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珠重生,玩转四爷后宫》 第1章 痴情女错穿薄情身 “宝玉,你好……” 原来这口气真的上不来是这样的感觉,在喉头的最后几个字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黛玉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跟着眼角的一滴泪离开了身体。眼角的余光看到扑上来的紫鹃和雪雁,却再也睁不开眼睛。身体好轻,好轻,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耳边的哭泣声也变得愈发模糊,渐行渐远了起来。眼睛可以重新睁开了,却只能看到漫无边际的黑暗。 黛玉不自觉有些忐忑,却想起梦中的宝玉。那样高的巨浪袭来,天昏地暗的,若他真如梦中坠了海,可会在这黑暗中迷了路?低下头摸摸袖子,可没有摸到绢帕。黛玉叹了口气只得叹了口气:“少不得得用手拭泪了。”然手触及之处,只感受到一片冰凉,并无潮湿,只得苦笑。 “是了,泪还尽了,还剩什么呢?” 踽踽独行,前方似出现了一点光线。黛玉咬了下唇,加快了脚步。只见一扇棕红色雕花木门出现在面前,从门缝里透着光。关节微蜷,玉白的手指带着些许犹疑,最终还是抚上了门。 木门被推开,炫目的白光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把黛玉卷入了深不见底的旋涡。 “嗯……头好痛……” 黛玉睁开了双眼,入目处是粉色的床帐,是个整个陌生的环境。她坐了起来,逡巡四周,就看见一个梳着奇怪发型的绿衣女孩子小跑到了床前。 “小主可算是醒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你是……” 黛玉迟疑地说。 “小主,奴婢是宝鹃啊。” 自称宝鹃的女孩子目光中带了几分疑惑与着急。 “宝鹃?那紫鹃呢?” “咱们宫里没有叫紫鹃的啊,小主……”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脑仁像是被针扎一般疼痛,黛玉不得不撑住了头。 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了脑海,走马灯般的场景闪现,黛玉一时间难以置信。她不顾宝鹃的劝阻下了床走到了镜子前,黛玉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黛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自怨自艾的草木之人。她摇身一变,成为了春日里的桃之夭夭。 这一世,她虽有着嫡出的身份,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可却没了慈爱的父亲和安稳的家世。为了给家族争光,为了给母亲挣一份荣耀,她不甘心争口气参加选秀,过五关斩六将杀入殿选,最终在甄嬛和沈眉庄的帮助下,如愿以偿成了当今皇上的女人。 “皇上的……女人……”黛玉心里一阵慌乱,差点落下泪来。 不远处的几盆玉台金盏散发着幽香,连衣服上似乎都沾染了甜甜的气味。黛玉失魂落魄地随着宝鹃的搀扶坐回床上,任由她掖好被角。 “还好,还好,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黛玉抚着胸口,暗暗思忖。 原来,昨夜皇上召安陵容侍寝,却因为她自己表现不佳被完璧归赵。陵容哭了一路,也听了一路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吐不出又咽不下,竟直接香魂返天。可叹她始终放不下远在家乡的那个坏了眼睛的母亲,祈求神灵希望她可以有人照拂,神灵便把自幼丧母的黛玉魂魄放入了她的肉体。 “母亲……” 黛玉母亲贾敏去世得早,对她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不堪。现在想起母亲,脑中也只浮现出一个温柔体贴的妇人,唱着江南的曲调,绣着一副鸳鸯戏水的丝帕。这妇人没有多少学问,指尖因劳作有厚厚的老茧,眼神也不太好了不到傍晚就会开始看不清路。她没有薛姨妈的雍容华贵,也没有王夫人的慈眉善目,和自己的记忆以及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母亲形象似乎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美好。 “也许母亲就是这个模样吧,更何况,她也姓林……” 可能是受安陵容本身情感的影响,黛玉觉得这位安林氏, 就是自己的母亲贾敏。这种血浓于水的感觉,真真是无法伪装的。 而那位安大人,名义上的父亲,黛玉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感情去面对。 孺慕,怨恨,不甘…… 一滴,两滴,三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没入鬓发,黛玉一个激灵用指尖摸着脸颊。这熟悉的感觉,她曾经以为她再也不会落泪了。而这泪珠意味着,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黛玉突然从心里生出无尽的希望来。虽说这一世,没了宝玉,没了慈祥的爹。但我有了娘。一个有血有肉的娘,一个会给我唱摇篮曲会给我做好看衣服的娘,一个会变出各种好吃的食物会给我梳好看发髻的娘。 只要她还在,哪怕隔着几千里,心里仿佛也是暖暖的。 黛玉摸了摸手腕上的素银镯子,那是上京前,母亲林氏从她的妆奁匣子底找出来用红布包了交给自己的。母亲说,那是她传家的镯子,虽然不值钱,却是带着世世代代的希冀和祝福。 黛玉突然不想继续躺着了,她坐起了身,唤着:“紫……宝鹃”。 宝鹃一路小跑进了寝室,扶着黛玉再一次坐到了菱花镜前。 “给我梳头吧。” 宝鹃心里不由得冒出几分喜意,从眉梢眼角流露了出来。拿起一把青檀梳子,把梳齿隐没在如墨的发丝间。 匀面,上粉,再加上一点淡淡的胭脂。 “这安陵容虽说不如自己美貌,细细打扮以后确实也有几分姿色,这样小家碧玉的清秀纵然在这后宫中也是独一份的,难怪能被皇上看中留下。”黛玉暗暗想着,又扶了扶鬓边的一朵粉色绢花。只可惜翻遍了匣子,却没有找到任何一只簪子类似自己之前的白玉圆珠钗。 黛玉微微叹气,可能这就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小主这样打扮起来可真好看。”宝鹃笑盈盈地说。 “宝鹃,我以后唤你紫鹃可好?” 黛玉扬起一张粉面,眼波盈盈。 宝鹃一愣,立刻屈身行礼:“奴婢谢小主赐名。” 黛玉微微俯身,扶起了宝鹃:“这深宫之中,也只得你我相依为命了。” 前世元春姐姐薨得那样突然,说没有什么猫腻她也是不信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大观园那样悠闲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黛玉敛敛衣襟,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林黛玉。 而是,安陵容。 苦笑着抚上镜中人的面庞,院中传来了一个声音,让她怔愣住了。 第2章 金兰语暂慰孤芳心 小主就是小主,容不得奴才议论。如果有人敢背后贬损自己的小主,我会立刻回了皇后,把他轰出宫去。记住了吗?” 院里传来一把年轻却端庄的声音,黛玉怔了怔,在记忆里搜索出了这是安陵容生前进宫时候的好姐妹之一,沈眉庄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裹挟着一股凉风进了殿内。 紫鹃行礼:“沈贵人万安,菀常在万安。” 黛玉刚想起身,却被一个女子按回了软凳。 “还好吧?”女子温柔的声音传来,声音中满是关切。 黛玉抬眸,开始打量起两人。 高些的女子带着一支鎏金的鸾钗,鸾嘴处一颗硕大的紫珍珠下垂挂着金米珠流苏,间接用米粒大小的紫珍珠做点缀,暗金色和紫灰色的绢花在旗头的另一边做均衡。整个人包裹在葛巾紫的缎面披风里,用掺了金线的丝线绣了菊花和万字不到头的纹样。搭配铁锈红的风毛和手焐,整个人显得贵气又端庄。 另一个女子看上去则是另一番味道。满头只不过三五件发饰,还以素银为主,其中一件却使用了烧蓝掐丝珐琅的技艺,让人不敢小觑了去。一对温润羊脂白玉的耳环雕刻成了玉兰花的样子,冬天戴着即使碰到脸颊也不会觉得冰凉。清水蓝的缂丝旗装上用了秋香色的云纹滚边,最外面是一件霜色的披风,同样用云纹装饰,清丽而又素雅。 “安妹妹?” 见黛玉久久不说话,甄嬛和沈眉庄对视了一眼,生怕不好,不由出了声。 黛玉回过神来,“我都好,不过好不好的,也只能如此了。” 听了这话,眉庄刚想说什么,却被甄嬛按住了。 “姐姐坐吧,紫鹃,倒茶。” “紫鹃?” 却是甄嬛出了声。 黛玉点了点头,“现如今这光景,谁能知道以后呢。不过是求个好兆头,改头换面罢了。” 这下眉庄可忍不住了:“安妹妹,你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了。咱们三个到底是一同进宫的情分,有我一日便定然周全嬛儿和你一日。” “是啊妹妹,别理那起子嚼舌根的小人。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关起来门过咱们的。” “姐姐……”黛玉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了宝钗,眼圈儿不自觉就红了。 “你也不必灰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说我承宠了几日,可看现在那余答应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咱们的皇上只怕也不是个长情的。在长街上遇见, 我都得让她几分……”沈眉庄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尾音里的颤抖却暴露了她的心酸。 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话里的不妥,连忙转了话头:“她曾经不过是个莳花宫女,如今却飞上了枝头,虽说当不成凤凰,却也不是曾经的麻雀了。既然她都能如此,怎知你以后不会比她更好?何况,咱们的皇后娘娘是个最和气贤惠,主张雨露均沾的。相信只要咱们勤谨侍奉,不怕没有以后。” “眉姐姐,你别难过了。” 甄嬛左手握住沈眉庄的手,右手轻轻放在了黛玉的肩头:“我进宫前父亲也叮嘱过,最重要的便是平稳度日。只要咱们好好的,便不怕什么。” “……” 黛玉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思绪却飞回了上辈子…… “你素日待人,本来是极好的。然而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往日,竟是我错了……” 伸出右手握住左肩上的柔荑,泪珠儿不觉又扑簌簌落了下来。朦胧间,黛玉只觉得曾经那熟悉的身影一分为二,一端庄,一温柔,与面前的两人分别重合了起来。 “陵容,” 甄嬛连忙掏出手帕,帮黛玉擦去腮边的泪水,“再这样哭,我和眉姐姐可不敢回去了,今晚就赖在你这里蹭饭了。” 黛玉“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我这儿的饭菜可不如姐姐小厨房,若是不好吃闹了肚子,那可真的不用回去了。” “采月,去御膳房,把我和莞常在的晚膳拿到这里来,和敬嫔娘娘也要打声招呼。” “眉姐姐,你那儿的藕粉桂花糖糕最好吃,可不要小气不舍得给嬛儿。” “好,就你嘴馋。采月,安妹妹爱吃的荷花酥也记得带一份来。” 眉庄身后身穿浅紫色宫装的圆脸小丫头甜甜应了一声,福了福,就转身出了门。 “平时总觉得一个人吃饭没有意思,如今和你们一起,倒像是回家了似的。” “可不是,年幼时在外祖家还能时常和姐姐一起用膳。本来想着进宫也可以,可我身子不济,姐姐又被皇上绊住了脚,可真真可惜了我想念藕粉桂花糖糕的心。” 甄嬛这边和沈眉庄撒完了娇,又转头和黛玉说:“陵容,你针线极好。我有几个花样子,改明儿给你拿过来,你教教我怎么绣,我肯定好好拜师学艺。” 黛玉笑对沈眉庄:“眉姐姐,你看菀姐姐,可还有半点姐姐的样子。” “哎,竟然被这么说,可真真是被伤透了心。” 黛玉用手帕掩住嘴角,心里转了千万道。 哪怕不用这原主的记忆,看到她妆奁盒子里为数不多也并不贵重的头面首饰,衣柜里寥寥几件的衣服和这有些寒酸的寝殿,也知道原主的日子过得并不好。黛玉感慨幸亏原主的身体比自己的好了很多,不然就这烧得起烟的黑炭,也能让她咳得喘不过气来。 而面前的沈眉庄和甄嬛,在自己入宫以来接济自己颇多。从吃食到衣料,从炭火到碎银子,而自己也只能竭尽全力把自己认为能拿的最好的给他们。 就算是皇后赏的缎子,比起她们对自己的好,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天她们打闹着要留在这里,必然是怕自己刚被送回来宫里的奴才们拜高踩低,连吃食都不好好送过来。 既是友善,也是示威。 人生有这样的姐妹,就算身在深宫之中,应该也不会孤单了吧。 黛玉微笑,觉得心里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春天很快就要到了。 第3章 杏花影惊遇不速客 最近余答应得宠,晚风总能把几句曲儿并着凤鸾春恩车车轮压过的声音送到各宫的耳朵里。这车轮咕噜噜地压过宫道上大块的青砖,也压在了宫里不知道多少女人的心上,沉甸甸的。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一开始紫鹃总会气愤地关上窗子,抱怨说:“天天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又去侍寝了么?” 一转头,一跺脚,看黛玉,却是一副老神在在无所谓的样子。 “小主,难道你就不生气吗?”紫鹃歪了歪头,满心的不理解。 黛玉用手指轻轻敲着榻上的小几打着节拍,看着镂了莲花纹路青铜香炉里冉冉上升的青烟:“一个戏子而已,何必生气?没的伤了自己的身子。” 话音未落,黛玉才发现自己和过去确实有了很多的不同。 也是,好不容易不用再缠绵于病榻,可以披着斗篷去看雪地里的月亮而不用担心一病不起,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再没什么比自己的身子更重要的了。 虽说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句,但那句“斑竹岭边无限泪,景阳宫里及时钟”也是读过的。深宫里狂妄至此恃宠而骄,怎会有长久的好日子。 想到这,黛玉暗暗叹了口气,只可惜殿里没几本书。 “等天气再好些雪化了,也该去两位姐姐那里寻些打发这辰光的法子。” 黛玉手指间卷着手绢,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仿佛总也看不够似的。金色琉璃瓦上的积雪反射着月光,看着都不像临近三更的夜色。 “小主,该睡了。早上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紫鹃把暖好的汤婆子放进了葱绿色的被褥里,转过头来对坐在床边的黛玉说道。 “之前的事儿,皇后娘娘特意让剪秋姑姑来说小主身体不适近期不必晨昏定省,如今雪停了,小主还是应该早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剪秋姑姑? 黛玉脑子里像是闪过什么,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她却最终没有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第六感。 摇了摇头,黛玉还是上了床,任由紫鹃放下了天水绿的床帐。 黛玉也曾经奇怪过,现在的世界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如果说自己曾经所在的世界是在现在的这个朝代之前,可自己在和两位姐姐聊天时候也试探过,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的家族类似的故事,原主的记忆里也搜索不到。黛玉拜托两位姐姐寻些可能的史书想要查证,甄嬛还奇怪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毕竟之前一起同住的时间里,她对读书写字这些事情向来不上心。 如果说自己的世界在这清朝之后,黛玉却也从未阅读过和这朝代相关的史料。 如果说这和自己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可那些相同的历史相同的诗歌相同的被一脉相承在记忆里的文化又是完全吻合的。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想的太久了反而会头疼,最后黛玉也只能作罢。只得暗下决心,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看看金陵扬州这一块的县志。 不过甄嬛的奇怪也让黛玉警醒了一些,过去原主没有自己却有的喜好,不能直接表露出来。毕竟如果是熟悉原主的人看到这些肯定会怀疑,而且藏拙也是在深宫必须学会的技能之一。 于是黛玉只说,是要打发辰光,所以想要读读诗书学学写字,毕竟自己经历这一场,也想要改头换面过一些不一样的日子。 甄嬛不疑有他,在橱柜里找了些话本子,并着眉庄给她留的花笺和一套狼毫小笔让流朱送给了黛玉,还暖心嘱咐了如果有不明白的随时来问她。 日子一转就出了正月,二月二,龙抬头。整日地在殿里为了补贴生活做些针线上的活计,饶是黛玉也不由得有些气闷。 黛玉记得,二月初九是原主陵容的生日,与自己花朝节二月十二的生日不过只差了三天。 看来这又是一层缘分在里面了。 “紫鹃,今天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 黛玉坐在了菱花镜前,找出了那套进宫时甄家帮着准备的粉色头面。錾银的扁方撑住发髻,垂下粉紫渐变的流苏,再戴上一对粉玉髓的耳环。衣服则挑了新做的石蕊红百子刻丝的旗装,绣了白色的杏花。 “不入春园,怎知春色几许。” 不自觉念出《牡丹亭》的句子,黛玉慌张地用手绢遮住了嘴,却突然意识到那个提醒她的女子早已不在身边了。 扶着紫鹃,黛玉慢慢往御花园深处走去。一路上看着百花争奇斗艳,弱柳扶风,吹到脸上暖暖的,痒痒的,烦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却有一阵箫声,被春风送到了耳边。 “是《杏花天影》。” 黛玉眼睛一亮,稍稍加快了脚步。 这花盆底的鞋虽说穿起来显得亭亭玉立,不过也确实很束缚脚步。好不容易走到近处,那曲子已经结束了。 黛玉定睛一看,坐在那杏花疏影里的红色秋千上的,不就是甄嬛么。 “菀姐姐,” 黛玉笑着走近,才发现秋千边还站着一个人。 黛玉脑中一道惊雷,感觉自己仿佛落了水,原主的记忆汹涌而来把她包裹住了。 羞愧,不甘,气愤……好像自己又重新亲身经历了一遍那夜。这错综复杂的感觉让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丝帕。 感受到紫鹃在自己手臂上的用力,黛玉从怔忡中回过了神。定了定心整肃了下神情,黛玉在甄嬛惊讶和不解的眼神中款款蹲下行礼: “臣妾延禧宫答应安氏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第4章 初相会春到碎玉轩 “臣妾碎玉轩常在甄氏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甄嬛也不是个傻的,见黛玉如此,立即明白了过来,毕竟黛玉曾经见过皇上,按着之前学过的规矩正正经经行了礼。 耳边听得两声玉珠碰撞的脆响,沉稳略带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起来吧。” 黛玉在紫鹃的搀扶下颤巍巍起了身,可刚才的情感过于汹涌澎湃,导致她还是略微有些腿软,只得稍微斜靠在紫鹃身上,防止自己失态。 “菀常在。” 甄嬛有些紧张,刚要再次下拜,胤禛抬手面向流朱使了个眼色,流朱赶忙眼疾手快扶住了甄嬛。 胤禛负手站着,右手拇指和食指捻着一串碧莹通透系着黄穗子的手串,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美人儿。甄嬛穿着一身香皮底茜素红撒花宫装,发髻上的葫芦绕线金簪上点缀了几颗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得粉面似乎也红了起来。 “除夕宫宴时,朕听皇后说你还病着还请了假。虽说开了春,如今天儿还凉,就穿的这么单薄,可是大好了?” 甄嬛福了福身子:“回皇上的话,现下还吃着温太医开的药。但和前几个月比起来,已经是好多了。实在是不想辜负了这春光,便约了安妹妹出来走动走动。” 话毕便用丝帕掩着口鼻,轻轻咳了两声。 黛玉听到甄嬛把两人的偶遇说成了约定,思忖一下就知道了甄嬛的心思,妥妥的是在避嫌,也避免皇上是觉得她冲撞了两人。 听了这话,胤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黛玉,似乎锋芒少了些。 “你刚才吹的那首《杏花天影》,合情合景。若是在春夜用埙吹奏,会更得其清丽幽婉之妙。此刻用箫吹奏,减轻了曲中的愁意,倒多了几分回雪吹风之爽朗。 ” “臣妾献丑了。” “你吹得极好。只是刚才吹到那句‘满汀芳草不成归’的时候,箫声微有凝滞,带有呜咽之感,可是想家了?” “曲有误,周郎顾。皇上耳力堪比周公瑾。” “朕也是许久没有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自从纯元皇后去世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箫声了。” “皇上谬赞了,臣妾不敢与纯元皇后相比。” 胤禛抿紧了薄唇成一条直线却没有说话。甄嬛紧握着紫竹箫的双手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掌心一片滑腻,感觉都快握不住了。 黛玉见这情形,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毕竟甄嬛也给自己解了围。 “皇上,”黛玉福了福,“菀姐姐身子还没好全,只怕不能在这风口里站得太久。” “嗯。”胤禛收回了思绪,抬眸看着黛玉,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快回去吧,下次出来可得多穿两件。” “是,臣妾告退。” “臣妾陪菀姐姐一起,臣妾告退。” 黛玉和甄嬛行了礼,先守着规矩走了几步,一绕过假山石料想皇上看不见了,就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回了碎玉轩。 “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 黛玉看着碎玉轩两侧的楹联,若有所思念了念,“这楹联倒是有意思。” 甄嬛想起黛玉现下正在读诗,便解释道:“这是唐朝诗人王适的《江滨梅》。‘忽见寒梅树,开花汉水滨。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 是说没想到春色来的如此之早,江边的白梅开得那么好,让人还以为是江边采珠仙女手中的珍珠。” 这首诗黛玉自然是懂的,不过此时心里却有了个促狭的想法。 “都说以小见大,于无声处听惊雷。咱们秋日入宫,菀姐姐病了。现下春天来了,菀姐姐的身子可终于快好了,今天还见到了皇上。我看皇上好像还挺喜欢姐姐,会不会对上了这楹联的谶?阿弥陀佛,若真是如此,可得把这联供起来才行。” 甄嬛听着黛玉这话,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急的跺起了脚,啐道: “陵容,你再这样说,我可跟你恼了。” 见甄嬛边说边扭过头,还用手绢遮住了脸,黛玉也收住了笑,绕到了榻的另一边: “好了姐姐,是我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上次你喜欢的那个香囊,我再给你绣一个。” “可说好了,不许赖。”甄嬛拿下手绢,点了点黛玉的鼻子。 “不赖不赖,只求姐姐再给我找几本书,我现在读着,仿佛越来越有滋味了。虽说咱们在这紫禁城里出不去,可看了那游记,仿佛自己也能看尽那一花一木,走遍这大江南北似的。过去不爱读书,确实是妹妹太过肤浅了。” 甄嬛转头,握住了黛玉的手:“是啊,可叹咱们生了个女儿身,不能像男儿一样立自己的事业。咱们女儿家总被劝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看来那些都是男人们不想咱们懂的太多。你爱读书,这是好事。只是读书多了烦恼也会多起来,因为会发现自己越发渺小。如果你不介意,等你看完了手上的几本,我再给你送新的去。” “我不怕的。”黛玉歪着头笑眯眯,“只要姐姐不觉得麻烦就行。” 话音未落,浣碧端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托着两个缠枝青花盖碗。 “陵容小主,请。” 黛玉捧起盖碗打开,闻了闻,却没喝。 “妹妹,怎么了?” “不怕姐姐笑话,自那夜后,听了奴才们嚼的舌头,妹妹就不想再喝香片了。” 甄嬛愣了下,知道浣碧肯定是按着过去的习惯上茶了。 “浣碧,去给安小主换一杯。”转头看向黛玉,“碧螺春可好?” 见黛玉点了点头,甄嬛使了个眼色,浣碧便行礼下去重新烹茶了。 “姐姐,我还没来的及问你,今日究竟是个怎样的光景?”屏退了别人,黛玉握住甄嬛的手,想要搞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 “今日也是看天气晴好,小允子又扎了个秋千,我就拿了箫想出去走走。流朱去采花了,留我一人。阳光炫目,我就闭着眼吹起了曲。谁知曲子快吹完时,我睁开眼睛,眼角余光瞥到旁边有人站在哪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刚站起来手足无措时,可巧你来了,也是帮了我大忙,不然只怕要御前失仪了。” 听了这话,黛玉心想那她这时出现应该也不会给皇上留下太坏的印象。在这个女性地位比自己前世还不如的地方,她想活下去,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就不能得罪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至于那个宠妾灭妻的父亲?不提也罢。 殿中一片安静,两个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却听闻窗外传来一把宏亮的嗓音: “圣旨到。” 第5章 病西施饮泣诉衷肠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下了榻,整理好仪容迎出殿外。 只见一人拿着拂尘候在殿外,竟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苏培盛。 苏培盛作了个揖,满面笑容地说:“奴才苏培盛,给宛常在请安,给安答应请安。”然后便一甩拂尘站直了腰板,“圣旨到。” 黛玉和甄嬛连忙行礼。 “传皇上口谕,于三月十五日赐碎玉轩宛常在汤泉宫浴,延禧宫安答应随行。皇上还赏赐了一些东西,稍后会送来。” 言毕,苏培盛从身边的小厦子手里双手捧过一个长形木盒:“皇上还说了,这份礼物,要小主亲自过目才行。” 甄嬛有些忐忑地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却是一管触手生温的蓝田玉箫,玉质细腻有光泽不说,还坠了个如意合欢结。 甄嬛看到这玉箫,心里不禁生了几分欣喜。饶是黛玉自小在府里见过不少好东西,也不由得暗暗赞叹这玉箫确实不错。 “皇上说,好物配佳人。小主既喜欢箫,拿来吹奏也好,拿来赏玩也好,总不辜负了就是。” “臣妾谢过皇上。”黛玉和甄嬛起了身,苏培盛就开始叮嘱碎玉轩的掌事姑姑槿汐要好好帮甄嬛打点东西,然后仿佛不经意地提了句: “皇上回养心殿后有些不适,就召了温太医来请平安脉。温太医好脉息,想来有他照顾小主十分安稳,皇上也十分放心。” 听了这话,甄嬛就知道自己的病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知道皇上可还好?” “小主安心,皇上只是批折子太久了,好好休息一下就无恙了。” “麻烦苏公公了,那这点子心意就请公公喝茶吧。” 浣碧连忙走上前,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的荷包,交到了苏培盛的手里。 “奴才谢小主的赏。奴才就不打扰两位小主,先行退下了。” 苏培盛笑着打了个千,便带着一群小太监离开了碎玉轩。 “走吧,姐姐。” 黛玉握住甄嬛的手,发现入手之处指尖一片冰凉。不知道是因为在门口站得久了被风吹到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甄嬛转过脸望向她,扯了扯嘴角却只有一片苦笑。 “进去吧。” 两人坐在榻上相对无言,案几上的茶水慢慢没了热气,从窗缝里投进的日影也悄无声息地斜了几分。 听得匆匆的脚步声踏入了殿内:“嬛儿,陵容,你们可还好?” 眉庄没按着规矩,大声说着话就进了房内。平时端庄得她少有这样急切的样子,服帖的鬓发有些松散,连步摇垂下的珠串都略有些缠绕到了一起。 “一听到消息我就赶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眉庄一进来就握住了甄嬛的双手,关切地打量着两人。黛玉见眉庄来了,随即起身让眉庄坐下,自己则挪到了旁边的软凳上。 “眉姐姐,这也是意外,你先坐下慢慢说。” 然后,甄嬛就把今日的事事无巨细给眉庄一一讲过,黛玉也穿插着补充了几句。 眉庄听完,咬着下唇细细想过,便点了点头。 “这也是好事。既入了宫,迟早也是要经历这一遭的。不然这宫里拜高踩低的人和事情那么多, 没有宠爱,过得真是连奴才都不如。” “菀姐姐,我有一事问你。” 黛玉突然抬起了头,目光清亮,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刚才苏公公的那句话,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你对着我和眉姐姐说实话,你这病,是不是真的?” 甄嬛没有料到黛玉会这么问,一时表情竟有些呆滞。倒是眉姐姐有些疑惑,两弯柳叶眉蹙起: “陵容,你为什么问这个?嬛儿和我们是姐妹,怎会如此?” “眉姐姐……”甄嬛的声音里满是迟疑,“其实,我这病,确实不全是真的。” 听了甄嬛这话,黛玉心下了然,这样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只怕甄嬛是入宫时便有了封号,还和华妃正面对上,甄嬛心里就产生了警觉。再加上看到夏冬春因为愚蠢被赏了一丈红,和不明原因死在井里的宫女,所以甄嬛就趁机称病,想要韬光养晦,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御花园一见,皇上就还是给了这样令六宫侧目咋舌的赏赐。 自己也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吧。虽说黛玉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也深刻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 不过大道理谁不懂呢?做得到的又能有几个? 黛玉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终究是躲不过啊。 “其实……”甄嬛迟疑着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情,是你俩都不知道的。” “我院里的那颗海棠树,听说自前两年起就一直没有开花。有一天佩儿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可这蚂蚁搬家的路线有些奇怪,仿佛专门在绕着什么东西。我觉得奇怪,就让小允子挖了一下土,谁知道竟然从树根底下刨出了一罐东西,还有一股着浓烈刺鼻的味道。我心知不妥,遣散了众人,生怕多事。后来又唤人请来温太医,就说把平安脉,结果……结果温太医告诉我那竟然是麝香的当门子。” “什么?当门子?那岂不是……”因为有了安陵容的记忆,黛玉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甄嬛说的是什么,不由抓紧了桌布。 “没错”,甄嬛说着就滚下泪来, 她用手绢按了按鼻子,“温太医说,这麝香药力极强。若不是发现得早,只怕这碎玉轩中所有的女子,都,都……” “这怕这碎玉轩中所有的女子,都再无生育的可能了。” 黛玉见甄嬛哽咽成这样,出声接下了甄嬛这句没有出口的话。 “华妃,一定是华妃!” 沈眉庄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桌上的碧螺春都洒出了少许。“ 自我们入宫以来,她就百般挑衅。之前住在碎玉轩的芳贵人不就是因为得罪了她才被打入冷宫的吗?只怕芳贵人小产和这麝香脱不了干系,更和她脱不了干系!” 听到眉庄这么说,甄嬛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说: “我是心里真的害怕,当时就觉得头晕不适。后来就请温太医帮忙,让我病一病。我真的无心欺瞒你们,可又怕告诉你们以后万一事发连累你们,所以……毕竟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眉庄连忙坐到了甄嬛的边上,握住她的手: “嬛儿,我们怎么会怪你。这宫中见不得光的事情实在太多,你遇到这些,我只会心疼。” “眉姐姐……”甄嬛流着泪,把头埋进了沈眉庄的肩头。 第6章 遇警幻绛珠悟禅机 不知不觉到了晚膳时间。宫里的消息总是走得飞快,连这次御膳房送来的菜色也和前段时间的大不一样。 除了份例内的宫保鸡丁、鱼香茄子、鲜蘑菜心并两道清粥,还多了松鼠鳜鱼、八宝鸭子这样费功夫的菜和两碟新式的点心。 三个人吃得倒是很开心。黛玉是南方人,新加的两道菜甚是合她的胃口,便不由得多吃了几口,便被甄嬛眉庄打了趣儿。 “安妹妹今天胃口真好,这是想要努力做杨贵妃了呀!” 黛玉浅哼了一声:“姐姐再这么说,我可要恼了,以后再不跟你们一处玩了。” 嬉笑了一阵,黛玉就告辞了。 前世的她确实没有什么口福,用膳时吃三口就能吐一口。犹记得芦雪庵联诗,众人围着火炉烤鹿肉。同为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境地,湘云的性子确是让她有几分艳羡。还有那次凹晶馆,两人赏着月,作着诗…… “不知道湘云妹妹过得好不好,大概她已经嫁人了吧……”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更何况是这些不能说出口前世今生的事情,只怕是会被别人当做疯子抓起来了。 黛玉揣着心事趁着天全黑前回到了延禧宫。拆了满头的首饰,换了一套玉色的团福寝衣。好不容易有心思这么用心打扮一番,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虽然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心里总让人有那么一点惴惴不安。 梳洗完毕,黛玉看着妆奁盒子旁边的纸笔,忍不住让紫鹃多点了一盏灯,提笔坐了下来。 雾浮嫩蕊胭脂瓦,烟枕新芽碧玉纱。玉箫不解春风意,重锁宫门闲啜茶。” 放下笔,打开窗,烛火被风吹得不住摇曳起来,忽明忽暗的。 “小主,这春夜里风还是凉,当心身子。” 说话间,一件披风落在了身上。 “紫鹃”,黛玉并没有回头,“你说在这宫中,不害人就不能活吗?” “小,小主……”紫鹃愣了愣神,帮黛玉整理披风的手也停了下来。 “小主,奴婢不懂这些,奴婢一心只想侍奉好小主。” 听到这话,黛玉突然没了心思。 “我累了,点了安息香,服侍我安置吧。”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而上,黛玉觉得一阵恍惚,悠悠荡荡到了一处云雾缭绕山青水绿之所。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鸟语花香,莺飞蝶语,确是个极好的地方。 “绛珠妹子,你可算是来了。” 花丛中分,竟走出一个流风回雪的美人儿。头上的攒八宝累丝金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坠在眉间显得整个人顾盼生辉。珍珠络的腰带上挂着一对青绦比目鱼的白玉,鞋尖上都用碧玺镶了龙凤呈祥的纹样。 “绛珠妹子,你是唤我吗?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来人见黛玉一脸疑惑,自己也不由得疑惑起来。 “妹妹怎的不认得我了?” 美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黛玉,又掐指默算起来,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想不到妹妹竟还有这样的缘分,这异世的变数降临,也不知是好是坏……既如此……罢了罢了。” 美人重新对着黛玉扬起了笑脸:“这位妹妹,刚才是我错认了。我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你的容貌与我的一位仙子妹妹真的十分相似,见面就觉得十分亲切。既然有缘来到这里,妹妹不若与我游历一番?” 黛玉也觉得这警幻仙姑十分面善,便点头答应了。 穿过写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大门,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警幻在她牵头似乎不见了。黛玉看着四处的殿阁,抬脚进了“薄命司”。 环顾四周,黛玉不自觉便被一件发着微光的大橱柜吸引住了,像是中了魔一般直直走了过去。轻轻一推,柜门就直接打开了,柜中列的都是一本本书籍。 黛玉拿出一本《金陵十二钗正册》,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黛玉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看到这里,黛玉心惊更甚。一目十行速速翻完正本书册,黛玉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好像堵了一块大石,仿佛前世临终前喘不过气。黛玉忙扶住橱柜,可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也阵阵发软。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却被一双手扶住了。 “姐姐……我……” 警幻见黛玉似乎要说什么,连忙掩住了黛玉的嘴。 “妹妹,俗话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你若是心有所感,心里暗暗记下就好。千万记得,但是万万不可说。今日引你到这边已是出格,你可懂得?” 黛玉此时稍稍缓过了神,呼吸也通畅了许多,可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了,仿佛都不受她本人控制一样,直直地就往眼眶外冲。 见黛玉用力点了点头,警幻便问:“既如此,那《红楼梦》十二支曲,妹妹可还要听过?” 黛玉扯扯嘴角展露一个苦笑:“警幻姐姐,谢谢你,但是不必了。该说的已经都说尽了,该懂的我也都懂了。妹妹在此谢过姐姐,只是红尘事未了,有些事情妹妹还是要完成的。” “妹妹是要回去了吗?” “回去?是该回去了……” 黛玉冷笑了两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7章 惊四座莺儿哑无言 晨光熹微,朝阳金色的光辉跳跃在紫禁城的红墙金瓦上,几只鸽子飞过万里无云的上空。长街上一行宫女正匆匆走着,其中一个身着绿衣的被扇动翅膀的声音引着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向往。直到另一个宫女喊了她的名字,她方才回头,急忙跟上了队伍。 黛玉悠悠醒转,看着头顶的床帐。那不过是最普通的床帐,接缝处的针脚还有些歪歪扭扭,和之前曾经在潇湘馆的完全无法相较。 “小主醒了吗?”是紫鹃撩开了帐子,“该起床梳洗去给皇后请安了。” 从延禧宫到景仁宫路程不远,但是黛玉却走得越发烦躁。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前世的自己,也无法在这样的状态下面对后宫的波诡云谲。虽然是搭了甄嬛的顺风车得了汤泉宫沐浴的赏赐,可遭后宫嫉恨就是实打实逃不过去了。 “哟,安答应今儿来的好早呀~”丽嫔的声音在黛玉还未落座时候就响了起来。 “臣妾向皇后娘娘请罪。是臣妾懒怠了,今天醒时身体就觉得有些不适,故而走得慢了些。”黛玉忙拜下请罪,低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丽嫔,丽嫔,真是人如其名,人是美得很,可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穿衣打扮都是错漏百出,还天天在这里叫嚣招摇,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皇上觉得她美又不再宠幸她了。 “安答应年轻,睡得多些也正常,请安贵在有心,不打紧,快坐下吧。绘春,上茶。”皇后永远是一副淡定安然的样子,耳畔两颗硕大的东珠在室内都流转着细腻的光泽。 “嫔妾昨天听说,皇上赏赐了菀姐姐不少好东西,连库房都要放不下了。既然安姐姐和姐姐一样,也被皇上赐了汤泉宫沐浴的恩典,安姐姐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好给咱们姐妹一起鉴赏鉴赏?” 余莺儿瞪了瞪眼睛,小把头上坠的银坠子跟着她的脑袋摆动,唱昆曲的嗓子说起话来也是像鸟儿一般,滴溜溜得莺啼婉转,却试图恶狠狠地字字锥心。 “余妹妹说笑了,菀姐姐的好福气我是自是比不上的。” 余莺儿本来还以为黛玉会再说些什么,谁知后面竟然连虚伪的客套都没有多说一句。黛玉拿起了桌上的盖碗吹了吹,撇去浮沫浅尝了一口。 “皇后娘娘的茶好香,颇有凝神静气的味道。余妹妹你要不要尝尝?” 余莺儿有些疑惑,却也饮了一口:“是娘娘常饮的君山银针。” “妹妹说的没错。都说君山银针君山茶色味似龙井,叶微宽而绿过之。状如唐朝诗人李白的名句‘白银盘里一青螺’。都说此茶三起三伏,像是仙子在云雾中畅游飞舞,这便是最接近仙境了。常饮此茶,定能纾解妹妹对皇上的相思之苦,也不负妹妹‘妙音娘子’的称号。” 余莺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又饮了几口。 欣常在已经用帕子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连敬嫔娘娘这样端庄持重的人都快绷不住自己的笑意了。这哪儿是在介绍茶,明摆着就是在嘲笑余莺儿没文化。 “安姐姐说的不对,这句诗明明是出自刘禹锡的《望洞庭》,启蒙时候先生都教过的。” 众妃嫔抬眼,却见是淳常在,一手抓着一块牛乳软糖,兴高采烈地说着。 然后她话音一转,带了些疑惑: “可余姐姐都对的上皇上除夕夜中的诗句,怎会对不上这句呢?这可是最简单的了。” 说罢,淳儿把牛乳糖塞进了嘴里,又重新拿了一块团圆糕。 余莺儿突然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额头也沁出了冷汗。 “是嫔妾读书不精,让大家见笑了,淳妹妹以后可要多指教姐姐才好。”黛玉打了个哈哈,目光却望向了在一旁坐立不安的余莺儿。 “嫔妾……嫔妾原先只是个宫女,家里自然是没有先生,只能偷偷学些。嫔妾也是运气好,偷学的一些正是皇上喜欢的诗,所以……所以……” 临时编这几句话,余莺儿急的手绢都快撕烂了。 “看来余妹妹的运气真是好啊。” “是啊,余妹妹可是有福之人。咱们这些人恐怕这辈子都求不到这样的好运气。” “真是可惜,要是嫔妾咱有余妹妹的运气,肯定不会还在这常在的位份上了。” 虽说余莺儿给了个看似不错的解释,可众人的疑虑却没有消除,每个人的目光都让余莺儿如坐针毡。一句句讽刺听在耳朵里,都像阎王殿催命的钟声。 她想再争辩,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抬头求救般望着华妃和曹贵人,却见他们转移了目光,只用手绢按了按鼻翼的粉,佯装咳嗽了几声。 哪怕是再傻,这时候也没人敢救,给余莺儿争上一争。何况她平日里就目中无人恃宠而骄,得罪了多少宫嫔,此时哪里有人愿意为她说话。 再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余莺儿确实不清白,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谁能担待得起。 看着余莺儿的脸越来越白,黛玉心里升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感。这快感不是来自黛玉,而是来自原主安陵容的。 那夜她被退回,坐在轿子里,听着冬夜的北风呼啸,也听着凤鸾春恩车载着余莺儿唱着惊梦一路到了养心殿。黛玉重生后隔了两日,还听说余莺儿真的就去找了有没有和“完璧归赵”相关的曲子。 不论她是为了折辱自己,还是为了讨好别人,为了原主和自己的名声,黛玉都不能让这余莺儿好过。 黛玉今晨醒来时,原本不想在意这宫里莫名其妙的恶意的。或者说,任谁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是早就被设计好的,乃至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被设定好,都会突然对身边的一切失去兴趣。 可这也不代表谁都能骑在她的头上。 她林黛玉,就算现在在宫中嫔妃里还是个九品芝麻小主,是个最末流的答应。 可她也是绛珠仙子。 她的骄傲,不容践踏。 第8章 碎玉轩饮醉庆生辰 “好了。”却是皇后开了口,“姐妹们身为皇家妃嫔,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伺候好皇上,给皇家开枝散叶。女子以针黹女红为主,在读书写字上不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余答应擅唱昆曲,皇上喜欢听,这也就够了。安妹妹你若是喜欢诗文,可以和余妹妹一起去找菀常在认真学习一下。在场的都是自家姐妹,说说笑笑的,余答应你也不要多心。姐妹之间,多多走动,互相学习,也是天家和乐了。“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嫔妾们同被恩泽。” 天家和乐这么大的话一出,即使有多么不愿意,也是得起来行礼谢恩了。 黛玉守着规矩,排在淳常在后面乖乖行礼。眼角的余光看到华妃娘娘只是浅浅蹲了一下,意思意思就又重新坐了回去。这倒也是华妃行礼的常态,好像印象里就没有见到她给皇后正经行过礼。 皇后也习以为常,眼观鼻鼻观心,就当看不见。 见时辰差不多了,皇后便让众人散了。 黛玉和眉庄刚出了景仁宫,就看见有人正在那等着她们。 “妹妹今天可真是好口才啊。没想到妹妹这小门小户的出身,竟也能出口成章,巧舌成簧啊。” “丽嫔姐姐的抬举,妹妹可不敢当。妹妹连诗人都记错了,实在是担不上姐姐的夸奖。以后还是要跟各位姐姐好好学习,希望向各位姐姐请教的时候,姐姐们可不要嫌弃妹妹愚笨上不了台面。” “妹妹何必如此谦虚,只怕单独拎出来满宫里也没几个姐妹能比妹妹学问好了。不像姐姐我平时只会打个璎珞玩,才是真的难登大雅之堂。” “曹姐姐的璎珞才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温宜公主有这样手巧的额娘,长大以后也必定是个心灵手巧的美人,不管以后嫁了个什么身份的额附,都必然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听到温宜,曹琴默不禁心里“咯噔”一声,“什么身份的额附”,就她现在小小贵人的身份,公主还能有个什么身份的额附。再说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样的形容词,表面上指着夫妻二人尊重又幸福,可哪有真的夫妻是这样端着架子过日子的。 一个女人,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得到所谓的尊重,那日子一天天的能有什么趣儿,平白的都是煎熬。 “想必温宜这个点必然饿了,那姐姐我就先回宫了。丽姐姐也好久没和温宜玩了,温宜很是想念您呢!”曹琴默不动声色,拉了丽嫔就走了。 眉庄和黛玉礼毕站起来,眉庄的眼睛里全是艳羡: “只要有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是总有脱身的借口和享受天伦之乐的安宁。” 黛玉望着眉姐姐,看她的裙摆被风吹得皱起却不为所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月十二,花朝节,晴,微风,宜祭祀、出行,栽种,安床,祈福,会亲友。忌安葬,入殓,嫁娶,搬家,伐木。 “陵容,今天花朝节。原本初九那天才是你的生辰,可偏偏你病了,要合着今天一块儿过,今天咱们可得热闹热闹,谁都不许小气。”甄嬛边说着,边在一棵如云的红杏上挂了个藕粉色五福临门的香袋,并整理了一下玉色的丝绦。 “可不是,等陵容过完,很快就是嬛儿的生辰了。到时候四月天气热了,咱们还能多叫上几个姐妹来玩。只可惜嬛儿现在还在病中,不能太过热闹了,陵容你别介意。”眉姐姐把手中的朱红色纸花挂在了还未到花期的牡丹花枝上,便回过头拍了拍黛玉的肩,生怕她吃心。 黛玉原本正在发着呆,被这一拍回过了神儿来。 “两位姐姐记得我的生辰,还想办法帮我庆生,我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会介意呢。热不热闹的没关系,妹妹最喜欢的还是和两位姐姐在一起。” 黛玉回头,对着眉庄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原是看着这枝头热闹喧嚣的春意,突然想起那年的芒种节前夕,她误会了宝玉,流了半夜的眼泪,写了那样一首《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黛玉抚摸着面前的一枝桃花,喃喃念着诗句。一旁的沈眉庄听得有些痴,甄嬛却听得惊艳又震惊。 “陵容,这样好的诗,我怎从未读过?你是哪里得来的?” 黛玉一怔,转念说道:“不瞒姐姐,我也不记得了。许是梦里遇见了某个仙子,仙子教我的吧。好了姐姐,我们去你的碎玉轩吧,出来了这半日,陵容都有些饿了。眉姐姐,今日可有为我准备桃花酥吗?” 眉庄大方一笑,点了下黛玉的鼻子:“你这嘴馋,快赶上淳儿了。你最爱吃的,我怎会不准备,今天一早就起来盯着小厨房给你做了。” 黛玉笑的更开心了。 未到碎玉轩,甄嬛就吩咐流朱让小厨房准备上菜,一会到了就可以净手用膳了。 陵容是江南人,所以这次专门准备了几道江南小菜。龙井虾仁,西湖醋鱼,莼菜羹,几道都让黛玉心里熨帖到了极致。三个人你敬我,我敬你,不知不觉竟喝了好几壶。 槿汐见这情况不太对劲,就悄悄唤了佩儿去请了温太医要了些醒酒汤,防着几位小主明日晨起头痛。 “姐姐们,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今日献丑,给两位姐姐唱一首曲儿吧。”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支莲……” 饮得多了,黛玉险些没有站住,紫鹃赶紧上来扶了一把。 “想不到妹妹还有这样的本事。咱们三人,眉姐姐善琴,陵容擅曲,只剩下个我是什么都不会了。” “你还叫什么都不会,怕不是诗词歌赋都念到哪儿去了?陵容,灌她一杯,看她还敢不敢再这样撒娇了……” “陵容妹妹,你就饶了我吧,真的不能再喝了……” 碎玉轩外,一行人正安静地站着。 轿上的男子抬了抬右手:“走吧,回养心殿。” “嗻。回养心殿~” “虽然歌声不像,不过纯元也爱唱歌。只是似乎没有见她如此忘情过。” “纯元皇后,那是最端庄大方的了。” “是啊……”皇上深呼吸了一口气,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第9章 失复得仙子懒梳妆 碎玉轩里的三人自然是不知道宫门外发生了什么。 自入宫以来,三人皆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便落得了如同夏冬春那一般的下场。接近半年的日子,这也是三人第一次如此放纵。 “姐姐”,黛玉伏在眉庄的肩上,用脸颊轻轻蹭着用丝线绣成的百合花,“我真的很想你们,想我们一起吟诗作画弹琴,垂钓饮酒赏花……” “你看陵容,还像个孩子一样,边睡嘴里还说着梦话……欸,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哭起来了……” 指尖两行清泪挂在黛玉的腮边,在灯下晶莹剔透的,闪着微微的光。新月眉紧紧地皱成了一团,嘴里还呢喃着什么“心证意证”的。甄嬛和沈眉庄对看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 “看来陵容今晚是回不去了。”眉庄把黛玉的头扶正,帮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和刘海。 “反正我的咸福宫离你这也不远,但是陵容的延禧宫却是基本穿过整个紫禁城了。不如今晚就让陵容睡在你这儿吧。这么晚了,穿过御花园回去,只怕门已经落锁了,咱们俩也不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和姐姐倒想到一块去了。槿汐,你去安排一下吧,安答应今天晚上就和我一起睡了。要是平日里有什么日常必需要的东西,让她宫里人明天早上送过来。” 槿汐听了令,福了福身子,就出去安排了。 次日晨起,黛玉才发现自己竟是在碎玉轩睡下的,不由得羞红了脸。 “菀姐姐……” “你个小猫,可算是醒了呢。昨儿醉成那样,都哭成了泪人儿了。我和眉姐姐都担心你回去不安全,就留你在碎玉轩睡下了。睡得可还好吗?” “嗯,睡得可香了,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香了。”黛玉抓着一绺头发,边说话边用手梳着。玉白的手指在乌黑的发丝间穿过,小衣有一点点松散,倒是添了几分慵懒娇贵的模样。 “妹妹这样可真美,若是皇上见了,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姐姐,你再这样,我可真的恼了。”黛玉气鼓鼓得撇过了头,红了的眼圈可是吓坏了甄嬛。 “妹妹,我错了,我给妹妹赔礼道歉,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真的我发誓。” 甄嬛急了,坐在床沿用手绢给黛玉拭泪。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黛玉抢过手绢,自己擦干净了眼泪。“姐姐欺负我,今天我可要用姐姐的丫头来梳头了,万一梳的不好那就是姐姐的不是。” “好,我来帮你梳,可好?”甄嬛拿起了一把紫檀木的梳子,插进了黛玉的发丝里,从上到下慢慢地梳通,自又是一番调笑。 向皇后请安毕,黛玉告别了眉庄和甄嬛,便回了乐道堂。 刚坐下不一会儿,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看到御前的小厦子带着一个小太监来到了门前,忙迎了出去。 “厦公公好,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给安小主请安了。”小厦子打了个千,“皇上赏小主一盒首饰给小主添妆。” 黛玉有些意外,但礼数还是要足的。忙谢了恩,让紫鹃给了小厦子一点碎银子。 “厦公公,我这儿的光景您也知道,希望公公不嫌弃,拿着喝茶吧。” 小厦子笑着把银子塞到了袖口里:“小主何必如此说,小主是有福气的,能伺候小主也是奴才的福气。” 送走了小厦子,黛玉进屋在妆台前面坐下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不由得也落到了桌上的首饰盒子里。 盒子不大,也都是符合黛玉位份的一些首饰。大多是素银,有一支鎏金钗,一对青玉耳环,还配了几朵新式的绢花。 然而黛玉的目光全被一支白珠钗吸引住了。这支钗简简单单的,用鎏金的薄片做了莲花的底座连接在银色的钗身上,除此以外却是没有其他任何的装饰。 黛玉心有所感,不自觉伸出手拿起了那支钗,细细端详了起来。 自己前世的那一支是砗磲的,这一支却是不知道了。可能只是陶瓷,毕竟自己现在的位份还用不了这砗磲的钗。 摩挲着,黛玉脸上浅浅笑了起来,将钗簪在了右边的鬓上,不禁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小主很喜欢这支钗呢。”紫鹃给黛玉重又换了一杯热茶,放在了黛玉的手边。 “是啊,很喜欢。这么简简单单,清清白白的一支钗。哪怕别的都丢了,这支,也是不能丢的……” 见黛玉又不说话了,紫鹃便低着头退了出去,悄悄掩上了门。 紫鹃知道小主自那夜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单具体有哪些不一样她又说没法说上个三句两句。只觉得小主胆子比以前大了没了那怯生生的模样,只是时常发呆暗自垂泪,绣活儿做的比以前少了些,还看起了以前从不看的书。 上次那个人问她小主的近况,她想说可又觉得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最终也就只说和菀常在开始学起了诗词和写字。那人听了沉思半晌,没有像过去一样说了许多,只是单纯嘱咐她万事小心,就回去回复差事了。 昨儿原本该是那人来的日子,紫鹃特意让菊青跟着小主出了门,自己留守延禧宫。但是等到了二更天,那人却还是没有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思来想去不知道原因,翻来覆去到三更天才睡着。 其实刚开始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她也时常会想,这是不是对小主的不忠。但是她一个小丫头,还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这紫禁城那么大,里面的水那么深,随便一个浪头翻过来,都能把她淹死,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种。 她还能怎么样呢? 紫鹃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着延禧宫四四方方的天。 春天来了,皇上的赏赐也来了。 以后的日子又会怎样呢? 第10章 景仁宫掩恨迎春意 二月十五,皇上按例在皇后宫中留宿。 “皇上,最近批折子辛苦,来碗燕窝润润肺吧。”皇后已经换了寝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散发着淡淡桂花头油的味道。 “嗯,这味道不错,又是皇后亲手炖的吧。”胤禛放下了手里的书,低头端起桌上的龙纹缠枝青花碗,饮了一口。 “你已正位中宫,这种事情就让下人去做吧,何必自己亲自动手。有这份心就可以了。” “不管什么身份,臣妾都是皇上的妻子。”宜修从梳妆台起身,坐在了胤禛旁边的床沿上。妻子为丈夫做这些,怎么会辛苦呢?臣妾甘之如饴。” 言毕,双手抓住了胤禛的手,靠在了他的肩头。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怎么会给延禧宫的安答应赏了东西。臣妾记得,上一次的侍寝……” “朕也是前些日子在御花园中再见到她,想起来上一次侍寝的事情,只觉得心中有些亏欠。身为女子,这宫中生活本就不易;再说也没犯什么大错,朕也不想让她们过得太辛苦。”皇上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揉捏了一下。 宜修见况,自然地伸手帮胤禛揉起了膝盖:“既如此,那臣妾就给她再安排一次侍寝吧。” “这些都是小事,你是皇后,不必如此操心。”胤禛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前朝事忙,朕最近也没有什么心思,她的出身那样小气了些也是正常,等等再说吧,不着急。” “好的。” 听了这话,宜修低下头,手中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忽又听得胤禛说了一句:“博尔济吉特贵人说是病了?怎么回事。” “今天午后太医来回报了,说是吃了寒凉的东西有些腹痛,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这次选秀,总共就进了这么一个蒙军旗的秀女。满蒙联姻是旧俗,她在宫里一日平安,就代表着我们和蒙古四十九旗的友好盟约一日平安。让太医好好医治,再送些东西过去。你是皇后,我相信你能办好。” “是,臣妾遵命,会安排好的。天色不早,皇上早些安置吧。” “好。” 明黄色的床帐慢慢放下,嵌了金丝的苏绣被面在微弱的烛火下闪着幽幽的光。宜修转头望着身边熟睡了的男人,相伴二十余年,如今却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了。都说“至亲至疏夫妻”,可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过他的妻子,谈何至亲。 都是因为那个不应该存在的女人。 宜修用力咬着牙,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让自己从这汹涌的恨意中平静下来。悄悄向胤禛那边挪了些许,把头枕在了他的枕上。 “现在你的枕边人只有我。” “只有我。” ------------- 黛玉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发现皇上没有翻她的牌子,长长吁了口气。 成了宫里的小主,这自然是躲不过的命运。若是说被赐了汤泉宫沐浴是皇上对上一次心怀不忍且沾了菀常在的光,那后面送来的一盒首饰也能说明自己肯定是已经被皇上惦记上了。 前世的黛玉最多也就是看看《会真记》、《牡丹亭》,这已经是极为出格的“淫词艳曲”了。但是…… 想想上一次司寝嬷嬷教给原主伺候皇上的规矩,黛玉还是觉得自己的脸像烧起来的红云一般,烫得人心都突突地跳,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左右在宫中也是闲来无事,黛玉就想干脆出去走动走动,去两位姐姐那逛逛。 刚出宫门几步,拐弯处却突然闪出一个轿子。幸得轿夫训练有素及时止住了脚,黛玉向来走路也比较留心,才没有撞上。 可轿子却因为急刹车晃了一下。 “我道是谁,原来是安答应。安答应白白得了个安的姓氏,可却没见着行一件安的事儿。连走路都这么冒冒失失的。”轿子上的是那个牙尖嘴利的余莺儿,翻着白眼鼻孔朝天。 “皇上召嫔妾去养心殿,结果被你给冲撞了。要是惹得皇上不高兴,我看你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黛玉见了个平礼,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皇上传召,那自然是最要紧的。不过妹妹可是忘了上一次欣常在的事儿了?劝妹妹还是不要在这多费唇舌,不然皇上生气了,咱们两个人可都得去请罪了。” 余莺儿还想发作,但黛玉说得没错。上次她因为张狂被褫夺了妙音娘子的封号,唱了一夜的辛苦她可不想再来一次了。若是耽误了皇上的事儿,她和黛玉都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眼前这个人似乎还知道些什么她不该知道的事情…… “咱们走,别耽误了。”余莺儿让轿夫加快了脚步,又狠狠地用眼刀剜了黛玉一下。看着黛玉浅浅笑着的模样,余莺儿反而觉得自己更加生气了。 经这么一闹,黛玉没了出去逛的心思,便原路返回了乐道堂。找出上次答应给甄嬛的绣活儿继续做了起来。劈线,穿针,在绸缎上渐渐形成绣竹的模样。 “湘妃竹,湘妃竹……” 夜幕初垂,天边的火烧云层层叠叠,晕染着金黄火红姹紫嫣红的颜色,透过窗洒在黛玉的脸上,仿佛初见情郎少女的红晕。 紫鹃匆匆跑进了门:“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皇上今儿翻的是您的牌子。” “我的牌子?”黛玉把手里的绣活按在了桌面,猛得站了起来,心里五味杂陈。 “小主,您快准备起来吧,过一会儿凤鸾春恩车就要来接您来了。” “我……”黛玉双手紧紧捏在了一起,咬住了下唇,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小主,咱们这一次可要把握住机会啊。”紫鹃兴奋的笑着,双手都握成了拳头,仿佛是要帮着黛玉用力一样。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下午不是撞见了余答应吗?不知道她怎的惹恼了皇上,说她不知轻重,以下犯上,现在被贬为官女子,迁出了钟粹宫,住到御花园后头的长街上了。” 听了这话,黛玉认命般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再睁开时,目光清澈而坚定。 “紫鹃,梳妆吧。” 第11章 养心殿娇娥蒙雨露 如原先一样的流程,养发,沐浴,擦身。黛玉闭上了眼睛,只用身体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司寝的嬷嬷穿着琥珀色平安团纹的旗装,用手里的象牙梳子一遍遍梳着长发,嘴里还唱着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吉祥话。顺着这个节奏,感受这梳齿从头皮上划过的触感,黛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围房里水气蒸腾,雾蒙蒙的一片。楠木的浴桶里加了众多的玫瑰花瓣,被热气一蒸,就散发出了沁人心脾的芬芳。热水没至脖颈,两个嬷嬷拿着毛巾从手臂开始轻轻搓洗皮肤。 “要去掉死皮,才会更显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黛玉脸上起了两朵红云,不知是水太热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起身,侍女们用了一块极大的丝绸包裹住身体吸干水分,再仔仔细细地抹上了一层香膏,保持肌肤柔润水嫩。再用一块朱红的绣金鸳鸯被包裹住了黛玉,就喊道:“好了,可以进来了。” 几个小太监进了门,把黛玉驼在了肩膀上,快速又稳健地走向了暖阁。 躺在床上,目光可及之处基本全是明黄色,兜头兜脸地罩过来,黛玉不由得抱紧了自己。 自己,也是原主上一次侍寝失败,会是谁搞的鬼? 玉台金盏虽然是冬日里难得好闻又洁净的花卉,可汁液鳞茎却有毒,如果误食就会发冷、出汗,腹泻,还会让人发抖甚至痉挛。 原主明明那么期待侍寝,可到紧要关头却开始发冷发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脑子更像是生锈了一样完全无法运转,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而害怕吗? 更何况这些症状和误食玉台金盏的症状那么像,只是还没有到腹泻呕吐痉挛的地步而已。 若是能让她误食,这人首先必然得有管理六宫权利才行,不然花房也不会给她送来这玉台金盏。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华妃,或者皇后了。 其次,能让它吃下去的,还得是她身边的人里应外合…… 身边的人啊……真让人绝望…… 黛玉闭上眼睛,长长睫毛如蝶翅般微微颤抖,落下一片鸦色。 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宫里的日子,真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怎么,等困了?” 胤禛坐下就看到黛玉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像一只小猫,忍不住伸手蹭了下她的脸颊。 黛玉睁眼,看到胤禛坐在床边,脸颊直接就烧了起来。 “皇上……臣妾,臣妾等得久了一点……就……” “今日的折子多了些,比平时是晚了半个时辰。”胤禛顿了顿,“让你等久了。” “没有没有,皇上我……不对,臣妾等皇上是应该的。” 胤禛看到黛玉的样子,倒觉得可爱。 “你闺名叫陵容,朕叫你容儿可好?” “皇上,”黛玉有些迟疑,但是还是说出了口,“臣妾小字黛玉,若皇上能唤臣妾玉儿,臣妾会觉得更开心些。” “黛玉?不知道是哪个黛?” “‘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这是李煜的《长相思》,你读过的书倒不少。” “让皇上见笑了。臣妾家境不好,没有请先生启蒙,也就是学了点看账本的水平。臣妾幼时只能跟额娘学学刺绣和唱歌,对于不能读书这件事一直都觉得有些遗憾。不过还好进宫后臣妾认识了菀姐姐,菀姐姐饱读诗书,倒是帮衬了臣妾很多。” “莞常在?” “是,可惜菀姐姐进宫也没有带很多书,都快被臣妾看完了。” “这个简单,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回头朕派人给你送去。” “臣妾谢皇上赏赐,也不拘是什么类型的,游记,诗词,琴谱,县志,或者是话本都可以。” “想不到你连琴谱、县志都感兴趣,朕的玉儿今夜倒是让朕惊喜连连。那便让他们再在库里给你找把琴,连同些文房四宝,一起给你送去。” “皇上快别取笑臣妾了,臣妾要多谢皇上圆了臣妾的心愿。” “既是圆了你的心愿,只怕一个谢字可不够,还得来点别的什么。” “皇上……” 黛玉感受到一双有力的手抚上身体,本能的紧绷也在温柔的吻中逐渐化成了一池春水。光滑的绸缎一寸寸滑下,抚平了皮肤上的战栗。痛呼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碾碎咽了下去,化成了一声嘤咛。 黛玉觉得自己像一叶孤舟,在海面上随着风浪颠簸,一会儿被轻飘飘地抛上浪尖,一会儿又像沉入了海底快要窒息,直至风波散尽。 那个瞬间,黛玉仿佛看尽了这世上最绚烂的一场烟花,像是晨起红日突然跳出地平线的刹那,或是春风吹向大地一夜间绽放了千百万朵桃花。 “咚咚咚”,寝殿的门被敲响,是苏培盛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时辰到了。” “嗯,朕知道了,备水吧。” “嗻。” 在门外候着的紫鹃立即行礼小碎步跑了进来,黛玉忍着满身的不适爬了起来,紫鹃忙伸手搀扶。待太监们把水送了进来,苏培盛弯着腰又问:“皇上,留吗?” “留。”胤禛一边被伺候着换着寝衣,一边说道。 “好的,那奴才这就安排人去敬事房记档。” “等等,晋延禧宫安答应为安常在,一起安排了吧。” “嗻,奴才遵旨。”苏培盛打了个千儿,又抬头望了一脸黛玉,一脸喜上眉梢的模样。 “奴才恭喜小主。” “皇上……臣妾多谢皇上……”黛玉刚要下拜,奈何双腿一软,歪倒在了紫鹃身上,顿时面色飞霞,一片通红。 胤禛连忙抬手,示意紫鹃扶起黛玉:“你身子不爽,这些小节就不要在意了,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朕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安排,你放心就好。” 黛玉原本听到留,心里就有了几分欣喜。也不是说本身就是期盼怀孕,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抑或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宠爱。只是这具身子虽然比前世的自己好了许多,但还是十分单薄,她实在是不想承受这为了避孕而进行穴道按摩的酸痛感了。 可这喜还没结束,就听到了自己晋封的消息。看来自己事先留心听来的消息的确不错,皇上确实喜欢读书多的女子。虽说还只是个常在的位置,在宫里常见得如同春日里乡间的婆婆纳一般,但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取得的第一个不小的成就了。 “臣妾谢过皇上,那臣妾就先行回宫了。皇上早些安置。” “嗯,快回去吧。”胤禛拍了拍黛玉的肩,“朕过两日就再来看你。” 第12章 迎恭贺喜入延禧宫 次日,黛玉特意起了个大早。妃嫔第一次侍寝次日,就要向中宫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也是昭示自己已经正式成为宫嫔,成为皇上真正意义上的嫔妃。 黛玉本就不是余莺儿那种目光短浅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儿,虽说皇上抬爱,但是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错的。就算暗害自己的是皇后,也需要不动声色才好。毕竟自己没有华妃那样雄厚的家世和手握兵权的后台,宫里人也不干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一连串的反应。 到了景仁宫,黛玉发现还没有其他妃嫔到,自己竟是来得最早的那个。不过延禧宫本就在景仁宫旁边,今日自己又特意起的早了些,故而也能理解。 黛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转头就看到剪秋甩着手绢走上前来行了个礼: “安小主来得可真早,娘娘刚起正在梳妆呢,邀请小主进内殿坐坐。” 黛玉略一沉吟:“原是我来得太早了,娘娘既然还在梳妆,我贸然进去,只怕叨扰了娘娘。” “没关系的,娘娘既然已经邀请了小主,也是喜欢和小主说话。” “那臣妾恭敬不如从命了,麻烦剪秋姑姑引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黛玉自知是躲不过了。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黛玉定了定心,便跟着走进了内殿。 皇后娘娘的宫殿确实繁华,饶是黛玉见过多少富贵,心里也不由得暗暗赞叹。 乌木镂凤穿牡丹的矮柜上放了金嵌琉璃的的西洋钟,博古架上摆了汝窑的青瓷美人瓶和鱼子纹金丝铁线的三足洗。书桌上那套彩金联句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徽墨边,是一整套十二只的湖笔和龙凤呈祥的端砚。描金万福的花盆里是用各类颜色的宝石、白玉和青玉做成的宝石花,后面则是一面镶百宝的双面苏绣屏风。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见到在妆台前梳头的宜修,黛玉盈盈下拜。 “妹妹快起来吧。正经的大礼等出去了再行,现在就咱们姐妹俩,也不拘着那么多礼节了。剪秋,快扶安常在起来。”宜修转过身,对着黛玉微微一笑,确实是一副端庄大方,母仪天下的模样。 “臣妾谢皇后娘娘。”黛玉起身,略带拘谨地站在了一边,“臣妾服侍娘娘梳头吧。”说着就要去拿绣夏手中的梳子。 “妹妹,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昨夜服侍皇上辛苦了,不用在我这立规矩的。你既升了位份,宫里按例就该添置人。之前菀常在把菊青给了你,原不符合宫规。不过念在你家乡远又没有陪嫁丫头,本宫也是破例准了。所以新来的宫人数量会少一点,这也希望妹妹明白。” “皇后娘娘费心了,娘娘体谅臣妾,臣妾自是明白的。” “本宫就是喜欢你乖巧听话,又难得的好学上进。” “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下个月妹妹就要和菀常在一同去汤泉行宫沐浴,本宫和皇上也会同去。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者缺了什么,尽管来告诉本宫。菀常在自进宫就病了许久,这次能同你一起出行,你俩又一直情同姐妹,当真是极好的福气。皇上膝下皇子不多,菀常在家世又比较清贵,若是……啊……不好意思了妹妹,是我说远了。” 黛玉看着皇后,只略一想心里就有了计较。这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提,不过是说她当初在御花园中只是沾了甄嬛的光才被皇上多看一眼。上次自己被送出养心殿受尽苦楚,这次好不容易才能够重获恩宠。这次同去行宫,若是本就有家世的甄嬛得了宠,她这个赠品就无立锥之地了。若是甄嬛运气好再怀了孕,只怕这日子比之前还难过。 这宫里没有几个人是简单的,哪怕是看起来天天被华妃压了一头受尽了委屈的皇后,也不是果真无辜。若是按原主的性子,只怕听了这话就要多心。 黛玉心里冷笑了一下:“好厉害的手段,倒是把原主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只怕紫鹃暗暗通气的就是皇后;那这暗害之人怕也就不言而喻了。” “菀姐姐是有福气,但谁比的上皇后娘娘呢?娘娘是宫里所有孩子的嫡母,天下万民更是娘娘和皇上的子民。” “妹妹如今也成为了真正的宫嫔,也要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才是。”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剪秋走了进来:“娘娘,妃嫔们大多到齐了。” 宜修点了点头,扶了扶鬓边的金钗:“那咱们出去吧,妹妹。” 黛玉忙起身,扶住宜修前往正殿,迎接新一轮的唇枪舌剑了。 好不容易回到延禧宫,黛玉只觉得全身疲惫,唤了紫鹃帮她按摩活血。不过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到苏培盛进来了。 “奴才给安常在请安。” 黛玉忙让紫鹃退下,端正坐起来:“苏公公好,公公怎么亲自过来了。” “奴才奉皇上的旨意,来给安常在送东西来了。”言毕,苏培盛拍了拍手,小太监们鱼贯而入。黛玉望过去,首饰、衣料是份例上的赏赐稍微添了一点但不点眼的规制,但是最后三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东西让她开心得快跳起来了。 一份托盘上是大概二十本书,一份托盘上是略显朴素的文房四宝,最后一个小太监手里托着一份长长的乌木盒子,看长度就是一把琴。 苏公公笑着说:“皇上说,怕小主闷着无聊,便挑了这些书来,诗集话本都有,还有两本琴谱和一本浙江的地方趣闻,小主思乡的时候可以看看。小主只是常在的位份,所以文房四宝就朴素了些,小主先将就着用。最后这把琴倒是奴才专门去找了好久,小主必然喜欢。” 只见盒中的琴通体漆黑,琴边线条如芭蕉叶般起起伏伏,琴面漆有了些许的裂纹。 “这莫非……是祝公望的蕉叶琴?”黛玉轻轻抚摸着琴身,带着几分欣喜望向了苏培盛。 “小主果然慧眼,皇上说小主若是能认得这把琴,明日皇上晚膳时会来听琴,请小主好好准备。” “请公公向皇上转达臣妾的谢意,公公辛苦,这点子心意就请公公笑纳了。” 黛玉忙让新拨给她的小太监小晨子把皇上和各宫的贺礼收拾好,便抱着琴在一旁细细抚摸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喜不自胜的模样,连甄嬛和眉庄进来都没有听到。 第13章 读琴语据典测人心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黛玉拣了一支《凤求凰》,闭着眼睛细细弹了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之,聊写衷肠。 …… 因已经换了寝衣,黛玉便只挽起了半头青丝,软软地蓬松着留了些碎发,鬓角斜插着那只白珠钗。螓首低垂,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染了粉色蔻丹的指甲在烛光下透出莹润的光。 抹挑勾剔,轮琐伏拨。进退往复,浒淌唤推。 雄凤连滚长吟破空,雌凰全扶缓猱清唱。 恍惚想起前世潇湘抚琴,曲依然,人不在,倏忽滚下泪来。 黛玉听得门被打开了,但她没有停下。直至一曲结束,琴弦停止了最后的颤动,空泛的尾音在空气里慢慢消散,她才抬起头,扬起犹挂着泪痕的脸对着胤禛一笑,起身行礼。 “请皇上宽恕臣妾未曾远迎之罪。” “有曲如此,何罪之有。”一只带着羊脂玉扳指的手伸到面前,“朕来了,别哭了。” 黛玉伸手,借力起身,吩咐紫鹃端上一碗红枣茶。 “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来了。” “今儿前朝事儿有点多,也顾不上让人来和你说一声。幸亏来了,不然就辜负了这样好的曲子了。” “皇上,夜深了不宜饮茶。现下是春日,草木初生,不宜进补太过,皇上喝盏红枣汤润润脾胃吧。想不到皇上悄没声就来了,幸亏臣妾今天弹得顺手,出错了可就贻笑大方了。” “朕只庆幸自己倒不用如司马相如那般,美人就在眼前,不需要‘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皇上……” 黛玉粉面含春,软软地靠在胤禛身上。 这世间之情,几分真,几分假,谁又知道? 都说至情至性最可贵,可至情至性之人总难得好下场。偏的是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看不透摸不清才可以在这看似阳光普照的阴暗角落里艰难生存下去。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所以这泪水究竟是为何而流也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眉庄却坐在碎玉轩里,和甄嬛两个人紧皱着眉头,想着昨天去探望黛玉时黛玉说的话。 话说昨儿三人开开心心坐下说话,甄嬛看到黛玉这边有了些她也没有读过的书,便想着借几本去读一下。 “两位姐姐,正好我近期读书,有了个疑问,想要请教一下两位姐姐。” “妹妹不妨直说,若是我们能解的,必然解释给你听。” “妹妹读书时,看到了一个叫‘人彘’的词儿,可书上前后文并未解释是什么意思。妹妹学识浅薄,也不懂这个词儿的含义,所以特地记下等着问两位姐姐呢。” “这个……”甄嬛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其实是一种刑罚。是把人的手掌与脚掌剁掉 ,挖出眼睛,用水银灌耳,割去舌头,然后扔到厕所里。是一种非常残忍的刑罚。若是泡在酒缸中,因为伤口无法愈合,疼痛难忍,又叫‘骨醉’。” 黛玉听着甄嬛的解释,越听越心惊,到最后脸似乎都白了,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眉庄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黛玉,忙起身抚着黛玉的背:“妹妹怎的看起了这样的书?嬛儿也是,说得这么吓人。紫鹃,去给你们小主重新泡杯热茶吧。” “我没事,只是不知是谁这么狠毒?” “是汉高祖刘邦的妇人吕后,她为了确保太子的地位,在刘邦死后,把刘邦的宠妾做成了人彘。不过也是这戚夫人也不是全然无辜,也恃宠而骄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 “这个吕后好可怕……亏她还是个皇后,心胸竟然如此狭隘。”黛玉不自觉咬起了手绢。 “好可怕的皇后,是吧,眉姐姐?” 一只手搭上了眉庄的肩膀。 眉庄刚想安慰,让黛玉不要咬手绢,像个小孩子。却突然感觉到肩膀上的手额外用了些力气。转头却看见黛玉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微微的痛感都是错觉。 眉庄心里一凛,却没有开口。 临走时,黛玉送两人出宫门:“菀姐姐,下次别讲这么可怕的事情了。我觉得我今晚就要做噩梦了,梦见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身边。要是真做了噩梦,我肯定要跑到碎玉轩赖着你一起睡了。” “我可不敢,皇上可会生气的。” “眉姐姐,菀姐姐的嘴可太坏了,越来越贫了。咱们哪天就回了皇后娘娘,让太医来好好给她灌一副药,你说是不是?” 眉庄看着黛玉意味深长的眼神,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那个瞬间不是她的错觉。 “好了,容儿,你还不知道嬛儿的那张嘴,回头我让她给你带桃花酥赔罪。” 看着眉庄微微的点头和扬起的嘴角,黛玉知道她的话带到了。和两人告了别,扶着紫鹃回了乐道堂的内殿。 “陵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她却不能直说。那这就意味着,她身边的人不可靠。”甄嬛一只手放在小几上,蜷缩成拳,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没错。她没有带陪嫁丫鬟进宫,只怕这次晋升,又安插了别人的钉子进去。而且,她在提到那个人时,抓的我的那一下……肯定不是无意的。”眉庄把手放在肩膀上,就按在黛玉按过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触感。 “那个人,只怕没有我们想的那样良善……” “本以为,华妃嚣张跋扈,是我们最该防着的人,没想到……” “是啊,没想到……” “对了眉姐姐,你现在还跟着她在学习六宫事宜,你得额外小心些。” “你说得对。原本我得皇上赏识学习就已经受六宫侧目,被华妃嫉恨上了。若是那个人本身就没安好心,只怕……会挖坑给我跳。” “没错,姐姐。你只做你分内之事,千万别显得太出挑了。多做多错,没有可能你一个新人做得比皇后和华妃还好。” “嬛儿,你说的没错。话说回来,这件事儿,咱们可欠了陵容好大一个人情。” “我想陵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帮她清理掉身边的钉子。”甄嬛食指指节抵住下唇,略略沉吟道,“我有个法子,不如咱们这样……” 第14章 海棠下誓当执棋人 “姐姐这儿的海棠可是开了?” “安妹妹真是好灵的鼻子,前儿冒的花骨朵今儿刚开花。为了催这株西府海棠,可费了我不少好蜡烛。”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姐姐这儿的海棠开了,可是春风及第的预兆。说来今天已经是三月初九了,可见这碎玉轩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听了这段揶揄,甄嬛作势要打黛玉,绕过柱子望向门口,看到黛玉今天带过来的是菊青。这下甄嬛心里就有了计较,自己看来自己和眉庄安排得果然不错。 拉着黛玉进了内室,待流朱上好了茶和点心,甄嬛便让所有人都下去了,也对着浣碧使了个眼色防着有人靠近。浣碧福了福,便扯着菊青去小厨房安排起午膳了。菊青本就是个忠厚老实的性格也不做他想,只不过去小厨房总会有点好吃的能蹭,便和黛玉说了声,行礼退下了。 “妹妹,那天听你说了个故事,我和眉姐姐也受益匪浅。想着总得拿点什么来谢谢你。不过既然要送礼,就得送到妹妹心坎上。我和姐姐忙了半个月,给妹妹准备了这个。” 说话间,甄嬛在床头的一个镶了白色贝母雕海棠花的杨木匣子里,拿出了几张纸出来,白纸黑字的,递给了黛玉。 黛玉满面疑惑地接过这几张纸:“卖身契?这是谁的?” 甄嬛吹了吹面前的龙井,撇去浮沫:“你宫里紫鹃的弟弟。剩下几张是你宫里其他人的家庭情况。” 黛玉顿时觉得这几张纸有千斤重:“菀姐姐?你和眉姐姐?你们,你们怎么……” “你既然那样说话,必然是有你的原因。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告诉我们这件事,我和眉姐姐自然也得为你做点什么。没有事先和你打招呼,也是因为怕你现在身边的人不可靠走漏了风声。咱们在宫中,不管怎么样,最要紧的就是身边的人要可靠,你入宫时就没有带贴身的宫女,这也是我当初把菊青给你的原因之一。她从我这里出去,虽然说查得不那么仔细,但是明面上还是很清白的,是钉子的概率不大。” 说到这儿,甄嬛有些自责:“其实若是入宫前,我家帮你买一个丫头就好了……” 黛玉放下那几张纸,忙挪到甄嬛旁边,握住她的手:“姐姐,不要这么说。当初寄住在府里的那段时间,姐姐一家对我已经是百般照顾了。还帮我置办了衣服,头面首饰,真的已经很感谢了。” 说着说着,黛玉的眼圈儿就红了,鼻翼也泛起了桃粉色。 “好了,不哭。紫鹃她家里情况也比较简单,包衣出身,只是确实贫苦了些。父亲生意失败重病早逝,只留下了个腿脚不便的母亲,一个十三岁的弟弟和一笔不小的债务,为了生活,这弟弟也不得不卖身为奴。这样的出身,其实最忠心也最不忠心。毕竟家里贫苦容易被收买,可若是抓住这独子就既是恩赐也是威胁。” “你所担心的那个人,后宫势大,可朝中却没什么可用的人。一家人现在只不过靠着祖上的荣膺过日子,没有什么实权只有虚名,落日余晖罢了。所以你放心,宫外的事情,她的手没那么长,阻止不了我们。” “陵容。”甄嬛突然抓住了黛玉的手,有些用力,抓得黛玉有些疼。她不由得轻哼出声,甄嬛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略带尴尬地笑笑,将双手放松了些。 “陵容,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那夜过后,我真的发现你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很明显,现在的你虽然柔弱,却更加独立,有了自己的骄傲。” “姐姐,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那海棠树下的……” “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们是吧?欺君之罪是一方面,但是我真的不能和眉姐姐说,也不能和过去的你说。眉姐姐性子耿直,新人入宫的时候我和她都已经太耀眼了,她如果直接告诉了皇后或者皇上,只怕我们的日子会更艰难。而那时候的你,妹妹对不起,我觉得那时候的你还担不起这样重的责任。而且我提醒你们小心谁呢?我也不清楚这究竟是谁做的。过去我以为是华妃,可现在可疑的人绝对不只有华妃一个人。 甄嬛站起来,在殿内走了两步,用鞋尖轻轻蹭着地上的地毯,又抬头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她转头看着黛玉,眼里都是无奈和凄苦:“一个人守着秘密,我也很辛苦,可我说了也只会闹得人心惶惶罢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妹妹。不同了。” 黛玉定定地看着甄嬛:“没错,不同了。” “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意识到了她有问题吗?” 黛玉把她的想法给甄嬛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皇后的提议到侍寝前的玉台金盏,从剪秋的关心再到请安前的暗示,黛玉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两个人捋清这草灰蛇线,都不由得暗暗心惊,若是按原主的性格,只怕此时她已经开始对甄嬛和沈眉庄心存芥蒂了。 “想不到,她不声不响,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是啊,如若不然,又怎么能在华妃存在的情况下屹立于皇后之位这么久呢?” “姐姐,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我也一样。咱们和眉姐姐三人联手,绝不让别人暗害了咱们去。如果躲不开这纷争,我们也要做那下棋之人。” “没错,绝对不能做了别人的棋子。” 两双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回到乐道堂,黛玉让菊青下去休息,换了紫鹃来服侍。 紫鹃进来时候,便看到内殿里只留了一盏灯,黛玉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有一半隐藏在黑暗里,让紫鹃不由得心里有点不安。 “应该是我多心了。”紫鹃安慰自己,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紫鹃,你来了。”黛玉的微笑驱散了紫鹃心里的阴霾。 但是下一句又让她如坠深渊。 “我不是个坚强的小主,但是我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小主。” “你说,那些背主的人,后来都过得怎样了呢?” 第15章 探真相深夜审紫鹃 “小主……小主你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紫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哪怕烛光如此微弱,都能看得出她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可她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撕烂了。 黛玉叹了口气,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幽幽地说:“紫鹃,若是你自己说,我可能心里还会好受一些,这宫中的日子不易。” 端起绘了西湖断桥的白瓷盖碗,黛玉知道紫鹃心里此时此刻正在天人交战。她抿了口茶,补了句:“辛者库不是那么好过的地方,又没有月例银子。若是进去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噗通”一声,紫鹃终究还是跪在了地上:“小主……小主恕罪,奴婢真的没有背叛小主!还望小主明鉴啊!” 黛玉俯身,伸手捏住了紫鹃的下巴,眼神幽黑不带波澜,注视着紫鹃的的双眼。 房间里静极了,让紫鹃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鼓点,像雷声。她期盼着时间快点过去,黛玉快点放弃。 “我不该给你改名的。”一盏茶后,黛玉闭着眼睛说出了这句话。她像是被什么抽去了精气神,松开手斜靠在了椅子上,任由刘海遮住了眉眼。 “小主……”紫鹃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竟然让她觉得比前面的辛者库还让她害怕。她手脚并用地爬到黛玉面前,抓住了黛玉的绣鞋鞋尖。 “奴婢说得是真的,奴婢真的没有背叛小主!” 直到黛玉嘴里轻飘飘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让她的瞳孔急速扩张,心里那座本不坚固的堡垒也在瞬间崩溃成断壁残垣。 “小主,小主,你可以把奴婢送去辛者库,但是不要动他,求你了,求你了……” “紫鹃,你心里清楚。他去哪儿,不在我,在你。” “小主,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染冬姐姐时常隔半个月会过来,问问小主的近况,问问小主最近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大概是夏常在被赐了一丈红后面的两三天。” “许了你什么好处?” “没……没什么,只是每次会给奴婢一些碎银子。奴婢家里实在是……需要这些。” “只是问事情,没别的了?”黛玉捻着手上一个红玛瑙的戒指,那是皇上新近才赏的。她知道她原本就是个没什么钱的小主,自然也没什么钱打赏下人。加上之前侍寝失败的那次,更是受尽了宫里人的白眼,底下的人也没有少被克扣东西。 “小主开恩,真的没别的了。”紫鹃边说边磕头,额头已经通红,不断流下的眼泪把胸前的领巾都给打湿了。 黛玉叹了口气:“还有一个问题。我第一次侍寝那次,你也是受了染冬的指使在玉台金盏上做了手脚是不是?” 紫鹃却是一脸疑惑:“小主在说什么?小主明鉴啊!奴婢再怎么傻,也不会想要破坏小主的好日子啊!小主侍寝得了宠,奴婢也才能过比从前好的日子,怎么会做手脚想要破坏呢?若是能再有个一男半女,皇上一赏都是至少3个月的月例,奴婢真的没有这么不识好歹。” “那你给我的那杯茶?” “奴婢就是正常泡得呀!” “难道是我猜错了?”黛玉不禁起了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心里却在不停思索自己到底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不过……小主,我想起来了!”紫鹃跪着转过了身,“那天内务府送来玉台金盏的时候,是顺便把小主之前欠的份例补上的,还额外送了些茶叶说是给小主添喜。奴婢就是用他们刚送来的茶泡的。” “此话当真?” “奴婢的身家性命都在小主哪里,奴婢真的不敢说谎啊!” “好了,起来吧。”黛玉让紫鹃起了身,递过去一块新帕子,让她擦干净眼泪。 “你若是只是说了这些,没有在我的饮食里做手脚的话,也不是不可饶恕。不用太担心了,你弟弟现在在菀姐姐的外祖家当书童,你额娘也是在那里做些洒扫的活儿。只要他们自己不犯错,便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不过他们的卖身契在我手上,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 瓶里的杏花开得正好,黛玉轻轻抚摸,却还是不小心碰掉了些花瓣。她用手捻起一片,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半透明。 “你也知道,这深宫里讨生活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大家都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若是身边的人不可靠,那没人能走得远。菀姐姐有流朱浣碧,沈姐姐有采月采星。可是,紫鹃……” 黛玉转身握住紫鹃的手,冰凉凉的:“紫鹃,我现在只有你。若是你不可靠,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活不下去。” “小主……”紫鹃刚停下来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眼睛已然肿的像个桃核。 “紫鹃,若是你能忠心待我,哪怕我自己占不到高位,也可以求两位姐姐以后给你留个好亲事,你的母亲你的弟弟也可以过得平凡自在。他们的卖身契不是死契,是可以赎身的。可若是你不忠,这契他们可永远找不到,也永远只能是个奴籍。就算是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代代奴籍。” “奴婢愿为小主肝脑涂地!”紫鹃干脆地跪下,深深拜了下去,“可皇后娘娘那边,奴婢怎么交代呢?” “既然如此,你就继续和染冬接触,只告诉她我让你告诉她的事情。当然,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她问了你什么,你都得告诉我。” “奴婢一切都听小主的!” 另一边,碎玉轩内。 槿汐给甄嬛端了一杯牛乳,在她床边坐下守夜。 “槿汐,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小主是说,对安常在推心置腹帮她安排好一切吗?” 见甄嬛点了点头,槿汐就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奴婢觉得,这论不上什么对不对,完全是看小主想和安小主做怎样的姐妹。小主和安小主之前那样,在奴婢看来很多时候安小主都是在仰望小主。若是小主想待安小主就像自家小妹,那小主需要多体察安小主的心意。若是想做这宫中的战友,就得彼此扫平前面的障碍。但是像之前那样一直保持的话,恕奴婢多嘴一句,友情里三个人总会有一个人多余。” “所以对于我们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小主,这后宫的姐妹难得。你不仅得知道自己能给什么,还得知道每个人想要什么。” 甄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终于扛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第16章 汤泉宫柔波洗韶华 三月十五,春色撩人,宜出行。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汤泉宫位于西郊昌平,从宫里过去也不过小半日的光景。坐在马车上,黛玉止不住地偷看。从小长在深宅大院里,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对她来说,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离开紫禁城,第一次出门。 可毕竟是皇上的妃子,就算心里雀跃万分,她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不过是从马车晃动,帘子被春风吹起的缝隙间望上几眼,搭配着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试图拼凑出一幅繁荣的盛世光景。 同车的甄嬛也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时不时也朝着另一边望去。都是十七八的少女,谁不爱俏贪玩爱热闹呢?不过她还端着个姐姐架子,本来也就是住在京城,心里更牵挂了侍寝的事儿,所以不像黛玉那样新鲜。偶尔还是会发个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过呆着呆着,那白净的鹅蛋脸就红了。 出了闹市,马车走到了乡间的官道上。人既没那么多了,黛玉就把布帘撩了起来,只留了半透明的网纱纱帘。既不影响视线,通风透气,还可以防蚊虫。 乡间的泥土气息裹挟着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几只黄鹂在杨树枝头蹦蹦跳跳的,不远处的地里还可以看到一只黄牛站在田埂上吃草,倒别有几分野趣。 “菀姐姐,今天是十五,按例是皇上陪皇后娘娘的日子。虽然我们两个也一起到了行宫,但是皇上应该不会召我们两个侍寝的吧?” “不会的,而且若是皇上来了,咱们也不该留。” “那今天晚上,我和姐姐一同沐浴吧?我第一次泡汤泉,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感觉有点害怕呢。反正皇后娘娘都是在碧凤汤沐浴,皇上更不必说是在金龙汤,而咱们俩是在嫔妃的青鸾汤。咱们一起泡,泡完再一起睡,可以说一晚上的悄悄话。” “好啊。我也是第一次泡汤泉,都说可舒服了,泡完即使不抹香膏皮肤也柔嫩光滑,第二天看起来都是光彩照人的。我算是大病初愈,而你是身体本就单薄,多泡汤泉对咱俩都好。” “对了,咱们也还得眉姐姐带一罐子,她没过来心里肯定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 “还用你说,促狭鬼。”甄嬛点了下黛玉的鼻子,“我早就让槿汐带了盛水的罐子了,咱们在汤泉入口接一些,带回去给眉姐姐沐足也好。” “姐姐,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多泡汤泉还有助于怀孕……” “你都是哪里听来的浑话,看我不撕你的嘴。” 嘻嘻哈哈地,黛玉滚入了甄嬛的怀里,两个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听得槿汐的声音,掀起了马车的帘子。 “小主,醒醒吧,咱们到了。” 夜幕低垂,层层叠叠的晚霞,仿佛行宫里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的帷帐。三处汤泉皆是用暖玉铺就,却不打磨得十分光滑,保留了原有的纹路,也可以做到防滑。皇上的金龙汤进水处为赤金龙首,池底雕刻了双龙戏珠的图案,水中加入了龙涎香;皇后的碧凤汤进水处为翡翠凤首,池底雕刻着凤穿牡丹的图案,水中加入的是牡丹花露;嫔妃的青鸾汤进水处为青铜鸾首,池底是衔花青鸾的图案,水中加入的则是玫瑰花露。 此时的青鸾汤水汽氤氲,雾气蒸腾,一池微微颤动的水面,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烁着粼粼的光。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在水流里晃动着打卷,浮浮沉沉的,温柔安宁的馨香也随着水波荡漾开来,飘了满室。 黛玉和甄嬛两人此刻倒是在水中嬉戏,两副雪白的胴体也随着花瓣浮浮沉沉的,挽发的金钗像被打碎的星星在青丝间闪耀。池水打湿了两人的鬓发,垂落的碎发弯弯曲曲的贴在滑腻的皮肤上,带着水滴从粉腮滑到唇角,又顺着脖颈滴下,落入深不可见的沟壑里。 黛玉轻轻哼着一首《越人歌》,甄嬛则用着纤纤玉指打着暖玉给她打节拍。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 黛玉比着兰花指一回头,影影绰绰间,从深深的帘幕里传来一人的身影,在帷帐上印成一个深灰色的影子,在远处烛火的微光下被拉得极长。 却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黛玉小声惊呼,轻掩红唇的手抚到腮边,把身子往水里藏了藏,躲到了甄嬛的身后。 ““皇上要学汉成帝么?臣妾可万万不敢做赵合德。” 一声嗤笑,那人没有进来,却佯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朕比做汉成帝。” 黛玉悄悄从甄嬛身后探出头来,将将露出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 却听甄嬛说道:“皇上英明睿智,汉成帝望尘莫及。” 又是一声笑,却带了些轻松和快意:“虽是奉承的话,朕听着也舒服。只是你身在后宫,怎知朕在前朝的英明?不许妄议朕的朝政。” 甄嬛咬了咬唇:“臣妾身在后宫,怎知前朝之事。只是一样,皇上坐拥天下,后妃美貌固在飞燕合德之上,更要紧的是贤德胜于班婕妤。可见成帝福泽远远不及皇上。” “朕的菀常在果然是伶牙俐齿,远胜飞燕合德空有美貌。” 胤禛顿了顿又说:“安常在的歌声也算得上是人间天籁,也唯有昆山玉碎、香兰泣露可勉强比拟。朕有你们,可比汉成帝有福气的多。” “皇上……”黛玉飞快地羞红了脸。 “好了,朕先回去休息了。我们后日才启程回去,不过你们也不要玩的太晚了。”胤禛哈哈笑了两声,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并着开门的“吱呀”一声,整座宫殿重又回归了宁静。 只剩下潺潺的水声,和西洋钟钟摆的滴答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喧嚣。 窗外月色如霜。 第17章 红烛泪点滴到天明 帐暖被翻凤凰台,羞对情郎掩桃腮。 红烛不解情几许,点滴天明情窦开。 回紫禁城的路上,黛玉总是偷摸着看甄嬛,甄嬛被她看得实在是羞怯万分。 “妹妹到底是想怎么样,这般看我,这一路上都是如此,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姐姐别说我多嘴,是确实觉得姐姐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甄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两边面颊,星眸闪烁,带着耳畔的珍珠耳环也颤抖着划出不规则的弧线。 “妹妹也说不上来,就是不一样了。”黛玉疑惑地摇摇头,“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妹妹听闻,男女之情最是滋养身心,只怕昨夜侍寝,姐姐……” 甄嬛听着,作势要拧黛玉的耳朵:“你这小蹄子,果然又是在憋着坏取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不敢了,不敢了姐姐,真的不敢了!”黛玉想逃跑,奈何马车空间就那么大,却是无处可逃,只能摇着帕子求饶。 当天下午,一道圣旨晓谕六宫。 晋碎玉轩菀常在为莞贵人;延禧宫安常在赐封号“玉”,称为玉常在。 “眉姐姐,我来了。”黛玉带着紫鹃进了存菊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听这下午传来的旨意,就知道你俩玩的开心。可怜我一个人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唉……”眉庄佯装不开心叹了口气,两只手捧着心口顾影自怜地说道。 “眉姐姐别生气了。我和菀姐姐知道你心里不自在,特意在汤泉的入口给你接了两罐水呢,我们俩亲自接,最洁净不过的,你掺了热水沐浴,或者拿来沐足也很舒服的。”说着就让紫鹃带着小太监把水给水房送了过去。 “不过菀姐姐身子不适,天色又晚了,我便让她今日先不要过来了。” “那就感谢妹妹心里还记挂我了。”眉庄顿时喜笑颜开,也不装着皱眉了,握住黛玉的两只手,转头吩咐着:“采月,去把小厨房里的桃花酥拿来。” 随即,眉庄把头转了回来:“我也是知道你们两人今日回来,便盯着小厨房早早预备下了,一会儿我让她们送一份去碎玉轩。既然来了,今日就留在这里用晚膳吧。” 次日,三人请完安,从皇后宫中慢慢往回走。却看到小允子早早就候在了宫门外,见到三人就迎了上来。 “小主。” “小允子?这个时辰不在宫里待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扶着甄嬛的槿汐开了口。 小允子打了个千儿,“奴才先给小主道喜。” “猴崽子,大老远的跑来讨喜。回去少不了你的。”槿汐甄嬛对视一眼,眉庄和黛玉两个人也不由得掩唇笑了起来。 “姑姑这回可是错怪我了,奴才是奉了旨意来,请小主暂且别回宫。” “这是为什么?” “小主先别问,请小主往御花园里散散心,即刻就能回宫。”小允子作势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姐妹三人对望了一下,便一起往御花园走了去。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妹妹幼年也在扬州待过一段时间。那柳絮如烟,繁花似锦的春日盛景,真的是见之不忘,铭刻于心。”黛玉看着四周御花园的花草树木,不由得感叹起来。 “我看陵容现在已经是着了魔,只怕平日没来找我们的日子都在房间里看书了。现在这出口成章的样子,难不成是想考个状元当当吗?” “玉妹妹确实是有天赋得紧,若说进宫之前都没读过这些必是没人相信的。这进步的速度,我都艳羡不已了。” 姐妹三人一边赏景一边顽笑,却突然一个身影窜到了前方,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奴才参见莞贵人,参见沈贵人,参见玉常在。几位小主万福金安。” 几个人却都有些疑惑,小允子还鄙夷地撇了下嘴角往后退了一步,槿汐转头提醒甄嬛说:“是康禄海。” “是康禄海?” 面前的太监满脸赔笑,双下巴微微颤抖:“小主还记得奴才呢!” 甄嬛敛了神色往前走了一步:“康公公好早,怎么,没跟着丽嫔娘娘?” 眉庄和黛玉知道这个人就是之前在甄嬛病中闹着出走的康禄海,面上不免都有了几分不屑之色。不仅自己出走,还带走了两个小太监,这在宫中可属于背弃旧主。虽说他做的这个事情算不上什么罪过,可却是背信弃义的事儿,在奴才里也是最为人不齿的事情。 “丽嫔娘娘和曹贵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奴才知道小主回宫要路过御花园,特地再此恭候。” “噢,你家丽嫔娘娘有事要你交代?” “不是,不是丽嫔娘娘的事。是奴才私心里有事想求小主。” 眉庄摆弄着手里的一支梨花,把花瓣一瓣瓣撕下开了口:“我跟着学习协理六宫这么久,别的不说,但有一条却是板上钉钉的。在这宫里,私相授受可是大罪。莫非是康公公从碎玉轩走的时候行李没收拾干净,还落下了什么不成?” “既然不是丽嫔娘娘的差事而是康公公的私事,若是落下了什么康公公直说,一会姐姐便打发人给康公公送过去。可若是别的什么,康公公还是自便吧。姐姐,咱们走。”黛玉翻了个白眼,就想离开。 可康禄海不依不饶,竟然小跑了几步到几人面前跪下了: “小主,从前丽嫔娘娘把奴才调走,奴才也是不情愿的。走了这么久,奴才心里一直记挂着小主,记挂着在碎玉轩的日子。求小主发发慈悲,只要您不嫌弃奴才蠢笨,您一句话,奴才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这样,倒是个好法子。既显示了自己不忘前主是个忠仆,又说了丽嫔娘娘是仗着高位强行从低位宫嫔宫里要人。呸,你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净,没得让莞姐姐给你挡在前面做筏子。”黛玉啐了一口。 眉庄也动了火气:“今儿的事儿,我们只装没听见,没看见。现下我们要回去了,你若是还挡着我们的路,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罪过。你如今是丽嫔的人,我们也不便罚你。你自己回宫找丽嫔娘娘领罚去吧。嬛儿,我们走。” 三人离开,却正好撞上丽嫔和曹贵人,规矩行礼便离开了。 没走多远,就听见背后响起了响亮的耳光声。 第18章 椒房殿盛宠痴情人 “想不到,这康禄海还怀揣着这种心思。可见背主的人,这心性……”眉庄感慨道。 “是啊,常言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黛玉心里暗暗计较,身边的紫鹃不由得打了一哆嗦,后背也渗出了冷汗,浸湿了小衣,“不过有时候也要分情况,弃暗投明也不是什么坏事,心性确实是第一重要的。” “嗯,没错。像康禄海这种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只考虑自己利益卖主求荣的人,在这宫里待着只怕也活不久。话说回来,他能做到碎玉轩的掌事太监倒是挺让我意外的。”甄嬛若有所思,脚步也放缓了下来。 槿汐听到这里,就开口说:“那康禄海原本是伺候端妃娘娘的,可自从华妃娘娘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她身边的奴才被一再缩减。康禄海虽说心性不佳,可确实为人圆滑,并且善于讨好上峰,加上端妃娘娘那里人越来越少,凭着服侍多年的资历他就被推倒了掌事太监的位置。后来,他也从延庆殿被裁减,就来到了这碎玉轩伺候从前的芳贵人。” “原来如此。”甄嬛点点头,“可华妃娘娘为何……” “小主,这里人多嘴杂,不便多说,还是等回宫了,奴婢再给小主解释。” 一行人回到碎玉轩,还没进门就看到门内以流朱浣碧为首,跪了乌压压的一片。甄嬛刚迈进门槛,就看到侧边的廊上跪着内务府总管黄规全。 黄规全捏了个兰花指,打了个千儿,用他独有的嗓音喜气洋洋地说:“恭贺小主椒房之喜,这可是上上荣宠,上上荣宠。”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流朱两步并作一步冲上来扶住了甄嬛,就要领着她往殿里走:“小主快进去看看吧,咱们宫里可好看了。” 整个碎玉轩焕然一新,从里到外充斥着一股温暖的香气,绯色的地毯踩上去绵密柔软,帷幔也换成了檀唇色,如同女子的嘴唇娇柔莹润。 黄规全道:“今儿个一早皇上的旨意,奴才们紧赶慢赶就赶了出来,还望小主满意。” 槿汐脸上也是止不住的喜色:“这椒房是大婚方有的规矩呀。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多子之义。除了皇后外,等闲妃子是不能得此殊宠的。咱们宫里,也就是华妃娘娘了。” 椒聊之实,蕃衍盈生。当初的椒房殿,如今的碎玉轩。 看着黄规全一步一引,再看到这茜素红鸳鸯被底下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甄嬛不由得泪盈于睫。“他竟这样把我的话放心上。”满心的欢喜像是被按进水里的水瓢,止不住地往上冒。想按都按不住,倒溅了满地的水花。 黛玉和紫鹃走在人群最后,听着黄规全的话,琢磨着这碎玉轩里的摆设,再转头看着眉庄目光中的艳羡,便知道这恐怕不是一件好处理的事情了。 送走了黄规全,甄嬛招呼两人坐下。微妙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三人一时倒不知怎么开口。 “看来皇上真的是很喜欢菀姐姐了。” “是啊,别人侍寝都是抬了去。偏你不一样,皇上还亲自陪着你去。” “姐姐,笑话我。” “不笑话你。你得宠,我高兴,可是其他嫔妃就未必高兴了。今日你得椒房之宠,正是步当日华妃之后啊。” “眉姐姐,玉妹妹,皇上这样待我,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些东西来得太快太好,好得远远在我意料之外,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分不清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连我看着都有些眼热呢。”眉庄对待姐妹从来都是个实诚人,何况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玉妹妹,你说呢?” 黛玉见两人歪着头看着自己,咬得泛白的下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菀姐姐,你可想过,若真是按你比这华妃的例子来,你后面的日子可怎么办?” 一句话问得甄嬛和眉庄都有些懵:“玉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定了定心神,让下人们出去的同时,留下了槿汐。 “槿汐姑姑,今天在御花园没有说完的话,如今可以说了吧?华妃娘娘为何要裁减端妃娘娘的用度,连皇后娘娘和皇上都不过问?” 槿汐踌躇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其实,在王府的时候,华妃娘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不过那个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流产了,是个男胎。而起因就……就是端妃娘娘端过去的一碗安胎药。彼时,华妃娘娘和端妃娘娘还交好,所以那碗药华妃娘娘没有起疑。可皇上称端妃也是将门之后,为安抚老臣,并未重惩。华妃娘娘气不过,便深夜闯入端妃娘娘殿中,灌了一壶红花。自此,端妃娘娘彻底伤了身子,也绝了子嗣上的缘分。” “后来先皇驾崩,皇上登基,两位都被封为妃位。不过华妃娘娘家里有年大将军撑腰,而端妃娘娘家族逐渐败落。后来华妃娘娘得了协理六宫的权柄,就开始让内务府克扣端妃娘娘的份例,连太医也不让看。所以现在端妃娘娘常年缠绵于病榻,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并未过问。” “姐姐,华妃娘娘嚣张跋扈,咱们是早就知道了。她满心满眼里都是皇上,平日里请安拈酸吃醋的事情也没少做。要真是皇上比着宠幸她的样子来宠幸你,你是位份比她高,还是家世比她好,可以不怕她和丽嫔曹贵人的算计?退一万步讲,椒房也是大婚方有的规矩。咱们的皇后娘娘是继室,没有洞房合卺也没有椒房之礼。可如今华妃有了,你也有了。她拿捏不了华妃,还拿捏不了你吗?” 甄嬛听了这些,如遭雷劈,刚从内心升起的一些小女儿的旖旎心思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姐姐聪明如女诸葛,怎的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玉妹妹,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眉庄看甄嬛神色不对,迟疑地开了口,尽管这话她都无法说服她自己。 “姐姐,远的如妲己褒姒杨贵妃这些就不说了,近在眼前的前朝的舒太妃可是现成的例子。你,千万小心……” “玉妹妹,我累了。你和眉姐姐先回去吧。”甄嬛用手撑住了头,眼中尽是痛苦之色。 意阑珊。 第19章 叹人心凉薄泪洒衣 黛玉和眉庄走后,浣碧流朱送她们出了宫门便立即进了内殿。 “玉小主这是什么意思,看不得皇上对我们小主好吗?平白无故地说这些丧气话,亏得我们小主把她当姐妹,她不知道嫉妒是德行有亏的大忌吗?” 浣碧看甄嬛满面愁容的样子,没忍住就甩着手绢开始抱怨了起来。 “浣碧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槿汐连忙走过来双手按住躁动的浣碧,“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没错。”甄嬛的声音里带着不清爽的鼻音,用手绢按了按鼻翼,“再怎么样她也是个正经小主,背后议论小主可是犯了宫规。谨慎妥帖是你的长处,你好好揣着,怎么越来越毛躁了。” “小主……奴婢知错了。” “我嘴里没什么味道,想吃点虾仁粳米粥并腌黄瓜,你和流朱去小厨房置办吧。” “是。”行了礼,流朱就拽着不情不愿的浣碧去了小厨房。甄嬛目送她们两个走远,却回头一把抓住了槿汐的手,紧紧地握住。 “槿汐,你在宫中多年。见过的听过的比我比这碎玉轩里其他人都多得多。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主……奴婢不明白。小主,你指的是……?” “对皇上,我是不是错了?” “小主可还记得,小主晋升的那天晚上,奴婢和您说过,‘不求一心,但求用心’。” “记得。现在皇上的恩宠,真的是让我出乎意料。我是真心把皇上当作自己的夫君,这难道也是僭越了吗?” “小主,皇上是后宫所有女子的夫君,您这样想自然是无碍的。可是,明面上能和皇上夫妻情深的只有皇后。小主,奴婢说句不好听的,皇上再怎么宠幸,小主还是妾的身份。奴婢知道小主家里有妻无妾,沈小主家中也是嫡妻当家没有盛宠的妾室,自然不知道这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 “你是说……” “小主。这方面,您恐怕得多听听安小主的。虽然安小主没有明说过,但是从她的字里行间也能听出来一二,她还是有些自己的想法在里面,对于男女之情上看得并不重,何况又是在这最不通情爱的皇家。所以之前浣碧姑娘说安小主是在嫉妒,奴婢不赞成。恐怕她想要得宠只是为了日子好过,而不是为了情爱。” “槿汐,我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小主不过刚入宫,奴婢觉得这都是情理之中的。小主不必自我怀疑,既然明白了过去不明白的事情,那以后怎么走小主也要好好思考一下。” “槿汐,幸亏有你。” 甄嬛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看着门厅上新摆放的甜白釉净瓶,喃喃地说道,“总归还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甄嬛点了点头,自己抱着双腿,缩在了榻上,下巴放在了膝盖上,像一只蜷缩在一起的小兽,迷茫又无助。 “以后该怎么做,真得好好想想了……” 另一边,沈眉庄和黛玉走到了咸福宫门口,黛玉刚想告辞,却被眉庄留住了: “玉妹妹,请留步。来我这里坐坐吧,我们先去给敬嫔娘娘请个安。” “好。”黛玉看着眉庄欲言又止的神色,点了点头跨进了咸福宫的门槛。 咸福宫主位敬嫔娘娘冯若昭一直是一位很好说话的人,在皇上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只可惜一直无所出,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她和年世兰前后脚进的雍王府,被封为格格,居住在年侧福晋的院子里。她平时也不显山露水,似乎看不出什么出挑的地方。 眉庄和黛玉接了通传就一路进了内殿,看到敬嫔穿着家常的天青色衣裙,绣了鹅黄色的玉兰花,头上几只素简的银钗配着青白两玉的珠花点缀,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宁静淡然的气质。她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捻着一枚黑子,正在打棋谱。细细看去,虽然她的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但是也掩盖不了她曾经也是个绝色美人的事实。 “两位妹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敬嫔朝两个人招了招手,“不用行礼了,随便坐吧。在本宫这儿没那么多规矩,随意点就好。” “给敬嫔娘娘请安了。”黛玉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眉姐姐是敬嫔姐姐宫里人,可以随意些,嫔妾可不能不懂事。都说‘礼多人不怪’,姐姐可别嫌弃妹妹不请自来。” “怎么会,妹妹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如意,上茶,再把内务府新送来的樱桃挑一些端上来。” “这三月的樱桃可是最好吃的,妹妹今儿可是有口福了。”眉庄很明显和敬嫔已经很熟络了,直接就在敬嫔旁边的榻上坐下了。 “瞧着眉姐姐平时最是端庄持重的了,没想到在敬嫔姐姐这倒像个小孩子一样嘴馋。” “你们年纪都不大,就跟本宫娘家妹妹似的,像个小孩子也没什么的。看样子,两位妹妹是刚从莞贵人那来是吗?” “是,嫔妾刚从碎玉轩那过来。” “听闻皇上给莞贵人赐下了椒房贵宠?还按着民间夫妻嫁娶的规矩置办了撒帐?” “娘娘的耳报神倒是厉害的很,这么快就知道了。” 敬嫔捻起一颗樱桃:“倒不是我的耳报神厉害。这宫里啊,消息传得都和风一样快,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香的还是臭的,只要不是个聋子,稍微听一耳朵就都能知道了。这莞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啊。” “娘娘说的是。” 眉庄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法耐着性子久坐。好在她和敬嫔关系一直都好,客套了几句就拉着黛玉来到了存菊堂。急冲冲地关上门,眉庄把黛玉拉到桌边坐下: “敬嫔娘娘都这么说,看来只怕现在这个宫里都知道这事儿了。一个椒房,一个夫妻嫁娶的撒帐,之前我只以为不过是额外的宠爱,竟然还心生羡慕。可听完你的分析,再听了敬嫔娘娘的话,现如今看来这些就明摆着是把嬛儿架在火上烤啊。” “曾经我也以为这人能是我终身的依靠,他还许了我学习六宫事宜。当初我以为是对我的看重,现在只觉得他完全没有真的为我考虑过。” 一滴泪珠从眉庄的脸颊边滑过: “皇上,他真的很薄情啊!” 第20章 存菊堂双燕谈春日 黛玉叹气,抬手帮眉庄拭去腮边的泪滴,轻轻柔柔地说: “眉姐姐,不瞒你说,我也曾有过一个沾亲带故的亲戚家的嫡女入了宫。一开始平平无奇只是过着平淡的日子,不料后来某一日突然得了皇上青眼,一时风光无两,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蒸蒸日上,那真真是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但是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不过几年的光景,那女子就香消玉殒了。这几年,那女子因圣眷优渥,所以体胖发福,起居劳乏,时发痰疾。后因前日侍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不料此回甚属利害,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 “这时候她已经汤药不进,连用通关之剂,也并不见效。事已至此,只能奏请预办后事,召家人觐见。据说家人进宫之时,这女子已经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家人,只有悲泣之状,却少眼泪。见了家人了了心愿,不多时就薨逝了。” 沈眉庄听着黛玉娓娓道来,不由得越听越心惊,握着帕子的手越抓越紧,手心也冒出了冷汗。三月的天里,倒如同浸在腊月的河水里似的。 “然,然后呢?后面怎么样了?” 黛玉端起小几上的青花竹叶盖碗,轻抿了茶一口润喉。望着那袅袅上浮的白雾,沈眉庄只觉得黛玉面上的悲戚之色更甚,带了些出尘的味道。 虽然贾元春薨逝后不久黛玉就焚稿断情气绝身亡,可她上次在警幻仙姑的刻意指引下,在太虚幻境看到的那些判词,冰雪聪明如她,又如何猜不出个大概呢? “后来,虽然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但是这女子整个家族都败落了。死的死,散的散,有的远嫁,有的出家。”说着说着,黛玉就掉下泪来。想起之前姐妹们的音容笑貌,再想到她们的结局就让黛玉心痛如绞。 “眉姐姐,这中间的龌龊肮脏我不想提,但是死对他们来说,尤其是对咱们这样身不由己的女子们来说,已经是最干净的结局了。” 听到这里,眉庄不由得轻呼出声。若死亡已经是最干净的结局,那其他的……她真是想都不敢想,一阵屈辱感也不禁油然而生。 “可是姐姐,你想过吗?虽说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若只是单纯的宠妃病逝,哪怕他家在这期间做尽了男盗女娼的坏事,难道会在极短时间衰落至此吗?” 眉庄皱紧了眉头,脑中灵光闪现,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唇。她瞪大了眼睛盯着黛玉,黛玉也没说开,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黛玉伸手握住了眉庄冰凉的双手:“姐姐,帝王永远都是帝王。何况咱们的皇上是从九子夺嫡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皇上。尽管他对纯元皇后深情至此,但纯元皇后已经去世,她在后宫没有孩子在前朝没有家世,皇上再怎么深情也动摇不了他的统治。” 眉庄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再睁开时却一片清明: “咱们这些活着的人,能争宠,能争信,能争家世,能争皇子,却单单不能争情。” “好妹妹,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家里就是把我当成宠妃来培养的。要端庄,要大方,要服侍好皇上,也要保住家族的荣耀。宫廷的话本子看了这许多,对宫廷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我还是有些了解。可我总怀着一片期待,虽不说盼着举案齐眉,也希望他能怜我信我。是我忘了,在他面前,我们先是臣子,然后才是他的女人。” “眉姐姐,伴君如伴虎,望你万万懂得。至于菀姐姐那里……” “嬛儿那里,我去和她说吧。”眉庄拍了拍黛玉的手,“陵容,真的谢谢你。咱们俩虽然没有这一起长大的情分,但进宫来一起经历了这些,你还处处提点我和嬛儿,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你放心,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和嬛儿的,我们俩人定然全力以赴。” “眉姐姐……”黛玉有些迟疑,面上露了些羞赧之色,“其实妹妹正有一事要麻烦姐姐。” “妹妹,你说。” “妹妹别说在宫中了,在这京中也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地不熟。之前送我来的萧姨娘也早早就回了松阳。妹妹家世不显,母亲在家日子也并不富裕。平日里妹妹攒下来的一些积蓄和家书,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送回家,新来的小晨子也是入宫不久的新人还担不得什么大任,便想麻烦姐姐帮我安排一下。” 闻言,眉庄不禁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像初九的月亮: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妹妹想家了。这件事交给我吧,晚一些我让采星去你宫里一趟把东西拿上,一定帮妹妹把家书和礼物顺顺当当地送到令堂手上。” “既如此,那就多谢姐姐了!”黛玉后退一步,深深行了个礼。 “妹妹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姐姐,这对姐姐来说不过是个举手之劳的小事,但妹妹之前确实四处无门。妹妹实在不愿意麻烦两位姐姐,只怕姐姐觉得我成了那攀附之人。” “妹妹,你听我说。感情就是这么互相麻烦才会越发深刻,你若有事情不和我说,我反而会怀疑你是不是不信任我。我和嬛儿之间就是如此,希望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解决。” “妹妹知道了,以后定然不辜负姐姐的期望。” “好妹妹。” 存菊堂窗内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一碧如洗。 屋脊上落了两只燕子,一只蹲着在叽叽喳喳聊着春日的光景,另一只在用喙帮它梳理乌黑的羽毛。梳理完就贴着另一只蹲着,时不时说上几句。 几日后,松阳县城安比槐家中来了一位济州都督的门生,说宫中玉常在给林夫人递来家书一封和一些首饰绸缎,另有纹银五十两是则莞贵人和沈贵人给林夫人的孝敬。 安比槐战战兢兢地谢过,拍掉了想要打开箱子的第四房小妾的手,亲自捧了东西往后院走去,并在院中连宿了三夜。 第21章 盼承恩海棠折为樱 自昌平行宫归来,舟车劳顿,皇上自然需要休养生息一番。 然后…… 隔日,莞贵人侍寝,皇上特意安排御膳房煮了饺子。 次日,莞贵人侍寝,与皇上手谈一局,输了皇上半子。 再次日,依然是莞贵人侍寝,当天下午还在养心殿陪了皇上一下午。 这几日,别说别的嫔妃了,皇上连去昔日盛宠的华妃娘娘那用膳都没有。早上在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华妃都不戴着那套多宝的花丝翡翠点翠珍珠头面了,只用了金线密织红宝的头面并镂空金珠雕花耳串,比往日看起来倒是低调多了。 黛玉一开始还以为是皇上有命不得不遵,可她日日冷眼看着甄嬛这连铺盖都快放在养心殿的样子,也从中慢慢咂摸出了些滋味来。 甄嬛那日听进了她的话是毋庸置疑的,从她的眼神中都可以看出来。但是可能她从小到大夫妻恩爱的成长环境注定了,她就算听进去了话,也做不到这个事儿。 可这皇上日日召见,黛玉也不能去甄嬛那凑热闹,免得别人觉得她想攀附皇恩。还好她也没有等待多久,沈眉庄就耐不住山东大妞那虎虎生威的性子,由采月扶着,直冲冲地来到了乐道堂。 “姐姐,坐。”黛玉让紫鹃上了碧螺春,安抚着眉庄,“生气伤身,着急也伤身。” 眉庄一跺脚,一屁股坐在美人榻上,发髻上的米珠串金步摇都打上了腮边:“话说得轻巧,可我怎么能不着急。嬛儿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每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华妃的眼神恨不得乌眼鸡儿似的生吞了咱们,我是真的害怕啊。可皇上这么召她,请完安就把人给接走了,而我还得留下来和皇后娘娘学习六宫事宜。别看我们两个住的那么近,可我和她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姐姐,其实这也没办法的事情。你说,如果是你在菀姐姐的位置上,你能保证自己冷静自持,不意乱情迷吗?” “我……我……我不知道。”眉庄犹豫了半天,却始终无法说出那句“我可以”。 “可嬛儿她那么聪明……” 黛玉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正在绣的一块空谷幽兰的手帕, 放在了身旁的笸箩里:“眉姐姐,你读过的书那么多,难道没有没听过诗经里的那首《卫风·氓》吗?” “你是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姐姐,你从小就是注定要进宫的命运,你早就知道你会和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可甄姐姐她一直期望的,却是一位白头到老的真心人。哪怕后来她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来迎接这前途未知的宫廷生活,但从小到大深埋在心底的期望,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更改的。” “更何况……” “更何况咱们的这位皇上表现得如此情深义重,让嬛儿以为她会是个例外。” “现在咱们无论说什么,也只怕菀姐姐也是听不进去了。眉姐姐,咱们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不被算计了。” “陵容,还好有你……”眉庄拍了拍黛玉的手,“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廊上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一串银铃般甜甜的笑声也传进了两人的耳朵,两个人赶忙止住了话头。 “玉姐姐,今天我去御花园,看到这几枝樱花开得可好了。想着姐姐喜欢淡粉色的衣服,便折了些来,插瓶或者簪花都是极好的。” 一个娇俏的身影迈进了门槛,圆嘟嘟的脸庞,穿着一条松花色古香缎,配了翠缥色嵌条镶边绣玉兰花的旗装。梳着小两把头,两边对称簪着蝶恋花镶贝母的流苏簪,随着走路,蝴蝶翅膀也一颤一颤得仿佛振翅欲飞。 “我道是谁有这么可爱的笑声,原来是淳妹妹。” 来的正是淳儿,怀里还抱着十几枝开得正好的樱花。 “沈姐姐,你也在玉姐姐这里呀。”淳儿笑着说,可突然想起了啥,笑容又僵在了脸上,“可淳儿今天没折那么多花呀,一会还得给富察贵人送几枝,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就不够给沈姐姐的了,这可怎么办呀?” 就这么一小会儿,淳儿的嘴巴已经撅得老高,眼泪都快在眼眶里打转了。 眉庄捏了捏淳儿的脸:“傻淳儿,姐姐难道还跟你抢几朵花不成?姐姐一会回宫,路上会路过御花园,姐姐可以自己去折。不过这么好的樱花是在御花园的哪个地方,就得麻烦小淳儿告诉姐姐了。” “好嘞,嘻嘻,这就包在淳儿身上了。”淳儿重新扬起了笑脸,从怀里的一大捧花枝里挑了几枝好的递给了菊青,让她找个好看的花瓶插上。 黛玉不由得想起之前薛姨妈让周瑞家的送宫花的事儿,这回倒是自己第一个去挑了。 “姐姐,你看我挑的花好不好看?” “好看,淳儿亲自挑的花,每一枝都和淳儿一样好看。” 原来淳儿自从为了避疾从碎玉轩搬了出来,就也住进了延禧宫的偏殿,之前夏常在的屋子里。她天生的小孩儿心性,爱说爱笑也爱闹的,单纯活泼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倒成了富察贵人和安陵容之间的缓冲垫。富察贵人出身大家,多少骄傲些,家里和齐妃娘娘沾亲带故的也就和齐妃更亲近些。淳常在家里虽然是满人但是是幼女,从小被人宠到大的所以也只是娇俏并不骄傲,想对和陵容来往得就更多了一些。 后来黛玉魂穿,见着淳儿,便总会想起那大着舌头喊“爱哥哥”的湘云妹妹,也和淳儿一样机灵活泼,说话也直来直往的,忍不住总会偏疼一些。尤其得宠后升了位份,经常能有些额外的好吃点心,馋猫似的淳儿来往得就更勤快了。 唤小厨房给淳儿端来新做的豆沙青团,黛玉拾起前面放下的兰花手绢,绣了几针觉得针有些滑腻,就把绣花针在额头发丝间蹭了蹭。 这时却看到眉庄怔怔地看着淳儿,又猛一抬头望向了黛玉。 黛玉一个激灵,手里的针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第22章 春日宴落英谱诗篇 黛玉缓缓弯下身,捡起那根针,重新把它插在了手绢上,放进笸箩里。 “淳妹妹,你把这盘青团带回殿里吃吧。玉姐姐和眉姐姐还有些话要说。” “嗯好的,谢谢玉姐姐。那两位姐姐,淳儿告辞了。”淳儿只要有好吃的就面上带笑,开开心心地抱着点心回去了。 眉庄踩着花盆底,“噔噔”两步走到黛玉面前,面上都是焦躁的神情,好看的柳叶眉也拧在了一起,像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就能吞噬所有让人无法脱离。 “眉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淳儿她还太小了。” “正是因为她小,所以才不像我们需要顾忌那么多。嬛儿待她如同家中的小妹一般,她不需要像你我如此避嫌。” “可是姐姐,淳儿才十五啊……她直接这么卷入后宫,我真怕她死无葬身之地。” “玉妹妹,淳儿和我一样,都是自小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的女子。何况我们都已入宫,这是迟早的事情。若是一直无宠,她也没法过安生日子。在这里,没人可以一直天真,哪怕刚出生的孩子,只要是生在了宫里,不管是谁都没得选择。你没有,我没有,淳儿没有,就算是皇上他也有没得选择的时候。” 黛玉沉默了一会:“你说的没错眉姐姐,就算咱们是淳儿的亲姐姐,也没可能护她一辈子。但是这件事,也得先问问淳儿愿不愿意。这一点你必须答应我!” 眉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再怎么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若是她无心,咱们就只让她给嬛儿稍稍带带话,若是她有心……咱们就帮上她一把。” “好。那这件事……” 眉庄拍了拍黛玉的手:“我知道你和淳儿一直处得很好,只怕你开不了口,淳儿那边我去说。一会儿我问她哪里可以折花,正好去探探她的口风。” “眉姐姐……” “你放心。” “好。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祝姐姐一切顺利。” “好,那我就告辞了。”沈眉庄对着黛玉笑了笑便出了门,转了个弯朝着淳儿殿阁的方向娉娉婷婷地走去了。 黛玉不知道沈眉庄和淳儿聊了什么,只是窝在乐道堂里,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手里的绣帕上。看着那兰花叶子和花瓣一点点成型,一点点在她手中盛开,她觉得比任何事情都让她高兴。 次日晨起,却是个淅淅沥沥的雨天。皇后娘娘一早就派了人通知了六宫妃嫔,免了今日的请安,所以倒是个难得的清闲早晨。 “都说‘春雨贵如油’,菊青,你看,这雨下得可真美。” “是啊,希望今年能有个好年景,风调雨顺的收成好,我父母定然开心。” “菊青,想不到你还是个小地主呢?” “小主别开玩笑了,我家里只不过是有几亩地,我爹带着几个哥哥自己种呢。收成若是好一些,今年也可以过得好一些,我也能多给自己攒点嫁妆。” “你个鬼丫头,原来早就想嫁人了。” “小主,你取笑我,我可不依。” “好啦,你小主我以后要是有这个能力,定然让你嫁个好人家。” 黛玉正在用梳子梳着乌黑的长发,菊青在一旁的首饰盒里挑着首饰,一根根在黛玉的发髻上比着挑选,主仆二人讨论着怎么搭配才好看。 这时候紫鹃一路小跑了过来,自她表忠心以后,因着她嘴甜又机灵,黛玉便让她担任起打听消息的任务。毕竟兵书上都有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紫鹃在门口的回廊里拍了拍头上的雨,整理了下衣服,防着带了太多寒气进殿唐突了黛玉。然后就带着满脸的神采飞扬小碎步走到了黛玉身边。见她这样,黛玉就知道她定然是打听到了什么新消息。 “小主,你猜我打听到了啥?”紫鹃一脸神秘的表情,凑近了黛玉。 黛玉不由莞尔一笑:“今儿早膳有豆腐皮的包子,我知道你喜欢吃,特意给你留了些。” 紫鹃眉开眼笑地行了个万福:“奴婢谢小主赏赐。”然后就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原来,自眉庄当天去了淳常在那里出来以后,淳常在当天傍晚就带了些一盒东西去了碎玉轩,还在碎玉轩用了晚膳。后来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毕竟碎玉轩上下的口风都很紧。而淳常在虽然年纪小,管理下人却竟然也很有一套,打探不出具体的细节来。能打听到的,只有原本停在碎玉轩门外接莞贵人的凤鸾春恩车,最后接到养心殿的是淳常在。 紫鹃满眼星星地期待黛玉的反应,而黛玉只是浅浅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口脂,用莹白的食指点了些,涂抹在了自己桃瓣般的唇瓣上。 涂完了,黛玉对着镜子慢慢地抿了两下嘴唇,然后对着紫鹃说:“吩咐小厨房,去做点牛乳糕吧,多加点牛乳,晚点送到淳常在那里去。” 淳儿终于也是走到这一步了啊,黛玉心里不知道是苦是甜,抑或是其他的什么感觉。至于她在碎玉轩和菀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若是她们两人有心提也就罢了,若是不说她也不想去仔细追问。 毕竟活得太通透也不是什么好事。 上辈子她就是看得太透了,反而看不穿一些事情,钻了牛角尖。 坐下提笔,清丽的簪花小楷,随着两个玉镯相撞的叮叮声,出现在裁好的宣纸上: “春风晏晏春草密,叠叠春雨欲沾衣。剪尾不语勤累筑,蜂蝶笑对乱红嬉。” ……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已经到了未时,但是淳儿还没有回宫。 因着刚雨过天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芬芳。黛玉觉得在屋子里待得有些气闷,就吩咐菊青留下来看家,盯着小厨房,携了紫鹃和小晨子出门逛逛。 想起淳儿才折的樱花,黛玉就来到了御花园,想看看那如云如霞的美景。 不料到时,才发现落英遍地,哪怕刚刚那雨也并不大。 怔了一会,黛玉吩咐回宫。 只能盛开一夜的樱花,禁不得一点风雨的敲打。 第23章 千鲤池惊闻噩耗传 出乎意料的是,淳儿的得宠在后宫里并未翻起多大的风浪。 可能一是她本来年龄就小,整个人让人感觉就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心性,说话直来直去的也不拐弯抹角藏着掖着的。二是她虽然是个满军旗的出身,不过父亲外放至广东做盐运使,家底殷实但是官位不高,又距离京城那么远,实在是有些孤苦。宫中的宫嫔大多有些弟弟妹妹的,所以总会偏疼她些。 不过是早上在皇后娘娘那里请安的时候,丽嫔酸言酸语地说了两句。谁料淳儿竟然不接招,只说菀姐姐那的苹果软糖就已经很好吃了,没想到皇后娘娘这儿的酥糖更好吃,还问丽嫔要不要尝尝。 丽嫔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只得摆摆手说不必了,然后装模作样地用手绢按了按鼻翼两侧的粉。华妃撇了撇嘴角妩媚地飞了她一个白眼,只在心里骂了她不中用。 对这个吃货开炮有什么意思,有了吃的啥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怕皇上在她那里说不定还比不上一盘北京烤鸭。 华妃暗暗地想道,用她的纯金翡翠镂空护甲挠了挠额角,然后在桌上的粉彩碟戏牡丹盘子里拿起一块玫瑰糕咬了一口。 丽嫔看着这个白眼,心里也不舒服。她不是不知道华妃瞄着的还是莞贵人,不过她的嘴皮子在甄嬛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去招惹莞贵人,但是每次都被怼回来,还常常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皇后娘娘也怼两句。原本是想着淳常在年纪小读书少好欺负,没想到最后吃瘪的还是自己。 诶,仰人鼻息的日子可真难过。 回宫的时候,淳儿蹦蹦跳跳追上了黛玉:“玉姐姐,你几天前送到我宫里的菱花葡萄牛乳糕可真好吃,可以再给我做一份吗?不让你吃亏,我用内务府新送的香粉和姐姐换。” “香粉?” “嗯,内务府送了我好多香粉,葵花香粉,茉莉花香粉,梨花香粉都有。嬷嬷说我身上不够白,让我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抹呢。” “那你用香粉换了牛乳糕,晚上睡前不是没的抹了吗?” “虽然没的抹了,但是牛乳糕更重要啊。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嘛!” “行,回去就给你做。”黛玉摸了摸淳儿的肩膀,哄着她一起回了延禧宫。 入夜,却听得一阵喧嚣。 “紫鹃,这是怎么了,外面怎么这么吵。”黛玉用手肘斜撑起身子,掀开床帐问在外面守夜的紫鹃。 紫鹃听得黛玉喊她,连忙进了房来:“奴婢看,是富察贵人那边出事了。小主稍等,奴婢去打探一下。”说完就出了房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紫鹃就急匆匆地折返了:“小主,快起来吧,富察贵人落水了。已经派人去禀告皇上了,估计不一会儿皇上就要来了。” 黛玉一骨碌爬了起来,让紫鹃服侍她找衣服稍稍收拾一下。选了件家常的菉竹色旗装,再用了白珠钗简单绾了下头发,黛玉就匆匆赶到富察贵人殿里了。 淳儿还没到,可能对她来说半夜爬起来也是个蛮辛苦的事情。黛玉进了屋子,环顾四周,只觉得富察贵人屋子里乱糟糟的,到现在连贵人的湿衣服都没换下来,钗环也在往下滴着水。 延禧宫一直没个主位娘娘,过去是富察贵人、夏常在和安答应三人住着,现在是富察贵人、玉常在和淳常在三人。所以这半年来,延禧宫里位份最高的一直是富察贵人,掌事宫女和首领太监也都是听富察贵人的吩咐做事。如今延禧宫出了大事,还是富察贵人出了事,宫里没了个主心骨,难怪下人们都乱糟糟的,她进来也没人招呼一下。 黛玉心道这可不行,连忙拉住了六魂无主只顾着哭着喊小主的桑儿:“傻丫头,怎么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你只在这摇你主子能有什么用?” “玉,玉常在……”桑儿抹了一把眼泪,定了定神,“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求常在救救我们小主啊!” 黛玉连忙把桑儿从地上拉起来:“你们小主落水,请太医了吗?” “太医……应该,应该请了吧……刚才好像是有人说要请……” 黛玉见桑儿这样就知道不靠谱,转身对着紫鹃吩咐,让她喊小晨子赶紧去太医院一趟,再让掌事宫女青玉关好门窗,让小厨房准备姜汤,还有用来沐浴擦身的热水。 “一会太医就要来了,你们小主这样肯定不能见人。还不快把她的湿衣服换下来,虽然是春日里了风还是凉,要是再受了寒气可了不得了。” “诶,诶!”桑儿连忙拉着葚儿,就急忙忙地去翻富察贵人的衣柜了。 黛玉自己则坐在床边,帮着富察贵人把头上的钗环和钿子拆了下来,让她可以在床上躺的舒服些,又把秋香色的床帐放下来,防着有风吹到,也避讳一会要这样子见太医。 看着床铺上富察贵人青白的脸色,黛玉觉得心中戚戚。水珠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滴落,黛玉连忙拿出丝帕帮她擦掉。富察贵人身下的枕头和床单洇湿了一大片,可现在她昏迷不醒的样子恐怕也不方便挪动。黛玉只得又帮她盖了一层被子,防止她着凉。 不一会儿,便听得门外传来通告:“皇上驾到,莞贵人到。” 黛玉连忙起身:“给皇上请安,给莞贵人请安。” 胤禛没有说话,只抬了一下手,甄嬛俯身把黛玉扶了起来:“玉妹妹快起来吧,不用这么客气了。” “怎么回事?”胤禛掀开床帐,看了一下昏迷的富察贵人,便转头看向黛玉。 黛玉福了福:“回禀皇上,臣妾也是半夜被吵醒才过来的,刚安排好下人们帮富察姐姐换衣服烧热水,具体的事情臣妾也不太清楚,恐怕还是得问问姐姐的贴身侍女才清楚。” 桑儿连忙跪了下来:“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也不清楚。今夜华妃娘娘请小主过去磨墨,回宫时路过千鲤池边,小主说想要喂鱼,就让奴婢去拿鱼食了。结果奴婢回来时候就看到,小主已经落水了。” 第24章 惜美人真相扑朔迷 葚儿跪在地上也颤颤巍巍地发抖:“回皇上的话,桑儿去拿鱼食以后,不一会儿华妃娘娘宫里的颂芝姑娘就来了,说华妃娘娘有两方上好的徽墨要赏给小主,方才小主走得急,忘记给了,想让奴婢回去取。小主觉得只让奴婢回去不太合适,不尊敬娘娘自己身边也没别人了,就打算和奴婢一起向翊坤宫方向走,领了赏也正好向娘娘谢恩。可不知怎的,池边竟有一些油,晚上又黑乎乎的看不到。奴婢和颂芝姑娘都摔了,小主的鞋子本来就高,一晃悠失了重心就摔到千鲤池里了。” 姗姗来迟的是太医院院判章弥,年纪大了难免走得慢了一些。他见了皇上立马跪下了:“给皇上请安。微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胤禛一掀袍子在红木雕嫦娥奔月的椅子上坐下了,抬起捏着翡翠手串的手指了指床铺:“不必多礼了,快去看看吧。” 黛玉把富察贵人的手从床帐里拿了出来,搭了一条帕子在贵人的手腕上,章弥谢过,跪在脚踏上,眯起眼睛摸了摸胡子用心把起脉来。 “回皇上,小主只是呛了些水,但是有些受惊,回来的路上也受了些寒气,如今天气多变,这一冷一热的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好在小主身体康健,只要好好休息应该不会有大碍。” “既然如此,怎的富察姐姐这么久还没醒呢?” “皇上,不知可否掀开床帐,让微臣仔细诊断一下。” “准了。” 黛玉起身,掀开了床帐。章弥皱着眉头左右端详了一下:“小主,得罪了。”然后张开食指,在富察贵人的发丝间摸索起来。 不多会,章弥紧蹙的眉头松开了,微微点了点头,跪在了地上:“回禀皇上,富察小主怕是落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微臣在小主头上发现了一个血肿,应该是血肿的原因所以小主尚未清醒。不过小主脉象尚可,所以就看今晚及明天如何了。如果小主明天能醒过来,就说明只是外伤,没有什么大碍。若是未能苏醒,可能就需要好好斟酌用药医治了。” “好,你去开方吧。”胤禛摆了摆手,章弥便行礼退下了。低头看了看身下跪着的两个人,“啧,不中用啊。” 桑儿葚儿顿时一个激灵,冷汗都顺着额角滴了下来。 “皇上,富察姐姐既然暂时没有什么大事,就请先回去休息吧!不要耽误了明天早上的早朝,这边臣妾会照顾好一切的。至于桑儿葚儿,这两个奴婢确实有失职之罪,但是姐姐这边还需要人照顾,还是等姐姐醒了再发落吧,先让她们将功折罪伺候姐姐。” “嗯。那就依你。朕看这延禧宫井井有条的,也是你管理有方。” “皇上谬赞了。” “朕和莞贵人先走了,这延禧宫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富察贵人。” “臣妾遵旨。” “那富察姐姐就辛苦玉妹妹照顾了。”甄嬛握了握黛玉的手,就服侍皇上出了门。 “臣妾恭送皇上。” 见那衣角消失在黑夜里,黛玉起了身。她走到床边看了看富察贵人,见她暂时还没有醒的迹象,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紫鹃,去泡杯浓茶来吧,小厨房的姜汤也端一碗来,给大家喝一些,今晚要守着别着凉了。”回过头来,“桑儿葚儿,你们两个人也起来吧。” 地面上的两个人爬了起来,但因为跪得太久,春夜里的地砖不仅硬还很寒凉,两个人膝盖都又酸又软,只好互相搀扶着,防止跌坐在地上。 “再怎么说,你们两个的失职之罪是逃不掉了。不过你们也不是我的人,怎么发落也要等你们小主醒了再说。不过现下也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们好好想想,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遇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奴婢真的不知道。”桑儿还是摇着头。 “奴婢……奴婢……”葚儿却有些支支吾吾的。 “葚儿,有什么你就说出来,你和桑儿都是富察贵人的陪嫁丫鬟,和主子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说道这儿,黛玉喝了口手边的茶,浓得她都皱起了眉头:“好苦。” 低头用帕子擦了下唇边,目光的余角却看到葚儿的手捏紧又松开好几次,黛玉便知道她还在做心理斗争,还得需要一只手推一把才能把话逼出来。 “这次是你们小主幸运,侍卫救助及时得而逃出生天,也是因此你和桑儿现在还能有机会跪在这里。若是,下次你小主没躲过,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回玉常在的话,”葚儿撑不住还是跪在了地上,“奴婢摔倒时,总觉得小主跌倒的样子不对。不像是自己直接摔倒的,倒像是被推了一把的样子。而且从翊坤宫出来的时候,那路上明明没有油,我们再走的时候却突然有了……” 听了这话,黛玉也不敢不放在心上,可若只凭着葚儿的一面之词,现下也无法断定凶手是谁。若是直接指认嫌疑最大的华妃,直接被反咬一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连颂芝都摔得不轻,华妃再怎么不珍惜奴才的性命,也没理由直接拿自己的贴身侍女的安危开玩笑。 所以这貌似凶手的凶手,可能反而不是凶手。 “紫鹃,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来给她们俩。”一番沉吟后,黛玉开了口,“这件事,不仅关系你们小主的命,也关系你们两个人的命。今天这件事情,你暂时谁都不可以说,包括你们小主。我希望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不然你们两个人的性命难保。” “奴婢知道了,谨遵小主吩咐。”桑儿葚儿就算再不济事,也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可儿戏,都敛容整衣行了大礼,“奴婢感谢小主救命之恩。” 黛玉见两个侍女把药给富察贵人灌了下去,饶是喝了浓茶,也有些精神不济,就在榻上手撑着头闭目养神起来。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上升,周遭的一切仿佛安静得出奇,直到一缕阳光透过窗缝洒到了千仞阁里。 “救命,救命……救命!” 却是一只手直直升到了半空中。 第25章 千仞阁惊呼疑云起 “小主,小主醒了!”趴在床边的桑儿最先感觉到富察贵人的动作,摇了摇身边在脚踏上打瞌睡的葚儿。 黛玉被声音惊醒,转头就看见富察贵人睁大了眼睛,眼眶里也噙满了泪滴。 葚儿揉了揉眼睛,见到富察贵人怔忡的表情,眼神也从迷蒙变为了喜悦:“小主醒了,太好了,我去喊太医!”说完就立即从脚踏上爬了起来,冲到了殿外。 黛玉拿起暖炉上的小银吊子,兑了一杯温水出来,端着走到了床铺边:“富察姐姐,你还好吗?” 只见一滴泪顺着富察的眼角滴落到了软枕里,划出一道晶莹剔透的痕迹。她看着黛玉,半透明的脸透着不健康的潮红,苍白的嘴唇颤动着,嗫嚅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些嘶哑的喉音。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只昏迷了一夜,倒像是晕眩了至少三天似的。 黛玉连忙用小勺舀了些水给富察贵人,润湿了她干燥起皮的嘴唇,方才听懂她的问话:“我……我这是,在哪儿?” “富察姐姐,别怕,我是玉妹妹,现在你已经回到千仞阁了。” “小主,我是桑儿啊,你还认得我吗?”桑儿抓住了富察贵人的手,不断地搓着,哈着热气,眼泪奔涌而出,鼻涕也不争气地跑了出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袖子抹了,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整个人都变成了小花猫。 “桑儿?玉妹妹?千仞阁?桑儿……对,你是桑儿……”富察贵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似是回过了神,眼神也渐渐亮了起来。 “富察姐姐,你还记得从华妃娘娘宫中出来以后,在千鲤池旁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记得,当时我不想一个人留在池边,就想和葚儿一起回翊坤宫,但是在池边转角的时候,就感觉到小腿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我脚下一滑,然后……然后就……好冷……好黑……我喘不过气,喘不过气……” “我挣扎,救命,谁来救救我……救命!” “啊……”富察贵人用手捂住了头,面容痛苦,潮红的脸色又变得青白起来,“我的头,好痛……”说着,她左手握拳,敲起了脑袋,蜷成一团,整个人在床上翻滚起来。 桑儿和黛玉一惊,连忙按住富察的双手阻止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章太医来了!”葚儿小跑着跳过了门槛,后面跟着的是走出了一身汗的太医章弥和拎着药箱的小太监。 “太医,快救救我们小主!”桑儿着急地喊着,努力按着富察的手,防止她挣扎。葚儿也反应了过来,跑上来按住了富察不断挣扎的双腿。 “麻烦你们按住富察小主,微臣这就给小主施针。”章弥打开了药箱,挑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左手摸索好位置,然后就在富察贵人手上虎口处的合谷穴扎了下去,弹动着捻了起来。 众人紧张地看着富察贵人,见她眉头一皱,心里也不禁七上八下起来。好在不过片刻,富察的面色就平和了起来,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渐缓,松开了眉头,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松泛了下来。 “看来是有效了。章太医,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黛玉松开了按着富察贵人手臂的手,呼了一口浊气,看着正在把脉的章太医,不由得出声问道。 章弥收回了手,捋了捋自己已经花白的胡子,起身拱手行礼道:“回禀小主,现下富察小主有些发热,不过脉象已经平缓了很多,总体来说应该无大碍。根据微臣的诊断,应该是富察小主脑袋上的血肿引起了这种剧烈的头痛,这在外伤中也是比较常见的,可能近期还会有头晕、呕吐之类的症状。” “那要是再痛要怎么办呢?” “微臣会开一些止痛的药,头上也要用一些消肿去淤的药物。只要小主好好休息,不要去想太多事情,用心疗养,保持心情平静,应该就没有大碍了。微臣会定期来给富察小主请脉调养,请玉小主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章太医了。富察姐姐的身子就拜托您了,麻烦您一定要帮她调理好。葚儿,你送章太医出去,一会药送来你也亲自看着小厨房煎上。” 葚儿甜甜地应了一声,便引着太医出了殿门,转身时差点撞上人。 “淳常在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你快起来吧。玉姐姐!淳儿来了,听说富察姐姐醒了,淳儿来看她。” 黛玉连忙出来:“好淳儿,你个小懒猫可算是醒了。小声点,富察姐姐刚施了针,现下睡下了。” 淳儿连忙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玉姐姐,我给富察姐姐带了几株药材,给她养身子的,都是当时进宫时我娘亲帮我准备好的。既然富察姐姐已经睡下了,玉姐姐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先。” 黛玉确实觉得很疲累了,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姐姐确实有点累了,那这边就先交给淳儿了,姐姐去睡一会。” “嗯嗯,姐姐快去吧。” “这宫里大部分的事情姐姐都安排好了,剩下的你可以问宫里的掌事姑姑。要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就让你身边的红豆来通知我。” “嗯!姐姐你放心吧,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淳儿真乖。”黛玉捏了捏淳儿的脸,又理了理她鬓角的刘海,便扶着紫鹃回了乐道堂。嘱咐好让菊青来换了班守着,再点上之前配好的安息香,伴随着青烟袅袅黛玉便沉沉睡下了。 另一边,养心殿,一个矫健的身影跪在书架边的阴影里。 “话都放出去了吗?” “回皇上,已经放出去了。” “嗯,做得不错,下去吧。” 那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放眼望去书房里只有一抹明黄色,一片安静,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第26章 赐明珠翊坤暗计谋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有刺客出没于翊坤宫附近,意图不轨。富察贵人因刺客受伤落水昏迷,其侍女葚儿和华妃年世兰贴身侍女颂芝也都受了伤。 经御前侍卫整夜抓捕搜宫,刺客终于被抓捕归案,是钟粹宫的一名太监。不过审问时那人始终咬紧牙关,直到在慎刑司受了足足两天的酷刑,血肉模糊之际那人才松了口。 他自称为陕西地区的白莲教教众。自小因家贫,他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后来他被当地分教的教头买下,并花钱找了些路子帮他换了户籍,成功混入宫中,做了一名小太监,成为了一个暗桩。 近日,他归家探亲,收到上级指示,年羹尧自受封督查院右都御史之后,在川陕总督的位置上越发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百姓苦不堪言,当地官员竟只知年将军,不知天子。遂想趁着胤禛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九龙夺嫡杀父夺位流言四起之时,偷袭宫中宠妃年羹尧之妹,华妃娘娘年世兰。 不料这人忠心有余,智慧不足,出手时出了岔子,误伤了富察贵人。 听闻此事,年羹尧连上了三道请安折子,宣称自己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并问华妃娘娘是否安好。 胤禛也不嫌麻烦,每一份都认真朱批回复,表示了自己对年羹尧的信任,和对华妃的关爱,请大将军放心。 为了保护华妃娘娘的周全,胤禛特意换了一批更为精锐的守卫,并加派了巡逻的人手。他还从自己的私库里特意找了一套合浦南珠的头面,赏给了华妃压惊,并请了太医专程为颂芝治伤,赐下了不少伤药。 至于富察贵人那边,也安排了赏赐,并安抚了她的家人,特许她母亲入宫探望他。 另,玉常在安氏敏慧聪颖,处事不惊,照顾富察贵人和淳常在有功,安排延禧宫事宜井井有条,赏赐锦缎十二匹,时兴宫花一盒,翠玉头面一套,和田玉手镯一对,暂领延禧宫事宜。 按例的晨昏定省,皇后穿着一身姚黄苏绣牡丹并秋香镶边的旗装,坐在景仁宫上首,抚摸着手中的白玉如意,对着黛玉说:“这些日子辛苦玉常在了,富察贵人受伤,淳常在年纪又小,宫里的大小杂事少不得由你去周全。不过妹妹你确实很有天赋,做得不错。” “皇后娘娘谬赞了,主要还是皇后娘娘和华妃娘娘教导得好,臣妾只是处理了一些小事而已,倒是这些日子劳烦了娘娘不少。” “你看,妹妹果然有能力又懂事,怪不得皇上看重你,本宫也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原本皇上考虑升一升你的位份的,不过你刚升常在不久,还赏了封号,若是短时间内再晋升,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只好赏赐一些东西。倒是委屈妹妹了。” 黛玉忙起身行礼:“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错爱,臣妾愧不敢当。” “你快起来吧,”皇后似乎很满意黛玉懂事知礼的模样,“富察贵人身后是富察氏大族,你照顾好她得些赏赐也是应该的。后宫姐妹和谐共处,互相照应,也是皇上一直期盼的。咱们别宫的姐妹也要学习玉常在,好好相处才好。” 座下的妃嫔都起了身,黛玉也再度行礼:“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宜修的眼光在下面跪着的女人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嘴角不禁满意地绽开了一个端庄得体的微笑。 翊坤宫,一个纤瘦的身影,双手上下折叠交叉放在身前,跨进了主殿的门槛。 “颂芝,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都受伤了,怎么又来了?”华妃躺在美人榻上,斜撑着头,发髻上一颗颗合浦南珠玉润浑圆,瑰丽炫彩,衬得整个人白皙润泽。灵芝蹲在榻边,手里持着一对紫檀绿艾美人锤,缓缓地帮着华妃捶腿。 “娘娘,奴婢没关系的,只是些轻伤,不妨事。” “皇上还特意给你指了太医治疗,也是看重你。” “娘娘这么说就是折煞奴婢了。”颂芝连忙跪了下来,“奴婢能得太医医治最主要还是得了娘娘恩赐。皇上看重娘娘,所以才不忍奴婢受伤痛折磨,希望奴婢可以早日好起来伺候娘娘。” 听了这话,华妃嫣然一笑:“好了,起来吧。身上还带着伤呢,跪着做什么。” 颂芝小心翼翼地起身,小碎步走到灵芝前,接过了那对美人锤,认真地锤了起来。 “嗯……”华妃舒服得呻吟出声,颂芝伺候得久,确实更了解华妃的喜好。 “守卫被换了又得重新培养心腹,真是麻烦,怎么会撞上这样的破事。” “皇上也是担心娘娘的安危,幸亏出事的是富察贵人。大将军现在不在京中,皇上再怎么谨慎也是不为过的。看娘娘的这套新头面,就知道皇上有多看重娘娘了。” “这倒是。如今合浦南珠基本没了,先帝爷几次采珠都所得无几。” “是呀娘娘。都说‘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皇后娘娘上次还炫耀她的那一对东珠耳环,如今娘娘却得了一整套的南珠头面。皇后娘娘知道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呢!” “哼,就皇后那个老妖婆。就算她有皇后才能用的东珠,本宫却有更好的南珠。”华妃抚摸着自己莹白耳垂上坠着的的卷云万福镶金南珠耳环,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色。 “就是,咱们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大将军遇到好的都会给娘娘送来,皇上也是如此呢。” 这时,周宁海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通报说丽嫔娘娘和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求见。 华妃扬了扬手,对着周宁海说:“传他们进来吧。” “给娘娘请安。”一绿一紫两个身影跪下行了礼。 “起来吧。”华妃懒懒地,拿了一块蟹粉酥放到了嘴里。 “娘娘,您可还记得被废的余氏?”丽嫔开了口。 “余氏?是之前倚梅园唱昆曲的那个?” “没错,前几日,她偷偷遣人来了嫔妾这里,求嫔妾帮她出了这口恶气。” 第27章 遭横祸富察转性情 这翊坤宫藏隐藏刺客企图谋害华妃的消息传出来,富察贵人听了只是勉强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随后就吩咐自己的宫里,上下统一了口径,只说是夜里太黑,没有看清,也顺便规劝姐妹众人夜晚出行要小心,免得遭受了无妄之灾。 不过既然母亲能进宫见一面,也算是因祸得福,更何况皇上也因此多来陪了她几天,让后宫妃嫔都艳羡不已。 让黛玉奇怪的是,她每次去富察贵人那里,贵人要不是正在睡着,要不是就是对她淡淡的,说两句就说要睡了。黛玉暗暗思忖过,就算是富察贵人暗地里记恨她抢了延禧宫的宫权,按理也该来黛玉这里走个过场,说点感谢的话,送点谢礼啥的。 但是连着明面上的过场富察贵人都没有做。仿佛突然成了佛,看破红尘,连基本的面子工作都懒得做了一样。黛玉冷眼瞧过去,只觉得她像是灰心了似的。但是至于是对皇上灰心,还是对着宫中生活灰心,亦或是对着其他的什么,黛玉就不得而知了。 过了七八日,当富察贵人终于来景仁宫请安时,华妃便在六宫妃嫔面前酸言酸语了好一阵。丽嫔身为华妃的爪牙自然也是不甘示弱,说千鲤池边最近倒平白无故地多了许多人,怕不是都想要“咕咚”一声栽下去,不仅有机会宽慰思乡之情,更主要皇上的恩宠也能来到宫里了。 原本齐妃和欣常在都已经做好了吃瓜的准备了,谁不知道富察贵人最是个掐尖儿的性子。但没想到富察贵人听了这些话,竟然一改往日牙尖嘴利的模样,懒懒得都没有搭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搞得没人接话的丽嫔只能尴尬地在那里装干咳。 后来倒是皇后娘娘开了口,说丽嫔这顽笑开得过分了,任谁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拼这份恩宠,硬是把这个冷场给圆了过去。 散场时,富察贵人难得的没有去齐妃宫里说话,可也没有等黛玉和淳儿,只自顾自地先走了。 “富察姐姐请留步!咱们三个一起走回去吧!”淳儿还没学会那看人脸色的本事,只蹦蹦跳跳地先去问了正在准备上轿撵的富察贵人。 富察贵人转身道:“淳妹妹,姐姐大病初愈的,现下身子还是有些不适,就先回去了,不扰妹妹的好兴致了。”言罢,见黛玉也望着她,就对着黛玉点点头,然后上了轿。 桑儿回过身来,也是满脸歉意,对着黛玉和淳儿行了个礼,便让轿夫起轿了。 “玉姐姐,你说富察姐姐这是怎么了?”淳儿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呆呆地看着富察贵人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好淳儿,和你没关系。富察姐姐大概是恼了我了吧。” “玉姐姐……你别哭。” “没有,不过是风太大,眼睛进沙子了。”黛玉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走吧,淳儿,咱们回宫去。” 几日后,胤禛翻了黛玉的牌子。 对于这一点,黛玉早有预料,所以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事。毕竟自己身在小小常在的位置,却有了权力掌了一宫事宜,皇上怎么也该赏个面子以示恩德,给自己撑个腰。 两情缱绻,春意正浓。黛玉只觉得自己宛若御花园里的千万片春柳叶,在皇上的手里被随意揉捏卷曲着,发出阵阵不由自主的颤动。亦或是被放在唇边成为一支短笛,演奏出时而清越高亢,时而婉转轻缓的乐曲。最后被春风吹落,飘飘扬扬地落在湖水里,打着圈儿柔软成波光粼粼的水面蔓延开去。 “玉儿,”偃旗息鼓后,胤禛含着黛玉的耳垂,轻轻呢喃,“你好美。” “皇上……”黛玉用手指沿着胤禛寝衣领口的花纹描摹着,“臣妾只是个常在的位置,领延禧宫事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怎么,有人说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最近富察姐姐性情大变,也不和臣妾说话,臣妾心里有些不安。而且臣妾家世不显,臣妾心里实在是……受之有愧。” “玉儿,富察那边你不用多想。朕前次去看她,她也是这样懒懒得不说话。今天中午在皇后处用午膳时,皇后也和朕说了富察贵人又告了假,只说身体不适。章弥告诉朕,经历此类劫难,性情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所以她也不是单纯针对你。” “更何况她近期还是会头痛,是肯定没法打理宫中事务了。所以还是辛苦玉儿你了,等再过段时间,朕就可以再升一升你的位份,等你到了贵人位置,你也就名正言顺得多了。” “皇上,臣妾不在乎这位份不位份的,不过确实有一事,想要求皇上的恩典。” “哦?”胤禛扬起了眉头,“说来听听。” “臣妾素爱翠竹,只可惜这御花园里多以四季花卉为主,竹子虽有一些,却也不成气候。而且,御花园离臣妾宫中确实有些远,去一趟也颇费精神,不知道皇上能否给臣妾宫中移些来?” “翠竹?没想到玉儿竟喜欢这些。”胤禛的眉头松开了,右手拍了下屈起的膝盖,“这是小事,明儿让内务府安排一下就行了。” “臣妾谢过皇上。”黛玉心愿得偿,不由露出了一个娇柔的笑,看得胤禛心里又一阵躁动。 “玉儿,单只凭一个谢字恐怕不够。” “皇上……” 说笑间,又是一阵欢愉。 室外春色如醉,落花无声,月色似水,星汉灿烂。 “玉姐姐!淳儿来啦!今天淳儿在菀姐姐那里得了些顶好的桃花酥,想着姐姐爱吃,就给姐姐带回来了。快来尝尝好不好!” 淳儿笑嘻嘻地进了殿,身后的菱角手里提了个三层的雕花食盒。 “说是桃花酥,只怕这盒里还有其他好吃的吧?” “嘻嘻什么都瞒不过玉姐姐,可是淳儿没有打算一个人独享,本就是要和姐姐一起吃的。” “我看你天天这么吃下去,可就要吃成个小胖妞了。” 听到这话,淳儿面上升起了一层沮丧之色:“姐姐说的没错,最近吃得我小肚子都出来了。可是忍不住,真的总觉得饿。” 第28章 桃花酥引出莲子羹 说罢,淳儿将食盒打开,将一块桃花酥递到了黛玉嘴边。 “来,玉姐姐,先试试,如果好吃的话再给你拿一块。” 说完,淳儿也拿了一块桃花酥,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着,脸上浮现了满足之色。 “嗯......真香啊!” “姐姐喜欢就好。”淳儿笑眯眯道,嘴角还留了一小块糕点残渣。 “淳儿最会哄姐姐开心了。”黛玉笑了笑,拿着手绢轻轻帮淳儿擦了擦嘴。 淳儿谢过,站起了身,边吃边在殿中走着绕圈,只说这是自己新想出来既不耽误吃好吃的,又不会长胖的好方法。 黛玉见状,一开始想说这容易有灰尘落在食物上,后来想想还是把话憋了回去。若是云妹妹,就算是有灰尘落下,估计也是不会在意的。淳儿的天真烂漫在这后宫里只怕也是独一份了,何必让这么多条条框框拘束了她。 “好了淳儿,走了这么久仔细伤了膝盖。” “诶,玉姐姐,我真羡慕你,那么纤瘦,美得像赵飞燕一样。” “你个促狭鬼,还说我是赵飞燕。莫非你这个小馋猫想做杨贵妃不成?” “姐姐你这嘴可太坏了。” “好啦好啦,走热了吧,看你满头的汗,快尝尝小厨房新做的银耳莲子羹,让他们用文火煨了一个时辰,定然又香又糯的,我还让紫鹃特意给你多加了一勺糖。” 淳儿接过,巩红彩五福六桃花口碗里绽放了两朵银耳并五六颗莲子,还有几颗橘色的桃胶,光颜色搭配就让人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尝了一口,果然香甜入味。银耳滑嫩,莲子软糯,喝下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盈盈润润的。 “玉姐姐,这莲子羹真好喝,可以再给我一碗吗?” “你都这么说了,姐姐还能舍不得给你吗?” 淳儿一连吃了三碗,再过会就是晚膳的时间了,黛玉怕她积食便不再给她吃了。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玉姐姐,这是你写的诗吗?”黛玉抬头,原来是淳儿在她的桌子上看到了她写的诗稿。 “妹妹别看,这是姐姐闲来无聊,涂鸦而已。”黛玉不禁羞红了脸,从淳儿手中夺过了诗稿,塞到了桌边的抽屉里。 原来,是黛玉重生后,想起去世前被自己焚毁的书稿,总有些心心念念地舍不得。闲暇之余,不仅自己写的,所能记起的姐妹们的诗作,宝钗的,湘云的,探春的……都被她一一誊写了下来。 虽说上一辈子,身边的她们是已经注定的故事,但也是她亲身经历过生活过活生生有血有肉生命,她实在不忍心只用一句判词就限定了她们的一生。 “想不到姐姐除了会弹琴,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文采,淳儿以后要赖着姐姐……啊……” 话音未落,淳常在突然就变了脸色,捂着肚子撑在了桌边,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嘴唇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灰白。 “淳儿,你这是怎么了?” “玉姐姐,我肚子……好疼……” 黛玉连忙和紫鹃扶起淳儿:“红豆,快去给你家小主请太医;菊青,你去和富察贵人说一声。” “淳儿,没事,可能只是吃坏了东西。你先喝点热水暖暖脾胃,太医很快就来了。”说话间,菱角就端了一杯热水来,可淳儿疼得只喝了两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玉姐姐,疼……”淳儿咬着牙关,紧紧抓着黛玉的手,“姐姐你不要走,我好害怕。” “好淳儿,姐姐不走,姐姐就在这里陪你。”黛玉的手被抓得生疼,却也不敢松。她细细地想替淳儿擦干头上的汗珠,却怎么也擦不完似的,急的她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黛玉回头,只见进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太医。他左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身长玉立,面白无须,一对眸子如寒星点点透着凌厉,但整个人却还有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息。 “微臣太医院章佳勒泰,见过玉常在。” 黛玉有些迟疑,抬头却看见富察贵人身边的桑儿跟在章佳勒泰后面进了门,微笑着行礼:“玉常在万福,章佳太医是我们小主的远亲。虽然进太医院时间不久,医术确实信得过的,请小主不必担心。” 黛玉心下了然,这也许是富察贵人的投桃报李。 “章佳太医快起来吧,过来看看淳常在怎么回事。”黛玉引着章佳太医到了床边让紫鹃照看淳儿,然后就出来对桑儿说,“替我谢谢你们小主。我知道她最近不喜人,就不过去了。” “多谢玉常在体谅,我们小主自醒来以后情绪一直不好,延禧宫里的事情还是麻烦玉常在多多照顾了,奴婢就先告退了。”桑儿行了个万福,便匆匆退下了。 黛玉回了内殿,见章佳太医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就知不好,心有戚戚地问:“章佳太医,请问淳常在她怎样了?” “回玉常在的话,从脉象上看来,淳常在应该是服食了一些大寒之物,因为小主有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身孕,所以引起了胎气震荡,腹痛难忍,现下有了小产的迹象” “什么?淳儿有了身孕?”黛玉心下算了算日子,恐怕就是淳儿第一次侍寝的时候怀上的。这下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了。 “紫鹃!红豆!”两个丫头连忙小跑了过来。 “找两个脚程快的小太监,一个去养心殿禀告皇上,一个去景仁宫禀告皇后娘娘。就说淳常在有孕误食大寒之物,现下胎气不稳可能要小产了。快!” “是!”两个丫头福了福,一刻不敢耽误跑出去了。 然后黛玉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章佳勒泰说:“章佳太医,你如实告诉我,这个孩子还能保吗,若是保会怎样,若是不保又会怎样?” 第29章 殃池鱼暗处藏杀机 章佳勒泰拱了拱手:“玉小主,以微臣的能力,这个孩子保下来应该不难。但是遭次一番劫数,只怕这个孩子生下来也会体弱,而且淳小主年纪偏小,还不是最佳生育年龄,生产时只怕会吃些苦头。” “那若是不保呢?” “淳小主也会母体受损,大伤元气,需卧床三月,且至少三年之内都要多食温补之物好好将养。这三年期间,千万不可再有孕。若是有孕,必然滑胎。”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这快五月的天气黛玉也觉得如坠冰窟。她实在不敢想皇上和皇后娘娘会做何选择。如果保了孩子,孩子体弱多病淳儿可能难产;如果不保孩子,淳儿也要面临着身体受损失去恩宠的厄运。但不管做哪个选择,都不是她和淳儿能左右的。 现在恐怕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黛玉暗暗想着,不管怎样,先保住淳儿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章佳太医,不论如何,都麻烦您让淳常在少些苦楚,你可做得到?” “微臣遵命!微臣这就去开方子抓药。” 见章佳勒泰出了殿门,黛玉抹了抹泪定神转身进了内殿,握住了淳儿冰凉的双手:“淳儿不怕,姐姐来了。” “姐姐……淳儿好痛,淳儿是不是要死了……” “淳儿不怕,淳儿这是怀了小宝宝了呢。小宝宝刚来到淳儿的肚子里,还不习惯现在的环境,所以有些闹腾,淳儿忍忍,皇上和皇后娘娘很快就来了。” “小……宝宝……?” 听到这里,淳儿突然停止了啜泣。她圆圆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在天水绿的床帐间仿佛一朵不真实的云。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中刚流露了几分好奇和希望之色,便被无边无际的痛楚淹没,皱着眉头晕了过去。 “淳儿!”黛玉强忍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直直往下掉。 “皇上驾到!”院子里响起了苏培盛的声音,黛玉一回头就看到胤禛大步流星地迈进了殿门,“玉儿,朕来了,现下如何了?” “皇上!淳儿疼晕过去了!”此时的黛玉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双眼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白兔,瘦削的肩膀随着抽泣也一抖一抖的,脸上也因为哭得太久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见到这梨花带雨的美人,胤禛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怜爱之情,把黛玉拢在胸口:“玉儿放心,朕在这里,淳儿肯定会没事的。” 听着院里通告皇后娘娘来了,黛玉直起身来擦了眼泪,蹲下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玉常在你快起来吧。臣妾听说淳常在出事了,便急忙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比皇上慢了一步。”哪怕情况危急如此,皇后也是一副大气端庄的模样,头发油光水滑丝毫不乱,脑后坠下的镂空掐丝金珠和耳边的金珠耳环微微晃动,更衬得皇后娘娘稳如泰山。 不一会,章佳太医便带着药童回来了,两只手掀起袍子,跪在地上:“微臣太医院章佳勒泰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示下,淳常在这一胎……” 皇上没说话,只是抬了一下右手,示意章佳勒泰起身。 “当然是要尽力保住了。”宜修先开了口,“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最重要的事情。哪怕这孩子弱些也不打紧,咱们宫里的孩子都身娇玉贵的,精心养着也就是了。” “嗯,”胤禛点了点头,“朕膝下子嗣单薄,这龙胎一定要保住。” “嗻,微臣这就去安排煎药。” “嗯,快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勒泰就回来了,带着一碗闻起来就极苦的药。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得到最后的吩咐去做事情。 看着那碗药,黛玉就在想,淳儿这么怕苦,只怕这碗药也会让她苦痛万分。 “回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要禀告。”章佳勒泰却没有立即离开,重又跪下在胤禛面前,眼神闪烁了两下后最终坚定了下来,“经微臣诊断,淳常在误食的恐怕不是寻常寒凉之物,只怕还需要皇上安排,细查。” 说到“细查”两字,章佳太医的腰弓得更低了。而黛玉听到这两字,不可置信地走到了跟前:“你是说,淳儿不是误食,而是有人故意谋害?” “微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是根据微臣所学医术陈述事实。淳常在身怀有孕,本就会对寒凉之物更加敏感。但若只是寻常吃食如螃蟹、绿豆之类,除非吃得非常多,否则也不应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微臣斗胆,请问淳小主今日都吃了什么?” 红豆上前福了一福,“回皇上,皇后娘娘。小主今早吃了五子粥一碗,红豆糖包两个配凉拌鸡丝、酱黄瓜;午膳是在碎玉轩和莞贵人一起,用了糖醋里脊、素什锦和火腿炖肘子。然后就来了玉常在这里,吃了桃花酥,还有银耳莲子羹。” “微臣斗胆,敢问玉小主,这银耳莲子羹可有剩余?”黛玉愣愣地点了点头,让紫鹃去盛了一碗端了过来。勒泰接过,闻了闻,又舀了一勺在嘴中细细品尝。 “这银耳莲子羹有什么异常吗?” “回皇上的话,微臣有了些猜测,但不敢十分确定。可否去玉小主的小厨房一看。” “去吧。” 黛玉有点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胤禛,但胤禛并没有注意到,只甩着翠玉手串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黛玉心下苦涩,只得默默走回床边,重又握住了淳儿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淳儿,生怕一个眨眼淳儿就不见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勒泰托着一个青花的海碗回来了。 “回皇上,微臣在小厨房里发现了这一碗莲子。敢问小主,这碗莲子是哪里来的?” 黛玉有点疑惑,菊青上前说道:“现在临近夏日,我们小主按份例每五日可领一份莲子一份绿豆以作清热解暑之用。这碗莲子就是前日内务府刚送过来的。” “莫不是这莲子有什么不妥?” 第30章 机锋暗太医搅风波 “回小主,这莲子曾被用加了滑石粉的水泡过。滑石粉色白,颜色与莲子相若,而且无臭无味,可清热解暑,祛湿敛疮。可滑石粉性大寒,女子服食则不易有孕,孕妇食用则容易滑胎。若长久食用,轻则茶饭不思脾胃虚寒,重则阳气难升精神懈怠,最终整个人虚脱而亡。” “滑石粉?”胤禛的眼神轻飘飘地在殿中的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既无臭无味,你又是如何得知?” “回皇上的话,”章佳勒泰掰开了两颗莲子,“皇上请看,这莲子的缝隙中间有些白色粉末,泡莲子的人很小心,有粉末的莲子数量不多,只有进入莲心夹缝里的粉末才会保留下来。在日常烹饪时很难发现,如果食用不多最多也只会让人轻微腹泻不做他想。” 说到这里,章佳勒泰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胤禛的神色,迅速下跪:“不过,微臣在太医院资历尚浅,皇上可以再传其他太医一起斟酌。” 胤禛微微眯起了双眼,身子朝后仰了一点,稍稍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黛玉,瞬间又收回了视线。 “传章弥。” “嗻。”候在门口一身枣红色的小厦子应了,便快步走出了延禧宫。 然而黛玉,却因为刚才胤禛的一个眼神乱了心。那个瞬间太短,短得她揣摩不出胤禛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关心,还是怀疑。 “章佳太医,既如此,你顺道给玉常在也把个平安脉吧。” 黛玉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章佳勒泰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拿出手枕和手绢,微闭了眼睛认真给黛玉请起脉来。 黛玉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黄昏了。天空中的晚霞染得半边的天都红透了,红彤彤的像极了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黛玉忽然有些恍惚,好像看到自己穿上嫁衣,被盖头遮住的脸庞上,一抹笑靥,如同夕阳的余晖,美的炫目。而另一张色若春晓之花的面容,穿着他日常喜爱的大红色锦袍,手里拿着一杆系了红花的秤杆,伴随着自己心跳“噗通噗通”的声音,迈着四方步朝自己走过来。 他的眼神温柔,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玉常在......章佳勒泰唤了黛玉一声,见黛玉依旧没反应,于是又唤了一声:玉常在...... “章佳太医,”黛玉腮边映了些赧色,“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 “无妨,想请问小主近期身体可有不适?” 黛玉看到皇上和皇后都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抿了抿嘴唇说道:“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 章佳勒泰放下手枕,那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小主近期多注意休息,饮食要规律,切勿吃寒凉的食物,天气渐热也不要贪凉。” 谢太医。 “怎么,淳常在腹痛如此厉害,玉常在却……”皇后的目光在黛玉和淳儿之间来回了几次,然后貌似端庄地一笑,“想是玉常在体质更好些,可真是有福气啊。” 话音未落,就见到甄嬛和沈眉庄走到了殿门口,两人听见皇后这番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你们怎么来了?” “回皇上,我们几人同批入宫,淳儿更是在碎玉轩住过一段时间。听到淳儿出事,我和眉姐姐就尽快过来了。” 这话倒也没错,延禧宫在紫禁城的东南角,而碎玉轩和咸福宫却在西北角。两个人过来却是要走大半个紫禁城的路。 “难得你们姐妹情深,去看看淳常在吧。” 眉庄连忙走到床前去看望淳儿,甄嬛则担心地看向了黛玉,“玉妹妹,你可还好吗?” “姐姐,章佳太医已经诊过脉了,妹妹无事。” “所以说玉常在真真是好福气啊,躲过了一劫。”皇后笑盈盈地端起了桌上的茶,轻轻摇头吹了一口气,把整张脸埋进了盖碗的盖子里。 胤禛转头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淳儿,带了点不耐烦甩了甩手中的手串,然后开了口:“章佳太医,玉常在也食用了这银耳羹,你确认身体当真无恙?” 黛玉带了一丝丝绝望闭上了双眼,虽然早知道皇上凉薄,虽然已经是再活一次早该看透一个“情”字,可被怀疑的时候,心里还是带了几分痛。仿佛被捅破了一个洞的布袋,淅淅沥沥地往下漏着,再也装不满了。 甄嬛也听出来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用力地握了握黛玉的手。 “回皇上,玉小主身体无恙。虽然微臣之前没有为玉小主请过脉,但从脉象上来看,小主体质平和,只是稍有些气郁的倾向。小主虽然用了些莲子羹,但小主本人并无不适的话,就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只是什么?” 章佳勒泰却跪了下来:“请皇上恕微臣学艺不精之罪。玉小主脉象中带了滑脉之征,若无其他病症则主女子有孕。但经今日之事,微臣不敢十分肯定,还望请章太医一同定夺。” 胤禛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你是说,玉常在可能也有了身孕?” “回皇上,是的,但是龙胎月份尚浅,加上今日小主误食滑石粉加之受惊,微臣不敢十分肯定,还望章太医做最终定夺。” “好,好。”胤禛两只手拍了拍左右膝盖,又不自主揉捏了两下掌下的袍子,脸上带了些微微的笑意,向着殿外伸脖子望了望,“哼,这章弥,怎么还不来。” “章太医来了!”小厦子一蹦越过了门槛,引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太医进了殿来。 “微臣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小主请安。” “章弥,你看看这碗里的莲子,沾得可是滑石粉?” 章弥拿起莲子,对着灯光看了看,捏了捏粉末又放进嘴里尝了尝:“回皇上,没错,是滑石粉。” “好,那你再帮玉常在请一下脉。” “臣遵旨。” 章弥请脉毕,起身拱手:“恭喜皇上,恭喜玉小主,小主已有接近一个月的身孕。” 第31章 双喜临有女名为欢 “果真?”胤禛虽只说了两个字,但都咬得极重。 “回皇上,虽然玉小主有孕日子尚浅,脉息不明显,但是这点自信老臣还是有的。” “玉常在也误食了滑石粉,是否会对龙胎有损?”皇后挑起了眉毛,放在椅子上的手略紧张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玉小主脉息尚可,身子强健,只是有些受惊的迹象。滑石粉食用不多的话,只吃两副温补的药就可以了。” “好啊,好啊。”胤禛拍了下手,忍不住搓了几下,“淳常在有了身孕,如今玉常在也有了,宫里许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苏培盛!” “奴才在!” “派人,去给太后报喜。至于淳常在出事的事情……先不说了吧,太后身子不好,不要让她再担心了。” “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打了个千,笑嘻嘻地出了殿。 “‘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淳儿既已有孕,还是这批新人里面第一个有孕的嫔妃,便等她三个月胎像稳固后升为贵人,赐封号‘欢’。” “好啊皇上,那玉常在呢?”皇后宜修笑着问道。 “玉常在才晋位不久,便等生产满月之日再晋封。告诉内务府,玉常在这里的一应份例按贵人位份给,孩子的是额外的。”胤禛拍了拍膝盖,便下了决定。 “臣妾觉得这样安排极好,皇上圣明。玉常在,你说呢?” 而此时的黛玉,在听到自己确认怀孕以后,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了那里,脸色变幻莫测,心里涌现出了一阵阵悲喜交加的感觉。 她居然......有孩子了! 她竟然......有了孩子! 她竟然真的有了孩子了! 喜的是她可以孕育出一个血肉至亲,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里。 悲的是她此时有孕,淳儿该怎么办?而面对皇上的薄情,她又该怎么办? 这个消息让她整个人都处在恍惚之中,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连皇上的封赏都没有听到。 皇后见黛玉如此模样,脸上的笑意渐浓:“玉常在这是怎么了,可是高兴坏了?” 甄嬛见黛玉痴痴的模样,便知她那九窍玲珑的心思又在想些不该想的事情了。拽了拽她的袖子:“想必玉妹妹是高兴坏了,连谢恩都忘了。” 袖子被拽,黛玉回过了神,便看到大家都微笑着看向她,连忙行礼:“臣妾谢皇上恩典。” “好啦,是要当额娘的人了。如今既怀着龙胎,就好好养着。等到八个月的时候,便接你家中母亲前来照顾你。” 听到母亲,黛玉眼睛一亮:“臣妾谢皇上隆恩!”这一句却比刚才的谢恩,真情实意多了。 “嗯,你这一胎……” 黛玉飞快福了一福:“章太医身为太医院院判,还要负责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身体。臣妾实在不敢劳动。臣妾倒决定这位章佳太医,虽然年轻,但是确实医术精湛好脉息。不仅查出了滑石粉,保住了淳儿的龙胎,还诊出了臣妾的身孕,臣妾觉得他很不错。” “好,就依你。”胤禛拍了拍黛玉的手,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章佳太医!” “微臣在!” “朕今日就把玉常在和欢常在的龙胎交给你照顾了,你要好生照顾,不得有误!” “臣遵旨!”章佳勒泰深深拜了下去,没有人注意到他蜷起,微微发白的手指。 “皇上,皇后娘娘,宫中两位小主有喜,确实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如今有人谋害皇嗣,这事也不能不查啊!”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眉庄发了话。 看着昔日活泼爱笑的淳儿如今在床上虚弱地睡着,眉庄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要知道,虽说是淳儿自愿的,可也是她帮着淳儿搭了这条线,把尚年幼的她提前卷进了这个暗潮涌动的后宫里。 如果不是她只想着救嬛儿的话,也许…… 眉庄不敢想,她觉得无比自责。这样的劫数,如果不是她,或许都不会发生在淳儿身上。她觉得自己欠了淳儿许多,只想好好地弥补她。 而想要弥补她,抓住这暗害之人就是首要任务。 “放心,朕不会忘记这回事的。朕还有些国事要忙,就先回养心殿。谋害皇嗣是大罪,朕不日内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好,那臣妾也和皇上一起走了。莞贵人和沈贵人,你们俩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欢常在和玉常在。剪秋啊,和富察贵人也说一声。说他们延禧宫里接连出了两桩喜事,虽然她现在还不是一宫主位有处理宫中事宜的权力,但是也是位份最高的一位。欢常在和玉常在,她也要多多照应才是。” “是,奴婢遵命。” 交代完了事情,胤禛和宜修两人就前后脚离开了延禧宫,身后的三人深深拜了下去: “臣妾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时至戌时正,淳儿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 “淳儿!”甄嬛欣喜地说,“你终于醒了。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菀姐姐,玉姐姐呢?” “你睡在这里不好挪动,玉姐姐觉得不征得你同意就去你的殿里睡也不合适,我便让眉姐姐带着她去咸福宫了。和眉姐姐一起,或者是睡在碎玉轩都可以。来,把药喝了。” 为着防止药冷,小炭炉一直摆在殿里温着药。此时的乐道堂里,尽是一股清苦味的药香。淳儿皱着眉头一口饮尽了药,被苦得差点吐了出来,一连吃了三四个蜜饯才把嘴里的味道压下去了一些。 “菀姐姐,我晕过去之前好像听见……听见……”淳儿说着,不自觉羞红了脸,让她原本苍白的面庞有了些血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听见了什么?” “听见……听见玉姐姐说我有小宝宝了呢。”淳儿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都快成了蚊子音。 “是呀,淳儿肚子里有个小宝宝了呢!”甄嬛笑着,装模作样地摸了摸淳儿的肚子,“就在这里。” “竟然是真的……”淳儿眨巴眨巴眼睛,“那淳儿还能吃很多好吃的吗?” 第32章 春意深凉夜更漏长 甄嬛不禁被逗笑了:“啊我想想……只怕很多好东西都没法吃了呢,例如螃蟹,山楂,牡蛎,夏天也不能吃太多西瓜和冰果子了。” 眼看着淳儿的脸都耷拉下来了,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狗一样,甄嬛忙安慰道:“不过,对于可以吃的好吃的来说,肯定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而且等你怀胎八月之时,内务府会安排接你母亲入宫。记得你总说在家时母亲做的糟鸭糟鹅最为好吃,还不是可以吃个够?” 闻言,淳儿又眉眼弯弯起来:“那可太好了,淳儿一直想着这一口呢。不过菀姐姐,玉姐姐人呢?怎么没看见?怕不是淳儿占了她的床,她生气了吧?” “你玉姐姐哪有这么小气。”甄嬛用手指头刮了刮淳儿的鼻子,痒得淳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是因为你玉姐姐也怀了龙胎了,还不到一个月,折腾了一天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是你睡着,如果不和你说一声的话去你殿里休息也不合适,眉姐姐便带着她回咸福宫了。今晚上菀姐姐和你挤一挤,好不好?” “好呀好呀!没想到玉姐姐也怀孕了,我们俩的小娃娃生下来就可以作伴了。” “是啊,到时候我要做你们小娃娃的姨娘,可不许赖的。”甄嬛拍了拍淳儿现在尚平坦的小肚皮,“小宝贝,你可要快点长大呢,姨娘等着你。” “菀姐姐,你可真坏……还有,淳儿饿了……” “早就给你预备好了你喜欢的汤包和甜粥,坐起来用些吧。” 另一边,因黛玉身怀有孕,皇上便特意赐了软轿供她出行。她和眉庄一人一顶轿子,听着耳边习习吹过的风,面容在月色下显露出了几分清冷之色。 行至咸福宫,黛玉和眉庄两人先去见过敬嫔行礼问安,然后便一起进了存菊堂洗漱休息。 “玉妹妹,你如今怀孕了是件喜事,怎么我瞧着,你却并不开心?”两人卸了钗环躺在床上,眉庄忍不住问了黛玉。这一路上她都注意到了黛玉的闷闷不乐,无奈奴才太多,她实在不好相问。如今殿内只剩了两个人的贴身侍女,以她山东人直爽的性子,却是再也憋不住了。 “眉姐姐,你今日可听出来皇后娘娘的话中有话了?”黛玉盯着秋霜色百子送福的床帐顶,胸口只觉得闷闷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嗯,我和嬛儿都听出来了。尤其是后面她的一再强调,还有差使剪秋去告诉富察贵人的话……细品起来,总有些深意。过去还不觉得,只觉得皇后娘娘端庄持重,母仪天下,是真的关心后宫妃嫔和他们的子嗣。如今看来,只怕是笑里藏刀。可真是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啊。” “我心中有怨,皇后娘娘如此待人是一层,而另一层是……” “我知道,你说的,是皇上似乎因为皇后娘娘的话对你有了猜疑,是不是?”眉庄转头看着黛玉瘦削的下颌线,见她眼中星星点点,似是有泪,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疼。 “是……”黛玉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的锦被,心尖上仿佛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同被一根绣花针深深浅浅地刺着,无穷无尽,伤上加伤。 “你我都知道皇上薄情,对此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我却没想到他竟然疑心深重至此。今日之事,若不是我也有了身孕,只怕……只怕我现在已经无法安然无恙地躺在这存菊堂内了。” “皇上子嗣单薄,宫中的孩子也难养活。不消说早些年碎玉轩的芳贵人是意外小产,不久前的欣常在是意外小产,还有大阿哥早殇,二阿哥难产。这些年皇上没了多少孩子,对孩子的事情格外敏感也是正常。但是只因此就疑心你,也确实让人心寒。” 黛玉的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妹妹也不要做此嗟叹之语。”眉庄知道黛玉是有些灰心了,便撑起身来,帮黛玉擦了擦眼泪,拢好被子,整理了一下她鬓边稍显凌乱的发丝。 “咱们这些人,说句寒心的,有哪个是为自己活着的?父母兄弟,家族门楣,无一不是牵挂拖累。若是运气好,能一朝得宠兴旺家族,再得个一儿半女,终生有靠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时运不济得宠无望,也得小心珍重,避免祸及亲人。” 眉庄见黛玉面上仍有戚戚之色,心下了然,或许对黛玉来说,兴旺家族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她话锋一转: “妹妹,你不要怪姐姐多事稍微查了一下你家里的事情,也是姐姐看你提及家中母亲神色不对,才会如此。后来上次帮你往家中递东西,我就让父亲额外吩咐了家中的门生,提醒你的父亲善待母亲,并和嬛儿一起额外孝敬了你母亲一些。现下你父亲应该已经知道,咱们和你是不一样的情分,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待你母亲。妹妹,你现在有了身孕,就得好好爱惜自己。就算是为了你朝思暮想的母亲,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多谢姐姐。”黛玉闻言一愣,不由得热泪盈眶,把头埋进了眉庄怀里,“我一直孤苦伶仃,幸亏有姐姐和菀姐姐时时照顾安慰,还帮我安顿母亲,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姐姐。” 眉庄拍了拍黛玉的背:“咱们姐妹,说这些做什么。虽然咱们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但我对你,对嬛儿,都是一样的。咱们既然已经入了宫,也只能靠着咱们彼此,才能安稳度日呀。好了,快把眼泪擦干,不然明日起来,可就成了桃核了。” “姐姐真坏。”黛玉破涕为笑点了点头,“都依姐姐的。” 因着劳累,又怀了身孕,黛玉很快就睡着了。 眉庄听着黛玉逐渐沉缓的呼吸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我福薄吧……可皇上……也确实无法依靠啊……总得给自己找一个更加稳妥的出路才行。” 窗外的月亮又向西沉了一点,眉庄听得屋内的漏壶滴了一滴,又滴了一滴。 春天快要过去了。 第33章 水落处隐匿暗石出 黛玉在存菊堂睡得安详,却不知道她宫里面的宫女太监,是挨个被带走被问了话。因着沾染了皇嗣,小厦子得了苏培盛的授意,一直亲自盯着这件事。 不过一夜的时间,便有了眉目。 原是那余氏,自那日被贬之后便怀恨在心,认为是黛玉吹的枕头风害她落到如此境地,身边无什么钱财傍身,对下人也是动辄打骂,连最后的贴身侍女也被她恶言逼走。后来也不知怎的,竟买通了黛玉宫里新来洒扫宫女青青,让她在黛玉的饮食里做了手脚。 那青青只交代说,余官女子给了她些银子,而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金银迷住了双眼,便做下了这伤天害理之事。 而与青青接头的,就是当初从甄嬛那里出走去丽嫔手底下当差又被指到余氏那里的小印子。根据小印子的交代,是他的师父康禄海在丽嫔和余官女子之间做接线人,说是甄嬛和黛玉在御花园中给康禄海带来了巨大的侮辱,他便想趁此顺水推舟报复一把。 养心殿内,胤禛背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沾了血的签字画押,面无表情让人摸不到心里在想些什么。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苏培盛,心里自然知道这是主子心里不自在了,不由得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着不小心当了这出气的筏子。 “这便是,慎刑司查了一夜的结果?”胤禛半眯着眼,宽厚的手掌重重拍了两下面前的紫檀书桌,搁在砚台沾了朱砂的御笔震动了下便滚到了地上,与地砖击打发出清脆的声响。 初夏的阳光那样热烈,却仿佛照不进窗明几净的书房,所有的热浪都被这殿内冷凝的气氛隔绝在了外面。 “皇上,仔细手疼。”苏培盛弓着腰,捡起地上的笔,恭恭敬敬地重新摆在案头,“小厦子整晚没合眼都在那盯着呢,想必是不会错的。” 胤禛点了点头,站起身绕到了椅子后面,左手拍了拍椅背,右手食指则慢慢搓着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很好!余氏,丽嫔,很好。 苏培盛心中一凛,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那奴才先告退,去殿外候着了。”说着就倒退了几步,准备出殿。 “慢着。”胤禛开了口。 苏培盛忙停下脚步,等候胤禛示下。 “把小厦子叫来。” “是!” 胤禛闭上了双眸,整个人立在书房的阴影里,像一只巨大的,在匍匐等待猎物的兽。 不消片刻,小厦子匆匆赶到了书房。 半个时辰不到,碎玉轩里也查出了类似的东西。因着甄嬛之前久病,便一直在喝着补药调理,那药便被下在了她平时煮药的药罐盖子上,只不过用的药和黛玉的不同罢了。而碎玉轩的内鬼则是之前在余氏身边服侍的宫女,花穗。 甄嬛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存菊堂,和黛玉眉庄说话。这消息对她来似是一道晴天霹雳,摧毁了她过去这么多年建立起的是非观念。以她的经历,她真的想不通为何人可以如此恶毒,不过是一番训斥,竟然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听到碎玉轩也出了此问题,沈眉庄不禁也忧心忡忡忐忑不已,连忙让着采月采星把自己殿内上上下下统统查了一遍,幸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可有时候查不出来反而更让人害怕,只怕是隐藏得太深在哪里疏忽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得一道晓谕六宫的圣旨。 康禄海、花穗、小印子和青青,背主忘恩,即刻杖毙,无差事的宫人要在内务府的安排下集体观刑。余官女子意图谋害皇嗣,戕害嫔妃,即刻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丽嫔御下不严,德不配位,着褫夺封号,降为贵人,移居至储秀宫西殿的听雨轩。 殿中的几人静静地听完圣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是该感念皇上在造成更大的危害之前,风驰电掣地查明了此事,还是该埋怨皇上这轻轻放下的结果。 眉庄咬着后槽牙,柳眉倒竖,想要拿起盖碗喝口茶压一压心头的怒气,却几次三番地怎么也咽不下,最终还是把茶碗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谁都知道余氏背后就是华妃,当初她得宠时是如何亲近华妃,不止咱们,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出身,怎能有如此的心机和谋划做出此事。哪怕是丽嫔,竟然也只是个御下不严轻飘飘的罪名,皇上怎能做这样的决定!” 黛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坐着,摸了摸小腹。甄嬛起了身,拉眉庄坐下:“姐姐消消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反而是不值得了。” 眉庄愤愤不满地坐下,三人想对而望,却皆默默了许久。 “想不到莞贵人竟然也在这里,妹妹好兴致。”听得一阵声音传来,原来是咸福宫主位,敬嫔娘娘冯若昭进了殿来。 “敬嫔姐姐来了。”眉庄和甄嬛连忙起身相迎,敬嫔快走了几步,按住了靠她近些坐在软凳上的黛玉,“妹妹有孕在身,就不要多礼了。” 眉庄呼喊来采月上茶换点心,并把上位让给了敬嫔。 “三位妹妹可别怪姐姐不请自来。”敬嫔坐下,摇了摇手中水墨山水的团扇。“刚才我在宫中,听得妹妹这边有动静,再听着这宫里新传的消息,便知道妹妹在担心些什么。所以我特意过来告诉妹妹一声,在咱们宫里,妹妹尽可放心,不用担心这些吃里扒外的事情。” 听着敬嫔的话,眉庄和甄嬛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 眉庄敛衣起身,对着敬嫔行了大礼:“嫔妾多谢娘娘照拂。” “好了,快起来吧,这么客气,没得生分了。”敬嫔甩了下手里翠绿色的手绢,头上的翠玉珠花下垂着的一排银子坠角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如铃的轻快声。 “好了,几位妹妹继续聊。姐姐就先走了。” “嫔妾恭送娘娘。” 敬嫔走了几步,刚迈过门槛,似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道: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三位妹妹,皇上不喜别人质疑他的决定。伴君如伴虎,请几位妹妹务必谨记。” 第34章 薄情郎赐死阴毒女 送走了敬嫔娘娘,三人重又坐了下来。 “敬嫔娘娘这话,是怕我们按捺不住去问了皇上。皇上这么处理,丽嫔倒也罢了,对那余氏肯定是念了旧情了。”眉庄摇着头,感叹了一句。 “噗嗤”一声,黛玉不知怎的突然笑了出来,倒让甄嬛和眉庄面上带了几分疑惑之色。 “玉妹妹这是怎么了,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黛玉手里摇着的是一把空谷幽兰的团扇,青檀的手柄,下面是和田玉的蝴蝶配了星郎色的穗子。在这越发热的天气里,倒显得清凉了些。 “妹妹是笑,咱们这位皇上,可是个最有意思的了。如今这余氏板上钉钉的罪名,他却还是要网开一面。咱们心里都知道他是个薄情的性子,可他却偏要作出来这副情深舍不得的样子,生怕别人在背后议论他刻薄寡恩,可不是最有意思了?” “傻丫头,这可是能随便说的话?”甄嬛忙起身拦住玉儿的嘴,“咱们心里知道就好了。” “可不是,这掩耳盗铃的模样,也就是玉妹妹敢说得这些打趣皇上的话。”眉庄强忍着嘴角止不住想上扬的笑意,故意冷着脸教训了黛玉一通,“再这么放肆,真真跟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一个样,我这咸福宫可容不下你了。” “眉姐姐。”黛玉贴着眉庄坐下,双手勾在眉庄的脖子上撒着娇,“我要是那齐天大圣,姐姐少不得就是那如来佛。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去了,也逃不出姐姐的手掌心。” 听闻此言,三人忍不住笑作了一团,之前那阴霾的气氛也终于是去了三五分。 笑声渐息,在甄嬛旁边站着的槿汐姑姑说了一句: “这毒药和诅咒没有害死几位小主,只是可怜淳小主的孩子以后会体弱些,这倒还有活命的理由。可是欺君之罪,就死罪难逃了。” 听闻此言,三个人不禁齐齐转头,把目光投向了看似不显眼,但总是语出惊人的槿汐。 “小主可还记得,奴婢曾问过您,除夕夜里,倚梅园是否有人鱼目混珠。” “槿汐,你说的对。”甄嬛听闻,左手慢慢握成了拳,暗暗下了决心,“眉姐姐,玉妹妹,我心里有数了,这件事情我来办吧。” “嬛儿,你是要……?”眉姐姐有些担心地握住了甄嬛的手。 “姐姐,我去找皇上。她害了我,害了玉妹妹,还害了淳儿,我绝不能让她还有机会在冷宫了此残生。” “菀姐姐,难道除夕夜里,是你在倚梅园吗?” “嗯,”甄嬛点了点头,把黛玉重新按回到了软凳上,“妹妹,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现在是咱们姐妹几个里面,最有指望的一个,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好好养胎。不要去想些别的,也不要沾染这些血腥之事。” “眉姐姐,你照顾好玉妹妹,我去去就来。槿汐,扶我回碎玉轩梳妆,然后我们去见皇上。”甄嬛边说边走,很快就走出了存菊堂。 眉庄站着抚摸着黛玉的脊背安抚着她,两个人目送甄嬛消失在转弯处。 酉时正,黛玉倚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层层叠叠的,如山峦叠嶂映着落日霞光。由浅粉到朱红,由金黄到粉紫,像是滴在宣纸上的墨,渐次晕染开去,再融合成新的织女绫罗。 “小主,您怀着身孕,仔细起风。”紫鹃走来,给黛玉披上了一件水蓝色绣兰花的披风。 “紫鹃,还好你在,还好。”黛玉抚摸着身上的披风,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小主,”紫鹃下拜抬起头,目光里是清澈见底的坚定,“请小主放心。” 黛玉莞尔,伸出手拉起了紫鹃:“紫鹃,我和你说句贴心话。我不是怀疑你,我是真的怕……” 说着话,泪珠便扑簌簌落了下来,挂在了粉腮边。 紫鹃拍了拍黛玉的手:“奴婢省得,奴婢一定好好侍奉小主。” 重又望向外面,只见得菊青绕过了那一小片紫竹,后面跟着个眼生的小丫头,拎着食盒,想来该是今日的晚膳。 “奴婢汀兰见过玉常在,玉常在万福金安,奴婢是新分到这里补之前青青的缺的。” 黛玉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紫鹃。紫鹃会意,便领她出了屋子,安排了庭院的洒扫和照顾花草的事情给她。 菊青走上前来,“小主,今晚的菜色可真不错。有牛肉蔬菜粥,龙井虾仁,金玉满堂,还有一份茶树菇乌鸡汤配几样精致点心。可见小主现在有孕,御膳房格外用了些心思,都是些清淡温补,又不会上火的菜肴。” 黛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说这个孩子是个意外,但也真真是足够欢喜。我的孩子,我自然是要好好保护他,然后等着我娘入宫,一家子团聚共享那天伦之乐。” 菊青福了一副,歪着头笑说:“奴婢也会好好侍奉小主和小主子,绝没有二心的。” 黛玉见着菊青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你这丫头,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的赏,好好给你攒嫁妆,让你风光大嫁。” 听得这话,菊青笑着羞红了脸:“小主成天取笑奴婢,到时候小主要是不给奴婢添妆,奴婢可不依。” 这时,小晨子迈进了殿:“小主,皇上下旨,冷宫余氏欺君罔上,毒害嫔妃,谋害皇嗣,罪大恶极,赐自尽。” 黛玉楞了楞神,这件事终究是尘埃落定了。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现在真的出结果,黛玉心里还是不禁感慨万千,默默叹了一口气。 “小主,菜快要凉了,还是早些用膳吧。” 黛玉点点头,扶着菊青的手起了身。黛玉抬手解开身上的披风,转身放在美人榻上。抬头时看到窗外的太阳,仿佛不堪重负般直直地跌落到了地平线下面,顺手给这天幕拉上了一层宝蓝色的锦被。 “可惜了这么好的落日余晖。终究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第35章 知不足飞燕请贵人 因着甄嬛受了委屈,去了养心殿找皇上,所以当夜皇上也没有翻牌子,她顺理成章地“因祸得福”,在养心殿留了一夜。 第二日,皇上便传旨说,因为户部请旨要设立井田的事情,他需要亲自前往京郊视察情况,几天后才回来,皇后须得好好看护好后宫的妃嫔,以及延禧宫两位常在的龙胎。 走之前,胤禛特意来了一趟延禧宫。毕竟有两位有孕的嫔妃住在这儿,任谁也不敢不重视这儿。 他先去了淳儿那里,给淳儿带去了不少好吃好玩的,并承诺她会给她带点宫外有意思的东西,好生安抚了她一番。让她好好休养,不要着急下床走动,等养好了再出去玩。冲着这些好玩的,窝在床上的淳儿难得乖乖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淳儿,胤禛便来了黛玉这里。 黛玉听闻胤禛进了延禧宫,并先去看了淳儿,心下便知他应该一会儿会过来。于是她早早找了件玉色撒花滚了水纹边的旗装,并月白色绣了迎春花的绣鞋,斜插了一只白玉钗,穿戴好了迎在门口。 黛玉心里明白,皇上靠不住是一回事,但是很多时候不得不依靠皇上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是在前世,黛玉断断是不会做这些曲意逢迎的事儿的,她也是向来看不惯这些事儿。可之前,自己再怎么寄人篱下,好歹还有个能说的上话可以给自己做主疼爱自己的外祖母,而如今自己只不过是个末流的谁都能踩一脚的常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了一老一小,想好好守护的人。 “眉姐姐说的,还真是……诶……”黛玉摸着自己的小腹,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两只麻雀打闹着从院内的小竹林叶片上掠了过去。 胤禛转个弯,从竹子的阴影里绕了出来,阳光穿过竹叶拢成一个个光斑打在他的身上。黛玉只想起当初宝玉也是这样,提着衣摆,手里总拿着些或是书或是别的什么好玩意儿的,兴致冲冲地给她送过来,老远就能听到他喊“林妹妹”的声音。 胤禛走近就见到黛玉一动不动地望着竹叶发呆,初夏的阳光照在这玉色的旗装上,晕了一层淡淡的光圈,衬得黛玉桃花般的面庞带了些看得见摸不着的朦胧仙气,昔日小家碧玉的韵味里也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玉儿,怎的站在这风口上。紫鹃,快扶你小主进屋。”胤禛赶忙唤了身边的宫女过去扶黛玉。 黛玉回过神来,忙福了一礼:“皇上恕罪,臣妾原本是来门口等皇上的,可能是被这日头晒了下,便有点走神了。” 跟着宫女进了屋,坐在软榻上,黛玉娇嗔道:“皇上不是说要去井田吗?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有走呢?” 胤禛心知黛玉这是在使小性子,但是他也乐得如此,掀袍坐在了黛玉旁边:“原该早些走的,不过淳儿有些闹脾气,小孩脾性般得爱娇些。更何况,你这儿也更重要些。看你气色不错,朕也就放心了。你且在宫里安心养胎,朕都已经吩咐下去了,免了你的请安。” “还有一事。你如今有孕不能劳累,这延禧宫宫里的事情……” 黛玉思忖着,握着胤禛的手,开了口: “皇上,臣妾没事。想来咱们这延禧宫里,现在统共也就只住了三个人。我和淳儿是好姐妹,都不是多事的;富察姐姐近日总闭门不出,只怕也是不愿意接手的,何况掌事姑姑青玉也算是个老成的人。若是皇上实在担心臣妾,不如再拨一个皇上信得过的姑姑过来帮衬着。咱们宫里三人都没有生育过的,要是能有个懂得多些的姑姑,想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嗯。”胤禛点头,“你说的有理。”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几步: “既如此,朕便把芳若拨给你。” 黛玉原本只想要个值得信任的年长姑姑。前儿听了敬嫔娘娘的一番话,以及从槿汐那里听的三言两语,她便知道这宫中的阅历是件极重要的事情,能安生熬成姑姑的大多有几分不显山漏水的本领。这延禧宫里的青玉虽还可以,可她到底是从圆明园底下调过来的,见得事情不够多,对宫中的事情很多只是一知半解,做事有时候也不够沉稳。 不想皇上竟然指了芳若。想来有之前在甄府相处的那段日子,情分也自是与别人不同。 “皇上,芳若姑姑是在御前伺候的,臣妾怕是承受不起。” “不碍事。”胤禛挥了挥手,手中的翡翠手串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芳若是宫中和苏培盛一辈儿的老人了,宫中的各项事务都熟悉,也服侍过生育的太妃,还是你之前的教引姑姑,让她到这延禧宫来,再合适不过了。” “皇上,只是这样的话,青玉姑姑位置恐怕是有些尴尬。” “那就让芳若专门照顾你和淳儿的饮食和生产,大部分的宫中事宜还是让青玉负责。” 黛玉听此,便知道再无不妥了。求仁得仁尚何语? 更何况芳若的分量可不是一般的姑姑能比的了的。 “皇上圣明,臣妾是断然想不来这么多的。” 胤禛不由得一笑:“什么想不来,朕还能不知道你。明明就是你一早都想好了,引着让朕说的。好了,天色不早了,朕也得赶紧出发了,不然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臣妾恭送皇上。” 胤禛扶起黛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紫鹃说:“好好照顾你们小主。” “奴婢遵命。” 胤禛正欲出殿,黛玉却又娇娇柔柔地开了口:“皇上!一路保重!臣妾和腹中的孩子等着你回来。” “好!”胤禛抬手做了个不必相送的手势,大步流星走出了乐道堂。 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黛玉松了一口气,换了副淡然的表情:“紫鹃,去收拾一间向阳的好厢房,留给芳若姑姑。咱们这延禧宫,也终于算是能有个倚靠了。” 第36章 谋出路越女出镜心 胤禛走了不久,眉庄和甄嬛便来了。 “晨起时皇上便说,要来看你和淳儿。我特意先去找了眉姐姐,两个人喝了杯茶才过来,免得打扰了你和皇上说悄悄话。”甄嬛今天打扮得格外素净,青莲色的旗装上绣的也是莲花,小把头上簪了个流苏的莲花钗和几朵银珠花。 黛玉笑着引两人进了殿,不消说,必然是来说余氏的事情的。可当三人落了座,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眉庄只顾低头喝茶,甄嬛撕扯着手绢,耳里只听得盖碗碰撞的声音。 还是甄嬛先开了口:“我这心里,是恨极了被人暗算。可皇上真的下旨杀了他们,我这心里并不畅快。” “看到杀人,我心里也不畅快。更何况扳倒了一个,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眉庄锁着眉头,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担忧和无奈,甄嬛望向她的目光里也满是兔死狐悲的哀伤。 “我知道两位姐姐都是极好的性子。”黛玉顿了顿,想着怎么说才能更容易让两人接受,“菀姐姐聪慧有义气,眉姐姐端庄又温柔,而且两位姐姐都是极为善良,不嫌弃妹妹家世清贫一直多加照拂。可两位姐姐,没有牙齿的善良就是软弱。” “也不怕两位姐姐笑话,妹妹家里的情况想必姐姐也是心知肚明的。妹妹虽为家中嫡女,却每每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几次三番身处险境,娘亲也屡屡被陷害。可这后宫里的阴私,比起妹妹的家宅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眉姐姐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故事?两位姐姐如果不狠下心来,成王败寇,远不是说说而已。” “玉妹妹说得有理。”眉庄慢慢点了点头,“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故事?什么故事?”甄嬛有些疑惑,“你们俩趁我不在竟然还说了悄悄话。” 黛玉“噗嗤”一笑:“菀姐姐吃醋了。” 眉庄开口:“说到吃醋,那时你刚得宠,皇上整天召你,哪里我们是避着你呢?玉妹妹那次讲的,不过是后宫和前朝瓜葛着,互相倾轧,一步错,步步错。不过这也倒是提醒了我,咱们万一失败了,只怕家族也要出事。别人害你不一定是和你有仇,可能还有朝堂党政之争。如此这般,真是可怕。” 这时,紫鹃匆匆走进了殿里,福了福说道: “启禀几位小主,余氏她不肯就死,在冷宫中大吵大闹,非嚷着要见皇上最后一面。” 这句话像一滴冷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姐妹三人顿时炸开了锅。 甄嬛:“怎么见?这个时辰皇上怕早已经出宫门了。” 眉庄:“难不成还容她活到皇上回来?” 黛玉:“这件事,回皇后了没有?” 眉庄:“皇后这几日头风发作,连床都下不来,自然是管不了这事。” 甄嬛:“那只剩华妃能管这事了。” 紫鹃:“回菀小主,华妃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说是身子不爽快,已经闭门谢客了。” 黛玉:“她素日与余氏走得近,这会子恐怕只会明哲保身,敬而远之了。。” 眉庄:“或者我们去求太后,之前那余氏猖狂,冒犯了欣常在,不也是太后下旨,褫夺了她的封号,还禁足的吗?” “可太后,是我们这些人能见的吗?”甄嬛不禁有些担心。 “可以的。”眉庄不禁有些羞赧,“其实之前咱们姐妹说到皇上靠不住这件事,我就在想以后的出路。玉妹妹不消说,已经有了身孕,不管这胎是男是女,只要能平安生下来以后都是个倚靠。而嬛儿,皇上对你宠爱得紧,照这个势头,封嫔晋妃是迟早的事情。而我能给自己想到的最好的打算,就是倚靠太后娘娘,然后早日拿到协理六宫之权。” “眉姐姐,我竟从来没有想到过,你是这样打算的。”甄嬛心里有些焦急,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仿佛是因为自己委屈了沈眉庄,尽管她从来不想这样。 眉庄起身走了两步,走到窗边看着慈宁宫的方向:“嬛儿,这不怪你。命运什么时候由得我们这样的女儿家做主了?想要在后宫立足,家世、宠爱、孩子、权力都是我们要争取的东西,如今咱们三个人,前面三个都有了,缺的不就是个权力吗?” “姐姐说得好。”黛玉在心里脑海里细细地过了一遍沈眉庄的话,“可这和太后有什么关系呢?” “咱们皇上虽然是太后亲生,可到底不是放在跟前儿养大的,母子情分不过尔尔。而且为了先帝九子夺嫡时候的事情,十四贝子至今仍然留在景陵,太后娘娘对此也颇有微词。”甄嬛想起旧时,槿汐和她闲聊提起的一些陈年往事,再结合上平时听皇上嘴里提到和太后相关的只言片语,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串到了一起。 “所以,咱们皇上的孝心……”黛玉没有把话点明,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再加上咱们宫里除了皇后是太后的侄女,还经常去看望太后,其他并没有谁是成日里在太后面前尽孝的。如今太后经常生病,这是咱们的机会。” “没错。太后诚心礼佛,前段时间我已经把手抄的佛经挑了一部分好的送去了宝华殿和慈宁宫,想来也有些日子了。”眉庄顿了顿,“但是只怕分量仍是不够。玉妹妹,虽然你位份不高,可如今你身怀有孕,要是能一起同往,胜算怕是会大一些。” 黛玉低下头,想了一会:“好,不过最好是等芳若姑姑来了以后,我们再走。而且走之前,我们须得再去看看淳儿。” “芳若姑姑?”甄嬛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怔了怔。 “对。今天皇上离宫之前,妹妹特意和皇上求了一求。如今我和淳儿都有孕,这延禧宫须得有个老成的嬷嬷,才能防着别人的手伸进来。能有个御前的人,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那我们去看看淳儿。” 第37章 寿康宫初见皇太后 和淳儿告辞后,姐妹三人稍作梳洗,整顿衣裳,便传了轿子启程前往寿康宫。 其实谁不知道,苏培盛这么多年,给皇上办事办老了的,怎么可能连余氏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可他如今却放出风来,说处理不好,追根究底不过是想找个“做主”的人。 毕竟是皇上曾经盛宠过的人,保不齐哪天他就后悔了觉得下手太狠发了飙。 枪打出头鸟,高位嫔妃唯恐避之不及,低位嫔妃说不上话。前朝大臣不能对后宫之事插足置喙,后宫嫔妃出了头只怕会有失宠的危险。 所以若是太后能出面下旨,处死余莺儿,那会是最好的结果。 说实话,下决定的时候自然是气定神闲,可走到宫门口,还是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忐忑。 “麻烦公公通传,臣妾咸福宫贵人沈氏,携碎玉轩莞贵人甄氏以及延禧宫玉常在安氏,求见太后。”沈眉庄鼓起勇气,向门口的公公恭恭敬敬地说着。 “不好意思三位小主,太后身体不适,现下刚喝了药,正在歇息呢,不见人。” 三人互相对视了两眼,心下不由得有点子惊讶,在太后门前竟然这样明目张胆地要好处。 眉庄使了个眼色,采月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藏蓝色金纹福字的荷包递了过去:“臣妾三人到底入宫不久,很多事情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公公海涵,行个方便。” 那公公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心下满意,嘴角笑成了弯月,露出几颗黄牙:“三位小主在此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给几位小主通传。” 望着那公公小跑远去的背影,黛玉喃喃:“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果然如此。” 不一会,那公公便回来了:“太后传几位小主,三位小主,请吧。” 三人皆是第一次进入这寿康宫,只觉得与别处殿宇都不相同。皇后娘娘的景仁宫是大气端庄,追求浑然天成的自然;华妃娘娘的翊坤宫是富丽堂皇,追求极度的精致与华美;敬嫔娘娘则是素雅简约,处处低调着透出品味。 而这寿康宫,用古朴二字来形容,似乎最为恰当。走过那陈设了松柏等四季常青的甬道,几只仙鹤正在闲庭漫步,都是福寿绵长的好意头,地上的花砖取“步步生莲”的佛家寓言也雕了莲花的模样。殿里四处陈设的古董自不消说,唐朝的玛瑙鎏金杯,宋朝的雨过天晴瓷,元朝的青花龙纹罐,还有明朝的白玉如意结。而那些摆放在那静静不动的家具,看得出有了些年岁,却保养得极好,被天长日久的悉心擦拭养出来一股子历久弥新的温润光泽。 踩在波斯进贡的羊毛地毯上,穿过珍珠串红玛瑙的珠帘,便见到太后斜靠在软榻上。因是病中,也没有做太多打扮,穿了一身流黄团福金线织锦的旗装,绣了万字不到头的纹样,头上用一支金色镂梅花的扁方固定发髻,又插了一支红宝石坠东珠的短步摇略作装饰。手边是一个景泰蓝掐丝珐琅的水烟壶,一盘柑橘和一份牡丹卷。 “臣妾碎玉轩莞贵人甄嬛/臣妾咸福宫贵人沈眉庄/臣妾延禧宫玉常在安陵容,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三人皆万分谨慎地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大礼,微低着头不敢抬起。 只觉得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身上扫过,黛玉手心里渗出了些许冷汗,没想到太后这一对看起来如秋水一般的含情目,竟然会有如此厉害的时候。 好在太后也并没有为难她们:“起来吧。” 三人暗暗舒了一口气,起了身按着次序站在一边。 “你便是那有孕的常在?” 黛玉没想到第一个提的会是自己,定定心走两步上前行礼:“回太后的话,臣妾正是常在安氏。如今月份尚浅,刚满一个月。” “嗯,模样长得不错,确实是个温柔可人如玉一般的美人。”太后到底还是个疼孩子的人:“竹息,去把我那支赤金如意和合簪找出来,赐给玉常在。” “太后恩泽,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伸手拉起了黛玉,从竹息手里接过金簪,插在了黛玉的髻上:“你肚子里的,虽然不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可欢常在……不提也罢,哀家可盼着你给哀家生一个健康活泼的小皇孙。这支赤金如意和合簪是当初哀家怀着十四阿哥的时候,孝懿仁皇后赐给哀家的。如今赐给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它。” 听着和十四贝子有关,黛玉心中不由得一凛,却不敢在面上显露,顺着太后的手簪上这根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臣妾谢太后赏赐,希望臣妾也能有这样的好福气,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子,在太后娘娘面前承欢膝下。” 眉庄走上前来:“太后,玉常在能够保住这个孩子,已经是她福泽深厚了。我们三人来之前,去看过欢常在。可怜她小小的年纪最是活泼爱动的时候,如今却不得不躺在床上安养,人都瘦了一圈,真是可怜啊。” “沈贵人,前些日子你送来的佛经,哀家看了,写得很好。哀家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很多时候看东西看不清,但是幸好耳朵还好使。你抄的佛经,哀家很喜欢,下次把字写得再大点,就更好了。礼佛之人要静心,一会让竹息给你找一盒上好的檀香,不仅抄经的时候,平时心情郁结急躁时点上一支,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臣妾受教了,谨遵太后教诲。” “莞贵人,上前来,给哀家瞧瞧。” “请太后再受臣妾大礼,祝太后身体安泰,福寿绵长。” 这次太后并没有很快叫起,只是追着眼睛,盯着甄嬛看。黛玉在一旁瞧着,总觉得太后望向甄嬛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头。 “起来吧,是个好孩子。”太后没有多说什么,“后宫嫔妃以养德为上,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去吧。” 第38章 莳花女梦断钟粹宫 眉庄还欲再说什么,却感觉到背后一阵拉力。她有些疑惑地转头,原来是黛玉拽住了她的衣角,锁着眉头面色冷凝对她摇了摇头。 眉庄心知自己的从小在家中就是以宫嫔为培养目标,端庄大方知性有礼这方面是一等一的好,但是若是说到机敏聪慧冷静自持这块却远远比不上两位妹妹。 如今黛玉既然阻止她再说话,必然是有她的道理。更何况今日前来面见太后本就有些唐突,如今自己是万不可出错了。 “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今日冒失叨扰,还望太后恕罪。” “你们还年轻,自然是还要好好历练一番。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三个出去。 “是,请太后好生休息,臣妾等告退了。” 黛玉三人齐声应道,然后行了礼,各自离开。 等出了寿康宫的宫门,眉庄立刻问:“玉妹妹,你刚才干嘛拉住我?我们今天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余氏不死,夜长梦多,咱们想办的事情都还没办成呢。” “太后年岁大了,心思自然是细腻得很。”黛玉叹了一口气:“可我也看出来了,太后和皇上一样,都是说话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的。眉姐姐,你也不细想想,太后和你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人老了还要精心礼佛什么……”眉庄原本气冲冲地走着,突然停下脚步捂住了嘴,“你是说……” “太后是在说,她没出面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件事情。而我们今日这样过来,是过于急躁,失了分寸了。”甄嬛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道。“玉妹妹还好说,有着身孕不宜用香料。只怕不一会儿,这檀香就要送到我和眉姐姐的宫中去了。” 坐上软轿,因着寿康宫距离咸福宫比较近,三人便起驾,往眉庄的存菊堂方向去了。初夏天气,阳光明媚得好似西域风情万种的美人,火辣辣的妩媚动人,直往人身上每一个毛孔里钻。黛玉晒着太阳,在轿子上一摇晃,倒有了几分困意。 “停轿。”眉庄的声音传来,黛玉抬眸,原来是遇到了一个她们许久未见的人。 “见过博尔济吉特贵人。”黛玉下轿行礼,面前这位也是抱病了许久的博尔济吉特贵人。她并不像汉军旗满军旗的嫔妃一样把头发全部绾起梳成燕尾,留着部分在侧边编了几个细细的小辫,保留了一些蒙古女子独有的风情。 上次她的腹痛原以为只是吃坏了东西,太医当时也并未诊出什么特别的病症来,就只开了副温补活血的药方。不料一副药下去,博尔济吉特贵人半夜时分竟然惨痛异常,下身流血不止,面色苍白昏迷了过去。 院判章弥深夜被传召,仔细诊断后不想竟是小产。孕妇本就碰不得活血之物,这一副药下去直接把孩子给打了下来。之前误诊的太医直接被革职查办,博尔济吉特贵人也因此在钟粹宫躺了好几个月。 眉庄和甄嬛也下了轿子,和博尔济吉特贵人见了平礼。 “许久未见,妹妹可大安了?” “多谢沈姐姐记挂,如今妹妹的身子已然是好了许多了。” “见妹妹的气色确实不错,那姐姐我也安心些。今日立夏,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妹妹也不喊一顶轿子来,当心受了暑气。” “妹妹今日出门,不过也是有件必须办的事情要办,如今事情既然已经了了,妹妹也就不多留了。妹妹告辞。” 博尔济吉特贵人行了个平礼就欲走,不过刚走了两步却又回了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有姐姐的记挂,妹妹心里感激得很。姐姐日后若是有空,可以多来钟粹宫坐坐,妹妹定当扫榻相迎。” 回到咸福宫坐定,就听得小施来报:“启禀几位小主,余氏自尽了。” 甄嬛举着茶杯,轻轻地吹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苏公公那边就解决了吗?” “据奴才的打探,余氏是被鞭子勒死的。” “什么?勒死的?”甄嬛大惊,差点被茶水烫了手,把盖碗放在了桌上。 “呸呸呸,你也不看看,玉常在还在这里呢。她怀着身孕,怎么能听这些话。”眉庄忙起身走到黛玉旁边,握住她的手坐下,“这些你就当耳旁风,别往心里去。” “是奴才失言,请小主责罚。”小施自知说错了话,直接跪倒了地上。 黛玉扯了扯嘴角:“不妨事的姐姐,从前在家里……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情没见过。姐姐就不要怪罪他了。” “既然玉常在不怪罪,那我也不追究了。你便下去吧,但是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可就没这么轻易了,仔细着你的皮。”眉庄自跟着皇后学习六宫事宜,更加明白了恩威并施和宽严相济的道理,管教起下人来也得心应手了许多。 “等等,”黛玉出声留下了小施,“你刚才说什么,是鞭子勒死的?不是白绫,不是弓弦,不是麻绳,是鞭子?” “没错,是鞭子。奴才看过,那脖子上的印记大概有一指来宽,边缘光滑。加上余氏的脸上有一道鞭痕,奴才可以肯定那余氏是被鞭子勒死的。” 黛玉垂眸,心下觉得有些恶心,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好了,你别说了,快下去吧。”甄嬛让小施赶紧出去,倒了一杯白水端给黛玉。 黛玉干呕了两下,因着吃的不多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倒是被憋得通红。喝了一口水,眉庄在旁边帮她拍着背顺气,她方才慢慢缓了过来。 “怎么样,可好些了?” “多谢姐姐,已经好多了。”黛玉笑笑,拉着沈眉庄一起坐了下来。 “两位姐姐,依妹妹看,这钟粹宫咱们几人是不得不去一趟了。这一次,博尔济吉特贵人是帮了大忙了。不仅帮了我们三人和淳儿,还帮了皇上和翊坤宫的主。” 第39章 细分析夜谈宫中事 入夜时分,翊坤宫。 华妃年世兰未施粉黛,长长的青丝如瀑布般垂下,手里拿着一支带流苏的银叉,穿着一身葛巾紫的寝衣,在桌子边缘厚厚垫了几层手绢,蜷着腿靠在桌上吃刚贡上来的西瓜。 “死绝了?”叉子上的流苏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口中汁水四溅的清甜涌上,伴着面前青花缸里的渗出来的凉意让华妃眯了眯眼睛。 “死得透透的了。拉去乱葬岗的时候,有人亲眼瞧见,下手可真够狠的。露出来的皮肤上没一块是好的,脖子上深紫色的勒痕都有好几处,连眼珠子都充血爆了出来,可吓人了。”颂芝半弯着腰,轻摇着手中的扇子,光说起来都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那些没根儿的东西,做事倒是挺利落的。也难怪呀,她连皇上身边的人都敢得罪,活该她有今天。”华妃向来是个无神论者,将门出身的她自然也是见过血腥场面,所以并不害怕。 “她没说漏了嘴吧?”斜眼看向颂芝,能让华妃害怕的,可能只有失宠了。 “一句都没有。” “哼,”一声轻哼,“算她识相。这事儿曹贵人办的也是不错,借了博尔济吉特贵人的手去堵了那余氏的嘴,咱们也能从这事儿里摘干净了。” “是,只可惜了丽嫔娘娘。”颂芝手上动作没停,说话也愈发恭敬。 “哼,还丽嫔,现在只是费贵人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亏我当初那么抬举她,连自己宫里的下人都看不住,差点平白无故地连累了我。” “娘娘说的是。” 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厚厚的云层翻滚不休,时不时从深处透出血红色的光,劈开了这本就不安宁的黑暗。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恶龙穿梭在天空中布雨行云,瞪大了凶狠的双眼,暗暗窥视着地面上的紫禁城。 “闷了这么久,也该下场雨了。”乐道堂内,黛玉坐在妆台前听着外面的声音,捧着一碗绿豆汤,任紫鹃帮她梳着长发。 “小主,今日余氏的事……小主何必去太后那走一趟,碰了软钉子不说,只怕太后也没有留个好印象。”紫鹃犹豫了很久,还是向黛玉开了口。 “紫鹃,其实今日咱们三个人,哪个心里不知道这一趟不该去呢?但是这件事情不能不解决,越拖越麻烦。咱们三个人也都心知肚明,夜长梦多啊。” “小主为何如此说,奴婢不明白。”紫鹃放下了手里的木梳,扶着黛玉走到了床铺边。 “紫鹃,你也知道,我本是个无依无靠地进了这宫,第一次侍寝还被退了回来换成了余氏。如果说心里没有一点怨恨,那我就真成了菩萨了。”虽然不是她的亲身经历,可原主的苦痛她感同身受,就算是为了感谢原主给了她这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也要帮着原主出了这口气。黛玉自嘲地笑了一笑,抚摸着床边上香袋的穗子,纤纤玉指在这穗子朱红色的映衬下更显得洁白莹润。 “余氏这人嚣张跋扈,恃宠而骄,早就把满宫的妃嫔给得罪了个遍。她一朝失宠,落入此绝境,我真的不信有谁不开口叫好的。” “但是,她不得不死。”黛玉的目光里渐渐染上了一层狠厉,“下药是一层,不能扯出来背后的主使又是一层。若是我猜的没错,要不是那康禄海自作聪明向碎玉轩动了手,恐怕费贵人本来都不会被牵扯进来。” “小主的意思,是原本目标只有小主一个?” “是。她一个宫女出身,本就不可能布下如此精妙的局,何况她不肯就死的时候,喊得竟然还是冤枉。只怕,是费贵人借了她的人,但是没告诉她具体要做什么,她糊里糊涂的就成了一个替人背锅的糊涂鬼。” “可就算如此,皇上也只是给费贵人安了个御下不严的罪名而已,明摆着告诉六宫,此事主谋只有余氏一个。皇上既然都如此说了,那事实就得是这样。皇上此意,费贵人不过是表层,说白了还是怕扯出来翊坤宫的那位。” “可这和小主去找太后有什么关系?” 黛玉咬了咬唇,反而起身来到窗前,开了一点点窗缝。一阵凉风裹挟着水汽直直冲进了殿内,吹起了她额角的刘海。 “小主,别着凉了。” “无事,可能是怀了孕的缘故,总觉得内里燥热的很,让我凉快一下。”黛玉拒绝了紫鹃披上来的衣服,透着那窗缝看着外面摇摆不定的竹子。 “我能有今日有孕的福气,家中母亲能被照拂,两位姐姐功不可没。而且宫中嫔妃早把我们三人视为一党,就算我不去,别人也不会因此把我们分割开来,最多觉得是我有孕受不得辛苦才没有去。但是姐妹之间情意本就容易有间隙,不得不谨慎;我去了,就是和两位姐姐共进退,两位姐姐也会更信任我一分。” “另一方面,太后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姑姑,但她再怎么样最终还是皇上的额娘,在皇上和皇后之间,她只会选择皇上。既然皇上想让余氏死,太后就算想打压华妃气焰保护皇后,可为了朝政也会站在皇上这边。所以就算我们去得唐突,太后也许会觉得我们不懂事,但不会觉得我们没用。” “只要我们去了,太后就有了越过皇后和华妃下旨的理由。只要余氏死了,皇上省事,太后省事,华妃也省事,只不过她不会承这份情罢了。” “那奴婢就不担心了。” “你这促狭鬼。今日这事儿,只怕菀姐姐能看得清,眉姐姐怕是没想到这一些。眉姐姐是个直肠子,心直口快的总有一天会闯祸。若是能真的因此有机会去太后跟前侍奉,得太后指点一二,对她来说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黛玉挑了一颗香药让紫鹃点上,躺上了铺好的床,长长一口吁出了胸口的闷气,终于听得窗外的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第40章 谈笑间杯酒释宫权 晨光熹微,如精灵一般朝气蓬勃地跳跃着落在竹叶上。尖尚未落下的雨滴反射着阳光,璀璨得仿佛上好的宝石,折出绚丽的色彩。菊青举着一个碧竹白瓷小罐,正在踮着脚尖收集竹叶上的雨水。可惜她个子不高,有些时候需要跳起来晃动竹叶,举手投足间总带了点笨拙的样子,黛玉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主,奴婢都这么辛苦了,你还笑。”菊青转头看着黛玉,脸颊绯红地跺了跺脚。 “好菊青,我不笑了,真是麻烦你了。”黛玉微微眯着眼睛,看到一人背对着晨光朝自己走了过来。 “奴婢芳若给玉常在请安了。”来人正是芳若,带着一脸慈祥的笑意。 “芳若姑姑,快起来吧。”黛玉伸手,“姑姑之前是我的教引姑姑,在我这里不用如此多礼,还指望姑姑以后多加照拂。 “奴婢谢小主。”芳若起身,“昨日莞贵人和沈贵人都在这里,未能正式向小主请安,还望小主不要怪罪。” “才刚说不要客气,姑姑就又客气了起来。”黛玉顿了顿,“我身边也没个年长的姑姑,都是年纪比较小的丫头,对这生产之事都是一窍不通。现下对外是太医院的章佳太医在照顾我和欢常在,对内我们两人肚子里的孩子就全仰仗姑姑了。” “小主放心,奴婢定竭尽全力,伺候好您和欢常在。” “那姑姑也去给欢常在请个安吧,然后看看咱们宫中,有哪些不合适的东西就收一收。” “是,奴婢遵命。那奴婢告退。”说完,芳若便行礼退下了。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黛玉便携着菊青去了景仁宫去给皇后请安了,不料刚坐下不久,就听得有人通报: “太后驾到。” 黛玉、甄嬛和眉庄三人心中具是一凛,互相对望了一下,便跟着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皇后快走了两步,上前搀扶太后,把她引到了殿中之前自己坐着的主位上,然后自己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都起来吧。”今日的太后和昨日全然不同,卸了那副家常的随意打扮。点翠双凤戏珠的錾金钿子,中央的那颗珍珠足有鸽子蛋大小。又用了红宝石和碧玺石做点缀,即使是在室内也流转着低调又华贵的光芒。再配上金银线密织镶米珠的旗装,沉稳大气的气质透出,果然不是一般宫嫔可比拟的底蕴。 “哀家今天来,也是为了昨儿余氏的事情。宫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还让莞贵人她们三个找到我那里,是你这个皇后的失职。”太后声音透着威严,貌似轻描淡写般地向皇后飞了个眼神,皇后自知理亏,不得不低下头。 “皇额娘教训的是,是儿臣的错。儿臣昨日头风发作,没能顾得上这件事,确实是失职了,还望皇额娘责罚。” “不过……”太后又瞥向了嘴角微翘的华妃,“华妃你空有协理六宫之权,却未能替皇后分忧,无论如何你也有错。还有费贵人今日怎么不在?” “回皇额娘的话,费贵人的宫女前来传话,说费贵人身体欠安,要告假一段时间。” “费贵人既然身体不适,那就算了。她既然已经不是一宫主位,那是否要挪宫便由皇后定夺吧。说到底,六宫终究要皇后管理才算名正言顺,也只有皇后才能镇得住场子。华妃你还年轻,要再多历练历练。而且你多休息休息,好好调养身子,也好再给皇上添个皇子,这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 华妃听着太后的话,越来越气。冷不丁到了最后几句,却又害羞带怯地笑了一下:“臣妾谨听太后教诲,多谢太后。” “至于你们三个……” 三姐妹连忙起身行礼,甄嬛嘴快说道:“昨日是臣妾唐突不懂事,冲撞了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皇后抿了抿嘴:“皇额娘,莞贵人她们几个入宫不过半年多,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太后就不要追究了吧,何况玉常在还有着身孕……” 气氛有些僵硬,三个人跪着大气也不敢出,黛玉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了《琵琶行》里面的那句“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可能是怀孕了,人就格外爱胡思乱想?回头我得问问芳若和章佳太医。”黛玉晃了晃头,想把脑子里的杂念给甩出去。 坐在上面的太后见黛玉这样,也担心会有些什么:“玉常在,你怎么了?” 黛玉心知是自己的动作太大惹了注意,只好说:“回太后,臣妾无事,只是有一点头晕。” 太后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要以皇嗣为重。而且此事也能给卖皇后一个好,让底下嫔妃心怀感恩,给她多增加一点对抗华妃的砝码,也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为你们求情,哀家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小惩大诫,罚抄两遍《金刚经》送到我那里,也就罢了。” “臣妾多谢太后,多谢皇后娘娘。” “好了,太后都这么说了,你们三人就快起来吧。其他姐妹以后也要以此为诫,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再犯此类错误了。”皇后抬了抬右手,带着满脸母仪天下的笑意,恰如其分地对三人叫了起。 “今年时节不好,天气早早得便热了起来。现下宫里又有了两位有孕的嫔妃,更是怕热。如今先帝去世也有一段时间了,皇帝可有说今年是否要去圆明园避暑?” “回皇额娘的话,皇上出宫之前确实和儿臣有提过此事,但是还未做最后的决定。等皇上回宫了,儿臣再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嗯,你是皇后,母仪天下,照顾好六宫嫔妃是你分内的事情,她们的孩子也都得喊你一声皇额娘。在这些事儿上面,要是皇上有什么想不到不周全的地方,你也要多提醒着些。” “是,儿臣谨听皇额娘教诲。” 第41章 避酷暑游园定日程 “皇上!”黛玉带着笑,快走几步到了乐道堂廊下,“臣妾恭迎皇上。” “快起来,别累着咱们的孩子了。”胤禛伸手扶起了黛玉,“早说过朕来不用这么拘礼,你现在怀有身孕,孩子要紧,这些小节不必在意。” “皇上出宫了九日,臣妾日日都盼着皇上回来。”黛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昨儿得知皇上要回来的消息,臣妾可真的高兴坏了。” “甚少见得玉儿如此思念朕。”胤禛嘴角上弯,眼里的笑意却不甚明显。 “臣妾在宫中无依无靠的,幸好有几个姐妹平日里还可以相伴。”黛玉不慌不忙,自小盒中拿了一颗绛红色香药,放进了一旁的博山炉里。“可臣妾荣辱一身皆系于皇上,似薜荔藤萝柔弱,需攀援方能生长,只盼皇上能常来。而且自腹中有了龙胎,臣妾总觉得和皇上直接有了更深的羁绊,所以……” 诶,哪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说想念。几次相处,黛玉也发现皇上私下里也喜欢温柔小意的模样,那些端庄正经只是留给外人看的罢了。 “你看你,说着话儿呢,怎么就哭起来了。”胤禛把黛玉圈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朕是觉得,你有了身孕,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柔和婉了许多。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香料的味道朕似乎从未闻过,是内务府新贡的吗?还有你现在能用香料吗?” “嘻嘻,这个是臣妾自己配的,皇上当然没闻过。” “自己配的?”胤禛挑起了眉毛,之前从未听你说过你还有这一手。 “臣妾的父亲之前是个香料商人,所以臣妾自小也懂了些香料。这个香料用了丁香,檀香和沉香,混了玫瑰和合欢花晒干制成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香料,但是闻起来淡雅清新,可以放松心情舒缓精神,臣妾倒觉得有时候比安息香好用。皇上要是喜欢,回头臣妾送些到养心殿去,皇上安置时让苏公公点上一颗。” “嗯,是不错,难为我们玉儿心灵手巧。” “对了皇上,这次臣妾鲁莽,冒犯了太后。太后会不会不喜欢臣妾了?”黛玉两只手搓着手里绣了兰花的锦帕,把头靠在了胤禛的肩上,低眉顺眼地说,“臣妾已经知道错了,皇上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帮臣妾说说好话?” 胤禛只觉得怀中一股股的幽香从鼻腔进入,萦绕在四肢百骸,心中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搂紧了杨柳般的腰肢:“太后是最爱护小辈的了,怎么会和你计较,不过是碍于情面必须给你们个小惩罚。你放心,朕自会有安排的,你就安心养胎,不用烦心这些。” “臣妾都听皇上的。对了皇上,你回来还没去看淳儿吧?我们一起去看她可好?” “咳咳,好,朕还答应了给她带个大阿福,特意让小厦子去买了一对,正好一起送过去。”这个话题转得刚好,胤禛用手握拳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不自在,然后便拉着黛玉的手,去了淳儿的东配殿。 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章佳勒泰在此,给淳儿请平安脉,旁边站着芳若姑姑。 “给皇上请安,给玉常在请安。” “嗯,起来吧。” 黛玉松开了胤禛的手,径直走到了淳儿的床边坐了下来:“淳儿,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皇上,玉姐姐。”淳儿苦着个脸,五官小猫儿似得都缩在了一起。“姐姐,我觉得可好了,我真的不想再在床上躺着了,感觉躺的四肢都不会动了。” 确实,按着淳儿平时那活泼爱动的性子,这么躺了半个月,确实是委屈得很。黛玉心下有些不忍,转头看向章佳勒泰:“章佳太医,淳儿现在的情况,能下地走动吗?” “回玉小主,欢小主现在的身体还不能经受长时间的劳累。但是照现在的情况看,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床先慢慢走动一下。只要每天走动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一般还是问题不大的。要注意的是不可以跑跳,也不要剧烈运动。如果有任何不适,例如小腹坠胀,或者头晕,四肢冰凉的感觉,就要立即躺下休息。” “既如此,那坐车去圆明园可以吗?”胤禛沉思了一下,摸着手上的羊脂玉扳指开了口。 听着胤禛提到圆明园,淳儿原本灰暗的眼神都瞬间亮了起来。她缩着脖子,两只手放在胸前,抓着茜素红多福鸳鸯被的边缘,眼巴巴地望着章佳勒泰,希望可以听到好消息。 “小主的身体底子不错,近来恢复得也很好。想来只要在车中多用软垫,加上有姑姑在旁边照顾,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嗯那就好,没什么其他事情你就先退下吧。” 听到这个消息,淳儿马上看向了胤禛,那欢欣雀跃的样子,仿佛如果她有长尾巴的话,此刻肯定在疯狂摇着。见淳儿这个样子,黛玉也忍俊不禁:“皇上,今年我们要去圆明园了吗?” “嗯,之前为了先帝,也有两年没有去了。今年朝政情况不错,四海清明,也没有旱涝灾害,可以去圆明园松泛一下。你们两个怀着身孕也辛苦,去那边也可以舒服一些。” 说罢,胤禛看向了躺在床上蠢蠢欲动的淳儿:“既然章佳太医说你可以去,那就让你玉姐姐也帮你张罗起来。朕也就是先告诉了你们两个,让你们开心开心,暂时先不要告诉别人。后面朕还要再和皇后商议具体的行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去。” “是,多谢皇上,臣妾省得,臣妾会安排好的。” “好了,朕还有一些折子要处理,就先会养心殿了。玉儿你照顾好淳儿,朕就先走了。”胤禛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出了殿。 “臣妾恭送皇上。” 握住淳儿的手,黛玉用另一只手刮了下淳儿的鼻子:“这下安心了吧,还不快点养好身子,我们一起去圆明园。” 第42章 娇憨女得入深宫苑 经历了此番风波,曾经总吹嘘自己天生丽质的丽嫔成了费贵人,在长街上不可一世的余莺儿也落得了个惨淡收场。折损了两个手下,宫中华妃的元气大伤。 虽说是少了一伙强敌,可宫中的女人们大多也因为余氏的死心有戚戚。 尽管华妃未被禁足,只是被太后收回了协理六宫的权力,但与其往日门庭若市的翊坤宫比起来,如今她的境况也是大不如前。对此她心中时有不服,几次三番求见皇上,都碰了软钉子,不是被苏培盛打了回来,就是去皇后那时被江福海劝了回去。 被逼无奈,盛气凌人的华妃娘娘也只能乖乖地偃旗息鼓,除了日常的晨昏定省几乎足不出户,仿佛沉寂地如同午夜的村落。 唯一奇怪的是,内务府时不时送些鲜花香烛去翊坤宫,说是华妃娘娘要潜心礼佛。倒是让外人看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以为她转了性儿。 不过这说辞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她也不是这宫里第一个转了性子的。 现如今黛玉和淳儿都有了身孕,胤禛来延禧宫多半是坐坐用个膳,并不留宿。富察贵人仍旧告病,博尔济吉特贵人大病初愈,齐妃年纪大了,敬嫔不受宠,曹贵人和欣常在则要照顾女儿。所以这么一数下来,日常能够伴驾侍寝的嫔妃竟然也就只剩了莞贵人和沈贵人。 太后明里暗里暗示过几次,胤禛只是嘴上说了答应,却并未有什么实际行动。这日太后又带着竹息来了养心殿,胤禛没抬头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额娘,哪怕母子情分并没有那么深。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这都戌时了,天黑路滑,皇额娘怎么过来了?” 太后在殿内拣了把椅子坐下,半垂着眼帘瞥了眼在殿外候着的徐进良。徐进良吓得一哆嗦,差点连手里托着的绿头牌都要撒到地上。 “皇帝,朝政为重,可皇家绵延子嗣也是朝政。哀家听皇后说,皇帝已经有三日未进后宫,七日未召妃嫔侍寝了。皇帝膝下子嗣单薄,后宫的妃嫔都盼着皇帝雨露均沾,皇额娘也盼着能多几个小孙子小孙女。” “皇额娘,最近国事确实比较繁忙。这现下后宫不是已经有两位有孕的嫔妃了吗?您再等上几个月就可以连抱两个孙儿了。”胤禛按下心里的不快,长长吁了口气偷偷吹了吹唇上的胡须,“儿子知道皇额娘也是为儿子考虑,等过几日去了圆明园,便可松泛一些。儿子也想在去之前先多处理一些政务,在那边也好多偷一些闲。” “皇帝心里有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现下后宫里的情况也不用哀家多说,出挑的竟然也没几个。先帝爷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叫得上名字的后宫嫔妃也有六七十位。这是皇后的失职,也是哀家的过失。” “先帝爷子孙昌茂,可皇额娘,儿子也是当初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实在不忍心再看自己的儿子们经历那样残酷的事情。而且现在时局紧张,边疆总不太平,朝堂上可用的人才又不多。儿子真不愿意再为后宫之事大动干戈。” “哀家也知道,皇帝节俭,不愿意再来一次选秀,白白浪费了那些个原本可以用为军费的银子……但是后宫如此这般萧条,也确实是不像话,会让天下万民笑话。既如此,就让皇后再在亲贵大臣的家族里,挑那么一两个人好的进来,哀家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胤禛抿紧了薄唇,眼神黝黑:“是,儿子都听皇额娘的。” 太后扶着竹息的手,慢慢起了身:“既如此,就由哀家做主让皇后去办这件事了。”说罢,太后抬了抬手,身后的小宫女忙送上来一个食盒。“哀家知道皇帝必然还要工作许久,案牍劳形,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哀家来之前,特意让小厨房炖了一碗燕窝,皇帝用完了燕窝,再继续批折子吧,哀家就先回去了,明日便召皇后安排此事。” “儿臣恭送皇额娘,小厦子,给皇额娘掌灯,送皇额娘回去。” 胤禛回到桌前,苏培盛服侍着把燕窝放到了胤禛面前。素白的燕窝,盛在雨过天青瓷的碗里,浇了杂菌的汤头,清淡绵柔,确实盈润落胃。胤禛第一口极慢,后面却端起来碗呼噜噜一口气吃了下去。两只手臂伸直撑在桌沿,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才让苏培盛过来收拾碗。 苏培盛走上前,只看得胤禛两只手掌根按住了眼睛:“奴才去备点热毛巾,让皇上捂捂眼睛,皇上批了太久折子了,只怕是眼睛干涩了。” 胤禛闷闷地“嗯”了一声。 皇后那边动作很快,不多六七日就来回禀皇上,说选了都察院正四品官员右佥都御史瓜尔佳鄂敏的女儿瓜尔佳文鸳,现下刚满十七岁,面容娇憨秀丽。她因着上次选秀时生了病,因而没能参加,错过了选秀,此次也算是心愿得偿。 还有一位是外放至河北的从四品武将宣慰使司副使周斌的妹妹周语沁,十六岁,但看着小册子上的介绍和手边的画像,总透着一股“这个女子是拿来凑数的”味道。 胤禛倒是对这个有点敷衍的情况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一人即可”就选了瓜尔佳文鸳。他对此女子也很是满意,满族下五旗镶蓝旗的出身,父亲身为言官官位也并不算高,欣然应允了这个任选。新人入宫位份不宜太高,便封为常在,并未赐下封号,定于下个月五月十八日入宫,直接送去圆明园。 “既然如此,皇上可还定好了要同去圆明园的妃嫔?”宜修笑眯眯地接过了胤禛手中的小册子,端的是大气端庄一副母仪天下的正妻。 “两位身怀有孕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的生母肯定是要带去的,小孩子怕热,一年到头在这皇宫里拘着也不适合他们。端妃身子不好,自然是要跟着的。然后敬嫔,莞贵人,沈贵人,啊,还有个博尔济吉特贵人。蒙古那边来人说,八月中秋之时要带些上好的贡品前来觐见。咱们现在宫里只有一个蒙古来的妃嫔,必得带上的才好。” “皇上,臣妾正要和你说起此事。昨儿午后,沈贵人特来求见。说太后因着旅途劳累,不便前往圆明园。既如此,太后身边也不能没个服侍的人,何况近期她服侍在太后身边,太后很是受用,太后也教了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所以她想要求情留在紫禁城,照顾太后。皇上,您看?” 胤禛想起了前几日的那一碗,太后带来的燕窝,心下里不禁五味杂陈。童年的经历让他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去享受这一份有些迟来的母爱,哪怕这份母爱并不单纯。这种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感觉如同天堑,离得远了看不见彼此,离得近了又怕掉下去伤到了彼此。 “好,既然眉儿有这样的孝心,朕也不忍拂了她的美意。太后常年病着,的确需要人照顾。她行事沉稳妥帖,在你身边学习六宫事宜的这段时间也显示出她有几分管家的能力。要是能得太后再指点一二,你往后也可以轻松一些。有她留在宫中照看太后,朕很放心。” “臣妾多谢皇上体贴,既如此,那臣妾就去派人告诉她一声,皇上已经准了她的请求。既如此,那宫中除了沈贵人,就还剩下华妃,费贵人,富察贵人和几个官女子了。华妃也就罢了,不知这沈贵人是否能弹压得住这另外几个?” “嗯,皇后说得的确有理。”胤禛起身,在东暖阁的殿内徘徊了几步。“眉儿入宫就是贵人的位份,也一直没有升。升嫔是件大事,不得轻易决定,而且还得正式举行册封礼。既如此那就赐眉儿一个封号,也是奖赏她尽心侍奉太后有功。《诗经·邶风·燕燕》上面说,‘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惠者,仁爱也,朕认为一个‘惠’字给眉儿,是再合适不过了。” “臣妾也觉得,皇上说得甚好。” ---------------------------------- (我发现有时候发在有话说里的东西好像大家看不见,那今天我就把我想说的一些话写在正文里。) (这两天看到有姐妹评论我说第一章没写完就写第二章,要弃文。还有的说怎么莫名其妙就换了主角的,我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子哈!) (我个人是个新手作家,也是某天脑子里突然有了这个脑洞,还在脑袋里转了两天,然后就注册了作家身份开始写这个文了。所以我其实是那种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并没有事先拟好大纲去写,是每天下班到家了以后再构思今天我要去写一个怎样的故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一个部分要结束了,我就会把这个部分的所有故事都完结掉,这样对于我的思路来说才是一个连贯的整体。因此在余莺儿下线了的情况下,我就会先把余莺儿的番外写掉。同样的,要是后面再有别人下线的话,而且是值得有番外的这样的一个人下线的话,也会是这么一个情况。当然会有谁下线我现在是不会说的,因为我还有很多都还没想好=。=内心OS:明天该写些什么其实我也还没有想好。)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可能会出现一些我某些坑没有填上的情况,因为我自己写着写着也会忘记我之前写过了什么,特别是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如果姐妹们想要知道某个坑,发现我一直没填的话,可以稍微提醒我一下,我会努力填上的!) (完蛋,一不小心发错分卷了,番茄竟然还不能改分卷。崩溃ing……) 第0章 世界观设定防杠简介章 本章简述一下本书的世界观设定和人物设定,以及主要人物情况。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网络小说,是当时有了这个想法就开始动笔了,所以本书并没有去列什么故事大纲之类的,现在主要是我每天想内容去写,所以整体写的会有一点慢。现在预计完本的字数我还不清楚,但是就现在的进度来看不会小于五十万字。只要有人支持,我就会努力写,尽量做到不弃坑,大家可以养文。 大体框架以《后宫甄嬛传》电视剧版本为主,小说为辅。有以下几点: 1. 历史背景是在清朝雍正年间,以尽量贴近史实为宗旨,特别是会遵循一些历史事件发生的大体时间。所以大家可能看到在剧中过了好几年才发生的事情,在我的书中很早就发生了(为了防止剧透,此处就不举例说明了)。 2. 遵循剧版很多重要事件的次序,一些原本应该不会受安陵容变成黛玉而被影响的事情会照常发生,但是结果很可能不一样。所以大家不要说我照抄哈,我承认一些固定场景下的台词我会直接用剧里或者书里的,但是不要说我抄哦~ 3. 此书是以黛玉视角为主,但讲述的主要是女性群像。所以大家有可能会觉得关于黛玉的篇幅不算多,特别是前期。这也是因为前期黛玉地位低,家世差,一步步往上爬需要各种铺垫。也因为身边的人相对简单,所以她的“斗”的点也相对会少一点。 林黛玉原本的世界则是反过来,以《红楼梦》书版为主,电视剧为辅,有以下几点需要强调的: 1. 安陵容去世的点是羞愤至死之时,死去的黛玉穿过来的,是魂穿,但是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和感受。所以她会因为安陵容的记忆和三观,改变自己部分的性格和观点(例如最基础的认真吃饭好好睡觉让自己身体棒棒,尝试之前因为身体虚弱无法做的事情什么的)。而且身在宫廷,身为最底层的人,黛玉也需要改变自己之前生活的逻辑和行事方法,不然真的很容易就香消玉殒。如果觉得此处不合适的读者,也可以把这当成顶了一个黛玉名字穿越到安陵容身上的女子来看。如果您继续感兴趣可以接着看,如无法接受也感谢您可以看到这里。 2. 前面也有写,黛玉去了太虚幻境走一遭,了解了自己的前世今生,了解了命运的反复无常。所以她后面对爱情没有什么期待,本书现在暂时还没有安排CP的倾向。她本身会以守护亲情为主,友情为辅,包括自己的母亲、孩子、姐妹等,以平安度日全家幸福为主要目标,享受一下上辈子没有怎么好好享受过的天伦之乐和姐妹之情。 嫔妃制度设定: 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1位) 正二品:贵妃(2位) 正三品:妃(4位) 正四品:嫔(6位) 正五品:贵人(可以无数个) 正六品:常在(可以无数个) 正七品:答应(可以无数个) 官女子只是能侍奉皇上过夜的宫女,无品级。同等级之间,以有封号的为尊,约等于高半级。嫔位及以上可称为娘娘,是可以掌一宫事宜的等级,贵人和嫔之间属于有鸿沟的等级跨越。 紫禁城正经主子为:皇上,皇后,太后。其余所有嫔妃对这三人,是君臣关系,所以要称为臣妾。 其余所有人其实都属于小主的范畴,低位对高位者自称嫔妾。 嫔位及以上可以自称本宫。 第1章 番外·妙音娘子·一 我叫余莺儿。 娘说生我的时候是未时,窗外的枝丫上停了只黑枕黄鹂。我出生的时候胎位不正,竟是脚先出来的。好在我身强体壮,虽然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但产婆拍了我几下,便“哇哇”大声哭了出来。窗外的黄鹂也唱了起来,清澈如爹唱在院子里吹的笛子,仿佛在给我伴唱。 爹说我嗓子嘹亮婉转,如着黄鹂一般。因着黄鹂又叫黄莺,便起了这么个名字。 爹是汉军正白旗包衣,身为幼子上有一个哥哥,便没有进宫当差。他本身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不是个加官进爵的料,索性就领了个戏班子做了班主。 所以我从小便是在戏台子边上,看着他们在舞台上涂脂抹粉,听着柔肠婉转的曲调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加上我有一把天赋异禀的好嗓子,什么《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都是信手拈来,一学就会。 爹很高兴。因为生我的时候娘大出血伤了身子,落了个再也无法生育的下场,也时常病痛,需要抓药问医,花了不少银子。如果我能唱出点名堂,那家里的生活也会好很多。 我九岁那年的冬天真的好冷,西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雪落得也比往年厚的多。因着天冷,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在家赋闲出不了门,便会叫上爹的的戏班子到府内唱上几曲,以打发漫长光阴。 十二月十二日天,有位刺史慕名而来,派人给爹下了帖子,说家中老父六十大寿,按祖籍规矩要摆上五天的流水席。邀请我爹的班子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小年那天,前往家中开堂会,唱到十二月二十七日晚申时,并带来了一百两银子的订金。 爹爹大喜,然而喜意过去又有些担心起来。因着是外地的府邸,坐车过去要差不多快一天半的路程。为了防止意外,最好提前一天出发。那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在外面待上足足九天。娘身体不好,而我年纪尚小,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该如何是好。可这么好的差事,一次怕是能挣上之前半年的收入,直接拒绝了他心下又有些舍不得。 “相公,我知你心中犹豫。可辛苦这一遭,咱们的生活便能好上许多,莺儿免进宫的事情也就有了着落了。”娘把手中的冰糖炖枇杷叶放在了桌上,把手中的汤勺递给了爹,“可惜之前咱们的哥儿还没取名便殇了,现在咱们俩就她一个女儿,只盼着能多攒一些嫁妆。若是她能寻个好人家,咱们俩也就不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许是提到了我那未见过面的哥哥,娘不由得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起来。爹拍了拍娘的手背,安慰说:“也是我没用,不是那挣钱的料。若是我能多些本事,夫人和莺儿也不用如此受苦,多灾多难了。” “相公,不要如此。能够嫁给相公,妾身已经觉得是三生有幸了。相公不必担心,妾身会照顾好莺儿,在家中等你归来。” “有夫人这样贤惠的女子,为夫再辛苦也是值得了。那就麻烦夫人帮我打点行装。” 此事便敲定了下来。 十二月二十那天,父亲便带着整班的人出发了。五天的流水席,宾客尽欢,齐齐称赞,刺史大人很开心,额外给了爹五十两白银,请爹多唱一天。 爹虽然归心似箭,但毕竟对方位高权重。算算就算是二十九日启程,只要脚程快些,三十晚上应该也能赶得及到家吃上年夜饭。 于是爹没有推辞,通知了班里的人多留一天,工钱按三倍计。实实在在的银子落在手里,班里也没人抱怨,都欣然同意。 父亲开开心心地带着银子回了家,一路雪景皆白,美不胜收。 然而家中,满眼望去,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白色。 十二月二十九日那天,是爹本该归来的日子。娘一直盘算着,估摸着爹应该今日就能进城。可晨起时,却阴云蔽日,天降大雪,滴水成冰,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虽说瑞雪兆丰年,可也会容易出意外。娘心中担心,便把我托付给了邻居的大婶,午时后便去了城门等候我爹进城。 可直到戌时初,娘还是没等来爹。望着慢慢关上的城门,娘心里不禁忐忑起来,害怕是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夜色低垂,娘心中忐忑,走路时没有注意,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冰面,脚下一滑,重重摔了一跤。 然此时四周早已无人,呼呼的北风,把树上的枝丫吹得不住颤抖,把娘微弱的呼救声裹挟着吹远了,根本传不到附近住户的耳中。小孩子困得早,邻居大婶先哄着我在自家睡下。可她眼见着亥时末娘都未归,心下就觉得不好,忙喊着她丈夫多穿几件出门寻人。 我在睡梦中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想着该是娘要带我回家,开心地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就跑到了客厅。 没错,娘确实回来了。 但她再也不会说不会笑,不会帮我梳好看的发髻,给我做好吃的汤团了。 我看着堂上她青紫的脸,头发和风帽上犹挂着雪粒子,睫毛上似乎也有些冰霜。我颤抖着去抓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和她平时类似,却再没了平时的柔软。娘她本就身子虚弱,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又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两个时辰。大婶告诉我,她去时就看到娘跌倒在雪地里,已经没了呼吸。她身后有一条长长的爬行痕迹。可能她是念着我,用了最后的勇气和力气,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家。 但她终究是没有撑住,就这么去了。 我怔怔地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也流不出一滴泪。大婶知这样不行,便和她丈夫商量了一下,连夜找了副薄棺,把娘放了进去。天亮时,联系了丧葬纸扎店,扯了布,设了灵堂。 虽然是大年三十,但是死人为大,大婶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心中感激,对着大婶和大伯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第2章 番外·妙音娘子·二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爹哼着曲儿打开家门,嘴里喊着我和娘的名字,只见得这满目的素白,和堂中的黑漆漆的棺材和灵位。手中的木匣跌落在地,摔出一只浅紫色的玉镯,也脆生生碎了一地。 爹的回归让我一激灵,心底翻上来无限的委屈。我想冲过去抱住爹大哭,可腿因为跪的太久有些麻了,一时站不起来。可就这一点点的时间内,我就看到之前在我心中一直高大伟岸得像一座山的爹,此时却像只被剪掉丝线的提线木偶,木着表情瘫倒在地,似乎连眨眼都不会了。 远处街上响起了鞭炮的声音,我把爹扶到床上,自己重新跪回灵前,把长明灯的灯芯挑了挑,又添了点香油。 办完丧事,爹一病不起,家中便断了经济来源。好在有本家大伯的接济,卖掉班子也得了一笔,加上之前家里的一些积蓄,日子也还能勉强过得下去。但后来爹的病有了起色,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酗酒的毛病一沾身,再好的人儿也会变成现实里的魔鬼。 一开始我不懂,随着长大却慢慢懂了。我知道,他在自责,他不想清醒地活在现实里,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 所以他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那张和娘肖似的面孔。 可时间不等人,一转眼我就到了该入宫的日子。离家前,我隔着门缝偷望了一眼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爹,带走了娘之前妆奁盒子里她生前最爱的那朵蓝色绢花。 因着没有银子去讨好管事的,我被分到了花房,做最粗重的活计。好在宫里发东西还是有定例的,虽然不多,也总会被克扣一点,好在到手里还是有一些。 我的那个上峰是个姓吕的公公,生的肥头大耳的,眯眯眼的精明样,我们背后里都叫他猪头。在第一次见面,他就明示暗示我们交些银子讨好他。我交不出银子,但是我生的嘴甜,模样也算俊俏,他被我哄开心了也就没有太为难我。 十二月二十三的小年夜,因着之前家中的事情,每到这几天我心情就不好。那天换班回来,不料吕猪头竟然挡在我厢房门口。他让别的宫女回避一下,说有事情要和我单独聊。听他说了几句,我便知是快过年了,我还没给他交年礼。然而现下的我如何有这样的心情? 他见我不愿迁就,平时虚与委蛇的甜嘴儿也不见了,便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说着要是我愿意,以后必然保我吃香喝辣,再不用做这辛苦的活儿。我心生一万个恶心,用力挣脱了他,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他的脸顿时肿的更像个猪头了。 他冷笑一声,出了屋子。 然后我便再没了之前略显太平的日子。晚上的铺盖可能是湿的,白天的活儿会是最多的,临近吃饭时间留给我的可能连个碗底都没有。我向平时要好的姐妹求助,可她们都不理我。 我想哭,哭不出来。我只知道,太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到了除夕夜,是娘的忌日。吕猪头笑眯眯地说,今儿倚梅园要剪花枝祭神,这可是个顶好的活计,是各方神灵都看在眼里的活儿,去的人必定受上苍庇佑,福泽深厚。 不用说,最后去的人果然是我。我看着那个猪头脑满肠肥的样子,真想一剪子上去划花了他的脸,剪了他的舌头。 然而我不敢,我还要在这宫中熬这么久。如果我做了这个事情,只怕都活不到下一个年。 亥时正的倚梅园,风雪初停。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平心而论,这里的玉蕊檀心梅开得的确好看,远远望去,如云似雾,好像天边的晚霞落在了地上。枝丫上零散的雪色,反射着宫中处处装点的灯光,星星点点的,和头顶的银河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什么剪花枝祭花神,不就欺负我是新来的。”我一边剪着,一边忿忿不平地抱怨,“若是有一天我出人头地,我必然要把你踩到泥里面去。” 真的好冷,我的手都冻得有些不听使唤。此时我却听到了别人的脚步声。 会是谁?在这个时间?我不敢出声,生怕冲撞了谁,便找了棵粗点的梅树,藏在了它的影子后面。 是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拎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自到宫中,人人都求皇恩盛宠,我一愿父母妹妹安康顺遂;二愿在宫中平安一世,了此残生。宫中争斗不断,要保全自身实属不易。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原来是来许愿的,我暗暗想着。然说到此处,一个略带成熟的男声闯了进来。 “是谁在哪里?是谁?再不说话,便让人把整个倚梅园翻过来。” 灯笼被吹熄,那女子略带了点慌乱:“奴婢是倚梅园的宫女,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 “你读过书吗?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恐污了尊耳。哎……别过来!我的鞋袜湿了,正在换呢。” 既如此说,那自然是不便过去了,那男子不由得停了脚步。我眼见着女子偷偷从汉白玉阶梯边溜走了,偷笑这个男子怕是要扑个空了。我偷偷挪了个位置,想要离开,却有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着他们说话,文绉绉的部分我听不懂,但是剩余的部分不禁让我心中大惊,这两人竟然是皇上和十七爷! 我心知不好,趁着夜色的掩盖,把已经剪下的花枝交上去敷衍了差事,跑回了厢房。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本不用值班。不料太监总管苏公公竟然到了倚梅园,旁边还跟着他的徒弟小厦子。我们几个当差的人不敢怠慢,急忙集体前去拜见。 “皇上有旨,今年节下宫中同庆,”皇上出了个对联。无论是太监或是宫女,谁要是能对得上的,皇上重重有赏。” “听好了,皇上的上联是‘逆风如解意’。” 这不是昨夜倚梅园中两人的对话吗? 第3章 番外·妙音娘子·三 我偷偷望了望跪在我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们。像我们这类人,大多字都不认识几个,更遑论所谓的诗词歌赋了。这么明显可以接近皇上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不把握? 最低限度至少还能有个赏是吧?那可是皇上给的赏! 我鼓足勇气抬头直起了身子,满怀紧张:“容易莫摧残。” 看到苏公公惊讶中带着几分赞许和了然的目光,我知道这事儿,成了。 借着一缕梅香,我成功进了养心殿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再凭借着我天生的好嗓子,一支《游园·惊梦》,让我一晃成了皇上身边最得宠的那一位。 因着我出身低微,我知道宫里那起子女人们都不待见我。上到皇后下到宫女,谁不是当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排挤我。我心里也知道,有时候我掐尖要强了些,可若我不趁现在摆出一副不好欺负的样子,谁知道哪天她们会不会以为我好性儿和那吕猪头一样骑在我的头上呢? 皇上待我不错,时常召我入养心殿随侍左右。他喜欢听我唱曲儿,尤其喜欢我拿着一枝红梅唱曲儿,每次都会看得入了神,要喊好几声才会回过神来。然后拉着我的手拍一拍说:“唱的真好,苏培盛,端一杯杏仁露来给莺儿润润喉。” 杏仁露甜甜的,带一点点的回味的微苦。其实我并不喜欢,我更喜欢酸梅汤。可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敢拒绝,谁让那是皇上赏的呢? 皇上确实赏了我很多东西,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各式各样的。我小心存了一些,嘱咐小印子送出去给我爹。好歹父女一场,就算他如今有了新欢,我有能力尽尽孝心的情况下,也希望他可以把我当成他的骄傲。 有次,皇上问我,赏了我那么多首饰,为什么总戴着那朵有点旧了的蓝色绢花。我摸摸鬓边,告诉了他这是我娘留下来的遗物。他沉默良久,升了我的位份到答应,让小厦子伺候我回宫,并说晚上来我这用晚膳,便去了太后宫中请安了。 和我同住钟粹宫的是来自蒙古的博尔济吉特贵人。她生了一副和宫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的豪放模样,皮肤是长久日晒的小麦色,身段也高大许多。我听着华妃说,这贵人不过是当个吉祥物在宫里,是个制衡蒙古的手段。为防着蒙古有异心,皇上不会不宠爱她,但是也不会太宠爱她 朝堂的事情我不太懂,不过既然华妃娘娘都说了不必把她放在眼里,那我也自然不用把她放在眼里。她也是可爱,汉语说得并不好,所以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姐妹。平时抢她东西,斗起嘴来急了就只会说一串叽里咕噜的话,我看她急赤白脸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她一个吉祥物,也配不上这些好东西,还不如给我。 可她竟然把这事儿捅到了皇后哪里去,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上次把欣常在送进慎刑司,太后出面也不过是禁了我几天足。她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皇后,真以为皇后那四十来岁的女人能奈我何? 所以我在她腹痛的时候故意下了点绊子,让太医耽误了下。也是她自己运气不好,好巧不巧小产了。可见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家,这龙胎也知道她的肚子待不得,还不如早早儿地离去,重新找个好人家投胎。 婉转承恩,郎情妾意,这快活的日子最终被一个叫安陵容的贱人毁了。那日我不过是说了她冲撞我的实情,扭扭捏捏的嗓音着实惺惺作态令人恶心,没料到皇上却因此黑了脸。 褫夺封号,被贬为官女子,迁出钟粹宫。 我恨,这恨意日日夜夜如油锅煎熬着我,让我茶饭不思,不能安眠。那贱蹄子定然是说了什么谗言蛊惑了皇上,皇上和我除夕相遇,那么美好,怎么会对我无情至此。 而那起子没根的小太监,还说得了厦公公的吩咐,要多多照顾我。听着这种说辞,我只觉得像是干渴时好不容易找到一口泉水,把头埋进去以后才发现那是条臭水沟,咽不下又吐不出,四肢百骸如被爬虫侵占撕咬,头皮发麻的感觉沿着脊梁一路向下冰凉到脚尖。 都是安陵容,是她又让我陷入这被太监欺侮的境地。 尤其他们还抢了我的包袱,我眼睁睁看着娘的那朵绢花掉落在地,被一脚踩碎。 仿佛一朵真正开败了的花朵,被玷污,被碾碎,生命的气息被吹走。 然后曹贵人就带着笑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拿着我放在佛龛上写了安陵容名字的布娃娃,转身说她可以帮我实现愿望。 既如此,一无所有的我,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有华妃娘娘、丽嫔娘娘和曹贵人的助力,一切仿佛都进行得很顺利。我在自己的屋子里唱着曲儿,就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她秋风落叶凋零的样子,让她失去她自以为好的一切。 但是天不从人愿,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因为那貌似天真实则心机慎重的淳常在败露了。我被扔进冷宫,他们说玉常在欢常在还有莞贵人全都是我暗害的。我知道这时候的我已经辩不过他们了,毕竟曹贵人身边的音袖带过来的那封家书,绝了我说出一切的心。 爹说,他过去错了,荒废了太多的时光。后面他会好好振作起来,振兴余家。还说他去新修了娘的坟,若是娘知道我在宫中得宠了必然也会高兴。末了还告诉我说,我未见过的继母,现在已经有了身孕…… 我听着皇上赐自尽的旨意,绝望地闭眼。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再见一面。 难道世间的男儿真就如此薄情寡义? “是妾孽深命蹇,遭磨障,累君几不免。梨花玉殒,断魂随杜鹃。” 《长生殿》啊《长生殿》,我唱了那么多年。却忘了这首曲子讲的到底是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我看到博尔济吉特贵人进了房间,哈哈!就当是我欠她的,我罪有应得。 罢了,罢了! 娘,对不起,终究没有活成你想要我活的样子。 花落了。 第4章 三把火眉庄新上任·上 话说沈眉庄得了个“惠”的称号以后,因着本身其家世就不俗,自入宫不久就跟着皇后开始学习六宫事宜,如今还在太后跟前的脸,在这一批新人中声望颇高。现在在宫中,她的声势已经隐隐超过了甄嬛,基本上成了嫔位以下的第一人。 这六宫中贯是会见风使舵的人,如今眉庄走到哪儿都有着一群巴结讨好她的人。好在她从小家教颇严,纵使如此仍能把持住自己,没有去说些她不该说的话,做些不该她做的事情。 如今去圆明园的日子也定了下来,钦天监看了天象,说五月十二是个极好的日子,那日出行必然是风和日丽,一路畅通无阻,平平安安到达目的地。 这日,皇后喊了眉庄来看账本,甄嬛和黛玉左右无事,便也都齐齐来了待在旁边。午时刚过,日头斜着照在院子里的牡丹花上,偶有几只麻雀飞过。内殿正中的盛着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半,几块浮冰时不时撞到这彩釉凤纹大缸上,发出“叮”的响声。几个宫女站在自家小主的身后打扇子,而胤禛则倚靠在窗下的松花蜀锦软枕上和几个人一起闲话。小几上摆着新贡的刚在井水里面湃过的葡萄和西瓜,不似冰镇那么伤胃,刚好甘甜又清爽,倒是难得的闲散光景。 沈眉庄一页页地查看着手上的账簿,边看边报着账目:“宝华殿的法师做了四场法事,共支出香火钱是一千八百两。天气热了,各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们,添了晌午的一碗绿豆汤解暑,每日所得的银钱是三十二两。” “慢着。”宜修柔柔地抬了抬右手,若有所思道,“一天的绿豆汤是三十二两,那一个月呢?” “一个月九百六十两。”眉庄略微掐指算算,便报出来了。 宜修听到,略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了胤禛:“富从简中来,虽然是一碗绿豆汤,但长年累月下来的话,倒也是笔大数目。” 胤禛闭着眼睛听宜修说完:“皇后说的是,只是这笔开支从先帝手里就有了。若是突然断了,只怕底下人心中有怨言。”提到“断了”两字的时候,他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皇后的神情,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眉庄对此很是赞同:“皇上说的是。主上恩遇,奴才们做事才尽力尽心。这笔开支倒是省不得的。” “莞贵人,你怎么看?” 甄嬛冷不丁被胤禛问起,还有些慌乱,仿佛之前幼时听课被老师突然提问一般。可她一直是个藏拙的性子,就算曾经跟着母亲学过一些管家之道,现下也只是笑嘻嘻地说:“臣妾不懂这些。眉姐姐只管算账,那臣妾就只管喝茶了。” 眉庄不由莞尔,知道自己这妹妹又在耍滑头:“这便是最会享福的命了。”而后她又看向黛玉,“不知道玉妹妹可有什么想法吗?” 黛玉斟酌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转了转,略带酸涩地说:“臣妾幼时家中并未有请专门的女先生来教导臣妾这些管家的事宜,所以让臣妾说,臣妾怕是也说不出来什么。不过……”黛玉故意拖了下声音,“臣妾管理延禧宫的这段时间,只觉得之前读书时候学到的‘开源节流’这四个字,不论是在哪里,只要是管理,便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托皇上的福,臣妾那儿现下有了几片竹子。虽然算不上是竹林,可长势确实喜人。偶尔我想着,回头直接让小太监们好好浇水施肥,再取些竹笋来吃,只怕比内务府的还鲜嫩爽脆些,这也省了些银钱。不过节俭这事好办,节衣缩食也就罢了,难得倒是开源。臣妾愚笨,在这方面,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了。” 黛玉说完,便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然后端起盖碗喝了一口。因着她孕中不能喝茶,所以只是泡了些健脾理气的茉莉花,贪那一嘴的口齿留香罢了。 胤禛听得这些有些意外,望向黛玉的目光里不由得深邃了一些。他能听不出来此时皇后提这个绿豆汤这件事情本就是个坑吗?治大国如烹小鲜,他能从九子夺嫡中脱颖而出,这点弦外之音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宜修过去帮他管着雍王府,如今帮他管着这整个后宫,还能不知道绿豆汤这点子事儿?且不说眼前的华妃对后宫是铁腕之治,之前那么多管过后宫的皇后妃子还能想不出个好点子来?无非就是宜修想着俭省一些又怕招了下人们嫉恨,便想着法儿让沈眉庄把这件事情提到台面上来给个说法,这样哪怕下人们捣鬼使绊子,也只会针对沈眉庄。 而对胤禛本人来说,可以节省开支留出给西北打仗的银子,又可以有一个人选帮着制衡华妃,不管怎么样都怪不到他头上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他也只略挡了挡绿豆汤,没有把节省这个话头给说死。 可现在黛玉的一番话,倒是有了些意思。胤禛不知道黛玉是只看到了表现,还是心中明白内里不说,看向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眉庄低着头,略微合计了一下,笑着说:“臣妾倒觉得,玉妹妹说得这一番话很有几分道理在里面。妹妹倒提醒了我,像咱们宫里,这种可以用来补贴的地方可不少。竹林可以生竹笋,那湖里也可生些菱角莲藕,而且宫中还有些桑树桃树之类不止可以观赏还可以结果的果树。过去只是欣赏,却白白浪费了许多。若是能好好养护,不仅可以给各宫提供日常的吃食,若多了只怕还可以赏给负责养护的奴才,或吃或卖都随他们。这样的话,他们养护起来怕也会更加上心一些。” 黛玉笑着说:“眉姐姐可真是厉害,换做我,可是想不到这么多了。” “也是有玉妹妹的一句话,臣妾才能想到这许多。这功劳还是得算在玉妹妹头上。” 甄嬛也不禁笑了起来:“眉姐姐和玉妹妹都是玲珑剔透的,那臣妾现下,就只有等着吃新鲜的瓜果蔬菜的份了。” 第5章 三把火眉庄新上任·下 (写在前面的话:昨儿算是经历了一场血的教训,番茄作者端现在实在是不太友好,第一个是已经发布的章节不能换分卷,第二个是已经发布的章节不能删除,第三个是催更只能放在最后面一个章节,我在前面的分卷更新也不会把催更放在那里。昨日更新的第42章放在第一分卷了,没有看到的宝子们可以回去看一下;然后上一章的无意义文本也重新修改写了,大家可以翻回去。不过既然程序设定是这样了那抱怨也没有意义,后面我就不去整这些了,就一章一章老实往下更新了。等到哪天番茄可以换分卷,我再整个调整吧。在这里真诚地给各位看官宝子带来的不便致歉,以后不整幺蛾子了,大家放心食用orz……) “皇后怎么看?”胤禛把手架在了膝上,身子朝左侧倾斜了些,转头看向右侧的皇后,“这个主意,可还使得?” 宜修的脸有点僵,又不得不接下:“臣妾觉得惠贵人这个主意很不错,虽然可以节省下来的银子不多,但也和刚刚提到的绿豆汤一样,天长日久累积下来也是会是笔不小的数目。想不到玉常在还有这份见识,只怕和惠贵人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了。” 黛玉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这皇后上眼药真的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不分何时何地张口就能来:“皇后娘娘别打趣臣妾了,臣妾只是在自己宫中的小小见识,怎么能比得上眉姐姐。娘娘再这么说,臣妾就要无地自容了。” 说话间,黛玉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粉色,连带着耳尖都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玉常在脸皮薄,皇后你就不要取笑了。”胤禛听着这话里的机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心想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了吧。“眉儿在这个年纪能有这份见识也是很不错了。既如此,那朕去圆明园的这段时间,你就在宫中跟着太后好好学习一下,再把这件事情安排下去。如果效果确实不错,圆明园也可以接着安排上,届时能剩下的怕就不是一点银子了。” 胤禛觉得自己可能是心软了,或许没必要这么快把沈眉庄当成一个靶子。且不说她性子沉稳端庄,父亲又是一方将领,本身也的确有几分管家的才能。若是有天年世兰真的倒台了,这后宫里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协助皇后做这些事情。 说到底,端妃的身子骨因着当年的事情是不行了,敬嫔家世还是太薄,齐妃就没这个脑子……数来数去沈眉庄确实是眼下最值得托付这些琐事的人选了。 至于玉常在,今日的几句话倒是又得对她刮目相看了……还是罢了,到底还是家世太低,何况她现在有孕在身,本就已经很招摇了,还是不要大动干戈,免得伤了腹中的龙胎。 “既然如此,还是得新物色一个能给华妃当靶子的人才比较好。那就……”胤禛心里想着,闭上眼睛假寐起来,只手上的数珠仍旧转个不停。 旁边的宜修看了眼,嘴角不免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随即又被她很好地掩盖了下去。用护甲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也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在下面坐着的三个人不知道胤禛和宜修此时的心中在想什么,只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宫中哪些地方适合做哪些事情,要如何安排宫中养护的奴才这些事情来。还是甄嬛转头看见帝后两个人都闭着眼睛,拽了拽另外两个人的袖子,示意她们看一眼。 三人意识到自己此时在这里可能有些过于吵闹了,便一起起身,向着皇上和皇后行礼告退。三人商议好先送黛玉回延禧宫,然后眉庄和甄嬛再一起回去。 “玉妹妹,说实话,你这个法子确实很不错。我今天就是把你夸成一朵花,你也别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欣赏。”眉庄坐在轿上,拿着一把百蝶穿花的团扇,向着她右后方的黛玉说道,“咱们自家姐妹,你若是在皇上皇后面前觉得拘束,以后就私下告诉我。你放心,若是成了有功劳,姐姐绝对不会少了你的那份。” “姐姐这说的是哪里话。其实若说起来,妹妹确实还有一些法子,不过不适合放在宫里。若是这法子能推到圆明园,在圆明园使用怕是相宜得多。” “妹妹果然还有后手,姐姐洗耳恭听。” “便是和这佃户一样,把土地划分了,租赁给底下的各个奴才们。”黛玉想着之前探春大嫂子和宝姐姐她们之前的做法,“租了土地,并每年按时节上贡定例里该有的蔬菜瓜果,其余的部分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为防着分不到土地的人蓄意破坏,租了土地的人最好也拿出些来,分给这些奴才们,或者是把这些奴才当作他们雇佣的长工,来保证这蔬菜瓜果的供应。宫中一是有了可以即时分配的银钱,二是有了定例的供给,三是底下的奴才们有了好处也会更努力些,毕竟多出来的收益都可以自己分配。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玉妹妹,你这个主意可真是妙。的确,这个事情放在紫禁城里不合适,宫规森严,人多口杂的,很多事情无法推行落实下去,也要防着底下人有异心。但是如果是放在圆明园,那儿人少清净许多,也方便奴才们去把东西拿出宫换成银钱。妹妹可真真是个妙人儿。” “玉妹妹,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说这些呢?”甄嬛倒是有些疑惑,迫不及待问出了口。 “眉姐姐,我且问你,你可是忘了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她管家那么多年,能不知道这点子绿豆汤该怎么处理吗?” 眉庄一惊:“妹妹说的是啊……我如今风头正盛,只怕皇后娘娘心里也不舒服。我只一味地谦卑,只怕在她眼里也成了挑衅。我一开始还想说把六宫的用度折成现银发下去,因着妹妹的主意好才没有提。如今想来,这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眉姐姐,是不是好主意,你只去宫里最低级的那些地方,去问问那里的宫女太监,就心里有数了。” 眉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6章 询槿汐惊闻噩耗传.上 为着不打草惊蛇,眉庄和甄嬛商议了一下,觉得还是打扮成低等宫女的样子去四执库和花房去走走看略好些。因着宫女不能单独在宫中行走,还需得挑一个陪伴的才好。于是甄嬛挑了佩儿,眉庄挑了采星。佩儿不常在外面走动,熟识她的宫人不多。再有采星作为眉庄的陪嫁丫头显示身份防止意外,这么搭配就是再合适不过了。 眉庄和甄嬛细细嘱托了,只说是皇上嘱咐惠贵人了解一下宫里各处的情况,一人问管事的,一人则去和看起来地位比较低的奴才套套话。 两个人正在商议呢,这时候槿汐从碎玉轩过来,说皇上传话,让莞贵人备着晚上侍寝。 “对了,眉姐姐,槿汐在宫里也有些时日了,还伺候过太妃。之前在很多事情上,她给过我不少帮助,这件事有关下人,咱们也可问问她的意见呀?” 甄嬛歪了歪头看着眉庄。她既然已经承宠许久,曾经的齐刘海便未再修剪,已经长长了许多。如今便把中间的刘海梳了上去,只留下了鬓角两边较长的两绺,用刨花水细细梳了别在耳后。和之前的纯真青涩比起来,多了些宠妃的从容和韵味。旗头上不再如之前主要是素银和绢花,多用了些珊瑚碧玺和粉紫珍珠,更是衬得肤色雪白细腻,既有少女的活力气息,也有了女人的温柔知性。 “不知小主要问奴婢什么事情?”槿汐福了福,随即开口道。 眉庄开口道:“今日我们几人在皇后宫中商讨节省宫中用度,我心下有个不错的法子。现在我们每个宫中的用度都是有定例的,像我和嬛儿在贵人的位份,每日的米菜肉面,便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所以我想着,若是折成了现银发到各个宫里,一是可以减免了很多人手省了事儿也节约了人力支出,而底下的奴才们也可以去买些吃些自己真心喜欢的。你在宫里见多识广,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小主……可有和皇后提这个法子?”槿汐眉头皱起,带着几分犹疑问道。 “因着玉妹妹有更好的法子,这个法子我便没有说。” 槿汐吁了一口气:“小主这个法子看起来确实不错,可是只怕会得罪一大批人。” “此话怎讲?” “两位小主自进宫以来,其实可以说得上是一帆风顺,并没有真正被克扣过很多东西。奴婢刚入宫的时候,只是个洒扫的小宫女,天天要给姑姑们洗衣裳。若是只是干活也就罢了,可这长身体的时候也常常吃不饱,更别提月钱了,总有大半要孝敬姑姑们。若发下来的是吃的,每个人能吃下的总有限,一个人再怎样总不能吃掉十个人的饭;可若是银钱,只怕要全都昧下也不无可能了。而且小主要是改成发银子,确实是少了人手,可之前有油水捞的人现在没有了,可不是要嫉恨小主了?” 沈眉庄和甄嬛对视了一眼,心头“咚咚”地跳着。皇后这是挖了个坑给她跳啊! 难怪啊难怪,这么多年下来,宫中这份例只增不减。哪怕折了现银从各方面来说都更便捷一些,可却没有人去推动。压根不是没有人想到过,而是心知肚明这事儿做不得! “槿汐,真是辛苦你了。”到底是自己的奴婢,甄嬛不禁有些心疼。从一个洒扫的小宫女熬到今天掌事姑姑的位置,槿汐怕也是经历了不少辛苦。 听到这句话,看到这个神情,槿汐不知怎的,那一瞬间有了些恍惚,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与眼前的人似乎重合了起来。 “槿汐?没其他事情了,你就先下去吧。”眉庄咬了咬下唇,一脸疲惫地抬了抬手,景泰蓝的护甲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槿汐恍然回神,看了一眼甄嬛,见甄嬛对着她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嬛儿……”听得眉庄呼唤,甄嬛连忙抓住了眉庄的双手。 “眉姐姐,没事的,不用担心,咱们这个坎也是过去了。” “你说的是,只盼咱们三个人中间能早些有人升得嫔位,以后在后宫行走,也能更有一些底气。” “小主小主!”这次匆匆跑进存菊堂的却是小施,他喘着粗气,可见确实是跑得急了。 “这是在宫里,慌慌张张得像什么样子。”眉庄不禁有一点生气,脸板了起来。“以后这样,冲撞了贵人,谁能救得了你?” “请小主恕罪。”小施喘了两下匀了匀气息,“是太后。太后刚刚在宫里,突然吐血,然后就晕厥了。现下寿康宫已经去喊太医了,小主赶紧准备着过去吧。” “什么?太后出事了?”眉庄和甄嬛具是一惊,站了起来。“小施,你快去备好撵轿,我马上就去寿康宫。” “嗻。”小施立马转身跑出去安排了。 “嬛儿,太后身子一直不好,但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吐血晕厥的事情。我得立刻去看看,你先回宫去吧。” “眉姐姐……”甄嬛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焦灼。 眉庄拉起甄嬛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先去太后那里看看情况,皇上皇后知道此事后必然是要立即过来的。咸福宫和寿康宫距离这样近,我到的晚了反而不好。我自是会谨慎万分,多做事,少说话。你就放心吧!” “好,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多带一个丫头守在寿康宫外,万一有什么不对就赶紧来通知我。” 眉庄还没等甄嬛说完就匆匆出了门,只留下了一个“好”字的声音,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甄嬛快走了两步追到门口,可眉庄本就个子比她高了不少,步子自然也大。她扶着门框看着眉姐姐的身影,心中总感觉有些不安。 太后既然病了,今晚的侍寝肯定是取消了。所以她也不着急,只和流朱慢慢地往碎玉轩回去。可越往回走,她不知怎么的就越是心惊肉跳。 天色阴了下来,怕是要起雨了。 第7章 询槿汐惊闻噩耗传·下 寿康宫内,章弥跪在地上,细细地摸着脉。 因着皇帝纯孝,从不会短了太后这儿的用度,所以殿内的冰块风扇都一应俱全,加了柑橘皮芳香凝神,还用了价值万金的月影纱,眉庄进来时就感觉殿内清凉如水,闷热似乎都被挡在了外面。 也难怪太后不需要去圆明园避暑,车马劳顿的反而伤神伤身。 “竹息姑姑,太后怎么会突然这样?”眉庄小声地问着,生怕打扰了章太医诊脉。 “奴婢也觉得蹊跷,今日太后晨起就说有些不适,但人年纪大了身子骨总有不舒服的地方,太后也就没有传太医。谁知道下午就成了这样。” 不一会,胤禛和宜修就到了寿康宫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眉庄从未见过的男性。这人修长身材,面容白净却肃穆,眉中间有常年皱眉形成的“川”字纹。 眉庄不想有外男在场:“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臣妾带着采月先去小厨房,看着太后的药。” “嗯,去吧。”此时的胤禛没有什么心思,只坐在床沿盯着章弥。 眉庄故意放慢了些脚步,看着那人的服饰,也该是个王爷之流,可之前却从未见过。而且看起来,皇上和皇后似乎都很敬重此人,这让她不禁有些好奇。 “如何?” “回皇上的话,太后五内郁结,心火躁动,应该是急怒攻心,心事过重,胸中有股子淤血涌动。如今既吐了出来,也是好事。皇上不必太过担忧。”章弥拱着手,小心斟酌着言语。 “五内郁结,又急怒攻心?”胤禛原本担忧的眼神不禁暗了暗,声音也冷了下来。 “是,如今只需要服用一些滋补的药物,补足气血,再疏肝理气,好好休养即可。” 胤禛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立在他旁边的男子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四哥,你不要想太多。” 眉庄从小厨房回来,身后的采月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盘太后平时爱吃的蜜饯。她在外面听得几人说话,不禁停住了脚步,犹豫是否要现在进去。 胤禛让宜修留下,看着章太医开药方并和竹息一起照顾太后。自己则拉着男子走到了一边:“老十三,这样的情况,你说我如何能不多心?按理来说,这件事应该只有我们和几个军机处的大臣知道才是。如今却……” 允祥一听,连忙跪倒在地:“皇兄,臣弟对您忠心不二,臣……” 话未说完,胤禛就俯身扶起了他:“朕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只是眼下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要做的就是要找出这个走漏风声之人。” “多谢皇兄信任!”允祥从地上爬起时,差一点腿软跌落,幸亏胤禛扶着才稳住了身形。“都是臣弟没用,患上这鹤膝风这么多年,多少医生看过,也没什么好转。若是臣弟身子能再健壮些,上阵杀敌,皇兄也不用受这么多的委屈。” “你当初患病,也是因为朕。要不是被监禁在养蜂夹道足足十年,受尽苦楚,你也不会患上这鹤膝风。你放心,朕此生都不会辜负你这番真心。” “皇兄言重了。”允祥拱了拱手,然后换了一种语气。“皇上是不是怀疑,这人是……舅舅?” “哼……舅舅,他算哪门子的舅舅。”胤禛强压怒火,掀袍坐在椅子上。“他怕是忘了,如今这天下,已经不是他佟家的天下了。” “那皇兄是否要顾忌皇额娘的身子,那道圣旨?” “既然已经拟好了诏书,岂有不发的道理。” “皇上,皇额娘醒了。”宜修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胤禛和允祥听得消息,立即转身回到了太后的床前。 “皇额娘,儿子来了。老十三今天也回来了,儿臣特意带着他来向皇额娘请安。”胤禛握着太后的手,唤允祥过来请安。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允祥跪下行礼,感受到一只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太后颤抖着手,嗓子有些嘶哑:“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皇帝顾念手足之情,哀家心中也是高兴。”她转头望向胤禛,却看到胤禛半垂着眼帘,心虚地把头扭开了,她的心也顿时灰了一半。 “皇额娘,你现在养好自己的身子最重要。弟弟们的事情儿臣自然会好好解决。这虽然说是家事,但也是国事。后宫不得干政,皇额娘就安心颐养天年吧。太医已经开了方子,一会让竹息姑姑服侍您好好喝药。朕和十三弟还有些事情要忙,就先告退了。” “皇帝……” “儿臣告退。” 太后只觉得自己一瞬间老了好几十岁,这身上就算盖了两层棉被,还感觉四面八方都在透着风。当初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在前朝根本没有抚育自己孩子的能力。为了巩固自己的位份,把自己的儿子拱手送给孝懿仁皇后,她自己何尝不难过?如今儿子不亲自己,还和亲兄弟睨墙反目成仇,又到底是谁的过失? 真是一笔糊涂账,怕是这辈子也算不清了。她身为一个母亲,如何能忍受得了这种打击? 太后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泪。眉庄进来,如往常一样服侍着太后喝药,帮太后捶腿,想着法儿哄太后开心。太后见她这样卖力地取悦自己,心里好歹也有了一丝安慰。 这个宫里,除了眉庄,哪个来的时候不是想要来开口要点什么的?就连皇后每次来,也只是敷衍了事,连喂药这种事情都没有沾手过,更别提别的了。 “好孩子,得亏有你,一直陪着哀家,不然皇上只怕要被天下悠悠众口,指着脊梁骨说是不孝之人了。”太后摸着眉庄的头,略带幽怨地说。 “太后,臣妾在家中也常常服侍母亲。如今既然已经入了宫,服侍您更是应该的。” 养心殿内,一道黄色圣旨静静躺在那里。 “固山贝子允禵,天命不佑,华而不实。上不能为国尽忠,下不能行孝悌之事,难当大任。着革去固山贝子之位,降为阿哥,押回京师,囚禁于景山寿皇殿,非诏不得出。” 第8章 吉祥日起驾圆明园 华妃最终还是去了圆明园。 听小厦子说起,是曹贵人抱了温宜公主来,说公主许久不见皇上,去给皇上请安。来时,曹贵人头上插了一支凤穿芍药的步摇。胤禛说看着这步摇眼熟得很,曹贵人笑说,这原本是华妃娘娘的步摇。因着公主极其喜爱这只步摇,每次看到这个步摇都会笑,小手也忍不住地去抓,娘娘便把这步摇恩赏于她。平时她带着公主的时候,总会带着这支步摇,这次来养心殿请安时也不例外,顺手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胤禛幼年时期寄养在别人膝下,且先帝总是个严父的姿态,自小就从未感受过多少父爱母爱。所以如今自己膝下子嗣不多,便容许妃嫔自己抚养孩子,并未按例送到阿哥所或者是高位嫔妃那里,自己也能时常见见母亲和孩子,共同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见曹贵人母女如此情深,胤禛面上虽不显,心下里却羡慕得紧。他从曹贵人手中接过步摇逗弄温宜,温宜也活泼地爬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襟企图站起来去抓那步摇。闻着小孩子身上香香软软的味道,胤禛的心里一片柔软,像是被一只孔雀的尾羽抚过了心尖,颤颤巍巍地带着些许酥麻和瘙痒。 两人在养心殿消磨了快一个时辰,年幼的温宜终于精力不济想要睡下了。在曹琴默唱完了第三遍华妃教的摇篮曲以后,胤禛终于松了口,让曹贵人带话去翊坤宫,告诉华妃打点车马行李,跟着大部队一同启程去圆明园。 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不要太过张扬高调,毕竟之前的事情是太后的处罚,而且太后现在又缠绵于病榻之上。这段时间,他知道华妃一直在抄经念佛闭门思过,因而也是感谢她这段日子对大清和太后的祈福,希望她能低调行事。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曹贵人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感谢皇上。然后就抱着温宜公主告退,一行人前往翊坤宫报喜去了。 黛玉三人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因着只能甄嬛和眉庄陪伴皇上左右,甄嬛旁敲侧击地给华妃上了不少眼药。什么知道华妃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定是受了丽嫔的蒙蔽;或者是自参与六宫事务便知道从前华妃娘娘的不易,无暇顾及到许多事情也是可以理解,诸如此类的事情。说来说去,无非是想向胤禛强调,华妃协理六宫底下的人却出了这档子丑事,要么是她暗中纵容,要么是她难堪大任。 当然上眼药也要有个度,最好是貌似无心地见两三面才提一句,这样才显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按胤禛那个性子,这一句话都足够他琢磨半个时辰的了。 可如今费了这么多功夫,还是功亏一篑。 “不过这样某种程度上也是好事。”黛玉饮了一口酸梅汤,“华妃和咱们一起去了圆明园,这宫里除了太后就属眉姐姐最大了。那眉姐姐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束手束脚的,只好好和太后学习就是了。” 眉庄摇摇头:“话虽如此,可我确实担心你和嬛儿。你现在身孕未满3个月,还是不稳的时候。嬛儿在宫里要是一枝独秀了,只怕是成众矢之的。” “眉姐姐,没事的。温太医和章佳太医都会跟着去圆明园照顾我们,况且还要来个新姐妹,听说是个极美的,皇上自然也是要宠一段时间。我自然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正好也借此避避风头。” “既如此,咱们就彼此多保重。若是有什么情况,便让下人送信告知一二,以备万全之策。对了,还有一件事,玉妹妹。”眉庄微笑着看向黛玉,“按理来说,你怀胎八月的时候,母亲可以入宫陪伴待产。虽说你现在月份小,安排起来时日尚早,但是松阳县距离咱们这也确实很远。就算路上走京杭大运河的水路,然后再转马车,你母亲过来只怕也得一个半月,还是脚程快的情况下,慢些可能要两个月。山高路远的,只你母亲确实难行。昨儿个我已经请示了皇上了皇后,等过几日便让内务府派人去你家中送信,让你父亲陪伴你母亲一起入京。你父亲可以在京中结交一些清流臣子,你母亲在宫中,你也安心一些。” 听到这个好消息,黛玉顿时愣住了。心里既欣喜万分,又七上八下地忐忑着。她生怕这便宜母亲看出她并非原本的安陵容,可对于母爱的渴望又让她生出轻飘飘的期待。她颤抖着嘴唇,豆大的泪滴夺眶而出,泪如雨下地拜了下来:“妹妹多谢姐姐费心安排!” “好了妹妹,咱们姐妹什么情分,还用论这些。”眉庄赶紧扶起黛玉,掏出一方雪青的绢帕帮她擦泪。“如今你可是咱们姐妹三个的宝贝,为了你肚子里的这个,可得事事以你为先。咱们这两个姨娘,可天天盼着他呢!快别哭了,怀着身孕可不能哭,回头生出来个爱哭鬼,我和嬛儿可哄不过来。” “噗嗤”一声,黛玉破涕为笑:“如今眉姐姐也跟着菀姐姐学了这些刁滑的嘴皮子功夫,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妹妹可真是比不过了。就算生出来了个爱哭鬼,你们两个姨娘也是跑不掉,必须天天哄着了,谁让是你们俩惹我哭的呢?” 三个人笑成一团,之前因为华妃引起的小小不快也终究烟消云散。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启程的日子。内务府一早就布置妥当,皇上和几个亲贵王爷打头阵,带着大队人马,在御林军的守护下,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 离开了那四四方方的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新鲜有趣,连空气闻着都自由了许多。淳儿几次三番想从软垫上蹦跶起来,都被黛玉按了回去,吓唬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在圆明园都没得玩,她才安分了些许。 华妃确实听了胤禛的话,只低调地待在马车中,停车休息时也没有四处招摇,倒是避免了很多的尴尬和麻烦。 第9章 瓜尔佳入住双鹤斋 循着旧例,胤禛住进了万方安和,宜修住在了九州清晏东边的天地一家春。因着得宠,甄嬛住进了杏花春馆,面水背山杏树众多。黛玉和淳儿因着是南方人,住进了仿杭州西湖的曲院风荷,面向福海,荷叶层层叠叠,清净又雅致。 因着孕中怕热,内务府给黛玉的冰块备的很足,加上面向福海,哪怕是晌午,这殿里也比之前在紫禁城清凉了许多。淳儿体弱,章佳太医嘱咐了少吃寒凉食物且殿中不可多用冰,她便总跑来黛玉这蹭冰。黛玉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心,在最热的时候会留她一会。可也不敢多留,毕竟腹中龙胎要紧,淳儿的身体更要紧。 现下淳儿的胎已经满了三个月,按着胤禛之前说的话晋了贵人。黛玉如今也快满三个月了,章佳太医日日来请平安脉都说一切安好,两人心中也稍稍松快了些。 五月十八,新人入宫。齐妃欣常在等人耐不住看热闹的心思,早早地就到了天地一家春。黛玉淳儿因着路远,稍稍来迟,但有着身孕本就不便,自然也没人责怪。倒是甄嬛来得有些迟了,进殿就匆匆给皇后请安。 “臣妾今日请安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请安贵在有心。不过今日是新妹妹新入宫的日子,莞贵人往后也要注意一些,给新妹妹好好做个榜样。”皇后今儿穿了一身群青色的云纹蜀锦旗装,显得混了金银丝线的姚黄牡丹绣纹格外出挑。头上的衔珠斜凤主钗嵌了紫英石和蓝宝石,再用了细簪点缀在发髻周围。这一身乍一看过去低调得很,可这在暗处都熠熠生辉的模样真的会让人挪不开眼。 “就是,这新人一来,咱们这莞贵人也成了宫里的老人儿了。”华妃撇了撇嘴,朝着甄嬛翻了个白眼,然后就自顾自地抠着自己护甲上的红宝石玩。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玩闹,没得让新来的妹妹笑话。”宜修笑了笑,朝身边的剪秋递了个眼神。不一会,绘春就自内殿领了个人来到众人面前。 “臣妾瓜尔佳氏参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参见各位姐姐,给各位姐姐请安。” “起来吧。”宜修抚摸着膝上的一柄白玉如意,笑得坦然大方。 “谢皇后娘娘。” “果然生的很美,上前来给本宫看看。”宜修伸出手,招呼着面前的美人儿。 黛玉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儿,生得中等身材丰润可爱,眼角微微上挑的杏仁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旗装配了象牙色的坎肩,裙摆上绣了红彤彤的山茱萸倒是活泼可爱得紧。用三颗大珍珠做了额饰,配了绢花和錾金的短流苏钗。在常在的位份上,这穿戴已是不俗了,似乎比旁边生了皇长女的欣常在穿戴都好些。 “这人长得不错,看上去就很喜气。”看了半天热闹,欣常在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宫里新近的喜事,真是不少。”甄嬛接过话头,转身微笑着看了看黛玉和淳儿。 “这瓜尔佳常在是美,但是这眼角眉梢中啊,透露出算计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有点酸不溜秋,不过大家伙也并不在意。毕竟在众人眼里,欣常在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四川的妹子总是泼辣得很,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至于她人后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有没有暗地里撕烂几百条帕子自然是没人知道了——不过应该没有,毕竟她的份例里也没那么多帕子,也没听眉姐姐说她宫里会向内务府特别要什么东西,不然照这么撕她早没帕子用了。 想到这儿,黛玉面上端是个端庄贤淑的表情,心里早就笑的乐开了花。 “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回宫了。”华妃盯着皇后抓着瓜尔佳文鸳的手,问东问西的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一个来和她争宠的小贱人! 可现在她失势,也是多亏了曹贵人她才能得来圆明园,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早点儿子回去,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看着华妃扭着腰远去的背影,敬嫔叹了口气:“宫里人多,心计也就多了,这是非就更多了。” 坐在她旁边的曹琴默看看华妃又看看正襟危坐的皇后,不得不在心里给菩萨上了一炷香:“皇后娘娘,温宜今日晨起就有些不舒服,想是昨夜里飘了些雨睡得不好,臣妾也要告退了。” 见又有人告退,宜修自然是断了和瓜尔佳文鸳的话头:“既如此,你们就先回去吧。不然一会太阳上来了,暑气也起来了,受了暑热可不好。尤其是欢贵人和玉常在,你们俩怀着身孕,圆明园不比宫里,四处多有假山碎石的,路上要互相照应着些。皇上特意挑了曲院风荷这院子给你们两个南方人养胎,可千万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才好。瓜尔佳常在就住在你们附近的双鹤斋,你们也可多走动走动。”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臣妾告退。” “玉妹妹,几日不见,你似乎圆润了些。”因着前两日下雨路滑,大家又刚到圆明园需要修修整收拾,所以宜修免了众人的请安。加上甄嬛这几日伴驾,所以数下来两人也有五六日没有见了。 “姐姐说笑了。”黛玉的脸颊不免浮了一层淡粉色,“也许确实是有孕的缘故。这孩儿乖巧,除非是闻到一些奇怪的腥味,妹妹平时也不害喜,胃口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如今一顿竟能吃之前两顿的量。所以……也就胖了些。” “竟会这样?”甄嬛面上有些疑惑,“可有问过太医?” “姐姐不用担心,我问了章佳太医和芳若姑姑,都说怀孕初期吃得多些是正常的,毕竟这个时间孩子长得极快。” “那就好,只要孩子健康,胖一点也挺好的。何况你之前也太过单薄了,如今瞧着总感觉比过去还美些,显得更加落落大方了。” “菀姐姐,你怎么只顾着玉姐姐,也不看淳儿呢?”旁边淳儿的嘴唇都敲了起来。 “你是我的好妹妹,怎么可能不看你呢?我早就备好了礼物,要做你肚子里孩子的姨娘的。” 第10章 祺常在喜得百子被 因着在圆明园,瓜尔佳氏在内务府的绿头牌自然是还没有做好。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既然是在圆明园,很多规矩也可以不那么规矩。 当天晚上皇上就召了瓜尔佳常在,三日后,便赐了封号“祺”,一时间也成了这后宫之中炙手可热的人。 晨起请安时,大家只想着看看甄嬛会不会有些拈酸吃醋之语,可甄嬛和黛玉眉庄早就商议过,要借此韬光养晦一段时日,所以自然是让这想要看好戏的众人失望万分。 “如今皇上身边有可心的人儿陪伴,是咱们姐妹的福气。嫔妾虽然入宫时日尚浅,比不上齐妃姐姐能够体察圣心,不过这妇德还是万万不敢有亏的。” “是啊,齐妃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要以身作则多教导新来的妹妹们。你是咱们皇上长子的额娘,姐妹们也要好好向齐妃学习为皇上开枝散叶。”宜修笑着状貌安抚了一下齐妃,然后就对着祺常在说,“藏教的喇嘛大师新贡来了几条开过光的福寿百子被,就赐给莞贵人和祺常在吧。皇上膝下子嗣不多,本宫也盼着你们能和齐妃一样,早日给皇上添个小阿哥。” 甄嬛和瓜尔佳文鸳开开心心地谢了恩,皇后便让大家散了。然后让剪秋把齐妃留了下来。 “你身在妃位,说话做事也太不稳重了些。”回到内室,让剪秋把下人带了下去,宜修端起新做的莲花露,优雅地饮了一口。 “皇后娘娘……”齐妃心有不甘地低下头。说起来她都有多久没侍寝过了?上次见皇上也是两个多月前,可那次不咸不淡中又带着尴尬的气氛让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会摆了。最后只记得皇上的那句:“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只让她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在王府的时候,她也是得过宠的。只是红颜弹指老,她也知道自己青春不再,可怎么就能够不再得这么快呢?看着一波又一波新面孔在眼前,像春天开不尽的花朵,她也只能守着自己唯一能守着的三阿哥,靠这来汲取一点点温暖。 “这祺常在看来皇上也是很喜欢啊。如今皇上的孩子确实太少了,欢贵人虽然是满军旗不过孩子必然体弱了确实可惜,玉常在家世又太低。莞贵人和祺常在如今深受皇上宠爱,祺常在还是满军旗,若是有日能有幸生下皇子,想必也会母凭子贵,晋嫔封妃指日可待。” “皇后娘娘说的是……”齐妃低下头,闷闷地应和着。 宜修看着坐在下面这个不开窍的女人,心里不由得有些烦闷,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好了,本宫累了,你先回去吧。”宜修以手扶额,打发了齐妃。 如今自己这身边,真的是没有可用之人啊! 之前觉得安氏心性不错,家世低却又复杂,应该是个可以拿捏的。可最近几次染冬去暗地里接触她宫里人时,却再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几次明里暗里的挑拨也没有得到原本该有的效果。 而且她现在还怀了孕……宜修眼神暗了暗。 都怪那个不成器的淳儿!什么心思恪纯,分明是蠢儿! 余氏暗地里下手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但她乐得如此,顺带还让染冬暗地里助推了一把,把延禧宫的滑石粉调整了一下剂量,还特意调整了一下甄嬛那里的药粉。染冬在府里就跟着府医学医,是当初出嫁时家里特意让她带上的陪嫁侍女,做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 可没想到竟然被一个贪吃鬼搅了局,如今她身子不济连累孩子也是活该! 只能再等等有没有其他机会了……正好看看这个新来的祺常在有没有造化。 把手里的莲花露一饮而尽,宜修拿过剪秋奉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华妃沉寂了这么久,应该也快按捺不住了,这宫里估计很快就要有好戏上演了。 六月十九,是温宜公主满周岁的日子。按胤禛的意思,虽然只是个公主,生母位份也仅为贵人,可温宜玉雪可爱,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但是又念在现在西北军事吃紧,所以不必大办,只做个抓周礼办家宴,请上后宫诸人并王爷王妃们一同在圆明园里乐呵一番。 这样的宴席,皇后办起来还算是得心应手,按着旧例下命令让内务府忙活就是了。至于宫里,有太后和眉庄,剩下的也都是几个翻不起什么风浪的低位嫔位,宜修便专心安排起温宜的生日宴席。 毕竟后面还有七夕家宴和蒙古觐见,再往后还有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然后就是圣驾回銮和胤禛的万寿节,喘不了几口气就又要到年下了……这中间还不知道要穿插着多少大小宴会,要操心的事情这么一数起来,总觉得有点头疼啊。 宜修不知怎的就突然有点怀念华妃协理六宫之时,总大包大揽要做好一切事儿的样子了。 寿康宫里,麒麟香炉里燃着檀香,青烟袅袅映着日光。 太后斜靠在榻上,面上透着点不健康的潮红,身边站着竹息,地下跪着一位太医。 “太后,您这个病,恕微臣直言,还是心病啊。隆科多大人托微臣给您带话,让您千万放宽心,什么都没有您的玉体要紧。”说着拿出一根银针,在药箱底的一个孔洞处一戳,药箱的层板便松动了开来,他掀开层板,拿出了一封薄薄的信。“大人还托我给您带了一份信,望太后安心。” 太后撕开外面的信封,见里面还套着一个信封,而信封上面的字体让她的手也有了些微微的颤抖:“老十四……”太后不由得滚下泪来。 “太后。”竹息出声提醒,递上了一方帕子。 太后见自己一时忘情失了分寸,忙擦去眼泪,沉声说道:“替我多谢大人,也望他珍重自身,朝廷还需要他。”太后顿了顿,然后又问,“我让你给惠贵人请的平安脉,可有试出什么不妥吗?” “回太后,惠贵人她,体内确实有些不该有的东西。” 第11章 烈日炎皇子拜娇娥 太后抿了抿嘴,心有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只是真的确定了还是心中有些郁郁不平。宜修作为一个皇后,无论是在弹压后宫,待人接物,还是处理宫务等等方面真的是无可挑剔,她真的是皇后当之无愧的人选,没有之一。但是她在后宫子嗣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也实在是…… 见太后叹了口气,竹息给太后上了一盏茶:“宫中人心难测,这惠贵人也太过不小心了些。太后喝盏茶润润吧,别没得为这些小事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您呀,是最该享清福的人了。” “你且起来吧。”太后对地上跪着的人说着,又抬手推了推那杯茶,“不喝了,若是真的能有享清福的一天才好,现在喝啥都没滋味。竹息你说,五阿哥都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这宫里都多少年没有阿哥了?也就是当初哀家护着,欣常在才有了位淑和公主——这还是太医说了龙胎体弱有残疾才能生下来,也因此当初背了不详的名头,欣常在熬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常在的位份。温宜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华妃好不容易护下来的孩子。哀家心疼她失了孩子,可哀家也心疼那么多没出生的皇孙啊!” “咳咳咳……”太后说得气结,忍不住咳了起来,一时间脸被憋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 “太后!”竹息心里也是一阵酸涩,抚着太后的后背帮她顺气,又使眼色给站在一旁的太医,让他赶紧做点什么。 太医取出针筒,细心挑出了一根一寸长的银针。对着光线检查过以后,他小心对着太后拇指指甲侧的少商穴刺了下去,再用力挤出两滴深红的血液。随着血液挤出,太后的咳嗽慢慢缓解了下来。 “太后,凤体要紧,不然大人也不会心安的。” “呵,”太后苦笑了一声,“算了,你便说说,惠贵人的身子可还能调理?” “回太后,据微臣诊断,药力不深,只是短期内不容易有孕而已。若是不再接触药物,调理个三个月也就无虞了。” 太后垂眸,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边缘又渗出了一滴血,格外鲜艳妖娆。她不动声色地拭去血珠,想来就是眉庄日日去景仁宫学习六宫事务时被下了药。 “既如此,你就去开个方子,最好是食疗的方子,药效慢些也没关系,最主要的是万一以后还是要接触这些东西,别让这脏东西侵了肌理。” “微臣遵旨。” “竹息,你去告诉惠贵人,就说宫里太冷清,让她最近就留在寿康宫里用膳吧。” “是。”竹息笑着福了福,帮太后掖了掖被角,就转身出了殿。 见所有人都走了,太后从枕边又摸出了那封信,颤颤巍巍地摸了摸封面上儿子熟悉的字体,带着几分欣喜和期待撕开了信封。 可是信里小儿子的话语让她心如刀割。皇天菩萨,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她那小儿子还在心心念念着他的八哥! 允禩到底给她的宝贝儿子做了什么?是毒?是蛊?还是降头? 太后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强忍着精神把信塞回信封藏好在柜子的暗格里,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玉妹妹,今日觉得可好?” 甄嬛笑着进殿时,黛玉正在绣肚兜。 “莞姐姐来了。”黛玉笑着想要起身,被甄嬛快走几步按下,“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也不看着自己的身子,现在你可是最金贵的,跟我还计较这些虚礼做什么。你若是再这样,我就真的不敢来了,你看我去找眉姐姐何曾像你一样?咱们姐妹倒显得生分了,那这小厨房新做的小菜也不给你了。” 黛玉微微红了脸:“好姐姐,你别恼,我再也不这样了。” “昨儿你说想着酸辣藕片,今儿就给你送过来了。”甄嬛边说,边指挥着流朱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我感觉我那的小厨房都快成你的了。” 黛玉忙不迭夹了一块送到嘴里,眉眼笑成了月亮弯弯:“这不是流朱的手艺实在是好么?要不是流朱是姐姐的陪嫁,我都想要过来留在我这里了。咦……姐姐,怎么没看到桃花酥?” “过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四阿哥。”甄嬛斟酌着开了口,“我见他有些瘦弱,身量都没有同龄的孩子高,想来是在这圆明园里吃穿用度有亏,便把那份桃花酥给了他。” “四阿哥?虽说是个孩子,可他如今也得有十多岁了吧?按理来说也该有些避讳才是,姐姐怎的会遇上?” “我从九州清晏那边过来,看到他在日头底下跪着。苏公公说,皇上在和几位大臣商量国家大事,不得见他,就让苏公公给他送了碗莲子百合。没想到不一会他就追了上来,我就和他说了会话。” “姐姐和他说了什么?” “四阿哥觉得皇上不喜爱他,心中委屈,我便宽慰了他几句。不过这孩子聪明得很,素未谋面也知道我是他莞娘娘,还说我不怕华妃娘娘。”甄嬛一边帮着黛玉理丝线,一边笑着说今天的见闻。 “看来咱们这位圆明园长大的四阿哥,虽然人不在紫禁城,却对紫禁城之事了若指掌呢。”黛玉用手拈了一块牛乳菱花糕,细细咀嚼着。“这牛乳菱花糕可真不错,淳儿肯定喜欢。” 听着黛玉的话,甄嬛觉得心里一个激灵。没错,这四阿哥,虽然是长在圆明园,别人看起来就是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那这宫闱之事都是谁告诉他的?既如此,那他跟上自己说话的事情,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没事,淳儿的那份我已经给她送过去了。”甄嬛手里理丝线的动作没停,声音却变得闷闷得有气无力起来。 “姐姐,既来之,则安之。殊不知‘慧极必伤’,想得太多也不是好事。前朝九子夺嫡之事有多惨烈也不需要妹妹多嘴,只是姐姐以后也要更懂得避嫌才是。” 第12章 九洲清畅论兄弟情 内务府的主要机构可以概括为“七司三院”。“七司”分别是广储、都虞、掌仪、会计、营造、慎刑和庆丰司,“三院”是指养马的上驷院、打造兵器的武备院、打理皇家花园的奉宸苑。内务府的职责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管理清廷皇家的大小事务。 黄规全这边刚把上驷院卖马和库存绸缎折银的事儿搞完,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想消停一会,回头就看着桌面上多出来了一堆奉宸院新事务的计划文件。他顿时火就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那些簿子一把子都摔倒了地上。 身边的小太监见状,笑着走到黄规全身后,帮他按摩起了肩膀:“黄总管,消消气。虽然说这上峰一句话,奴才跑断腿,惠贵人给的这任务确实不好做。但是若是做了起来,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账目,卖了多少还不是您说的算,还有什么好愁的?” “你哪里知道,这支出上可也是少了很多,那些子蔬菜瓜果别说看起来数量不大,你也不想想紫禁城有多少个人!日积月累也不是少的。” “害,瞧您说的,左不过是左口袋换到了右口袋而已。您有华妃娘娘撑腰,还用担心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小贵人?”小太监谄媚着端起一盏茶送到黄规全手边,哈着腰,“咱们这些人还指望着您多多提携呢!” 黄规全斜着看了身边的人儿一眼,接过了盖碗,捏着兰花指细细吹过喝了一口:“得了吧,我什么命我还能不清楚?不过只要你能在我身边警醒着点,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你的。”说完,他起身重新戴上了帽子,整了整领子:“害,这一天天儿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还不快走,小兔崽子,后面要做的事儿多着呢!” 六月十九这天,黛玉按品大妆,穿了一身八团夔龙石青缎褂,配了一套稳重的鎏金头面。在妆奁镜子前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戴太后赐下的那支赤金如意合和簪。 虽说好看得紧,在今天的场合再合适不过;到底终究还是太敏感了,尤其是太后又病了的情况下。皇上对外只说是旧疾复发,照例送了太医和药材,可并没有表现得多关切——明显这是母子之间有芥蒂了。 小孩子总是长得格外快些。黛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已经快满4个月了,曾经纤细的杨柳腰如今也有了隆起的弧度。 “玉姐姐!”是淳儿已经打扮好站在庭院里了,迎着阳光扬着笑脸对着黛玉笑着。她因着之前受了一波罪,如今看来肚子和黛玉差不多大。 “玉姐姐,咱们快点去吧!听说今天有可多好吃的了!” 黛玉扶着腰,在紫鹃的搀扶下,笑嘻嘻地迈过门槛:“说到吃,这满宫里可再没有人比你更积极了。哪里像个要当额娘的人呢?” “等我肚子里的这个出来,只怕我也还是最积极的那个。到时候我还带着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一起吃,个个都吃得圆滚滚的才有福气呢!” 两人坐在软轿上,吩咐挑了凉爽点的路去九洲清晏。今日宴请了多位王爷及其家眷,所以便把宴席摆在了这金碧大气的九洲清晏殿。正殿正对着一汪湖水,丝竹之声从湖上传来,更添上了几分雅致与清新,坐在其中感觉既凉快又精致。 黛玉不常出入养心殿,加之原主安陵容家世卑微,对于现在的朝堂之事更是不甚了解。甄嬛自小长在京中,自然耳濡目染知道得多些,便一一介绍给黛玉。 五爷恒亲王,为人敦厚温良,是先帝的嫡母孝惠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抚养长大的。孝惠皇太后不通汉文,还是胤禛后来做了恒亲王的汉文启蒙老师。身边坐着的是家境平庸的嫡福晋他塔喇氏。 十爷敦亲王,生母是先帝的温僖贵妃钮祜禄氏,身份贵重。虽然当初支持允禩参与了九子夺嫡,可他本人的脑子实在不太灵光,私下里得了个“草包老十”称呼,胤禛便也想着网开一面放了他一马。身边坐着嫡福晋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 十三爷怡亲王,总理事务大臣,是胤禛的左膀右臂,文武双全,深受胤禛信任,可以说是胤禛最喜爱的兄弟了。嫡福晋是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 十七爷果郡王,生母是先帝的宠妃舒太妃,为人闲云野鹤,放浪不羁,笛声更是京中一绝。 二十一爷慎贝勒,和四阿哥五阿哥同年出生,如今还不过是个孩子。 甄嬛和黛玉正在说着悄悄话,就看到胤禛起身敬了敦亲王一杯。想来是如今战时吃紧,十三爷的腿伤一直不好,朝中能仰仗的王爷也就只有敦亲王,胤禛也不得不讨好一二。 但是敦亲王也只淡淡说了一句“多谢皇上”,说实话有些傲慢。可胤禛此时也确实是无可奈何,只能把这委屈生生咽了下去。 “臣弟敬皇兄一杯!”十三爷撇了一眼十爷,举着酒杯站起了身。“今日温宜生辰,臣弟特意让福晋准备了些小礼物,一会儿放在温宜的抓周席上,给温宜添个彩头,还望皇兄不要嫌弃。” “哪来的话!”有十三出面,胤禛觉得自己心情都好了很多,笑容都显得真诚了些。“你能给温宜准备的,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你的腿伤一直不好,今日随意些,就不要多饮了。”说罢,便一饮而尽。 十三爷也没有犹豫,直接仰面饮下了这杯:“这一杯是贺酒,臣弟合该满饮。多谢皇兄记挂,臣弟心中有数,自会照顾好自身。” 胤禛笑着,目光扫视了一下殿内,突然发现殿中还有个空位:“这个老十七不知道又见到了什么新鲜玩意不肯挪步,这个时候还不来。” 和十七爷同席的慎贝勒开了口:“皇兄,您是知道十七哥的,他是最随性自在的。” “朕也看他逃席惯了,就由他吧。” “也是皇兄总纵着他的性子,由着他胡闹。要是早早给老十七指门亲事,有个福晋管管,他也能早早收点心,哈哈哈!” 恒亲王说罢,几个王爷也都笑了起来。 第13章 合欢宴温宜喜生辰·上 “玉妹妹今日打扮得和往日不同,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呢。 ”齐妃上下打量着黛玉,口中称赞着,“妹妹平时少用金饰,今儿倒更显得端庄大方。” 今日虽说是庆温宜公主周岁,但其实也是庆贺黛玉和淳儿有孕之喜。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虽然按这两人的位份不会坐在前面,大家也总会多看黛玉和淳儿两眼。 “齐妃娘娘谬赞了,嫔妾不敢当。” “听闻玉姐姐有一支赤金如意和合簪,华贵耀眼,是为庆贺姐姐有孕,太后特意赏给姐姐的。怎的今日没有戴上呢?”祺常在打着扇子,歪着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黛玉。 “是呢。听闻这簪子太后珍视,贵重无比。和合二仙寓意多子多福,如意双全,我也想好好见识一下。”曹贵人笑眯眯地接了话。 “这支簪子贵在是太后怀十四爷的时候戴过,可是个好兆头呢。”华妃斜斜靠在椅子左边的扶手上,许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失掉的孩子,面上有些冷冷的。 “由此可见,太后是多盼着肚子里的孩子。我也好想知道,是多俊的一个阿哥呢。”曹贵人仿佛是自己得了赏一样开心,嘴上也甜的像是抹了蜜。 坐在前面的齐妃脸上却是浮现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太后赏赐的簪子太贵重,我现在实在承受不起。我敬重太后的心意,每日祝祷和合二仙,让我和欢贵人可以顺利生下孩子。”黛玉悄悄瞟了一眼胤禛,见他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轻轻舒了一口气。“何况哪里就是个阿哥了呢?若是个公主,和温宜一样可爱,那就是最好的了。”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宫人们便暂时撤了歌舞,在殿中列了长长的矮桌,用红布铺了,垫上藤席,放了许多孩童抓周时的小玩意儿。脂粉钗环,文房四宝,绣线荷包,十三爷福晋还添了金麒麟和同心结等小玩意儿。 乳娘正准备把温宜抱过去,忽听得殿外唱道:“端妃娘娘驾到!” 端妃也是将门之女,从小养在宫中,年满十四便被指给了胤禛。因长年病着,很少出来见人。她今天穿了一身香色的吉服褂,架子头上多是轻便的绢花和珍珠,少用沉重的金饰,脖上也只戴了一串翡翠珠链。饶是这样,她仍有些歪头,身子依靠在身边的侍女身上,仿佛不堪重负的样子。从廊下走入殿中这不过百步的距离,就香汗淋漓,微微喘了起来。 “臣妾祝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 “谢皇上。”端妃起身就咳了两声。她环视了一下殿内,黛玉注意到她在看到甄嬛时候眼神似乎凝滞住了,带了些微的惊讶,心里也有了些疑惑。 “皇上又得佳人了。” “端妃长年累月不见生人,所以还保留着当年的眼光啊。”皇后的一番话似乎也有些深意。 “外头太阳那么大,你还赶过来了。不过是小孩子家庆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看来虽然这位端妃娘娘不常见皇上,可皇上也是把她放在心上的。想来也是,如果不在乎,怎么会把一个长年无宠的女人带过来圆明园呢? “温宜周岁是大事,臣妾是一定要来贺一贺的。而且又有两位妹妹有了身孕,臣妾也想来同乐一番。臣妾好久没有见温宜了,上次见还是她满月的时候。既然正好赶上抓周礼,臣妾也带来的小礼物就一起放在这席上给温宜添妆吧。” 说罢,吉祥扶着端妃坐下,打开了手里捧着的紫檀木盒,放在了抓周的席上。 温宜今日穿了大红绸团福挂,配了月白色的裤子,整个小人儿粉雕玉琢,黑漆漆的眼睛扑闪扑闪地,在席面上爬来爬去。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想要看看这小可爱最后会抓到什么。 见她犹疑了半天,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一个赤金镶红宝石的项圈,坠上雕刻了杜鹃花和布谷鸟,栩栩如生。 温宜似乎喜欢得紧,抓住就要往嘴里塞。奶娘忙抓住她的小手,帮她把项圈戴在颈上。 “朕记得,这个项圈是你的陪嫁。温宜还是个小孩子,怎么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皇上好记性啊。”端妃娘娘笑着说,这项圈正是从刚刚吉祥放下的紫檀木盒中抓出来的。“只可惜啊,臣妾长年累月地病着,留着也是可惜了。温宜她那么可爱,给她正好。” 曹贵人家世不显,平时积蓄也不丰厚,见能得到此物给温宜添妆自然是开心的:“嫔妾替温宜谢过娘娘了。” “不必多礼。”端妃微微喘着,嘴角又勾起了一抹大方的笑。 抓周礼结束,乐师和舞娘们也休息结束换好了下一套衣服。 歌舞起,丝竹落,觥筹交错,人影朦胧。黛玉因着有孕不方便饮酒,可在这儿待久了,也是觉得如同醉酒了一般有些头晕,身上也出了不少的汗,有些黏糊糊的。 甄嬛觉察到了黛玉的不适:“妹妹可是不舒服?” “姐姐,无事。大概是天气太热,心里有些憋闷。” “淳儿,你可还好?” “莞姐姐,我挺好的,没事。就是姐姐要是能把面前的那份葡萄给我就更好了。”淳儿自坐下就没停下吃东西,也许是因为之前的事儿她不能用太多冰,如今也竟然是习惯了更耐热了些,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因祸得福。 “那我陪你玉姐姐出去透透气。”甄嬛让流朱把面前的那份葡萄端给了淳儿,“若是皇上问起,就说我们俩去更衣,片刻就回。” “姐姐放心吧。” 第14章 合欢宴温宜喜生辰·下 至偏殿换了件小衣,饮了一杯章佳太医调过的生脉饮,黛玉觉得好多了,胸口的燥热被慢慢压了下去。 “姐姐,既然已经出来了,我们便在周围稍稍走走透透气吧,一会再回去。”黛玉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转头看向甄嬛,“说实话,这样应酬的场面我没经过几遭。今日被重点关照,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此话说的不假。前世贾家宴会总是男女分席,哪怕是同殿也会分好内外用屏风隔开。 如今清朝入关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日常生活举止各方面都有受到汉家文化的影响,但仍有满族遗风,男女之间未避讳如此。原主安陵容虽说算得上是个官家小姐,可家世低下,日常官家之间的聚会应酬也轮不上她。 甄嬛看了看天色,现在正是正午最热的时候。她有些担心黛玉受了暑气,可又不忍拂了她的意思,思忖了会说:“现在热得很,那咱们就拣着湖边柳树小道那稍稍走个一盏茶时间透透气,万不要走远了。” “好姐姐,妹妹省得的。” 沿着小道踱着步,因着宴饮,四周的宫人都比平时少了些。湖水绿莹莹得像一块翡翠,一点一点漾着阳光,似一块未打磨好的铜镜。水波轻轻摇着池中娇柔的芙蕖,一只蜻蜓飞来落在中心的莲蓬上,仿佛一位女子对镜梳妆插了支灵动的簪子,左右摇头端详着自己。 找了处阴凉的假山石休息,甄嬛见附近无人,终于放下了端庄的模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吉服褂沉重,可真的是累坏我了。哎,妹妹,你看着还有好多锦鲤,红艳艳的真好看。”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甩掉了花盆底,“妹妹你坐在这,我去玩下水。” “没想到入宫这么久了,姐姐还和在府里一样贪玩。哎,姐姐,你怎么把鞋脱了!” 甄嬛头也没回:“我感觉这花盆底穿得我脚都肿了,现在四下里也没人,我松快一下。” 黛玉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女子的足不同于手,那可是极为私密的部位,只有夫君方可看的。她左右走了两步,四处张望,竟然真的见到不远处的树下有两个身影隐在树荫之下,影影绰绰地,看身形还像是男子。 “姐姐!”黛玉忙走上前按住还想要脱掉袜子下去踩水的甄嬛,“旁边有人,切莫失了分寸!” 听黛玉这么说,甄嬛也是一惊,幸亏还没有脱袜,连忙站起来急急地穿那花盆底。不料刚下过雨的草地里有些湿滑,湖边的石头上又有些青苔,甄嬛就感觉自己滑了一脚,失了平衡,往湖里栽了过去。 流朱还好原本就扶着甄嬛,可黛玉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抓住了她的袖子。甄嬛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却没有着力点重新回到岸上。 也许是那树下的人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黛玉只觉得一阵酒味飘过,银灰色的身影闪过,大手一挥把甄嬛捞了上来。 流朱推开眼前这人,挡在了甄嬛前面:“你是什么人?”甄嬛伸手理了一下发饰上的流苏,惊魂未定,心里只想着还好没有太失礼。 黛玉之前因着惯性踉跄了两步,还好紫鹃扶着,也没有什么大碍。她飞速扫了眼面前的人,心下就有了计较:“见过果郡王。” “你从未见过我,怎知我是果郡王?” “阁下手持西域特产玫瑰醉,腰间还挂着一管长笛。谁不知道果郡王一曲笛声动京城?只怕宫中再也找不到如此不羁之人了。” “见过果郡王,感谢果郡王搭救之恩。”甄嬛福了福身子,面上尽是赧色。 “姐姐,我肚子有些不舒服。”黛玉突然眉头紧皱,嘴唇也有些苍白起来。 甄嬛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扶住黛玉,“王爷,嫔妾要和妹妹先回去了,还请王爷不要怪罪。章佳太医就候在偏殿,流朱,我们快走。” 急切切,甄嬛额头上都渗出了些汗水:“妹妹,马上到了,别担心。流朱,你先去殿里,让章佳太医做好准备给妹妹请脉。” “不用去了。”黛玉舒展了眉头,松开了捂住小腹的手,“姐姐,我是装的。” “你……”甄嬛一时气结,“你可吓死我了。刚才你那样拽我,我真的怕你出了什么事。” “刚才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尴尬,妹妹只得急中生智赶紧脱身了。那果郡王一身酒气,连见姐姐脱鞋也没有避讳,实在是……”黛玉把“登徒子”这几个字咽了下去。“姐姐以后也不要这样了,万一被有心人瞧见了,姐姐就是有一百张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妹妹教训的是,是我轻佻了,以后必然不会了。不过虽然没事,还是让太医看一下吧,我也好安心些。” 确认黛玉无事,两人重又回了正殿。 “皇上,臣妾心想,今日歌舞虽胜,未免刻板了些。既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儿可好?” 曹琴默身为温宜公主的生母,今日自然是最大的主人翁。她提出了这么个说法,皇上也乐得给她几分面子。 “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在座的姐妹既是陪伴圣驾,自然身有所长。不如将这些长处写出来抓阄,不论谁抓到了什么,便出来以娱宾客,皇上觉得如何?” “这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办吧。” 曹贵人优雅地说了一声“是”,领了旨翩然到后殿去准备抓阄的玩意儿去了,还朝着华妃微微点了下头。 黛玉心知,看来是有的好戏看了。 第15章 齐祝寿一曲舞惊鸿·上 不消片刻,曹贵人就捧了个青花瓷瓶出来:“皇上,东西臣妾已经备下了。既然欢妹妹和玉妹妹有孕在身,这抓阄行令的差事,不如就让臣妾来做吧。” “怎么,你这个出主意的人,自己倒不上了。” 曹贵人略带了些不好意思:“臣妾身无所长,只会打个珠络玩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臣妾已经想好了,诸位姐妹,无论大家表演什么,嫔妾都奉送一串珠络以表示心意。皇上您说这样可好啊?” 胤禛斜觑着:“虽是偷懒,勉强倒也算的过了。” 怡亲王笑了笑:“久闻宫中诸位娘娘各有所长,今日也可沾沾皇兄的福气,大开眼界了。” 丝竹乐声半落,宴席久坐确实让人有些无趣。难得有这样一个在皇上和亲贵妯娌面前的脸的事儿,不少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那么不如皇后娘娘先请吧。” “你是小寿星的额娘,你就帮本宫抽吧。” “谢皇后娘娘抬爱。”曹贵人拈了一张纸条,“请皇后娘娘墨宝,亲手书写一个‘寿’字。” 宜修见此,面上还是不由客气了下。不过宫里人都知道她浸淫书法多年,各种字体都有钻研,皇上也对她的书法赞不绝口。 “皇后娘娘的书法乃是一绝,我瞧倒是曹贵人的手气,岂能轻易就让娘娘逃过去了。” 黛玉听到这句,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端妃。 她这句话倒很有意思,可以说是奉承,也可以说是嘲讽。奉承皇后字儿写得好,嘲讽曹贵人这内定的“抓阄”,真是想当那啥又要立那啥。 宜修落笔,剪秋拿起给众人展示。一个端正的“寿”字透着大气和潇洒,配着纸张云鹤寿桃的花纹,这健康长寿、前程远大的寓意,作为庆贺生辰的寿礼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时,端妃咳了两声,便和皇上皇后说身体不适告退了。她身体一直不好,宴席上迟到早退甚至不来也是常事,所以大家也并没有在意。 接下来,祺常在用箜篌演奏了一曲《梅花三弄》,博尔济吉特贵人则来了一首蒙古长调,都各具风流让人赞不绝口。 “这个呢,是莞贵人的。请作惊鸿舞一曲。”曹贵人嫣然一笑,转身面对胤禛,“皇上,莞贵人姿貌,本就翩若游龙,婉若惊鸿,合该由妹妹一舞。” 甄嬛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看向胤禛。胤禛咂了咂嘴,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半垂了眼帘,并没有看到甄嬛的目光。 “这惊鸿舞由唐玄宗梅妃所创,本已失传许久。但是纯元皇后酷爱歌舞,几经寻求原舞,又苦心孤诣地加以修改,曾经一舞动天下,那在宫中可是风靡一时啊。” “这惊鸿舞最难学习,舞好了那是惊为天人,舞不好那可就是东施效颦了。” “莞妹妹才多大呀,怎能作得了惊鸿舞呢?曹贵人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听着四周人的议论,曹琴默仿佛打圆场般说道:“哎,莞贵人天资聪颖。这惊鸿舞,本就是女子皆能舞的,倘若说舞得不如纯元皇后,那也是在情理之中。在座的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拘礼呢?” 黛玉心里打起了鼓,只怕这次莞姐姐是要凶多吉少。 “妹妹之舞实在不登大雅之堂,恐怕要贻笑大方了。”甄嬛见胤禛没有开口,只得自己起身推脱起来。 听到这话,黛玉眼前一亮。这意思……看来莞姐姐不是不会跳舞,那难办的就是怎么不跳这支舞了。可是按理来说,姐姐这些话都说出来了,皇上若是想要维护莞姐姐,怎的还不开口?黛玉转头看了一眼甄嬛,见她的眼里也有些暗淡,全然不似刚才出门时的灵动活泼。 只怕也是对皇上失望了。 “不能跳就算了,何必勉强呢?纯元皇后之风姿,想必如今是无人能媲美一二了。”华妃依旧斜靠在椅子的左半边,拈着一颗葡萄,笑着放到嘴里,朝着甄嬛翻了个白眼。 “华妃这话倒是激将了,若是莞妹妹不跳,那便扫了曹贵人和欢贵人玉常在的颜面,也扫了大家的兴致。若是舞了,如果舞得不好,也难免落了笑话。舞得好就罢了,只是若仿了纯元皇后之舞,那恐怕是对先皇后不敬了。” 这大概是入宫这么久,齐妃说话最有条理最聪明的一次了吧。 黛玉还在斟酌该怎么开口,没想到十爷竟然插上了嘴:“皇上,臣弟在外听闻,皇上又得一位莞贵人,才貌双全,却一舞不会。恐怕,连臣弟府内的歌舞伎都不如啊!这样怎能侍奉皇上啊!” “哎,女人无才便是德呀!跳什么惊鸿舞啊?只是长得赏心悦目也就是了!”恒亲王这话,像是开脱,可也只是在帮胤禛开脱,不过是在踩着这殿上所有的女人们帮胤禛开脱。 “如此说来,这才貌双全倒成了浪得虚名。只是,以色侍人,更显得皇上以貌取人喽。” 这下,就算是皇上现在开口拒绝,只怕也是侧面印证了这句“以貌取人”,落了下风了。 黛玉只觉得悲哀。前世自己也曾被比作戏子说长得像,可那时宝玉和众姐妹们也不过是无心的顽笑话。虽说后来自己和宝玉闹了一场,也不是大的问题说过笑过也就好了。现如今,听到“歌舞伎都不如”这么明摆着被踩在泥里的话,还要面如春风般大方不生气,呵。 几次三番提到纯元皇后,再加上敦亲王这略有些不知好歹的言论,宜修也有些冷了脸。后宫里再怎么斗也是家里的事情,被一个臣子当面指手画脚的算个什么事儿? “惊鸿舞易学难精,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宜修狠狠地剜了一眼曹贵人,真是不识大体! “启禀皇上,莞姐姐素来醉心诗书,并不曾歌舞用心。臣妾想不如让姐姐填词一首,为公主贺寿吧?” 一阵寂静,每个人怀着自己的小心思看着最高处的帝王。 胤禛抬头:“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也想看一看。莞贵人,你随便一舞即可。” 甄嬛低头,暗暗叹了口气:“那就请容臣妾去更衣,片刻即回。” “更衣就罢了,只要不是尿遁就好。”敦亲王面向自己的福晋,自以为说了句很有意思的顽笑。 可殿中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都感觉自己身体一僵。 要不是这人是个草包,还有这样的生母,只怕早活不到现在了。 第16章 齐祝寿一曲舞惊鸿·中 “皇上面前,别说醉话。”敦亲王福晋倒还有些懂事,怼的老十面色讪讪,正了正身子乖乖坐好了。可殿内的气氛……还是有些一言难尽,沉闷得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在太阳底下晒着脸上还蒙了一块潮湿的帕子,让人喘不过气来。 现下,甄嬛这不管跳与不跳,好与不好,都是骑虎难下。贻笑大方失了宠是小,若是真的被冠上了对先皇后不敬的帽子,打入冷宫都是轻的了。 想到这儿,黛玉起身,重又拜了拜:“皇上,看这殿中的对联,‘景丽瑶墀,鸾鹤翔空腾庆蔼;春回琼岛,鱼龙献瑞展新图’,可知莞姐姐这惊鸿一舞也正是印证了这对联的祥瑞之兆。俗话说,好事成双,既如此,臣妾虽技艺粗陋,却也愿顺应这下联献上丹青一副,与莞姐姐一起为温仪公主及大清祈福,还请皇上允准。” 胤禛有些意外:“哦,以前竟不知你还会作画?” “雕虫小技,只是闺阁涂鸦之作,不足挂齿。” “既然你有这份心,就放手去做吧。” “便请皇上稍等片刻,容臣妾去准备一二。”言罢,黛玉就在紫鹃的搀扶下转身出了殿,把殿里那些好奇和探究的眼神扔在了背后。 到了偏殿,黛玉进门便看到浣碧抱了一件水红色渐变的长袖舞衣,如同殿前湖中的荷花。层层叠叠荡开的裙摆,长袖曳地,腰带上坠了飘带和珠链,这样舞动时既飘逸又会有几分力量感,和舞蹈的主题也算是相得益彰。 甄嬛见到黛玉,稍有些意外,忙扶着黛玉坐下:“妹妹,你怎的来了?” “姐姐,你该是会跳的,对吧?之前在府中,有见过你跳舞。”黛玉没有回答甄嬛的问题,反而是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是……”甄嬛有些迟疑,“可是我当初也确实是因为纯元皇后,才开始学的惊鸿舞,现下只怕……” 黛玉浅笑:“都说姐姐博学多才,怎的连眼下现成的解法都忘记了?可还记得唐玄宗是如何评价梅妃的惊鸿舞的?” “唐玄宗说……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室光辉……白玉笛?”甄嬛终于找到了这个关窍所在。 “对,白玉笛。”黛玉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妹妹刚才已经和皇上秉明,会在姐姐表演时作画。届时姐姐手中有了白玉笛,只要再刻意改些舞步,这关或许就得过了。” “妹妹的主意甚妙。”甄嬛退了一步,给黛玉行了个万福,“多谢妹妹。” 黛玉有些惊讶,连忙扶起了甄嬛:“姐姐这是作甚?这可如何使得!” “妹妹,”甄嬛握住黛玉的双手,“都说大恩不言谢,可姐姐也确实要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只怕我一不小心就要在冷宫里了此残生了。”说完,甄嬛就唤过浣碧,让她去找一管笛子来,黛玉也把需要准备的作画的东西细细嘱咐给了紫鹃。 浣碧脆生生地应了,抬脚就跑出去安排了,甄嬛也入了围房换衣梳妆。黛玉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笔墨纸砚好找都是现成的,偏生这白玉笛难办。实在不行,就只能问乐师借了,可只怕效果会大打折扣。 眼见着甄嬛已经梳妆完毕,浣碧还没有回来。可时间不等人,再不回去只怕也会被治罪。甄嬛和黛玉,只得先起身先往正殿。路过乐师所在的亭子,甄嬛已经打算让流朱先去借笛子了,这时候听得了浣碧的声音:“小主!小主!” 黛玉二人回头,看到浣碧提着裙子飞奔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长条状的东西。走近时,两人看清,这却是一管湘妃竹的竹笛。笛身晶莹有光,看着便是被摩挲了很多遍,笛尾坠了金色的丝绦并和田玉莲花坠,笛头用小篆刻了三个字“长相守”。 “这是……”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刚才和甄嬛出去的是流朱,浣碧不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件事。 “奴婢没有找到合适的笛子,但是正好碰见了果郡王。王爷见奴婢行色匆匆,问奴婢是要做什么。奴婢照实说了,王爷便把笛子借给了奴婢,还说此笛音色清亮中不失沉稳,用来比拟鸿雁之鸣是最合适不过了。” “姐姐,耽误不得了。”黛玉握住甄嬛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好,咱们走。”甄嬛咬了咬牙,眼下确实是没的挑了,拿着长相守进了殿中。 “皇上,臣妾的衣服换好了。” 胤禛看着一身舞衣的甄嬛,有些微微的晃神。之前只见过穿着旗装的样子,换了一身打扮,仿佛就像换了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不一样的气质和韵味。 “皇上,臣妾也准备好了。”黛玉提起了一支二号排笔,对着甄嬛点了点头。 甄嬛心领神会,把笛子放在唇边,玉指微动,一串音符清越高昂如流水从山石中泠泠泻出,丝滑地引出了琴筝箫鼓,骊歌三千。黛玉也提笔凝神静气,皓腕翻转之间,小巧腾挪,一道道墨痕跃然纸上,青山环抱,云雾缭绕。 广袖如流云,缤纷舞动着带起阵阵甜美的花香。起伏高低转折的身姿,显得甄嬛腰肢柔软不堪一握,云手扬旗带上小五花,仰面旋转,整个人如鸿雁展翅高飞盘旋于青空之上。 而衣袖飘扬的间隙,还能窥见一女子,持笔泼墨于一方小天地之间,遗世而独立,仿佛四周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如一尾潜入池底的锦鲤,怡然自得。 这一动一静,一仰一俯,一天一地,一文一舞,彼此间错开来,或又糅合到了一起。仿佛各自为阵毫不相干,又水乳交融和谐万分。这场景,让满殿的人都恨不得再多长一对眼睛,方才能把这满殿的风光尽收眼底。 曲声逐渐高昂,舞衣翻滚如海浪,毛笔蜿蜒如行龙。似乎须臾之间,天地翻转,动成为静,静变为动,动中有静,静生为动。 两下交汇之际,乐声行至最高音。甄嬛脚下生花,围绕着黛玉旋转不歇,舞裙飘然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而后水袖上扬似要触摸到这九州清晏的殿顶之时,一切戛然而止。 水袖落下,俯身卧鱼,一回眸,粲然生花。 第17章 齐祝寿一曲舞惊鸿·下 全场寂静无声。 忽听得掌声,一把子男声响起:“好!”众人望向殿门口,原来是果郡王。 而胤禛没有看过去,只是定定地看着甄嬛,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华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曹贵人,曹贵人也只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臣妾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果然舞曲精妙,可与本王府第一舞姬相较。”老十硬是没看到身边眼睛里都是刀子的福晋,今日他来赴宴可是受人之托,必得忠人之事才行。既然已经没可能让她失宠,至少也得羞辱一番灭灭她的气焰才行。 “十哥错笑了。”浣碧此时已经接过了长相守将它还给了果郡王,果郡王把长相守放在手中把玩,重又插回了腰间:“莞贵人此舞一如唐玄宗所赞,携笛而舞,尽得真传。若十哥府中第一舞姬能有此水准,想必十哥也不会不知此舞之精髓所在了。臣弟今日能得观古意,也要多谢皇兄,多谢莞贵人。” “这……”老十有些气结,若是承认刚才说的是大话未免丢了脸面;若是不承认,又找不到什么可以说嘴的点。“舞蹈好看就行了,钻研那么多什么精髓古意有何意思。”全然不顾身边的福晋嗓子都快咳哑了。 十三不禁笑了声:“可见五哥说得对,女人嘛,漂亮就够了。十哥,你说对吧?” 胤禛觉得这现场的气氛有点开始不可控了,于是指着果郡王,顿了顿,开口转了话题:“老十七,你可算是来了。迟到早退总有你,今儿来晚了,可得罚酒三杯。” “皇兄说笑了。臣弟刚才借笛给新嫂,方才成就了这惊鸿一舞。皇兄就看在新嫂的面子上,大发慈悲放臣弟一马吧。”允礼伸手作揖,深深低下了头。 “怪道这笛音如此精妙,原来竟是你的长相守。行,那三杯可免,可是给温宜祝寿的礼物可不能少。”胤禛一笑,指那空出来的席位示意允礼入座。 “皇上看臣妾说的如何,莞贵人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想必这舞姿,也不逊于当年的纯元皇后吧?” “曹姐姐这话有意思。”淳儿放下了手里的西瓜,用手绢擦着手指上的汁水。“姐姐刚才还说女子皆能舞,怎的突然就变成了寻常人不能作之舞?莫不是姐姐私下里也练过?只是跳的不尽如人意,所以不好意思展示给我们大家观赏观赏。” “那曹贵人你自己练了不自己上来跳,反而让莞妹妹跳,可有点不厚道了。”欣常在接了淳儿的话头,用调侃的语气说,“不过今天是温宜的寿辰,你身为温宜的额娘,也是稳重一点接待宾客才好。” 曹贵人心头一跳,这是在说她不配为温宜之母吗? “本宫记得,纯元皇后作此舞的时候,连华妃都还没有入府,更别说曹贵人你了。你又如何知道纯元皇后之舞如何,你又怎么拿莞贵人之舞与之相较呢?” 宜修温柔的话里带着森然的冷意,曹贵人只觉得一滴冷汗顺着脊梁从脖颈流到了腰间,连忙下拜:“是臣妾冒失了,臣妾也只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之舞姿,是臣妾之憾。” “跳这么久了,累不累?” “臣妾不累。臣妾未能得见纯元皇后之风采,实在是臣妾福薄。臣妾今日所作惊鸿舞,是拟梅妃之态的旧曲,也是和玉妹妹一起映衬殿中这对联的吉兆。萤烛之辉,怎能与纯元皇后的明月之光相较。” “玉常在,还在犹豫什么,莞贵人既然都提到你们两人一起映衬这殿中对联的吉兆了,那就快把面前这幅画作给大家观赏一下吧。” 见曹贵人闭嘴不言地坐下,祺常在倒是开了口。她暗自思忖着,这玉常在小门小户的出身,听闻她刚入宫时就是一股的小家子气。虽说承宠以后沾染了些皇家的贵气,但这书画一类怎么也不是寻常官家女儿有能力精通的。 如今甄嬛已经是不能踩了,那怎么也得踩这玉常在一脚,不然她可怎么向上爬。 紫鹃上前托起画卷,在殿中走了一圈,展示给了众人。 只见画中是一看不清面目的女子,舞袖于一亭台楼阁间。青松翠竹,鸿雁高飞,游鱼潜越。笔触细腻,虚实相衬,颇有意趣。只可惜笔力不足,很多转折处仍有些不自然。不过此画紧扣主题,也是个极好的意头。 画旁边有一行小字:“若乘鸿雁勤舞袖,何叹落梅倚楼东。” 黛玉上前盈盈一拜:“皇上,臣妾技艺微末,也只是给大家娱乐一下而已。此画赠与温宜公主,愿公主日后可有沉鱼落雁之貌,可也要谨记时时勤勉。” 胤禛眯了眯眼,咀嚼着这两句话,目光又在大殿里逡巡了几轮,不由突然一笑:“妙,甚妙。此画,朕就代温宜收下了。你既有身孕,站了这么久也辛苦,快回席坐下吧。莞贵人,你,坐到朕的身边来。” “谢皇上。” 此话一出,之前各怀小心思的人们也都歇了,胤禛这句话约等于一锤定音,此舞是断断不会对甄嬛有什么不利的影响了,反而还让她在胤禛心里的位置更上一层楼。而黛玉的画作虽然不是什么惊世之作,可水平尚可,再加上她刚刚与甄嬛交相辉映的场面,也足以让她不落人口实了。 甄嬛和黛玉刚回到位置上坐好,便听得酒杯落地的清脆,和“咳咳”的声音。抬眼望去,竟是华妃。 “华妃,你是怎么了?”身为皇后,宜修自然该关怀的。“这么好的日子,你干嘛要扫兴啊?” 华妃皱着眉头,嘴唇微微颤抖,眼眶里盛满了水光。她都已经摆好了泫然欲泣的架势了,结果皇后后半句出来让她差点没绷住。 “臣妾并无什么委屈,只是见莞贵人作惊鸿舞,一时触动情肠,才有所失仪。”华妃顺着颂芝搀扶直起了身,半垂着眼帘,委委屈屈地说道。 真可惜,曹贵人的位置正在华妃身后,她扶额的样子华妃也看不到。 第18章 唱楼东大意成漏洞 “昔日纯元皇后作惊鸿舞的时候,你尚未入府。如何会有情肠可触?” “臣妾闲来翻阅诗书,见有唐玄宗梅妃《楼东赋》一篇,读来触动惊心。惊鸿舞,出自梅妃,为得宠时所舞,《楼东赋》则写于幽闭上阳宫之时。今日见惊鸿舞,而思《楼东赋》,臣妾为梅妃伤感不已。” 胤禛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似是想笑又是无奈,还带着点了然和疲惫。 “你一向不在诗书上用心,怎的开始读起这些来了?” “臣妾愚昧,听闻诗书可以怡情养性。臣妾自知无德无才,若不修身养性,实在无颜再侍奉君王。”华妃说着话,一滴泪就在眼眶间闪着凌凌波光,直到最后一句,才恰到好处地滴落至腮边。她含羞带怯地用绢帕擦去眼泪,微微低头,只抬眼眸望着胤禛。 可胤禛却迟迟未说话。 华妃有点急了,好不容易背下来的词儿可不能忘了:“这些日子以来,臣妾每每读到,‘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都心有所感,怅然涕下。” 念完这些,华妃冲着敦亲王使了个眼色。之前早就已经约定好,敦亲王会给她敲边鼓。可怎的如今只装喝酒没有动作? “嗯,没错,看来华妃确实读了诗歌,不过恐怕还没有读透,也没有用心去看刚才玉常在的画。”宜修之前冷下来的面容此刻也是一脸憋笑的神情,看得华妃心中不由有几分焦急。 怎的一切都和计划好的不一样? “曹贵人,还请把玉常在的画让华妃好好欣赏一下。今日的酒有些烈,酒劲儿上来了以后人确实是会有些不舒服,头晕目眩的,偶尔还会看不清东西。” 曹贵人侍女音袖把刚刚收下的画递给了颂芝,颂芝小心翼翼地接过,呈给了华妃。华妃展开画卷,不由一愣。 刚才她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生怕自己忘了背了整晚的这些佶屈聱牙的文字,所以确实没有细看这幅画,也没看到这两行小字。 可如今,这两行小字,这两行不起眼的小字! 好个“若乘鸿雁勤舞袖,何叹落梅倚楼东”,这不明摆着在说,她要是能谦虚待人勤谨奉上,就不会有这寂寞空庭感叹《楼东赋》的时候嘛! 可她如今竟然还当所有人的面念了一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是,是臣妾失察,一时不胜酒力,未能看透玉常在对温宜的祝福,又胡言乱语了些。还望皇上不要见怪。”华妃红了脸,讷讷地说了这些,如今承认自己是醉了,也许是仅剩的机会了。 “既不胜酒力,那就早些回去吧!既然喜欢,近日就留在殿中多读读书,天气炎热,少出来走动。”胤禛微点了点头,几乎都没有看一眼,只摆了摆手示意华妃回去。 华妃原本只是想推辞两句,却没想到竟然落了个禁足的结果。但是此刻她也不得不起身:“臣妾多谢皇上抬爱,臣妾告退。”深深地看了一眼曹贵人和黛玉,华妃斜了斜左边的嘴角,感慨自己今日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转身退出了九洲清晏。 “想不到皇兄的后宫真是佳人辈出。”十三爷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斜眼觑着十爷,“臣弟可真是羡慕皇兄,艳福不浅啊!你说对吧,十哥?” “老十三又在开玩笑了。”十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那不存在的冷汗,他实在是摸不清,这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做了后宫内外通消息的桥梁的事儿,不然怎的会这样巧? “皇上的后宫中事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身为人臣,自然要懂得避嫌才是。十三,虽然皇上待你亲厚,你也需得时刻恭谨才是。” “是臣弟狂妄了,还请皇兄恕罪。” 十三认认真真地请了罪,胤禛心知肚明不过是打个样子:“咱们兄弟情深,酒后一时失语也是有的。只要不是真的图谋不轨动了什么歪心思,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谢皇兄开恩!臣弟敬皇兄一杯!” 推杯换盏之间,这场周岁的生辰宴可算是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去。 “曹姐姐,”甄嬛言笑晏晏,两腮还是未褪尽的春色,“今日妹妹那张惊鸿舞的纸条,只怕是一直放在姐姐袖子里的吧?所以妹妹今日的一舞竟是早已注定好了的,姐姐可真真儿是有心了。” “妹妹这是在说些什么?姐姐怎么听不明白。”曹贵人兀自装着糊涂,轻轻朝左歪了歪头。 “姐姐敏慧,自然知道没有《惊鸿舞》何来《楼东赋》。”走下那殿前长长的台阶,甄嬛转身面对曹琴默,“华妃娘娘一向不爱书册,怎的忽然爱看诗词歌赋了?梅妃含情所着的《楼东赋》没有能使她再度得幸于唐玄宗,咱们的华妃娘娘在这上也跌了跟头。可见这《楼东赋》确实不祥啊!姐姐此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怕回去也要吃些苦头了。” 曹贵人强撑了一张快要裂开的笑脸:“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姐姐笨嘴拙舌的也辩不了什么。温宜玩了一天现下也要休息了,姐姐就先回去了哄她睡觉了。” 既然拿了温宜作挡箭牌,甄嬛自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两人见了平礼,就分道扬镳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勤政殿内,胤禛看着桌上的几道折子,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右前方的椅子上,坐着十三爷,端着一杯茶轻轻吹着气。 今日敦亲王还算乖觉,倒没有最终扯到华妃身上。 “哼,”胤禛拍了拍桌面,“这老十,今日倒是没那么草包了。” “皇兄,再怎么说,如今也是证据确凿。动或不动,都在皇兄一念之间而已。” “十三,之前老八和老九还有老十四的事……天下悠悠之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既如此,如今西北战事吃紧,皇兄不妨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第19章 玉双喜琴默暗垂泪 次日,甄嬛特地来了一趟黛玉这里,还把温实初也带了过来。 “妹妹,这是温实初温大人,当初是入宫时候身子不好,也一直是温大人帮着我调理身子的。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国公爷那里看诊,吃住也一应在那儿。如今国公爷病愈他也能回来,我第一时间就想着让他过来帮你诊一下脉。” 黛玉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太医,短圆脸,圆耳垂,眼睛也是如秋水般的含情目,不像章佳太医那么轮廓分明带着点清冷的感觉,看起来倒像是一杯熨帖的温水,没什么味道,却很解渴。 甄嬛见黛玉迟迟没说话,以为她心中在怀疑什么,忙说:“妹妹,温大人世代从医,医术是信得过的。今日也是担心妹妹和淳儿,所以让他来看一看。若是妹妹心中有忌讳,那就算了不要为难。” 黛玉回神:“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不信姐姐,只不过是觉得温太医面善得很,有些走神了。”说罢,便伸出了左手的手腕,给温实初看诊。 “回禀两位小主,玉小主胎气一切都好,不过……” “不过什么?” “玉小主是不是觉得食欲格外得好?” “是。章佳太医和芳若姑姑都说,前期吃得多些是正常的。” “微臣诊断,玉小主腹中可能是双生胎,但是非常不明显,还需要再过半个月才能确定。因着是双生胎,肚子到时候可能会额外大些。小主爱吃不要紧,但也要多动动,避免生产时候遇到困难。” 温宜那孩子生的时候就是难产,也总多灾多难的,小病小痛不断。所以养到如今这么大也算是过了第一道难关,现下办完了周岁生辰,曹贵人心情格外好些。 可如今她跪在华妃面前,一声大气也不敢出。昨天原本安排好的计划可以说是全砸了,年世兰不仅没有复宠,还变相禁了足。曹琴默怎么也想不通,就算是黛玉的那两句诗给了华妃一个绊子,皇上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在坚硬的地砖上跪了小半个时辰,曹琴默的膝盖确实开始受不住了。瞥了一眼旁边的奶娘,温宜的神情也开始有些不对了。她只得连连叩头:“求娘娘恕罪,嫔妾想问娘娘,昨日之事皇上本不该这样生气,就算识破了咱们是个连环计,按往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也不应至此。不知娘娘是否有其他地方做了什么,嫔妾不知道的?” “本宫能做什么,不要以为本宫看不出你这是在找借口脱罪!本宫虽然现在没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处理你一个小小的贵人还是不在话下,别忘了你是怎么生下温宜的!” “娘娘,嫔妾是认真的,请娘娘明察!娘娘当时如何护着嫔妾,嫔妾这辈子都不敢忘记的。只是求娘娘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年世兰见曹琴默说得恳切,没好气地说:“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怪安氏什么破画和破诗,搞得那个敦亲王,收了哥哥的银子还不帮本宫说话!不然怎么会成这样!” 曹琴默猛地抬头,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膝行了几步至年世兰脚前:“娘娘是说,此次之事,还涉及了敦亲王?” “是啊,本宫难道没有告诉……咳咳,好像是没有告诉你。” “娘娘,只怕皇上生气,是因为您和大将军求了敦亲王!昨日您出去之后……” 曹琴默一五一十地,把昨日九洲清晏殿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华妃,特别是几个兄弟之间暗藏机锋互有往来的几句话,一字不落地强调了一遍。末了还强调说,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旁人。 华妃听了,心中怒火微降,也有了微微的疑虑,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和敦亲王的往来? “娘娘,皇上有多忌惮八爷九爷您是知道的。如今十四爷也被圈禁了,当初和八爷交好的只剩下一个敦亲王了。这时候大将军和娘娘还去和他交好,不是在戳皇上的眼珠子吗?” “你说得有理。”华妃收回了托住下颌的手,忙唤颂芝前来扶起了曹琴默,“地上凉,本宫在在气头上忘了喊你起来,你看你还一直跪着。颂芝,你也不提醒我!快拿些药油来,给曹贵人擦上。” “都是奴婢的不是,请娘娘恕罪。”颂芝装模作样地请了个罪,便去药箱里找了最好的药油来,“曹贵人,这个是咱们宫里最好的药油了,是大将军特地从西北带过来的,活血化瘀都是最有效果的。还请贵人恕罪,不要怪罪奴婢了。” 曹贵人接过药油,强忍着双腿的酸麻和疼痛,笑了笑说:“哪会呢,嫔妾多谢娘娘了。” “对了,本宫还得修书一封给哥哥带去,告诉哥哥这个事情,让他暂时不要犯了皇上的忌讳。” “娘娘,不可。”曹琴默突然开口阻拦。 “嗯?有什么不可。” “娘娘现在正在禁足,又失了协理六宫职权。嫔妾相信娘娘自然有方法把这封信送到年大将军手上,可是现在皇上正在忌讳后宫和前朝互通消息,娘娘又做这样的事情。要是被皇上抓到了任何把柄,只怕娘娘和将军都要陷入为难的境地。敦亲王和大将军身边都有谋士,想来定会想到这些事情。还请娘娘稍安勿躁,避一避这个风头先是。” 华妃在厅中踱着步,觉得曹贵人说得很有道理,点点头:“你说得对,这种情况下,万事小心才为上佳。那我就先按兵不动,你那边的事情记得继续安排。” 曹贵人点着头:“是,娘娘,一切都按部就班,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嗯,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是,嫔妾告退。”曹贵人暗暗舒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转了身准备回寝宫。不料背后又传来了年世兰娇媚又威严的声音,听起来柔柔的几句话却让她当下方寸大乱,几乎滚下泪来。 “不过,既然你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温宜在你那也自然有些不方便。如今既然温仪生辰已过,昨夜皇上还陪了你一夜。不如你就先向皇上告个病,然后温宜就在我这里先养两天。等你办完了事情一切稳妥了,本宫再让奶娘给你抱回去。” 第20章 用温宜华妃重获宠 曹琴默告病,温宜被养在了华妃处。而不过三日的功夫,温宜忽的就发起热来,整日整夜啼哭不停,身上还出了许多的红色疱疹,两只小手也到处乱抓。 华妃心急不已,忙禀告皇上,把两位江太医请到宫里给公主请脉。有惊无险,温宜公主得的只是水痘,并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天花。 这个消息一出,也是让宫中的众人心中安定了些。既然只是水痘,只要按时服药针灸,包住小手注意不要挠破疱疹,熬过七日也就可以痊愈了。 胤禛本想将温宜送回曹贵人处,可年世兰却跪在了他面前。 “皇上,温宜这病来得奇怪,只怕是曹贵人宫中有人传染给了公主。曹贵人现在自顾不暇,臣妾愿意亲力亲为照顾温宜,还望皇上允准。”说罢,华妃深深拜伏在了地面上。 胤禛望着面前的华妃,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可据朕所知,你也从未得过水痘。此病容易传染,而且成人的症状更加严重。万一……” “皇上!臣妾不怕!”年世兰抬起头,面上一片焦灼,条条泪痕冲淡了脂粉,露出眼下的青黑。“臣妾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孩子了!” 胤禛的面色添上了几分不忍:“既如此,便如你所愿吧。” 自此,华妃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温宜七天,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却在温宜基本无恙的当夜发起了烧,软软地晕倒在了颂芝怀里。胤禛听闻,几乎捏碎了一个杯子,命令太医必须照顾好华妃,而且一个疤都不许留下,若稍有差池便让太医院所有人一起陪葬。 于是满宫的人都知道,只要年世兰这病一好,当初那个不可一世凤仪万千的华妃娘娘就要回来了。 紫鹃把这话告诉黛玉时,甄嬛和黛玉正在绣肚兜;淳儿则正坐在一旁,一边吃牛乳茶一边理着笸箩里五彩斑斓的的丝线。 “知道了,下去吧。”黛玉也没抬头,只淡淡地说,“姐姐怎么看?” 甄嬛拈着绣花针,在额前的头皮上蹭了一蹭,对着针尖吹了一口气:“我怎么看倒不着急,倒是想问问淳儿怎么看?” 淳儿倒是一如往日的笑模样,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歪了歪头:“两位姐姐这是考我呢?淳儿只觉得,稚子无辜,淳儿不屑与此,也看不起做这种事儿的人。” “淳儿这到底是要做额娘了,想的也比从前多了些。”黛玉抽出了针,从淳儿手里挑出了一根银白色的绣线,“后宫干政是大事,咱们皇上的性子咱们心里也都多少知道一些。只要年羹尧不倒,华妃迟早有复宠的一天,早晚而已,只看这个台阶什么时候递到皇上脸前。” “只可惜了我这个孩子,天生就要体弱。”淳儿眼神有些黯淡,摸了摸自己圆鼓的肚子。“可她如今竟然还要利用别人的孩子,我真的会有些不甘心。” 甄嬛转过身,握住了淳儿的手:“好了妹妹,你就安心养胎,什么都比不上这个孩子重要。等到8月底圣驾回銮,你们俩差不多都是六个月了。七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容易动胎气,这时候回去正好,然后很快你的母亲就可以入宫陪伴你生产了。现在除了温宜宫里没有其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你的孩子和玉妹妹的孩子一起作伴刚刚好。” “别光说我的孩子,只有玉姐姐一个孩子可不够,淳儿也想要莞姐姐的孩子一起来作伴。”淳儿虽说经历了一番变故,可到底还是个小女孩一般的心性。几句话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小主,时候不早,该回去喝安胎药了。”红豆从门外走了进来,请淳儿回去喝药。黛玉和甄嬛见状,便收了东西,催促淳儿赶紧回去了。 “玉妹妹,怎的你还没有告诉淳儿你双生胎的事情吗?” 黛玉摇了摇头:“温太医既然说还要些时日,近日我也没有请章佳太医来看平安脉。这虽然是喜事,可我也有些担忧。如果确实如此,只怕我要成为更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所以希望姐姐暂时也不要告诉别人,若真确定了,我也会嘱咐章佳太医和芳若姑姑先不要张扬。” “你说的有理。对了,有件喜事。昨天眉姐姐传信来,说你有孕的消息已经送到你的母家了,你母亲也会开始开始打点一些要紧的行李物件。等过些时日,传信的小太监回来,会先来圆明园这边拜见你禀告相关事宜,若有家书什么的也会一起捎过来。你就好好放宽心些,如果真的是双生胎,说不定你母亲还能早些入宫陪伴你,不必等到你怀胎八月了。” 听着甄嬛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黛玉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而对于双生胎的期盼也不自觉上扬了些。 “对了姐姐,刚才淳儿也提到了……姐姐承宠这么久,怎的还没有孩子?姐姐是在服用什么药物吗?” 甄嬛有一瞬间的愣神,抿了抿嘴,带了几分失望低下了头:“可能真的是我福薄吧!其实……”甄嬛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有怀疑过是不是当初抱病避宠时吃了小半年的药伤了身子。温大人说他配的药应该不会有问题,可每人体质不同,所以他也不敢十分打包票说毫无关联。” “看来姐姐倒是很信任温大人。”黛玉摇着扇子歪着头,带着几分坏笑盯着甄嬛,看得甄嬛耳朵都有些发热。 “我父亲曾经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们两家一直有往来,和他也是自小相识。” “温大人敢为姐姐做这些事,看来这份恩情可真不浅呢!” “妹妹!” 见甄嬛的面上升起了几分恼怒,黛玉连忙抓住了甄嬛的手:“姐姐你放心,你既然能带温大人来帮我看诊,妹妹自然是懂得你意思的。咱们在这宫中无依无靠的,能依靠的只有彼此的姐妹情谊了。” 黛玉拍了拍甄嬛的手,重又说了句“你放心。” 第21章 七夕节夜宴闻哀声·上 这边华妃身子刚好,便到了七夕节下。 最热的时候已经渐渐过去,黛玉有时坐在回廊下的栏杆上,斜倚着柱子晒太阳时都会偶尔觉得恍惚。随着自己的身子一天天沉重起来,过去轻盈的腰肢也变得臃肿。几页书,一个盹儿,一天就这么悄么声地过去了。 因着七夕有宫宴,所以照例照顾有孕妃嫔的太医须得时刻随侍,宴席前需请平安脉,然后便候在偏殿,以应宫嫔随时召唤。 “小主。”今日的章佳太医神色有些犹豫,“微臣觉得小主的胎……” 来了,黛玉只觉得心头“突突”地跳,手指用力捏成了拳,指甲都被捏成了白色:“章佳太医怎的吞吞吐吐的?难道是龙胎有问题吗?” “不不不,小主误会了。”章佳勒泰连忙跪下磕了个头,“微臣医术浅薄,承蒙小主不弃才有运气伺候龙胎。如今微臣看脉象,小主腹中只怕是双生胎!” 黛玉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浮现了一抹惊讶和喜悦:“双生胎?你确定吗?” “回小主的话,微臣有九成的把握。但是双生胎无论是孕育还是生产,过程都要比单胎惊险许多。有时如果其中一个胎儿过于孱弱,被另一个胎儿吸收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所以以后小主在饮食上也要格外注意些,也请姑姑有空的时候多带小主出去走动走动。双生胎产程必然要更长,小主须得有充足的体力才行。” 芳若笑眯眯地看着黛玉的肚子,应承了下来。 黛玉闭眼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睁开双目,温柔地对章佳勒泰说:“多谢太医了。不过这个消息,还望太医暂时保密,在瓜熟蒂落前不要告知别人。” 虽然在宫中年岁不长,章佳勒泰也是知道这宫中的波谲云诡不是他一个小小太医就能应付得了的:“微臣遵命,请小主放心。” “我和淳儿的龙胎就交给章佳太医了,要顾着两头必然辛苦。紫鹃,将今日皇上赐下的糕点送一份给章佳太医。” “微臣谢小主赏赐。”章佳勒泰接过紫鹃手中的青玉果,行礼退下了。 走到妆台屉子前,黛玉挑了一套石榴石配碧玺的头面。今天是夜宴,殿内光线以烛火为主,角度多变而复杂。这套头面多用碎宝石,虽然不如整块的值钱,但是在这样的光线下可以折射出各种不同的光,在发间仿佛渺渺星河间点点星子散落。再用自己平日就爱的白色圆钗做固定簪,状如满月,也别有一番趣味。 看着发髻渐渐成型,黛玉也注意到芳若已经退出去了,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 想必过不了一会儿,皇上那就能收到她腹中是双生胎的消息了。 而今日章佳太医的话,也让她吃了一副定心丸。第一自然不说,是确认了这双生胎的喜讯,其二就是章佳太医目前还是可信的。若是当时富察贵人让他来,有意使坏的话,现下就应该不告诉自己是双生胎。日后自己若是正常养着的话,到生产之时必然有祸事发生,甚至可能自己都熬不到生产之时便会出事。 黛玉两手的手指卷着一缕还未梳上去的头发,脑中则是飞快过着近期发生过的事儿,看看自己是否有遗漏过什么。前世那谨慎小心,步步留心的性格在当下这宫中,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主,距离宫宴还有一个半时辰,要不要先吃点糕点垫垫?”紫鹃托了两份精致的糕点到了黛玉面前,黛玉睁开眼睛瞧着,却没有什么食欲。 “不吃了吧,现下不饿。” “小主近日吃得倒是少了些。”紫鹃说着,就把桌上的几叠江南糕点放进了食盒内。准备一会随身带着,毕竟有孕之人可饿不得。 “你说的倒是真的,最近吃得是没有之前多了。”黛玉对着镜子,抹了抹两边的鬓发。“许是过了贪嘴的日子,姑姑和太医都说有孕之人有时候是会这样,口味刁钻些一会想吃一会不想吃的也有。” “少吃点也好,姑姑说避免孩子大了不好生。”紫鹃收拾好了食盒,就出了殿门。 勤政殿内,芳若站在胤禛面前,将黛玉双生胎之事细细禀告过。 “双生胎?此话当真?”胤禛微微前倾了身子,手上的朱笔也放在了案上的青花笔架上。 “皇上,章佳太医说此事有九成可能,按他的性子和医术,应该不会错。”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胤禛也不由得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搓了搓,笑开了花:“好事啊,好事,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好事。” 苏培盛也帮腔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了。” “皇上,奴婢还有一事并报。”芳若福了福身子,面色凝重了些。 “讲。” 芳若却跪了下去:“前些日子,小主的胃口增长得有些不正常。奴婢不敢惊动小主,便和章佳太医说了,暗自查了查。发现小主的安胎药里每隔三四日就会有一味药被稍微加重一些分量。此药本身危害不大,但是开胃效果极好,所以小主每日吃得很多。许是在查访时露了马脚,惊动了此人,后续便再也没有发现类似之事,所以没能抓到始作俑者。奴婢无能,还请皇上降罪!” 胤禛抿起双唇,微眯着眼睛,刚才的笑容一扫而光:“玉常在可知道此事?” “奴婢怕小主担心伤了胎气,所以并未告知小主。只说龙胎在成长阶段,吃的多些也是正常。现下小主的胃口已经恢复正常,奴婢会督促小主多走动走动,想来对龙胎和小主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嗯。不要告诉玉常在,她本来就心思重,不要让她多思伤了心神。能从你手中脱身,想来这人也有几分本事。便将功折罪,好好照顾玉常在。你守在她身边,眼睛要放亮一点,若是玉常在可以平安生产,必然少不了你的赏赐。” “奴婢谢皇上,奴婢定当拼尽全力守护玉常在和龙胎。” 第22章 七夕节夜宴闻哀声·中 (担心黛玉生的不是龙凤胎的宝子们不用担心,据我查的资料显示,没有说生双胎如果不是龙凤胎就一定要杀掉一个的事情。但是如果宝子们有比较可靠的文献,说明清廷会噶掉双生儿子中的一个,也欢迎在圈子中讨论。不过,因为我比较喜欢龙凤胎所以……你们懂的)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胤禛还是装模作样地下了一道旨意,奖励华妃年世兰不顾己身,照顾温宜公主病愈有功,即日起解除禁足。 不仅如此,因着七夕,还赏赐了比按例多了三成的赏赐,温宜公主的赏赐也添了三成一起送到了华妃住处。一时间,华妃风头无两,一如往昔。 当夜的宴会上,华妃重又梳起了她之前最喜欢的繁复发髻,一整套的点翠鸾鸟红宝石缀南珠头面,精致妖娆得就像她衣服上的芍药花,熠熠生辉。推杯换盏之间,两颊也染上了些嫣红,醉眼惺忪,娇艳欲滴。 黛玉冷眼瞧着,胤禛被年世兰哄着喝了三四杯下肚,看人的眼神里就染上了些不一样的色彩。她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和甄嬛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 酒酣耳热,甄嬛嘱咐了她和淳儿一番,顶了个更衣的借口,偷偷逃了席。 “莞贵人呢?”黛玉微微惊讶,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胤禛竟然还能注意到甄嬛。 黛玉刚欲说话,留在甄嬛位置上的陪嫁侍女浣碧微笑着福了一福,柔柔地说:“回禀皇上,小主酒醉,去偏殿更衣了。” 这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可今天浣碧的嗓音听在黛玉的耳朵里,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再斜眼看看浣碧,今夜似乎描了眉还点了口脂。而且她回话时,肩膀带动着腰肢微微扭动的样子,以及那微低着头却抬眸回话的神情,黛玉心里“咯噔”一下,心知不妙。 “莞姐姐向来不胜酒力,不比皇上海量。”说着,黛玉举起了面前的酸梅汤,“今日七夕,臣妾以酸梅汤代酒,也敬皇上一杯,还望皇上赏臣妾这个颜面。” “你都这么说了,朕怎么可能拒绝。”胤禛挪开了看向浣碧的眼神,举起苏培盛刚满上的金酒杯,“你怀着身孕辛苦你了。”话毕,一饮而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甄嬛便回来了。 “什么事去了那么久?” “回皇上,臣妾不胜酒力,想着出去吹吹风。行动间看到了一种叫夕颜的花,一时间贪看住了。” “夕颜?那是一种什么花?”胤禛没听过这花名,皱起了眉。不过他心下也知道,甄嬛必然是为了华妃复宠的事情,心情郁闷,遂接着说:“不过朕看庭院里的紫薇开得正好,朕已命人给你拿过去几盆赏玩。现在正是紫薇盛放的时节,紫薇花期长可红百日,配你正好。” 甄嬛带着几分意外挑了挑眉,还是笑着行了礼:“多谢皇上。” 华妃看着甄嬛的样子,只觉得假惺惺,带着几分不屑冲着甄嬛翻了翻白眼,又饮了一杯。这时之间在殿外候着的灵芝匆匆走进了殿内。 “华妃娘娘,不好了。”灵芝附在华妃的耳边,“温宜公主又吐奶了。” “你说什么?什么吐奶了?”因着酒醉,殿中又有歌舞之声,华妃的声音不禁大了一些,连坐在上方的胤禛和宜修也都听到了。 “怎么回事。”胤禛觉得此事有些不同寻常,沉声问道。 灵芝不敢耽搁,连忙跪下,华妃也没来得及拦:“回皇上的话,温宜公主又吐奶了。” “什么叫又吐奶了?难道之前也经常吐奶吗?”身为温宜公主的嫡母,宜修面上有些焦急。 婴儿吐奶虽常见,却不是一件小事。消耗身体元气是小,吐奶之时很可能因为呛咳窒息。长此以往,孩子必定体弱而亡。 “回皇后娘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就是公主病愈以后,就……就逐渐出现了吐奶的症状。因着华妃娘娘也在病中,所以公主吐奶也有好几天了……” “你的意思是说,公主吐奶好几天,但是根本没有请太医好好医治?”胤禛的脸色沉了下来。 灵芝跪在地上打了一个激灵:“是……不是……江太医还是有给公主开药的,但是公主年纪实在太小,奴婢们……奴婢们也喂不进去药……所以……所以……” “你放肆!”胤禛一拍桌子,满殿的人都是一惊,起身跪下。 华妃被吓得酒都醒了大半,身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温宜怎么会吐奶?她苦思冥想也没有想出个答案,这事儿之前真的没有人和她说过啊! “皇上!臣妾……请皇上恕罪!”华妃心里苦笑,没想到,自己才快活了半日,就…… 胤禛沉默了一会,暗暗叹了一口气:“华妃,你起来吧。你前几日也病着,这事儿不能都怪你。”他睁开眼睛,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哀伤:“去华妃那,召太医。” 至华妃住处,太医已经到了,正在给温宜诊脉。 “温宜!温宜!”殿内众人向外望去,只见曹琴默小跑着过来,平时用头油抿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已经松散了,衣衫也因为疾行带了些褶皱和凌乱,脸上挂满了泪痕。 “皇上,求您救救温宜吧!臣妾愿意倾尽这一身所有,以及臣妾余下的生命,去换温宜的平安。”曹琴默连连叩头,那以头抢地的声音听的人肝胆俱裂。 胤禛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扶起了曹贵人:“你先起来,温宜也是朕的女儿,你既如此说,朕必然也会尽力护她周全。” 曹贵人抬起头,眼珠微微颤动,眼泪不停地涌出,重又低下了头。 “回皇上。”江太医诊完了脉,“照理来说婴儿吐奶大多发生在出生一两月间,因幽门细窄所致。如今公主已满周岁,按理来说不应该发生此事。据微臣诊断,公主可能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导致公主肠胃虚弱,一直吐奶。现下……因为公主之前大病初愈,吐奶了这么多天,公主身体十分虚弱,只怕不好。” 曹贵人听此,直接晕倒在了贴身宫女音袖的怀里。 第23章 七夕节夜宴闻哀声·下 几人手忙脚乱地把曹贵人扶到椅子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扎手指的扎手指。胤禛也着人去宣了太医院的院判章弥。还好,不过片刻,曹贵人就悠悠醒转过来。她睁着无神的双眼怔忡了一小会儿,忽的立直了脊背冲到温宜的摇篮边,眼泪奔腾不息,直哭得快喘不过气来。 襁褓中婴孩仿佛也有所感,弱弱地抽噎着,声音仿佛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和半个多月前的样子相比,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黛玉见温宜此状,心下也不免有些不忍,转过了身,拿帕子偷偷擦着泪。 旁边的案几上已经放上了这几日温宜吃的东西,章太医和江太医两人正在一起细细察看。每看一样,面色就凝重一分。直至饮到一碗马蹄羹时,章太医眉头一松,捧着羹就走上了前:“皇上,此马蹄羹有问题,可否请传膳的公公来一同试一下。” 御膳房的公公试过,确认了此马蹄羹中混入了木薯粉。婴儿肠胃娇嫩,吃到木薯粉会有呕吐反应,所以这几天总是吐奶。 不过虽说找到了病根,现下因为温宜体弱,且咽不下药,治疗起来也多有棘手。只能先服些人参糖水吊住精神,若是有效果,再少吃多餐一点点喂些乳汁下去,或许公主还能好起来。 听到这个方法,曹琴默跪在了胤禛面前,哀哀地求道:“皇上,求您。臣妾是温宜的生母,求您让臣妾守在温宜身边吧!” 华妃在一旁有一些尴尬:“曹贵人,你说什么呢。不就是因为你身子不适,所以才把温宜送了过来吗?如今温宜身子已经这样了,你再过了病气给她,温宜岂不是更难好了?” “皇上!求您!华妃娘娘!嫔妾求您了!温宜要是没了,臣妾也活不了了。只求皇上和娘娘开开恩,让我能和温宜待在一块。要是温宜有个三长两短,她小小一个人儿如何走那黄泉路?就让臣妾下去陪她,咱们娘俩彼此做个伴也不会孤单了……” 曹琴默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在场的很多妃嫔都眼中酸涩,惹得胤禛心头也是一阵阵的酸楚。若是他的额娘也这样待他,想必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母子情分也不至于像如今一样…… “华妃,朕知道你喜爱温宜,待她如亲生。可如今温宜年幼,你照顾她的经验也不足。曹贵人身为公主的生母,在现在的情况下确实更适合照顾她。你看你眼下的乌青,就知道你这些日子休息不足。等下就让乳母把温宜抱到曹贵人处,你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大病初愈的人,不要太劳累了。” “是,臣妾遵旨。臣妾原本也是想着臣妾住的地方更清净凉快些,适合小孩子才让温宜挪过来的。既如此,让温宜和曹贵人在一起当然还是最好的。” “皇上。”在旁边一直站着的齐妃开了口,“这公主的吃食是个什么情况还得好好查查呢。” “对呀。御膳房的人精通此道,怎么会把木薯粉混进了马蹄羹里呢?”欣常在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御膳房主管。 “回皇上的话,今日只有莞贵人那里在四日前领过木薯粉,说是要做珍珠圆子。后面木薯粉就再也没有认领的记录了。因着只有莞贵人一个人领过,所以奴才记得很清楚。” 后宫众人的目光突然就聚集在了甄嬛身上。 “莞妹妹,姐姐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就算是平时姐姐笨嘴拙舌说错了什么话,你惩罚姐姐也就是了,何必要把气撒在温宜身上,她还是个刚满周岁的婴孩啊!”坐在圆凳上的曹贵人转过脸看着甄嬛,一字一顿,怀里抱着虚弱的温宜,一边流泪一边质问着,每一滴泪水似乎都在控诉她的不甘和苦楚。 “莞贵人?那也只是领过木薯粉,并不能说明什么。”胤禛拍了拍膝盖,眼睛看向了一旁。 “那如果领了还剩下多少,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没动,或者剩下很多,那自然就和莞贵人没什么关系。”祺常在歪了歪头,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浣碧,那日是你去领的木薯粉说要制珍珠丸子,这几日我还没有吃,想必没有动。你回去一趟,把木薯粉拿回来。”甄嬛吩咐着站在一旁的浣碧,却看到浣碧没有动脚,紧张地扯着帕子。 “浣碧?”甄嬛心中有些疑惑,“怎么不去?” 却看到浣碧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噗通”跪下,仰着一张白净的小脸,眼中星光点点,泫然欲泣:“小主,对不起。可是小主,看到温宜公主和曹贵人这样,奴婢的良心真的过不去。” 烛火摇曳,胤禛脸上的阴影更深重了。 浣碧顿了顿,见皇上没接话,继续说道:“小主,你今日中途离席,不就是为了和华妃殿中照顾温宜公主的的巧翠会面,好继续安排在温宜公主的马蹄羹里下木薯粉的事情的吗?这事情您瞒着奴婢,可是奴婢那天还是偷偷听到的。奴婢知道奴婢这样做不对,可是奴婢日日受着良心的煎熬。如今温宜公主病重,奴婢实在不能再隐瞒下去了!皇上,皇后娘娘,您要是不信,还可以传巧翠来一起对峙!”说罢,浣碧深深拜了下去。 “传巧翠。”胤禛倚在了椅背上,半眯着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曹琴默,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浣碧。就闭上了眼睛,右手捻着那串时时放在身边的翡翠手串,闭目养神起来。 “回皇上,巧翠带到。”苏培盛带着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入了殿。 “拜……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和各位小主。”巧翠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你且说吧,温宜公主马蹄羹里的木薯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不知。” “大胆!”胤禛睁开了眼睛,一声怒吼,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请皇上息怒!” “奴婢……奴婢……都是莞贵人指使奴婢的!她赏了奴婢好多东西!”说着,巧翠从怀里掏出来一支金簪——正是前两日甄嬛戴过的一支。 第24章 喜浣碧换岗勤政殿 甄嬛的身子摇摇欲坠,两腿一软,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还好被槿汐撑住了。槿汐暗暗用力捏了捏甄嬛的手臂,甄嬛定了定神跪了下来:“皇上,臣妾冤枉。今日晚间,臣妾的确离席过,可也只是因为酒醉,臣妾从来没有做过如此之事!” 华妃走上前,恶狠狠地盯着甄嬛:“好你个莞贵人,温宜襁褓婴儿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趁着本宫病重分身乏术,舍得下这样的狠手。如此明目张胆谋害皇嗣,你可真是狠毒啊!” 黛玉看着跪在地上的浣碧和莞贵人,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她心下明白甄嬛必然是被冤枉的,在宫宴上看到浣碧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已经有了二心,现下的话并不可靠。但是,她手上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先不说巧翠已经指认了还拿出了甄嬛的东西,就浣碧是甄嬛陪嫁侍女的这个身份也让她那些证词的可信程度高得离谱。 现下如何破局?黛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痛着。 “皇上,臣妾相信莞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淳儿扶着肚子跪到了地上。 黛玉心一横,也小心地跪了下去:“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也相信莞姐姐的为人,她断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下此毒手。”她扶着自己的肚子,转头看向甄嬛:“莞姐姐,你今夜出行,是往什么方向去的?可有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事已至此,对方拿出了人证物证,只能指望甄嬛这边能有些其他的证据来证明一二了。黛玉在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胤禛的身形明显顿了一顿,直起了腰。 还好还好,黛玉心里想着,看来皇上还是信任多过于怀疑的。只要甄嬛能拿出些证据来,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黛玉转头望向甄嬛,希望能从她的嘴里,说出她想听到的话。 “臣妾……臣妾是和槿汐一同出去,只因为是酒醉才随意走了一走透透气,臣妾并没有遇到谁。” “姐姐……”黛玉抓住了甄嬛的手臂,摇了摇,眼光灼灼。 甄嬛摇了摇头:“妹妹,真的没有遇到谁。地上凉,你和淳儿还怀着身孕,快起来吧,当心自己的身子。” “是啊。两位姐姐可快点起来吧,不然莞贵人可能就要再加上一条谋害其他皇嗣的罪名了。” “你说什么呢!”淳儿眼看着就要起身冲向祺常在,硬生生被黛玉拉住了。 “你们两人快起来吧,皇上一定会秉公处理的。再怎么姐妹情深,也得比不上你们两个腹中龙胎的安危要紧啊。”宜修安抚着,抬手示意剪秋和绘春扶起她们。 黛玉心里冷冷地笑了一声,皇后还真是,这时候都不忘记上眼药。 “莞贵人,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胤禛摩挲着衣服上的绣纹,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不停地搓着,前倾着身子,沉着声音看着甄嬛低垂的眉眼。 “臣妾没有。但是臣妾真的冤枉,还望皇上明查。”甄嬛深深拜倒在地,眼角眉梢皆是痛心和自嘲。 “既如此……那就先将莞贵人禁足,巧翠打发去慎刑司。至于浣碧……先调到勤政殿伺候。”胤禛有些颓然地倚在了椅背上,不耐烦地说。 “臣妾遵命。”甄嬛的语气里是森然的冷意。 “奴婢遵命。”浣碧的语气里是雀跃的欢喜。 甄嬛在槿汐的搀扶下,带着几分艰难从地砖上踉跄爬起。转身时,她深深地看了浣碧一眼,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唇边,最终还是化成了一抹浅浅的苦笑。 “保重。”浣碧似乎是听见了这么个声音飘进了耳朵里。可这话极轻,轻得像一朵飘摇的柳絮,是一种她捉不住的转瞬即逝的声音,让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转身看向甄嬛离开的背影,忽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宿命感。 就像两条在不同平面上且出发点不同的直线,貌似短暂地相交。实际上也只不过是某一点相近而已,最终还是渐行渐远,当初的亲近也不过是貌合神离。 大局已定,大家一哄而散。 帝后先行,紧随其后的华妃用鼻子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浣碧,从齿间挤出了一句:“哼,狐媚东西。” 其他的妃嫔走过浣碧的身边,也都用不同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或探寻,或不屑。浣碧满身的不自在,只能缩着脖子勾着肩膀,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管她知道这无济于事。 曹贵人瞥了她一眼,抹着眼泪抱着温宜走了。 淳儿捏着自己的拳头,一脸想要质问的样子走上前,被黛玉拉住了。 “玉姐姐!你干嘛拉着我!我要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烂了肠子黑了心,竟然要这样污蔑莞姐姐!” “淳儿。”黛玉摇了摇头,“道理不是谁都能说得通的。消消气,你还怀着身孕,虽然说冲撞龙胎的罪名也不小,可犯不着伤了自己的身子。” 话毕,黛玉转头盯着浣碧:“莞姐姐是清白的,你我心里都清楚。人都有私心这点毋庸置疑,为了自己的私心往上爬也无可厚非。可为了达成自己的私心就要把别人踩到泥里,这人血吃下去不知道你夜里是否可还能安寝?” “玉小主不必如此,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浣碧把脸转到了一旁,再没有直视黛玉和淳儿一眼。 “若你能心安理得,那也是你有大造化了。”黛玉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带着淳儿走了。 殿中最终只剩下了浣碧,她拖着两条沉重的腿,扶着家私和柱子慢慢挪出了殿。可这一瞬间,她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回甄嬛哪里吗?只怕她所有的物件儿,都要被流朱打包好给扔出去了。 或者直接去勤政殿?现在都亥时末了,想必也没有人给她收拾厢房了。 她恍惚着走到福海边上,看着一轮弯月倒映在水里,亮盈盈得美极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月亮,水波粼粼,月亮碎了。 仿佛一场美梦。 第25章 浣碧心期盼不唤婢 浣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心烦意乱地捡着脚边的鹅卵石往福海里丢。“噗通噗通”,石块落水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明显。 浣碧抱住自己的膝盖,看着那月亮被自己一遍遍打碎,波动一会儿再复原。大概湖里是有些还没有沉睡的鱼在游动,所以不远处的荷叶荷花时不时也会晃动一下,白日里蒸腾而上的水汽此时也慢慢沉降了下来,和荷香被夜风裹挟在一起,劈头盖脸地翻涌过来。 脸上总觉得湿漉漉的。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何要这样做。 可自己在宫中给娘亲偷偷烧纸钱被曹贵人抓住,这样有违宫规且不吉利的事情万一被捅出去,轻则逐出宫门重则乱棍打死,她又不敢告诉小主,所以不得不听曹贵人的摆布。而且曹贵人也说,小主那么得宠,皇上就算一时气恼也不会真的把小主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冷落小主几天而已。而她也就是因为容貌有几分像小主,才有了这接近皇上的机会。 不……不对,此时已经不应该再喊小主了。 其实一开始,浣碧也没有计划说今天就直接反水的,事先连曹贵人都没有商量过。起因不过是曹贵人实在担心温宜公主,想要把公主带回身边,所以下的木薯粉不免多了一些。御膳房领的那点子都用光了,温宜的反应也过于大了,让大家都慌了神,不然原本应该再过两日才报上去的。 今日上报此事确实是逼不得已,原本想着皇上酒醉,也许次日才会顾及此事,到时候自己不在场也不会惹人注意。可没想到华妃更醉,几句下来就把事情闹大了,而且甄嬛又在众人前提及当时是自己去领的木薯粉。 她上哪里去变这木薯粉出来?!都进了温宜的吃食里了!如果她当时不去做这揭发之人,只怕就要发展成这一切是甄嬛指使她做的事情了。 就算这件事情前后漏洞明显又怎样?就算看起来太过巧合又怎么样?她只是个心疼公主主动去揭发检举的丫头罢了!只要甄嬛拿不出新的证据,所有人咬死了这件事,她就有机会在勤政殿接近皇上,然后顺利上位成为皇上的嫔妃。 浣碧抹了抹面上的泪水,她之前几次在皇上面前漏乖抖机灵,都被甄嬛挡了回去或者支开了。可现下宫中宠妃不多,可以说除去华妃就只有甄嬛和新进宫的祺常在。而皇上明明有当着甄嬛的面夸奖过自己,只要甄嬛举荐她,她必然忠心耿耿帮她固宠。 她当初不也举荐了欢贵人吗?可为什么她却一直防着自己! 浣碧满心的失望,几次下来就成了绝望。甄嬛不知道,她不依不挠嫌弃多年要去掉的那个“玉”字,是她渴望了多少年的家啊! 既然甄嬛不可依靠,那她就去找别的通道往上爬,谁也不能阻止她!她要向所有人证明,甄家能光耀门楣的女儿不止她甄玉嬛一个! “娘,我一定会让你的心愿达成,光明正大地进入甄家的祠堂。” 浣碧定了心,长吁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腿,扶着身边的杨柳站了起来。不料光滑的石面上还因为露水有些潮湿,脚下一滑身形就不稳了些,浣碧当场就失了重心。 眼看要跌落在地上,浣碧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带着些微的青草香气。 浣碧带着几分慌乱起身,拍了拍发髻和衣服,抬眼望向面前颀长清秀的身影,一层粉色在夜色的遮掩下涌上了脸颊:“奴婢见过果郡王。” “你是……莞贵人的宫女。”允礼右手握笛,拍了一下左手的掌心,开着玩笑说,“怎么你们主仆俩都喜欢在湖边玩耍,而且还都容易滑了脚。可见,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王爷,奴婢现下已经不是莞贵人的宫女了,皇上今日把奴婢调到了勤政殿伺候。现下夜已经深了,王爷怎的还在此处?”浣碧抬起了脸,眼睛还有些肿,在月光下看着虽不真切,可蜿蜒纵横的泪痕还是依稀可辨。 允礼怔了怔,把长相思重又插回了腰间:“皇兄今日政事较多,留我在圆明园湖心的蓬莱洲小住几日。方才宫宴散得突然,为了避嫌,我特意挑了个大家都应该已经回去了的时间才出来,挑了条僻静的小路准备回蓬莱洲,不想遇到了你。不过你说你现下已经不是莞贵人的宫女了是怎么回事?” 浣碧咬着唇,把头别向了一侧:“不过是些后宫中的琐事,为了避嫌,王爷还是不要多问了吧!奴婢还得回勤政殿,奴婢告退。” 说完,浣碧不等允礼说话,就迈着小碎步,小跑隐入了树影里,独留允礼一个人在月色下站了许久。 说好的七夕情缘一线牵,如今却成分飞燕。 黛玉在房间里斜斜歪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鹅黄芙蓉花云锦的软枕,看着菊青在一旁剪着烛芯。那烛火忽明忽暗的,烛泪点点,搞得她心里也总觉得忽上忽下的。 “菊青。” “哎,小主有什么吩咐吗?”菊青放好了最后一个灯罩,笑盈盈地转头望向黛玉。 “你之前和浣碧一起伺候过莞贵人,她还是莞贵人的陪嫁,你说她今日为何要背叛莞贵人?”黛玉拍着手里的软枕,总觉得这些事儿像是打了个结,千头万绪的怎么都理不顺。 “小主,奴婢之前虽然和浣碧一起共事过,可毕竟时间不长就被指过来了,和她确实谈不上熟悉。不过莞贵人一直很宠爱她倒是真的,吃的用的都比别人好。虽然说同为陪嫁侍女,流朱所用的吃穿用度只怕连浣碧的一半都比不上。也就是流朱心眼好,脾气也好,人前人后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满的话。” 这话倒是让黛玉想起来她刚到甄府的时候,看到浣碧站在门口,那华丽的打扮让她第一反应还以为是甄嬛的姐妹。后来,流朱也说家里把浣碧宠得像二小姐,那要是再加上浣碧和甄嬛面容上的几分相像…… 黛玉心中一凛,七月份的天气里也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第26章 叹东风吹破少年梦 “小主近日有心事。”章佳勒泰起身,打开了随身的药箱,小心翼翼地把手枕放了进去。 “怎么了?可是龙胎有异?”黛玉紧张地扯了扯手中的丝帕。 因着甄嬛出事,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一些甄家不足与外人道的家事。一时间,心绪纷乱,夜里也不过只能睡上三个时辰,就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哪怕是用了些她自己调的助眠香料也无济于事。她心下知道这实在伤身,尤其对她这样已经怀了身孕的人来说。 可是如今这事儿也没有人可以诉说,毕竟这背后可能牵扯了些别的秘密。于是她总觉得有些苦闷,心口沉甸甸地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小主本身就是双生胎,对于母体气血的要求会额外高些。小主近日应该是夜不安寝,食不知味,所以身体里的气血有些不足。眼下暂时还无碍,微臣可以在小主的安胎药中多加几味补气血的药物。可若长此以往下去,微臣也无能为力。说得明白些,心病还须心药医。小主自己放宽心,这身子才能好一些。”章佳勒泰拱了拱手,细细地耐心解释着。 黛玉听着他的话,轻轻摸着自己的肚皮。如今的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弧线,听芳若姑姑说,再过段时间,就可以感受到胎动了。想着现在有不止一个小生命,在努力地成长,长出小手小脚,以后会甜甜地喊自己额娘,黛玉的心里就不由一阵悸动。 “多谢章佳太医。其实我也想要一夜好眠,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实在是有心无力。” “既如此,微臣就调一下药方,再开个食补的方子。小主每日服完药半个时辰就可以上床就寝。” “谢太医费心了。”黛玉淡淡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甚明显,也没有到达眼底。 “小主可是为了莞贵人之事心绪不宁?”章佳勒泰本想直接告退离开,可看到这抹带着几分清苦的微笑,不知怎的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让章佳太医见笑了。莞贵人一事,确实让我心中有些感慨。” “若是为了此事,小主还是放宽心些。微臣本身虽然在宫中不久,但是家族中一直有人在宫中当差或者是做后宫嫔妃,先帝现在居住在紫禁城的太妃中,也有微臣的姑姑。莞贵人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希望能借章佳太医吉言,莞姐姐可以早日脱困。” “微臣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黛玉听到这句,抬了眼细细端详了章佳勒泰一番,见他神情坚定,不似有假。 “章佳太医和富察贵人是旧识吧? ” “是。微臣家和富察贵人府上在一条街,左邻右舍的幼时多有往来。” “如此说来,那便是青梅竹马的交情了。” “小主这就是说笑了。咱们满人女子不似汉人女子,只在家中学习女红针黹足不出户。对咱们满人来说,骑马打猎是常事,同龄伙伴就算是男女之间,也经常相约打马球竞技为乐。毕竟咱们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老祖宗的传统还是要保持下来才好。所以汉人之间说的青梅竹马与我们满人来说并不适用,只是同游之好罢了。” “章佳太医口才倒好,想不到我不过一句话竟引得了这么多。”黛玉以团扇掩面,向右歪了歪头,倒是真心笑了起来,露出了一股子调皮劲儿来,耳畔的流苏都随着身子微微颤动了些许。 “恳请小主切莫再取笑微臣了,微臣已经无立足之地了。”章佳勒泰后退了两步,深深鞠躬做了个揖。 “好了,快起来吧。也要谢过太医,与你聊几句,我总感觉心情好了许多。你应该还要去给淳儿请平安脉,我就不虚留你了。紫鹃,送章佳太医出去。” “微臣告退。” 出了殿门,章佳勒泰被耀眼的阳光和翻滚而来的热浪冲了一下,霎时间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他走到回廊拐角的阴凉处,坐在一处木槿花下。这株木槿是胤禛专门从江南移植过来的,是北方没有的粉白色花瓣。阳光稀稀落落地从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随着风在地上形成摇摆不定的光斑。 “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 章佳勒泰捡起一朵落花,深深叹了一口气。 但保红颜莫保恩啊!不知如今的你可读懂了这句话? 章佳勒泰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明媚娇娆的身影,可从始至终他都太明白这他一切的情意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只能付诸东流。 所以他从未宣之于口。 那个曾经爱骑马的少女,那个一读书就犯困到头撞书桌的少女,那个大大咧咧绣花时会扎到手指的少女,那个喜欢点翠首饰的少女,那个总让自己帮忙带京城仙云阁胭脂水粉的少女,那个一手好古筝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少女,那个深深刻在了自己心尖上的少女。 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进了紫禁城,带着他无法舍弃的眷恋和忧伤。 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也似乎什么都知道。 当他听到她落水的消息时,他一不小心打翻了一个架子的药材。当听到她性情大变,他第一反应是不是玉常在做了什么手脚。 那天因为欢贵人重得见到她的机会,他只觉得她憔悴了许多。他知道她信他,也知道后宫妃嫔们都想要培养自己信任的太医,尤其是对一个有孕的妃嫔来说,所以他拼尽了毕生所学。 幸而他成功了,多了许多可以出入延禧宫的机会。 可一直没有见到她。 直到那天,他回紫禁城太医院述职时,被一个宫女叫住,递给了他一封信。 信中她几句轻轻的话,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上。 她说:“世间很多事情你我都知道本就不可能,我也希望你可以珍重自身。不要为了所谓的守护他人轻而易举脏了自己的手,我还是有几个互相真心的姐妹。” 东风吹破少年梦,从此再无赤子心。 而后玉常在的胃口就恢复了正常。 第27章 中元节河灯载痴愿 七月十五,中元节。上午各位宗亲在胤禛的带领下,进行了祭祖仪式。而后紫禁城的宝华殿举行了一场时长接近三个时辰的水陆大法事,以祭奠边疆战士的亡灵。居住在圆明园的众妃嫔们也在慈云普护焚烧了亲自抄写的佛经,挂了经幡,祭奠祖先以及为大清祈福。 傍晚时分,福海上飘满了花灯,带着宫中众人的心愿,飘飘荡荡的。荷花簇簇伴着荷花灯,点点烛火如星子如同银河一般,同西边的晚霞交相辉映,给这即将到来的黑夜也添了几分温馨的颜色。 如今暑气已经降了下去,白天午后时分依然还有些热,可傍晚起了风也有了些凉意。黛玉和淳儿居住的地方就在福海边上。此时的两人就在殿外不远的凉亭里,坐在垫了鹅绒软垫的石凳上,看着这福海的星星点点。 “玉姐姐,听说前儿个去你家送信的小太监已经回来了?”淳儿手里抱着一碗剥好了皮的葡萄,边吃边把葡萄籽吐到了另一个小碗里。 “是,昨天刚到我这来回了话。”黛玉想着昨天小太监的回话,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神也不自觉温柔起来。 原本安比槐是要跟着松阳县令蒋文庆一起押送西北军粮,可安府在他临近出发之日接到了黛玉怀孕的消息。有了些许管家权利的林母随即派人快马去营中通知了安比槐,通知他宫中宣旨的太监已经在府中等候,要他早做准备陪伴林母一同上京入宫探望。 权衡过后,蒋文庆在当地的官府中重新挑选了一队人马替换下了安比槐。加上又是喜事,安比槐自己临时离开也不好意思,也就出了些银子设宴给县令和其他同僚送行。 这样下来,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两三天。好在这些都是提前准备的粮草和出发日期,按计划行走的话,就仍然能在预计的时间范围内到达。不过为防生变,蒋文庆还是听了新选入护军的劝说,提前派人安排了一路驿站和各处安防的相关事宜,避免到时候有个什么意外,毕竟误了军机可是大事。 黛玉昨日收到家书,林母在信中说了好多话。只说家中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心。如今安比槐虽然仍然宠爱小妾,但是她现在手上有了管家的权利,安比槐一月中也总有两三日在她那里留宿。又说,家中的三姨娘得了急病恐怕时日无多了,所以她那六岁的庶弟暂时就她院子里养着,安比槐说如果日后有造化就改了族谱归在她的名下,所以现下她的日子也舒服了许多。这个月她会先把各种东西准备好,备些银票,等到中秋过了她就上京,争取在落雪之前到京城,也在京城里置办个小宅院。然后又嘱咐了一堆能吃的不能吃的,能做的不能做的事情,絮絮叨叨的足足有三页纸。 虽说满张都是些翻来覆去的唠叨,黛玉看得不自觉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又哭了。这样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她把家书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回了信封,压在了妆台屉子下面,打算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真好。”淳儿的眼神有些落寞,手里的葡萄也放下了。“我父亲母亲都在广东,距离京城还有好远,送信的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起了一阵风,带着凉飕飕的水汽,紫鹃将手中的披风搭到了黛玉的肩膀上。黛玉伸出手拍了拍淳儿的头:“眉姐姐办事你还不放心?想来也不会太久了。你看你快要做额娘的人了,还是这样娇气,等到时候见了自己的额娘,不知道还会怎样撒娇呢!” 淳儿冲着黛玉挤了挤鼻子眼睛做了个鬼脸,逗得黛玉一阵花枝乱颤。 “好了,你看着天快全黑了,今日过节,咱们还是进殿去吧。” “都听玉姐姐的。”淳儿眉眼弯弯,小酒窝可爱得让人想伸手戳一下,“红豆,你们把两个碗都端回去,葡萄籽的那碗也要。” “小调皮,怎的葡萄籽也要留下?” “姐姐,我最喜欢吃葡萄了,而且这个品种的葡萄真的很好吃。我瞧着咱们院落还有些空地,回头我就让他们把葡萄籽种下去,再把葡萄架给搭上,这样以后咱们和咱们的孩子每年都有葡萄吃了。而且这葡萄还是咱们一起怀着身孕的时候种下的,你说是不是也和咱们的孩子一样?这样想,多有意义呀!” 淳儿边说,边眉飞色舞地手舞足蹈着,眼中映着福海的烛光,亮晶晶的,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以后她带着孩子在葡萄架下摘葡萄的样子。 “你这话我可是听明白了,你是看上了我院子里的那些竹子了。你是想把我的竹子砍了,给你的葡萄搭架子。” “嘻嘻……”淳儿挠了挠后脑勺,“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玉姐姐。姐姐放心,我会用葡萄换的,绝对不让你吃亏!” 黛玉笑着摇了摇头,用食指刮了下淳儿的鼻子:“你这个小促狭鬼。”然后就回头细细嘱咐了紫鹃,让她们把东西一样样收好,便带着淳儿一起回了小院。 --------------- 福海的另一边,浣碧手中捧着一只青色花灯。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小心翼翼点燃了烛芯,双手合十许了愿之后,浣碧就把花灯放到了湖水上,用一支长叉把河灯往湖中心推了一推。 如今浣碧调动至勤政殿,眼见已过了七日,可还是没有晋封她为官女子的旨意传出。一时间倒引得后宫众人猜测不已,议论纷纷。 曹贵人也曾私下里找到过她,问她怎么个打算。可她只是摇摇头,说最近皇上政务繁忙,她没有什么机会接近皇上,总不能老在皇上眼前花枝招展地乱晃吧?虽然说她人没那么聪明,也不至于连看人脸色这件小事都做不好。 可她总会想起七夕节那夜那个带着青草味的拥抱。 第28章 蒙古王携眷入京师 (前一章已经修改完了,各位亲爱的看官老爷仙女宝子们可以翻回去看前一章了。实在是抱歉,只是平台活动规定日更要打到两千字T.T,感谢各位的体谅!) 七月二十,博尔济吉特贵人的父亲,蒙古四十九部的首领博尔济吉特格塔克前来北京觐见,携带了家眷和部族的重要臣下,并进贡了一批上好的牛羊骏马。 白日上是国宴,胤禛和臣子们要谈论政事,故而安排在了后湖的“山高水长”。那里远离妃嫔住处,是一座上下各九间的二层小楼,前溪后山,还有演武场以供射箭比武。作为平时招待外宾,尤其是此类骁勇善战的外宾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场所了。 晚上是家宴,只有博尔济吉特格塔克和其夫人以及嫡子参加,就安排在了九洲清晏殿,正好也让博尔济吉特贵人见一见父母,全一全子女的孝心,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当着后宫众人的面儿,胤禛亲口承诺了博尔济吉特格塔克,等回了紫禁城,便给博尔济吉特贵人晋为嫔位。现如今四海清平,朝局也算稳固,胤禛和宜修早就有抬一抬新人位份的想法,只是因为皇太后身子不好不理后宫事,宜修常犯头风近日事务也繁忙,所以才迟迟未动。 “皇上说的这是哪里话,倒显得我们一家不懂事了。这些都是皇上的家事,哪有我们臣子插嘴的道理?小女平日里骄横惯了,只怕在这宫中也时常惹皇上生气。只愿皇上宽宏大量,不要怪罪小女。”博尔济吉特格塔克倒是个谦虚的王爷,几句话说得胤禛心头也是熨帖得很。 “博尔济吉特贵人很是懂事,做事情也很有决断,心志坚定,必然是王爷和王妃在家中教导有方。”宜修面上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话里话外听起来都是在夸博尔济吉特贵人。 可不是有决断心志坚么?那家伙,去冷宫杀余莺儿,让她体无完肤的时候,眼睛都没眨。 “那也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教导得好,妾身谢过,敬皇上和皇后娘娘。”王妃起身,一杯饮尽,蒙古人的豪爽可见一斑,女子也是不甘落后。 推杯换盏之间,酒劲儿就慢慢上来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就扯到了年羹尧身上。 “我大清,前线有年羹尧年大将军,朝中有老十敦亲王这样的贤弟,后方还有博尔济吉特王爷蒙古四十九部,真是朕的福气,福气!”胤禛举着酒杯,微眯着眼睛,话里话外都染上了些许酒意。 “皇上此话,微臣愧不敢当。微臣自当守好蒙古,为皇上保驾护航!”博尔济吉特格塔克又是一杯酒落肚,坐下时失了重心,却连杯盏都跌碎了几只。 敦亲王一脸得意之色,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看格塔克,鼻子里发出了嘲讽的“哼”。 不想博尔济吉特格塔克此时却发了难:“敦亲王,之前我蒙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在大清病逝,皇上命您护送灵龛前往蒙古。不料您行至一半就称病,扎营在了张家口,此为何意啊?” 老十看了一眼上方的胤禛,见他似乎没有看向这边,面上都是醉意,便笑说:“王爷息怒,确实是当时身患有疾,且收到了皇上的诏书,这才不得不返回京师啊!还望王爷海涵,海涵,我自罚一杯!” “既如此,一杯如何使得?怎么也得三杯方见诚意吧?莫不是想和我们蒙古四十九部作对?”博尔济吉特格塔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却未抬抬头去看敦亲王的神色。 “王爷这可是在说笑么?”老十脸色有些阴沉。 “当然是说笑了!”格塔克笑着拍了拍老十的肩膀,“本王也陪您一杯。想来敦亲王也是向往那蓝天草原骏马的人物,本王那还有不少好马,随时欢迎您大驾光临前来挑选!干!” “那本王也就却之不恭了,为了这好马良驹,这酒确实该喝,干杯!” 两人笑着一饮而尽,把各自眼中的精光隐藏在了这袖袍里。 ------------------------- 既然晋封的话已经说出了口,那该做的工作也得做起来了。 皇后派人传话回了紫禁城,让眉庄着手开始准备博尔济吉特贵人的晋封仪式。隔了不到一天,又传来旨意说也晋敬嫔为敬妃,并复了华妃协理六宫的权力。 小太监来回报的时候,眉庄正在喂太后喝药。小太监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说了,太后点了点头,就让他们下去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伺候哀家这把老骨头做这些事情,若不是你,只怕哀家早就不行了。”太后拍了拍眉庄的手,“太苦了,哀家不想喝了,拿去倒掉就是了。” “太后这是说的哪里话。”眉庄拿着手绢,一点点帮太后擦掉嘴角的药渍,“能伺候太后是臣妾的福分,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如今臣妾好运气,太后怎能如此说呢?现下玉妹妹和淳妹妹的身孕也得差不多五个月了,太后也要早点好起来,好好地抱抱小孙子不是?” 听得这话,太后笑了笑,又乖乖多喝了两勺药:“也就是你的嘴,能哄得我多喝两勺。她们是她们,你是你,若是你哪天也能给哀家生个孙孙,哀家或许还能更高兴些。” “太后……”眉庄手里端着药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两颊绯红。 “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和缘法,念了这么多年的佛,总不能这点子还看不开。说起来,你的位份也合该晋一晋的,当初后宫里多少人不如你,现在都和你平起平坐了。” “太后,臣妾伺候太后,不是为的这些……” “哀家知道你不是为的这些,可哀家也是希望你能够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看着眉庄出殿的背影,太后幽幽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日薄西山的景色开了口:“竹息,你看,太阳落下去了。这宫中和朝堂上的太阳,只怕很快也要落下去了。” 第29章 无奈举胤禛掩真相 “最近那两人的身孕怎么样?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胤禛笔走龙蛇,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大大小小的“忍”字。 “回皇上,奴婢细心检查过近期送入两位小主那里的饮食、衣料、香料等物件,都暂无什么异常。唯有首饰中发现了和红玛瑙混在一起的红麝香珠,已经给奴婢处理掉了。” “麝香珠?什么时候的事?”胤禛放下了笔,没有抬头,只双手撑在桌上,看着面前的字。 “前日之事。” “前日?那就是二十三日,二十三……那就是华妃,华妃,啧,很好。没有打草惊蛇吧?”胤禛重新提起了笔,午后的阳光穿过镂花的窗棂被分割成一簇簇,照出无数细小的灰尘在上下翻飞,直直射在了坚硬冰凉的青石地砖上。 “回皇上,奴婢处理得很小心。之前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了。” “行。没什么事情你就退下吧。” 然而芳若却没走:“皇上,奴婢还有一事。之前去欢贵人家中的小太监已经回来了,却是让奴婢拦下了。欢贵人家中……” “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胤禛掀袍坐了下来,把笔丢在了一旁。苏培盛见状连忙端了一杯雪顶含翠来,放在了他的右手边。 芳若和苏培盛交换了一个眼神:“皇上,欢贵人在家中本就是最小的孩子,她母亲年近四十才生下的她。现下她的母亲五十有余,今年年初冬春交际之时感染了风疾,如今已是形容枯槁,腿不能行,只能日日躺在床上了。欢贵人这胎本就不稳,奴婢担心告诉她实情会动了胎气。” “那她家人可有安排进京的?” “暂无。她家中姐妹皆已出嫁,也并无姨娘等。至少在小太监带回的消息里,还未定下人选。” “那就先不要告诉她了。宫中妃嫔家乡距离远的,怀胎之时母亲来不了也是常事。之前欣常在生淑和公主的时候,也未有母亲入宫陪伴。”说到这儿,胤禛的神情停滞了一下,面上升起了几分不忍之色,手里的茶碗也放下了。“淳儿小孩子心性,届时多哄一些,想来她也不会太过在意的。” “是,奴婢遵旨。奴婢告退。”话毕,芳若便行礼退下了。 “苏培盛,这茶不好,换了。” “皇上,这雪顶含翠清心降火最是好了,之前的已经喝完了,这一批还是年大将军特意搜罗,八百里加急送过来孝敬您的。” “换雨前龙井。” “嗻,奴才遵旨。”苏培盛端着茶就要退下,又被胤禛叫住了。 “去传旨,欣常在晋欣贵人,淑和公主就带到她那里住着吧,这么些年也是委屈她们母女了。反正也就只是晋个贵人,不需要行册封礼,就不必等着回紫禁城和博尔济吉特贵人她们一起操办了,直接去宣旨就行了。” 苏培盛笑盈盈的,“这下欣常在,哦不,欣贵人肯定开心得紧了。” “难过了这么多年,开心一下也无妨。告诉华妃,晚上我去她那里用晚膳。今日御膳房里有一份南北杏炖鹌鹑,是她爱吃的,记得给她送过去。” “奴才遵旨。” ------------------ “给玉常在请安。”红豆到了房中,给黛玉行了礼。 黛玉午睡刚醒,脸上还带着些夏日午睡的潮红,手脚也有些水肿,紫鹃正在一旁轻轻地拿着一对美人锤按摩帮助消肿。 “这个时间怎么过来了?淳儿往常这个时候还没醒吧?”黛玉懒懒地叉起一块西瓜送入嘴中,还没挽起的长发松散在肩头。 “小主收到了消息,说今日申时归家送信的小太监会前来拜见小主并送上家书。小主听到以后就紧张得不行,走来走去地说什么‘情更怯’,心神不宁的,午睡也没睡好。醒来以后,便让我来请玉小主一同过去,等那送信的小太监来报告。” “是‘近乡情更怯’。行。你和淳儿说一声,等下我梳洗好就过去。让她可备上点好吃的,断没有我去了还要回来自己用晚膳的道理。”黛玉甜甜地笑着,逗得旁边的紫鹃也忍俊不禁起来。 “玉小主放心吧,我们小主早就让小厨房准备上了。今日有新贡来的荔枝,总共也没几颗。小主嘴馋都没有动,专门等着玉小主一起呢。” “荔枝?那我可有些不好意思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来。” 见红豆出了门,黛玉唤来了菊青,让她去制上一份薄荷青梅凉糕和一份牛乳玫瑰露。盛暑天气里,淳儿胃口总不好,她又不爱酸辣口的,偏爱些清甜凉爽的。黛玉怕她吃多了伤胃,加上太医嘱咐,所以总是让自己的小厨房来包办她的日常点心。不过黛玉小厨房的厨子在她的教导下手艺确实精妙,各种江南小点手到擒来,精美又好吃,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因着是在圆明园,没有那么多礼数,所以皇后早就免了大家晚间的请安,晨间的也不过三日一次而已,黛玉就只简单梳了个两把头就往淳儿这里来了。 拎着食盒绕过中庭,紫薇花已经快到了最后一波,空气里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桂花香味。黛玉便嘱咐紫鹃,让她闲时去采摘一些桂花,回头不论是做成桂花蜜,还是桂花糕,亦或是桂花酒,都是独特的风味。 “光听小主说这些,奴婢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别说紫鹃了,我的口水也要流下来了。”黛玉转头,原来淳儿早就在廊下候着了,“今儿我是听见了,那这些好吃的可一个都跑不掉。也就是现在我饮不得桂花酒,回头姐姐定得给我补上。” “好,都答应你,等你孩子生下来,一定给你补上。走吧,尝尝姐姐今日新作的糕点可否合你的胃口。” 两人闲聊了一会,报信的小太监就来了。听着家里一片安好的消息,饶是活泼的淳儿也难得地有些哽咽。 “我娘可还好吗?走之前她腿脚就有些不方便了。” “老夫人一切都好,老大人知道您挂心,特意送来了这块玉佩。” 淳儿一遍遍摩挲着同家书一起送来的母亲随身玉佩,一滴眼泪滚落了下来。 第30章 中秋节孤影话凄凉 不知不觉,月儿又圆了一回。 今日中秋宴会,总体来说倒是挺平常的家宴,倒有两件事引起了一点点小风波。 第一件就是祺常在先是拒绝饮酒引起了满堂的注目礼,然后就故作娇羞地起身,说今早感到不适传唤了太医请平安脉,确诊出有孕已经月余。为此,所有妃嫔不可避免地得起身恭贺她一番敬她一杯酒。 第二件则是浣碧作为婢女出现在了宴席之上,也不知道是为了印证大家的猜测还是为了引起大家更多的猜测,就簪了一只宫女本不该簪的金钗,静静地站在胤禛身边,专门给他端茶递水和倒酒。 此外倒是没什么别的事情了,这两件事儿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宴会的谈资罢了。 因着华妃重新获宠,少不得又骄傲得很。她打扮得光鲜亮丽如一只彩蝶,在四周恭贺的声音中少不得醉了些许。反正今日这样的大日子,胤禛是必然要去宜修那里宿着的,所以大家也没多少争宠的念头,自顾自地乐着,虽然不放纵却也没有太收敛。 倒是今日的月饼确实是有几分巧思。除了往日常吃的五仁、枣泥和莲蓉,还多个牛肉和玫瑰的。牛肉不消说,自然是博尔济吉特贵人带来的巧思,倒是让大家尝了一口西北风味。玫瑰荔枝则是淳儿和黛玉那日吃荔枝时想出来的巧宗儿,用玫瑰花瓣兑着荔枝泡在蜜里,再用酥油调和做成了传统的苏式月饼,还点缀了兔子的图样。这一甜一咸两种新口味,也是让大家笑语盈盈,是宫中难得的悠闲时光了。 宴饮毕,夜空中炸开了一团一团的烟火。金雪飘摇,火树银花的,煞是好看。几个孩子都边跳边闹着。淳儿要不是有着身孕,只怕也要跳起来了。不过如此盛景,饶是几位年长的妃嫔和宜修,闪着火光的眼眸中,都隐隐透着着几分雀跃和憧憬。 曲终人散,喧嚣了一夜的圆明园终于回归宁静。浣碧和苏培盛扶着有些酒醉的胤禛和宜修一起回去了,看着身边的胤禛,宜修嘴角的笑容比平时都真诚温柔了许多。 月色正好,园中的桂花也都开了,甜的让人闻之欲醉。福海里大片大片的荷花虽已凋谢,可莲蓬的清香浸染在空气里,也是一股别样的清新味道。因着是双生胎,章佳太医和芳若姑姑总嘱咐黛玉要多走动些。因而趁着今夜夜色如霜,宫中各处也装点了各色宫灯,一路上也算明亮,黛玉决定步行回到曲院风荷。 紧了紧身上的藕紫披风,黛玉在紫鹃的搀扶下慢慢行走着。一路上穿花拂柳,黛玉只觉得自己近日来焦躁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距离上次能像这样放松下来,不去担心伤怀都过了多少时日了。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行至牡丹亭,黛玉觉得有些累,抬头看了看月色,便坐下歇了歇脚。看着眼前的月色和荷塘,黛玉情不自禁就想起当年在凹晶馆,也是因着感慨曲终人散,方与湘云妹妹联诗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样的绝句。而后妙玉的续诗,“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却让大家的心思豁然开朗,跳出了之前那悲伤的苦意。 想到这儿,黛玉只觉得心中有些烦闷,捂着嘴干呕了几声,眼角都泛起了泪花。想当初的那些苦闷,如今看来不过都是自以为是罢了。现下真正到了这一步错,步步错,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的地方,方知这人间的苦楚有太多种,自己当初也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觉得好了些,黛玉便让紫鹃叫了软轿。欲速则不达,力有不逮时便不要勉强。 到了寝殿,黛玉倒没有急着睡。今日月色如水,她的确是不忍辜负。黛玉唤了紫鹃将窗打开一扇,卸下这脂粉钗环,换上寝衣,瞬间就全身就松泛了许多。 把满头的青丝松松拢起,黛玉披着外裳趿拉了双绣鞋,手里捧着一杯红枣茶,斜倚在窗户边的美人榻上。透过窗看着月亮行至中天,星汉迢迢,明暗交错,不觉有些痴迷。 “紫鹃。”黛玉心有所感,从美人榻上起了身,“来帮我磨墨。” “小主,这么晚了,还要写字吗?”紫鹃正在拿着一把艾草四处薰着,听到黛玉的吩咐,转过来的小脸上还有些疑惑。 “我没事,去准备吧。”黛玉拢了拢衣服,坐到了书桌前,拿起雕了芙蓉花的小银勺往砚台中加了一点清水。紫鹃忙放下了手里的艾草,走到了书桌边伺候。 黛玉用毛笔笔杆轻轻抵着下巴,翦水秋瞳里有盈盈波光,烛台上的点点烛火在她的眼睛里都漾成了明月的形状。 沉肩,提腕,黛玉在纸上写道: 玉兔扫园埔,婵娟照檐廊。 灵药还不得,木樨望旧乡。 (这句是说后羿和嫦娥。) 顾盼耀飞雪,生辉晕残阳。 孔雀徘徊处,无语泪千行。 (这句是说焦仲卿和妻子刘氏。) 浅溪明空庭,深情掩羽裳。 思乡皆举望,恐剩孤影凉。 (这句是说董永和七仙女。) 密密罗织布,皎皎念牛郎。 盈亏自有时,嗟叹空余伤。 (这句就是牛郎织女啦。) 写到此处,黛玉的泪珠还是滚了下来。她幽幽叹了口气,拿起红枣茶想要再喝一口,却不料此时腹部传来了一阵陌身的感觉。仿佛一只蝴蝶在腹中扇动了翅膀,又像是一片羽毛抚过自己的腹部。 这一瞬间,她觉得全身都僵住了,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可很快,腹部又传来了这种感觉,她立刻肯定了,这是胎动!是她的孩子在动! 黛玉的泪水越滚越多,不过此时的泪水却已经有了不同于之前的意义。她轻轻抚摸着肚皮,这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谁都不能阻断这样的缘分。 黛玉重又提笔,续写了下去。 痴心离别苦,暗恨他人双。 华年弄机杼,天伦喜流觞。 风飘论琴雅,雨落击缶芳。 何须自感怀,泼墨杯茶香。 第31章 定封号回銮紫禁城 中秋已过,胤禛定了八月二十九回紫禁城。皇后最近又犯了头风,一时间圆明园这边所有的事儿都落在了华妃头上。所以近日华妃也是忙碌了许多,连勤政殿都去得少了。 八月二十四请安这天,胤禛也到了宜修这里,明天就要出行回紫禁城,有些事情少不得需要他开口嘱咐一下。 “为着后宫节俭用度,朕已经与太后商定,定了下月九月初九重阳佳节为正式册封礼的日子。到时候你们几个不仅要聆听皇后的教诲,还要聆听太后的教诲。” “臣妾遵旨。”听到此处,敬嫔和博尔济吉特贵人连忙起身行礼。 “皇上,不知博尔济吉特贵人的封号可定下了吗?”宜修转身看向胤禛,又转过头微笑着对博尔济吉特贵人说:“妹妹不知,之前内务府挑了好几个,可皇上都不满意。他说你是咱们紫禁城里唯一的蒙古嫔妃,自然要用心挑个最好的给你。” “屈原的《九歌·东皇太一》说,‘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博尔济吉特贵人晋为嫔位的封号就定为‘穆’,为穆嫔。” “臣妾谢皇上恩典。”博尔济吉特贵人笑盈盈地又行了一遍礼。 “姐姐好福气,得了这么个封号,不过妹妹不知姐姐,知不知道这封号是什么意思?妹妹才疏学浅,倒是听不太懂呢。”祺常在自怀了孕以后,倒是跳脱得很,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抚摸肚皮的模样似的。 华妃斜斜瞥了眼祺常在,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了几句,这宫里不知死活的人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这下要让妹妹见笑了。姐姐自小马背上长大,若说比个骑马射箭,姐姐当仁不让。可这舞文弄墨,姐姐就相形见绌了。但姐姐虽然不懂其意何为,可皇上赐的必然是个好的。不知皇上能否解释一二,也让咱们姐妹长点见识?” 话毕,博尔济吉特贵人轻飘飘地看了祺常在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妹妹没关系,我自小没学过这些不懂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不懂这些也不丢人,反正皇上懂就行了。” “哈哈,这‘穆’字寓意还是很多的,恭敬,严肃,美好,诚信,都是好意头。”胤禛顺了顺自己嘴唇上方的小胡子,点着头笑着开了口。 一开始其实胤禛并没有想着要给博尔济吉特贵人这个封号,可若是做到嫔都没个封号,也着实会容易落人口实,说他心中不敬蒙古。况且此次博尔济吉特格塔克进京,也是给出了足够的诚意,他不能不投桃报李。为着蒙古王的信任,干脆就好人做到底了。 “臣妾谢皇上赐教。” 和博尔济吉特贵人一起起身,祺常在暗暗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角,这下一不小心是把自己也坑进去了。 倒是宜修仍坐在上方,端庄大方地笑着:“好了祺常在,你到底有孕在身,平时还是要多多小心的好,肚子里的龙胎最要紧。” 说笑了一会儿,胤禛还要回勤政殿批折子,众人就散了,毕竟要准备回紫禁城,每个人都还要收拾很多东西。 “玉常在请留步。”黛玉回头,却是曹贵人。 “贵人姐姐好。”黛玉抿了抿嘴,微微福了福行了平礼,“还请姐姐见谅妹妹身子笨重,没法行那么标准的礼。” 曹贵人嘴角僵了僵:“这有什么的,妹妹有孕在身,皇上都免了妹妹的礼,妹妹哪有得着和我这么客气。再说皇上已经许诺妹妹生下孩子后就晋为贵人,咱们也就是一样的,不必在意这么多细节了。” “曹姐姐真是好脾气,温柔又大方。想必温宜公主有姐姐这样的生母,未来也定是聪慧过人,温柔恬静呢。” 说实话,黛玉并不想和曹贵人有过多的纠缠。几次明里暗里的波折,黛玉早就猜到这曹贵人就是那幕后推手,华妃兴风作浪的桩桩件件,都少不了她出谋划策。别看她平时话不多,像个闷嘴的葫芦一样,可这样的人往往最危险。 毕竟只有藏好自己手里的武器,才能让别人在不设防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妹妹过誉了,我倒是觉得温宜未来要是能像妹妹这样恬静淡然,闭月羞花,才是她最大的福气呢。”曹贵人倒是一副不想结束话题的样子,目光又落在了黛玉的肚子上。 “妹妹这肚子,到比寻常五个月的肚子大些,甚至比欢贵人的都大了些呢。” 黛玉放在肚子上的手一僵,不由紧了紧,手上用了些力:“大抵是妹妹太过嘴馋,贪吃了一些,所以比旁人圆润了些。淳儿怀孕时受了些罪,现下的吃食都有定数,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瘦弱些也是正常的。” 曹贵人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姐姐到底是生育过的,这点子事儿也是知道。妹妹既然是胃口好圆润了些,那也是好事,不过记得多走动走动,这样以后生产的时候也能少受点罪。不过姐姐能看出来的事儿,旁人自然也能看出来。身为皇上的嫔妃胃口太好,总会有些眼皮子浅的小人会在背地里嘲笑的,妹妹还是小心点为好。” 听着曹贵人的话,黛玉心中升起了些许疑惑。这话听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陷阱,反而是在告诉她这双生胎的事儿恐怕没那么好瞒。 她如何变成了这样?莫不是因为温宜?黛玉心头转过了千万个念头,唯有这一个是可能性最大的。可面对这个女人,她可不敢随便下定论。 “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妹妹头次怀孕,以后肯定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多多仰仗姐姐。届时,还望姐姐可以不吝赐教。” “妹妹说的哪里话。这宫中和温宜同龄的孩子不多,以后温宜要是多去妹妹那里,和妹妹的孩子一起玩耍,还希望妹妹不要拒绝,让他们多亲近亲近,以尽手足之情。” 不知为何,黛玉总觉得她从曹贵人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里,品到了一丝苦笑。 第32章 返紫宫欢度重阳节 很快便到了回宫之时。 甄嬛因着禁足,独自一人乘了一辆小小的马车,避开了后宫众人,跟在车队的最后面。黛玉和淳儿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和甄嬛说几句话,也因此落了空,只能远远地望一眼。 甄嬛对着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低头在槿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淳儿打招呼摇晃着的右手悬在耳畔边,手指慢慢蜷了起来。 “玉姐姐,莞姐姐好像瘦了。”淳儿依偎着黛玉,语气中有一点点心酸。 京师秋日的风沙比江南大了很多,吹得黛玉鬓边的步摇颤抖个不停,偶尔还会敲到脸颊。黛玉抬手帮淳儿被秋风吹乱挂在燕尾上的流苏理好,淡淡得说:“是瘦了些,但是看起来精神还好。人安好就可以,瘦些不怕的。” “回头淳儿把好吃的分些给莞姐姐,相信她很快就会圆润回去的。”淳儿捏紧了右手拳头,又松开手,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一阵,然后又看向了黛玉的方向。“大家都会安好的,对吧玉姐姐?” “是,都会安好的。”黛玉拍了拍淳儿的背,两人一起上了铺满了软垫的马车。 经过大半日的颠簸,终于回到了紫禁城。两人刚迈入延禧宫,便看到一个粉紫色的身影站在院中。旗装和领巾上绣的是菊花中的珍品泥金九连环,发髻上斜斜簪着一支明艳夺目的赤金浮雕菊花簪,除此之外便只有几朵宫花做点缀,耳坠也是金珠的。既不僭越,也不失了身份。 “眉姐姐!你来啦!”淳儿眯起了眼睛,两步并作一步地快步走上前,挽住了眉庄的胳膊。“你没和我们一起去圆明园,好几个月没见到你,淳儿可想你了。” “你是想我,还是想我小厨房的藕粉桂花糖糕了?只怕小馋猫还是想我的糖糕多些。” “眉姐姐,淳儿当然是想你啦!虽然也有一点点想糖糕……” 眉庄和淳儿笑成一团,黛玉也走上前行了一礼:“眉姐姐。” 眉庄连忙把黛玉扶起来:“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讲这些虚礼,玉妹妹你也太客气了。” “淳儿,”眉庄转头看向淳儿,“藕粉桂花糖糕已经送到你的东配殿了,你快去吃吧,小心点可不要吃撑了哦。” 淳儿心知这是眉庄有话要单独和黛玉说,知趣地点点头,开心地回了东配殿。 “你之前传信来说嬛儿被禁足了,可信中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所以我心中总存了些疑影,总得听你亲自说说才放心。”刚坐下,眉庄就抓住了黛玉的手,语气中都是焦急和担心。 黛玉早就料到眉庄担心的是这个,就细细将事情的整个经过给眉庄说了一遍。看着眉庄越皱越紧的眉头,黛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章佳勒泰的话告诉了她。 “姐姐,福祸双依你我都是知道的。既然皇上对姐姐只是禁足,并没有其他处罚,饮食供给皆是照旧并没有克扣,那姐姐就暂时不要太担心。何况现在有姐姐在,内务府更不敢克扣莞姐姐。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看看情形再作考虑吧。” “玉妹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眉庄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浅浅地笑着,“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很多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才能占据主动为之。” 黛玉细细端详着眉庄,只觉得眉庄虽然在穿着打扮上明艳了许多,可整体的气质却比之前显得更加沉静内敛。 “姐姐这支金簪,是太后赏的吧?” “是,服侍太后几个月,太后赏了我不少好东西。妹妹得空时去我那挑挑,喜欢什么拿走就是。” “姐姐知道的,妹妹不在意这些。” “姐姐知道,不过咱们皇上宫中人不多。等妹妹诞下麟儿升了贵人,迟早就有封嫔的那一天天。一宫主位,总要有几件压得住场面的首饰不是?” “姐姐说得有理,那我可要挑些好的,姐姐可别舍不得。不过姐姐,这几个月,你也辛苦了吧?看你整个人儿也似瘦了些。” “伺候太后不算辛苦,最主要看懂了很多之前没看懂的,也知道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眉庄叹了口气,“要放在以前,知道嬛儿这样,只怕我就真的冲到圆明园去了。可如今……玉妹妹,很多事情我不方便说,希望你能理解。不过我想很多事情你比嬛儿和我其实都更明白些,你就好好养胎,其他的什么都别管就是了。” 黛玉见眉庄双目里皆是恳切,心中吁了一口气,撒着娇就让眉庄哄自己吃糕点。 说笑了一会儿,眉庄告辞了。黛玉刚想卸掉钗环休息一下,却看见窗外又站了一个人。 “给富察贵人请安。” “快起来吧。”富察贵人甩了甩绢子让黛玉起身,面上带着几分迟疑之色。“这几个月,你……还好吗?” 黛玉笑着请富察贵人进来坐坐,富察贵人却拒绝了:“妹妹车马劳顿,姐姐就不进去了。” 黛玉心下了然,微微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浅笑着说:“妹妹要多谢姐姐推荐章佳太医。章佳太医医术精湛,这几个月来,妹妹在章佳太医的照顾下一切都好,龙胎也很好。” “既然妹妹安好,姐姐就放心了。那姐姐告辞了,妹妹好好休息。”富察贵人点了点头,脑后钿子上点翠间的珍珠流苏摇摇晃晃,像一颗颠簸的心。 ------------------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按理来说,今日专门给太后过节才是正经。不过现在太后和皇上关系紧张,后宫晋封也是家事,朝臣们也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连隆科多也没上一本折子。 不过为着共叙天伦,太后一早下了旨意,让各位王爷也把家里的嫡子嫡女们带到宫中来玩。太后给各家孩子准备了礼物,一一见过,看着先皇的子孙昌盛,心中也觉得些许安慰。 “这个小姑娘哀家倒是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这是谁家的孩子?” “回太后,这是十福晋家的庆成郡主。这是她的哥哥,弘瑄。”宜修笑嘻嘻的,对着太后说。 第33章 别儿女太后心微凉 “弘瑄?过来给哀家看看,你出生那年哀家还看过你,后来就没看过了。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那个时候你那么小,感觉就是在昨天一样……” 太后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花,她捏着手绢擦了擦眼角:“人老咯,不中用了,说着话就总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来。” “老十家的,你过来。”太后招了招手,让十福晋走上前来“这两孩子哀家喜欢得紧,你看能不能今晚在我这里住两天,陪老婆子说说话,后日再回家?” “太后,弘瑄如今十五了,多少有些不便。庆成性子又有些顽皮……” “无碍,就住在哀家这寿康宫,能有什么事儿!皇家贵胄的女孩子,咱们满人姑娘活泼些才是好的,才有老祖宗流传的风范。哀家就喜欢活泼的女孩子!你看着满宫现在都没几个孩子,哀家膝下实在是孤单。” 说话间,太后对竹息使了个眼色,竹息会意退下了。不一会儿,竹息姑姑就捧过来一个匣子,太后从中间拿出一对赤金蓝宝石葫芦簪。那簪首上的蓝宝石大如鹌鹑蛋,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你看你,好歹也是个亲王福晋,怎的打扮得这样素净。”说话间,太后就将一对金簪簪到了十福晋头上。“等以后,一支给咱们弘瑄福晋,一支给咱们庆成,也算是承上启下,有了传家之义了。” 十福晋本不愿让一对儿女留在宫中,可当着众人的面,太后又赏了如此贵重之物,盛情难却,实在无法拒绝。 “能得太后的垂爱,也是这两个孩子的福气了。儿臣怎么可能拒绝呢?弘瑄,庆成,你们两个要听太后的话,这几天好好侍奉太后,千万不可调皮任性,知道吗?” 十福晋按下心中满满的不舍,只好教导孩子不要吵闹,说过两天会来接他们回家。一对孩子也十分懂事,再次给太后行了大礼,然后就跟着嬷嬷去看自己这两日的住处去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黛玉心里有些疑惑,转头看到眉庄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却有些怔怔的。 黛玉猛然一惊,心里“咯噔”了一下,飞快地低下了头。 看完了各家的子弟,太后又拉着黛玉和淳儿的手细细嘱咐了一番。 “哀家老婆子了,话总是有些多。不过这样的喜事儿,说得口干舌燥了心中也是开心的。还有祺常在,你现下虽然月份还小,自己也要多多注意些。你入宫时日尚短就有了这样的福气,可要好好珍惜。” “是,臣妾遵旨。” “不过玉常在,哀家之前赐给你的赤金合和如意簪怎么没见你戴上呢?” “回太后的话,那支簪子太过贵重,臣妾现在只是常在的位份,还是不太适合。所以把簪子放在了送子观音前,日夜祝祷观音大士可以保得臣妾的孩子平安落地。” 眉庄在旁边开口帮腔:“是呢太后,你看玉妹妹多懂事,她向来不喜华丽,首饰也大多简朴,不似臣妾就喜欢这些。” “你这个猴儿,哀家看用不了多久,哀家那点子好东西都得到了你的存菊堂。” “那也是太后看得上臣妾这只猴儿,能做太后的猴儿也是臣妾的福气呢。” 满室温馨。 “好了,哀家累了。”太后说了半晌的话,已经挂上了些疲倦的神情。“今日的宴饮哀家就不去了,就麻烦皇后主持了。今儿也是敬妃和穆嫔的好日子,你们大家多敬他们几杯。没什么其他事情,你们就退下吧。” 竹息上前扶起了太后,再细腻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太后面上的颓然和苍老,仿佛刹那间被抽出了精气神似的。宜修带领着后宫嫔妃和家眷们行礼退下,太后带着几分蹒跚进了内殿斜靠在了床上。 “竹息,”太后叹了一口气,看着十指鲜红的蔻丹,“哀家到底是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总觉得见不得这些虚与委蛇,腥风血雨之事了。” “太后,奴婢早说过您是该享清福的年纪了。后宫的事情就交给皇后去操心吧,您何必费那精神呢?” “皇后?呵,你看看今天那么多孩子站在面前,给我磕头行礼,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奴婢不敢揣测太后的心思。” 太后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哀家心里不是个滋味,只怕皇后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作孽,作孽啊!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竹息帮太后掖好被角,点上安息香,轻轻关上了殿门。她走到殿外,看着秋日的天空,时间可真是快啊!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太后失去那些孩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可那些孩子的面孔,怎么她就想不起来了呢? 竹息摇了摇头,可能她也是年纪大了吧,六阿哥,皇七女,温宪公主,皇十二女,他们都长得什么样子来着? 害!怎么能不老呢?细细算下来,如今入宫都有五十年了。 怎么能不老呢? ------------------------------------------- 九月十日,朝臣上疏,敦亲王允??于昨日重阳节,假借祭祖之名,私行禳祷,在家中大行巫蛊之事。胤禛大怒,在朝堂就命人押住敦亲王,并派人查抄敦亲王府邸。在府邸中,官兵不仅仅找到了巫蛊的道具,还找到大量书信,文内连书“雍正新君”,颇有大不敬之意。兵部也顺势联名劾奏,列明了敦亲王历来的种种罪过。 胤禛以雷厉风行之势,连下三道圣旨,夺了允??的爵位,将其囚禁起来。因着一双儿女也在宫中,允??等人不敢轻举妄动,最终认罪。 为表抚慰,以及“罪不及家人”的宽厚,胤禛将弘瑄封为贝子,庆成郡主封为和硕恭定公主,并赐下了府邸和田宅。更为弘瑄指婚了一位名门淑女,拟定一年后成亲。 至此,再无敦亲王。 第34章 赦天下娇娥重出门 敦亲王倒台,年世兰倒是胆战心惊了一阵子。可随着年羹尧协同岳钟琪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将青海地区完全纳入清朝版图,前来恭贺迎来送往的人更加多了起来。华妃悄悄观望了几天,见胤禛并未因此流露出什么不满,反而流水般的赏赐进了翊坤宫和年大将军府上,所以那点子担心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为了庆贺胤禛的万寿节,年羹尧也特意回京述职,面见圣上,并传信告知了华妃他即将返京,并留在京中过年。华妃欣喜不已,连忙命令内务府赶制衣服首饰,要好好和兄长叙一叙兄妹之情。 因着重阳佳节那日,胤禛利用太后拿捏敦亲王家眷就一直觉得有些理亏。所以事成之后,便下旨给太后加了尊号,定为“仁寿”二字。其后,更是以皇太后的名义下旨大赦天下,惠及民间和后宫众人,甄嬛也因此解了原本的禁足。 听得甄嬛解禁的消息,几人皆是十分欣喜。天刚蒙蒙亮,眉庄就第一时间就去了碎玉轩接了甄嬛,然后两人便来到了延禧宫。 “姐姐,可算是把你盼出来了。”黛玉和淳儿坐在延禧宫的小院里,看到甄嬛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淳儿,玉妹妹,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不过两个多月而已,我就觉得像过了许多年。你看你们俩肚子都这么大了。”甄嬛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 “原是我不好,一直没有找到可以证明姐姐清白的证据。”看到甄嬛落泪,黛玉心里也有些酸涩,“姐姐,你可不要恼我。” “好妹妹,我怎么会怪你。要不是那夜……”甄嬛欲言又止,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要不是那夜姐姐运气不好,没有遇到什么人可以出来作证,也不至于就落到这步境地。可这都不算什么,最让我伤心的还是浣碧。” “浣碧……”眉庄叹了口气,“浣碧的事情我还不是很清楚,只是我听下面的人讲,浣碧昨儿已经侍寝了。只怕不一会儿,封为官女子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什么?浣碧侍寝了?!”其他几人俱是一惊。 甄嬛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都黑了一黑,槿汐见状连忙把甄嬛扶住:“惠贵人,咱们小主这两个月吃不好睡不好的,身子虚得很。有什么话你慢些说,不然小主只怕受不住。” “皇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甄嬛悠悠醒转,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抽噎不止。“今日解我禁足,却在前一日召幸了我之前的陪嫁侍女,皇上这是在打我的脸吗?” “莞姐姐你别难过,皇上,皇上……”淳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下只能扶着肚子干着急。 “妹妹莫急,皇上召浣碧侍寝也未必不是好事。”甄嬛惊讶地看着眉庄,没想到之前最容易着急上头的眉庄现在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姐姐为何这么说?” “迄今为止,嬛儿你只是禁足,皇上可有真正定你的罪?” “似乎……不曾。” “那便是了。巧翠在慎刑司熬不过早就死了,现下唯一的人证便只剩下浣碧了。若是她一直保持着宫女的身份,往好了说她有着出宫的机会,往坏了说她很容易被别人拿捏逼死。不管哪种结果,只要她不在了,你的清白也就永远没了。” “可若是浣碧成了小主,就算跋扈如华妃,仗着有宫权处置嫔妃,但明面上也必须留一点余地只能罚不能杀,总之是比捏死一个宫女要难得多了。”黛玉接过了眉庄的话头,分析了下去。“所以莞姐姐,皇上这可能不是要羞辱你,可能是在保你。”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听着眉庄和黛玉的分析,甄嬛有些反常地摇了摇头,面上并无半点欣喜的表情。“我只希望皇上信我怜我,可我不能接受他宠幸浣碧,哪怕是他的本意是为了保我……我还是无法接受。” “嬛儿,你受苦了,哎,你别哭呀。”眉庄着急地给甄嬛擦着眼泪,“皇上有心保你是好事,这不证明咱们皇上一直相信着你吗?我知道浣碧是你的贴身侍女,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侍女。可是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心思,都说女子思春留不住,你就别太在意了,就当她是提前离开你去嫁人了,可好?” 黛玉静静看着甄嬛泣不成声,她心里知道,恐怕甄嬛难过的不是因为胤禛宠幸了浣碧,也不是浣碧的背叛,而是浣碧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知道她们姐妹的身份,却还做了这样的事情。她背叛的不仅仅是自己,也是背叛了父亲的爱女之心,背叛了甄家长久以来的谆谆教诲。 黛玉端给甄嬛一杯茶,让她压一压自己的心情,看她脸儿都憋得红通通,就知道这两个月来心里是憋了多少的委屈。这人哪,不怕受委屈。最怕的是自己本以为已经忍住委屈不吭声了,却被身边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委屈,柔声地安慰了。这种时候,无论是谁,心里的防线都会在刹那间天崩地裂,溃不成军,只想扑到这人的怀里,用尽全力地哭一场。 “浣碧这样的心思,姐姐之前不知道吗?难道竟一点都没显出来?” 听到这句,甄嬛有些踟蹰:“其实……有的,她在皇上面前几次显得额外机灵,都被我挡了回去。皇上明显着对她并不感兴趣,只是她看不清自己。” “她那么着急想出人头地,只怕也有自己的苦衷。事已至此,姐姐就先看看她后面如何表现吧。万事宜解不宜结,若是你们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聊聊……” “和这样背主的东西有什么好聊的!”眉庄倒是不理解黛玉为何说这些。 黛玉心中微叹了口气,眉姐姐几个月下来,看人看事通透了许多,可是在很多可以见微知着的细节方面还是有些粗心大意。 “那是因为……” 黛玉刚要解释,紫鹃碎步进了殿:“回禀几位小主,刚传来消息,皇上封浣碧姑娘为答应,赐居储秀宫。” 第35章 碧答应事变储秀宫 看着满室的绫罗绸缎,浣碧只觉得失魂落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松开,握紧,又松开。自己曾经梦中都想要得到的一切,只一夜,就全都拥有了。可为何她还是如此不开心? 自己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为什么感觉什么都没有一样? 浣碧心里一团乱麻,昨夜的记忆此时也是如同浆糊一般,想要回想,太阳穴却是生疼,只“突突”地跳着。她看着内务府给她指派的奴婢灵儿跑进跑出地收拾东西,抬起自己的双手,条条光线从指缝间落下,虽然还不到可以佩戴护甲的位份,可这以后也是可以过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了。 “妹妹这儿,可真是热闹啊。” 浣碧抬头,只见一女子穿了一身碧绿色绣杜鹃花的旗装,耳畔的平安扣耳坠一晃一晃的,一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站在大殿的门口。 浣碧知道来来者不善,可祺常在现在有孕,自己还是尽量息事宁人的好,便行了个大礼:“嫔妾给祺常在请安。不知祺常在来此,有失远迎,还望常在恕罪。” 瓜尔佳文鸳浅浅哼了一声:“妹妹大喜,今日初来乍到,我今日不过是过来看看妹妹这有没有什么缺的。也要看看妹妹到底是怎样的好本事,叛了旧主,还顺利爬上了皇上的龙床。” 浣碧扯了扯嘴角:“姐姐说笑了,妹妹所做一切不过是谨守本分,谨守本分。” “景泰,你可看到了?就是这副模样,皇上喜欢的紧呢!你要是好好学一下,下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就是你了。” “小主,奴婢看是看到了,可是不敢学也学不会这走到哪儿都能让人戳脊梁骨的本事,奴婢一心只想伺候好小主和小主肚子里的龙胎。” “也是,咱们这样笨嘴拙舌天资愚钝的,哪里学得来这样狐媚的功夫,只怕满宫里也找不到几人能有这样的好本事。哎哟,光顾着和下人们说话,都忘记你还拘着礼呢。快起来吧,没得让别人说我苛待了你。” “谢祺常在。”浣碧在灵儿的搀扶下起了身,腿部一阵酸麻,差点都没站住。 祺常在没错过这一小细节,鄙夷地翻了一个白眼:“行了,都是一个宫里的了,以后我会多多照应妹妹的。景泰,咱们走。” 浣碧低下头,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帕子,额头的刘海掩住了她眼底闪过的一抹狠厉。 七日后,祺常在在吃了齐妃娘娘送过来的一盘栗子糕后,突然腹痛不止。 浣碧站在院子里,看着景泰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就让灵儿去通知前头翊坤宫的华妃娘娘,说祺常在腹痛不止,她心中害怕,还望华妃娘娘赶紧前来主持大局。 不一会儿,华妃就在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了储秀宫。听着外面传来的“华妃娘娘驾到”,浣碧正了正头上的银钗,点了口脂,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起来。 “给华妃娘娘请安。”年世兰见浣碧进来,抬了抬下巴,就算是叫起了。她透着茶碗的缝隙,见着浣碧对她暗暗点了点头,心下了然,撇了浮沫吹了吹。 “这太医的腿脚怎么这么慢,还有没有点身为太医的责任心。”见灵芝已经小跑进了殿,年世兰连忙站起身,换上了一副焦急的神色,在殿里踱着步。“要是龙胎有个什么闪失,这可如何使得。” 胤禛身后跟着一大波人,踏进了殿来。 “皇上吉祥,皇后吉祥。臣妾无能,担了这协理六宫的担子,却让西六宫出了此等大事,还望皇上降罪。 ”一见到胤禛,年世兰就行礼请罪起来。 “起来吧,这事不怪你。”胤禛一抬右手,翡翠的手串带出一道绿色的残影,然后就掀袍坐在了祺常在的床畔。 江城姗姗来迟,进去就给胤禛跪下了:“皇上恕罪,原本为祺贵人护胎的李太医今日并未来太医院当值,微臣花了点时间去取祺常在的脉案,故而来迟。” “救人要紧。” “是啊,看看祺常在的龙胎,可不要有什么意外。”宜修耐心地嘱咐着太医,看着床上的祺常在痛苦呻吟,目光里满是担心和不安。 “回皇上的话,依微臣诊断,祺常在的腹痛应是因为吃错了东西……” “是齐妃娘娘送的栗子糕,小主吃了栗子糕就开始腹痛了!”守在一边的景泰着急地说道。 胤禛把目光转向齐妃,齐妃不禁一抖,刚想要下跪,江城又开了口:“皇上,这腹痛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小主她,她并无胎气啊!” “你胡说……什么,我,我好好的孩子,你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听到江城如此说,祺常在苍白着脸从床上撑起身子,柳眉倒竖。 “这……这是怎么回事?”华妃退了一步,“江城,你可是千金一科的圣手,照顾了本宫这么多年,可不要说错了话,砸了你的招牌。” “娘娘,微臣不敢胡言,祺常在的的确确无胎气。您若不信,还可唤来其他同僚,一同诊治。”江城伏在地上,言辞恳切。 “皇上,您看……”宜修看了看胤禛。 “传章弥。” 这便是真的怀疑了。 “你刚才说本该当值的李太医不在太医院。” “是。” “苏培盛,派人去找。” 不一会儿,经章弥诊断,祺常在的的确确没有胎气。 “怎会如此!我们小主这些日子以来,月信不来,呕吐又爱食酸,常常困倦,可不就是怀了孕的症状吗?”景泰有些着急,上前一步逼问起来,都忘了该有的礼仪。 “据微臣诊断,这月信不来应该是小主服食了推迟月信的药物。至于这呕吐、食酸又常常困倦,微臣就不知道了。” 言下之意,这一切不过是祺常在装腔作势罢了。 “回皇上,李太医家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好,很好。”胤禛叹了口气,双手拍了下膝盖,站了起来。“瓜尔佳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传令下去,瓜尔佳氏,欺君罔上,褫夺封号,降为答应,禁足于此,任何人不得探望。” 第36章 运帷幄齐妃失荆州 祺常在降为成为答应,这身孕也成了子虚乌有。若不是胤禛顾念着她身后的家族,如此这般假孕争宠的欺君之罪,只怕早就废为庶人打入冷宫了。 “这样数下来,后宫里时常能陪伴在皇上身边的的又只有华妃和莞贵人了。”宜修翻着手中的内务府记档,淡淡地说。“哼,原本以为这瓜尔佳氏长得美,看起来也是个机灵模样。只可惜,内里还是个蠢胚子。” “她也是可怜……好好的怎么就假孕了……”齐妃坐在下方,手里揉搓着一条湖蓝色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开口。 宜修放下手中的记档,素手一扬,剪秋福了福就带着下人们离开了内殿。宜修上下扫了一眼齐妃:“哼,可怜?笑话!她要是不可怜,如今被褫夺封号降为答应的就是你了吧?” “皇后娘娘……”齐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皇后娘娘在说什么笑话,臣妾……臣妾听不懂。” “现在倒装起糊涂来了?” “臣妾……没有。” “你倒是会装蒜。那天要不是爆出来瓜尔佳氏假孕争宠,让大家没去注意你那一盘栗子糕,你觉得你今天还会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吗?” “皇后娘娘,臣妾只是送了栗子糕……” 宜修一拍桌,桌上的茶碗也被猛得扫到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本宫早就问过了太医,那栗子糕里可是加了滑石粉啊!你倒好,现学现卖,比着前头欢贵人和玉常在的例,就往这怀着龙胎的妃嫔吃食里加调料啊!” 齐妃大惊,直接跪到地上,膝行至宜修身边:“皇后娘娘,臣妾糊涂,是臣妾一时糊涂了!” “你哪里是一时糊涂!你根本就是蓄谋要害死瓜尔佳氏的孩子!” 齐妃猛得抓住了宜修的脚:“皇后娘娘!臣妾只有三阿哥一个儿子,臣妾不能不为他的前途做打算啊!” “那又怎样啊?即便瓜尔佳氏生了个阿哥,那孩子还小,你怕什么啊?” “臣妾不能不怕啊!臣妾已经失宠,三阿哥又不得皇上宠爱。他若做不上太子,三阿哥这辈子就真的没有什么前途了!”齐妃泣不成声。 “你糊涂!”宜修用力抽出脚,齐妃倒在了地上。“你真以为你是帮三阿哥吗?若非这事儿赶得巧,瓜尔佳氏只是假孕,所以无人追究你这件事。你要是真的害死了她的孩子,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你吗?皇上一见到三阿哥就会想起你这害人的额娘,三阿哥才真的没有指望了!”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是一时糊涂啊!就是臣妾听皇后娘娘提起顺治爷的四阿哥,说早知道生下来会死不如……”齐妃双手撑地,轻轻摇着头,发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目光虚无地四处扫着。 “你给我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想攀扯本宫?齐妃,你倒是胆大包天,本宫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那盘栗子糕本宫可还好好收着呢!要是你再口不择言,本宫就把这证据端到皇上跟前儿去。虽然瓜尔佳氏怀孕是假,可你这谋害龙胎的心思可是十足十真真儿的。到时候,那三阿哥……” “臣妾知错了,皇后娘娘,臣妾真的知错了!”齐妃反应过来,不住地磕头,“求皇后娘娘开恩,此事千万不能牵涉到三阿哥啊!而且……而且这不是现在没人说这件事……” “没人说这件事?那天瓜尔佳氏的宫女可是在所有人面前提到了你送的栗子糕!现下是没有人想起来去查,若是有一天皇上查了,就算表面上无凭无据,你敢说你做的就全部干净? “臣妾……臣妾……” “有你这样糊涂的额娘,三阿哥跟着你,只怕也会学了你那糊涂的性子。既然如此,以后三阿哥除了住在重华宫起居读书之外,不准再去长春宫。你是三阿哥的生母没错,但是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也是以后弟妹的榜样,万不能学了你的糊涂模样!本宫会堵住瓜尔佳氏那边人的嘴,更会替你好好管教三阿哥,三阿哥也就不必再去长春宫了。” “可是皇后娘娘,臣妾不能没有三阿哥啊!” “本宫不会阻断了你们的母子情意。你若是想见三阿哥,就到景仁宫来。可若你想三阿哥以后能有前途,就收了你那点子小心思吧,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宜修俯下身,盯着齐妃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齐妃瞬间泄气,瘫坐在地面上:“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 “听说姐姐新得了一双蜀锦的玉鞋?我听淳儿说,金碧辉煌的可好看了。” 黛玉手中绣着一件冰蓝色的小衣,用了最好的素锦料子,贴身轻软又保暖的。算算孩子出生的时候应该是在十二月,到时候天寒地冻的,总得先把冬衣给备好。更何况她这还是两个,要做的准备工作也就更多了一些。 甄嬛嘴角含了丝幸福的味道:“是。菜玉为底,内衬香料,还缀了合浦明珠,用了金错绣绉的蜀锦,还绣成了鸳鸯图案。” “如今不是贡蜀锦的时节,更何况还是用来做鞋。看姐姐这一脸春意的样子,可见皇上对莞姐姐还是一如既往。” “妹妹又取笑我。听说是果郡王游历巴蜀,见到有新织的花样,便差人急急送了来。其实最让我感动的不是皇上赐我的这双鞋,而是皇上能记得清我双足的尺寸……” “看来姐姐对皇上的芥蒂也是尽消了。” “当日我确实气恼皇上下令让我禁足。可若是设身处地想想,皇上给我的已经是最宽容的惩罚了。何况他后面还做了这么多……”甄嬛越说,脸颊就越发红润了起来。 “好了好了,姐姐可别说了,我肚子里的龙胎还小,可听不得姐姐嘴里说的这些浑话。” “你这个油嘴的妮子,回头我就让皇上来好好治治你。赶明儿得了一双儿女,然后再来一双,我看你还有没有空跟我开玩笑。” 第37章 用猛药世兰求子切 年羹尧进京,为示嘉奖,胤禛特意单独宴请了他,并请了华妃作陪。宴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可甄嬛听苏培盛的语气,就知道皇上这一顿吃得是如坐针毡。 而后年羹尧还从青海带了一位姓陈的大夫来,说是华妃长久未孕,让宫外的大夫看看或许能有些不同的治疗办法。胤禛思考良久,说近期宫中筹办万寿节人多口杂,此时进宫不便。如此便在万寿节办完之后,让宜修安排此大夫进宫。 胤禛的万寿节办完,时间就转到了十一月。在宜修身边江福海的带领下,这位陈大夫先去太医院看了华妃往日的脉案,并和太医院的太医们了解了相关的情况。又去了寿康宫太后那里,给竹息姑姑请了脉。最终到了华妃这里,战战兢兢地待了一个下午。 “本宫的身子怎么样?还能不能有孕?” 陈大夫想起之前竹息姑姑嘱咐自己的话,回答道:“娘娘万安,一直未能有孕,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之间缺少了些引子。” “引子?什么引子?” “宫中太医用药以温补为主,少用药性猛烈之药,对西域的一些稀有药草也不甚了解。草民这里有一副药性较猛的坐胎药。若娘娘可以按时服药,保持心绪平静不要劳累,只要皇上可以正常留宿,草民敢担保,不出三个月娘娘便可怀上龙胎。” “此话当真?”年世兰惊喜地从站了起来。 “草民跟随年大将军多年,这点子信心还是有的。不过此药药性猛烈,对肠胃刺激甚大,娘娘只怕要受些苦楚了。” “只要能怀上龙胎,本宫什么苦楚都能受的。你若能保本宫生下龙子,本宫保你全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华妃一挥袖重又坐下,让周宁海拿来了一叠厚厚的银票,嘱咐他好生送陈大夫出宫。 ---------------------------- “小主,小主,夫人来了!”小晨子欢天喜地地跑进了殿中,向黛玉通报好消息。“小轿已经朝咱们这边走了,约莫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了。小主快准备着吧。” 黛玉今天一大早就起了身,沈眉庄早就让小施来通报过,说内务府安排她母亲今日进宫来陪伴她生产。她昨夜就未能成眠,辗转反侧的,只浅浅睡了一会,五更就爬起来了。 毕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见她的“母亲”。虽然不是贾敏,可也是给了她这副身躯让她可以重生再来一次享受亲情的人,再生父母也不过如此。 “给夫人请安。”听得外面响起了请安的声音,黛玉心里充满了期待,也满怀着不安。她很想迎出去看看,可礼数拘着,她也怕失望,只得坐着不住扯着手里的丝帕。 听得门帘被掀起,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紫鹃掺进来的那个身影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叠再重叠,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儿此刻终于站在了眼前。黛玉觉得自己好像被风沙迷了眼睛,眼前突然就水蒙蒙的一片。刹那间,什么担心和不安都烟消云散了,整个人现在只有冲进这个怀抱好好哭一场的冲动。 “妾身给小主请安。”林秀刚要跪下,就被黛玉扶住了。 黛玉嘴唇微微颤了颤,还是从齿间嗫嚅地说:“母亲。” 林秀的眼中也噙满了泪花,虽然因着眼疾,面前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可是握住手的那一个瞬间,那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的心也颤动着,仿佛就要跳到嗓子里一样。 “小主得让妾身行完这个礼,不然别人会说小主不懂礼仪。”上京之前,林秀特意好好学了些宫中的礼仪,免得进宫后给女儿添麻烦。黛玉心知此话有理,便放开了架住林秀的双手。 见林秀规规矩矩地行完了礼,黛玉忙让紫鹃搀起林秀:“母亲,一路上可辛苦了。原本不是说中秋后就动身吗,怎的到现在才来。京中的天冷的极早,女儿可担心坏了。” “原也没想耽误的。只是三姨娘……诶,没撑多久就去了,办事发丧所以耽误了些日子。” “母亲的眼睛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不能见太强烈的光。不过多少年了,看了多少医生都没治好,我也习惯了,不想折腾了。” “照顾女儿的章佳太医医术了得,回头女儿让他给你看看,说不定还有希望。” 林秀握着黛玉的手,左看看,又看看。虽然看不清,可是整个人都散发着欣喜:“一年多不见,我容儿都长成大姑娘了,如今又要当额娘,母亲心里……实在是……”说着眼泪又滚落了下来。 “夫人,小主如今怀着龙胎,现下又八个月了,太医说不宜情绪起伏太大呢。”紫鹃给林秀端来一杯茶,适时地提了个醒。 黛玉忙擦干眼泪,这才发现,林秀身边站了个小男孩。 “母亲……这是?” “这是你三姨娘的儿子,凌壑,三姨娘既已过世,你父亲就把他过到了我的名下。你走的时候他也就七岁,如今等翻了年就十岁了。现下他也算是你嫡亲的弟弟,今日我便把他带进来,正式拜见一下你。” 林秀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小男孩也是机灵,直接跪了下来:“给姐姐请安。” 黛玉见这小男孩生的浓眉大眼,两只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心中也是欢喜。自己若是能顺利产下双生胎,在宫中的地位也算是稳固了。加上母亲现在有了一个正经儿子,如果教导得当不仅能保证母亲在家中的地位,说不定以后也能在前朝成为自己的助力。 “紫鹃,把我库房里那套宜兴紫砂砚和跟它一并收着的文房四宝找过来。”黛玉拉住了安凌壑的小手,“这是给小弟的见面礼。之前皇上赏赐给我,我一直没舍得用,现下就借花献佛了。” “谢过姐姐!” 见安凌壑欢天喜地地接过了东西,黛玉又叮嘱说:“你既然挂在了母亲的名下,那在外人面前,我们俩就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弟。我相信母亲不会阻你怀念你的生母,姐姐自然也不会。只是对外的时候,我们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知道?” “弟弟铭记于心。” 第38章 一家亲团聚延禧宫 “小主,安夫人既然以后要常住宫中,虽说小主的位份在这里,夫人也没有诰命在身,但是最好还是回了皇后娘娘说夫人已经到了,想要去请个安。皇后娘娘要是有时间见夫人,叮嘱几句对夫人以后也是好的;若是皇后娘娘没有时间,咱们这边的礼仪也是全了的,不至于让有心之人挑了错处。” “芳若姑姑说的是。”黛玉拍了拍林秀的手,“母亲,我陪你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吧。紫鹃,你先去和皇后娘娘通告一声,就说我母亲来了,想要前去向娘娘请安,请问娘娘可有空闲。” “是。”紫鹃福身行礼,倒退了几步,便往景仁宫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回来了。 “回禀小主,剪秋姑姑说皇后娘娘近日受了凉,头风发作,就暂时先不见夫人了。烦请夫人好好照顾小主,以后自有相见之日。” “也好。既如此,母亲,你和我去见一见欢贵人吧。” 因着两位妃嫔有孕,延禧宫的地龙早早就烧起来了。可淳儿因着之前的那一遭,天气一凉下来就总觉得身体从里到外冰凉凉的。章佳太医说,这是胎儿吸取了母体气血的缘故,只能好生养着尽量别受寒,所以胤禛和宜修也叮嘱了让她尽量不要出门。 “淳儿,我带了母亲和弟弟来看你。” 一进东配殿,就看到淳儿盘腿斜歪在榻上,头上包了个白狐狸毛的头巾,高高隆起的肚腹被盖在一条缂丝宝石蓝的锦被里,手里抱着一杯奶茶,小几上放了新炒的椒盐瓜子和花生,正听着旁边的红豆念话本子。 “姐姐,你可来了。我一个人可快要闷出病了。” “妾身见过欢贵人。” “快起来,快起来。”淳儿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夫人在我这不用拘礼,平时都是玉姐姐照顾我更多些呢。” “谢小主。容儿之前就和妾身提过您,说几个姐妹里,属欢小主最可爱讨喜,今日一见果然不错。过几日小主诞下的孩子,也必然和小主一样可爱活泼。” 淳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情略微带了一点点失落:“我也希望能是个活泼的,不论皇子公主,身体健康就好了。” 黛玉知道淳儿这副表情,定然是想起了孩子体弱的事儿,忙转移了话题:“淳儿,我母亲也会做糟鹅,等明日她正式住进来,就让母亲给你做。虽然可能比不上你额娘的手艺,但是你想要吃啥,都可以让我母亲去试试。” “好的呀。”淳儿笑得眉眼弯弯,“我额娘远在广东,腿脚又不方便。家里原本想安排长嫂入宫,可偏又有了身孕,其实将心比心我也不愿嫂子远离夫君幼子。在宫里一年多我一直都把安姐姐当自家姐姐看待的,既然安夫人疼我,那我也就不客气,把安夫人当姨娘看了,还望姨娘不嫌弃。” “小主说的这是哪里话,妾身高兴都来不及呢。来,凌壑,见过你欢姐姐。”林秀抹了抹眼睛,唤站在后面的安凌壑到前面来。 “这是容儿的弟弟,快要九岁了。今日也是带进宫来,让他们姐弟聚聚,晚一些就让他父亲带走。我们在京城的东郊租了个小宅,这两个月也让他跟着父亲在京中见见世面。” 淳儿拍了拍凌壑的头:“我在家中是最小的那个,如今可终于有个比我小的弟弟了。姐姐今日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一会儿你带些姐姐这的糕点回去,保管比你在外面买的好吃一百倍。” “凌壑多谢欢姐姐。” “这孩子真懂事,我可太喜欢了。” “老远就听见你们这儿的欢声笑语了,看来我和嬛儿来的可正是时候。”一把子端庄的女声传来,众人转头就看到眉庄和甄嬛进了殿。两人脱了外面的毛皮大氅,站在炉子前面烤了一下火,才往着内殿走来,避免过了寒气给淳儿。 “今儿外面好冷,天儿也阴沉沉的,想必是快要下雪了。淳儿你可不能乱跑呢。”甄嬛今儿一身薄蓝色绣白梅的的旗装,眉庄则穿了雪青色配腊梅,两人都用了银扁方束发。 黛玉细细看过去,见这两人今天的穿着,都比平时相对素了些。想是怕她母亲见外,生疏了,所以并没有做过多的装饰,心下不禁又多添了几分熨帖。 “母亲,这位是惠贵人,这位是莞贵人。女儿参选的那天,就是这两位姐姐相助,女儿才有了这入宫的机会,这两位可真真儿是女儿的贵人呢。” “妾身见过惠贵人,见过莞贵人。” “夫人快请起。咱们几个都是同一批入宫的,可不得互相多做照应些么?”沈眉庄扶起了林秀,“夫人一路上可好?我特意嘱咐了内务府多照应着点夫人,若是能走水路的地方就不要去走官道,太过颠簸了。看夫人面色不错,想来这一路上应该还算舒适。” “妾身多谢惠贵人安排。妾身知道惠贵人和莞贵人对容儿,对妾身的帮助颇多,妾身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原本绣工尚可,可如今眼睛坏了也……唯有做些吃食还算可口,几位想吃什么南方小菜,就尽管嘱咐妾身,不用客气。” “我们几个之间本来也是不怎么客气的,要不是咱们两下子离得远,只怕就是天天要赖在对方宫里的。夫人现下这么说,那再远,我也得跑过来蹭饭吃了。”甄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把气氛又推得热闹了一层。 一行人开心地聊着,林秀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见女儿在这宫里过得不错,还有几个姐妹情深的好友,倍感欣慰,感慨自己这前半生的苦没白吃,好歹是等到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 “皇帝,你既然给了华妃那药方,这欢宜香可还要继续赐?” “等华妃确诊有孕了再赐吧。” “嗯,皇帝思虑周全,这样也的确更稳妥些。” “也是皇额娘手中有这个药方,儿子方能成事,儿子还是要感谢皇额娘。”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便能为皇帝做多少,是多少吧。” 第39章 芍药主惊梦泪涟涟 “啪”,清脆的碎裂声响彻翊坤宫内殿,一只缠枝青花碗摔裂在地上,乌黑的药汁洒了一地,银汤勺骨碌碌滚出去了好远。 “娘娘!”颂芝不顾地上的污秽,蹲了下来给年世兰轻抚脊背。“灵芝!发什么呆!还不快给娘娘倒水!” 年世兰觉得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是那戏文里的孙猴子进了肚,上蹿下跳的,让她也真真儿体验了一把铁扇公主当初痛不欲生的感觉。反胃了几下,年世兰还是没忍住,一把子夺过黄铜痰盂,刚吃下去的几勺子药又吐了出来,直吐得泪水涟涟,白皙修长的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娘娘,您这样折腾自己,奴婢实在是心疼啊!要不然这药……咱就不喝了吧!” 年世兰斜睨了一眼颂芝,把灵芝手中的茶水打翻在地,又咬着唇用力把颂芝推倒在了地上:“你滚!” 地上的药汁染上了颂芝淡紫色的旗装,可颂芝也没有去看自己脏污的衣服和被瓷片割伤的手掌,只是重又抱住了华妃的腿:“娘娘!这药太伤身了!奴婢知道娘娘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奴婢知道娘娘想要怀上龙胎,不管付出多少都值得,可是奴婢真的不忍心看娘娘这样啊!” “周宁海!再去给本宫熬碗坐胎药!” “娘娘!”周宁海脸上也浮现了不忍的神色,慢慢跪了下来。 “怎么,现在连你也要忤逆本宫了吗?!就不怕本宫一个个,把你们送进慎刑司吗?!” “娘娘!您就是把奴婢送进慎刑司,奴婢也不忍心看娘娘这样对自己啊!”颂芝不住地磕头,即使是在地毯上,都听得见那“砰砰”的声音,额头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殿中没有一个人动,华妃身子一软趴在了榻上的小几上。此时华妃往日的嚣张跋扈似乎都没了踪影,她的高傲,她的自尊,在这一刻似乎都随着这碗药碎裂洒了一地。她双手重重拍打着身下的织金坐垫:“好不容易的机会,本宫不能错过,不能错过了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本宫第一次听到可以再有孕,第一次……”年世兰直接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本宫可以的,本宫什么苦吃不得,只要能再怀上龙胎,只要能再怀上,本宫做什么都行,受什么苦都无所谓!” “颂芝,”华妃抓住了颂芝的胳膊,“你是从小就跟着本宫的了,你也是最懂本宫的了。本宫相信你一定知道这么多年本宫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皇上生一个孩子。努力了这么多年,失望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本宫真的不能再错过了!” 颂芝看着华妃脸上一道道的泪痕,曾经她觉得自己的主子总是那样娇艳,活力四射得像草原上奔驰的骏马一样,在蓝天白云之下肆意奔跑。可如今她的主子眉目之间也有了过去没有的恐慌和失落,年岁渐长之间,就算保养得再好,也避免不了岁月匆匆给人带来的疲倦感。 “不过是吐几天而已,陈大夫不是说了,吐过这五天就好了。颂芝……”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给娘娘煎药。”颂芝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抬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一会奴婢再去给送子观音上炷香,娘娘这么诚心,菩萨也一定会如了娘娘心愿的。” 华妃蹙着长长的眉毛,眼中荧光点点,吸了吸鼻子,把颂芝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颂芝,多亏了你。你快去收拾一下吧,额头都肿了。” “好,娘娘先休息,不要操心别的。大夫也说了,娘娘要保持心情平和,才能更快怀上小阿哥呢。”颂芝又擦了下胡乱涌出的眼泪,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奴婢就先退下了,娘娘在这边稍候片刻,奴婢一会就回来。” 出了内殿颂芝用帕子胡乱把自己的手裹了一裹:“灵芝,我去给娘娘熬药,你把殿里收拾一下吧。” “颂芝你的手……”周宁海抿了抿嘴,一瘸一拐地跟在颂芝后面出来了,“衣服脏了没关系,可你这手不能不理。我去给你拿点药,女子哪怕是手留疤了不好看。” 颂芝转头看了看他,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垂了眼帘,浅浅“嗯”了一声。 ------------------------ 因着黛玉是双胎,很有可能会早产,所以延禧宫早早地就备好了产房和稳婆。章佳勒泰每天都会前来给黛玉和淳儿请平安脉,也给林秀看了眼睛。经过章佳勒泰的诊断,林秀的眼睛拖了这么久,确实是没法治好了,但是针灸加上汤药双管齐下,可以看得比之前清楚一些。虽然说不能再做针线上这样精细的活计,但是日常生活是不会有太大影响了。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黛玉和林秀都喜不自胜,对着章佳勒泰连连道谢。林秀还夸章佳勒泰一表人才,又有这样好的医术,以后谁能嫁给他必然是极好的福气,说得章佳勒泰耳根子都红了。 在章佳勒泰细心调养了半个月之后,林秀的眼睛的确好了很多。之前下厨做饭只能看着影影绰绰的影子,也就是知道东西在哪锅在哪。多亏了之前当绣娘那么多年练出的手感,才保证了自己这一手厨艺没有落下。如今,经过这一番治疗,她连青菜上的脉络都可以隐约看到,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所以哪怕章佳太医连说可惜,她也不以为意。 她觉得这段在宫中的日子,是她大半辈子以来难得的幸福时光。而这一切,都是黛玉带给她的。 想起黛玉,林秀嘴角绽放了笑意。这入宫一年多,女儿长大了许多。虽然说和之前有了些差别,可这也是好事不是吗?至少她能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有了立足之本,自己不用日夜悬心她如同当初的自己,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真不知道,容儿会诞下男孩还是女孩呢。”林秀在脑海中描绘着孩子可能的模样,手里拎鱼下锅,发出“刺啦”的声音。 第40章 话家常延禧将迎喜 “娘,你看着这虎头帽,可好看?是不是得了你的真传?”黛玉微笑着,扶着肚子把手中的绣绷放到了林秀的手中。 林秀眯着眼睛将绣绷靠近了窗户,对着光线伸直了手臂,将眼睛眯得更细了一点:“嗯,我闺女的手艺是最好的,给我小外孙的自然也是最好的。”林秀把绣绷放到了小几上,“娘在江南待了一辈子,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什么真正的雪景。如今,也算是托了我闺女和外孙的福,可以见见这鹅毛大雪了。” 阴沉了两天,夜里子时的时候终于下雪了。一开始是稀稀拉拉的食盐般的雪粒子,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凝结成了轻轻柔柔的鹅毛。林秀年纪大了,睡得也轻。窗外的雪粒子穿过那竹林掠过叶片,她听着这动静就醒了过来。微微把窗开了一条缝,看到这地上的白色一点点堆积起来,就像新做的棉花被一样,带着几分安全感,包裹住了大地。 “往年家里冬天阴着,房间里总得点上蜡烛才能看得清。你这儿倒好,下了雪屋里还明堂得很。”林秀转着头,端详着屋里的各个角落,“皇上待你还真不错。” “这都是莞姐姐的主意呢。不用纱绢,用明纸糊窗,这雪光反射进来,反而比烛火更亮些,还能省下不少银子。那日皇上在莞姐姐那里,见着主意好,就让惠姐姐照葫芦画瓢,在宫里推行下去了。” “这惠贵人莞贵人也是好的,要不是她们,只怕咱们娘俩的日子也没这么好。你在宫里有这样的姐妹,娘也能安心些。你自小心思就敏感了些,有些话喜欢憋在心里不往外说。姐妹之间感情再好也容易生出芥蒂来,多小心谨慎着些,不要藏着掖着的,话说开了心里才不会犯嘀咕。” “娘,我知道的,两位姐姐待我都很好,我也自然不会辜负她们的姐妹情谊。”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也该下来走走了,章佳太医也说了,看孩子的情况恐怕等不到下个月足月,随时都有可能生呢。每天都得多走走,到时候才好有体力生。” “行,都听娘的。紫鹃,来扶我一把。” 黛玉捧着肚子,一点点从榻上挪下来,紫鹃把一双海棠红的夹棉抱香履递了过来,小心地给黛玉肿起的脚套上。黛玉扶着小几站起来,却感觉下身一阵湿润,似是有水流了出来。 见黛玉一下子僵住了身子,紫鹃忙问:“小主,怎么了?哪里不对吗?”林秀也紧张地握住了黛玉的手臂。 “娘,我好像,好像破水了……”虽然早就知道要有这么一天,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这真的来临了,黛玉心中还是满溢着紧张和害怕。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块吸饱了水的棉花,被放在手心狠狠地捏着,平时的冷静和智慧都随着这羊水一起流出去了。“娘……我害怕,娘……” “容儿,别怕啊,娘在这啊,就在旁边,咱们先进产房。” 林秀扶着黛玉,嘱咐着说,“容儿,忍一下啊,走几步路就到了。” 产房早就布置妥当,黛玉一进去,紫鹃就在柜上的香炉里燃上了近期黛玉新制的百和香。这百和香以沉水香、丁子香等二十余味香料末之,洒酒软之,白蜜和之而制成,专供冬月使用。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再加上地龙暖炉的热气一烘,能越发使阁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御花园花海之中。此外,更有定气凝神,放松身心的功效。 “紫鹃,你去找芳若姑姑和这掌事的青玉姑姑,告诉他们玉小主怕是要生了。小晨子,你去找章佳太医,让他过来候着。菊青,你让小厨房去烧水,准备些热粥和点心。” “容儿,肚子疼吗现在?”安排好了事情,林秀连忙回到黛玉身边握着她的手。“你放心,娘就在这儿,一步也不离开,你勇敢一点,不用害怕。” 在安府里折腾这些年,尤其还是这样不平静的后院,林秀深知这妇人生产就是九死一生。在这深宫大院里,自己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只能说占了一半的努力,另一半努力全在能不能防着各种不让你生下来的手段。 “现在好像还不太感觉到疼,就觉得肚子紧紧的。” 章佳太医已经到了,摸着黛玉的脉搏斟酌着催产和止血的汤药药方。院中传来了喜歌的声音,把白玉筷子放在了钦天监挑好的喜坑里。一个个稳婆芳若都细细检查过衣着和首饰,修了指甲用酒洗了手。青玉派小丫头去皇后娘娘和皇上那儿通报了,然后就在那儿盯着小厨房。富察贵人也难得地从殿里走了出来,帮着张罗茶水,等着一会儿有其他妃嫔来了方便招待。 “芳若姑姑,玉小主怎样了?我们小主听到这儿的动静,心下担心,又不方便过来,就让我来问问情况。”来的是淳儿屋里的红豆。 “欢小主放心,玉小主这边一切安好。现在下着雪,欢小主在屋里好好休养,不要出门。等好消息出来了,奴婢自然会去通报的。” “安夫人,小主现在宫缩的迹象还不太明显,可羊水已经破了,微臣先施针,如果不行就得上催产的汤药了。” “章佳太医,咱这一家老小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了。”林秀眼中带着些湿润,眼角唇边的细纹里传递着担心和关切。 “安夫人放心,微臣定当尽力。”章佳勒泰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左手找着穴位,右手捻着银针,上下微动,集中精力感受着针尖上传来的身体中经络和气息的波动。 另一边,稳婆也在帮着黛玉摩挲肚子,帮助龙胎落到合适的位置。 “成了。”章佳勒泰睁开双眼,黛玉猝不及防地感觉到腹中传来了一阵从未感受到的疼痛,不由地痛呼出声。 “容儿,听娘的,少喊,保持体力。一会再吃点热粥。娘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章佳勒泰退后,去准备一会可能用到的汤药。刚出殿门,就迎面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富察贵人,美的像一片羽毛,乘着风落在了心尖。 第41章 祥瑞气降临得龙凤 “微臣给富察贵人请安。” “起来吧。”富察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捉不到一丝错处。“玉常在和我是好姐妹,章佳大人医术了得,想来必能保得他们母子平安。” “小主过奖了,微臣定当拼尽全力。”章佳勒泰的嘴唇微微颤了颤,低头拱了拱手。 这院子里明明闹哄哄的,下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刨喜坑唱喜歌的声音,青玉姑姑张罗事儿的声音,殿中偶尔传来的痛呼声,还有北风穿过竹叶呼呼的声音……可章佳勒泰还是感觉他听到了富察贵人说话时,那对珍珠耳坠微微晃动的声音。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声音。 “那我就不阻章佳大人了。”富察贵人微微低了低头,长长的睫毛伏在眼眶上,落下一片淡淡的鸦青色。 “微臣告退。”章佳勒泰压住如鼓声般“咚咚”的心跳声,快速走了几步。即将拐弯时他放慢了脚步,用眼角的余光重又瞥了一眼那个身影,深吸了一口气,下去备药了。 “皇上驾到!” 乌泱泱一群人进了延禧宫,胤禛大步流星走在最前,身上的香袋和玉佩随着他的脚步左右摇出了一道道残影。左后方的宜修在剪秋的搀扶下,步子也比平时快了些许。 “玉常在怎么样了?” “回皇上,小主是一个多时辰前发动的。先破的水,但是宫缩一直不明显,幸好太医施针后已经可以正常宫缩了。现下太医去配催产药了,安夫人在里面陪产。暂时一切安好,还请皇上放心。” “皇上,玉常在是头胎,又是先破的水,恐怕到生下来得六七个时辰。皇上不妨先回养心殿先休息,有臣妾在这里,左右延禧宫离养心殿也不远,万一有什么事儿臣妾会派人去通知皇上。” “现下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戌时了。” 胤禛“啧”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右手,想起今日桌上的密折。折子上说年羹尧近日到怡亲王府上拜会,后来对他的亲信直隶巡抚李维钧说:“怡亲王府邸外观宏敞,而内草率不堪。矫情违意,其志可见。”这也就罢了,他在京中招权揽势,四处插手各项政务,宣扬自己的权威、功绩,连他的家仆魏之耀也倚仗主势,作威作福。 “养心殿还有些折子没有看完,既如此,你就先在这,好好看护玉常在,朕就先回养心殿了。” 宜修的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皇上放心,臣妾身为皇后,自当尽心尽力。” “惠贵人到,莞贵人到。” 胤禛刚准备离去,就看到沈眉庄和甄嬛也匆匆进了延禧宫。 “今日落雪,你素日又怕冷,怎的还赶过来了?”胤禛拉起了行礼的甄嬛,双手握住了甄嬛的手,“你看,手这样凉。” “皇上,玉妹妹和我们同日进宫,本就是难得的缘分。玉妹妹平日里身子就单薄,胆子也小,如今头次生产,必然害怕,臣妾和眉姐姐是肯定要过来陪着她的。” “你们倒是难得的姐妹情深。朕有些要事需要回养心殿,不能陪在这里。你和眉儿来了,朕也更安心些。” “皇上就安心回养心殿吧,臣妾和眉姐姐会在这边候着的。有什么事情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皇上。” 眉庄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自她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心里也不会因为甄嬛和皇上当面的亲密有些别的想法。 只是没人注意到宜修的嘴角似乎往上翘得太多了些,眸底的冰冷之色比今日的天气都要更冷一些。她缩在袖子里的手抓了抓剪秋的手,剪秋吃痛,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不改,心下了然,悄悄退了下去,换了绘春来扶住宜修。 “好,那朕就先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 夜色慢慢深了,雪也越发大了起来。天幕垂下隐隐的暗红色,眉庄和甄嬛也已经喝下了两碗红糖姜茶。火炉里的红罗炭烈烈地烧着,偶尔蹦出两声“噼啪”的声音。 宜修斜撑着头,在小几上假寐,身后的西洋时钟“滴答滴答”,已经快到十点了。眉庄和甄嬛对视了一眼,眉庄开了口:“皇后娘娘,夜已深了。娘娘身为后宫之主,还要主持六宫事宜,实在不宜太过劳累。不如就先回宫去,留着下人们在这里等消息就好。” “你们说得有理。”宜修端起桌上的茶碗,“本宫身为皇后,自然要管理好这六宫妃嫔。不过,龙胎子嗣更是大事。本宫若是不在,如果有个万一,只怕你们两个应付不过来。” “皇后娘娘不用太过担心。”甄嬛开口,“眉姐姐帮着处理六宫事宜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之前臣妾们去圆明园避暑,紫禁城的事儿也是眉姐姐在宫中打点的。何况章佳太医医术精湛,芳若姑姑又是御前的人,加上安夫人也在,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皇后娘娘放心吧,臣妾和眉姐姐会照顾好这边的。” 宜修眼睛转了转,绽开了个明媚的笑容:“既如此,那本宫就不多留了。相信你们两个会安排好一切,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了。剪秋啊,扶本宫回去,这边的事情就暂时交给惠贵人负责吧。” “是,娘娘。”剪秋接过了宜修手中的茶碗,扶着宜修站了起来。 “臣妾恭送娘娘。” 宜修优雅地起身,转身时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在地上跪着的两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见宜修出了殿,甄嬛对着眉庄点了点头:“姐姐,照着之前说的,我进去看着,你在外接应。为了以防万一,我就让小允子去找温太医。” “好,你放心,所有进去的人,我都会让人再细细查一遍的。” “姐姐,万事小心,那我就进去了。” 雍正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辰时初刻,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响彻了延禧宫。不一会儿,又有一道弱些的啼哭声传了过来。 “恭喜皇上!延禧宫玉常在诞下小阿哥和小公主!” 一道阳光穿透了乌云,洒落在了紫禁城被白雪覆盖的屋檐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第42章 许诺言龙凤幸福全 “小主,小主醒了!” 黛玉悠悠醒转过来,目光还有些迷离。虚无缥缈的眼神盯着头顶竹青色帷帐上的团绣花纹,过了一会儿才聚焦起来,渐渐有了神采:“我这是……” “容儿,娘在这儿呢!”林秀一把抓住了黛玉的手,眼中都是关切,但嘴巴快咧到了耳朵根。“容儿,一个小阿哥,一个小公主,龙凤胎啊,龙凤胎!你不知道娘多开心呢!就是苦了我们家容儿了……苦了你了……”林秀胡乱地擦着自己脸上的眼泪,“你看娘,老了,不中用了,这么大的喜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这眼泪还越擦越多,老了……” “娘……”黛玉脸色还有些苍白,抬起了另一只手放在了林秀的手上,“娘,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挺好的么,不用担心啦。对了,孩子呢?”黛玉生怕林秀哭得厉害了头疼,这眼睛刚好也不能这么哭下去,连忙转移了话题。 林秀也心知不妥,赶紧擦干了眼泪:“对对,两个孩子在奶娘那里,奶娘刚喂完奶,正睡着呢。容儿,你饿了吧?小厨房上一直温着你从小就喜欢吃的牛肉蛋花粥,娘这就去给你端过来,你吃点先暖暖胃,啊。” 说着话,林秀就扶着床柱站起来,匆匆出了殿。她刚拐去小厨房,黛玉就听到院里苏培盛的声音:“皇上驾到!” 掀开门帘,胤禛脱下了身上的黑狐皮大氅,把手中的描金法兰暖炉递给了苏培盛,快步朝床边走了过来。 “皇……”黛玉刚欲起身,就被胤禛按了回去,又帮黛玉把被角掖好。 “皇上,臣妾蓬头垢面的。” “都什么时候还计较这些。玉儿,辛苦你了,你一下给朕生了两个孩子,还是龙凤双胎。玉儿,你不知道朕有多开心,你给了朕一个龙凤呈祥。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个阿哥,等孩子满了周岁,朕便封你为嫔,让你掌一宫主位,让你名正言顺地掌管一宫事务。” “皇上,你知道的,臣妾……” 胤禛抬手,阻止了黛玉接下来的话:“玉儿,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也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俗物。可是玉儿,”胤禛顿了顿,低下头叹了口气,拍了拍黛玉的水蓝色锦被,“按祖制,孩子是要放在阿哥所养着的。如今你家世不显,要是没有这一宫主位的位置,孩子很难养在你的身边。” “可曹贵人和欣贵人……不都是自己抚养女儿的吗?”黛玉有些着急,捏紧了身下的被褥。这些日子以来,孩子在腹中一天天长大,那每日的胎动都能让她心中泛起幸福的涟漪。若是自己鬼门关走了一遭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不能抚育在自己身边,黛玉觉得自己的心比生孩子带来的撕裂感都要痛上一万倍。 胤禛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斟酌着开了口:“曹贵人,父亲只是个芝麻小官。她的温宜公主,虽然说是曹贵人在抚养,但其实是当初华妃开的口要留在身边。欣贵人家里虽然远在巴蜀,可家中也已经是到了知府的位置,如果若不是淑和出生时就身带残疾,她早就不会在这个位置上了。可你既无家中助力,在宫中又是这样一个清静的性子……即使是朕能够直接开口说孩子你亲自抚养,若是有人拿祖制压你,就算是朕只怕也不得不遵。所以你就放心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朕在,朕会护着你,定不叫人委屈了你。” “好了,别哭了。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可不能哭,会落下病根的。”胤禛柔柔地帮黛玉擦去眼泪,又轻声抚慰了一会。“孩子在哪儿呢?朕看看。” 不一会儿,两位身子强健的妇人随着苏培盛进了殿来,手里分别抱着一个茜素红色的襁褓,用金银丝线绣了龙凤呈祥的图样。 “小阿哥和小公主来给皇上请安了。” “说起来,臣妾到现在也还没看过孩子呢。”黛玉擦了擦眼泪,露出了笑来。 “好了,快别哭了,这是好事儿,该高兴才是。来,朕抱抱孩子。”胤禛从奶娘手里抱过小阿哥,刚出生的孩子身上还有些红红的,长了约一寸长细细软软的头发,时不时还咂一下粉嫩嫩的小嘴。见着孩子安详的睡颜,饶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禁露出了几分平和的笑,那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让人觉得再多的疲惫在此时都烟消云散了。 胤禛伸手点了点小阿哥的鼻子,又唤奶娘把小公主抱到眼前。这时,另一位奶娘开了口:“皇上,小主,两个孩子都是早产的,须得好好养着才行。而且小公主身体有些弱……” 不料奶娘的话刚说了一半,被胤禛出声打断了:“这些朕都知道,太医已经和朕说过了。朕会让太医好好调理两个孩子的身体,精心养着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然你们两个奶娘也要好好照顾孩子们。只要你们做事勤勉,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胤禛清了清嗓子,把小阿哥放在了黛玉的床头,坐直了身子说:“玉常在诞下龙凤双胎,是大喜之事,也是你们平日里精心照顾的缘故,乐道堂上下都赏半年的份例!” 站在下首的奴才们顿时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透露着开心,忙跪下行礼:“奴才/奴婢谢皇上赏赐,谢小主赏赐!” “都起来吧,细心照顾好你们主子。”胤禛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捏了捏公主的小脸蛋,就对黛玉说:“玉儿,朕养心殿还有些折子,不能再多待,得先回去了。你就先放宽心,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黛玉瑟缩在被窝里,面上还有几分未褪的疲惫,乖巧地点了点头:“臣妾恭送皇上。” 胤禛揉了揉黛玉的头顶,转身走出了殿门。在走出竹林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搓了搓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慎刑司那边有消息了吗?” 第43章 觉蹊跷黛玉初试探 苏培盛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皇上,刚小厦子来传话,说那稳婆受不住刑,咬舌自尽了。只说自己是和玉常在有仇,她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玉常在父亲安比槐的手上。除此之外,精奇嬷嬷们没掏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没掏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呵,看来这慎刑司也是出息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胤禛钻进了暖轿,坐定后,还是嘱咐了一句:“这事儿就先别让玉常在知道了,宫里上上下下口风都紧一点。章佳太医那边就赏点东西,好好养着先。菀贵人既然说温太医可靠,就先让温太医照顾延禧宫。” “嗻,奴才遵旨。”苏培盛放下了轿帘,一甩拂尘:“起轿!” 难得好好休息了大半个月,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黛玉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圈。红皱皱的孩子在温太医和奶娘的精心照顾下,也变成了白嫩嫩的雪团儿。 “温大人请留步。”今日请脉毕,黛玉屏退了左右,终是开了口,“之前就一直疑惑,为何是温太医过来照顾我和孩子们。章佳太医去哪里了?我还一直没有好好谢谢他。” “玉小主,可是微臣有什么不周之处?” “温大人不要误会,您当初和莞姐姐一同过来,我便对您是实打实的信任。只是不见章佳太医,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小主过虑了。您是双胎,又是早产,您生产那日又并不是十分顺利。您生孩子时几度昏迷,都是章佳太医艺术精湛,才保得您母子三人平安。那日从小主宫里回去后,章佳太医便病了,想是高度紧张后精神放松,没注意就被寒邪侵体了。故而他告假一个月想要好好休息,章院判也已准了,皇上便选了微臣来照顾小主。” “那看来是我多虑了。倒是难为了章佳太医,为了我们母子三人,还病了一场,遭了这般的罪。”黛玉低头,拍了拍枕畔的襁褓,又抬头喊道:“紫鹃!” “小主有什么吩咐?”紫鹃在殿外听得黛玉唤名,忙进了殿来。 “你去库房挑些药材,补气驱寒的,让小晨子送到章佳太医府上。” “奴婢遵命。”紫鹃给黛玉床头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就去做事了。 “温大人,还有一事,淳儿的身孕可好?”黛玉吹了吹热水,热热地喝下去,觉得身心都被滋润了些许,胃里暖呼呼的,暖意从四肢百骸散发出去,就像透过窗打在地上的阳光一样。 “欢贵人的身子养得不错,按脉象来看,龙胎的身子可能会弱些,但应该没有伤及根本。欢小主的预产期很快就要到了,微臣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温时初面上带着几分浅浅的笑,眼中是明亮的自信,让黛玉的心也定了几分。 “那就多谢温大人了。年下快到了,我这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好东西,也就吃食精细一些。我母亲新作了些江南的糕点,等下你带些回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微臣多谢小主赏赐。” “娘,你来了,快坐。”黛玉正端着茶杯发呆,见林秀端着东西进了殿,连忙招呼。 生产完,黛玉殿中的的陈设就又换了一遍。之前怀孕时是按着贵人的规矩来做的,如今皇上既然已经开口,有些东西就比着嫔的规矩来了。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正式晋封,没说要搬到延禧宫的正殿而已。 内外装饰一新,现下是冬日,殿里多用暖色装饰。床帐换成了石榴红色的团福花纹,缀了佛手黄的流苏,四角则放了宝石蓝绣兰花的香包,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材。床头放了一对青花百子福的花瓶安枕,连锦被都从之前的玉色、石绿、清水蓝换成了杏黄、银朱和葱绿色。 黛玉一开始觉得这些颜色堆叠在一起总有些俗气,想要内务府换些素雅的颜色过来。可林秀说,孩子们刚出生看不清多少东西,只能看见模糊的颜色。而这样喜庆的颜色,孩子们见了也是喜欢的,小时候多看看这些,以后眼睛也会更明亮些。 黛玉想了想,就歇了换东西的心。毕竟审美是可以以后慢慢培养的嘛,可孩子的健康成长却是容不得一点马虎的,大不了以后再好好教就是了。 “玉妹妹,我来看你了。”甄嬛说笑着迈进了殿,把身上的堇灰色的披风和手捂递给了流朱,“老远就闻着一阵香,想是伯母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了。” “莞姐姐,你可来了,好几天都没见你和眉姐姐了。” “今日做了桂花糖蜜糕,是秋日里采的桂花晒干了做的,再过一会儿就能出锅了。你们聊着,我去小厨房看看。” “麻烦伯母了。”甄嬛笑着打开了流朱手里的盒子,“我和眉姐姐新绣的肚兜,给你带过来了。也是我们俩懒怠,一直拖了那么久才做完。”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份心意才最宝贵呢。”黛玉接过肚兜端详了会儿,料子软和贴身,针脚也都细细地藏在了夹缝见,不会接触到皮肤,显然是用了心思做的,心中熨帖得很。 “眉姐姐怎么没来?”黛玉将肚兜小心地收在了床头的抽屉里,转身问着甄嬛。 “你也知道眉姐姐现在既要照顾太后,又要处理六宫事务。如今马上就要过年了,她得四处看着宫中的装饰和年赏,自然是要忙上许多,确实没什么空来看你,你可不要生她的气。” “莞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初眉姐姐选了这样的一条路,比我们俩的在某些程度上讲的确要难上许多。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在这上和眉姐姐置气。” ------------------------- “废物,统统都是没用的废物!本宫养着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一只精致的茶碗在瞬间就变成了无数的碎片,滚烫的茶水飞溅到了旁边的人身上。可她们任凭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也不敢动一丝一毫。 第44章 抚焦尾梅花争三弄 有了孩子以后,黛玉觉得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快上了许多,仿佛变得不经用了起来,悄没声地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如今出了月,黛玉也正式成了玉贵人。她纤细的手指在内务府新送来的护甲上抚摸过去,感慨自己也是终于到了可以戴护甲的位份了。倒不是贪图这份所谓的荣华富贵,而是时光匆匆不饶人,如今自己到这紫禁城竟然也已经要一年了。 “紫鹃,帮我把檀香点上。”黛玉把手上的护甲脱下,放在了妆台屉子里。 “小主可是要弹琴?倒是许久没听了。”紫鹃正在整理着床铺,把床单上的褶皱抚平。 “是啊,自怀孕以来,心中一直难得有安静的时候,若只是匆匆弹了,也是辜负了这把上好的焦尾琴。后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肚子又大了,坐在桌前怕是连琴都要摸不到了。现在生完了,这脸还是圆了一圈。”黛玉挑了对新制的耳环比了半天,对着镜子难得开了句自己的顽笑,“今儿阳光倒好,孩子也睡下了,左右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今儿应该不会有人过来,弹弹琴也是松快些。” “哎,好。”紫鹃麻利地找出之前太后赐的檀香,“也是小主有意思。别人都是礼佛的时候点檀香,偏小主喜欢弹琴的时候点。这还是之前太后赏的檀香,小主这么久没弹琴,这香也好久没点了。” 紫鹃说着话,把檀香点上了。温厚绵重的气味随着袅袅青烟在暖阁中荡漾开去,黛玉用玫瑰花丁香和白檀配的药末净了手,便坐在了琴桌前。双手抚上焦尾琴,黛玉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十指颤巍巍地在琴弦上轻点,似是在感受这琴的心意。 良久,黛玉终于起手,挑了一首《梅花三弄》,悠扬的乐声响起在了乐道堂。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 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 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 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空凭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 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 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 乱插繁花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 一曲罢,听得院中响起了掌声。胤禛迈着大步进了殿,身上的黑狐皮大氅的毛尖上犹挂着雪珠:“朕许久没有听你弹琴,竟是越发进益了。想不到,玉儿还会这首曲子,可是喜欢梅花?” 黛玉上前帮胤禛除去大氅,让紫鹃去抖了雪,省的化了湿了衣服:“皇上这句可是明知故问。不过皇上今儿怎么过来了?臣妾还想着明儿是年三十,今儿应该没人会来,都没好好收拾自己。” “朕倒是瞧着,你做了额娘以后,比之前圆润了些,倒更显得温柔了。” “皇上取笑臣妾呢。”黛玉把一杯碧螺春递到胤禛手中,“臣妾比之前胖了许多倒是真的,现在还没瘦下去,都怪臣妾母亲做的膳食太好吃了。” “朕觉得这样正好,比之前单薄的样子更美。不过话说你母亲进宫以后,朕一直没有好好见过。” “母亲眼睛不好,害怕御前失仪,所以就没来见皇上。之前刚进宫的时候也是去拜会过皇后娘娘的,不过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就只通报请安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那既然去请过安了就可以了。你虽然出了月,不过现在常有大雪,路不好走,你母亲便等了开春儿再回去吧。朕听说你的弟弟和你的父亲也一起到了京中,既如此,就在京中多住些时日,见些世面对你弟弟也大有好处。” “臣妾多谢皇上。”听得母亲能在身边多留些日子,黛玉心中欣喜万分,脸上带着笑,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眼圈儿却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又哭了起来?” “臣妾是高兴母亲能多留些时间,可臣妾也难过终究要离开母亲。”黛玉擦了擦眼泪。和林秀相处的这些日子,虽说起来每日不过是吃些家乡菜,听听育儿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她现在就是沉迷于这些日常琐碎的温暖里难以自拔。一想到不过月余母亲就要离开,心里忍不住就泛起了酸水。 “玉儿要是舍不得母亲。那咱们再生一个,如此,你母亲便可再入宫了。”胤禛靠近了黛玉,在她耳畔说道,唇齿间带起的呼吸吹到黛玉的耳垂上,带着酥痒的感觉。 紫鹃和苏培盛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 “皇上,不可。”黛玉羞红了脸,“温太医说臣妾早产还是有些伤身,须得静养些时日,好好补了身体的亏空,方可侍寝。” “哈哈哈哈!”胤禛笑着坐下,“太医告诉过朕了,朕自有分寸。玉儿如今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还是这样容易害羞。好了,今日朕过来找你其实是有正事。朕给咱们的六阿哥拟了名,弘曜,你觉得如何?” 黛玉食指微曲,抵在下巴上略略思索:“诗经上说,‘日出有曜’,是光明照耀的意思。” “嗯,没错。咱们的六阿哥出生之时,雪停日出,朕也让钦天监看过了六阿哥的八字,可是个前途光明的孩子。”胤禛低头啜了一口碧螺春,眼角的细纹里都透露着眼藏不住的喜悦。 “臣妾觉得这个名字甚好,六阿哥就叫弘曜。那咱们的小公主呢?” “不知玉儿可有想法?” “玉儿才疏学浅,哪有什么好的想法。公主的封号就皇上定吧,臣妾只是给公主想了个小字,就叫‘熠然’。” 听到此处,胤禛不禁抚掌大笑:“哥哥是‘日出有曜’,妹妹‘有光熠然’。朕觉得,甚妙,甚妙!既如此,公主的封号就定为‘明煦’,咱们的女儿就是明煦公主。” 两人在这开心地说这话儿,院里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苏培盛掀帘进了殿:“皇上,欢贵人发动了。” 第45章 迎新生雪落延禧宫 听到这个消息,黛玉急急站起:“什么时候的事儿?刚发动吗?” 跟在苏培盛身后的是红豆:“给皇上和玉贵人请安,是刚发动。小主一觉得肚子疼,就打发奴婢来通知贵人了。” “好丫头,你快回去,带着你小主去产房。照顾好她让她不用着急担心,我很快就和母亲一起过去。”黛玉嘱咐完红豆就喊来紫鹃和菊青,“紫鹃,你去找青玉姑姑,让她安排人去请温太医,看好小厨房,晚一点刨喜坑的人来了也要她看着。菊青,你去后面厢房找芳若姑姑,说淳儿要生了。然后你和我母亲去看好两个孩子,一会忙起来人多了不要惊着他们。” 胤禛在旁边看着黛玉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心中也是微微赞许。待两个丫头领命下去以后,便开了口:“玉儿处理宫务果然是一把好手,只怕比惠贵人还要能干些。”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黛玉坐到镜子前,用桂花油抿了抿鬓发,重又戴上了耳环和护甲。“臣妾这班门弄斧的几招还是跟着眉姐姐学的,不过是臣妾自己经历了一遍,所以心中有数些。皇上,咱们一同去看淳儿吧。她之前受了那么大的苦,一直盼着的额娘也没来,心里恐怕还是害怕的。” 胤禛怔了怔,眼神暗了下去:“你先去陪着淳儿吧,告诉她我还等着带她和她的孩子去秋狝。她是南方人,没去过草原,定然想去玩的。西北还有军务,一会大臣要来养心殿觐见的,等晚些朕处理完了事情再来这里。” 黛玉没想到胤禛竟然拒绝了,不过军机大事确实也延误不得:“行,那皇上先去忙。反正淳儿也是头胎,左右只怕得闹到夜里才能生下来。臣妾去守着淳儿,皇上就放心吧。” 胤禛拍了拍黛玉的肩膀,嘴角扯了一丝笑容:“你在,我很放心。照顾好淳儿。”说完,就走出了乐道堂。他抬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仰着头叹了一口气。都说瑞雪兆丰年,希望明年确实能有个好收成,是个好年。 ----------------------- “淳儿,不怕,姐姐来了。”黛玉挂着笑走进产房,可刚进来就觉到了有些不同寻常。空气中已经有了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淳儿的痛呼声也比自己之前急促了很多。 “姐……玉姐姐……疼……好疼……啊……” “淳儿!”黛玉急了,绕过双蝶戏花的屏风握住淳儿的手,忙问旁边的稳婆田婆婆:“欢贵人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刚发动吗?怎么现在就疼得这么急?” 一旁的稳婆吓得人都都成了筛糠:“回小主,欢贵人怕是遇到急产了,具体的还得太医来了施针用药啊!” 急产!黛玉觉得眼前都黑了一黑,怎么会是急产?一般女子自发动到诞下孩儿,需要五六个时辰,多的时候可以长达十个时辰。虽说生得快些,似乎可以少痛些时间,可如果太快,不足一个半时辰的话,不论对胎儿还是产妇都有极高的风险,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吱呀”一声,门开了。黛玉转身见是温时初,心中焦急如火烧:“温大人,快来,田婆婆说淳儿是急产。” 温时初神色一凛,此时也顾不上没有放下床帐,直接拿出手枕手帕摸起了淳儿的脉。黛玉站在一旁,见他紧皱眉头,抿住双唇,便心知不好。在温时初起身的那刹那,就示意他去外面说话。 “温大人,淳儿怎样?” “回小主,欢贵人确实是急产。此种状况多发于年纪太小就有孕或者有宫寒的女子,一旦发生,无法停止,只能待分娩结束再做打算。” 豆大的泪珠从黛玉眼眶中奔涌而下:“怎会如此?大人,您之前明明说淳儿和龙胎应该无碍的,怎么今日……淳儿她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 “是微臣医术不精。”温时初倒是没有推诿责任,“此等症状确实难以预料,微臣会尽全力保住欢小主和龙胎的安全。”见黛玉沉默,温时初行礼退下,重又进了产房。 院里响起了刨喜坑的喜歌,黛玉看着丫头们走来走去烧水端水,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心,扶着朱红的柱子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紫鹃贴心地拍着她的后背问她要不要喝杯茶,可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了,可什么都听不进去。 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黛玉捏紧了手。指甲刺痛了手心,这痛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有血有肉地活着。她擦了擦眼泪,轻轻拍拍脸颊,告诉自己淳儿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不能倒下。 然而再次进殿,淳儿的情况变得更糟了。被汗濡湿的头发弯弯曲曲地贴在她的额头和鬓角,往日神采奕奕鬼精鬼精的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黛玉本以为之前淳儿的那一次就已经是她最糟糕的一次了,不料今天的淳儿,却是连唇色都成了苍白,在石榴红的床帐之间,白得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只有时不时的痛呼,才能证明她仍然在努力着想要抓住生命的线。 “淳儿。”黛玉抓着淳儿的手,“你别怕。你看,玉姐姐是早产,这不都平安剩下两个孩子了吗?你可是她们的姨娘,马上过年了他们还等着你发压祟钱呢……” “额娘……额娘是你吗……额娘?”淳儿似乎是有些糊涂了,对着黛玉却喊着额娘,“额娘……你来了……他们都是骗子……骗子……” “对!是额娘,额娘在这!淳儿,别怕,很快就好了,疼过去就好了!皇上说,要带着你和孩儿去秋狝,去看你没看过的大草原,你可以骑马,打猎,可好玩了。你要振作起来啊!” “小主,小主用力!孩子看见头了!用力啊小主!”稳婆在那边打着气,黛玉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只觉得脸上的眼泪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像是没个尽头似的。 黛玉把参片塞进了淳儿的嘴里,看到她的嘴唇渐渐有了血色,心中也安稳些。 “淳儿,听话,憋上这口气,用力,孩子就出来了!” 第46章 雪落处无声听哀鸿 “止血的汤药来了!来了!”紫菱急匆匆地迈着小碎步,托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进了殿来,散发着清苦的气息。她尽量平稳地走到床边,不让一滴汤药洒出。红豆一把抢过汤勺,流着眼泪颤抖着唇瓣小心翼翼地吹着药汁,一口一口地往淳儿微张的唇间喂下去。 淳儿此时半梦半醒之间,身体只是遵循着本能吞咽着她平时最讨厌的汤药,时不时的也会从嘴角流下来。紫菱抓着手绢,一边用袖口擦着眼泪,一边帮淳儿擦去嘴角的汤药:“小主,乖,喝下这些药就没事了。奴婢知道你觉得苦,回头奴婢给您做三坛子的蜜饯,小主随便吃,求您了,咽下去吧。” 听到蜜饯,淳儿似乎有了点力气,努力着把汤药咽了进去。这侵入骨髓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眼皮也沉重得很,让她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可她不敢,脑海中仅存的理智,她的娘亲,都告诉她,千万不可以睡。汤药下肚,苦得舌根都在打颤,但就这一点子温热,像一条小溪,从她的五脏六腑慢慢流到了之前已经冰凉似雪的四肢百骸,似乎泡在了温泉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血止住了!”田婆婆大喜,“现下小主可以继续用力了!” 在屏风外跪着的温时初听到这话,心中略微安心了些。 黛玉这时也才发现自己下唇微痛,用手指一摸,发现指尖鲜红一片。原来刚才一直紧张咬着下唇,竟然咬破了。她盯着自己的指尖,只觉得眼泪就要奔涌而出。 “淳儿,淳儿!玉妹妹!”黛玉原本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很坚强,可是听到眉庄和甄嬛关切的声音的一刹那,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没法拒绝眉庄对着她张开的怀抱,把脸埋入了眉庄的肩头小声抽泣了起来。 “玉儿,别哭,我和嬛儿这不是来了吗?有我们在,你别怕。”眉庄使了个眼色,甄嬛心领神会地走进去看了眼淳儿。不一会儿,她就流着眼泪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冲着眉庄摇了摇头。眉庄挺直的脊背猛然一僵,拍着黛玉的手也停滞了片刻,才重新轻抚起黛玉的背,小声安慰。 甄嬛求助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温时初:“温大人……淳儿她?” 温时初摇了摇头:“小主,微臣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欢小主自己的了。” 火炉噼里啪啦,时不时炸开一个火花。黛玉从眉庄的肩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硬是扯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姐姐,外面的事情麻烦你照看了,不管怎样我都得陪着淳儿。毕竟,她是我孩子的姨娘,我也是她孩子的姨娘。” “你放心。”眉庄点点头,眼中具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定,是黛玉之前没有见过的坚定。 黛玉重又笑了起来,转身又回到了淳儿身边。 “淳儿,听见了吗,你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你再用力一下,再一下下就好了。” “额娘,我没力气了……好痛……” “淳儿最勇敢了,自小连小子们不敢去玩的炮仗都敢去放,去放风筝每次也是放得最高的那个。学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都不会哭,对不对?咱们淳儿最勇敢了,你这次也可以很勇敢的。额娘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呼……呼……痛痛飞……”黛玉说着以前闲聊的时候,淳儿和她说的自己童年的趣事,说着她以后也要让她的孩子和她一样勇敢,眼泪滴答滴答地就滴在紧握着淳儿的手背上。 “额娘不哭……淳儿……淳儿会好好勇敢……”淳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了另一只手,放到了黛玉的脸上,轻轻擦去黛玉脸上的泪。“额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额娘,淳儿要和额娘……一样,也做这世界上……最好的额娘……” “小主,我们再来一次啊,孩子很快就能出来了。”田婆婆看了看情况,又抬起头擦了把汗,对着淳儿和黛玉说道。 淳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表情圣洁得好像让人可以直接忘记她此时狼狈的模样。原本散漫的眼神有了聚焦,她深深憋了一口气,缓慢地抬起了上半身,苍白的面庞升起了红色,脖子上也爆出了一条不明显的青筋。 “啊!”淳儿重重地摔回床上,松开了抓紧着床单的手。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田婆婆捧起了个浑身血污的小婴儿,可看着那一声不吭的婴孩,黛玉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田婆婆熟练地抓着孩子的脚把孩子倒提过来,拍了拍孩子的屁股。“哇”的一声,不甚响亮的哭声响起,屋里屋外的人听到了都是一阵安心。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红豆跑出去,给甄嬛和沈眉庄道喜,也告诉了青玉姑姑,让她安排人去养心殿和景仁宫道喜。 田婆婆用剪子剪断脐带,让别的稳婆抱下去给小公主擦洗身子。黛玉笑中带泪看着淳儿:“淳儿,你看,你也当上额娘了。你生了个特别好看的小公主呢,和你一样漂亮。” “额娘……我也是额娘了……我会和额娘一样……勇敢……”淳儿嘴中喃喃,半闭着眼睛望着黛玉。 “对,淳儿最勇敢了。”黛玉松开手,想帮淳儿理好被子。 “不……额娘……不要走!”淳儿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黛玉以为是说自己松开了手,连忙重新抓住,可淳儿的手心突然全是汗珠,滑腻得怎么都抓不住,像一条脱水的鱼。 “不好了,小主的胞衣下不来,宫体里外都撕裂得严重,这血停不下来了!”田婆婆喊了起来,温时初也摊开了银针,一根根飞快地往淳儿的穴位上扎。 黛玉慌了,十指相交用力抓住了淳儿的手,紧的她觉得自己的手都觉得生疼:“淳儿,姐姐在这,淳儿……”她感觉手中的温度在飞速流逝,她抬头望着温时初一丝不苟的脸庞,眼中满是恳求。 温时初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可最终他还是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额娘,额娘,等我……额娘!”淳儿口中喊着,原本因为失血过多的脸突然起了红晕,像她初见黛玉时略带羞涩的模样,嘴边甚至还带起了一丝幸福的笑。 “额娘……回家……”纤细的手腕落在床边,抖动了两下,便再没了动静。 小公主低低地啼哭着。 窗外,雪落无声。 第47章 思君兮忆欢不可得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胤禛穿过人群,脸上的喜意在看到下人们略带闪躲的面容后慢慢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他让眉庄和甄嬛起身。 甄嬛泫然欲泣:“皇上,淳儿她……”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只得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转头靠上眉庄肩头的瞬间,两行热泪就滚落了下来。 “皇上,欢贵人产后血崩,不治身亡,还请皇上节哀。”眉庄右手撑住甄嬛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垂着红肿的眼眸回复,声音淡淡地好似听不出喜悲。 胤禛默默了良久:“朕进去看看。” “皇上,产房血腥,欢贵人又……只怕是不吉利啊!”宜修连忙抓住了胤禛的袖子,表情恳切。“皇上,这明天就是除夕了,就算皇上有龙气庇佑,此等污秽之事也不宜沾染。” “再怎么说,欢贵人也是为了给朕绵延龙嗣去了的。你说的对,朕有龙气庇佑,何惧所谓的不吉利。”胤禛轻轻抓住宜修的手,让她松开了自己的袖子,转身进了内殿。 殿中焚了香,却盖不住浓烈的血腥味。胤禛抽了抽鼻子,心中有些酸楚,定睛看到黛玉跪坐在地上,拿着一张湿了热水的帕子,极慢极慢地擦拭着淳儿垂在床畔的手。她擦得那么认真,每个指缝间都细细地擦过。 “玉儿。”胤禛心下确实不忍打破这宁静,可最终还是开了口。 黛玉听到这声音,身子一僵,挺直了后背,转头看着那个身影从帷幕的阴影里走出,露出了一抹笑容:“皇上,你来了啊。” “玉儿,你起来吧。”胤禛微微俯下身子,向黛玉伸出手,“我们送淳儿回家。” 黛玉咬着下唇,之前咬出的伤口此刻又裂开了,渗出了点点血珠,染了片妖异的红。她想说话,嗓子却干得很像是出不了声,张了几次口,终于颤抖地发出了声:“皇上!” “嗯,朕来了。”胤禛用力把双腿酸软的黛玉扶了起来,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朕来了。” “皇上!淳儿没了!”黛玉靠在胤禛肩上嗫嚅了一会,终于干哑着嗓子喊了出来,“淳儿没了!亏她还看得上我喊我一声姐姐!我,我还让您放心,我……哪里配得上……我……” 胤禛没有多说什么,只把黛玉的头用力按在了自己的怀里:“玉儿,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淳儿这么信任你,你一定得好好的,你忍心刚生下的小公主失去了母亲以后,还要失去疼爱她的姨娘吗?” 见怀中的黛玉只是流泪,没有说话,也没有发抖,胤禛就知道她无事了。哪怕是因为刚出生的小公主,她也会振作起来。 胤禛又抬头看了看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淳儿,只怕此生再也遇不到一个像她一样会想要看自己身上白不白的女子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子,那样的天真活泼,单纯又烂漫,最终还是香消玉殒在这吃人的紫禁城。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今还没过年,她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在多少十五岁的女孩还在家中承欢膝下的年纪,她却已经冰冷了身躯,躺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季,身下是渐次晕开的殷红,粘稠温热的触感在寒风中结成冰凌。看着这样的淳儿,胤禛感觉自己的耳畔似乎都还能传来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的“滴答”声——尽管这并不可能。 “小公主呢?抱来给朕看看吧。” 不一会儿,奶娘就把新生的小公主抱来了。胤禛掀开襁褓看了看孩子的脸庞,心中是无限的感慨:“思君追忆不可得,余生空留清欢梦。公主的封号,就叫‘忆欢’吧,也是追忆她额娘,希望她不要忘记她额娘的对她的爱和奉献。” “向来公主大多满月才有封号,皇上也是疼爱忆欢。欢贵人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想来心中也会安慰些许。”原来是宜修见皇上一直没出去,便进来了,身后跟着甄嬛和眉庄。“皇上,当务之急,也该是给公主找一位额娘,认真抚育才是呢。” “皇上?公主不能留在延禧宫吗?”黛玉心中一惊,难道淳儿辛苦生下的孩子要被别人抱走吗? “玉贵人,本宫知道你和欢贵人姐妹情深。虽然说皇上允诺你一堆孩儿满周岁之时,会晋你为嫔,可你现在还不是嫔位,是没有资格抚育欢贵人的孩子的。” “可是皇上……” 胤禛打断了黛玉的话:“玉贵人,皇后说的有理。何况你还有一对双生胎要抚育,再加上这延禧宫本身的宫务,确实没有时间再抚育这个孩子了。既然如此,皇后你身为中宫,是后宫所有孩子的嫡母,由你来抚养公主可好?” “皇上,臣妾时犯头风,还要统领六宫事,只怕是分身乏术。不如让齐妃抚养如何?她是三阿哥的生母,三阿哥也是皇上的长子,定能够很好地抚育公主。” 宜修心里算计着,这样一个没什么用的公主,只怕胎里还有不足,没必要让自己花大精力去抚养。而齐妃最近因为三阿哥的事情和自己闹得有些僵,虽说她本人是个没脑子的木头,可三阿哥好歹还是皇上唯一成年的皇子。只要说皇上怜惜公主,她抚养了公主皇上也会去多看她,她必然感恩戴德重,毕恭毕敬地重又回到自己的身边。 “齐妃……吗?” “皇上,皇后娘娘。”甄嬛这时候却上前福了一福,“臣妾觉得,公主给敬妃娘娘抚育更为合适。齐妃娘娘虽然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但是三阿哥如今也成人了,身为皇上的长子也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齐妃娘娘必得更用心地教养才是。何况忆欢身体有些弱,更要花费些额外的精力抚育,只怕齐妃娘娘会太过辛苦了。而敬妃娘娘现在身处妃位,读书下棋女红作画样样精通,身子也一向康健,想来是最合适抚养公主的人选了。” 胤禛垂眸,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嗯,莞贵人说得对。传朕旨意,忆欢交由敬妃抚养。皇后,这事儿就交给你来安排。” “皇上……圣明。” 第48章 洗三过春至咸福宫 因着新年,辞旧迎新,淳儿并没有办隆重的后事,只一切从简。 胤禛下诏加封淳儿为嫔,谥号纯。此外,为了安抚她的母家,胤禛还诰赠了她的母亲为从二品夫人,并诰封她的长嫂为从四品恭人。 “长水流,聪明伶俐;早儿立子,连生贵子。”洗三的收生婆一边唱着洗三歌,一边往洗三的盆里添水添枣。忆欢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让收生婆在她的头顶和身上点了供奉过的清水,许是有些痒,咧着嘴咯咯地笑着。 “小公主这么爱笑,长大必然是个聪明伶俐的。” “借婆婆吉言。”敬妃笑眯眯地从收生婆的手里抱过了襁褓,让如意在婆婆手里放了一个大荷包。能做收生婆基本都是宫里的主子指婚嫁出去,儿女双全多福多寿的嬷嬷,走在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婆婆这样的福气。 “玉妹妹,如今洗三礼办完,那姐姐……就把忆欢接走了。”敬妃抱着襁褓,走到黛玉跟前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和迟疑。 黛玉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敬妃姐姐能让忆欢在我这办完洗三,已经是怜惜妹妹和忆欢了,多谢姐姐。” “妹妹,那我走了,你留步吧。你刚出月子,身体还虚,这几天怕是也没有睡好,就不要出去了,小心着了凉。”敬妃的手拍了拍淡蕊香红的襁褓,忆欢刚闹腾完此时又睡过去了。她鬓边蓝色的流苏随着她的手轻轻晃动着,平日里端庄持重的脸上此时只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手中的是她求之不得的稀世珍宝。 黛玉左手扶着内殿的朱色圆柱,右手团着一张素色的帕子掩在唇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姐姐……原谅妹妹不送了。”话音未落,黛玉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敬妃抿了抿唇角,转身出了内殿。 “敬妃姐姐!”黛玉追了出来,伸出手掀开了忆欢的襁褓,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了一吻。然后又把襁褓盖上,细细检查了一遍,担心一会儿襁褓会漏风。 “姐姐,忆欢就交给你了,你一定好好照顾她。” 敬妃叹了口气:“妹妹,我知道你在担心,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姐姐我没别的什么话,只有一句,你放心。等天儿再暖和一点儿,欢迎你随时带着弘曜和明煦来咸福宫玩。何况,惠贵人也在我那里一起帮着照顾忆欢,你就放心吧。” 黛玉听此,收起了之前凄楚的神情,眼神中具是坚定之色。她后退一步,跪下给敬妃行了大礼:“敬妃娘娘,有您这句话,嫔妾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既如此,忆欢的一切就托付给敬妃娘娘了。” 敬妃一开始还有些吃惊,想让她立即起来。但见黛玉这样言辞严肃,心中也明白了黛玉的珍而重之,正色说:“玉贵人,你放心。本宫承诺你,必将倾尽全力好好照顾忆欢公主,对她视如己出。”话毕,便让如意扶起了黛玉:“妹妹,那姐姐就走了。” “姐姐慢走,妹妹就不远送了。” 如意掀起门帘,敬妃迎着风雪迈出了门槛,但她从里到外都感觉不到一丁点寒冷。她只知道,她手中这个小小的襁褓,虽然孱弱,却为她撑起了她一整个后半生的春天。 --------------------------- “呕……呕……” “娘娘,娘娘,快喝点水。”颂芝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端着一杯大麦茶。“奴婢已经着人去回了皇后娘娘,今日的元宵宴娘娘身子不适不能出席了。” 自从喝了陈大夫的药伤了胃,江太医就让年世兰平时不要再喝绿茶了,最好喝普洱或者麦茶,既可以解了平时饮食的油腻,还可以养胃平气。 颂芝慢慢拍着华妃的背:“都怪那个陈大夫,给娘娘开了这安胎药,伤了娘娘的脾胃。刚开始那几天,娘娘就吐得不成样子,后来好不容易不吐了又开始胃口不好。现在好不容易胃口好些可以多吃点了,怎么又开始吐了。” 年世兰用茶漱了口,把水吐在了掐丝景泰蓝的痰盂里。听到颂芝这么抱怨,她心下也有些怨气。可再怎么说,这也是她自愿的,怨不得旁人。几个月前皇上和哥哥说西北战事吃紧军费开销大,要先停了她宫里的欢宜香,等经费宽裕些再给她制。现下胃里翻江倒海地向上翻涌,要是能有欢宜香,或许还能往下压一压。 强忍着恶心又喝了一口麦茶,“呕……”年世兰还没咽下去,就又吐了出来。 “娘娘……咱们停药了吧!那个陈大夫还说吐过那几天就好,还说什么三个月保证您怀上龙胎,结果您看您又吐了!” 年世兰只感觉昏天黑地,吐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颂芝,本宫早就说过了,这个机会本宫不会放弃!你是本宫的陪嫁,不要这么不懂规矩!本宫相信陈大夫,他是哥哥带过来的,哥哥绝不会害本宫!陈大夫既然说了三个月内本宫能怀上龙胎,那本宫……” 说着说着,华妃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猛然转过了头直愣愣地盯着颂芝。 “娘娘……难道……” “本宫是什么时候开始喝安胎药的?” “奴婢记得很清楚,是十一月初一。” “那本宫上次月信……” 颂芝的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极大的笑容,弯弯的嘴角像她头上的发髻一样向上翘着:“娘娘,娘娘,你先坐好好好休息一下,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请江太医来请平安脉!” 华妃坐直了身子,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住地搓着。她站起来,在殿内迈着大步走了两圈,猛然站住以后,又小心翼翼地在美人榻上坐下了。然后,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发了一会儿呆,摸着摸着她笑了,摸着摸着又哭了。 “微臣给娘娘请安。”江太医借着请安的姿势,不着痕迹地在袍子上擦了下手心渗出的冷汗,脑子里想着被嘱咐过的话,搭上了华妃的脉。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第49章 元宵节有喜情切切 听江太医如此说,年世兰搭在手枕上的手下意识翻转过来,抓住了小几的桌角:“此话当真?” “回娘娘,微臣专攻妇婴一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江城微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平时习以为常的纹样此时让他有了些眼花缭乱。他飞速双膝跪地,将额头贴在了这花纹上,闭了眼睛说:“恭喜娘娘怀上龙裔,心愿得偿。”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颂芝一个激灵带头跪下,连连道喜。然后便是灵芝和周宁海,殿内的下人们纷纷跪下道贺, 年世兰松开手,小几上有了两条被护甲边缘抠出的白印儿。她低头,把右手慢慢地搭上自己的小腹,用了极轻的力道,触摸着,想象着。 想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咽下了多少苦涩的坐胎药,流下了多少辛酸的眼泪。离开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孩儿,终于原谅了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的罪过他,重新投胎回来了吗? 热泪滚下了年世兰的脸,冲开了她脸上的精心匀上的天工巧。可她不在乎,现在除了她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她觉得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她昂着头,两把子擦掉了眼泪:“江城,本宫这一胎,你就算拼上全家也得保好。若是本宫的孩子有任何意外,那你全家的死法就会没任何意外,你可明白?” “微臣必尽心尽力,服侍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听到华妃如此说,江城跪在下面的身影都有了些微微颤抖。 “那就辛苦江太医了,周宁海,将本宫库房里那套如意錾金的头面拿给江太医。” 见周宁海带着江太医出去了,华妃沉下眼帘,倒是没有说什么其他话,只是扯过身旁的豹皮袄子盖在了腿上,定定盯着殿中央的火炉。 沉默良久,华妃喊过灵芝,让她去传曹贵人,再去养心殿报喜;又让颂芝把之前承诺过的银票封好,安排人送到陈大夫家中。 “恭喜娘娘心愿得偿,此次必能一举得男。”曹贵人满面喜色,恭喜着华妃。让她意外的是华妃并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炫耀,只是拨弄着护甲上的红宝石,淡淡地说:“今儿怎么没带温宜过来?” 曹贵人心中一紧,只说:“温宜最近有点风寒,太医说了最近天儿还凉,不宜见风,所以嫔妾没把她带过来。娘娘要是想念温宜,等她好些,嫔妾再把她带过来。” “那倒不必了。既然你有本事把她从本宫身边抱了回去,本宫也没必要再把她抱回来。何况本宫现在有了龙胎,自然是腹中的龙胎最要紧。上次储秀宫的事儿你安排得不错,所以有些事情本宫也不想太过追究,你自己好自为之才是。”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嫔妾唯娘娘马首是瞻。”曹琴默膝行几步,右手放在心口上,目光灼灼,言辞恳切,心里一团乱麻。“那碧答应奴婢出身,实在是没有什么见识。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手脚确实没了个轻重,阻了娘娘的的计划。不过少了这个碧答应,相信甄嬛也少不了元气大伤。您看自她放出来以后,皇上也再没像之前那样宠着她。” 难道她发现了?不……不可能,她这样的脑子,该是想不出这些东西来。 “皇上那是被那玉贵人和死了的欢嫔分了心,哪里是不宠她。”华妃被曹琴默的一番话说的心里舒坦,重又歪回了榻上,拈了一颗话梅放到了嘴里。 “之前都已经那样了,现在娘娘又有了身孕,她还哪里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呢?不过是娘娘宽容大度,施舍她一些残羹冷炙罢了。有了腹中的这个皇子,就算今儿是元宵家宴,皇上今晚也必定来陪娘娘,年大将军在西北定然也高兴得很呢!” “对,本宫要写封家书给哥哥。就说本宫有了身孕,让他在西北不用担心,好好为国效力。颂芝,快去拿笔墨来!你也别跪着了,到时候受了寒气,回去也不好照顾温宜。” 曹贵人心里默默吁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这关是过去了:“娘娘,晚上还有家宴,那嫔妾就先行回宫准备了。” 入夜,胤禛果然来到了翊坤宫,未脱帽就进了内室抱住了华妃。听得太医说华妃怀孕已有一月,不由龙心大悦,直说要让宝华殿给华妃腹中的孩子好好祈福。 “皇上,难道就只是祈福而已吗?这可是臣妾和您盼了多久的孩子呢!之前陈大夫还说,用了他的这个方子,必然是个男孩呢。” “你什么小心思朕还能不明白?朕早就让人去朕的私库里给你找好东西了,包你满意。上次广东还进贡了一批洋人的香水,朕也让他们一起给你拿了来。”胤禛笑着,伸手刮了下华妃的鼻头,惹得华妃缩着肩膀抛了个媚眼。“不过世兰,太医说你胎像还有些不稳,不可过度劳累,也不可心情起伏。所以这宫务就还是先丢给皇后吧,你就安心养胎。” “皇上!”华妃皱着眉头,心中也起了些小脾气。她刚要说话,胤禛就把手放在了那玫瑰花瓣般的嘴唇上阻止了她。 “你就安心养胎,还有好好准备你封贵妃的大典。朕要让你做,朕独一无二的贵妃。” 华妃眼中星光点点,带着羞涩伏在了胤禛的肩头,软言轻唤:“皇上……” “皇上,娘娘,这元宵已经煮好了。”颂芝笑眯眯端过来两碗元宵。 “来,世兰,你如今有孕,可要多吃些,多休息,才能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今夜元宵家宴你没有出席,想来也没有吃元宵,所以朕特意让他们煮了来,保佑咱们可以团团圆圆的。”胤禛端起小碗,舀了一个元宵,轻轻吹凉,送到了华妃的唇边。 华妃的目光温柔得能沁出水来,张口轻咬,是黑芝麻馅的:“好甜。” “世兰,咱们以后的日子,会比这元宵更甜。” “皇上……” 胤禛在华妃额头落下一吻,闭眼藏住了眼中的森寒。 第50章 表殊荣重赏欢宜香 天还未亮,年世兰便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皇上,这就起了吗?”华妃的嗓音里尽是未清醒的迷糊,朦胧看见苏培盛正猫着腰,给胤禛扣腰带。“这才刚五更天吧?” “西北有紧急军情,朕得先行一步,你有孕在身就多睡一会儿吧。”胤禛垂下手臂,提了提腰带调整了一下。 虽然困得很,年世兰还是强撑着眼皮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臣妾就算有孕,服侍皇上也还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甘之如饴。” 胤禛看着眼前一身桃红,忙前忙后的华妃,心中不禁有些微痛。若不是……诶…… “皇上昨儿说要赏臣妾洋人新贡的香水。”华妃帮胤禛戴好帽子,后退一步看了看是不是戴正了,又回来调整了一下,“可臣妾觉得还是欢宜香好,臣妾用了许多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熏香了。之前皇上说内务府现有的用完了,要等等再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每次只要闻着味儿,就感觉像是皇上在身边似的。现下没了,臣妾总觉着睡得不安稳。” 胤禛捏了捏华妃的肩头:“快回去躺着吧,你看你身上都有些凉了。你放心,朕都记着,差不多等到二月底就可以给你送过来了。颂芝,好好照顾你家娘娘,朕先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 -------------------------------- 华妃晋华贵妃的旨意传来时,黛玉正拿着一个拨浪鼓,和林秀陪着两个孩子做游戏。 “如今才刚怀了孕,还不知道男女,就能封了贵妃娘娘,可见华妃娘娘确实是得宠得紧啊。”林秀有些感慨。 “华妃娘娘的哥哥是定国有功的大将军,人长得漂亮,掌家也是一把子好手,皇上宠爱她也是应当的。听闻之前她流过一个孩子,后来吃了好多年的坐胎药都没有动静。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皇上肯定是要捧在手心里了。” 正月里不用日日去请安,黛玉现在有子有女万事足,基本上都成了个足不出户的样子。更何况,出门就能见到那紧闭着房门的东配殿,黛玉怕自己悲从中来,也是能避就避。 “要是你父亲再争气些,你在宫中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眼下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女儿和娘也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娘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他真的能有个高官厚禄,只怕咱家才真的要败。依女儿愚见,娘不如花些心思,好好培养下弟弟,或文或武的,靠他自己打拼出个一官半职,咱们娘俩也能有个更好的奔头。” “嗯,我瞧着是凌壑也是个知书达理的。若是他有上进心,我肯定要助他一臂之力。听你父亲说,这几个月凌壑在京中的私塾旁听启蒙,先生也是夸过的,但是他自己好像更喜欢骑马习武,几次去校场都是天黑了才愿意回家。” “如今女儿这儿添了小阿哥和小公主的份例,再加上皇上的赏,平日里俭省点,还是可以剩下一些补贴家里。娘给凌壑好好找几个先生,不要担心钱的事儿。” “容儿,之前倒是没听过你会想这些,如今怎的……?” (此处作者插个话,下面一段可能会有很大的争议。一千个读者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经历不同想法也会不同,年岁渐长想法改变也是有的。此处描写为情节需要,勿杠。) 黛玉一时没有回答,只咬着唇有些沉默,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记忆片段,有前世的自己,也有今生原主安陵容。前世的她何尝计较过这些?只觉得诸如读书此事本就该是为了喜爱读书,而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弹琴也是应该因为喜爱音乐喜爱弹琴,而不该变成讨好别人的技艺。自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又身为女子,自然更是纵情随意些。但若是原主安陵容如自己这般,只怕都活不到到宫里参选的年纪,早早就死在安比槐的打骂和后宅几个女人之间的你死我活里了。 所谓至情至性,至纯至善,很多时候不过是因为无所顾忌。因为向来不缺,所以才容易视而不见。虽说不是看不起的那些仕途经济学问,只是不屑入眼,但自己难道不是仕途经济学问的既得利益者吗?若是父母健在,弟弟长成,自己为了林家的未来,保不齐也要严苛些督促他好好上进。而若是自己处在了刘姥姥那般的境地,家中无粮,又有孙子孙女要养活,自己难道真的舍得为了自己的骨气而看着孩子们活活饿死吗? 早知人活着是争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很多时候也不是为了自己。既然重活一世的目的是为了守护家人,那就得时时不忘初心。 “娘,容儿现如今也是个当额娘的人了。之前在家中时年纪小些,见识也少些。如今跟着莞姐姐眉姐姐学了很多,自然是长大了。” “是啊,容儿长大了。”林秀慈爱地抚摸着黛玉的头,“有时候娘都觉得不认识容儿了。但不管怎样,看着你幸福,你和你的孩子们幸福,娘就觉得付出什么都可以。哎呀,你看,这就尿了我一手。” 黛玉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贼小子,正在换尿布就又尿了。奶娘,把小阿哥抱下去换一下衣服。紫鹃,把我之前制的清梅寒月香拿过来点上,给屋子里去去味儿。” “我来就好了,自家孩子哪有嫌弃的。”林秀手脚麻利地给弘曜换着尿布,“你这香倒是好闻,一股子腊梅的甜香,倒真像是身处梅林一样。” “夫人,这是去年小主采了腊梅晒干做的,都是寻常香料。说起来华妃娘娘宫中倒是有一种欢宜香,是皇上亲自选了香料特意送给她的,华妃娘娘宫中常年点着。前几个月因着西北军情紧张所以停了,听说为了娘娘有孕,皇上说等下个月底怎么也要给她续上。”紫鹃一边收拾香炉,一边把今儿打听到的消息说给黛玉听。 “下个月底,那就两个多月了,到时候手熟的老太医该能把出来男女了。”林秀随口说着。 “皇上只怕也是没料到,好不容易想省点军费,又没省出来。”紫鹃没忍住说了句俏皮话。 “就你这鬼丫头话多,背后少说人是非。”黛玉按住了砰砰狂跳的心,故作镇定地训斥了紫鹃两句。“娘,我有点累了,你带着孩子去玩吧,我去眯一会。” 第1章 结珠胎得封华贵妃 (sorry,我最近真的很忙。一个同事调了部门,他手中很多事情都要我接手过来,更别提他之前的工作内容和我不是一个部门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熟。昨天早七晚八出了一天的差,明天还要早六晚八出一天差,但是本周六上午不用上公司课是个好消息。欠大家的更新我尽量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二月初二,龙抬头。 内务府不分昼夜赶制出这一套金线织就的朝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年世兰颈上戴着领约和蜜蜡朝珠,左右斜盘珊瑚朝珠,第二颗纽扣上绣了五谷丰登的彩帨垂在胸口。头上额前用了金约束发,后垂三行珍珠,用青金石分隔成三段,耳垂上六只珍珠耳环温润流光。 年世兰接过金册金宝,放在颂芝手中。再聆听过宜修的教诲,便是礼成,接下来就是后宫女眷拜见贵妃。 “嫔妾参见华贵妃娘娘。” 正襟危坐,看着后宫众人拜倒在自己脚下,年世兰心中的自豪感和优越感如烈火烹油。若不是有孕后她身子时常感到疲惫,今日上午将近两个时辰的大礼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她定是要让这起子没有颜色的女人好好跪一会儿,懂得到底何为尊卑。 “行了,都起来吧。如今本宫怀有龙裔,精力不济,就不和你们多说话儿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姐妹,大家好好相处就是了。”年世兰扶着小腹,就着颂芝的手,风情万种地起了身走出了殿门。 “嫔妾恭送华妃娘娘。” “哟,原来是碧答应啊,倒是好久不见了。”齐妃站起来瞥了一眼站在最后的浣碧,拿着手绢儿在鼻子下装模作样地偷笑了一声,“瞧本宫这记性,看你站在莞贵人附近,第一反应还以为你仍然是她的陪嫁婢女呢,还奇怪你为啥没站在她的身边。” “齐妃娘娘可真会说笑。”浣碧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嫔妾被封为答应已经四个月了。” “原来这都四个月了啊,看来莞贵人也真是好手段呢。哪怕豁出去自己被禁足,也要扶着别人爬上龙床,这样的事儿啊换了本宫,可是压根儿做不出来。” 这话说得有些粗俗,在场的许多嫔妃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齐妃娘娘可知‘非礼勿言’四字。浣碧就算是曾经是莞贵人的奴婢,如今也是皇上亲口谕封的小主了。娘娘伴驾时间良久,自然是更清楚皇上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若是嫔妾们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还烦请娘娘多多提点。” 让众人没想到,竟然是穆嫔先开口解了围。 “咳咳,这是自然,自然。”齐妃唇边的手绢此时成了遮掩她不自然的道具。 “今儿风大,想来齐妃娘娘在风口里站得久了,有点伤风。娘娘素日教导三阿哥必然辛苦,可得千万注意自己的身子,做什么事情前三思而后行,伤了身子也就罢了,万一伤了和三阿哥的母子情分可就不好了。” 齐妃的脸色随着穆嫔的话由尴尬的铁青慢慢变成了惨白色,但是眼圈儿却漫上了奇异的红色。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没有再搭腔,只狠狠地看了穆嫔一眼,就扭头走了。 穆嫔倒是满面春风地对大家说:“既然众姐妹还想再坐坐,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说罢就对敬妃娘娘行了个常礼,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 余下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倒是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最后还是敬妃,在场的人就她位份最高,也得是由她来开这个口,让大家都散了。 黛玉、甄嬛和眉庄三人,看了看站在最后瑟瑟缩缩的浣碧,心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倒是流朱的眼中还是不免流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神色。看着这从小一起长大,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的姐妹到了今天的这步田地,虽说她也觉得这是浣碧背弃主子罪有应得,但是这曾经手帕交的情分还是让她觉得心有不忍。 浣碧看着流朱望向自己的眼神,她心中惊惶,怎么会被流朱用这种眼神看着?从小即使自己没有这个名义上女儿的身份,可甄远道对她的偏爱,甄家上下确实宠她得很。也就是流朱从小心眼实,即使自己无论是穿衣还是赏赐上都高她一等她也从未在意过。如果说甄家真的有个庶女,衣食住行也就不过如此了。 而如今怎么自己沦落到,连流朱都要怜悯自己的地步了? “小主,咱们回宫吧?大家都走了。”身边新来的小丫头怯生生地说。 “晚些时候你去曹贵人那走一趟,说我晚上用过晚膳去看温宜公主,悄悄的。” “奴婢知道了。” --------------------------------------------- “皇兄,如今西北战事不太乐观。回疆首领阿里和卓新上任,手底下就发生了暴乱,有几个部族联合了准噶尔部,互成掎角之势,意图叛乱。年将军那里双拳难敌四掌,兵力不足,需要救援。”允祥坐在椅子上,正在和胤禛报告西北最新军情。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如此,那咱们投了那么多资源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通知博尔济吉特格塔克,朕已经做了朕该做的事情,下面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此外,再告诉富察马齐,傅兴如今也是到了骁勇善战的年纪了,大男儿志在四方,可以出去跑一跑了,总得看看他阿玛当初打下的大好河山。” “臣弟遵旨。” 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胤禛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今日这折子似乎都比平时好批一些。老十七之前在巴蜀收集好的情报和带回来的人可都安顿好了?” “一切都办好了。” “那就好,只怕四面楚歌也不外乎如是了。” “皇兄这是哪里的话,他这是贪功冒进,误入敌营。” “你啊你,可真是……哈哈哈哈!走,咱们今儿不醉不归。” 第2章 好河山飞雪迎春到 今年的春天有些冷暖不定,这都进了二月了,还是下了一场雪。 别说林秀和黛玉,碎玉轩里,沈眉庄和甄嬛也都和黛玉说她们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流朱笑说,就像是谁拿了把刀划破了那装棉花的袋子,还疯狂地在那抖落。也就是她是在整理甄嬛床铺的时候说的这句话,一边说笑还一边抖落着那锦被,逗得几人前仰后合的。 因着天儿还冷,所以宫里的地龙也没熄灭。自黛玉生产后,难得出趟门,眉庄说她再这样都要修成不接地气的仙女了。 甄嬛笑着让槿汐从厨房里找了些烤夹,就着宫内的火炉烤上了几个芋头、栗子 、地瓜什么的,再撒上一把子橘子皮,配上一杯暖暖的红枣蜜茶。 “咱们的小仙女,快吃点这五谷杂粮接接地气,尤其这芋头地瓜什么的都是埋在土地里的。不然哪天我和眉姐姐醒过来,发现你不在,原来是穿了那七仙女的羽衣,登上九重天当神仙了,咱们俩可得哭死了。” 黛玉早在那次梦游太虚幻境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这绛珠可不就是那九重天的仙女吗? 但是这一世重来,黛玉没想到,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而已,她就有了如此多的牵挂。上有慈爱的母亲,下有活泼可爱的两个孩子,还有几个知心知意相互扶持的好姐妹……若是警幻让她真就现在放弃这一切回去做神仙,黛玉心里也是百般不愿。 “宁舍九天绫罗羽,且捧四海金兰心。” 回到乐道堂,黛玉提笔在一方素帕上写下了这两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让菊青送给了甄嬛,还让她给眉庄带去了一盆花房新送来的兰花。 从西北到东北,漫天的雪花,白茫茫的一片。无论是莽莽苍山,亦或滚滚长河,此时都银装素裹,静静蛰伏了起来。 只是厚厚的冰层之下,仍有游鱼翩跹。人迹罕至的草原,也有大队人马咬着竹竿,趁着夜色和大雪疾驰奔袭而过。白雪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成为了最为自然和不易察觉的屏障,掩住了他们的铠甲上偶尔反射的光亮,也盖住了他们身后杂乱的脚印和马蹄。 这鹅毛大雪之下,一切罪恶和动乱,功勋与忠诚都被掩盖。不论多泥泞的沼泽,还是多黑暗的深渊,都如同披上了锦衣华服的人心,看起来干净而洁白。 ------------------------- 大雪时停时下足足五天,一放晴,气温就很快爬升了起来。宫内的长街上时时有人打扫自然是看不到多少痕迹,可屋檐下的冰凌早就一滴滴地化冻滴落,时有年纪尚小的宫人趁着这最后的冬景折了把玩。 听着窗外屋檐滴落的水声,黛玉手里抱着熠然轻拍。然后她转头就看着弘曜在绣了音高床铺上鼓着腮帮瞪大了眼睛,目光追随着自己努力扭着身子。 “六阿哥这是要学翻身了。”林秀笑眯眯地说,“看额娘抱着妹妹没抱自己,怕是吃醋了。” “这孩子,连大夫都说看不出是早产的模样。”黛玉笑着把熠然放到林秀手里,看弘曜扭了好一阵终于出手支撑着他的背帮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翻身。 “六阿哥身体壮得很,确实不像早产的呢。就是……”菊青的表情由晴转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黛玉默默,和弘曜比起来,熠然的身体确实不太好。民间都说孩子是“一月睡二月哭,三翻四抬五蹬腿”。可如今都三个月了,她睡觉的时间还是有些久。她问过温太医,温太医只说是因为早产,且从胎里带了些弱症才会如此,倒让黛玉为此自责了许久。 林秀见黛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怕是又钻了牛角尖。 之前林秀为了她自责的事儿,宽慰的话儿说了一大堆。可这孩子自小执拗,心里就算有事儿也总不和人说,只会自己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直到后来,她问了黛玉一句: “你自小时候起身子就单薄,跟着娘吃了那么多苦,可有怨过娘?” 黛玉一怔,随即明白了林秀的意思,霎时间潸然泪下。 “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了。容儿,孩子长得很快的,切莫顾此失彼。” 有泠泠的铃铛和蹬蹬的马蹄声传来,在寂静的宫道上由远及近。四角红色的灯笼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的,仿佛那系着的不是灯笼,而是六宫女眷患得患失的心。 “嘎吱”一声,凤鸾春恩车停在了延禧宫的院内。黛玉和林秀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来接富察贵人了。不一会儿,就听得院中有新制的瓷底花盆底踩在青石板转上清脆灵动的脚步声,再是踩在木头上略带沉闷的声响,最后就是小太监轻呼御马慢慢驶出延禧宫的声音。 最近这段时间,皇上比之前翻牌子的次数多了不少,不过主要竟然是富察贵人和穆嫔。如果说之前的甄嬛是炙手可热,那如今这两位可以算得上是如日中天了。好在华贵妃现在胎像不稳,一心只是安心养胎,甄嬛明面上也不是个爱争抢的性子,不然这后宫一天天的只怕是要变成了个纷乱的大醋缸子。 穆嫔也就算了,自博尔济吉特格塔克来过之后,胤禛一个月总要召见她一两次。毕竟身后站着蒙古,家世在这里,且既然已经封了嫔位,怎么着也要给足面子。 就是这富察贵人会去侍寝勾起了黛玉的好奇心。最主要的是自她落水后转了性子,对谁似乎都是淡淡的,见天儿的不出门,所有活动和聚会都是能拒则拒,还报了身子不爽让敬事房挂起了自己的绿头牌,摆明了不想侍寝。 想不到如今她竟然肯了。虽说是黛玉在管着这延禧宫,并不会去克扣富察贵人的什么东西,但是难保别人暗地里看着她不得宠会给她使绊子。 “人要活着,日子也总得过。”黛玉喃喃地说,“有失才有得,许是这后宫又要变天了。” 第3章 话离别改妆叙亲情 “额娘,就不能再多留一日么?”黛玉把一件松花色的碎花寝衣放进了箱底,转身看着林秀,“两个孩子定然也是舍不得他们外祖母的。” 其实黛玉心里知道,如今已经是二月下旬,前前后后算起来林秀在宫中也待了快要四个月了。就算皇上和皇后也没有专门去提这件事,只说过等天气暖些再回去,可她也不能不懂事,免得别人说她恃宠而骄。 更别提她现在还不是个正经嫔位,只是有了皇上的允诺而已。 林秀放下了手里的木盒,走过来把黛玉额前的刘海拨到了耳后,“如今都是当了额娘的人了,容儿的刘海儿也该梳上去了。”说着话,林秀拉着黛玉的手,坐到了妆台前,一件件拆下她头上的首饰。“来,娘好多年没给你梳头了。” 木梳插入青丝,梳齿轻轻扫过头皮,带出一点瘙痒的酥麻感。黛玉轻轻闭上眼睛:“是啊,好多年了。” 加上前世,可不是十几年了吗? 林秀在后面喃喃:“自从娘眼睛不好,就没再帮你梳头了。从六七岁起,就都是容儿自己梳。都是娘不好,咱们的容儿是最懂事的……”林秀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是娘没用,才让容儿受了那么多苦……” “娘。”黛玉抓住了林秀的手,放在脸颊轻轻蹭了蹭。“女儿从来没有怪过娘,在女儿心中,娘一直是最好的。女儿知道娘这些年为了保护女儿受了多少苦,女儿……真的很挂念你。” “好了好了。”林秀擦掉了自己的泪水,也帮黛玉擦掉眼泪,“别哭了,过去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了。今儿想梳个什么发式?把咱们容儿打扮得美美的。” 黛玉捏着歪了歪头,“不如梳个之前在家中的发式?” “小主,这恐怕不合规矩。”紫鹃手中捧着刨花水,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担心。 林秀听了紫鹃的话,心中也觉得不妥,“容儿,换个别的吧?再说了,你如今也不是未嫁的闺阁姑娘了。”怕黛玉尴尬,最后一句,林秀特地压低了点声音。 “明日娘就要回去了,皇后特许了女儿今日在宫中帮娘打点行装,免了今明两天的请安。现下已经是未时了,咱们只要不出门撞上别人,应该不会有啥问题的。”黛玉的脸上飞了两片红霞,咬着嘴唇,声音中带了几丝哀求,“娘就再纵着女儿一次吧。” 林秀和紫鹃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镂花的木梳沾了刨花水,黛玉的一头青丝在林秀的手中绾成了一个斜在左耳畔的倭堕髻,用了她最爱的白玉朱钗做固定的主钗,然后挑了一只薄点翠的衔珠银凤,尽显端庄。右耳畔则留了两条小辫子,给黛玉增添了几分俏皮。 “娘的手真巧。”黛玉对着菱花镜,左看看,右看看。“女儿好喜欢,真的很好看。” “夫人这一手真叫奴婢大开眼界。换了个这样的发式,奴婢都快认不出小主了。”紫鹃绕着黛玉转了一圈,上下端详着黛玉,“都说华贵妃娘娘是满蒙汉第一美人,奴婢看现在的小主比华贵妃娘娘还要美呢,就像那画儿上走下来的仙女儿似的。” “促狭的丫头。”黛玉伸手拧了一把紫鹃的脸,“瞧你这张嘴,出去可不能这么乱说话。” “小主放心,奴婢知道轻重的,不过在咱们宫中才会说说这些。而且小主这样,确实是好看得紧,不信小主让菊青来看,她也定是这么认为的。” “好了,紫鹃,去找一身汉式的家常衣服来。梳好了这样的头, 定是不能穿旗装来配的。” “是。”紫鹃眉目含笑,谁不喜欢看美人儿呢? 不一会儿,紫鹃就把衣服带了来。上身是鹅黄色的小袖衣出了缥色的包边,配了海天霞的马甲,下身是则是同色绣了芙蓉花的马面裙。黛玉换好衣服,站在镜前,仿佛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看不出一点儿已经怀孕生子的模样。 “菊青,你看小主是不是很美。”紫鹃拉住刚从小厨房端了点心的菊青,就往黛玉跟前带。 “天啊,这是小主?”菊青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连忙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上。“奴婢还以为是九天的仙女儿来了咱们延禧宫呢。” “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的,还不去看看两个孩子醒了没。”黛玉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朕来看看,到底是啥样的仙女?”刚走到延禧宫,就听着黛玉这儿传来了欢声笑语。胤禛特地阻止了苏培盛的通报,径直走了进来。 没想到他一进殿,就看到一女子眉目如画,青丝如云,一对翦水秋瞳含情脉脉,似喜似嗔,带着一点点意外和诧异。头上的步摇因为转身而轻轻晃动,带出一条朱红的曲线,也敲在了他的心上。 在胤禛眼里,皇后是雍容大气,年贵妃是明艳热烈,莞贵人是灵动秀美,惠贵人是端庄自持,穆嫔野性洒脱,富察贵人婀娜多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美丽的基调,成为她的气质,她的招牌,成就她的无与伦比和他的情有独钟。 然而此刻的胤禛,觉得他似乎从来不知玉贵人是何样的美。他从小到大读过的书,垒起来也有几个人高,但他在茫茫词海中却找不到哪个词语可以用来概括眼前的人儿。 胤禛头一次觉得词穷。 “臣妾见过皇上,臣妾失仪,还请皇上恕罪。”黛玉心中慌乱,连忙请罪。 胤禛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伸手扶起了黛玉:“无事,在自己宫中无妨,何况你这样打扮确实不错,朕也有耳目一新之感。”转身看到地上跪着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这位便是安夫人吧?” “臣妇拜见皇上。” 胤禛看殿内摆了些打开的柜子,明显是在收拾东西:“夫人是准备回家了?” “是。在宫中叨扰了许久,如今小主和两个孩子都好,臣妇也该回家了。” 胤禛想起了之前那稳婆画押的供词,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留林秀继续在宫中。正欲开口,小厦子却掀开门帘,匆匆跑进了殿。 第4章 人心惶后宫起时疫 “皇上和小主面前,怎的这么没规矩?”见自己带的徒弟做出这样不符合规矩的事儿,苏培盛不由指责了一句。 “还请皇上和小主恕罪。奴才确实有紧急事件需要禀报。”小厦子单膝跪地行礼,低着头声音严肃。 胤禛眯了眯眼睛,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想着昨日军机处刚送来的密报,难道…… “你说吧。”胤禛捏紧了手中的珠串,心中暗自祈祷。黛玉转头看了胤禛一眼,见他脸色沉了下来,目光也晦暗不明,心脏砰砰地跳着,也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回禀皇上,翊坤宫出时疫了。”小厦子语速很急,带着十足十的焦虑。 “还好还好,看来之前的计划并没有出意外。”听到这个消息,胤禛心中暗暗想道。可这话在脑袋里过了一圈,他猛得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时疫?在翊坤宫?” “是。”小厦子重又低下头,“是华贵妃娘娘宫里的低等杂役小德子,已经烧起来了,内务府的人正在准备把他挪出去。” “通知皇后了吗?” “已经着人去通知皇后娘娘了。” “好。”胤禛回过头,对着黛玉说,“玉儿,这延禧宫就交给你了,守护好咱们的孩子。既然出了此等大事,安夫人也不便出宫了,就在宫内多待些时日吧。朕就先回养心殿了。” 见胤禛如此说,黛玉也渐渐收起心中的惊惶,安定下来:“皇上放心。” 胤禛拍了拍黛玉的肩膀:“朕得空再来看你和孩子。”说完,胤禛就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他一勾右手,手中的翡翠珠串叮叮响动,便双手背在身后迈过门槛,苏培盛和小厦子连忙低着头跟上,一行人急速前往了养心殿。 黛玉起身,和紫鹃一起扶起了林秀,叹了一口气:“娘,既然皇上这么说了,那你就接着住下吧。紫鹃,你去和皇后娘娘回禀一下夫人暂时不走了。菊青,你去和富察贵人说一声,现下宫中出了时疫,赶紧清扫一下各处,不要走动了。” “容儿,可是你父亲和凌壑……出了这样的事儿,我真的不放心。” “娘,父亲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若是有时疫,定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况父亲和凌壑居住在西城京郊,时疫现在还没有蔓延过去。咱们宫里现在却有了时疫,你贸然回去只怕也是不好。等下我找眉姐姐帮个忙,让她找个经常出宫的小太监给家里送个信,让他在家中备好吃食和药材,近期就不要出去了。” “好……好……”林秀点头称是,“那我就先回房,把东西收拾起来了。” “好,娘你别担心,好好休息。” 不一会儿,内务府就送来了几大筐艾叶和苍术白苓等药材,还有酒和石灰等物品。宫人也带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免了各宫的晨昏定省,众人待在宫中尽量不要走动。每日晨起、正午、黄昏,各烧一次艾叶驱疫,各宫宫女也要用太医院配好的药材连夜缝制香包,挂在身上和室内。并嘱咐了此次时疫传染性极强,一人有病染及一室,一室有病染及一宫,必得提起十万分的小心仔细防范。若是发现有人发烧、头痛,就要及时上报,挪出去单独居住,避免传染给别人。 黛玉一一用心记下,便吩咐了青玉姑姑分好药材,点了几个手巧的宫女开库房找料子缝制香包,洒扫宫女和太监每日排三班焚烧艾叶,并在宫中的角落处铺上生石灰,洒上烧酒驱疫。 事无巨细一项项安排好,黛玉紧绷的神经方才放松下来,霎时只觉得心中惶惶,似雨中浮萍,在水面上飘飘荡荡,摇曳不定。此时已经过了申时,她估计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两个孩子的房门,示意起身的乳母不要出声。 坐在摇篮旁,仔细端详着两个孩子的睡颜,黛玉终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安宁了下来。烛火下两个孩子的小脸蒙上了一层昏黄的光圈,带着一种圣洁的治愈力,让人心甘情愿为之奉献所有。长长的睫毛伏在眼眶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落在叶片上的蝴蝶翅膀,全不似刚出生时光秃秃的模样。想起孩子刚生下来时候只有头发没有睫毛,自己吓了一跳,专门去问了林秀和芳若姑姑的傻样,黛玉哑然失笑。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黛玉觉得胤禛是他唯一的依靠。如今她有了两个孩子,这样好的孩子,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依靠又多了些,羁绊也更深了些。 在两个孩子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黛玉嘱咐奶娘万不可随意出宫,凡是入口的事物都要好好检查,衣物也放在自己宫内清洗,尤其是贴身衣物必得好好保管。若是看到了什么不熟悉的物件儿,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如今是多事之秋,虽然她并不算得上是十分得宠,家世又低,可这两个孩子落地她保不得也会成了别人的眼中钉。故而必得万事小心,免得有人浑水摸鱼。现下这两个孩子是她的命,哪一个有了闪失她都承受不起。 时疫闹出,宫中人人自危,两个奶娘自然也是忙不迭地点头遵命。开玩笑,能进宫里当差的有几个不知道后宫的水有多深。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一不小心被别人做了筏子,不仅自己要当了个冤枉鬼,她们家里人的命怕是也要保不住了。 黛玉从头上摘下了两根银簪递给奶娘,日常弹压下人,打一棒给一个甜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伸手阻止了两个奶娘的行礼谢恩,转身让紫鹃轻轻掩上了房门。 室外银光遍地,残月如勾。 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月色始终依旧。 (有些人我也是不理解,不喜欢还非要看到快20万字的篇幅。写第二卷第50章“表殊荣重赏欢宜香”的时候我就写了情节需要,勿杠。何必还非得说我杠,说人家有资格目空一切有资格有权利目下无尘,说照我这么想就是追名逐利丢了原则,更上升到家国大义说会没有人愿意上战场了。Excuse me?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局限性,既然生活环境背景变了,成了低位宫嫔,她要想好好生活就需要该行礼行礼,见人就怼那不是学余莺儿吗?何况林怼怼就算怼人也主要是下人或者是同辈,何时对长辈或者身份尊敬的人不恭敬了?) (综上所述,那我的书,我也有资格有权利删评,求你了,不爱看就别看,真的。本来就是休闲时间图一乐呵,何必浪费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上?你闹心我也闹心。) 第5章 勤煮醋焚艾论周全 “咳咳咳。”甄嬛捂着鼻子站在檐廊下,指挥着洒扫宫女和太监把煮沸的食醋浇到碎玉轩的各个角落。“那边,那个拐角的石头缝里也要洒到。哎,海棠下面别浇,这海棠可吃不消。” “小主先进去坐着吧,这外面乌烟瘴气的。”槿汐走上台阶,顺手把手里的艾草放到了一边的石墩子底下。“又是食醋又是艾草怪熏得慌的,要是风再一刮,这眼睛都睁不开了。再说现在天儿还没完全暖和起来,时疫又闹得厉害,小主站在这风口里,要是万一冻着了,有个头疼脑热的,现下也避讳得紧。” 甄嬛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又四处看了看自己的院落里正在忙碌的宫人们,点了点头,由槿汐扶着进了房内。槿汐用铜盆端来一盆玫瑰花汁子的水,服侍甄嬛净了手,自己也略洗了洗手上的艾草味,然后拿起桌上的石青描金茶具给甄嬛倒了一杯茶。 “小主可是心里害怕了?”槿汐见甄嬛只是抱着茶碗不说话也没有喝,神情还有些呆滞,就又端来一碟子才炒好的椒盐瓜子,揣摩着开了口。 甄嬛抬眸瞧了一眼槿汐,看了看手里的茶,低垂了眼帘,小小地啜了一口:“是,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前儿还活生生的人,昨儿发起了高烧,今儿就蒙了白布抬了出去。这前后才几日的时间,这宫里就有百来人染上了这病症,挣扎在生死边缘,似乎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身边的人。” “小主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见到更多。奴婢小时候临省遇上了难得一见的旱灾和饥荒,灾民们逃往出来一路上几乎把能吃的都吃了,别说草根树皮,连泥土也吃。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传闻里面的事情,真走到了这样的境地什么道德伦理是都顾不上了。小主,人的生命有时候就是很孱弱的,这种时候我们没有办法周全所有人。” “是啊。既然周全不了所有人,那就先周全自己。”甄嬛淡淡笑了笑,收起了漫无边际的心思认真品起了面前的这一碗茶。 “小主,小主!”流朱一路跑了进来,看到甄嬛的时候,却猛地停顿下来站在了原地,感觉两只脚开始打架,不知道是要继续向里还是要向外。 “流朱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儿怎么冒冒失失的。”槿汐转头,笑着看着流朱手足无措的样子。 甄嬛也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向流朱:“怎么了?” 流朱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衣角,放慢了脚步,几乎是挪着进了内殿。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甄嬛,又飞速地低了头:“小主……” 见流朱这样,槿汐会意福了福:“小主,那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您的补药。”说完就迈出了殿门。 “好了,说吧。”甄嬛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宠溺。 “小主,刚奴婢去内务府领东西,从长街回来的时候,看到咱们宫外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奴婢以为是什么坏人,就跑上去抓住了她,才发现……才发现是储秀宫的惠儿。她说……” “惠儿……”甄嬛拉长了声音,疑惑地看了看流朱,电光火石间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对,就是伺候碧答应的惠儿。” 甄嬛扯了扯嘴角,把茶碗放在了小几上:“说吧,是她派过来的?是有什么事?” “不是碧答应派来的。惠儿说,是她自己偷跑出来的。”流朱为难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双手都捏成了拳头。“惠儿说,碧答应她……碧答应她感染了时疫!” “什么?碧答应感染了时疫?”甄嬛一惊,猛得抬头,眼中净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惠儿说,碧答应是今天四更开始发烧的。现在太医院本就忙成一锅粥,她一个不得宠的答应,太医院也拨不出太医来看她。惠儿一直用冷帕子给碧答应降温,可是都没什么效果,整个人烧得都红了。” 流朱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虽然当初浣碧背叛了甄嬛,她知道以后怒不可遏直接把浣碧所有的东西都摔了出去,赌咒发誓说再也没有这个姐妹。可如今听到惠儿说浣碧如今危在旦夕,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告诉小主,看看能不能帮浣碧一把。 甄嬛拉过流朱的手,轻轻抚摸着:“流朱,你先别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浣碧自小和咱们一起长大,虽然她之前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但是这情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放得下的。这样,你去太医院找一下温太医,就说我请平安脉。” “多谢小主。”听到甄嬛答允了自己,流朱直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笑中带泪福了福就冲出了殿门。 见流朱冲出去,甄嬛的脸色冷了冷,食指沿着杯口,摩挲这转起了圆圈,脑海里飞快地理着线索。 浣碧染上了时疫?虽说这时疫的传染性确实极强,可到现在暂时还没有听到其他宫里有小主染上时疫的,基本都是宫里的下等杂役,最多是二等的宫女。迄今为止,连贴身或者一等宫女和掌事太监这些都还没有染上的时疫,浣碧怎么会染上? 别忘了她贴身照顾的惠儿现在都还好好的。 或者她是被人暗害,接触了患有时疫的人的杯碗茶碟或者其他的物品?这个就得好好问问惠儿,近期宫内有没有一些异常的物品了。 如果不是被人暗害的话,可能的原因只能是她去见了某些人。 想到这儿,甄嬛站了起来,隔着窗户看向了翊坤宫。 那可是最开始爆发时疫的地方呵。 甄嬛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看来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和翊坤宫脱不了干系了。这样的话,浣碧的时疫能不能治,以及能不能治好,就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做得了主的事情了。 她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妹妹啊,妹妹。”甄嬛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你让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第6章 梨花雨哀求医者心 “给莞贵人请安。”看着给自己请安的温实初,甄嬛心里动了动,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 “温大人快起来吧。” 温实初听得甄嬛的声音有点发颤,似乎是刚哭过,忙不迭起了身,果然看到甄嬛的眼角还带着些许残红:“不知贵人这是怎么了?为何伤心哭泣?” “温大人……不,实初哥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甄嬛双眼水色蒙蒙,黑黢黢的眼珠微微颤动着望着温实初的脸,忽又闭目转过脸去,一滴泪水恰到好处地滴落在粉腮边,滑落到嘴角处。 见甄嬛如此,温实初心中焦急万分:“嬛妹妹,你别哭。你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出来,哭多伤身啊。只要我能够做帮得到你的,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听到此处,甄嬛用粉色的海棠手绢擦了擦眼泪:“实初哥哥,咱们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入宫这一年多,几经坎坷,嬛儿便更感觉这情分的珍贵。” 甄嬛顿了顿,抬眼偷偷看了一眼温实初,见他神情触动,便接着说:“这次时疫来得突然,一下子就走了那么多人,嬛儿身无长处,只能日夜向菩萨祝祷在意之人都能平安健康。可是……我方才听流朱说,碧答应……浣碧她,她也染上了时疫。” “碧答应也染上了时疫?”温实初有些意外,也有些难受。虽然浣碧背叛了甄嬛,但是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想到原本身边的人如今危在旦夕,温实初身为太医,心中还是隐痛。 “是,虽然说浣碧她背叛了我,可是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对她真真儿如亲生姐妹一般。”甄嬛说着说着就有些泣不成声,流朱忙端了一杯茶来让她顺顺气。甄嬛就这流朱的手饮了一口缓了缓,便又开口道。“浣碧她会做那样的事,说是没有别人教唆我是万分不信的。实初哥哥也是和浣碧认识这么多年,也知道她的心性,必然是一时糊涂了。见她现在一个人在储秀宫受苦,我是真的于心不忍啊!想必实初哥哥同我也是一样的心情。” 温实初抿了抿嘴,沉默地点了点头:“我和嬛儿是一样的心思。身为太医,怎能见死不救?嬛妹妹必然是为了浣碧生病的事情才哭泣不已,可是如此?” 甄嬛拈着手绢掩住鼻子,抬眸从下往上仰视着温实初,噙着眼泪点了点头:“实初哥哥……果然还是你懂我。我……一想着浣碧在生死边缘挣扎,我真的食不下咽,坐立不安。” 温实初面上露了几分为难之色:“嬛妹妹,我懂你的意思。只是……现在太医院也是多事之秋,所有的太医都在专心钻研药方,我现在也有些分身乏术。” “实初哥哥……”甄嬛身子前倾了些许,头抬得更高了些,温实初感觉自己都能看到他自己在甄嬛眸中的倒影,在那晶莹的泪水里,一漾一漾摇晃着。 “嬛妹妹,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让我身边的学徒去帮忙照顾浣碧。他叫卫临,刚从地方上选拔上来,是个好苗子。虽然他跟着我时间不久,但是他的医术不错,人品也很好。要是他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可以记录下来我也帮着斟酌。” “实初哥哥推荐的,定然是不错的,嬛儿怎么会不信呢?那我就把浣碧交给实初哥哥了。” 温实初拱手行礼:“定不辱使命。” ------------------------------------------- 养心殿东暖阁中。 “听宫里的下人们说,储秀宫的碧答应得了时疫。”宜修剥好了一个橘子,放到了胤禛的手边,“现下储秀宫里没有主位,碧答应病了,另一位瓜尔佳答应还在禁足。皇上你看?” “有派太医去照顾吗?”胤禛听到浣碧病了,心下觉得有些蹊跷。 “太医院现在的太医们都忙着研究祛除时疫的药方,腾不出手来,于是派了个新来的学徒去照顾,不过也是这一批学徒里的翘楚了。” 胤禛不动声色地把一瓣橘子塞到了嘴里,酸涩的味道随着汁水爆开,充满了整个口腔:“嗯,酸,太酸。”说着,他把剩下的橘子放到了盘子里。 “啊,臣妾没有先尝一口,是臣妾的不是。”宜修着急忙慌地把手中的橘子重新放回了盘子里,“剪秋啊,把这橘子端下去吧。” “现下太医院确实忙,既然有人去照顾了就好好照顾。到底也是正经嫔妃,总不好让外面人议论说咱们苛责了她。”胤禛重又端起了茶碗,吹去浮沫,喝了口茶,总算把嘴里的酸涩压下去了些许。 “那皇上看,瓜尔佳答应应该?” “既然碧答应有时疫,瓜尔佳答应少不得得避疾,何况瓜尔佳鄂敏现在还在前朝做事,那就迁居别宫吧。至于迁到哪里,就皇后你看着安排。” 宜修浅浅一笑,要的就是皇上这句话:“臣妾遵命,那臣妾就命手下人去安排了。” 听得外面传来脚步,两人抬头,是苏培盛弯着腰走了进来:“皇上,怡亲王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让他稍等,朕更衣去西暖阁见他。” “既如此,臣妾就先告退了。”宜修得体地笑了一笑,就着剪秋的手下了榻走出了养心殿。在殿门口看到允祥,宜修知他腿有疾,在他行礼前就伸手阻止了他跪下请安。 “十三弟,近日春寒料峭,皇上新得了些好料子,回头本宫就让人送到你那里去。” “多谢皇嫂照应。” 两人寒暄几句,苏培盛就走了出来迎允祥进殿。 “西北安排得如何?”胤禛换了一身青金色团龙飞云的常服,更显得气质沉静,不动如山。 “一切顺利,我们的人马已顺利扎营,埋下了暗哨。只等待合适时机,必然可以一击即中。” “最近时疫四起,还要你安排西北的事情,真是辛苦你了。” “皇兄这是说哪儿的话,咱们兄弟,哪用计较这些。” “太医院那边有消息了吗?” “江太医说,弄瓦之喜。” “好,好啊!”胤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朕与世兰多年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若不是……还是希望可以好好的。” “皇兄是长情之人。”允祥低头拱手,垂下了自己的眼帘。 “苏培盛,告诉内务府,明天可以给翊坤宫送新制的欢宜香了。” 第7章 享春光偷得半日闲 迈进延禧宫的大门,皇上就看到黛玉和两个奶娘正抱着弘曜和熠然在院子里遛弯儿。 现下已经是三月初。春水初生,那一丛竹林冒出了众多竹笋和新叶,花圃里面的花儿也没有因为时疫影响自己奔赴春宴的心,争先恐后攒足了精神气儿冒出了一个个花骨朵儿。 黛玉卷了一片新生的叶子,柔嫩嫩的绿色中透着一点儿鹅黄,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透着点半透明的光晕。她拿着叶子在弘曜和熠然面前念念有词,因为距离得有点远,胤禛听不到她具体说了些什么,看样子似乎是在教弘曜和熠然认东西。 生完孩子的黛玉身上明显多了些温柔的母性味道,那安静从容的模样让人想不到她曾经会是县丞之女那样小门小户的出身,越来越有了一宫主位的大气和优雅。 “玉儿可是位好额娘,这么早就教起咱们六阿哥了。有这么优秀的额娘,以后六阿哥不学富五车都说不过去了。”胤禛笑着抚掌走上前,用食指刮了刮弘曜红扑扑的脸庞,又转头摸了摸熠然的额头。 “给皇上请安,皇上又取笑臣妾。”黛玉行了个常礼,直起身来看到了胤禛眼下的鸦青,“皇上今儿怎么得空来了?后宫时疫如此,外面肯定也不安生,皇上怕是忙得好多天都没好好睡一觉了。” 胤禛端详着眼前的黛玉,今儿穿了一身银朱色绣百蝶穿花的旗装,配了杏子色的马甲。因着身上的颜色艳了些,所以旗头上只寥寥簪了几只银簪和米珠细簪。 胤禛走前一步,挽住了黛玉的手,往殿内走去:“就是这几天没有好好睡,所以今儿个午后用了你送去养心殿的香,难得安稳睡了一觉,你那香确实比安息香效果更好些。话说,你平时都是些玉色,褪红的衣服,甚少穿得这样艳丽。” 黛玉笑中带了几分羞涩,仿佛杏花影下初见时的少女:“那香能得皇上喜欢,便是那香的福气了。是我母亲说,孩子小时候要多看些艳丽的颜色,对眼睛好,所以臣妾让内务府做了两身鲜艳的,就是自己看起来有些不习惯。” “朕觉得你穿这银朱色也很好看,有些别样的风情,也应了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既然孩子喜欢,就让内务府多做几身。”胤禛掀袍坐下,屋里薰了清梅寒月香,满屋的梅香倒是让胤禛怔了一怔。“这梅香是玉儿新制的吗?” “皇上真是的,臣妾哪敢自比西子。”黛玉端来一杯龙井,面上有些赧色,“这香臣妾新制不久,就是用晒干的腊梅配了雪水和一些寻常香料炮制的,叫清梅寒月。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在房间里照顾时,少不得有些味道。这个香味道甜重些,焚上后也可压一压。” “闻起来倒是置身如腊梅花丛中,玉儿心灵手巧。” “臣妾额娘在小厨房新制了些江南的糯米红枣糕,现下刚出炉。皇上午睡起应该还没吃东西吧?正好一起尝尝?” 说着话,紫鹃就端来了一盘洁白的糕点。看着糕身上一颗颗深红的枣,胤禛也觉得食指大动。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好好用膳。拿过筷子,胤禛一连吃了三四块,再饮下一杯润燥的雪梨汤,胤禛只觉得自己燥郁的脾胃也被好好安抚了一遍。 和眼前的人儿一样,不争不抢,却整个熨帖到了心窝窝里。 “你母亲的手艺确实不错,难为你进宫之前这么清瘦。” “臣妾母亲之前眼睛不好,看东西模糊的很。臣妾虽然喜欢母亲的手艺,但是也担心母亲伤了自己,所以总不让母亲下厨。” “不知玉儿可有你母亲的手艺?” “臣妾的厨艺可真的是难登大雅之堂了。” “看来咱们的弘曜和熠然以后只能靠外祖母来打打牙祭了。” “皇上!”黛玉轻哼了一声,背过脸去,却慢慢体会出了这话背后的味道,“皇上是说……?” “圆明园来人报,前几日四阿哥出宫,在校场骑马时惊了马,几乎摔下马来。却见一个约摸十岁的男童冲出,紧拉住缰绳安抚好了马,四阿哥也因此免受了落马之罪。” “十岁……”黛玉捏紧手绢捂住了嘴,“皇上是说,臣妾的弟弟凌壑?” 雍正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后经询问,此见义勇为的男童的确是你的弟弟安凌壑。” “皇上,那凌壑他……” 见着眼泪已经在黛玉的眼眶里打转,胤禛伸手拉着她坐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你放心,凌壑没有受伤,四阿哥在他的保护下也安然无恙。” 听到胤禛这么说,黛玉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用手绢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是臣妾的弟弟不懂事,太莽撞了,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他。” “朕倒看你这弟弟是个可塑之才,有胆魄也热心。弘历一个人在圆明园住着,也没有人作伴。他向朕请旨,想要你弟弟留在京中做一个伴读,你可愿意?” 黛玉看着胤禛幽深的眼睛,仿佛面对着深渊里蛰伏的巨龙,心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她感觉她现在站在了一个岔路口,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可能一个走错就是万劫不复,还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万劫不复,是搭上了她弟弟安凌壑和整个安家的未知前路。 黛玉起身行礼,字字诚恳:“皇上,弟弟若是留在京中,母亲定然也会留下。若按宫规,母亲一年也能进宫见臣妾两次,臣妾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给四阿哥选伴读不仅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时时铭刻在心。所以此事还是皇上决定吧,不论皇上最后的决定是什么,臣妾都会让臣妾的母亲好好教导凌壑,绝不辜负皇上的夸奖和四阿哥的肯定。” 看着眼前半垂着头的黛玉,胤禛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和欣赏。诚恳,有子,知进退,知书达礼,家世又不高,不会有外戚干政之嫌,这人可真如称号,如珠似玉。 “起来吧。”胤禛伸手扶起了黛玉,“你放心,朕自会好好考虑。” 第8章 暗思忖皇家苦争斗 “皇上这是,不介意安大人的事儿了?”从延禧宫出来,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扶着胤禛上肩舆。 胤禛斜睨了苏培盛一眼,苏培盛心中一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低下了头。一边又腹诽着,今儿皇上的表情看起来不错,按之前的经验来说他是希望自己说这句话的啊。 胤禛坐稳,闭眼转着手中的翡翠珠串,抬轿的太监走了二十余步后,方才开了口:“后宅里的事情谁说的清,哪怕是朕,这后宫里何时又清净过。若安比槐的妾室不是冤死,那就是有人想要谋害皇嗣,兴风作浪。但现下这人证已经咬舌自尽,死无对证的,就算是查也是无从查起。万一那女子真是被人害死,无凭无据的,凭她红口白牙的几句,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安比槐最多是个治家不严,更怪不到玉贵人头上。” 听胤禛这么说,苏培盛终于把七上八下的心重新放到了肚子里。同时他也暗暗记下,延禧宫的这一位别看现在只是个贵人,以后前途怕是不可限量,可得小心伺候着。 苏培盛暗中默默“啧”了一声,甩了甩拂尘抬头跟上了肩舆。 见胤禛出了门,黛玉连忙唤紫鹃去小厨房把林秀找来,自己抓着手绢儿在房间踱步了一圈,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容儿,怎么了?”见林秀进了门,黛玉忙迎了上来,抓住林秀的手,引着她到窗边的榻上坐下。迎着光,黛玉见林秀肩上仍有一点白白的糯米粉,伸手帮她拍了一拍。然后她使了个眼神,紫鹃会意,带着所有人出了殿带上了门。 “娘,待你回家以后,定得好好教导凌壑了。” 见黛玉语气神情如此严肃,林秀不由有些疑惑:“容儿,之前咱们不就讨论过这件事。既然凌壑现在是你的嫡亲弟弟,为娘自然会好好教导他。” “娘,现在这已经是咱们安家举足轻重的大事了。”黛玉顿了顿,“皇上今日说,四阿哥在校场遇到危险,是凌壑冲上去护了他,因而四阿哥想要选他当伴读。若是皇上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应该也不会主动问我是否愿意。既然皇上开了口,那就是皇上把这件事入了心。不管皇上最后作何选择,凌壑都是曾入了皇上和四阿哥眼的人。虽说四阿哥常年在圆明园住着,并不得宠,但怎么说也是一位正经皇子。皇上子嗣单薄,只要四阿哥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以后至少是个富贵王爷。皇上……该是想给皇子们培植羽翼了。” 听黛玉说了这么一大段,林秀有些一愣一愣的。她原本就是个苏州的绣娘,虽说出入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家里,却也只是在后宅,并未见过多大的场面。而安比槐又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当官后她在后宅又失了势,因而对朝堂之事自然是一无所知。 黛玉见到林秀一知半解的神情,也明白了过来,知道她说的太多了。她垂首略想了想,斟酌着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开了口。 “娘,你只要知道,过去凌壑肩负的我和你,连带着安家的未来。若是他不出息,也最多就是咱们家没了出路。可现在他肩上可能要放上大清的未来了。” “大……大清的未来?”林秀捏紧了手中的手帕,扯了一道苦笑出来,“容儿,有那么严重吗,只是四阿哥想选个伴读而已。” 黛玉伸手轻按住了林秀的嘴唇:“娘,以后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具体的一些门道,女儿不能和你细说,知道了太多对你和凌壑也不好。你就答应女儿,若是最后你和凌壑回了松阳,一定要找最好的老师和谙达,万不能学了我爹那样那样钻营的性子。” 望着黛玉眼神中的坚定,林秀有些散漫的眼神也渐渐聚焦了起来。也是,若是她没有这点子心性,当初也不能靠着一手绣活就能攒下足够的钱给安比槐买官。她握住黛玉素白纤细的手指:“容儿,你放心。娘虽然没有那么多见识,但是你这么说了,娘拼尽全力也会去做。” “娘。”黛玉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没有说些别的什么话,只是把头放到了林秀的肩上。感受着林秀的手在自己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刚才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可脑中却是一刻不停地想着现下的局势。 做皇子的哈哈珠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确实是有一步登天的机遇。你看先帝的哈哈珠子曹寅,年少伴君,官拜正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负责管理江宁织造、巡视两淮盐漕。他连续五次承办了先帝的南巡接驾大典,所受的信任与器重不知超出其他地方官员多少倍。就连他逝世以后,就任期间欠下巨额的亏空都是先帝想办法补上的。 但若是跟了个不好的皇子,挨打责骂还都是轻的,有时候不得不出来为了皇子顶罪,锒铛入狱。 现下凌壑连带着安家,就被四阿哥连带的一句话带到了悬崖边上。若是他当上了四阿哥的伴读,就是直接卷进了皇权斗争的巨大漩涡。先帝九子夺嫡何其惨烈,就算四阿哥没有这个心,可黛玉这儿还有个六阿哥,也是逃不出去的。若是他没有当上伴读,而后也未成为大清的储备人才,那么皇上议储时,这件事情只怕会被有心之人混淆成四阿哥识人不清,没有远见。连带着六阿哥有这样的舅舅,也难逃非议。除非皇上完全没有立四阿哥和六阿哥的心,不然就只能杀了他以绝后患。 要么跌落悬崖,粉身碎骨。要么就得拼了命地乘风而过,鲤跃龙门。 想到这儿,不知为什么,黛玉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本以为自己重来一世,本本分分守护好家人就以足够,究竟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这还没开始战斗,自己竟然就累了,黛玉自嘲地笑了笑,在林秀的脖颈处蹭了蹭。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9章 病初愈浣碧泪阑珊 也许是命不该绝,在卫临的悉心照顾下,储秀宫的碧答应在连续烧了五天后,终于退了烧。 浣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长久的黑暗中醒来。虽然是阴天,光线并不刺眼,可她感觉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光明。 她想要起身,可整个身体重的很,仿佛深深嵌在了床铺里。于是尝试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但是每个关节都如同一把生锈了的锁,似乎不听自己的使唤,生涩得很,一动就嘎吱作响。 许是听到了声音,在桌面假寐的卫临睁开眼睛,就看见浣碧一脸懵懂地眨巴着双眼。 “小主醒了。”卫临带了几分欣喜,自己夙兴夜寐了几天,跟在师父温时初后面,翻得古籍药方不知凡几,终于制出了一张药方。碧答应用了以后,很快就见了效。 此时,惠儿用绢布蒙了面,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见到浣碧醒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手里的药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她伸出手试了试浣碧的额头,欣喜地说:“退了退了,小主的热度终于退下去了。卫太医,你快来看看。” 卫临打开药箱,拿出手枕和手绢,给浣碧诊脉:“请小主恕罪,因是时疫,微臣也是新上任学艺不精,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所以未能放下床帐,还望小主体谅。” 浣碧张了张嘴,可好几天发着烧也没能好好喝水,只能靠每日惠儿稍微灌一些,以及用湿帕子润嘴唇。此时她的嗓子和大旱三年的土地没有什么区别,干裂得直冒烟。 惠儿心领神会,倒了一杯温水,用勺子喂到了浣碧的嘴边:“这是刚刚进宫的卫太医,跟着温时初温太医做学徒。现下时疫太医院缺人,奴婢报了几次,可是都没有太医来照顾小主……所以……所以奴婢去找了莞贵人……” 看着浣碧的目光随着自己的话慢慢变得凛冽,惠儿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放下手中的碗,“噗通”跪到了地上:“小主,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为着避疾,咱们宫里的瓜尔佳答应也被皇后娘娘迁到了钟粹宫。是奴婢无能,请不到太医给小主治病。去求莞贵人也是奴婢能想到唯一的法子了。小主要罚奴婢,奴婢也认了,只是请小主千万保重身体。” 浣碧没有说什么,眼里的凌厉散去,低垂了眼帘,看着半跪在床边给自己诊脉的卫临。 “这时疫来势汹汹,好在小主身体底子强健,还是挺过去了。只要小心不要扑了风,再按时服药,好好安养着,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呵,身体底子强健,卫太医是在讽刺我宫女出身吗?”蜷缩在锦被下的手被缓慢捏紧,这么多天未剪的指甲有些长,在掌心划出细微的痛。 有痛才好,能感受到痛,才活着不是吗? 听到浣碧如此说,卫临有些愕然,赶紧掀袍跪下:“小主误会了,微臣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初出茅庐的卫临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慌乱了起来。 “罢了。”浣碧转头面向床内,眼角流下一滴泪,“我一个无人问津的答应,有什么资格对着别人生气。卫太医能来,哪怕是受人之托,我也该感谢卫太医才是,是我失礼了。” 卫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回到桌边,更新了之前的药方。 “小主既然已经苏醒,那微臣就先回太医院复命,明日再来给小主请脉。小主好几日没有用膳,脾胃虚弱,还要麻烦惠儿姑娘先做些汤水或者稀粥等便于消化的食物给小主食用,过几日再恢复正常的饮食。微臣已经更新了药方,稍后会有药童把药材送来。碧答应,微臣告退。” 卫临再次恭敬行了一礼,哪怕浣碧此刻并没有看向他。他后退了几步,刚转身,又回头说了一句:“碧小主,在微臣心中,所有人都是病人,和身份无关。但如果一个人一直妄自菲薄,那这个人即使身份高贵,也永远低人一等。微臣告退。” 浣碧身子猛得抖了一下,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吃力地转头,看向那空荡荡的门口,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条巨大的空隙,在疯狂地漏风,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才能把它填满。 “小主……”惠儿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起来吧。药怕是都冷了,去热热吧,我得赶紧好起来才行。” “是!”听到浣碧的话,惠儿笑逐颜开,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揉揉膝盖,就端着药冲向了殿后的小厨房。 这锦绣房,这黄金屋。原以为是救赎,谁料想是牢笼。 浣碧突然想起来几年前还在甄府的时候的场景。 那是一个秋天,甄嬛坐在雕了木兰花的窗下读书,她站在一旁研墨,而流朱则坐在院内的一株枫树下做针线活。那年枫树红得特别美,就像她去世的娘一直压在箱底的那条绣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一样。 “忆得旧时携手处,如今水远山长。罗巾浥泪别残妆。旧欢新梦里,闲处却思量。” 她听到这句诗时,也是像刚刚那样身体一震,似是有一只虫飞快地爬过了四肢百骸,让她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藏在最深处的记忆一瞬间都被唤醒,她记得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里,母亲就曾不止一次地念过这一首诗,一遍一遍,直到泪流满面。而她那时候年纪太小,理解不了,也无法记下这样长的句子。 “小姐,这句诗很好听,可否再念一遍?” “浣碧你倒是难得会在诗书上用心。”甄嬛甜甜笑着,把整首词又念了一遍。 “这段是女子追忆过去同游的好时光已然不再,现下两人分隔两地,不由感伤。”甄嬛放下书本,看着院中的流朱,“可见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总不是人力可阻挡的。” “是啊……物是人非,总不是人力可阻挡的,如今水远山长啊!”浣碧烦闷地闭上了眼睛,用锦被蒙住了头。 第10章 治时疫太医献药方 (今儿翻了一下之前的段评。在别人已有的段评下面回复我这边是没有提示的,然后发现了有个老是怼我的人在别人的评论下面又起哄。我真的是……(哔——) 那个评论是讨论我写淳儿要喊林秀为姨娘的的事儿。在此就正好说一下,在江浙等南方地区,是会喊母亲姐妹为姨娘的。一般比母亲大的喊姨妈,比母亲小的喊姨娘。所以剧里淳儿说要做甄嬛孩子的姨娘,不是因为说她俩是妾室,是因为她比甄嬛小,而且也侧面暗示了她应该是个江浙人(毕竟她额娘还善于做糟鹅这种江浙菜),父亲是外放到广东上任做官的。加上我给的人设是淳儿的母亲年事已高,所以她会喊林秀姨娘。) 看到自己的医治卓有成效,卫临觉得一身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一路疾行回到了太医院,就向温实初报告了这个喜讯。 “师父。”卫临拱了拱手,“不负所托,咱们连夜研制的药方效果很好,眼下碧答应已经退烧了。学生给她诊了脉,除了身体还有些衰弱,整体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听着卫临的回话,温实初放下手中的药材,脸上绽放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真是辛苦你了,看来咱们这几天的努力没有白费。既如此,我也须得快些到碎玉轩那复命。你这几天不眠不休也着实辛苦,早点回家歇息吧。” 卫临低垂的眼帘闪过一丝光:“师父,学生不累。学生还是和您一起去吧,毕竟碧答应是学生一直照顾的,要是莞贵人有什么问题问起来,学生也好回答莞贵人。” 温实初没做多想,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箱:“只要你觉得身子能撑得住,能和我一起去一趟自然再好不过。那你稍稍收拾一下,整理一下仪容,不要失了规矩。” “是。”在温实初看不见的地方,卫临暗暗出了一口气。他也不是信不过自己的师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是知道师父这个人并没有多少的心计,除了会花些心思在那位莞贵人身上,剩下的只扑在治病救人钻研医术上。此行过去,师父可能只以为是和莞贵人报告,所以没想着带自己,但是自己总觉得,这事儿可没师父想得这么简单。 自己的前途,还是得自己去挣,不是吗?每一步都得脚踏实地,不能存了靠别人的心,不能赌,尤其是对自己这种没有多少家世的人来说。 温实初带着卫临来碎玉轩的时候,甄嬛正拨弄着手里皇上新赏的九连环。 “小主,温大人来了。”槿汐领着两人进了殿,甄嬛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理了理衣裙坐好。 “小主,不负所托,刚卫临来报告,碧答应已经退烧了。” 甄嬛眼神一亮,面上喜色难掩:“真的吗?” “是的。卫临亲身照顾了碧答应几天,有什么问题,小主也可以询问卫临。”听到温实初提到自己,卫临上前行了个大礼:“微臣太医院卫临参见莞贵人。” 甄嬛细细询问了卫临几个问题,卫临也都一一作答,整个人显得详尽且稳妥。 甄嬛心中也慢慢有了计较。 “流朱!”甄嬛对外唤了一声,“帮我更衣,喊小允子备轿。麻烦两位太医稍等片刻,等下我们一起去养心殿见皇上。” 说完这句,甄嬛看着温实初面上是意外的神色,而卫临却是一脸淡然。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闪过一丝讶异。 之后的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看到甄嬛说是研制出了时疫的药方,苏培盛立即通报让这一行人进了养心殿。 见着甄嬛也走了进来,胤禛皱了皱眉,他早就知道太医院派了人在照顾碧答应,却不想甄嬛也涉足其中。不过不管怎样,解决眼下的时疫才是燃眉之急,只要解决了就是好事,至于如何解决的,是功还是过,那也是后面要去清算的事情。 胤禛向温实初和卫临再三确认了此药方的疗效之后,便喊来苏培盛让他赶紧按照药方,先给各宫的低等杂役试一下效果。如果确实可以,就赶紧在宫内宫外各处推广起来。 “你们俩入宫时间不久,卫太医还是个学徒,却能研制出此药方,想来这段时间必然是亲力亲为,吃了许多苦。由此可见你们俩在医术一途上不仅仅有天赋,还有着一份难得的诚心和毅力。医者父母心,说得就是你们两位这样的了。” “皇上谬赞,微臣实不敢当。”听胤禛如此说,温实初和卫临连忙拱手行礼。 “微臣身为太医院太医,食君之禄,则要忠君之事。有时疫肆虐,微臣义不容辞。”温实初微低着头,倒很是谦虚谨慎。 胤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宫中治疗时疫一事就全权交给温太医和卫太医了。待此时尘埃落定,朕必不会薄待了你们。” 温实初刚张了嘴想说什么,就听到了侧后方的卫临拍了两侧衣袖跪下行礼的声音,他也只得连忙跪下:“微臣遵旨,谢皇上隆恩。” ----------------------------------------- 在温实初的带领下,加上卫临的八面玲珑,后宫的时疫很快就好转了起来。这一朵笼罩了大家这么久的乌云终于散去,每个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都到了这个时间了,因着时疫,一直都没能出来到御花园逛逛。”黛玉随手摘了一朵杜鹃,别在了脑后。“杜鹃花都已经开得这样好了,莞姐姐院里的西府海棠也该开花了。等下回去便写个拜帖,咱们姐妹几个这么久没聚,得好好组个赏花局才是。” “小主,怕是等不到你组局了,皇后娘娘邀请了各宫于三日后在景仁宫赏牡丹呢,奴婢本来打算等回去后再告诉您的。”菊青歪了歪头说道。 “诶……”黛玉略叹了叹气,“既是皇后娘娘相邀,那断没有不去的道理的。那就等皇后娘娘那儿的结束,邀请两位姐姐来我宫中就好。” 两人散着步回到了延禧宫,远远似乎看到一个太医模样的人迈出了宫门。 第11章 意外喜家慈得敕封 “菊青。”黛玉远远望着那个渐渐模糊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身影,心中有了一点点迟疑,“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章佳太医?” “章佳太医?应该不是吧!”菊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京城春天的风沙大得要命,刚刚没注意又有沙子吹到了眼睛里。“章佳太医人生得好看,身形也挺拔端正。刚刚那个太医似乎有些佝偻,也过于清瘦了些,定然是哪个上了年纪的太医了。” “可能是富察姐姐生病了。咱们同住一个宫,虽然她现在不爱见人不喜欢热闹,可也得去问候一声才好。等下你去小厨房拿上一碟子豌豆黄,送到富察姐姐那里去,就说是我娘新做的,请她一起尝尝味道。” “奴婢知道了。” 黛玉即将迈过延禧宫门槛的时候顿了顿,收回脚重又望向了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虽然明知道那身影早就已经消失,也不会再出现,但她还是巴巴儿地看着。 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一直有一片阴影罩着,一大堆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去开解。她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谜团,一个所有人都打着“为你好”旗号的谜团。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他们目光中偶尔不自然的躲闪早就出卖了他们。 可她也不会去主动问,至少这样看起来岁月静好,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模样。 进了宫,黛玉才发现院子里熙熙攘攘地站了不少人,每个宫人手里都带着些东西,从文房四宝到首饰料子一应俱全。林秀站在回廊下,正在查看一件件东西。紫鹃站在一旁,拿着纸笔正在登记入册。 “容儿,你回来了。”林秀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笑着说,“这些是内务府刚送来的。” 黛玉随手掀开一件盖着绸缎的红布,下面是几匹织金错花的缎子“不年不节的,皇上今儿怎么赏了这么多东西。” “怎么,现在朕赏东西给自己的嫔妃,还要经过玉贵人的同意了?几日不见,朕的玉贵人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胤禛一脚迈过了门槛,双手背在身后,捏着自己辫子上系着的金黄色穗子和坠角,满面春风走了进来。下人们看到皇上来了,俱是极有眼力见儿地行了礼,不声不响地退了下去。林秀看了眼胤禛又看了眼黛玉,嘴角偷偷挂上了一抹笑,用手绢遮掩着,也退下拐去了两位孩子的房间。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说的哪里话,臣妾可不敢做皇上的主。”黛玉福了一福,把胤禛迎到了上座。现下黛玉在胤禛面前,若是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她那点子爱使小性子的脾气就露出来了。外人面前温婉清丽的端庄女子,在自己面前却会偶尔流露出娇俏敏感似猫儿的一面,这点子反差胤禛觉得格外有意思。 “朕是来告诉你一声,朕已经允了四阿哥的请求,过几日就会下旨,让你弟弟成为弘历的伴读。不过玉儿,你也知道,你家的家世低了点。平心而论,你弟弟入选是不够格的,虽说弘历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圆明园让嬷嬷教养着,如果直接这么下旨只怕也会引人非议,所以朕打算给你的父亲升一升官职。此外,之前朕让弘历一个人在圆明园待了许久,这次也是把弘历一起接回宫中的机会,让他和你弟弟一起进上书房读书。” 黛玉听到这里,心知有些不妥,她没有想到胤禛竟然考虑要升安比槐的官职。就那个便宜老爹的性格,若是真的成了什么高官,她可不敢想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皇上,臣妾父亲在任上虽无什么大错,但是也没有什么杰出功绩。就这样突然升官,只怕也会给皇上带来极大的不便。若是此事让皇上为难,臣妾请求皇上收回成命。”说到此处,黛玉从座位上起身跪下行礼,“臣妾允诺,必定让母亲好好督促凌壑好好用功,绝对不会影响皇上和四阿哥的名声。” 黛玉说得有些着急,也不小心说得有些多了。 胤禛微微眯起了眼睛,刚刚这个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不简单啊。他盘了盘手中的翡翠手串,垂眸俯视着半跪在地上行礼的黛玉,低着头的她露出了耳后一小块洁白如玉的皮肤。耳垂上坠下的红玉髓耳环在这一块皮肤处晃啊晃的,让他想起之前雍王府里先帝赐的一座自鸣钟。那座钟的钟摆上雕了红色的梅花,是那个人生前的爱物…… 话说回来了,这句话虽然不简单,却也是正中下怀,这也是胤禛斟酌过最好的办法了。 胤禛垂下眼帘,浅笑了一声,扶起了黛玉:“起来吧。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朕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自然就不会轻易改变。不过此事确实有几分棘手,既然你不同意升你父亲的官,那就只能从你母亲身上下手了。而且你父亲要是回到松阳,你母亲在京中和你弟弟单独住着,自然也是得有些保障才好。这你就不要推辞了。” 黛玉知道自己前面说错了话,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的。直到胤禛把话说完,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打算,心中的一块大石才算是落了地。 “臣妾替母亲和弟弟,谢皇上隆恩。” 两天后,胤禛下旨,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妻林氏于龙嗣有功,敕封为正六品安人。其子安凌壑救护四阿哥弘历有功,经四阿哥请旨,安凌壑破格入选为弘历的伴读, 陪同四阿哥一起进上书房读书。 打开苏培盛专门送来的木匣,里面是西直门外一套宅子的地契和若干银票。看着黛玉又惊又喜望向自己的眼神,苏培盛开了口:“皇上斟酌着小主现在最缺这些,这是从皇上的私库支的,请小主放心。” 黛玉细细抚摸着木匣上雕刻的芙蓉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愿望,应该算是要实现了吧。 (多书名实验的名字出来了,效果最好的书名是《绛珠重生,玩转四爷后宫》。emmm,这个书名真的很网红,但是比较吸引人打开……我在纠结要不要换成这个书名。大家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