸色不佳,看向陶若筠,奈何她把头低着。 “家里的地虽然比从前少了些,但是放在阿筠手中,每年的税依旧不少。二哥怕惹嫌疑,是不大方便的,我一个秀才也减不了多少。所以我跟二哥商量,找了几位家世普通,尚未出仕的举人,这样一来,就可以免去税赋了。” 陶若筠无话可说。 “那......阿筠可同意?”谢母试探着问。 陶若筠抬头道:“我听鸿卓安排。” 谢鸿卓笑笑,陶若筠见了从桌下伸手去摸,也不论摸到哪里就要掐。 可是这次谢鸿卓有了准备,察觉到手伸过来了,就拿手擒住了,强行把陶若筠的手捏在手中。 陶若筠挣扎着,两只手在桌下暗自较劲。 谢鸿卓面不改色,又接着说道:“我去问过林管事,阿筠酒坊的酒卖的不错,现在看来林地不大够用。我就想着帮着扩一扩,刚好这次带回来的银子充足,放在库房里,不如拿去建酒坊扩林地。” 陶若筠挣扎的手一下就停了,又把头垂了下去,不过这次是怕人看见脸上的笑意。 “这酒的生意既然要做大,只在画舫卖,或者是往达官贵人家里卖,能接触到的客人还是太少。我想干脆就在热闹的地方建一个酒楼,我把地方也找好了,只是要重新修缮。” 陶若筠把脸埋的更深了,桌下谢鸿卓一直制住陶若筠的手也渐渐松开,改为轻轻揉捏着陶若筠的手。 一根大拇指在陶若筠的手臂上划着圈,划的陶若筠仿佛坠入云里雾里,辨不清方向。 “你们都商量好了?”谢母问道。 “母亲,都商量好了。” 这次说话的却是谢鸿川:“家里多个生意也是好事,既然弟妹擅长,家里银子又充裕,不妨放开手脚去做,原先还是太谨慎了些。” 谢母看见谢鸿川这样说,便放下心来。 谢鸿卓对自己媳妇儿这样阔气,难免谢鸿川不高兴,现在看来二人商量好了的。 “那你呢?你做些什么?”谢母又问。 “我想下一趟出海,就由我押货。我跟鸿卓已经跑了好几天的货了,只是有不少部分一时凑不齐。” 谢母听罢,叹息道:“这一走,又不知道几时回来,这年都过去一大半了,我还想今年好不容易聚齐了,就不能大家一起过个年么?家里多少年没齐整过了。” 第224章 少女情事 谢母谈及除夕团圆,桌上都安静下来,谢鸿卓想了想开口道: “要不二哥还是先别去了,反正有几个好手在商队里,你不去也没有问题的。今年说什么,大家都一起陪母亲过年。” 谢鸿川听了,点点头,答应不走了。 这样一来,张慧月倒是高兴了,她就只有这一个依靠。谢鸿川不走,她最高兴。 谢母也高兴,终于露出笑脸来说道:“好好好,都不走了,大家一起过个年,我们也团圆一回。” 说罢端起酒杯,众人齐齐庆贺。 哪知放下酒杯后,谢母又说了话: “这山庄,住的高兴,可惜景致太少,鸿卓你想了那么多,怎么不为你媳妇儿的山庄想想?” 谢鸿卓笑笑道:“这庄子现在住着人,想建也不方便呀。” 谢母道:“那就我们下山后来嘛,这么好的地方,不能浪费了。全家都来住,你就支持支持,也不算偏心。” 陶若筠笑的头几乎垂到桌上去。 谢鸿卓凑过来笑话她:“现在高兴了?刚刚的账怎么算?” 陶若筠笑得没法答话,众人见了她那样,也跟着笑,阿保不懂,见大家都笑,她就也笑。 一时间,玉泉院的笑声几乎穿透这夜晚的厚重云层。 晚饭过后,因为碧梧院都来了山上,一时住不下,加上家里也要人守着,谢鸿川便决定陪着张慧月回家,只留下两个孩子先住在青山居。 那里地方大,又有两个孩子,大家一起读书也方便。 安排结束后,谢鸿卓抱着阿保,陶若筠贴在身边,几人一起回玉泉院,殷寄春忽然从青山居里追出来,说是跟陶若筠有话要说。 谢鸿卓一看,便是姊妹要说贴心话,他在这里不方便,便借口要带阿保先去扑会子萤火虫,先走掉了。 殷寄春贴到陶若筠身边,笑嘻嘻地问道:“今晚开心了吧?” 陶若筠一听到今晚,又笑得合不拢嘴:“开心,开心。” “那今晚姐姐会很大度的原谅我吧?” 陶若筠一听,这小妮子趁她高兴又要来说事呢。 “你都没告诉我,我不高兴。” 殷寄春忙道:“我说,我都说。” 她这才乖乖的把经过给讲了。 原来殷寄春上次去见徐同光时,将一切都说开了,心上人她认了,但也要机会。 当下说媒成亲是不可能的,但是殷寄春也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提出了书信往来,不说情事,只说生活琐事。 殷寄春常递画作过去,徐同光见了偶尔点评两句,有夸有指导,有时也会题些诗句。 起初二人书信往来字数不多,徐同光话更少,但是殷寄春很满意。 有些人的存在并不需要完全消失,只要有她的位置就好,她认了。 徐同光也不是铁石心肠,渐渐的话多起来,两个人没有说过情事,可是殷寄春的爱慕之心,却更甚从前。 她盼着某一天,或许徐同光突然醒悟过来,会觉得自己更合适。 “万一榆木疙瘩不开窍呢?万一他死要面子呢?” 陶若筠真是毫不留情。 “姐姐~”殷寄春撒娇道:“你当初怎么跟姐夫好上的?” “他可不是榆木疙瘩,也不会死要面子,他皮厚着呢。” 厚到能回家就说要娶妻,能跪在雪地里要娶妻,能把自己折腾的半死就为了娶妻。 “姐姐~你放心,他不解风情,我解呀。” 陶若筠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可不是么,徐同光不提,她也会探的,这女子脑袋瓜灵活着呢。 “姐姐笑了就是不生气了,对吧?”殷寄春见着陶若筠笑,抱着胳膊就问道。 陶若筠无奈道:“我也没生你气,就是怕你受苦。” “姐姐担心我就是为我好,给你这个。” 说完递给陶若筠一个香囊,陶若筠接过来,隔着布料都能闻到一股馨香。 “这是什么?” “我做的香茶,用的可是上等的越州龙井,送给姐姐。”说完人就跑开了。 陶若筠见着,哭笑不得,倒是那香茶甚是好闻。 她打开来一瞧,里头装着半袋子香茶,一颗一颗的,足有一小把。 陶若筠收了香囊,挂在腰上,带着丫头去找谢鸿卓跟阿保。 不消说,此刻二人正在山上扑的欢快,桑青手中那个用纱子做的布袋很快就装了不少亮闪闪的萤火虫,此刻正闪着绿光。 “今晚风大,我们早些回去可好?别冻着阿保。”陶若筠远远地问。 “娘,不冷不冷。” 这还是夏天,可是山间的风不一样,他们夜里依旧被子盖的严实,不然怎么叫避暑呢。 “听你娘的,不然爹爹挨揍。” 谢鸿卓在阿保耳边小声嘀咕,阿保听罢乖乖点头:“那我听爹爹的。” 说罢就往谢鸿卓怀里一扑,谢鸿卓把人抱起往陶若筠身边走。 “殷姑娘找你说什么?” 陶若筠道:“说起女儿家的心事。” “那我不问了,我还是带阿保比较重要。” 陶若筠笑笑,问小谢鸿卓:“你说这男子有了心上人,还能娶别的女子么?” 这话问的谢鸿卓一愣:“这个......这个......” 他就喜欢过陶若筠一个,家里又不给纳妾逛青楼,自然对这些事没敢动心思。 可是外头太多男人三妻四妾了,说不能是不现实的。 “这个什么,你说呀?” “看人吧。” 万能的回答。 陶若筠正郁闷着,谢鸿卓又补充道:“不过大哥是家里说的亲事,之前都未曾见过,二哥也是,都处的不错。” “那他们之前都有各自的意中人么?” 谢鸿卓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有啊,没听说。” “那就是日久生情啰?” “一个男人,对待自己的妻子当然要好,不然还能对谁好?” 陶若筠听到这里,忍不住的笑意。 谢鸿卓对她确实没话说。 谢鸿卓见她笑了,把脸凑过来:“开心了?开心了还掐我。” “谁叫你不提前告诉我的。” 谢鸿卓道:“告诉你了,母亲该说我偏心了,说我想着自己媳妇。你今晚这样不高兴,大家才信我们呀。” 第225章 夜半风雨 谢鸿卓先斩后奏,大家都看到了陶若筠的不高兴,也看到了她的顺从,自然更添信任。 以至于后面谢鸿卓要送酒楼,都只觉得是应该补偿给陶若筠的,无人说一句不是。 陶若筠听了这些,也就知道那日月下狂话被谢鸿卓一一听进去了,心里高兴,自然什么都不跟他计较了。 三人行在山间,一同往花溪苑走去。 今夜风大,似乎要下大雨了。 谢鸿卓走在前头逗着阿保,下巴的胡渣在夜里冒头,蹭着阿保的脸,有一丝痒痒的。 阿保笑着躲闪,等谢鸿卓真的不蹭了,她又过来主动抱谢鸿卓的脸来蹭。 就一个蹭脸的事情,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爹爹,我要骑大马。” “好,骑大马。” 谢鸿卓说着话,两只手抓住阿保往上一丢,等落下时,阿保就叉开腿坐在了谢鸿卓的肩上,一双手被谢鸿卓抓在手里,往两边张开,走在路上像是张开稚嫩翅膀的小鸡。 阿保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每一座山头。 这一晚不出陶若筠所料,下起了大雨。 呼啦啦的大风吹个不停,宛若厉鬼出行。裹着巨大的雨滴砸在树叶上,起初还清晰可辨,后来便是混沌一片。 阿保在半夜里惊醒过来,抬起头,一双大眼睁的溜圆,在床头萤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晶亮的光泽。 陶若筠也被惊醒,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谢鸿卓身边贴,碰到了夹在中间的阿保。 “阿保,害怕么?” 陶若筠轻声问。 阿保听了,把脑袋直往陶若筠怀里钻,陶若筠只好抱着阿保,也惊醒了谢鸿卓。 他翻了个身,将二人一起抱在怀里。 手一边轻轻拍着陶若筠的背,一边安抚:“别怕,夏天雷雨很常见的,过去了就好了。” 陶若筠在黑夜中睁大眼睛看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风雨呼号,甚是吓人。 倒是阿保,在两人中间夹了会子后艰难抬头道:“阿保......阿保变肉饼了......” 陶若筠听了,在被窝里笑出声来。 谢鸿卓松开手,搂起阿保翻了个身,阿保便趴到了谢鸿卓的怀里。 阿保起先还趴的好好的,后来渐渐往上爬,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非要搭在谢鸿卓的脑袋上,一张肉脸压的谢鸿卓几乎窒息,也不嫌热。 谢鸿卓挪了挪脑袋,把鼻子鼻子从阿保的脸下拯救出来,才觉得又活过来了。于是左手搂着阿保,右手搂住陶若筠,三个人脑袋挤在一起才又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陶若筠便醒了过来,她没敢赖床,爬起来去看院子。 这院子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风雨洗涤,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等她将二楼屏门一开,云雾涌进来,裹着衣衫翩翩起舞,宛如月中仙子。 看远处阳光微弱,朝云叆叇,薄雾似纱,随着清风翻山越岭又停于湖上,太湖几乎不见踪影。 看近处石阶上花自倒伏,不见旧日盛况,陶若筠检查了一下,没有折断,那便没有大碍,等雨水晾干,自会站立起来。 青荷一早去外头叫了人进来打扫,小径上树叶枯枝不知道落了多少,得清扫干净。 陶若筠站在门边看的有些呆,阿保睁了眼后也跑过来看。只见远山流雾,晨光熹微,金乌弄彩,往日偌大的太湖,今日竟消失不见。 “娘,水去哪里了?”阿保指着原先太湖的位置问道。 陶若筠低下身子道:“有仙子施法,把湖给藏起来啦。” “那仙子什么时候把湖放回来?” 陶若筠道:“等太阳公公爬高一点,仙子们怕晒,就把湖放回来了。” 阿保一本正经的哦了一声,谢鸿卓在身后听了发笑,走来一把搂住陶若筠的腰,将下巴抵在陶若筠的颈窝里问道: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会编故事的?” “逗逗小孩子嘛。” “那你今天也逗逗我。” 陶若筠靠在谢鸿卓怀里笑的打颤:“你都多大的人了,我还以为你这趟长大了呢,原来还是老样子。” “不好么?” 陶若筠点头,好,没有什么不好的。 阿保适时掺和进来,高举双臂道:“爹爹,阿保也要抱。” “好,抱阿保,抱阿保去找乳母。” 谢鸿卓恨不得立刻把阿保送到别人手上。 陶若筠梳洗好下楼时,青荷来报,说外头院中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凉亭也结实,茅草没有飞走,各个院子也都去问过了,没什么事。 陶若筠听了安下心来去吃早餐。 今日早餐是鱼生粥,新鲜的鱼片在滚粥中一烫,加瓜姜葱花麻酱油一拌,味道极为鲜美,陶若筠喜欢吃。 只是担心鱼片带刺,会刺着阿保,厨房就单独备了一份肉粥送来。 一道送来的,还有一个点心桔饼,青荷收去一边,等早饭后再吃。 陶若筠同谢鸿卓吃着早饭,桑青上了茶水,是雨前的武夷龙团山茶。 赵瑾容曾经告诉过陶若筠,这煮茶的水,山泉最佳,因此自打来了山上,陶若筠便爱上了烹茶一事。 她原先多喝阳羡雪芽,或者是西湖龙井,但是谢鸿卓这次回来,从福建带了不少武夷龙团山茶。 陶若筠起初不大适应,觉得味浓且苦,后来天气热了起来,燥热过后小饮一杯,渐渐品出妙处来,于是也跟着喝了起来。 “我今日就不下山了,在山上陪你跟阿保,山下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好的。” 陶若筠听了自然高兴,阿保听了连肉粥也不吃了,跑到谢鸿卓身边,抱着大腿道: “爹,那你陪我玩。” “陪,陪你玩,陪你玩一整天。” 阿保心满意足地回去吃她的肉粥了。 “过两天你跟我下趟山,酒楼的位置,你要去看看。既然是你的酒楼,如何修缮,还是以你为主。另外我跟二哥已经找好了举人,你跟我们一起去把地契的花押换掉,酒楼的也要换成你的。” 陶若筠点点头,抿着唇笑。 谢鸿卓见她忍着笑意,率先笑起来道:“你想笑就笑好了,忍着干什么?” 陶若筠这才咯咯地笑起来,问道:“我能不能再要个东西?” “要什么?” “我要一个执壶。” 第226章 大癞蛤蟆 那只西洋执壶成了陶若筠的心病,她想了想,既然要一只心里才痛快那就要一只吧。 也不是非要西洋执壶,一个好看的执壶就行。 谢鸿卓听了这个要求便知道她还在记着那晚的事情,笑骂一句:“小气鬼,真记仇。” 陶若筠把鼻头一皱,问道:“你就说给不给么?” “给,不过西洋执壶没有了,下次出海我再叫人带。过两天下山,我就让他们去找找好看的壶,买回来送你好不好?” 陶若筠点点头,心里那口气顺了,什么都好。 吃罢早饭,谢鸿卓带着阿保在山上四处晃悠,各个院子跑了个遍,直到云雾散尽,两人才回来。 “娘,娘,我们去看母鸡下蛋好不好?” 陶若筠一听,这是要去前头了,只好跟着去。 之前买回来的几只小鸡还小,倒是李家嫂子年后买回来养的那几只母鸡在下蛋。 后面但凡吃鸡,都不会动那几只母鸡,不然鸡蛋就会供应不上,索性隔段时间就买一回鸡。 鸡买了不少,就是数量不见涨,长到差不多就被吃了,独留几只老母鸡,大有养尊处优之态。 阿保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非要去看母鸡下蛋,陶若筠只好跟着去。 阿保走在前头蹦蹦跳跳,谢鸿卓跟在后面笑笑闹闹,只有陶若筠,穿着件翠绿缎地百蝶纹的氅衣,头上牡丹髻,簪着柳枝绒花簪,金累丝嵌翡翠掩鬓,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阿保跑小径跑习惯了,谢鸿卓在身后一边跟她说着话,一边看前头那个身影越跑越远。 “阿保,走慢点,路面湿,小心摔倒。” “知道了爹。” 阿保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跑去,忽然视线被什么给吸引住了,站在那里不动了。 “阿保,怎么了?” 谢鸿卓问着,阿保却不答,呆呆的看着路边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就在谢鸿卓疑惑想上去看看的时候,阿保忽然弯腰,伸手一抓,抓了一个好大的东西在手里。 这一抓不要紧,把谢鸿卓的腿也给抓住了,人直接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爹,你看这是什么?” 阿保炫耀似的把那东西举得高高的,想让她爹瞧瞧。 谢鸿卓喉结翻滚,咽了口唾沫,终于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阿筠!救命啊!” 陶若筠本来跟在后头,结果前面停住了,正在好奇中,忽然听见谢鸿卓叫救命,心里一咯噔,也忙跑过来看。 这一看不得了,阿保手中攥了好大一只癞蛤蟆,正想让她爹娘看呢。 那癞蛤蟆也实在可怜,被揪住一只脚,提的高高的,白花花的肚皮鼓鼓囊囊,本来就不大走得动道,这会子被个小妮子抓住一只后脚提起来,脑袋朝地,其余三只脚在空中干划了两下便停下不动了。 “阿保,放下,你快放下。” 陶若筠也急了,远远的看着阿保,也不敢过来抢,就怕阿保把癞蛤蟆贴了脸。 “娘,你看,好大一只。” “娘看见了娘看见了,你快放下。” “阿保,你放下快放下。” 眼下这一群人,见过癞蛤蟆的,可能只有陶若筠了。 此刻见陶若筠不动,其他人更是一个也不敢动,只远远围着阿保叫她放下。 “阿保,你快放下......”谢鸿卓急疯了,癞蛤蟆有毒,他是知道的。 陶若筠也知道,但是她没有对付癞蛤蟆的经验,不为别的,就为着癞蛤蟆长的那么丑,谁会去抓呀? 她从前见到都是远远避开,根本不会碰,哪知道今天自己的女儿抓在手里炫耀。 “阿保,娘跟你说哦,这癞蛤蟆有翅膀,会飞的。” 阿保愣在那里,一只手抓着癞蛤蟆不放,手腕转着圈去看癞蛤蟆,并没有发现翅膀。 “娘,翅膀在哪里?” “你把癞蛤蟆放在地上,过一会子,它就长出翅膀飞走啦。”陶若筠编着故事哄阿保撒手,阿保不疑有他,只想看癞蛤蟆起飞,因此把癞蛤蟆往地上一放,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癞蛤蟆,生怕错过了长翅膀的时机。 可是癞蛤蟆没有起飞,阿保先起飞了。 她刚把癞蛤蟆放在地上,谢鸿卓就冲了过来,一把抱起阿保就往花溪苑冲。 “青荷,叫人去后院泉水边挖一点慈菇回来。” 陶若筠冷静吩咐着,青荷应声就叫人去挖。 阿保还没有等到癞蛤蟆长出翅膀,就被她爹夹在腋下抱回了花溪苑,一路颠簸,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大家都很着急的样子。 “爹,我晃......晃的难受......” 谢鸿卓此刻什么也听不见,满心想的都是这只手要烂了。 完了,完了,阿保的手要烂了。 等回了花溪苑,谢鸿卓把阿保往榻上一放,命令道:“快去请黄医官来。” “不用。” 陶若筠在身后跟过来,打断了谢鸿卓的话。 “可是阿保的手......都怪我,我没有看好她......” 谢鸿卓急的要哭,亏的陶若筠前几天还觉得谢鸿卓长大了。 “先别急。” 陶若筠没有摸过,但是村里那么多人,肯定有人摸过,既然没有听说谁的手因为癞蛤蟆烂掉,那应该就不至于。 可是如果不烂手,那又是怎样的呢? 陶若筠叫打水给阿保洗手,那手上带着点滑腻劲儿,陶若筠想着来气,给了阿保的手心一巴掌。 “叫你手欠,什么东西都抓,癞蛤蟆那么丑你也抓,下次看见蛇是不是也抓?” 阿保没来由的挨了一下,咧着嘴就找爹去了。 “爹,娘打我,娘打我......哇......哇......” 一时间,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一个因为挨打,一个以为女儿手要烂掉。 青荷挖了慈菇回来,陶若筠吩咐清洗干净,把根捣烂,又叫人去前头请李家嫂子,问问抓了癞蛤蟆会怎样。 依她的了解,李天纵大抵干过这事,可是阿保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就能干出抓癞蛤蟆的事来了? 她回头看着抱在一起的父女二人,满心疑惑。 这胆子到底随了谁? 第227章 紫薇花雨 外头花照快速的把慈菇处理好端进来,陶若筠把那慈菇泥一股脑的盖在阿保手心里。 阿保哭了几嗓子,也就停了下来,毕竟那一巴掌也不疼,此刻似乎回忆起什么来,问道: “娘,癞蛤蟆飞走了么?” 陶若筠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都把你爹吓哭了,你还关心癞蛤蟆飞没飞。 “飞走了,飞好远了,看不见了。” 阿保看起来有些失望,“那下次再看。” 陶若筠心里叹气,还下次呢,就这一次你爹就哭成泪人了。 就在里头一群人都盯着阿保那只手,等着看反应的时候,李家嫂子从外头进来了。 “怎么回事,谁抓癞蛤蟆了?” 一众丫头赶紧让开,陶若筠指着坐在榻上的阿保道:“喏,就是她。” 李家嫂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阿保?” “对,就是这个胆子肥的抓的癞蛤蟆。” 陶若筠答着话,谢鸿卓则抽空把脸在阿保的肩上蹭干净了,这才抬头问道: “嫂子,抓癞蛤蟆会烂手么?” “抓的什么样的?有毒汁没有?” 一句话问的几个人一懵。 “毒汁?” “就是蛤蟆背上有白色的毒液,不是一直有的,得受惊吓才会有,那个疙瘩上,带着白白的东西,看见没?” 陶若筠看看谢鸿卓,谢鸿卓看看陶若筠,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我现在去找找那癞蛤蟆。”青荷说着就要往外头去,却被李家嫂子拦下了。 “倒也不用去了,去了也不在了。叫我看看手吧。” 陶若筠抓了阿保的手,扒开慈菇泥,叫李家嫂子去看。 “阿保,手痒不痒,疼不疼呀?” 阿保摇头。 李家嫂子道:“那就是没事,这手没有破皮,就算有毒液也只在表面,洗净了问题不大。慈菇对付一般蛇毒可以,对付这个问题也不大,敷着总要心安些。” 陶若筠点点头,心里舒服多了。 没事就好。 “阿保,你胆子怎么那么大,连癞蛤蟆都敢抓,你娘都不敢的。” 阿保只当被人夸了,嘿嘿直笑。 等李家嫂子走了,众人安静下来,各自做事去了,剩陶若筠和谢鸿卓还有乳母盯着阿保。 阿保坐在榻上,一脸无辜样,手里捏着慈菇泥玩。 “好玩么?”陶若筠冷脸问。 “不好玩。” “不好玩你还玩?” 阿保看陶若筠冷脸,扭头就去看谢鸿卓,满脸写着娘怎么了? 谢鸿卓抱着阿保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听你娘的话,娘叫你别玩了,就别玩了。” 阿保捏泥的手停了下来,在谢鸿卓怀里扭过头来偷看陶若筠,见还是一张冷脸,就又撇了回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慈菇泥在阿保手上裹了小半个时辰,几人也盯了阿保小半个时辰,等到小半个时辰之后,陶若筠确定了,什么事都没有,白操心了。 于是唤人给她洗净手,叫她爹抱去玩。 阿保被她娘盯住,呆坐半晌,终于得赦,一把攀上他爹的脖子大叫道:“爹爹,爹爹,我们去后面玩,我要走花路。” 花路,就是被花围绕的山石小径,得从里面上二楼,再从二楼下一楼,石阶上都是花。 反正是她爹做苦力,陶若筠不管,也跟在后面往假山林里去了。 此刻时辰正好,雾气散尽,遥山叠翠,远水澄清,陶若筠跟在后面往石林走,眼睛被湖面折射出的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 因为昨晚那场大雨,整个石林都被清洗了一遍,比以往更加洁净,乍一看去草木苍翠,假山还真,芭蕉舒展。 就连之前一直裹着花苞的紫薇,今日也舒展开来,花蕊里噙满雨水。 阿保此刻正趴在她爹爹的肩头,同她爹爹一起看湖景,头上正是紫薇花枝。 陶若筠悄悄走至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勾动花枝,一压一弹,那花蕊里的雨水被弹至半空,又悄然坠落,落得父女二人一头一肩。 “啊~有水。” 阿保惊叫一声,伸手去抹脸上的水,谢鸿卓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待二人抬头看天,方才看见摇晃的粉红花枝,再看身后的人,陶若筠早已跑的好远,此刻已经笑弯了腰。 “爹爹,是娘害的我们,我们也给娘淋水。” 说罢蹬着两腿就要下来,等人落了地便迫不及待往一棵紫薇树下冲,抬手便给了那树干一下。 本来紫薇花就噙水不少,此刻一碰,纷纷坠落,首当其冲便是树下的阿保。 刚刚还只是一头一肩,此刻更是淋了个透心凉。 只见她闭紧双眼,缩紧脖子,雨水裹着发丝流淌在脸上,狼狈不堪。 “爹~” 这一回谢鸿卓也跟着笑弯了腰。 “我的傻姑娘......” 夫妻二人笑得蹲在地上,只有阿保一脸一头的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直等二人笑够了,这才抱着阿保回了屋,叫乳母抱去擦身子换衣服。 阿保被抱走了,夫妻二人也忙了一上午,这会子才歇了下来。 谢鸿卓见书桌旁边的墙壁空置着,便想写点什么挂在在上面,因此坐在书桌后面。 陶若筠没急着研墨,叫人取出那只博山炉来,又把香饼点了,放在香几上,看香烟袅袅升起,再悠然散开,香气满堂。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香炉了?”谢鸿卓对那香炉倒是感兴趣。 “这是殷姑娘送我的生辰礼物,还有香饼也是。” 谢鸿卓听罢,道:“说起来,你的生辰我还没有送过礼呢。” “那酒楼算什么?” 谢鸿卓笑笑:“好吧,勉强算是吧。” 陶若筠听了也笑:“酒楼也叫勉强的话,那什么才算?” 谢鸿卓不说话了。 陶若筠又叫人取出柳云旗送的那套紫砂绿地粉彩描金瓜棱壶出来,她要喝茶。 燃香,品茶,读书,写字,陶若筠做一半,谢鸿卓做一半,勉强凑出一个雅字来。 谢鸿卓一边取出一本诗集给陶若筠,一边说道:“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跟通判夫人做了朋友。” 陶若筠道:“她又不害人,就是嘴巴损点儿。” 谢鸿卓笑笑:“也好,多些朋友总是好的。” 第228章 娇儿扑蝶 陶若筠叫人搬了把玫瑰椅坐在书桌外面,身边一张方几上摆着茶壶。 谢鸿卓则坐在里面的圈椅上,遣散了下人,只盯着陶若筠看。 陶若筠今天一身翠绿,连绒花簪子都是翠绿的柳枝造型,几支金镶翡翠的簪子显得格外惹眼。 “你盯着我做什么?” 陶若筠自己看了几句诗词,余光瞥见谢鸿卓一直盯着她看便问道。 “你穿绿色好看。” “只有绿色好看?” 谢鸿卓慢慢道:“春日香叶红,夏日翡翠绿,秋天樱草紫,冬天鱼肚白,你穿全都好看。” 陶若筠听了直笑,“你说起这个,我倒想起嫂嫂送我的那扇四季屏风了,实在贵重,我一直没舍得用。” “既然送了,为何不用?我看这扇屏风黑漆漆的,就不适合夏天,冬天用才好,快叫人换了。” 于是青荷她们又忙了一阵子。 那扇黑漆嵌螺钿梅竹纹的座屏可以让后面的书桌完全隐藏起来,换了四季屏风后便若隐若现了。 “这样才好,轻透。” 谢鸿卓看了很喜欢,终于不等陶若筠了,自己从水丞里舀了水,研墨写字。 陶若筠看了问:“你写什么?” 谢鸿卓没答话,只顾着写,陶若筠便走过去看,只见花笺上写着两行小诗: 筠娘门前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这个我喜欢,谁写的?居然有我的名字。” 谢鸿卓听了也笑:“喜欢么?喜欢就制成对联,挂在门上好了。” “好,我喜欢。” 两人正说着话,不知是不是临近午时,外间燥热,两只花丛中的彩蝶舞进书房里来。 两只蝴蝶你追我赶的在二楼厅里飞的好不欢乐,就在陶若筠看得发呆时,楼梯上有声音响起。 是阿保又上来了。 “阿保吵着要爹娘,实在是拗不过她。”说话的是金珍,此刻正不好意思的抱阿保上来。 陶若筠是知道的,现在还是阿保粘爹的时候,犟起来确实拉不住。 只是小人刚落地,就先见着两只蝴蝶在那里飞,一时间爹也不要了,追着两只蝴蝶跑。 “阿保,你跑慢点,别摔着。” 金珍想拦,陶若筠不让:“由她去吧,不碍事的。” 阿保追在蝴蝶身后,两只手举在空中,就要去抓那两只蝴蝶。 可是长腿的跑不过长翅膀的,阿保追了半天,碰也没碰着,热情倒是不减。 陶若筠见了,只觉得精力真好。 那双蝴蝶在屋子里飞了半天,终于寻着门口,往外头花丛里飞去,阿保穷追不舍,那知过门槛的时候没注意,一下被绊住,摔了个狗啃泥。 金珍和谢鸿卓见了都急了。 谢鸿卓一个箭步冲出去,几乎把坐在圈椅扶手上的陶若筠碰摔倒。 他一手把阿保搂起来,一边抱怨:“怎么看的孩子,一天不知道要摔多少回。” 金珍自责不已,在一旁帮着拍阿保身上的土。 “是奴婢不小心,下次一定注意。” 陶若筠在一边看了,满心无所谓。 那门槛又不高,阿保摔的也不重,摔倒都没有哭,那就是没事。 两岁的年纪不摔跤,难道等二十岁再摔么? 谢鸿卓把阿保抱起来,回头看见陶若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满道: “你怎么还坐在那里?阿保摔着了。” 陶若筠阴阳怪气道:“是呀,这乳母也不知道怎么带的孩子,好好的孩子在眼皮子底下摔着了。这孩子哪里能摔的,就得养的娇滴滴的,最好是十几岁了看见一只天牛都能吓哭了才叫好。” 谢鸿卓一听,这是拐着弯的骂自己娇气呢。 可是金珍不懂里头的事情,只当少奶奶在骂她,急的一边抹泪,一边道歉。 谢鸿卓冷下脸来,将阿保往金珍怀里一塞:“你带阿保下去玩会儿,我跟少奶奶有话说,别叫人上来。” 谢鸿卓脸色不好看,陶若筠也不怕,把脸也拉下来。 金珍带着孩子下去了,谢鸿卓才走向书桌,陶若筠盯着他。 “你想干嘛?” 谢鸿卓不说话,只看着陶若筠,看的她心里发毛。 “小孩子摔跤很正常,我们都是摔大的,哪有摔一跤就急吼吼的。” 谢鸿卓站在陶若筠身边,大热天的,硬是让陶若筠觉出寒气来。 “你有什么道理讲就是了,站着干什么?” “我跟你讲什么道理?” 谢鸿卓撂下一句话就伸手去搂人,陶若筠觉出不对,起身就要跑,却被谢鸿卓一把搂住。 陶若筠惊慌大叫:“鸿卓!” 话音未落,双脚已经离了地,人也在空中旋转半圈,直接坐在了书桌上。 谢鸿卓站在她对面,双手掐住她的腰,沉着脸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谢鸿卓脸色难看,但是陶若筠哪里会怕他呢,非但不躲,还把脸凑上去笑嘻嘻地道: “我说,当年有人被天牛吓哭了。” 谢鸿卓见陶若筠这副样子,便知道今天这气是生不了了。 “那你还嫁我?” 陶若筠把下巴抵在谢鸿卓的胸膛上,娇笑着道:“因为,我就喜欢你哭的样子。” “不觉得我娇滴滴的?” 陶若筠摇摇头:“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谢鸿卓被陶若筠这么一说,直接笑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要靠你一个小娘子来保护,不知道是福气,还是软弱。” “当然是福气了。” 谢鸿卓被陶若筠这么一哄,手上的动作便从掐变成了搂。 陶若筠顺势攀上他的肩:“别生气了,万一下人觉得你打我,那可就不好了。” 谢鸿卓听了直笑,“我打你?为什么不是你打我呀?” “我这么温柔,怎么会打夫君?” 谢鸿卓没再说话,只用手捏了捏陶若筠的脸颊,身子渐渐伏下来,将陶若筠按在了书桌上,以至于书本诗集哗啦啦的跌了一地。 一时间云鬓贴面,朱唇朝天,陶若筠只觉得四肢越发酥软了下来,全凭怀中人去折腾。 半晌之后,粉黛弛落,发乱钗脱,青丝垂于桌沿,随着主人的身姿,柔软飘荡。 二楼风光旖旎,一楼却焦灼万分。 “三公子是不是生气了?” “会不会打少奶奶?” “刚刚是不是惨叫?” “要不要上去看看?” …… 还好,谢鸿卓提前下了令。 【求个五星好评】 第229章 苏州泼妇 这一日天气晴朗,谢鸿卓同陶若筠用过早饭之后,便一同乘轿下山去府衙改花押。 人都是找好的,过程方便,没有什么波折,就是已经换好之时,徐同光突然过来。 彼时陶若筠正坐在府厅里,看见徐同光春风满面地从外头走进来,一时竟愣住了。 这不是个榆木疙瘩么?怎么逢春了? 逢春? 陶若筠一想到这里便嘴角直抽抽,站起身来行礼笑问道:“大人今日脸色真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徐同光本与谢鸿卓说着闲话,陶若筠这么一问,倒把他的脸给问红了。 “也不曾有什么喜事。” “哦~是吗?”陶若筠把尾音拖的老长,大有揶揄之意。 徐同光赶忙扭过头去跟谢鸿卓说话,他见陶若筠,犹如见鬼。 可陶若筠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大人可有什么画,什么诗,什么信要筠娘带去山上的?” 徐同光眼神闪烁,说话几乎结巴起来:“那倒.......倒没有。” “那明日可有?后日呢?” 徐同光额头沁出汗来,谢鸿卓见情形不对,忙扯了扯陶若筠的袖子。 “徐大人您忙,今日先不打扰了。” 说完拉着陶若筠行礼就走。 等人被拖了出去,谢鸿卓才问:“你刚刚怎么了?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陶若筠冷哼一声,道:“你没看见他么,春风满面的,为什么呀?” “为什么?” “木头疙瘩。” 陶若筠骂了一句,径直走了,谢鸿卓忙追上来。 “今日木头疙瘩还有事......” “谢公子。” 谢鸿卓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二人回头去看,却是陆离。 几人行礼说话。 “听闻谢三公子海外归来,想必收获不小吧?” 谢鸿卓笑笑:“再多收获,也就是个小商贩而已,不比陆大人,前途无量。” 陆离笑笑,看着眼前两人。 陶若筠见他是不爱说话的,嫌晦气,此刻只站在谢鸿卓身边,眼帘低垂,并不看他。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陶若筠自从退了婚,一天过的比一天好,就连谢家那样的风波也安然无恙的度过了。 哪怕有些风言风语,但是似乎并不影响她在谢家的好日子。 而谢鸿卓自从海外归来,在苏州名气大涨,已然不是两年前那个谢三公子了。 眼下两人站在一起,锦衣华服,珠翠满头,可谓一双璧人,财貌相当。 “谢三公子回来了,三少奶奶也不必日日担心了。” 陶若筠道:“多谢陆大人关心。” 跟谢鸿卓一样,都是场面话,甚至更简洁,很是无趣。 等陆离走了,两人才继续出门,谢鸿卓要去酒楼见一些生意上的朋友,问陶若筠怎么办。 “哪间酒楼?” “醉仙楼。” “我也去。” 谢鸿卓:“......” “你谈你的,我不跟着你掺合,我要去看看那里的店内陈设,我不是要修缮酒楼了么,醉仙楼是苏州最大最好的酒楼,我不比着他的样子,难道比着天香楼啊?” 谢鸿卓听了一笑:“好,我叫人在隔壁开个雅间,你想看就慢慢看,我就在你隔壁。” 陶若筠应了,两人一起乘轿出发醉仙楼。 醉仙楼的雅间在二楼,谢鸿卓先把陶若筠安排进了雅间,这才推开隔壁的门进去了。 陶若筠随意点了几道有名的酒水餐食,便在店内观察起来。 这店着实豪华了些,陶若筠有些不敢比。 雅间甚大,当中一张鸡翅木的圆桌,配着鸡翅木五开光坐墩,侧面贴墙翘头案,花盆插屏诸多摆设一应俱全,香几屏风一个不缺,甚至还有一榻,空置的位置都够人唱一出西厢记了。 陶若筠看了直叹气,她有些够不上啊。 “去,把门打开我瞧瞧外头。” 青荷依言将屏门打开,陶若筠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对面的平台,从二楼直延伸出去,几个舞女红衫绿裙,翩翩起舞,丝竹不断,兰麝扑鼻,旁边客人更是喝彩连连。 陶若筠更气了,她觉得自己要追上醉仙楼,那可得有阵子了,心情不爽,索性叫人关了门,眼不见为净。 她坐的实在无聊,又不知道谢鸿卓几时结束,突发奇想起来,当年在船上的恶趣味再次被提起,她想偷听。 “少奶奶,这样不好吧?” 陶若筠理直气壮道:“这古人有言,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三公子是君子么?” 青荷看看桑青,桑青看看青荷,只能答道:“公子当然算君子。” “那就是了,君子坦荡荡,既然坦荡荡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率先跑到隔断墙边去听,那墙不甚厚实,贴的近了也能略微听见些什么话来。 陶若筠侧耳贴墙,仔细听着,青荷桑青两个曾经的同伙此刻都不敢偷听家主的墙角,只能干站在一边。 “少奶奶,差不多了吧?” “嘘,”陶若筠制止她们:“他们好像说到造船什么的。” 陶若筠继续听,听到耳朵都快累了,隔壁几人终于结束了谈论什么船,什么货,什么下次出海。 有人提了一句:“三公子这次出海这么久,可有觅得寻香人?” 说完陶若筠就听见笑声一片。 寻香人?难道是卖安息香的商人? 陶若筠不解,把耳朵贴的更紧了。 “在外忙碌,家中又有妻小,哪有那些心思。” 她听出是谢鸿卓的声音,知道他在外惦记家里妻小,心里很高兴。 “我听说这西域寻香人,各个风姿绰约,别有一番滋味,难得出海一次,不试试多可惜?” 陶若筠没听懂,但打心眼觉得这不是好话,心里正要骂,就听又有人道: “哎,你没听说么?谢家三少奶奶那可是苏州出了名的,你们可别给三公子招麻烦。” 话音刚落,那边哄堂大笑起来。 陶若筠纳闷,自己出名么?出什么名?自己怎么不知道? 好奇心被勾起,陶若筠恨不得把身子挤过墙去听个痛快。 “没有那回事儿。”是谢鸿卓的声音。 “这事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就连我家娘子跟我闹脾气的时候,都抬出谢家三少奶奶来呢。” 众人又是大笑,其间有人问道:“我家娘子还叫我问,谢三公子可是有季常癖,不然怎么能忍的了三少奶奶的。” “是呀,三少奶奶现在可是苏州有名的泼妇。” 第230章 扬名在外 陶若筠是哭着跑出醉仙楼的,速度快的连丫头们都跟不上。 结果刚到门口便撞着一人,抬眼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谭正初。 “哟,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 谭正初是个武人,不像文人那么多客套,见着面也不生疏,一边说话,一边就往身后酒楼里看去,却没看出什么来。 谁知他身后一个不知死活的认识陶若筠,看这情形说道:“我听说谢三公子回来了,不会是小夫妻吵架了吧?哈哈哈~” 陶若筠也认得那人,是谭正初的下属,当初在演练场见过的,还说过话。 “谁吵架了?谁吵架了?你才跟你娘子吵架了。”陶若筠吼道。 “哟哟,瞧瞧,瞧瞧,气性真大,哈哈哈~” 几人笑着,陶若筠想起刚刚的苏州泼妇来,更气了。 “我气性大怎么了?再惹我,我......” 陶若筠四下看着,忽然看见谭正初腰间别了一把刀,伸手便去抓。 “小心我拿刀砍人。” 谭正初眼疾手快,把刀柄按住了道:“这可不是你能乱动的。” 身后有人道:“看来你这泼妇的名头,也不冤枉嘛。当初你打架我们没见识过,今天让我们见识见识。” 后面几人大笑起来,谭正初扭过头瞪了一眼,笑声戛然而止。 “泼妇怎么了?泼妇怎么了?别人欺负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说罢,哭声不止。 谭正初急了,怎么这人总在大街上冲着他哭,他又没惹她。 “你别哭,你别哭呀。” “我就哭,就哭。你们欺负人。” 谭正初见这情形是止不住了,也不敢再说话,免得惹人议论,直把脚步往后退,边退边道: “我没惹你啊,也没打你骂你,谁惹你的你找谁去。” 说罢扭头跑了,他身后那帮跟班见状,也跟着跑远了。 谢鸿卓还在雅间里跟人说着话,就见云山从外头敲门进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起身匆忙告辞。 陶若筠哭着回山上去了。 花溪苑里,陶若筠伏在榻上,哭得不能自已,青荷见这情形,忙去青山居请赵瑾容来。 住在一起的殷寄春听了,也担心的很,跟着就过来了。 赵瑾容问怎么回事,陶若筠趴着直哭,也不说话,只好去问下人。 “都怎么回事?出趟门怎么哭着回来了,三公子呢?” 青荷桑青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作答,最后还是青荷说话了。 “三公子在醉仙楼与人谈事,少奶奶听......有人说了三少奶奶难听的话......” “谁说的?什么难听话?” 青荷摇头,她没偷听,她怎么知道呢。 “他们说我泼妇,还说我是苏州有名的泼妇。” 陶若筠支起身子,怒道:“他们凭什么那么说我呀,他们知道什么呀?” 陶若筠这边伤心不已,那边殷寄春听了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陶若筠顶着一张泪脸问。 殷寄春也察觉出此时的笑不大合适,只能过来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家里人照常待你,三公子又没说你,我们也没拿这名号说你什么,有什么好难过的?” 赵瑾容闻言瞪她一眼,“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殷寄春坐在老实道:“其实当初我娘不叫我来山上,就是因为听说这庄子是谢家三少奶奶的,她也听外头人说谢家三少奶奶是个有名的泼妇,打起人来......那个,就是泼辣了些。” 陶若筠听了这话,连哭也忘了:“那你还来?” 殷寄春笑笑:“后来不是端午嘛,我拉着我娘上了山,我娘亲自见过你了,才说你没传言那么不讲道理,都是外人误传。” 陶若筠想了想,道:“你胡说,我那日跟你娘都没说上几句话,她哪里看出来的?” 殷寄春道:“就是因为你没说几句话,所以才说你懂事的嘛。在自己的庄子,带着自己的婆婆和嫂子来住,我娘说你什么不抢风头,知道进退,不会是争强好胜的人,传言定是有误。” “传言......传言到底是什么传言?” “说你打人,打的可凶了,一个人打好几个?”殷寄春颇有些八婆道闲言的劲头,说起这个,浑身是劲。当下就凑到陶若筠身边问道: “你告诉我,当初怎么打的?我也要学学。” 陶若筠被殷寄春这样一说,心情好了不少,但实在不想说什么打架的事情。 “嫂嫂,你也听说过这个事情么?” 赵瑾容点点头,补充道:“其实这事并不碍着什么。你又不做人家的娘子妯娌,鸿卓又不介意,我们也处的好得很,何必在意那些闲言。况且你当日打人,也是人家先挑的事,婆婆不是也一个字没说嘛。所以当初我听到了,并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烦心。” 提起当日打人,陶若筠想起来了,那日谢鸿燕跟张兰芝来家里,自己确实一个人打了两个,偏生不凑巧,官差那日来家里收地契,正好撞见一地狼藉。 怪不得今日谭正初撞见自己,那帮下属都说自己泼妇,亲眼看见的,实在不冤枉。 陶若筠吸了吸鼻子,赵瑾容用帕子帮着擦了擦脸,这边泪痕未干,那边谢鸿卓已经闯进花溪苑来。 “怎么回事?阿筠,怎么了?” 陶若筠刚止住哭,看见谢鸿卓进来,又来了气。 “你说,什么是寻香人?什么风姿绰约,什么别有一番滋味?” 陶若筠原先只当那是卖香料的,可是那人的用词语气明显不对,她便生出疑心来。 谢鸿卓听了这样问,眨巴着眼问:“你又偷听了?” “什么是寻香人?”陶若筠不叫他岔开话题,继续问。 赵瑾容和殷寄春对望一眼,殷寄春吐了吐舌头,两人携手出去了,留下谢鸿卓独自应对。 第231章 酒楼搭档 谢鸿卓坐到榻上,陶若筠哼了一声,先把身子扭过去,背朝着谢鸿卓。 谢鸿卓也不管,贴着背就把人抱住了。 “生气啦?” 陶若筠吸了吸鼻子,不吭声。 谢鸿卓又刮了刮陶若筠的脸,笑着问:“你又偷听墙角了?” 陶若筠理直气壮道:“君子坦荡荡。” 谢鸿卓直接笑了,把人抱的更紧了:“怪不得圣人讲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偷听墙角还理直气壮的。” 陶若筠理亏,却不承认,只说:“你回答我的问题。” 谢鸿卓蹭了蹭陶若筠的脸道:“就是跟烟雨楼差不多的意思。” 陶若筠一听急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谢鸿卓一把搂紧,不得脱身。 “我总共就偷听过两次,次次听到这些东西。” 陶若筠有些恼恨,谢鸿卓辩解道:“可是两次都不是我说的,不是么?” 这话也是真,谢鸿卓没说过那些诨话,这次也是别人提起的。 “你是说我冤枉了你?”陶若筠嘴硬,死活不认错。 谢鸿卓见状,笑道:“哪里敢,娘子只是被小人误导,一时恼怒而已,这不是还给我辩解的机会嘛,多英明呀。” 陶若筠听着听着,听出一丝阴阳怪气来:“你在骂我?” “可不敢。” 陶若筠挣扎着要出来打人,却被谢鸿卓抱紧了,挣脱不得。直到挣的额头冒汗,也没能成功。 “好了,”陶若筠认输了,“我不打你了,以后别人说我是泼妇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辩着点?” “不辩还好,越辩我越像有季常癖了。” 陶若筠听了,噗嗤一笑。 “告诉我,往后还打我么?”谢鸿卓在陶若筠耳边轻声问着。 “我没......” 陶若筠刚想反驳,忽然想起谢鸿卓回来的第一晚,自己又气又急又恼的,哭的说不出话来,一巴掌就出去了。 “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陶若筠扭过身子来,钻进谢鸿卓怀里撒娇。 就像赵瑾容说的,外人怎么想管不住,但是自家人如常待她,一个字也不说,又何必介意外人呢? 况且泼妇也挺好,惹她的人更少,多清净。 端庄淑慧,陶若筠这辈子是学不会了,既然学不会,就不必勉强自己,安安心心的做个别人口中的泼妇去。 时值七月,蛐蛐加入了夜晚的安眠曲,同时也惹的阿保满脸好奇。 以至于那声音一响,阿保便在院子里四处找蛐蛐,可是她一动弹,那声音就停止了,因此总也得不到。 谢鸿卓也跟在身后,两个人,一大一小被个蛐蛐耍的团团转。 陶若筠搬把交椅坐在廊下,看着两人在院子四处扑腾,却两手空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等她笑够了才教他们抓蛐蛐。 “你们两个,别在夜里抓,又看不见,等白天的时候去后头石林里,或者有石头块的地方翻石头,用陶罐去盖,别用手抓,会咬人的。” 谢鸿卓听了扭过头来道:“知道不早说。” 陶若筠笑嘻嘻的道:“我想看看你们两个傻子找蛐蛐嘛。” 谢鸿卓听了,一把将阿保夹在腋下就往屋里来了,再也不再黑暗里找蛐蛐。 这天上午,陶若筠去前头载酒堂见李天纵,想问问今年桃子的情况,说是收成不错,今年能酿不少的酒。 陶若筠听了高兴,便把扩建酒坊的事情先告诉了他,到时候需要开荒种树,等这波酒封坛了,会更加忙碌,要他有个准备。 谁知道李天纵比陶若筠更加高兴,觉得要干一番大事了。 陶若筠听了扑哧一笑道:“你能这么想就更好了,明年我会需要更多的酒,如果山上的果子不够用,我就需要在外买些回来,山上是一定要添人手的,到时候就要你在山上盯住了。” “交给我就放心吧,保证给筠娘把酒供上。” 李天纵一拍胸脯保证道。 陶若筠听见了他的保证,这才回了院里,谁曾想路上遇见一个冤家来。 殷寄春来找陶若筠,笑嘻嘻的,一看就知道有事。 “姐姐~” 殷寄春叫的甜美,陶若筠斜眼瞧她:“何事?” “嘿嘿~姐姐,你的酒楼几时开业呀?” 陶若筠道:“还在想怎么装饰呢,要是想推荐人修缮店面就免了,我已经有了安排了。” “谁呀?” 陶若筠淡淡一笑,岂止是修缮的人定了,她连管事的都定了。 张自桢已经帮着建过酒坊和山庄,她看过了,都很好,她相信他的能力,彼此又熟悉,用的实在顺手,所以不打算换人。 至于管事,她早已定下林新荣,当初假银一事就是他过于谨慎,所以提前到店查账才会被发觉。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谨慎,况且还有林元忠这个老师傅在,他差不了的。 林元忠当日介绍他来顶替,多半也是按照副手来培养,不过谢家副手没当上,先给陶若筠做副手吧。 “这些事情你都别管了,我自有安排。” 殷寄春没问出话来,小嘴一撅道:“姐姐说话不算话。” 这话听的陶若筠一愣:“我说什么了,怎么就不算话了。” “当日你生辰,说好的,酒坊我参与不进去,酒楼你是让我进的,怎么现在都不作数了?” 陶若筠一听,这是要入伙呀。 “你有银子么?你爹娘同意么?” “我爹娘,我哥哥都说了,这人不能光等着别人给,不能坐吃山空,要会赚钱。我爹娘是有绸缎生意,可是那样我岂非一辈子依赖爹娘?” “有什么不好的,换我还求之不得呢。” 陶若筠巴不得自己爹娘还在,能有人依靠多好。 “不一样,我依赖够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姐姐,你就让我入伙嘛。”殷寄春抱着陶若筠的胳膊哀求着。 陶若筠止住了脚步,盯着殷寄春瞧,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你跟你那个木头疙瘩怎么样了?” “什么嘛?他不是。”殷寄春一提徐同光就脸红,此刻更是一甩陶若筠的胳膊扭过头去。 陶若筠一看这阵势,这段姻缘是要成呀。 “那你就加入我的酒楼吧。” 第232章 准备下山 陶若筠看准了这桩婚事,殷寄春要是真嫁给了徐同光,那她的酒楼就是跟知州夫人一同开的,有这个大靠山在,很多事情都稳了。 可是又忍不住泼冷水:“那个心上人,你真的不在意啊?” 谁知殷寄春自信满满:“你放心,往后他徐同光的意中人只能是我殷寄春。” 陶若筠见着这情景人都愣住了,变化这么大么?什么时候的事情?她错过了什么? “你放心吧,他不会跟那位心上人有牵扯的,他们说得清楚。”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殷寄春说着什么都知道,却把嘴巴闭的紧紧的,什么风也没漏。 陶若筠也懒得去问,反正是她的日子,她的婚姻,徐同光算是个君子,坦白的干净,总好过瞒着骗着,她倒不操心。 眼下事情谈成,二人决议共同开酒楼,这倒帮陶若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起先她觉得醉仙楼过于奢华,就算有谢家兜底,她也不敢大肆装饰,但是现在有了殷寄春,那可是个财主,就算她没那么多银子,她家里也会帮着出的,所以当下二人就商量起酒楼布置等事,最大的问题在银子,陶若筠毫不客气的报了一大笔银子给殷寄春,听得殷寄春傻眼。 “这么多么?” “不然呢?你以为谁都开得起酒楼啊?还是苏州最好的酒楼。” 殷寄春无言以对,用手挠头道:“那我跟我爹娘说说,我自己没有......” “好,你慢慢说,不急的。” 陶若筠拍着殷寄春的肩膀说道,颇有点江湖老大的架势,心里早就高兴坏了。 这个靠山,她是傍定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是她愁的,那就是醉仙楼歌舞不少,大有美色诱客的架势。也有不少歌女舞女被达官贵人或是商人富贾买回家做妾的,陶若筠不想这样做。 她希望的客人是文人雅客,歌舞可以有,但是喜欢就要买回家她就不乐意了。 她又不是街头的人牙子,开的又不是青楼,有客人相中就把姑娘卖掉这事她不想干。 如果不想得罪人,那么有个靠山才是最好的,这也是她那么希望殷寄春能加入的原因。 到时候徐同光不是靠山也是靠山,看谁敢从知州夫人的酒楼里强买强卖,依徐同光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夫人卖姑娘的,所以到时候她的酒楼想不干净也得干净。 真省事,真好。 就是这姑娘......要是太妖娆的,可就不妙了。 客人起淫心,难免闹出事来。因此陶若筠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家里的兰姐儿。 兰姐儿和槐哥儿都擅长越郡南词,弹唱之时忌讳动作妩媚,本是贵族家庭里自娱自乐的事情,从来不再外面酒楼卖唱。 一来过于正经,难招客人喜欢,二来会唱这个的,大多不需要去酒楼卖唱,这对兄妹是个例外,家族落魄了才会被卖了。 陶若筠想让这对兄妹到时候唱唱曲,往后自己书院少不了秀才举人,真有看对眼的,帮着做个媒,也是美事一桩,总不能在谢家唱一辈子曲吧。 陶若筠打定主意,等回去之后就跟兄妹商量。 至于眼下,殷寄春能在家中拿出钱来才是最重要的。 当天晚上,陶若筠将白天的事情同谢鸿卓一说,也把自己的打算说,谢鸿卓也无比赞同陶若筠的做法。 只要这桩婚事成了,哪怕殷寄春什么也不做,有她的份额,便是酒楼的保险。 说起来殷寄春五月份上山,眼下已经七月下旬了,因为那扇屏风需要的画作数量实在太多,加上殷寄春递了不少画去徐同光那里,徐同光一旦题字,她就自己收了,不肯给陶若筠做屏风。所以两个月过去了,那扇屏风依然无法装裱。 陶若筠知道这个情形的时候,双手叉腰站在画桌前,瞪着殷寄春质问道: “你是画,画没有,银子,银子没有,两个多月了,你就这样交差?” 殷寄春自知理亏,也不敢辩,“我这几日就回去要银子去。” “我们都快下山了。” “所以给银子嘛,屏风你今年也用不上了。” 陶若筠气的咬牙切齿,这小妮子还有脸说。 不过殷寄春倒真是有本事,没过两天就从家里支出了银子,虽然不是全部但也不少了,供前期使用绰绰有余。 拿到钱的陶若筠不再废话。 等时间进入了八月,山间早晚的空气越发阴冷起来,避暑不再是避暑,反向是在挨冻了,于是商议着下山去。 殷寄春眼见这情形,有些急了,要知道她跟徐同光的接触都是下人在送。 在山上方便,回家了,有了门人,绝对逃不过家人的法眼,一旦问起来可怎么答话呢? 她跟徐同光至今尚未说开,她想拖些时间,拖到徐同光主动提及,可是徐同光什么话都说,就是不说提亲一事。 殷寄春无奈之下,跑到了花溪苑求人来了。 这一次陶若筠几乎是上赶着去办事。 全天下最希望这门婚事成的,就属她了。 这天上午,陶若筠派人送了帖子给徐同光,提出要在空闲之时前往家中拜访。 这封帖子没有送给徐母,徐同光便知道是冲他来的,于是回了一个日子后,就留在家中静等陶若筠的到来。 等陶若筠到了才发现,徐母根本不在,只有徐同光摆好茶水,等着陶若筠的到来。 这阵势似乎是察觉到陶若筠想说什么了,反倒令陶若筠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筠娘,请坐。”徐同光拱手行礼,让陶若筠落座。 今日的徐同光一改往日见陶若筠时的窘迫姿态,见他言辞从容,落落大方,陶若筠心中算是有了底了。 于是索性把自己当作媒婆了。 “徐大人可曾定亲?” 徐同光听了这话,淡淡一笑:“筠娘知我情形,何必还要多余一问。” “那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帮徐大人说一门亲事,徐大人可愿意?” “但听筠娘吩咐。” 第233章 全家下山 陶若筠跑到徐同光家中,开口便要说亲,这一回徐同光没有拒绝,甚至大有等着陶若筠开口的架势。 谁知道陶若筠见着这情形,便想着要整治一下,好报自己当初被无情扫地出门的仇,于是道: “今日我要给徐大人说的,正是我家嫂嫂的亲戚,赵家的小妹......” 徐同光话未听完,手中已是一个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茶盏跌碎,颤抖着声音道:“这种事情,可不好乱说的。” 陶若筠见了,大笑起来,这仇可算是报了。 “好了徐大人,我开个玩笑。” “这玩笑可不好开的。” 陶若筠听了,起身行礼,正儿八经的道了个歉才道:“今日我要给徐大人说的,是苏州殷家的女儿,也就是端午那日一起吃饭的那位,大人......可有印象啊?” 陶若筠调皮一问,徐同光直接把头给低下去道:“记得的,记得的。” “那大人可有这份心思?” “但凭筠娘吩咐。” “那好,”陶若筠爽快道:“过几日我们便会下山,到时候我会请婆婆出面去往殷家讨份庚帖,大人若是有心,便准备娶妻吧。” 说起来这门亲事,殷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徐同光年纪轻轻便中进士,虽然与殷寄春相比,年纪有些大了,但是官至知州,前途无量。在苏州三年,为官品德有口皆碑,说一句有脚阳春也不过分。 对于商户出身的殷家,能攀上这样的高官,可以说是求之不得。况且二人情投意合,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为何是老夫人,而不是你?”徐同光不解,他以为陶若筠巴不得做这个媒人的。 陶若筠想,但是不合适。 别的媒人,人家说那是有名的月老,自己做媒,别人如何说? 苏州有名的泼妇。 这恐怕要成为徐同光的人生污点了,为了那点子虚名,而让徐同光的婚事跟一个泼妇扯上关系,完全没必要。 因此解释道:“既是给知州大人说亲,面子当然要做足了。我到底只是个嫁过来的媳妇儿,殷妹妹叫我两声姐姐罢了,人家说起来辈分低了些。由我婆婆出面去跟殷家商议,自然更显重视,我也是为大人考虑的。” 徐同光听罢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陶若筠在这边说定,立刻回了山,将好消息告诉了殷寄春。 殷寄春闻言高兴的手舞足蹈,恨不得当天就让陶若筠去找谢母来讨庚帖。 “姐姐,你真是我的福星。” “嗯,那可不嘛,今日帮你嫁得如意郎君,明日再帮你赚钱,天底下哪里找我这样的好姐姐去。” “天底下唯一的一份,最好的姐姐。” 说完就要过来搂陶若筠的脖子,陶若筠宠溺地看着她:“你不怕你容姐姐不高兴啊?” “我两个姐姐都大度,不会生我的气的。” “今日这嘴甜的,吃蜜啦?” 殷寄春听了,嘿嘿直笑,笑容甜的八月桂花遇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中秋未到,谢家全家便从百花山庄往山下撤走了。 当日上山是如何的浩浩荡荡,今日下山只有更甚一筹,殷寄春也随众人下山,回了殷家,只是姐妹之间说好,回去安置好后便请谢母往殷家说亲去。 等回了山下谢家,一切无恙,令她有些感慨的是,张慧月站在茶厅里迎接她们。 还是去年进谢家门的那身打扮,细想起来,这位妯娌似乎就没有换过头面。 原来原先所见的贵气,就只剩那么些了。 这一次东西不少,家中好好的收拾了两天,才终算恢复平静。 陶若筠等恢复平静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自己的婆婆为殷寄春说亲,顺路还拉上了赵瑾容,毕竟殷家是赵家的世交。 “你们两个密谋的好,一声不吭的。” 陶若筠辩解道:“这可不赖我,密谋的明明是那小两口。谁曾想到万年铁树开了花,竟然被个小姑娘给拿下了。可惜了,我去徐大人面前戳了这层窗户纸,不然我高低得好好给他个教训,让他当初把我撵出门去。” 赵瑾容听了轻轻一笑:“这是好事,你就别捣乱了,若是殷妹妹当真嫁了徐大人,有你的好处在呢。” 陶若筠抱着赵瑾容的胳膊欢欢喜喜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哪里会为了他俩跑前跑后,这般殷勤。” 赵瑾容噗嗤一笑:“你可当真是,奸商。” “无奸不商嘛。” 这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带进去了。 两人往慧心居的路上闲聊着,陶若筠忽然想起一事来,悄悄的凑近赵瑾容的耳边问道: “嫂嫂,你可有想过......” “想过什么?” 陶若筠难得扭捏:“我是说......改嫁。” 话音刚落,赵瑾容止住了脚步,面色有些呆滞,过了会子才淡淡笑道: “我想过,我不改嫁。” “为什么?” 赵瑾容道:“鸿山在世时,待我很好,婆婆待我也好,有这样的婆家,你叫我换一个,我是不肯的。” “况且还有两个孩子,我若改嫁,必然不能带走,我更不肯了。” “鸿山这样的男子难找,我不期望此生还能遇见第二个,只希望跟阳哥儿诚哥儿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改嫁一事,往后再不要提起了,除非,你容不下我。” “嫂嫂,”陶若筠叫屈,“我只是......只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赵瑾容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若叫旁人听了去,就要误会我有那个意思了,所以此事不要再提了。” 陶若筠点点头,被人误解趁机做文章的事情,她是经历过的。 她也是仗着谢鸿卓和手上地契份额才能有恃无恐,若是换做嫂嫂呢? 再加上她打心眼里也是不希望嫂嫂改嫁的。 一则二人处的好,二则嫂嫂年纪不小,给人家孩子做后母太难了,若是新夫君没孩子,那她一把年纪继续生孩子么? 鬼门关里走一遭多痛苦,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眼下生活富足,家人和谐,双子绕膝,何必再嫁。 陶若筠下定决定往后再也不提,只贴着嫂嫂,妯娌二人一起去慧心居找婆婆。 第234章 谢母做媒 谢母坐在慧心居的榻上,听着赵瑾容和陶若筠来说起殷寄春的婚事,也是高兴的很。 她自己是没有女儿的,若是有女儿,只怕也想着要嫁给徐同光。 人品正直,为官清廉,除了穷点,这人几乎没有缺点。 可她是商人家,现在不缺钱,就缺当官的做靠山,哪有不稀罕的。 因此在两个媳妇提起此事,让她说亲时,她也是高兴。 给知州当媒人,这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于是当下唤人写了帖子送去殷家,好定个时辰过去拜访。 殷家距离谢家不远,那小厮捧着拜匣去了,没多大会子就回来了,说是家中闲暇,静候谢家大奶奶光临。 谢母二话不说,更了衣,就带着两个媳妇儿上门说亲去了。 殷母殷父恰好都在家中,此刻都在厅中见三位女客。 谢母说了一番客套话后进入正题。 “这段时日,我在山上常见殷姑娘。这小姑娘长得可爱,性子又好,不知道可曾许亲?” “可别提了,”殷母说起这个便想抱怨,“这小妮子别看人小,主意倒大,想给她说亲的人不少,可是来一个她拒一个,来一个拒一个,硬是拖到了现在。” “那倒巧了,”谢母道:“我今日来,就是想替殷姑娘说门亲事。若是成了,也算我老太婆功德一件。” 殷母一听这话,与殷父面面相觑,什么亲事要谢母亲自来做媒? “不知道说的是哪家的公子?”殷父问。 “此人乃是苏州知州徐大人,不知道殷老爷可满意啊?” “哦,哈哈哈,”殷父听了,大笑起来:“满意满意,这门婚事,一万个满意。能做知州大人的岳丈,也算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殷父这边高兴的应着,可是殷母脸色却不大好,问道: “我听说着徐大人年岁不小了,为何至今未曾成亲呀?” 旁边赵瑾容代为回答:“徐大人未得功名之时,曾订过一门亲事,可惜后来人家姑娘家嫌弃,退了婚约,这才孤身至今。” “哦,这么说来,这徐大人的性子,怕是执拗了些。” “文人清高,这也是人家的品行,怎么就成执拗了?”殷父反驳道。 女子到底是女子,最能明白婚姻一事对女子的深远影响,因此即使徐同光是知州,也难免要多问几句。 “不过真有一事想问,这徐大人多年不娶,怎么今日忽然想娶了?是看上春儿了?” 殷母听了,在一边解释道:“今年端午,我同春儿一同上山,席上见过徐大人一面,想必是那时候见过了。” “哦,”殷父这才放下心来,“只要知州大人有心,我替小女应下了这门亲事。” 殷母在一边听了,直想去拉殷父的袖子,奈何距离太远,够不着。 倒是陶若筠看的明白,插话道:“此事到底与妹妹切身相干,是否先问过妹妹意见?况且今日都是女客,一同出来见了问过,大家都方便。” 殷母长舒一口气,连声说好,命丫鬟去后头叫殷寄春出来见客。 等殷寄春来到厅上,一见是谢家三人,便知道是来做什么。人还未说话,嘴角就已经咧到耳朵根去了。 “殷姑娘,我同你说门亲事可好?” 谢母慈眉善目地问。 殷寄春都不问是谁,就连连点头,这一幕落在殷母眼中,只觉得有猫腻。 谢母哄小孩一般道:“我给说的苏州知州徐大人,可好?” “好好好,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此言一出,谢家父母都看向殷寄春。 这孩子今天转了性子了,一定有问题。 殷寄春见状,尴尬地笑笑道:“我见过徐大人几回,很佩服他的......” “什么?”三个长辈都伸长脖子问她。 “就......佩服他有才华,诗书好,画也画得比我好.......” “人家可是进士出身,你跟人家比诗书,哈哈,难怪比不过。” 殷父在一边笑着,只有殷母拧眉。 这两人什么时候谈起诗书画作了?怎么没有跟她提起过? 殷寄春不知道母亲的心思,满脑都是有人来做媒了,殷父殷勤地叫人拿了大红绸缎,亲自写了庚帖给谢母,好让谢母回去交给徐家。 三人本想作别,哪知殷父高兴,非要留着用饭,于是吃了午饭几人才离开。 谢母这边高高兴兴的,直接令轿夫去了翠屏巷徐家住处。 殷母这边佯装轻松装了许久,见人走了,便拉着殷寄春回屋问话去了。 “你老实交代,几时的事情?” 殷母坐在榻上,神色严厉,殷寄春不敢撒谎,道:“其实也没有多久......” “没有多久是多久?” “就是.....就是端午之后,我见他......见他......” “见他什么?”殷母快急死了。 那个徐同光当日见他,明明一副君子做派,怎么几个月过去了,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悄无声息的拐走了。 “我在山上作画,偶尔......偶尔想请教,就请人送去给徐大人,请他指教一二,他热心,信中指教过几回。” “信中?你们是书信往来的?” “嗯。”殷寄春到底没有把陶若筠给卖掉。 “可有见过面?他可有对你做些什么?” “娘......” “娘什么?都这样了还瞒着我,说,可有做些什么?” “没有的娘,女儿清白着呢。” 殷母听了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拐自己的女儿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这门亲事,你是真心想嫁?” 殷寄春红着脸点头,殷母一看,这事拦不住了,也就没再多问。 “这段时间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跑,乖乖等着正式提亲吧。” 殷寄春高兴的连连点头,殷母又补充道: “这段时间,书信拜帖一律不许往外送。” 殷寄春撇了撇嘴,不敢不答应。 第235章 间接行贿 那边殷母审问完殷寄春,这边谢母也跟徐母把事情说清了。 徐母高兴的不行,道:“我还当我这个老婆子这辈子抱不着孙儿了,没想到,居然有同光点头的时候。不过......” 徐母说着说着又忧心起来,“我家同光是个知州,那殷姑娘家是个富商,说出来不怕几位笑话,只怕是聘礼寒碜,到时候人家还愿意么?” “老夫人放宽心,人家知道徐大人两袖清风,不会同你计较的。况且知州娶亲,谁敢说些什么?” 徐母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接了庚帖,说话间便要请人合婚。 陶若筠见这事几乎成了一半,心里比谁都高兴,现在就盼着自己的酒楼早早开业。 在徐家准备聘礼的时间里,陶若筠也没有闲着,首先就是找张自桢商议酒楼修缮一事。 陶若筠见的酒楼不多,但是无论哪一间,都不是她想要的那样。 倒是谢鸿卓和谢鸿川给了不少意见,毕竟曾经都是读书人,最懂得读书人在意什么。 表面的奢华最容易被人看出,内里的深度需要慢慢探索,读书人就喜欢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氛围。 说到底,全是银子,还是看不见花去哪里的银子。 装饰各个价值不菲,家具用料更是极其讲究,不见浮华,倒见深蕴。 山上那边也没有停着,李天纵在一批桃子下了瓮之后,就带着人在买好的地里开荒,争取尽快把树苗种下去。 因着这两件事相对较急,陶若筠便叫山上庄子增加景致一事放缓步调,一切以酒楼和酒坊为先。 等到商议的差不多了,陶若筠想起那边在准备下聘的事,她知道尚未准备好,她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徐同光的聘礼不会很贵重,不是苛待殷寄春,而是家底儿本就不厚实。加上他自己除了官差俸禄,并无其他收入来源,因此没办法用银钱厚待殷寄春。 陶若筠想了个法子,想联合赵瑾容一同送些东西到徐家,到时候一并充做聘礼。 这样一来,必要让徐同光跟她们连的更紧。 谁料话刚出口,就被赵瑾容给驳回来。 “你真是糊涂,他一个清官,大家都是知道的。你在这个时候把聘礼加重了,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大家,以往都是假的。况且殷家肯嫁女,那就是不在乎银子的,他家不缺这个。况且.......” “况且什么......”陶若筠嘟囔。 “况且这知州三年一任,徐大人明年初便要到期了。按理来说,这州官审核给由到府,由知府来当面察言行,办事勤惰。此时大婚,若是简单些,倒可以留一个好印象。若是太奢华了,只怕惹人嫌话。你没听说么?这知府也要升了,徐大人能不能进一步,尚且难说,你就别添乱了。” 陶若筠听罢,连连点头,忙道不管了不管了,徐同光吃糠咽菜她也不管了。 听的赵瑾容直笑:“他若是吃糠咽菜,也轮不到你上赶着献殷勤,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结呢。” 陶若筠嘿嘿直笑,是啊,她能让徐同光做靠山,也是靠的各种关系,死乞白赖的缠上的。徐同光真愿意接受巴结,可轮不到她陶若筠。 陶若筠放弃了给徐同光添聘礼的事,但是殷寄春的嫁妆,她还是可以做做文章的,陶若筠管这叫间接行贿,徐同光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对于这点,赵瑾容也是没有办法拒绝,因此妯娌二人约着定下首饰。 只是叫了珠翠匠人来了之后,赵瑾容又打算多打一副,给殷寄春的是一套翠玉观音,另一套则是菊花镶宝石的。 陶若筠听了好奇的问:“嫂嫂也要制一套?” 赵瑾容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把人送走了才解释。 “这头面,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你的,是给小婶的。” “啊?” “你啊什么?”赵瑾容白她一眼道:“说到底你们两个也算握手言和,真做好姐妹不大可能,但是终究住在家里,眼下已经八月了,给她制一副,年底要带的。你没见她回来只有那一副嘛。” “哦。”陶若筠没有说什么意见。 “你不高兴了?” 陶若筠道:“没有啊。她是谢家媳妇,你是当家主母,你觉得要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我不会不高兴的。” 赵瑾容听了笑笑道:“我们阿筠这么明事理啊?” “我一直挺明事理的,是外人乱传。” “你能这么想就好,到底是一家人,别弄得跟仇敌似的,家和万事兴嘛。” 陶若筠笑笑,没再说什么。 她这一年里花了家里不少银子,虽然都不是独自享用,但数额确实令人咋舌。 所以她对家里年底给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要求,她既不缺,也不是主母,不需要那么大的面子,在这个家里,她算是过的十分轻松了。 过了没几天,就在中秋之前选了个好日子,由谢母领着人,带着聘礼去了殷家正式提亲,陶若筠和赵瑾容照常跟随。 聘礼一收,婚书交换,祠堂祭拜,这事便算定下了,只等着寻个好日子准备过门了。 殷寄春高兴的拉两个姐姐进自己的闺房聊天。 “你们说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好?” 陶若筠道:“日子自然有人去算,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好?” 这事殷寄春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就是忍不住高兴,天天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可裁衣了?” “刚刚量过了,已经裁了布。” “那你就安心等衣服做好,总要些时日的。” 殷寄春跟两个姐姐说着日常话语,可是脸颊却绯红起来。 “我想早点嫁过去。” 陶若筠一听,这小妮子不怎么害臊呀。 “哎呀,你看这地上是什么?” 陶若筠一声惊呼,惹的赵瑾容和殷寄春都往地上看去。 “什么什么?是什么?” 陶若筠道:“是你的矜持呀哈哈哈哈~” “讨厌~” 第236章 再游太湖 陶若筠调侃了一番殷寄春,惹的殷寄春的脸更红了,这才笑嘻嘻的在房间里打量起来。 殷寄春的小院比翠竹轩小些,但是奢华不逊于翠竹轩。 这里没有层层书架,倒是博古架上摆了不少的东西,陶若筠好奇的盯着看。 殷寄春见了,便挨个拿下来给她解释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多数都是香料,以及制作花笺的材料。 什么沉香檀香白茅香,还有麝香藿香甘松香,陶若筠觉得殷寄春搬了个香料铺子在家。 因为那件博山炉,陶若筠如今对香料倒是多了兴趣起来。 “我的香过段时日就要用完了,可有新的香送我?” 陶若筠老实不客气的态度惹的殷寄春又气又笑:“你把我这里当香料铺子呢?” “差不多,不过香料铺子没有你这里好。” 赵瑾容听了噗嗤一笑,脸皮这么厚的妯娌,真不多见。 “夸我也没有用,我给你写个方子,你叫人配齐了材料,自己慢慢制去。” “那香茶呢?你上次送我的挺好。” “一并写给你。” 陶若筠嘿嘿直笑,伸手就讨方子。 殷寄春坐在案前,老老实实的写方子,陶若筠和赵瑾容静静等着,结果这一等便等了好一会子。 就在陶若筠纳闷什么方子要写这么久的时候,殷寄春递过来几张花笺道: “诺,这就是方子了,香饼,香茶,香衣,香身丸全都有了,你呀,慢慢制吧。” 陶若筠接过来一瞧,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第一张花笺写的是花蕊夫人,用料甚多。 什么沉香栈香檀香,还有龙脑朴硝炭皮末,要捣要拌要煮,过程之复杂,以至于陶若筠一下就揭过去了,细看第二张。 第二张的方子就要简单的多,看样子殷寄春也怕她嫌麻烦。 这一方写的是瑶华清露香,只用沉香檀香速香熏香,照不同的重量称出研磨成粉末,再用炼蜜搅拌均匀,压制成饼,待干透便可焚之。 “这一方我可以。”陶若筠边看边道。 “你放心吧,往后等我制了新的香饼再给你送,眼下太忙了,实在顾不上。对了,过几日中秋,可以备檀香乳香,可千万别焚别的香。” “知道啦。” 陶若筠收好方子揣进袖中,又问起:“过几日就中秋了,你们可有想好怎么过呀?这可是你成亲前最后一个在家过的中秋啦。” “拜月玩灯赏月喝酒呗。” 陶若筠道:“那白天呢?白天又没有月亮,净赏灯呀?” 赵瑾容听了便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陶若筠一听,果然还是嫂嫂最懂自己了,忙道:“我想着呀,趁着秋风未凉,我们一起去游湖怎么样?” “好好好,不过天黑前我得回来,不然爹妈该骂我了。” “你不回我们还要回呢。” 几人说说笑笑的,就把中秋白日里游湖一事定了下来,陶若筠提议再邀一下柳云旗,赵瑾容提议也把张慧月叫上。 陶若筠没有拒绝,面子功夫总要做的,来不来随她。她若肯来,膈应肯定不是自己。 她可是赢家,哪有赢家不高兴的。 于是二人回家之后,陶若筠写了帖子给柳云旗,邀她同往。 赵瑾容去了碧梧院,邀张慧月同去。 让人意外的是,张慧月得知陶若筠也在的时候,居然没有拒绝,答应前去。 陶若筠听了赵瑾容来讲的时候,撇了撇嘴,有些意外那个心思不正的妯娌居然也要去。 赵瑾容见她表情奇怪,嘱咐道:“她去就去,你可不许生事。” “我能生什么事呀?我大度,我明事理。” 陶若筠一番自夸的话讲的赵瑾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不出意外,柳云旗回的消息也是同去,于是一行五人在八月十五这天早上出发游湖去了。 画舫是谢家现有的,早已在码头候着几人,只等人到了便全力往湖中央划去。 陶若筠穿着一身杏仁黄缎地墩兰纹的圆领对襟长袄,着栏杆吹风呢。 此时阳光不烈,湖面微凉,一阵风吹来,好不惬意。 “姐姐可真会享受。” 殷寄春也跑过来贴着她,闭眼吹风。 今日她穿的一身水仙红缎地清地菊花纹的袄衫,外面罩着乳白罗纱对襟褙子,水仙红的褶子裙,红扑扑的脸蛋儿娇娇嫩嫩的,一如从前。 “婚期可有定下?”陶若筠问道。 “定了,就在十月。”殷寄春答着,人也忍不住笑了。 “那只剩两个月了。” “对呀,再过两个月,我就是徐夫人了。” 几人听了都笑了起来,纷纷叫徐夫人,叫的殷寄春的脸更红了。 栏杆边也坐不住了,跑到桌边坐下,嚷嚷着要喝酒。 “这一大早就要买醉啦?” “哪里早了,日上三竿都不止了。” 几人笑笑坐下了,叫丫头们去下头取吃食和酒来。 “东西可都备好了。”赵瑾容问她。 “都备好了,嫁妆早早备下了,就是衣服要麻烦些时日。” “那帖子几时派?” 殷寄春答:“还不知道呢,我娘说徐老夫人不让在翠屏巷成亲,说是太简陋了,要换个宅子,等定好了才能派帖子呢。” 陶若筠打趣:“看样子这徐大人要因为我们殷妹妹转性子了,不过那苦日子了。” 殷寄春听了直笑:“我娘说了,要是嫁过去还住那里,她也要帮我们重新租房子的,不然太委屈我了。” “都说出嫁从夫,你不怕你那个夫君不答应啊?” “我才不怕呢,”殷寄春把头一扬,自信道:“我定能说服他。” “哟~瞧瞧,瞧瞧,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要拿出夫人的派头了,我看这徐大人,危矣。” 几人大笑起来,殷寄春听了,轻轻给了陶若筠一拳头。 丫头们上了餐食和酒水。 酒是陶若筠酒坊里的霜花降,点心有枣糕银光饼花边月饼,餐食有芋煨白菜,鸡腿蘑菇,松菌口蘑,水菜煨肉,油灼水鸡。 这些都是常见菜式,也没什么稀奇,倒是每人面前有一道芙蓉汤让人觉得好奇。 “这是什么?” 赵瑾容答道:“这个呀是猪肺。” 第237章 生扑硬扑 赵瑾容给众人解释,这猪肺难洗,要先去血水,再除包衣,捶捣过后再抽管割膜,最后要用酒水滚上一天一夜,那鼓鼓囊囊的猪肺便缩成了一片白芙蓉大小。 “那岂不是一片芙蓉就是一枚猪肺?” “正是呢。” 陶若筠看了看,每人一碗,每个碗里三片芙蓉花,那便是十五个猪肺,光洗的功夫都够累人的了。 “你身子不好,猪肺刚好补身,你多吃些。” 赵瑾容对一边很少说话的张慧月道,张慧月浅笑一下,点点头,低头喝起那汤来。 几人喝了汤,吃了白芙蓉,觉得口感很特别,这才斟上酒,一边聊天一边吃喝。 “我听说这官员大婚,婚服都不一样,跟命妇穿的一样,我还没有见过呢。”陶若筠好奇道。 赵瑾容道:“我也不曾穿过,不过我记得弟妹是穿过吧?” 赵瑾容说着,看向张慧月,她成亲之时,谢鸿川已在京为官,只是品级不高。 “是呢,跟命妇服差不多,是金线绣麒麟的大红通绣袍。” “那一定很好看。”陶若筠满脸羡慕,“你的呢?做好没?” 殷寄春道:“还没呢,裁缝说是要好花好些时日,等到迎亲之前才能送来。” “那富贵婆婆呢?” 陶若筠有问不完的问题,赵瑾容拉住道:“放心吧,有她娘在,考虑的比你还要多。” “我不是也有个女儿嘛,万一将来要成亲呢?我不得多看看你们这些人家是怎么嫁的女儿。” 几人听了笑了起来,“阿保才多大,你就要操心她成亲的事情了。我还怕你以后让她找个赘婿呢。” 陶若筠听了也笑,这事她就干过,将来未必做不出来。 “哎,你们新婚夜是怎么过的呀?” 殷寄春有些好奇地问。 “这新婚夜也好打听的啊?”赵瑾容笑她。 殷寄春道:“为何不能打听?我第一次过新婚夜,难免紧张嘛。” “说的好像谁还是第二次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陶若筠和柳云旗的脸上都尽力装出镇定。 陶若筠是有两次新婚夜的,柳云旗则是乱七八糟的新婚夜。 “哎呀,你们就说说嘛,到底要......要怎样嘛。” “你就扑。” 陶若筠甩了甩脑子里不好的回忆,语出惊人道。 “扑?” “对,你就扑。要么他扑你,要么你扑他,总有一个人要扑的。” “哈哈哈~”柳云旗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真不愧是苏州泼妇,这也能说的出来。” “你别把她给教坏了。”赵瑾容在一边瞪着她。 “这怎么能教坏?她们是夫妻呀,夫妻之间......自然......” “自然什么?” 殷寄春的眼中几乎放出光来。 “你别问了,小心被人给带坏了。” 赵瑾容想阻止,但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殷寄春抱着陶若筠非要问怎么扑。 陶若筠想了想道:“你就大着胆子,想怎么扑就怎么扑,反正他是你相公,难不成新婚夜还要摆出知州大人的架子来不成?” “那他若是不肯呢?” “谁新婚夜会不肯呀?若是不肯,为何成亲?” 殷寄春听了,连连点头,直言有道理。 赵瑾容在一边听了,直摇头,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这两个人,一个乱教,一个乱学。 等抬头之时,殷寄春已经抓了把撒扇在手中摇着,一边细细品味刚刚的话。 而陶若筠自顾自的饮酒中。 “你扇子哪里来的?”赵瑾容问。 “赵家的姐姐送我的。” 陶若筠听了,虽不知道赵家姐姐是谁,可是对那扇子却十分好奇。 一般女子多用团扇,可那是一把撒扇,她也不曾用过,于是好奇的要借来玩玩。 “往后你便是官家女子,出门在外还是不要用撒扇的好。” 殷寄春有些不高兴地哦了一声,心有不舍。 陶若筠道:“既然往后你也用不着了......” 陶若筠说着话,大有昧了那把扇子的意思。 “用的着用的着,我在家里用。” 殷寄春说罢就要来扑,结果把陶若筠给扑到了地上去了,两个红衣黄衫的女子滚做一团。 陶若筠笑的喘不过来气道:“你呀,这么扑就对了。” 殷寄春抓着扇子也笑了,脸颊通红。 赵瑾容忍不住过来打了下陶若筠:“你教的什么?” “你让她教,你让她教哈哈哈~” 柳云旗在一边看戏看的热闹。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都叫你给带坏了。” 陶若筠支起身子道:“我哪里就带坏了,是她要问的嘛。” 赵瑾容把一杯酒塞陶若筠手中:“喝你的酒吧,少说些话。” 陶若筠笑嘻嘻地接过饮了,殷寄春爬起来坐到赵瑾容身边,贴着她的身子问道: “姐姐,我成亲,你可高兴?” 赵瑾容笑笑:“你成亲,我自然高兴的,不然还能为你跑前跑后啊?” 殷寄春又道:“如果我成亲的对象不是徐大人,你会不会......更高兴些?” “嫁人自然要嫁自己喜欢的人,你爱慕徐大人,自然就要嫁给徐大人。若是换做其他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高兴的。” 殷寄春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却又不知道如何继续问下去。 “姐姐......你想过再嫁么?” 殷寄春问的声音不大,赵瑾容却听得清楚。只见她面色淡淡,却语气坚定: “不,眼下的生活我很满意,我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殷寄春这才停止了问问题。 陶若筠又爬起来凑过去道:“等你成亲那日,我要去你家,看着你穿上婚服出门。” “好好好,你们陪着我出嫁。” 殷寄春答着话,陶若筠又似想起什么似的,捏着殷寄春的脸道: “你都要出嫁了,我的画总得有个着落吧。你要是成亲前还不上债,等你成亲了,我就找知州大人讨债去。” “画画画,给你画满一个屏风,你可是我的债主。” “这还差不多。” 陶若筠撒了手,日头爬向半空,人也渐渐热起来。陶若筠离了几人,靠在栏杆上吹着风,这风比早晨的要温热些。 第238章 中秋团圆 “可真是羡慕你们。” 陶若筠吹着风,冷不防身边一道声音道。 回头一看,正是柳云旗,此刻也倚在栏杆上吹风。。 “我当年要是有这么多人为我操心,恐怕也不至于如此。” 陶若筠一改刚刚耍浑的样子,安慰道:“从前有个阴阳生给我算命,最后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人生处处是坎坷,眼前条条是大道,一条不通换一条。” 柳云旗笑笑:“我是换不了了。” “你换不了了,那就让别人换好了。所有的问题,追根溯源究底都是人,处理不好事,就处理人呗。哎,你是不知道......” 陶若筠贴的近近的对柳云旗道:“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也受了罪的,后来装乖巧,装了很久呢,连绣花都学了。” “你绣花?” 柳云旗一脸不可置信。 “没学多久,现在忘光了。” “哈哈哈~”柳云旗大笑起来,原来她眼里受宠爱又极莽撞的人,也曾伏低做小绣过花的。 “陆离带回家一个女人,一个歌妓。” 笑完了的柳云旗突然说道,陶若筠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往后我家只会更加热闹。” 陶若筠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那个家,自己是不会去的,不知道平日可会有人拜访她,陪她说说话。 “你母亲呢?她常常陪着你么?” 柳云旗撇撇嘴道:“出了那事之后,他们更加不会让她进门了。” 陶若筠自然知道所谓那事是何事,简直是丢人现眼的事,也不知道当初家里闹成什么样子,只知道那之后柳云旗便没有主动来找过自己。 “那你往后怎么办?” “就这么过吧,熬吧,我是没的选了。” 陶若筠听得心中也有些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对了,你知道你那个大姑子么?死在牢里那个钱茂典的妻子。” 柳云旗不提,陶若筠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了。自打婶婶在自己家养好身体送走之后,便只在钱茂典的葬礼上见过了。 她不喜欢跟那头有什么人情往来,所以不管不顾,家里人不说,只当没这门亲戚。 “没听说她的消息了,我也没打听。” “她招了个赘婿,一个原来店中的管事。别看这女子年纪不大,贼心蛮大的,当初还没事发,就从库房里搬了好些银子走了。后来相公死了,对她倒是好事,多轻松啊。有银子,有儿子,现在又有了男人,一个不缺。当真豁得出去。” 陶若筠笑笑,没再说话。 柳云旗是豁不出去了,上一次豁出去还是在京师,一次失败就再也没有起来过,眼下已经没有豁出去的资本了。 陶若筠转了个方向,看见赵瑾容正坐在那里对着殷寄春说话,教她成亲后如何掌家管事。 再抬头,看见张慧月正靠在对面的栏杆上,两人视线相碰,心有灵犀一般都躲开了。 等陶若筠把视线转开,才想起来她有什么好躲的,她有没有做对不起张慧月的事情。 于是站直了身子,往张慧月身边走去:“第一次出来同我们玩耍,感觉如何?” 陶若筠像无事发生一样,跟她随意说着话。 张慧月笑笑:“挺好的。” “刚刚的阵势,没吓着你吧?” 张慧月听了,一改刚刚的面具笑脸,轻松地道:“确实吓着了。” “哈哈蛤~”柳云旗率先笑了起来,“她吧,不走寻常路,我就好奇,你的新婚夜是谁扑的谁?” “我不告诉你。”陶若筠一扬脖子,不肯说。 “不会是你扑的吧?” 陶若筠急了,捶了柳云旗一下:“才不是。” “好了,这下知道了,是谢三公子扑的。” 说完又笑了,急得陶若筠恨不得堵她的嘴。拿别人开玩笑的时候,她玩的挺开心的,这会子轮到她自己了,也笑不出来了。 “你笑够了没有?” “马上就够了哈哈哈~” 陶若筠白了柳云旗一眼,扭头继续对张慧月道:“既然觉得还好,往后就常走动走动,免得到时候婆婆说我欺负你。” “你本来就欺负了人家。” 柳云旗在一边点火,气的陶若筠伸手就打:“我打死你。” 柳云旗闪身躲开了,陶若筠跟在后头去追。 画舫本身并不是特别大,又是二层,更显局促,柳云旗跑不了多远就跑到了头,陶若筠一把扑倒了人。 “我叫你乱说话。” 陶若筠嘴上恐吓的厉害,手上倒没使什么劲儿,两个人滚做一团,殷寄春见了,也跑过来加入到一起,三个人,衣裳都搅和到一起去了,红的黄的紫的,就像殷寄春的画盘。 五个女子坐在船上,喝着酒,吹着风,吃着点心,漫无目的的聊着天,一直聊到将近申时才从画舫上下来,各自乘轿回家度中秋去了。 这一天赵瑾容虽不在家,但是早已安排好,所以家中甚是忙碌。 难得一次家人齐聚过中秋,各种花灯全都挂上了,热闹的气氛甚至比元宵节还要更甚。 晚饭设在后花园的瑞云楼里,窗户一开,月光便洒进来。 陶若筠看了觉得可惜,若是熄灭烛火,银色月光看起来一定更加温柔,她想等回了翠竹轩,再叫人熄灭烛火,到时候自己和鸿卓坐在小花园里慢慢赏月喝酒,一定比现在更好。 晚饭氛围融洽,不知道是不是在船上时陶若筠主动找了张慧月说话,晚饭时间里张慧月主动跟陶若筠说话,两人礼貌地相互敬酒,谢母看在眼里,倒是开心。 作为经历半生风雨的老人家,荣华富贵没有少过,山珍海味也不缺,一家人整齐,和睦,大概就是唯一的愿望了。 晚饭之后,已临近亥时,赵瑾容命人在后花园里摆上案几,陶若筠搬出自己博山炉,只点一味檀香。 下人摆上桃子葡萄和枣子等果品,月饼自然是少不了的,清茶三杯,美酒四盅,几位女子挨个拜月。 “弟子筠娘在家布坛供奉,诚邀太阴星君驾临......” 第239章 百花酒楼 陶若筠拜完月,就拉着谢鸿卓的手回了翠竹轩,刚一回去就命人搬了榻去小花园,自己则要先沐浴过后再去后面赏月品酒。 谢鸿卓看着陶若筠去内室沐浴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 沐浴完毕,陶若筠照例叫青荷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谢鸿卓的月白色氅衣裹了,提着衣摆就往后院里头去了。 美人榻,春凳,酒,点心,青荷早就按照她的口味一一摆好了,陶若筠只管躺着享受。 酒杯是一只青玉高足杯,她不曾见过,再看那壶,是一支青玉瓜棱执壶,她一下便明白过来了。 是谢鸿卓补给她的执壶。 她闭着眼,喝着霜花降,闻着木樨香,甜的腻人。 正享受间,手中的空酒杯被人拿走了,睁眼一看,却是谢鸿卓来了。 只见他自己斟了杯酒饮了,随后坐在榻沿,猛然弯下腰来,近的嘴唇几乎贴上陶若筠的唇。 “你今夜喝醉没有?” 别说喝醉了没有,就算喝醉了,此刻陶若筠也被惊醒了。 “隔壁有人。” 陶若筠想起身,却又不敢动,生怕碰上了。 “你不是胆子很大么?还怕有人?” 陶若筠听了不满,扭头张嘴就在谢鸿卓的肩上咬了一口道:“我哪里胆子大了?明明是你胆子大。” 她挪着身子,想移下榻来,却被谢鸿卓一把按住了。 “还记得那一年么?” “不记得的。”陶若筠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 “答的那样快,分明就是记得的。” 谢鸿卓笑得不怀好意,陶若筠吓得浑身是汗。 “嫂嫂在隔壁呢。” 此刻隔壁的芷兰斋还亮堂,就连二楼的书房也是灿若白日,只怕两个哥儿还在努力。谢鸿卓就这么趴在陶若筠的身上,惊得陶若筠恨不得立刻滚下来。 “那我们回屋?” 陶若筠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谢鸿卓一手搂起,架到肩上,扛进屋里。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白天还在画舫上教殷寄春扑人,晚上就被人擒住,被扑了。 陶若筠白天不要的脸,此刻才想要回,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谢鸿卓,你放开我。” “你又叫我全名,待会有你好受的。” 谢鸿卓扛着人往卧室走去,路上遇见青荷,陶若筠脸唰的红了,双手捂着脸,任由谢鸿卓把自己扛进卧室里。 等身子挨了床,一个翻身就滚了进去。 没脸见人了要。 “都是孩子娘了,还害羞啊。” 陶若筠不知道该怎么辩,气得伸手捶了下谢鸿卓的肩。 “娘子说话不算话。” 陶若筠一听,自己才承诺过不会打他的,刚刚又动了手。又羞又恼,干脆把脑袋往谢鸿卓怀里一扎,不叫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哪知谢鸿卓顺势就倒下了,伸手一抱再一翻身,两人就换了个位置。 “帷帐,帷帐......” 这一次谢鸿卓没有捣乱,乖乖起身放下了帷帐,这才转身搂紧了只着一件氅衣的陶若筠。 中秋之后,陶若筠忙碌了一阵子,无非是为了酒楼的事情。 各式家具全都是选的好材料,谢鸿卓更是从自己带回来的一大批货里选了不少象牙制品,金银制品,用来作为装饰。经他这么一折腾,这酒楼便多了些不属于苏州的风味,更显独特了。 陶若筠找了张自桢来商量,她的想法是在十二月中至少能够把一楼完工,她要预备着设宴。 至于宴请谁,不用说大家都猜的出来。 年底县试,松风书院是一定会有人参加考试的,一旦中了便是秀才,秀才也要宴请。一边请秀才,一边开业,争取明年就能有个举人。 这酒楼是注定要跟书院连接在一起的,博得就是一个好名声。 等名声有了,再开去南京,开去松江,陶若筠光想想就觉得美。 “明年没有乡试。” 就在陶若筠跟谢鸿卓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宏伟规划时,谢鸿卓出言打断她。 “什么?” “我说明年没有乡试,也就没有举人,得后年秋天才能考。” 乡试三年一次,过了才是举人,而县试府试三年两次,通过了便是秀才,今年年底是要进行县试的。 陶若筠想清楚这个事情之后,撅着嘴一屁股坐到榻上。 谢鸿卓见着好玩,过来伸手捏她的嘴唇。 “看看这小嘴翘的,能挂油壶了。” “你说,咱们这回能中秀才么?” 谢鸿卓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问题不大,我看过了,书院里有几个有基础的,这段时间学的也不错。等年底发了牌,我让书院的陈先生选上几个学生的卷子,叫他们纳了卷,然后去礼房报名,之后就等结果吧。” “哦~” 陶若筠做梦做的好好的,忽然被现实来了一下子,有些怏怏的。 “别难过,又不是没机会了。你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盯紧了酒楼那边,名字想好了么?” “想好了,百花酒楼,跟我的酒舍山庄是一个名字。” “酒舍?你怎么......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老实交代。” 说罢一手把陶若筠搂过来,“你到底办了多少事?” 陶若筠笑嘻嘻地解释:“也没有多少事,咱们不是要跟风流雅士联系起来嘛,我就建个酒舍,叫百花酒舍。到时候书院的学生们要是中了举人,中了进士,我就让他们给我写诗,给我作画,要让风流雅士都知道,我有一个极雅的酒舍,要想进门,得先给我的酒写诗。” 谢鸿卓捏着陶若筠的下巴道:“你这算盘打的挺响的嘛。” “徐大人都已经给载酒堂写了匾额作了画了,我都想好了,徐大人现在是知州,往后可能是知府,再往后可能是布政使,那我的载酒堂可就威风了。” 谢鸿卓眯着眼,看着得意洋洋的陶若筠,“你可真敢想,只怕徐大人都没有你敢想。” “有什么不敢的,要多往好处想,坏事才要少想些。” 谢鸿卓被她说的笑了。 第240章 按方制香 酒楼由张自桢按要求修缮中,陶若筠在家的日子有些闲了下来,于是翻出当初殷寄春给的香方,开始琢磨起制香来。 千挑万选后,她选了一个方子简单,看起来却是最香的蝴蝶香。 那香方上写着,若是春日里在花圃里燃起,可引蝴蝶自来。 陶若筠光是看看,便能想象百蝶飞舞的样子,于是叫人按着香方去买了香料来,自己在家用戥子称香料,磨香料。 可怜了一屋子丫头,从前陶若筠嫁来时,连玉容散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如今香料摆了一摊子,各个手中一个小磨子磨香料,就连陶若筠自己也是如此。 “檀香......甘松......玄参......大黄,还有金砂降和乳香,各一两,另外仓术二钱半,丁香三钱......花照......花照……” “哎,少奶奶您叫我?”花照起身走过来听吩咐。 “你去做炼蜜。”陶若筠吩咐她。 “炼......蜜......那是什么?” “炼蜜......炼蜜......”陶若筠也不知道炼蜜是什么。 “我来吧。”青荷说道:“我知道,我会熬的。花照去外头拿个点着的炉子出来,还有锅和蜜,我来熬。” “好。”花照应声就去了,没多大会子东西就整整齐齐的摆在廊下了。 青荷放下手中的小磨子,出去熬蜜。 这蜜中含水,若是直接使用,很难粘合的好,而且容易发霉,因此要熬过了才可以用来混合香料。 蜜也不能直接熬,得加些清水进去一起熬才好。 熬的过程也要些技术,火不能大了,熬的不能太久了,否则焦糊了,就不能用来拌香料了。 具体怎样才叫熬好了,就得看颜色了。用来拌香料的炼蜜熬到锅中均匀出现淡黄色的细小气泡便是熬好了。 花照蹲在廊下,看着青荷熬蜜,蜂蜜的香气散发开来。 “要是能做桂花蜜就好了。” “后院桂花开的正艳,你要喜欢,就去摘些,我们抽了空就做。” 花照一听,跑进厅里对陶若筠道:“少奶奶,我们摘些桂花做桂花蜜好不好?” “好,你去摘,记得摘干净些。” “好。”花照欢欢喜喜的去了。 陶若筠磨了好一会子,只觉得腰酸背痛,她太久没有做这些活计了。 “少奶奶,蜜熬好了,我来吧。” 青荷见陶若筠在一边捶腰,连忙过来接手,陶若筠毫不客气的递了过去。 “我下次再也不轻易跟殷姑娘要香料了,太累人了。” “少奶奶,其实街上香料铺子里也有配好的,咱们直接买就好了。” “不,我要自己做,自己做的香些。” “会么?”花影不懂,陶若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在没事找事罢了。 “会的。” 直到所有香料都研磨完毕,几人都累的不行,这才取了只碟,将香料混合在一起,再配以熬好晾凉的蜂蜜,搅拌均匀,压制成饼,然后风干,便可燃烧使用。 几人忙到天色渐暗,也没忙活完,谢鸿卓一进院子门便闻到了一股子香味,不知道还以为进了什么香料铺子呢。 “忙什么呢?” “制香。” 一众丫头听见声音忙起身行礼,陶若筠坐着头也不抬地答话。 “制得什么香?” “蝴蝶香。” 厅中小圆桌上摆满了香料,几个丫头原本都围着陶若筠,此刻都让开了,留着位置给谢鸿卓。 谢鸿卓坐过去一瞧,就瞧见陶若筠在认认真真的压香饼。 “几时对制香感兴趣了。” “没有啊,就是闲了找点事做。” “娘子这样勤奋,不知道有没有相公我的香饼啊。” 陶若筠这才抬起头来问:“你也想要?” 谢鸿卓一愣,不禁反问自己,是他不配么? “你要想要得过些时日了,这个香饼适合女子,招揽蝴蝶的。莫非......” 陶若筠若有所思:“你想招蜂引蝶了。” “我可没说。”谢鸿卓只觉得冤枉至极。 “这还差不多。只是今天一天实在累着我了,明天是万万制不成了。” “我不急,娘子慢慢来。” 陶若筠笑笑,接着道:“我缺个熏笼和熏炉。” 谢鸿卓也不问用处,直接道:“我明日叫人采买了送来。” 陶若筠笑容更甚,“既然相公如此体贴,那娘子我一定早早给你把香制好。” 谢鸿卓坐在桌边,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丫鬟道:“院里下人太少了,制个香都得过来帮忙,岂不是做不了事?” “哦,也是。” 陶若筠屋里下人不多,原先是因为谢鸿卓喜欢清净,人就少,陶若筠嫁进来后添了两个,生了阿保之后增了一个乳母,照顾的丫头是慧心居的丫头,就没再另外买。 眼下阿保渐渐长大,肯定是要有几个能照顾的丫头的,不能一直用着慧心居的。 “明日我跟大嫂说一声,叫买几个丫头到院子里来。” 陶若筠点头:“好,另外再帮我买两个唱曲的吧。” “你要那个做什么?”谢鸿卓不解,家中有了两个兄妹,但是陶若筠极少听曲,因为她的性子有些好动了。 “百花楼需要唱曲的姐儿,而且我不要那种唱淫词小调的,就要兰姐儿她们那种。” 谢鸿卓道:“这种可不好找。” “不怕的,找几个学过唱曲的,声音好听的,叫槐哥儿和兰姐儿教一教,慢慢的自然就会了。” 谢鸿卓搓着手指,沉吟道:“酒楼中有人唱曲自然是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万一碰上个王公贵族,非要带走呢?” 陶若筠笑笑:“怎么没有想过。首先咱们这里是苏州,又不是京师,哪里来那么多王公贵族?再者我那酒楼可是跟殷姑娘一起开的,殷姑娘是谁?过两个月就是知州夫人来,谁敢在知州夫人的酒楼里抢姑娘?只要我不撒手,没人能抢的走。” “那若是姑娘愿意呢?” 陶若筠这才抬起头来想了想道:“若真愿意,我就当成人之美了。” 谢鸿卓捏着陶若筠的下巴道:“我的娘子可真会谋算。” “嘿嘿~” 第241章 香熏衣被 谢鸿卓很守信用,第二日便有人送了一个熏笼和一个薰炉过来。 熏笼很普通,竹篾制成,只是那熏炉,是掐丝珐琅牡丹纹双耳熏炉,陶若筠见了很喜欢,往后熏衣裳会很方便。 她催着青荷帮着盯紧那香饼,等风干了就要立刻去试。 那香饼用蜜裹成,风干所需时间并不短,好在秋高气爽,要比湿润的春季容易干燥很多,过了几日也就干了,几人连忙试着熏衣裳。 熏炉里点上香饼,香烟冉冉升起,熏笼一罩,再盖上衣服,便能熏衣裳了。 等衣服熏好了再穿,走起来也是香风阵阵。 陶若筠想好了,穿上熏过的衣裳去参加殷寄春的大婚,肯定能惊着她。 几人正盯着熏炉等着看结果呢,外头阳哥儿抱着阿保进来了,后面还跟着诚哥儿,可是阿保......她是被倒着抱住的,脑袋瓜子朝下。 “哎呀阳哥儿,孩子不能这么抱。” 青荷忙过去把阿保给抱起,阿保笑呵呵的,满脸通红,根本不介意被倒着抱。 “姐姐你别担心,我就抱着走了几步,阿保要叫我抱的。” 陶若筠听了直翻白眼,心想早晚一天给阿保送学堂里头去,看她天天做功课还有没有闲心被人倒着抱。 “娘,你在做什么?” 陶若筠摆出笑脸来:“娘在熏衣裳呢。” 阿保伸手掀开衣服,把脑袋往里头凑。 “娘,好香啊。” 阿保说着话,引得两个哥儿也探头过来看,纷纷道好香。 “我新制的香饼,不知道效果如何,我先试试。” “我娘从前也会制香,不过好多年没见过了。”阳哥儿有些失落地道。 “你要是喜欢,我到时候送一些给你和你娘好不好?” “好。” 两个孩子完成了送阿保的任务便告辞回了芷兰斋,陶若筠抱着阿保,瞪着一双眼睛去看那熏炉。 “我来看看你制的香饼。” 陶若筠正逗阿保说着话,外头赵瑾容忽然来了。 “嫂嫂,你怎么来了?” 赵瑾容道:“阳哥儿跟我说你制香了,我就过来看看。” 说罢就去掀那熏笼上的衣服,只瞧了一眼便道:“不行。” “哪里不行了?” 陶若筠放下阿保,过来看那熏炉,不明白哪里不行了。 “这熏布料,不能直接熏,还好熏的少。青荷,去端盆热水进来,要滚烫的冒热气的那种。” 青荷应声就去了。 那冒着热气的盆子放在地上,熏笼挪过来先用热气熏衣服。 “嫂嫂,这样一熏,衣服不就湿了么?” “就是要湿的呢,”赵瑾容解释着:“先要把布料润湿,然后再熏香,免得把衣服熏出焦气来,而且味道会更香。还有这衣服熏好了,不要立刻穿,先叠好了放在衣柜里,等过几日再取出来穿,可以香好几日呢。” “真的?” “放心吧,”说完又去闻那香。 她伸手挥了挥,一丝香气飘散开来,浅吸了一口道:“这香饼倒没什么问题,味道馨香,像春天呢。” 陶若筠笑嘻嘻地道:“我做的蝴蝶香呢,好闻嘛?” “好闻。” “那待会子送些给你。” “好啊。” 熏笼里的热水盆热气很盛,没多大会子就把衣服沾上了湿气,赵瑾容这才叫人把熏笼连着衣服一块儿罩到熏炉上让香气去熏。 “嫂嫂,能熏衣服,是不是也能熏被子呀?” “当然能了,你要熏被子啊?” 陶若筠嘿嘿地笑:“等我熏完衣服再熏被子。” “你倒越来越会折腾了。” 陶若筠往榻上一坐道:“我最近不是闲嘛。酒楼的事情鸿卓帮我做了好些,我自己除了花银子也使不上什么力,总不能叫我去山上开荒吧。” 一句话说的赵瑾容笑了:“一天到晚花银子不高兴啊?” 陶若筠撇撇嘴道:“嫂嫂,你是不知道,这银子花的越多,我心里越慌,都不知道几时才能挣的回来。” 青荷端了茶上来,赵瑾容接了,一边刮着茶沫子一边道:“这酒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顺利的开起来。上个月已经出了一艘船,他们还在商量着年后继续出海。” “这一艘船出去,连人带货,没个几万两银子根本打不住。这一去一回,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的,银子流水一般进来,又流水一般的出去,看的我也是心焦的很。” “嫂嫂,你别担心,这生意总是一步一步做起来的。” 赵瑾容听了一笑:“明明是我安慰你,结果却成了你安慰我了。” 陶若筠道:“我也就是发发牢骚,鸿卓帮我开了酒楼,也没叫我多少时间赚回钱来,我话说的大,心里也不大有底。” “慢慢来,你说的嘛。” 陶若筠笑笑,点了点头,又命人取了几块香饼来,说送给嫂嫂,赵瑾容倒也不会跟她客气,统统接下。 陶若筠按照赵瑾容教的办法熏了衣裳,又接着熏被罩。 大红的鸳鸯锦被罩盖在熏笼上,先吸了水汽,再去吸香气,没多到会子就变得香喷喷的。 “青荷,这个被子就别折了,直接换上吧。” “好的少奶奶。” 谢鸿卓这段时间忙,常常入夜了人才回来,今天更是在陶若筠进了被窝才回的翠竹轩。 回屋见人已经躺下了,便自己去沐浴过了才往被窝里钻,这一钻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先是揪着被子闻了闻,接着又把被子盖在脸上闻,就在陶若筠闭着眼偷笑时,谢鸿卓在被子底下一个翻身滚到了陶若筠身边,贴着她的身子闻了闻。就这样闻了好一会子,才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 “你熏被子里?” 陶若筠早就想笑了,她特意换的大红鸳鸯锦被,被香一烘,闻起来如身置花圃。 陶若筠躺在红色锦被之下,白皙的面庞映射出红光来,更显的红光灼灼,白焰腾腾,珍珠一般闪着光芒。 “香不香?” 谢鸿卓没有答话,轻轻的俯下身来,香被之下,二人滚做一团。 第242章 哑女江隐 过不了几天,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买了几个丫头进来,叫陶若筠去看。 陶若筠去了茶厅,嫂嫂赵瑾容已经在了,眼前一排站着六个姑娘,年纪不一。 “怎么领回来这么多姑娘?” 赵瑾容道:“你用的上的,阿保至少得有两个吧,再加上你自己,往后事情只会越来越多的。而且你不是还要会唱曲儿的嘛。” 陶若筠哦了一声坐下来,打量着姑娘们,瞧见一个才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这个这样小,怎么就......” 站立一边的老莫答道:“回少奶奶,这姑娘几个月前老子没了,她娘留着儿子,就把闺女给卖了。” 陶若筠没再说什么,又问:“哪个是唱曲的?” 有一个姑娘道:“回少奶奶,是奴婢。” 陶若筠打量了一眼,翠眉杏目,身材修长,声音里也带着娇憨,便叫她唱几句西厢来听听。 那姑娘闻言,眉毛一挑,手臂一抬,煞有介事地唱道: “门儿掩着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着我难消遣......” 陶若筠端着茶杯,听得声音清脆,确实不错,只是...... “不是说有两个丫头唱曲儿么?怎么只有一个?” 没有人站出来,一边的老莫急了,伸手推了其中一个姑娘,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推的往前一蹿。 “说话,奶奶又不吃人。” 那姑娘睁着双大眼,不说一句话。 “咦,你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带你来的时候你老子怎么跟你交代的?” 那姑娘依然不说话,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里滚着眼泪珠子。 陶若筠见了,便道:“若是不肯也罢了,送回去吧。” 一听送回去,那姑娘扑通一声跪了,哭着只磕头,还是不说话。 陶若筠看着也头疼,不说话,又不想走,怎么被当成唱曲的送来的? 倒是一边的赵瑾容觉出问题来,问她:“你可是不会说话?” 那姑娘这才停了磕头,点了点头。 这下好了,想买个唱曲的姐儿,结果混进来个哑姑娘。 “好你个张顺,拿个哑巴糊弄我,少奶奶,我这就把人打发回去。” 那姑娘一听要打发回去,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脑袋直往地上碰,碰的咚咚直响。 “快把人拦住了。” 陶若筠有些着急起来。 老莫一个箭步上去,提着后领就把人从地上拎起来了。 “你要是磕死在这里,你老子还得找我赔。” “老莫,”陶若筠打断了老莫的话,“怎么带回来个哑孩子?交给你那人是怎么说的?” 老莫听见陶若筠问,也觉得委屈:“哎哟少奶奶,这是西市那头老张带来的,说是他闺女,他交给我时说能弹会唱,我当时还问过姑娘,姑娘也是不说话,我当是害怕了,也没多心。瞧姑娘长得还行,就带了回来,谁曾想是个哑巴呢。我这就给还回去。” 陶若筠看那姑娘有几分可怜,也确实好看,便多问了几句。 “那老张是什么人?” “一个人牙子。” 陶若筠便问那姑娘:“带你来那人是你爹么?” 那姑娘摇头。 好了,这人牙子估计不知道哪里带来的哑姑娘,长的好看却是个哑巴,又不愿意作贱价卖,不知道怎么就送到了谢家来了。 “他说你会弹琴?” 那姑娘点点头。 “会的什么琴?” 那姑娘做了一个琵琶弹奏的姿势,陶若筠见了,便叫桑青去兰姐儿那边取琵琶过来,没多大会子琵琶就送过来了,陶若筠叫那姑娘坐在椅子上弹一曲给她听。 那姑娘抱着琵琶,身子弱小的很,半个身子隐没在琴后,椅子又高,一下坐不上去。 青荷便走过去一手抓了琵琶,一手把那姑娘提到椅子上去了,这才把琵琶给她。 那姑娘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一改之前的怯懦模样,抱着那琴就奏了起来。 那琴声一响,陶若筠刮着茶沫子的手也停了。只见那姑娘手指翻舞,琴声嘈嘈,忽如细雨,忽如雪崩,听的一屋子除了琴声,只有呼吸声。 一曲奏毕,那姑娘从椅子上滑下来,把琴还到桑青手中,走到原来的位置缩着身子等待着。 陶若筠想了想,伸手招了青荷过来,在耳边说了两句,便请赵瑾容和自己一同回去了。 这一次陶若筠总共买了五个姑娘,包括那个最小的,和那个哑姑娘,唯独那个会唱曲的没有要,赵瑾容不解,陶若筠慢慢解释着。 “我瞧那姑娘,眉梢眼角尽是风情,她若是在别处一定大受欢迎,但是放在百花楼就不合适了。” “说的也是,”赵瑾容有些赞同,“你这百花楼本也不是寻花问柳的地方,漂亮姑娘容易惹风月官司。虽然咱们嘴上说着有知州撑腰,可到底也不好随便麻烦人家,风流浪子还是少沾染的好,免得醉酒寻事,惹的咱们一身骚。只是......” “嫂嫂可是要说那个不会说话的姑娘?” 赵瑾容道:“是呀,弹的一手好琵琶,生的也俊俏,偏生是个哑姑娘,太可惜了,将来也是不能唱的。” 陶若筠道:“无妨的,能唱则唱,能弹则弹,没有什么不好的。不会说话,也就不会说错话,不是挺好的么。” “你可真会想,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开导自己,也就不愁了。” “嫂嫂就是不要愁嘛,不是还有我们嘛。” 陶若筠在芷兰斋门口别了赵瑾容,独自回了翠竹轩,过了会子青荷进来道: “少奶奶,我问了,那张顺是个人牙子,专挑好看的姑娘养作瘦马,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个哑的,老莫猜着可能是病哑的,不会说话了,怕将来卖不上价,这才卖到人家做奴婢。” 陶若筠阴着个脸,过了会子才道:“收下吧。” 青荷又道:“这一个姑娘可要比过好几个姑娘的价格。” 陶若筠道:“都给我磕那么多响头了,还能送回去不成,都带进来吧。” 青荷应声出去,回来时身后已经跟着五个丫头了。 陶若筠依次取名云珠,云烟,翠袖,翠微,唯独那个善琵琶的姑娘,取名江隐。 第243章 准备成亲 陶若筠依次对五个姑娘做了安排,最小的翠袖翠微给到阿保,平日里不用干什么活,就陪着阿保,做做小事情就可以。 云珠和云烟在外头跟着花照花影做些活,蔓草和寒月就往里头来。 安排好之后,就让桑青带着四个丫头出去了,独独留下了江隐。 陶若筠问她:“可会写字?” 江隐点点头,陶若筠命人取来笔墨纸砚,让她写字回答问题。 原来这姑娘今年十二岁,但是似乎发育不大好,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五岁时便被那张顺给买了回去,学过唱曲和弹琴,但是数月前一场重病,花去不少银子但是依然没有治好嗓子,就坏掉了,变成了不能说话的姑娘。 陶若筠看着那字,倒是娟秀,是认真学过的,她也知道一般人贩子不会这么精心的养孩子,定是养作扬州瘦马,将来好卖一个大价钱。 “你可还记得自己家人了?” 那姑娘想了想,摇摇头,陶若筠也不再追问了,叫青荷过来。 “新来五个丫头,秋衣都要裁两身,还有她们没有去年的冬衣,去跟大少奶奶说一声,提前给五个孩子做了,不然天冷了就来不及了。” 青荷答应着去了,陶若筠又对那江隐道:“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名字叫江隐。” 陶若筠说着把江隐二字写在纸上给她看,那姑娘看了那名字,终于露出笑脸来,深深的点头。 “我们家里还有一对兄妹,能弹会唱,我想着到时候找师傅来,你跟着一起学,不会唱就弹琴也行,将来我的百花楼还要你去弹琴呢。” 那姑娘一听百花楼,两只眼睛瞪的老大,一张嘴张张合合,陶若筠几乎怀疑她要说出话来,结果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拼命摇头。 陶若筠不解:“我买你回来,就是要你弹琴的,你不弹,我买你做什么?” 那姑娘嘴一撇,豆大的眼泪珠子就往下滚,匆忙去桌上拾笔草草一写,递给陶若筠,递完就跪在地上猛磕头。陶若筠拿纸一看,三个大字:不接客,陶若筠几乎气吐血。 “谁让你接客了?我百花楼是酒楼,又不是青楼。” 江隐一听,磕头的姿势也停了,旁边的桑青捂着唇笑。 “你笑什么?这名字很像青楼么?” 桑青忍着笑不说话了,陶若筠更气了。 “这哪里像了?百花酒楼,那花......那花是探花的花不行么?” 桑青道:“少奶奶从前不是想的状元郎么,怎么现在改探花郎了?” 说完就笑,陶若筠气的想打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就叫百花楼。百花酒楼,哼。” “对对对,百花酒楼,一听就朝气蓬勃的,喜气的很。” 陶若筠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这才让桑青把江隐给安排了住处,明日起跟着兰姐儿她们一起学琴。 她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个好苗子。 卖身契没几日便送到了赵瑾容的手里,江隐即使折了价,也依然高出旁人许多来,她没把金额告诉陶若筠,自行收好了卖身契,这才往翠竹轩来。 “那个孩子,琴学的怎么样?” 陶若筠见赵瑾容进来,笑笑道:“问过师傅了,说是好苗子,好好培养,将来一定名声大噪。” “那就好。”她往榻上一坐,接过桑青递过来的茶水道:“十月就要来了,殷妹妹大婚没几日了,我昨儿派人去匠人那里取了头面回来,打算出嫁那天一并送过去,就算是咱们的礼了。” 陶若筠想了想,那一套金镶玉的头面价值不菲,送礼绝对够了,至于她自己其实可以不送的,但是还是备了一样。 “我打算送她些香饼,价格不贵,算是谢她给我的香方,顺便请她品鉴品鉴,没准儿我制的比她好呢。” “哈哈哈~”赵瑾容笑得差点儿拿不住茶杯:“你才制了几回香?她制了几回?这种大话也就你能说的出口。” “我是认真的,嫂嫂,你想想啊,酿酒呢不用我怎么去山上,卖酒呢也不用我去酒楼,我整日在家不会吟诗作对,不会弹琴奏曲,更不想做针织女工,就太闲了。” “这往后呢酒楼一开业,我就想着做些香饼,到时候摆一只香炉在楼里,人一进去整个屋子都是香的,那多好啊。” “行行行,反正现在你人也多了起来,你就慢慢使唤吧。对了,殷妹妹的婚帖和徐大人的婚帖都送来了,大婚那日你可得跟我一起去。” “是同一日么?” 赵瑾容啧了一声:“婆婆是媒人,自然要两头都去的。我早上先去殷家送殷妹妹,晚上到了徐家,到了第二日还得去徐家。” “那我跟着嫂嫂一起走就是了。” 殷寄春的婚期定在十月,原先徐同光的小院实在不适合殷寄春这样的娇姑娘住进去,因此徐同光派人帮着寻了新的宅院用来成亲。 得知知州大人要成亲需要院落,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往前送,但是徐同光一个也没有收,只租了一个三进式的院落,雇了丫头小厮好好打扫布置了一番,只等新妇入住。 殷寄春的嫁妆是提前好些年就准备上了的,因此除了衣服和一些头面首饰需要新做,其他家具一类全都是现成的,倒也不着急。 于是在秋天最后一只蛐蛐闭了声后,殷寄春如期出嫁了。 出嫁前几日,大批的家具包括床柜桌椅板凳一件连着一件的往徐家送进去,迎亲的前一天,殷母差人遍寻苏州,找了富贵婆婆到徐家铺房,崭新的大红鸳鸯被褥枕头全部换上,大红的帷帐让房间充满喜庆的意味。 徐母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笑得合不拢嘴,一天都在招待来家的各种人。 徐同光也好不到哪里去,成亲就罢了,更要挡住一帮想送礼的人,忙的不可开交。 殷寄春也没有闲着,坐在家中让有福气的婆婆开了面,为明日的大婚做最后的准备。 第244章 姐妹送礼 正式迎亲的这个早上,陶若筠夫妻和赵瑾容陪着谢母率先去了殷家,谢鸿川和张慧月则去的徐家。 陶若筠今日穿一身雪青色缎地折枝兰花纹的对襟立领长袄,配着一条粉白色素缎褶子裙,脚上踩着绣花高底鞋,后头跟着金珍,怀里头还抱着阿保,两个哥儿紧随其后。 一大家子人进了殷家,殷家父母忙上来招呼,赵瑾容和陶若筠行过礼之后便要去殷寄春闺房中去见面,殷母忙唤了个丫头叫领过去了。 陶若筠临走之前还招呼谢鸿卓,看好三个孩子,谢鸿卓冲她笑笑:“交给我,放心吧。” 殷寄春一大早起床便沐浴更衣梳头,乌鸦鸦的头发第一次向上紧紧梳起,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殷寄春直觉的陌生。 赵瑾容和陶若筠进来时还未梳完,此刻也不好行礼,只好歪着眼神看两个姐姐打招呼。 陶若筠好奇心重,一进去就先捧上了自己带来的一个文竹浮雕方形盒,道: “呐,送给你的新婚贺礼,东西不贵重,所以趁早拿出来,免得嫂嫂拿出来了,我的就拿不出手了。” “就你贫嘴。”赵瑾容在身后睨她一眼,陶若筠笑嘻嘻的转了个圈,问殷寄春: “你闻闻,好闻嘛?就是你给我写的蝴蝶香的方子制得。” “你凑近些再叫我闻闻。” 陶若筠乖乖的走近些,伸出胳膊叫殷寄春去闻。 殷寄春凑上来细细闻了闻,道:“檀香稍重,甘松略少,乳香还要再添一些,你是不是没有称对?” 陶若筠巴巴的送上来,本以为可以被夸,结果一抬手就被指了好些问题,拉着脸道:“没有呀,我用戥子称的。” “那一定是香料的问题了,你下次换一家去买香料。” 陶若筠撇着嘴转个身子到一边坐了,满脸的不高兴,这边赵瑾容见了道: “好了好了,哪有人第一次制香就成大师的,你往后再学学,慢慢来嘛。” “哦~”陶若筠怏怏的应了。 “等我这边稍闲一些的时候,我制一盒蝴蝶香给你送过去,你闻过了就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哦~” 赵瑾容见她兴致缺缺,知道她有些丧气,也没再管,叫采荇拿过来一个戗金彩漆云纹匣,递给殷寄春身边的青烟,道: “这是我们家的心意,不是我一个人送的,那香是你筠姐姐的心意,好与不好你都该好好收着。” 殷寄春道:“我晓得的,筠姐姐心细但粗手,有心给我好东西,可惜没做出来。” “你直接说我心细就好了,其他就不要说出口了,谁乐意听呀。” 殷寄春笑:“我也是想帮姐姐把香制好嘛,你要是个小气的人,我自然什么都不说的。” 陶若筠听了扑哧一声笑了:“那你这高帽子我可就接了。” “我说的实话。” 正说话间,青烟打开了匣子正要去登记,却惊讶一声:“哎呀,好漂亮的头面。” 那匣子上上下下好几层,一套头面齐齐整整的摆在里头,分别是一件金镶翠玉送子观音的分心,一件金累丝牡丹花挑心,一对金镶翠玉云纹掩鬓,一件金累丝钿儿,一件金镶翠玉透雕缠枝莲花的满冠,三对金菊花头簪,一对草虫簪,一对金质压鬓钗,一对金葫芦耳坠子,满满当当的。 “怎的这样贵重?” “往后你就是人妇了,虽然知道你爹娘也会给你备下这些,可是多一副总是好的。你与我们不同,知州夫人总要有些东西压场面的,也是谢家的心意。” 陶若筠在一边探出脑袋道:“我说什么来着,嫂嫂那份拿出来,我的就拿不出手了。” “又来了。”赵瑾容在一边拍了一下陶若筠,陶若筠识趣的走开了。 殷寄春虽然出生富商家庭,但是能送她这样大礼的朋友却也没有几个,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不为金子,是为情谊。 “多谢姐姐。” “你可别谢我,”赵瑾容道:“我只是替家里人办事而已。” “行了行了,你们就谦让吧,快给我拿点点心来,我早上没吃饱,来了光喝茶了。” 殷寄春刚感动的要哭,被陶若筠这么一打岔立刻又笑了,吩咐道:“素衣,拿些点心来,多拿些,这位姐姐能吃。” 陶若筠笑嘻嘻的歪在榻上,靠着矮桌,一边吃茶,一边看一个婆婆给殷寄春梳头。 五品大员的夫人,她还没见过呢。 殷寄春的婚服与陶若筠成亲那日的打扮不大一样,殷寄春带的是翟冠,上面装饰着翠云牡丹,一对金凤插在冠顶,凤口衔珍珠挑牌,冠底用金口圈,两侧插金镶宝石簪子一对,耳上戴着金镶宝石空葫芦耳坠子。 一身圆领大红麒麟通袖袍,金线织就,五彩云肩,各种瑞兽陶若筠一时都分辨不清,只觉得奢华无比。 她也顾不上吃了,走到殷寄春身边,左看看,右看看。 往日一副娇俏少女样的殷寄春,今日在一身正式的装扮下,首次显露出女人的风韵来。 但见她星眸单脸,大红霞裳,面容秀丽,艳发其旁。 陶若筠直勾勾地盯着殷寄春,以至于殷寄春的脸越发红了。 “姐姐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好看嘛。” 殷寄春听了羞涩一笑,陶若筠有意打趣她:“你别同我害羞,等晚上见了徐大人,你再好好害羞害羞。” “姐姐!” 殷寄春面颊绯红,一屋子人听见了也都笑,赵瑾容斥她太不正经了,教坏了小孩子。 陶若筠也不辩,转身坐到榻上继续吃吃喝喝去了。 里面一众姑娘说说笑笑,外面却是热闹至极,殷家的亲戚朋友都在今日过来庆贺,殷家大摆酒席,忙的热火朝天,厅里人来人往,殷家父母几乎不得空落座。 谢鸿卓把孩子交给金珍和几个丫头小厮后,先去跟一众朋友们打招呼,闲话叙完才回头去带孩子,这一带就是三个。 就连金珍都说没见过带孩子的公子,还一带三个的。谢鸿卓倒是不介意,就是想把从前缺了阿保的都补回来,至于大哥的两个孩子,他自然要多加照应的。 第245章 迎亲队伍 这边殷寄春梳妆打扮完毕,陶若筠和赵瑾容也就没去前头宾客里凑热闹,直接陪着殷寄春在院中吃了午饭,几人掐算着时辰,估计饭后要不了多久,徐同光就该过来迎亲了。 陶若筠有些蠢蠢欲动,她想去前头看热闹。 “你也是成过亲的人,怎么会对迎亲这般好奇的?” “可是成亲的时候我是新娘子呀,头上盖着红盖头,什么也没瞧见,就听见外头炮仗响了。今日迎亲,场面一定盛大,不看多可惜呀。” 赵瑾容痴痴笑着:“你呀,就是爱凑热闹,去吧,这里我陪着就行了。“ “好嘞,那我就去了。” 陶若筠欢欢喜喜的离了二人,自顾自的往前头奔去,却不想半途被谢鸿卓抓了正着。 “你去哪里?” 陶若筠答道:“我去前头看迎亲的队伍。” “队伍还没来呢,怎么那么急。” 陶若筠嘿嘿地笑着:“热闹嘛,我想看看。” 陶若筠说热闹,几个孩子都忍不住了,嚷嚷着要一起去。 “看见没有,多出三个跟屁虫来,你也带着去吧。” “我一个人,看不住三个人,你跟我一起去吧。” “爹也去,爹也去。”阿保嚷嚷着。 “好,爹也去。” 谢鸿卓伸手抓住阿保,往肩头一甩,阿保便稳稳地坐在了谢鸿卓的肩头上,高兴的不得了。 这边两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连着一众乳母丫头小厮往殷家外头去了。 今天不光殷家里头热闹,外头一样热闹,陶若筠被挤的贴紧了谢鸿卓,索性勾住腰间绦带,跟在身边走。两个哥儿则走在前头,乳母小厮担心的要死,也跑去了前头。 知州成亲,又是名声不错的知州,那热闹程度完全超乎陶若筠的想象。 平日就很热闹的苏州街道今日更是热闹,两边街铺里站满了人,二楼的窗户大开着,时不时就见探出个脑袋来问:“来了没?来了没?” 想凑热闹的可不止陶若筠一个人。 谢鸿卓找了好一会子,也没找到空地方,于是让小厮在一边的酒楼订个雅间,一家子上楼上看去,结果小厮回来报说,早就订满了,没位置了。 谢鸿卓没办法,陶若筠便道:“我们就在这街边商铺外站着看吧,估计再过一会子就该来了。” 谢鸿卓道好,几人就往边边上去了,果然没多大会子就听见喧闹声,人群里有人喊叫起来: “来了来了,新郎官儿来了。” 随着这声音一道响起的是锣鼓笙箫声,再然后便是一阵炮仗声传来,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各个都往前头挤去。 结果没一会子就见一帮头戴雉尾毡笠,身着青布直衣的军士过来开道,指挥着街边一众看热闹的百姓让出道路来,后面不远处跟着两班鼓乐,吹唢呐的,拉三弦儿的,背杠鼓的,敲四面锣的,笙箫随后,各式各样。 跟在鼓乐班子后头的是两个丫头高举绛纱宫灯,一头高大骏马紧随其后,马上正是身着婚服的徐同光。 “呵呵呵~”陶若筠看着看着,忽然捂着唇笑,谢鸿卓不明白,问她笑什么。 陶若筠指着徐同光道:“头次见徐大人穿的这样喜庆,不大习惯。” 谢鸿卓抬头看去,确实不大习惯。 今日的徐同光头戴乌纱,帽簪金花,身穿圆领大红吉服,胸前缀着五品补子,肩头披红,腰系革带,满面春风,骑在马上一路拱手作礼,回敬着乡亲们的恭贺。 而徐同光的背后队伍则更长了。 一顶白花彩轿叫人抬着,那轿夫是有经验的,抬着往前走了又往回撤一点儿,跟玩闹似的,可是那缀着的流苏结儿跟着晃晃悠悠,似乎也在同人打招呼一般。 旁边一众丫鬟手持绛纱灯,后头又跟着一顶青纱暖轿,随从簇拥着,而在这后面的却又出来好多骏马,原来是众多僚属都来帮着迎亲。 没想到闷葫芦一个的徐同光在同僚里人缘不错嘛,陶若筠心想。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同僚们的大马骑到陶若筠的面前来,她一眼就瞧见了头戴红缨盔,身着蟒纹绵甲的谭正初,陶若筠嘴巴一咧,满脸不屑地把脸撇开了。 那谭正初也瞧见了陶若筠,见那表情没来由的生气,正想瞪回去结果人家把头转开了不去看他,这会子也不能停下,只好骑在马上生闷气。 鼓乐声外炮响连天,也不知道是谁做这个事儿,隔一段路就点一节炮仗,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陶若筠看完了热闹,这才拉着谢鸿卓往殷家赶去,结果殷家因为迎亲队伍到了,堵在了门口,他们一时也挤不进去,只好待在外头等着。 这一等,没等到新娘子出来,先等到谭正初过来了。 陶若筠心虚,直往谢鸿卓身边贴。 “谭大人。”陶若筠没有想到的是谢鸿卓居然认识谭正初,人刚走过来便放下阿保拱手作揖。 那谭正初也对着谢鸿卓作揖,道了声谢秀才。 陶若筠没办法,跟着行礼。 “这位便是令正吧?” 谭正初问谢鸿卓,陶若筠听了想这人真能装的。 谢鸿卓看了看陶若筠道:“正是拙荆筠娘,娘子,这位是千户所谭大人。” 陶若筠:“嘿嘿~嘿嘿~” “我听说令正在苏州很有名啊。” “拙荆经营一家酒坊,生意不错,可能有人听说过。” “是么?”谭正初阴阳怪气儿的。 陶若筠:“嘿嘿~嘿嘿~谭大人与夫君慢聊,妾身先进去了。” 说完独自往殷家大门那边去了,今天殷家这道门她撕也要撕进去。 陶若筠好不容易挤进了殷家大门,里头正热闹着呢。 一个她不认识的年长者主婚,此刻正与殷家人在祠堂里祝告完毕,出来迎接殷家女婿,徐同光执一双雁到了殷寄春的闺房外头,将雁陈于阶庭,拱手言: “徐氏同光,受命于母,以兹嘉礼,恭听成命。” 那年长者道:“殷氏寄春固愿从命。” 话音刚落,旁边一傧相打扮的人便高喊鞠躬再拜平身,如此来了两趟方才结束,接着便引人往厅上去了。 厅里头人就更多了,陶若筠有些挤不过去,便缩在一个角落叫别人都出去了,她才慢慢出来。 这一出来,便见着谢鸿卓身边围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也怪,就粘他,见着谢鸿卓连乳母也不要了。 陶若筠有些愧疚地走过去抱起阿保来。 “累不累?” 谢鸿卓道:“不累,待会子我们一起跟大嫂还有母亲去徐大人家里。” “好。对了,今日那个主婚人是谁?” “你不知道么?是应天府府尹陈大人。” 第246章 半路撤退 陶若筠听了有些懵,她不曾去过应天府,也不认识什么应天府府尹。 “他怎么会给徐大人主婚?他们也是同学么?” 谢鸿卓听了一笑:“傻子,那府尹大徐大人那么多,他们要是同学,那也是隔了好多代了吧哈哈哈~” “我不懂嘛,你说给我听听呀。” 谢鸿卓这才解释道:“这徐大人明年任期就到了,按说州官考核得有府官亲自来,这不,徐大人的考核官来了。” “这考核官还给主婚?” 谢鸿卓凑过来道:“我的小傻子,你的靠山,我们的知州大人要升迁啦。” 陶若筠眼中瞬间射出精光来:“往哪里升?” 谢鸿卓却摇头:“不知道,大概率是府官,就是具体职务还不清楚,不过听人说最低也是个同知。” “同知?咱们这不也有么。”陶若筠知道这州里也有同知的。 “府里同知不同于州里同知,那可是正五品。”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陶若筠笑得停不下来,阿保好奇的看着母亲。 “娘,你要下蛋了么?” “下金蛋,下金蛋了。” “胡说什么呢?”谢鸿卓在一边嗔怪道:“不过这府尹考核完了,还要上报京师,具体消息还没下来呢,你别高兴的太早了。” “咯咯咯~知道了,咯咯咯~” 谢鸿卓看她那样子是停不下来,索性随她去了,两人带着三个孩子往前头去了。 前面殷寄春刚刚行礼听训完毕,侍女帮着侍女帮着盖上盖头,这才点着灯笼引人出门上轿。 这上轿就麻烦了,外头不知道围了多少人,徐同光得先出门上马将迎亲队伍掉过头来接人,这门口的轿子排的,陶若筠简直怀疑今天整个苏州的轿子是不是都到了殷家门口了,一路排到街道拐角处拐了弯去,愣是没见着尾巴。 谭正初上了马,指挥手下人去整顿队伍,将迎亲队伍调过头来,傧相这才在门口迎了新娘子,大喊一声“降舆”,那彩轿落落地,殷寄春这才上了轿。 回去路上天色已黑,绛纱宫灯齐齐点亮,迎亲队伍如同一条辉煌火龙,在苏州大街上缓慢移动着。 炮声隆隆,锣鼓喧天,笙箫聒耳,灯火辉煌,一派热闹气象。 陶若筠跟着谢家人一并上了轿子,跟在队伍后头,往徐家去了,原因自然是因为谢母是媒人,必须两头跑,儿子媳妇自然跟随左右。 陶若筠坐在轿中,她看了一天的热闹,此刻晃晃悠悠的只觉得困得不行,头一点一点的,差点子睡过去了,等轿子落了地,青荷掀了轿帘推了推她才清醒过来。 “少奶奶,可是困了?” “有点儿,阿保呢?阿保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我让桑青去瞧瞧。” 陶若筠点点头,下了轿,里头傧相正在喊着拜天地呢,陶若筠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累的不行,简直迈不动步子了,扶着青荷往里走,扶去哪里就走到哪里。 “少奶奶,这边很快的,拜完了就去屋里了,您累了就别跟过去了,里面设了席,坐着吃些吧。” “不想吃。” “少奶奶不饿么?” “饿,不想吃。” 青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刚好谢鸿卓进来了,便喊了公子,谢鸿卓听见了就往这边来了。 “怎么了?” “少奶奶困的不行。” 谢鸿卓捧着陶若筠有些歪着的脑袋,见双眼半睁,也很惊讶。 “怎么困成这样了?” “我想睡觉。”陶若筠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刚好阿保也困了,这边有我还有二哥,你跟阿保先回去吧。” 陶若筠摇摇头:“婆婆还没回去呢,我回去不好。” “不打紧的,就说阿保困了要母亲,你陪着回去了,这边有我呢。” 陶若筠终于不抵抗了,“我知道成亲累,怎么看人成亲也这么累啊。” 谢鸿卓笑笑:“一定是白日里闹的太欢了,青荷你带着桑青和云山陪少奶奶还有阿保回去。” “是,公子。少奶奶,咱们走吧。” 陶若筠顺从地由青荷扶着出门上轿,一场婚礼观了一半,她回家睡大觉去了,谢鸿卓这边陪着谢母一直到仪程结束,在席上吃了几口方才回去。 等他人回了翠竹轩,差不多已是巳时正刻,他第一时间往卧室奔去,就见陶若筠躺在床上,身上趴着阿保,母女二人睡的香甜。 他伸手捏了捏陶若筠的脸颊,没动静,又捏了捏阿保的,还是没动静,他苦笑一声,命人送水进来沐浴。 等人沐浴完毕,换了衣衫,这才钻进被窝里,一手搂住两个人。 陶若筠动了动身子,口齿不清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明天还得去。” “嗯,明天还得去。” * 陶若筠这边睡的香甜,殷寄春却不大一样了。 她的新婚夜,有点尴尬。 两人行了同牢礼,饮过合卺酒,众人便留下他二人出去了,剩下的事情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同房了。 可是殷寄春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徐同光那个榆木疙瘩就是没敢动弹。 殷寄春坐在那里,手中绞着衣摆,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徐同光也想说什么,却又怕失礼。 两个人就这么磨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殷寄春棋高一着,道:“我饿了。” 徐同光听殷寄春说饿了,连忙道:“这里......这里饭菜不合口味么?” “我要你喂。” “啊?” 第247章 说扑就扑 “你啊什么?我现在是你的娘子。” “我......好吧。” 徐同光说不过,拾起筷子夹了一块香菇递过去,殷寄春轻启朱唇,正欲去咬,可是刚刚碰上,那徐同光手一哆嗦,香菇掉到地上去了。 殷寄春见了,小嘴一撅:“你抖什么?我又没吃你。” 徐同光哪里听过这个话,当下老脸一红,殷寄春也察觉这话不大对,忙住了口,改言道: “我......我吃肉,给我夹块肉。” 徐同光忙又去夹肉,这一次他索性低头不去看殷寄春,这才让殷寄春吃上了。 “你低着个头干什么?怕我么?” “不是......” “那是什么?” 徐同光冷汗从头冒到脚,应天府尹来了他没叫他这么慌。 “只是......只是没有单独跟一个女子在一个房间内待过。” “呵呵呵~”殷寄春捂着唇笑:“所以就是怕了嘛。” 徐同光长叹一口气道:“娘子,你就别笑话我了。” 殷寄春见徐同光那样,也就不再笑了,问道:“你娶我,可后悔?” “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后悔。” 徐同光声音有些急,殷寄春听了却很高兴:“你不后悔就好,咱们可说好了,既然成了亲,我就是你的娘子,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不依的。” “没有后悔......”徐同光小声嘟囔。 “你说大点声。” 徐同光无奈道:“果然还是孔圣人说的对。” 殷寄春听了不依,扬起下巴问:“孔圣人说什么了?” 徐同光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殷寄春哼了一声道:“我不爱听这话。”说完把头一扭,不高兴了。 徐同光莫名其妙的就把殷寄春惹的不高兴了,想哄人又不会,只好歪个头去看殷寄春的脸色。 “不高兴啦?” “嗯,不高兴了。” “那怎么办?” 殷寄春更气了,自己把人惹不高兴了,还问别人怎么办。 “你哄啊,你得哄我呀。” 徐同光听了脑子一懵,犹犹豫豫道:“娘子,别生气了。” 殷寄春听了,气得几乎鼻孔冒烟,火气上来了忽然就想起那日在画舫上陶若筠教的烂招数。 只见她嚯地起身,一下坐在了徐同光的腿上,惊得徐同光张开双臂,又不敢躲,又不敢抱。 “你不是说我难养么?你不是我说近之则不逊么?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不逊。” 说完就在徐同光腿上挪了挪位置,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一手勾肩,一手就去摸他的胡子。 徐同光两眼一闭,浑身僵住,这场面他实在应付不来了。 “娘子......” “嗯?” “你先下来。” “我不!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徐同光不睁眼,反而闭的更紧了,殷寄春见徐同光害怕,觉得更好玩了,双手捧着徐同光的脸,强迫他面向自己,一双杏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徐同光几时睁眼。 果然过了不到一会儿,徐同光睁眼了,入眼便是殷寄春一双含情眼,一时看的呆了。殷寄春见他那副呆样,忍不住在脸上啪唧一声,亲了一口。 徐同光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翻滚,一双手在空中颤抖着,终于伸手抱起殷寄春往红纱帐中去了。 陶若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睡得早起的晚。 谢鸿卓起了,她还在睡,阿保起了,她还在睡,等阿保穿衣洗脸完毕,过来看母亲时,她还在睡。 阿保没忍住,爬上床去,一张肉脸在陶若筠的脸上用力蹭着: “娘,娘起床,我们去看新娘子。” “阿保......” 青荷过来把阿保抱下去了:“少奶奶还没睡醒,今日看新娘子没有那么早的,让你娘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阿保看了看昏睡的陶若筠,点了点头出去玩了。 这边谢鸿卓觉得奇怪,昨天怎么就累成这样了。 他上去摸了摸额头,也没发烧,看脸色也很好,没有生病,就是睡的久,当下也就没在意,只嘱咐下人别打扰了她,距离出发还有会子呢。 陶若筠睡得香,殷寄春却要早起,一大早的就被叫起来洗脸梳头,一会儿要先去拜见婆婆徐母,拜见祖先,再晚些客人便要陆陆续续的来了。 她今天也有的忙的。 陶若筠睡到巳时初刻才慢慢爬起来,叫下人赶紧帮着穿衣梳洗,连早饭也来不及吃,就跟着家人一道乘了轿子往徐家赶。 今日徐家要答谢宾客,家中东西两边设宴,本身地方不大,邀请的客人也不多,多数为徐同光的同僚,以及一些亲人朋友。 可是陶若筠的轿子到了徐家所在的巷子时,却被堵在巷子口了,原先以为是轿子太多,走下来一看,巷子里头不知道谁给摆了流水席。 一张一张的大方桌,整整齐齐的摆在巷子里,一群衣着各样的人围着大吃起来。陶若筠看了眼菜式,虽没有鲍参翅肚,但是鸡鸭猪羊一个不落,一看就是给苏州百姓用的。 “这是谁摆的?” 陶若筠问谢鸿卓,她猜徐同光没那个财力。 “是苏州的一些商人摆的,送礼不收,就几家凑在一起,摆了这么一个流水席,主要就是给街上百姓吃的,要摆三天呢。” “哦。”陶若筠点点头,随着众人往徐家去了。 进的徐家,有人过来迎宾,分做男女两边,陶若筠带着孩子跟谢母她们走了,谢鸿卓跟谢鸿川走到另一边去了。 进到屋内,一派珠光宝气,锦绣罗衫,不是官家夫人就是商人富贾,看着不像参加宴席,更像是炫耀富贵来的,就连徐母今日也比以往要华丽些。 不出意外的,陶若筠在这里见到了柳云旗,两人相视一笑,远远行礼。 殷寄春姗姗来迟,一身落霞红缎地珠地团花纹的对襟竖领披风,当中一颗扣子也是金镶红宝石的。头上一水儿的金镶红蓝宝石头面,甚是贵气。 此刻见着陶若筠,忽然想起昨夜学着她教的东西来,脸唰的就红了,撇过脸去不敢看她。 陶若筠不知就里,就看见殷寄春明明瞧见她了,却把脸给转过去了,心头纳闷,心想总要找个机会问问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