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归不归》 第1章 少年郎 风沙满天,残阳如血。 空气中泛着死气,黄色沙地上的尸体堆积如山。 有的失了胳膊,有的失了腿,有的只是半边身子,有的被开膛破肚,肠子淌了一地,有的没有了头。 沙子卷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呛的虞落清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呼吸。 她顶着风沙,脚下一步深一步浅地向前走着。 她脚下踩的不知道是沙土,还是将士的尸体,亦或是,埋着将士尸骨的沙地。 风声中掺杂着无定河边河边骨、深闺梦里人幽怨的吼声。 他们都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他们家里有父母,有妻子,有儿女翘首以待他们回去。 忽的,虞落清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走。 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要一直向前走。 这时,风沙在一瞬间静止了。 不远处,尸体堆中一具死气沉沉的身子用尽力气,抬起头,二人的目光隔着漫天黄沙相遇。 那双眸子浑浊,但是虞落清无比熟悉。 “尸体”嘴角的血已经凝固了,原本的白面郎君脸上全是死皮。 “小清。”“尸体”费尽力气张了张嘴,虞落清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阿戚!”虞落清吓得叫了出来,想要去抓住什么,却落了个空,自己也跌进了一片黑暗。 “滢滢。滢滢!滢滢……” 滢滢是落清的小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感到有人在用力晃自己,虞落清费了好大力气才翻开沉甸甸的眼皮,哑着嗓子:“怎么了……” 眼前的人蛾眉紧蹙,见她醒来方才缓了口气:“怎么了怎么了,你在梦里又哭又喊是,滢滢,你可知道醒了,吓坏我了。” 虞落清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和悲伤中缓过来,下意识地抬手,将凤吟宣眉间的凸起抚平。 虞落清心跳不止,惊惧在她眼前久久萦绕不去。 凤吟宣一把抓住她的手:“好滢滢,不怕了,我在呢。。” “嗯。”掌心传来实打实的温度,让虞落清情绪逐渐平复,在凤吟宣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我梦见阿戚了。”虞落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凤吟宣知道,自家滢滢有个六年前就去了边关打仗的青梅竹马。 所以凤吟宣从未见过自家滢滢这位青梅竹马。 可她知道,这位桓殊戚是滢滢极为重要的人。 她总感叹不能陪着滢滢长大。 滢滢在梦里又哭又喊许是梦见了战场上的事。 好在那位小将军今日便能凯旋了。 “没事的滢滢,都是梦,没事的滢滢。将军他还有段夫人,今日便回来了,滢滢不是还叫了隔壁的安安,一同去看看吗?” “我没事了,九思。”虞落清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尽力安慰吟宣。 九思是凤吟宣的字。 是呀,他明明要回来了,怎么会做这样无厘头的梦。 她只是偷偷去看一眼,确认下是不是阿戚便好了,眼下这个时候,确实不太适合与他相认。 “滢滢!九思!可起来了!?”郑安安的大嗓门穿透力极强,虞落清瞬间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今日起迟了,差点爽约。 “滢滢慢些穿衣服,我去为安安开门,莫慌。”见落清真正从害怕中缓过来,凤吟宣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去给郑安安开门。 待落清洗漱好,郑安安也不紧不慢地笑着走了进来:“呀,想不到我们滢滢也有起迟了的一天呀,这要是叫你的学生们知道了去,可不是要笑他们夫子好久。” “只要安安不说,学生们哪里会知道?”落清也往外走,脸上带着歉意,“昨夜做了噩梦,因此今早迟了,安安莫怪。” “啧啧啧,那便要看我们虞夫子的诚意了。”郑安安说着,嘴角上扬。 “安安可莫要说笑她了,滢滢当真是做了噩梦,梦里又哭又喊的,吓坏我了。”喂完黑不溜秋的凤吟宣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 黑不溜秋是落清养的一条黑狗,桓殊戚走的时候送的,宝贝地很。 没等郑安安关心的话问出来,落清轻描淡写地扯开了:“也幸亏今日给学生们放了假,要不今日我这个夫子可真要下不来台了。” “那还不快些走,要是再迟些,咱怕是连桓小将军的影子也见不到了。”郑安安左手挽了凤吟宣,右手挽了虞落清,“我可是真的好奇,咱们晋国百年来,第一位将匈奴打的落花流水的小将军,咱们滢滢的小竹马——桓小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怎得,安安不好奇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段夫人么?”凤吟宣笑说。 “那怎么能不好奇,只是传闻中,美将军好像并不喜欢这些热闹场合。” “那只是传闻罢了。”虞落清垂着眼帘,掩不眼中的光亮“段家伯母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只是世人想掩盖她的功绩罢了。他们害怕,害怕她身上的锋芒,害怕她的光芒将那些穷酸腐儒的光芒盖过去。” 第2章 惊鸿面 郑安安怔了下,她好像从没这么想过。 好像,滢滢开办书院的时候,街头的孙秀才还有很多人,都是歇斯底里地反对的。 他们的态度让安安觉得好笑,不过是个对所有人不论男女开放的书院,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是呀,世人便是如此,从来不肯承认女子的功绩的。”凤吟宣愤愤地道。 “其实段家伯母是爱热闹的,她今天一定很高兴。” 虞落清是有些忐忑的。 她怕桓殊戚认出她来,又怕认不出她来。 他走了六年,物是人非。 她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姑娘,他也不是当年那个莽莽撞撞满腔热血的少年。 她身负阿娘的血仇,而他…… 尽管璟明和桃子在长安城不曾离开,可自从她嫁为人妇之后也鲜少见面。 自从她自请出门,更是…… “这么一说,我倒是更向往段将军的风姿了……想什么呢,滢滢,这么出神。”郑安安拍了拍落清的肩膀。 “没什么。”落清摇摇头,“我们走吧。” 长安城外二十里。 一少年,白盔白甲,立于泗水河畔。 少年身后站着一名侍卫,约摸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那侍卫不像少年白面白衣,他脸上黝黑,目光坚毅,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人 “将军,还有二十里就到长安城了。” 桓殊戚点点头:“嗯。将士们休息的怎么样?” “将士精神都很好,只等您下令就进城。” “老夫人呢?” 没等白云峰回答,远处一根利箭破空而来,桓殊戚抬手,轻而易举的攥住箭身,无奈道:“阿娘,快要到长安城了。” 段芷兰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来,平稳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嬉皮笑脸:“不错嘛,你小子没退步。” 段芷兰根本不给他伤感的机会,转身就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可说好了,我不想见皇帝小儿,乖儿子可要替我应付了。” “阿娘,您还是见一见吧,该是您的功绩就是您的功绩,不必推辞的。也好……” 也好平了世人对您的偏见。 段芷兰笑了,他知道自家儿子想说什么,可是偏见,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呢。 虽然她确实不在意那些世俗名声,可是她该替世间女子在意。 该是她的,就是她的,她应该去要的。 “行吧。”段芷兰答应下来。 望着段芷兰远去的背影,桓殊戚抿了抿嘴角。 白云峰暗暗道,这将军的阿娘也是个奇人,曾经带领几百娘子军守住了云门关,还俘获了匈奴百人,可以说,如果没有段芷兰,便没有如今的将军。 尽管段芷兰战功赫赫,可不像个将军,来无影去无踪的,沉迷于研究各种作物,更像个农人。 还别说,段芷兰教授给边关百姓的耕作技术和研究出的种子,种出来的粮食不仅比往年多了三倍,质量也大大提升。 她虽是个妇人,可和将军一样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传令下去,星驰营随我进城,其余三万人马留下原地休整,等候皇上下令进城。”目送阿娘远去后,桓殊戚开口下令。 “是。”白云锋微微欠身,领命去吩咐。 桓殊戚望着茫茫的江面,在心里叹了口气:“转眼就六年了啊,阿爹,儿子一定会替您报仇的……也不知道小清她们过的好不好,如今,小清也该有十九岁了……” “将军,已经吩咐下去了,星驰营随时待命。” 桓殊戚转过身,扫了一眼身后士气高昂的将士们,掷地有声:“进城。” 虞落清三个人出来时,街头已经挤满了人。 他们看的不仅仅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还是百年来第一个为晋国除去匈奴隐患的将军,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段将军,种的一地好粮食的段将军。 人群熙熙攘攘,三人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去。 “怎么还不来啊。” “不会迟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皇上的旨意,怎么会有错呢?” “再等等,也许是我们记错时辰了。” “那少年将军可是风光啊,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啧啧啧,好福气呀。” “你只道人家风光,你哪知道人家战场上的九死一生。没有人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哪有我们现在安定的日子啊。” “还是大嫂说的对啊。” “我呀,还是好好卖我的冰糖葫芦吧。” 虞落清站在人群中,听着人们的议论声,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郑安安和凤吟宣的。 “会不会……他们会不会回来……” 她更害怕,今日回来的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不是她认识伯母和阿戚。 伯父已经身死边关,他们母子二人,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清清,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脸色怎么是白的?你不会生病了吧?要不我们回去?”郑安安另一只手探上了虞落清的额头,“唉,好凉啊……” 虞落清微微一笑,摇摇头:“我没事。他会回来的吧……” “会的,滢滢。”凤吟宣坚定地回答。 凤吟宣知道,许是因为今早的那个噩梦,让滢滢才患得患失。 明明回来的是他们,近乡情怯的却是落清。 虞落清还要再说什么,人群先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桓将军回来了!” “将军!” “将军!” “将军!” 马蹄声、脚步声夹杂着人群的欢呼声,淹没了虞落清的话语 马蹄声渐近,骑马行在军队前头的,就是人们口中的“桓将军”。 那少年一身白色铠甲,身子笔挺地坐在白马上,银色战靴勾勒出小腿紧绷的线条,手中轻轻挽着缰绳,目不斜视。 少年二十多岁的样子,面白无须,一双丹凤眼能仿佛将人看到心里去,美中不足的是……他脸上还有道寸余长的疤。 要不是那道寸余长的疤,定然是个令万千少女魂牵梦萦的俊俏少年郎。 “他好好看呀……”郑安安在一旁感叹,“桓小将军!清清,清清,小宣,小宣,快看! 第3章 难相认 “段将军!”段芷兰一身红衣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好像那大漠深处顶着烈日盛开的红花。 段芷兰策马走在桓殊戚身侧,长安城的风还是温温柔柔地撩起她的发梢,就像六年前一样。 她歪歪头,有意去寻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饶是一向沉稳的凤吟宣也惊呼了出来。 段芷兰身上好像有一股吸引力,勾着人们将目光往她身上放。那是强者天生的气场。 看到段芷兰,桓殊戚的风头瞬时去了大半。 “如果阿爹在,他一定会高兴的吧。”桓殊戚的余光扫到了马上笑容灿烂的段芷兰,心里感慨。 段芷兰心里忍得难受,要不是儿子告诉过她要高冷一点,她早就下马与民同乐了。 桓殊戚也将目光移向旁边,并不抱什么希望地去找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陶槿的性子还是像六年前一样张扬,要不是旁边有人拦着,他怕是真的要冲出去抱着桓殊戚的马大哭了。 “小戚小戚小戚!”一身云纹青衣,那样张扬的性子,桓殊戚想不注意到都难。 如若是六年前,他是真的想装作不认识他。可现在桓殊戚回了他一个笑,向他招了招手。 隔着不远和人群的欢呼,虞落清还是听到了陶槿振聋发聩的喊声,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什么物是人非,分明就是我胡思乱想。还是老样子啊。”落清心道。 得到桓殊戚的回复后,陶槿兴高采烈地拉着旁边的大爷理论:“您看大爷,我说什么,我就说我和班师回朝的桓将军是老相识,您还不信,您这下信了吧?” 陶槿眉飞色舞,并不影响他眼神到处乱飘,很快他也注意到人群中那个有些刻意隐藏自己、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滢滢!?”陶槿抛下原地语无伦次的大爷,推开人群,想去确认一下,却顿住了脚步,再看时,身影已经不见了。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般,桓殊戚一眼就认出来了人群中素衣绾发的虞落清,她身边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 “看样子是朋友吧。”桓殊戚压下了立刻上前相认的心思,轻轻勾了勾唇角 。 虞落清心中一颤,也回了他一个得体的笑。 虞落清没想到桓殊戚还能认出她来。 直到人群散去,郑安安仍然叽叽喳喳地问:“既然滢滢认识少将军,为何不光明正大地相认呢。” “安安,”凤吟宣按住躁动的郑安安,“滢滢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不能说的事情。” 凤吟宣其实对落清嫁到章家之前的事情也不太清楚,只是后来听她说的几个青梅竹马,闺阁好友。 并不是她不对郑安安说时候,而是她之前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郑安安瞬间安静下来,紧紧扣住虞落清的手:“对不起,滢滢……我……是不是说了让你伤心的事了?” “没有。”落清摇摇头,“其实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要跟你说安安,我确实瞒了你一些事情,请你原谅我。” “没关系的滢滢。不管怎么说,滢滢有自己的道理,滢滢总不会害我。非常人有非常事,非常事有非常情,这是滢滢教我的。滢滢总有可以跟我说的一天。不过,我只希望滢滢开开心心的就好。”郑安安仰头,看向天边的夕阳。 “安安再说,滢滢怕是就要哭了。”凤吟宣及时止住这伤感的气氛,“我的大小姐们,一个重要的事 今晚可要吃些什么?” 落清破涕为笑:“瞒了安安事情,那便听安安的。” “烧花鸭烧雏鸡烧大鹅卤鸡卤鸭……”郑安安毫不客气。 “大小姐,适可而止,是我做饭,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凤吟宣扶额,“你爹爹又要来揪你了,又不在家吃饭。” “这不是九思做饭好吃嘛,再说我们九思这么美丽善良,不会介意多加双筷子的吧……” “好好好……” 落清看着她们两个打闹,心里轻松不少:“九思掌厨,全凭九思做主。” 于是乎,凤吟宣今晚仍然做了烧花鸭和油焖春笋,喝上头的郑安安,知道她爹爹来拎人,抱着落清一顿哭,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4章 冠军侯 “大人请。” “将军请。” 宫宴之上推杯换盏,桓殊戚不亢不卑不冷不热地应付着。 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实在是有些无聊,难怪阿娘这么不愿意来。 他眼底寂静一片,宫女们跳舞婀娜身姿都没有映到他眼底。 又一轮歌女退下后,殿堂上大臣们推杯换盏已经毫不拘束了,甚至有的武将直接席地而睡。 坐在高处的皇帝也不怪罪,还让宫娥悄悄为他们披上衣物。 只要不听文臣们在耳边之乎者也,他乐见于此。 “桓爱卿。” 听到皇帝唤他,桓殊戚放下酒盏,起身行礼:“臣在。” “这大约是要说赏赐的事了。”桓殊戚心想,“难为皇上为我煞费苦心了,先让文臣们醉的差不多了再说赏赐,也好免了一些反对的声音。” “依爱卿之见,三万将士的赏赐都安排妥当,各自解甲归田了。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各自妻儿的补偿,也着户部办了,爱卿可以放心了。”龙椅上的少年穿了身玄色礼服,头戴王冠,眉眼间本该只有只于天子的漠然,而现在,却因为边疆的胜利添上几分喜色,有了几分少年郎该有的烟火气。 “臣替三万将士,和万千英灵谢皇上恩典。”桓殊戚一直淡漠的眼尾露出一丝喜悦。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一将功成万骨枯。 牺牲将士的妻子儿女能得到妥善的安排,是他这个将领唯一能替战场上的亡灵做的了。 皇帝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嘴角也不由自主挂上了笑意:“爱卿为将士们求恩典,为将士的妻女们求恩典,还没为自己求呢。不知爱卿想要些什么?” 如果什么也不问皇帝要,会让皇帝猜忌他为了名声而“无欲无求”,民间的赞叹越多,皇帝的猜忌越重。 “臣……”桓殊戚低着头,旁人看不懂他的神情,顿了片刻,听他言道,“臣想为阿娘求一道恩赐。” 听他如此说,大臣们哗然。 “嗯?爱卿指的是?” “陛下,臣大破匈奴固然有功,可若无阿娘辅佐,也无臣今日;若没有阿娘为边关改善作物,百姓也无法安居乐业。臣想为阿娘求一道阿娘该有的恩赐。” 皇帝柳承民恍然大悟:“倒是朕的疏忽了,竟然忘了老夫人。” “这样,朕封夫人一个二品诰命如何?” 二品诰命,这是天底下多少人为妻为母求不来的荣誉,按理说,桓殊戚应该感恩戴德地谢主隆恩。 但桓殊戚缓缓跪倒:“陛下恕罪,臣不能替阿娘接受。臣父为国牺牲后,阿娘独自将臣抚养长大,兵法诗书,无不传授。家父遗愿,唯愿晋国千年万岁百姓安居乐业,阿娘一生顺遂。陛下隆恩,臣感恩戴德,可诰命夫人不可改嫁,臣私心以为,不愿阿娘一生被束缚,还请万岁恕罪。” 诰命夫人虽好,却没有实权,是不能改嫁的。 在场还算清醒的人,都替桓殊戚捏了一把汗,天恩浩荡,居然还有不接受的人。 听他言语,柳承民是半分也不生气,反倒哈哈笑了起来:“将军实在是孝心可嘉,想不到将军母子关系这么好。这样,来人,拟旨,就封夫人为永安侯,将军为冠军侯,赐黄金千两,府邸一座。” “臣谢主隆恩。”桓殊戚这才领旨谢恩。 “钱……好多钱……”方才还打着瞌睡的翰林编杜星岚修忽然醒来了。 在杜星岚旁边的官员听到他胡的言乱语,都忍不住笑了。 “杜大人,你看看,这可是冠军侯的庆功宴呀。”一旁的官员提醒他。 “嗯……冠军侯是什么……”杜星岚点点头,笑了,“庆功宴好呀,庆功宴好哈哈哈哈……” 众人为之掩面。 取笑了一顿杜星岚,便都不去管他了,这在宫宴上已是常事,皇上不介意,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又开始了新一轮推杯换盏。 看到角落里有些疯癫的杜星岚,桓殊戚的唇角弯了弯,难得这群人面兽心的东西里,还存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高台上的帝王也深感无聊,又不忍心去把醉了的翰林唤醒赋诗,只好端坐着,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臣子们互相虚与委蛇着。 来给桓殊戚敬酒的人一波又一波,觥筹交错间,符念青盯着杯中酒,失了神。 “她也来看我了……她还认的出来是我吗……听桃子说,她嫁给了章家的大公子,就再也没有她的音信,有时候在宴会遥遥望上一眼,也如同陌生人一般。 “阿爷阿奶说,这些年,承蒙小清照料了,只是不曾见过她……小清那样善良的姑娘,想必是极好的吧。 “我终究不是她的良人……桓殊戚啊桓殊戚,你明知她已嫁人,又何必求这一道圣旨呢?自增烦恼啊。 “难不成,你还想拆散鸳鸯不成?如今你自己都罪犯欺君,还想连累她不成?你到底还在奢求什么啊……”桓殊戚在心里默默道,抬手,将杯中酒送进了口中。 辣味和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桓殊戚浑然不觉。 第5章 有心事 高台上的帝王瞥到桓殊戚眼中闪过的一丝愁绪,勾了勾唇,心道:“朕这镇北侯,可不简单呐。年纪轻轻封侯拜相,旁人求之不得的荣耀,何来的愁绪呢?” “我说侯爷呀,您这可不像是喝庆功酒的样子。”章斯年捏着酒杯,走到桓殊戚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倒像是个怨妇似的,也不知道谁负了咱们侯爷。” 桓殊戚长年在战场上过着九死一生的日子,忽然被人拍肩膀,他的第一反应是放倒对方。 若不是坐在他旁边的副将白云峰眼疾手快拦的及时,章斯年今晚恐怕很难全须全尾地回去。 桓殊戚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摸摸鼻子懊恼自己的唐突:“抱歉……长年养成的习惯……唐突了……” 想了片刻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便含糊过去了。 章斯年呲牙咧嘴地收回手腕,记下了这个教训:“唐突的是我,侯爷莫怪。” 看到平时张牙舞爪的朝议郎也会露出这种表情,柳承民莞尔。 他虽是帝王,理应比旁人成熟,但他毕竟也才二十岁。 他也曾见过柳暗花明,见过女子笑意殷殷,见过天上自由翱翔发鹰,见过河底自在畅游的鱼,他也曾被人真心实意地爱着,也曾…… 可如今他是天子,是晋国的帝王,他必须收起所有的情绪,所有爱,恨,将自己伪装成无懈可击的样子。 所有的臣子都曾看不起他,从他当太子那会就是。 他们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他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而不是,他可以怎么样。 章斯年和杜星岚是例外。 一个是出身高贵却没有傲气的小小朝议郎,一个是出身贫寒十年登科的探花郎,只有在和他们一起的时候,柳承安才感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似乎感受到柳承民的嘲笑,章斯年不甘示弱地转过头,向柳承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普天之下,也就他敢这么跟皇帝挑衅了。 换作别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掉。……不,怕是也没有这个胆子。 柳承民挑了挑眉,表示不屑。 察觉到章斯年和帝王之间微妙的互动,桓殊戚忽然觉得,其实皇帝也不是那么地……冷漠。 章斯年很快忘记了刚才的痛,贱兮兮地贴上来勾住他的脖子:“侯爷一定是有心事啊。” 白云峰抽了抽嘴角,放下酒杯,时刻关注着章斯年的动向,虽然他知道自家将军不会乱打人,但是章斯年贱兮兮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啊。 “家国未定,四海未歌舞升平,为人臣子,怎能不有心事。”桓殊戚睁着眼睛说瞎话。 “年少封侯,扬名立万,明明应该像杜编修那般醉的不知天高地厚,你偏偏跟个怨妇似的,旁人敬你酒,你也意兴阑珊,好像踏破匈奴铁骑的不是你似的。 “莫非是姻缘不如意?莫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莫非是从此萧郎是路人?跟小爷讲讲嘛,我最爱听这些痴男怨女的事了。”人家跟他讲家国大义,章斯年扯痴男怨女。 “大人多虑了,桓某只是生性冷淡罢了,哪有什么痴男怨女。”桓殊戚道,章斯年胡扯,桓殊戚也跟着胡言乱语,“难不成大人就是那痴男?” “下官自然是未有淑女结鸾筹……”章斯年一怔,吓得“下官”这么正经的称呼都出来了,“侯爷也不必一口一个大人,下官可担不起,我姓章,叫章斯年,表字与秋,你叫我与秋吧。” 章与秋,章明远的弟弟,丞相章修能的儿子,也是小清如今的,夫君,的弟弟。 有了这层关系,桓殊戚对章斯年的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冷淡了,反倒热情起来。 “与秋没有,那不知明远兄可有妻房?” 章斯年被问的莫名其妙,可也顺着他的话回答了:“我有嫂嫂啊。我嫂嫂人可好了呢,我嫂嫂是符家二小姐。” 桓殊戚并不回答,打了个哈哈过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便是来长安以来听说章兄夫妇琴瑟和鸣,实在令人艳羡。……等等,与秋兄说的是符二小姐,不是符大小姐?哪位二小姐!?” 章斯年抬眼瞧了瞧四周,低声道:“兄长四年前娶的符家大小姐,只不过后来……后来嫂嫂与哥哥吵了一架,他们因此和离。哥哥就娶了符二小姐作续弦。” 章明远私以为,两年前的那位嫂嫂,不,应该称之为落清姐,与兄长,确实称不上是琴瑟和鸣,他因此还替嫂嫂愤愤不平。他晓得他家兄长,除了张面皮一无是处,根本就配不上嫂嫂。 “如此说来,那符家大小姐……?”桓殊戚控制不住地眼睛亮了起来。 “落清姐没回符家,不过姑娘家的事……” 桓殊戚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冒犯,轻咳一声:“抱歉,多有冒犯。并非是有意冒犯,只是符家大小姐与我是幼时的好友,对我多有照拂,算是恩人,所以关心。” “哦!我听落清姐说过,她有位好友从了军,原来是你哇!” “与秋兄听起来……与符姑娘很熟?” “那是自然的。落清姐可算我半个老师呢。” 桓殊戚心里酸了一下:“那不知能否托与秋兄带我去见他呢。” “这个好说,不过我要先问过落清姐意见。” “如此多谢与秋兄。” “侯爷客气,客气。” 第6章 永安候 另一边女眷的宴席上,太后坐在上首,皇后陪坐在一侧,舞姬的动作都轻柔许多,几位夫人说话也是只敢低头耳语。 段芷兰在长安贵妇圈里没有几个相识,大家都看她浑身透着杀伐之气,也没有敢过来与她结交的。 段芷兰倒是乐得清静,兀自自斟自酌。 时间久了,倒有些昏昏欲睡。 “段夫人。”太后缓缓开口。 段芷兰心里有些厌倦,可耳朵一直听着动静,听到太后唤她,从容起身,走到殿前行礼:“民妇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自从坐在上面开始,就一直在默默关注段芷兰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只见段芷兰头挽单刀髻,配上紫玉兰花钗和白玉蝴蝶发簪,蛾眉淡淡扫,朱唇浅浅点,眉目刚烈,身姿飒爽。 从礼节上说,段芷兰做的并不比贵妇们差,可举手投足间那股洒脱,是太后慕容灵溪无法形容的。 在他们班师回朝前,太后就与皇帝商量好了赏赐的事情,这是三年来,太后与皇帝为数不多达成共识的事情。 “夫人战功赫赫,而你班师回朝一天了皇帝却没提封赏之事,夫人可有怨言啊?”高台之上的太后看起来跟段芷兰差不多大的年纪,行事做派更像久经朝堂的老者。 “回太后娘娘的话,保家卫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而赏赐是恩典。”段芷兰低垂着眉眼,回答地滴水不漏。 太后哈哈一笑,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段夫人能这么想,是晋国之幸,也是百姓之幸。” “民妇和犬子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段芷兰慷慨激昂,如果不是演的,自己都快要被感动了。 太后端坐着 面前的酒菜没怎么动,皮笑肉不笑地:“段夫人气度,实在可嘉,当为晋国夫人的表率啊。” 听闻太后的发问,皇后孙琼昭心下咯噔一声,知道太后要为难段芷兰。 皇上对这桓殊戚十分满意,有意培养,而太后要是对桓将军的母亲为难,只怕是…… 孙琼昭知道自己在太后面前只能低眉顺眼,也只有暗暗着急,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心里思索替段芷兰解围的法子。 听到太后这么说,段芷兰心里发冷,太后这哪是给她戴高帽,明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什么人为一国表率? 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刚为你家出生入死回来,就这么对待有功之臣,传扬出去,不怕寒了万千将士的心吗? 段芷兰腹诽。 顶着被打磨地发光的地面,段芷兰声音毫无起伏:“娘娘折煞民妇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仪表端庄,才是晋国女子的表率。民妇一介草莽夫人,哪敢班门弄斧。” 这时有个小太监走到太后跟前,悄声说了几句,太后点点头,脸色不变。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太后扫了段芷兰的一眼,“难怪皇上能应了桓小将军的讨,封了你侯爵。” “民妇谢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 愿皇上万岁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千千岁。”段芷兰叩首谢恩。 这女子封侯,古来不是没有,但确实罕见,而段芷兰的功劳封侯 确实不为过。 不过太后还是有些气皇帝自作主张。 在太后看不见的地方,段芷兰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都说太后不是个好相与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了。 不过深宫里活下来的,还登上高位的,有几分脾气倒也正常。 太后虽然不满皇帝的主张,段芷兰行为举止又规规矩矩无可指摘,她也知道不好再为难与段芷兰:“皇上封了你为永安侯,倒叫哀家不知道赏你什么好了。皇后,你的意思呢?” 孙琼昭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了十分舒心:“回母后的话,臣妾以为千好万好,不如问问段侯自己想要什么。” 太后深以为然,目光再次瞥向段芷兰:“段夫人尽管开口,哀家一定满足于你。” 段芷兰跪得腿都发麻了:“民妇斗胆,当真有两样东西,想跟太后娘娘讨要。” “你且讲来。” “第一件,民妇知晓太后娘娘恩泽浩荡,心挂百姓衣食,民妇想借太后娘娘恩典,在长安城里要一块地,开办学堂,教授农者耕作,传播太后娘娘恩典,福泽晋国万民。”段芷兰暗暗道,自己一个理工女,为了生存,居然学会了花言巧语,啧啧啧。 太后被她这话说得脸上荡开笑容,这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又被段芷兰说成太后娘娘的恩典,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丝毫没有邀功之意。 “这件哀家准了,田地的事禀报皇帝,让皇帝安排吧。” “民妇谢太后娘娘恩典。” “不要民妇民妇的,既然皇上封了你为永安侯 那就是有爵位的嘛。” “是,微臣谨记太后娘娘的话。” “你说求哀家两件事,那第二件呢?” “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第二件事是存了私心的。” “你且讲来。” “民妇跟随夫君出征,夫君战死沙场,微臣与犬子相依为命,而犬子在边关六载,已然二十有三,而微臣身边也没有个说体己话的人。因此微臣想替犬子求一道没有姓名婚旨。” 太后一听说有私心,本来心下略微警惕,又听得她为冠军侯求婚事,又放心下来,心里暗道终究是个妇人。 太后听罢,缓缓开口:“赐婚好说。不过……哀家倒是有一事好奇,为何是道没有姓名的婚旨呢?” 段芷兰早算到她要这么问,早编好了应对的话:“回太后娘娘的话,犬子幼时曾大病一场,奄奄一息之时,梦里一位仙子救了她。 “犬子问如何回报仙子,仙子在梦里答,只要犬子日后荣华富贵之时莫忘当年之恩,仙子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犬子醒后,起死回生,将此等奇事告知微臣夫妇。 “这些年来,也有意寻找仙子,终不可得。犬子怕自己人微言轻配不上仙子,因此想向太后娘娘求恩典赐一道婚。” 将一厢情愿付诸光怪陆离的鬼神之说,那太后是不信也信了。 第7章 神女梦 “嗯神女入梦?那倒是稀奇。”太后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目光扫向孙琼昭,“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起身行礼:“回母后的话,臣妾以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古有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也自然有郎情妾意,母后仪表天下,不如成人之美。” 太后莞尔,转向段芷兰,点点头:“永安侯平身。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郎情妾意,哀家自然应该成人之美,那哀家今日就做个媒人,赐你道无名的婚旨。” “微臣谢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千岁千千岁千千岁。” 孙琼昭眉眼弯弯,用帕子掩口轻笑:“本宫只期待冠军侯何时寻到那位神女了,到时候,本宫可要向永安候讨要上几杯喜酒了,也不知永安侯舍不舍得这杯喜酒了。” “娘娘肯赏脸,微臣自然扫径相迎,荣幸之至。”段芷兰笑着,低着头,眼底似乎也染上了真心的笑意。 又说正殿这里,章斯年与桓殊戚已经打成一片。 章斯年:“侯爷刚到长安,怕是对长安城的吃喝玩乐……啊不,风土人情不熟悉吧。” 桓殊戚垂下眼帘,藏住了眸子中的情绪,声音十分平静:“在下……算是长安人士。” 桓殊戚幼时就跟着阿爹卖酒送酒,高门大户的纸醉金迷,最肮脏泥泞处为生计的卑躬屈膝,长安城最绚丽处和最肮脏处,他都见过。 “啊,嗷嗷,看我这脑子,侯爷与落清姐是故友,自然是长安人士了。不过侯爷多年不曾回来,也是有变化的,这些我最熟悉了!” 桓殊戚举起酒杯敬章斯年,眼中似有笑意:“好啊,劳烦与秋多多关照了。” “不劳烦不劳烦,能与侯爷同游,荣幸之至荣幸之至!”章斯年学桓殊戚喝酒,一饮而尽,被呛的直咳嗽,“侯爷真是爽利人咳咳咳……” 桓殊戚扯了扯嘴角:“方才忘记提醒与秋,这酒是圣上赏的,西域进贡的烈酒美人归,实在是,对不住了。” 章斯年捂住嘴,脸憋的通红,让自己咳嗽的声音尽量小一点,生怕柳承安公报私仇,给自己治一个殿前失仪之罪。 白云峰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听不见看不见。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了,将军平时是不会这么戏弄人的,一定是他醉了。 不过,将军既然这么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桓殊戚倒了杯水,递给章斯年:“章兄,对不住了,这杯酒,给你赔不是。” 章斯年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酒仰头灌下去,再看,脸上依旧通红,风头要盖过场上的舞女。 “谢侯爷……无……无妨……” 桓殊戚真诚的眼神,叫他真信了桓殊戚是无心之举。 “侯爷初来乍到,恐怕不清楚朝中的局势。” 桓殊戚挑了挑眉毛:“如今可是宫宴,真是天子脚下,与秋兄还是慎言为好。” 章斯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但是压低了声音:“我朝素来重文轻武,边关上又吃亏多年,所以文臣看不起武将。” “这个……某倒是有所耳闻。不过还是多谢与秋兄提点。” “不谢不谢。如今天子有意提拔武将,而文臣虎视眈眈,侯爷还是多多小心才是呐。”章斯年抬头,正好与柳承安对视上。 “某谢过与秋兄指点,改日,请与秋兄喝酒可好?” 一听喝酒,章斯年就提起精神来了:“何日何时何处?” 桓殊戚一怔,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察觉到桓殊戚神色变化,章斯年打趣道:“侯爷莫不是说说而已?” “怎会怎会,某初来乍到,对这些游乐不甚熟悉,何时何地就劳烦与秋兄定下,正好烦请与秋兄为某介绍长安风物 实在是不胜感激。” 章斯年哈哈大笑,拍了拍桓殊戚的肩膀:“好说好说,这是小事一桩。不过……侯爷身在行伍,说话怎么文绉绉的,不像个武将,倒像是个书生。” “与秋兄说笑了,某虽身在行伍,但读书一事,不敢倦怠。” “这么说,我们侯爷倒也是称得上儒将了?” “岂敢岂敢。” 二人正说着不一会,就听丹墀之上的柳承安说:“众位爱卿可要放开了畅饮,今日是国宴,不必拘束。不过近日朝事繁琐,朕有些乏了,就先回宫了,诸位爱卿不必惶恐,尽兴再归,明日起准三日假。” 太监唱完起驾回宫,各位大臣又起身来跪送皇帝:“恭送皇上。” 御花园内。 桓殊戚倚在假山上,见不远处有明黄色衣衫走来,便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柳承安走后不久,就有太监来向桓殊戚传话说皇上传召,要冠军侯悄悄前去,桓殊戚也就偷偷溜了出来。 第8章 天下同 “爱卿平身。”柳承民大手一挥,就让他起身了。 “谢皇上。” “爱卿可知道,朕为何唤你出来?”柳承安开门见山。 “微臣……不敢枉度君心。” “啧,你一个武将,怎得跟那群老木头似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桓殊戚低着头,不亢不卑。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如今不清楚柳承安的为人,少说,少揣测,是最好的法子。 “你可知,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柳承民收回了笑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臣若说实话,望皇上恕罪。” 柳承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新封的冠军侯:“讲,朕恕你无罪。” 能让朝议郎章斯年主动往上贴的,果然是个妙人。 不过这冠军侯千般好万般好,就是太高了。柳承民腹诽。 就算他头微低,还是比柳承民高出不少来。 “回皇上,臣私以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桓殊戚压低了声音说话,却掷地有声。 若非柳承民出来没有带任何人,此刻定会有人骂他“大胆”。 柳承民面部有片刻呆滞,随即大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乃天下人之天下!好一个冠军侯!松晖,朕就喜欢你这性子!” 松晖,是桓殊戚的字。 如今柳承民用字来唤他,已经有拉拢之意了。 桓殊戚想起来方才在殿上章斯年跟他说的话,已经明白了几分。 “微臣不才,臣愿为皇上披肝沥胆,万死不辞。”柳承民抛出来了橄榄枝,他必须极快地表示诚意。 文臣、世家官官相护权倾朝野已久,若是再这么下去,文武失衡,法度不明,文争武斗是小事情,导致江山易主,百姓受难就覆水难收了。 “松晖,朕喜欢你的坦诚。你知不知道,如今的天下,是谁的?” “臣……不知。”这时候,桓殊戚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柳承民语气凌厉起来:“是权贵的天下,是富者的天下,而不是天下人的天下。” 桓殊戚沉默片刻,说:“臣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一路上见过的百姓,十之五六瘦弱不堪,有的卖儿卖女,就为了一口饭。……而朱门……酒肉臭。” 柳承民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了:“朕读少时,太傅曾跟朕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恶其不出於身也,不必为己。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松晖,你愿意跟朕一起,缔造一个大同吗?” 年轻的帝王伸出手,眼底映着漫天星光。 桓殊戚抬头,眸子对上柳承民的,手搭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臣愿意。” 彼时清风过眼,初秋的月,照亮了两个少年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冠军侯!” 第9章 夜谈心 回房前,段芷兰把桓殊戚叫了过去,大手一挥,将一道懿旨交给他:“这是为娘替你在太后那里求来的懿旨。” 桓殊戚接过去,眼神有些犹豫,不太明白段芷兰的意思。 “哎呀不是旁的懿旨,是道婚旨,没有名字的婚旨。”段芷兰慢悠悠地坐下,解释道,“为娘知道呢,你现在是新贵,朝里眼瞅着想把女儿往你身边送的不少。为娘也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喜欢小清儿,而她如今又是章家的媳妇。” 桓殊戚眼底暗了暗。 “可是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有人问,小清儿愿不愿意。”段芷兰瞥了一眼眼里变得兴奋的桓殊戚,“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去问问小清儿的意见。就算她不愿意再待在章府,为娘替你求的这道婚旨,也只是假借婚的名义,来给小清儿一个自由,你不能逼迫或者威胁小清儿知道吗?” “儿子明白。只是……小清已经不在章家了,阿娘。” “嗯!?”段芷兰坐直了身子,“此话怎讲。” 桓殊戚就把从章斯年听来的复述了一遍给段芷兰听。 “好啊!不愧是小清儿,我就说这孩子不简单。不过,这些年,她肯定吃了很多苦,如今可算是日子好些了。你如今封了侯爷,可不能忘恩负义,要多帮她些。” “儿子明白。” “我也很是想念小清儿,希望这章家二郎靠谱些,我也好早日能见到她。” “母亲,我想问,您是如何请到这无名的懿旨的?” 段芷兰略带嫌弃地瞅了他一眼:“哎,为娘我千军万马什么没见过,这还能难倒我?不过是向太后编了个神女救过你的命的故事,神不神女的,太后还能真钻你梦里去看看啊?既有神女,太后何不成人之美呢?” “儿子明白了,阿娘费心了。” 段芷兰慢条斯理地道:“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的小清儿,本以为她还在章家,她要是不愿意待在那里我们也不好办。想着借这个由头能救她,如今小清儿自己有本事出去了,你也别乱打主意了。 “别明白不明白了,如今你虽是个侯爷,但你要是真喜欢小清儿,可要花心思,阿娘以前叮嘱过你的,可要记住。再有,如今的长安不是以前的长安,打起点精神来。” “是,多谢阿娘。只是不知……太后也没有为难阿娘?” 段芷兰摆摆手:“太后虽然不喜欢我,但是毕竟是宫宴,当着那么多贵妇的面,我们又是主角有功在身,她也不敢为难。这些小意思,你阿娘应付得来的。” “阿娘在京中若是遇到为难你的,凡事不必理会 交给儿子处理就好。” “你这兔崽子也忒看不起你老娘了。”段芷兰敲敲桓殊的脑袋,“你阿娘可是永安侯,谁敢为难你阿娘?” 桓殊戚捂着脑袋无语地看着段芷兰:“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段芷兰道,“太后给了我块地,可以教授百姓种植,以后没有事就别来打扰我。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看这皇帝小儿也挺倚重你的,你自己小心点。还有,你爷爷奶奶你要多去他们院里看看,他们想你。” “是,阿娘也多多注意身体,儿子不能在身边,切莫劳累过度,要记得按时吃饭,也别因为忙忘了喝水,磕到了要及时上药……” “知道了知道了。跟你爹一样啰嗦。快滚,老娘要睡了。”说着,段芷兰就将桓殊戚往门外面推。 门被“嘭”地关上后,段芷兰眼底闪过片刻的落寞。 “阿晖,我蟒袍玉带加身,爹娘安好,我们的儿子如今封侯拜相,也有了喜欢的姑娘,你泉下有灵,也该放心了。”段芷兰自言自语,“你的仇,我们一定会替你报。” 第10章 故友逢 一天后,落清家。 落清正与凤吟宣商讨送书的事情,忽见郑安安怒气冲冲地进来。 “这是怎的了?谁招惹我们安安了,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见郑安安来了,落清两人忙招呼她坐下。 凤吟宣送上来点心,在一边坐下:“是呀,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们家安安呀。” 郑安安脸色稍缓:“可不是有人招惹我了嘛,我阿爹莫名其妙带回来个登徒子,我今晚可要赖在你们家了。落清姐,吟宣姐,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哇。” “登徒子?”凤吟宣和落清对视一眼,“什么登徒子?哪里来的?” 郑安安的阿娘早逝,她阿爹向来拿她做掌上明珠,喊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怎么会将登徒子带回家? “阿爹今日在铺子里遇到那个登徒子来喊救命,阿爹跟他一见如故,就……就结为忘年交,还把他带回家!他上来就对我作揖,还叫姑娘,怎么不是登徒子!”说起来,郑安安又来了气了。 凤锦瑞将莲花糕往郑安安嘴里递,一面给她顺着毛。 “安安要来,我当然扫榻相迎。但是能叫伯伯看着相见如故的,倒是稀奇。他惹我们安安生气,就是他的错处。”落清道,“不过作个揖叫姑娘,本是寻常礼数,究竟什么事情惹的我们安安姑娘这么生气了?好安安跟我说说,我替你出气去。” 凤吟宣笑吟吟地看了郑安安一眼,又朝落清眨眨眼。 郑安安嘟着嘴不说话。 “可是因为他抢了你阿爹对你的关心?”落清一眼就看穿了。 郑安安小声嘟囔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才不是呢,是那登徒子小气。”凤吟宣哄道。 落清拉过郑安安的手:“那我们——去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走!”郑安安立刻起身,一下子浑身又有了劲。 落清和凤吟宣相视一笑,跟了上去。 郑印出来开门,见到刚才还气冲冲闯出去,现在又气势十足地回来的女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乖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去找虞姑娘玩吗?” “我带了滢滢和九思来玩,怎么家里来了旁人,爹爹都不想女儿回家了?”郑安安酸溜溜地道。 “怎么可能……”郑印打着哈哈。 “伯父好。” “伯父好。” 落清二人跟郑印打招呼。 “就是他!”两个人跟上来了,郑安安的气势又回来了郑安安指着刚好从里面出来的男人道。 落清定睛一看,却差点落下泪来。 你道是谁?可不是落清那许久未见的好友陶槿。 陶槿见那小姑娘身后的女孩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愣在原地。 细细一想,猛拍脑袋,一个箭步窜上去就抱住了落清:“小清!我可想死你了!” 另外三人见此场景目瞪口呆。 “你!你个登徒子赶紧放开滢滢!”率先反应过来的郑安安上前扯开陶槿,反手就是一巴掌。 突然挨了一巴掌的陶槿捂着半边脸泫然欲泣。 “安安。”眼看郑安安还要再揍他,落清忙拉住了她,“别打,没事没事,我认识他。” “啊?你认识他?”郑安安身形一顿,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嗯。”落清点点头。 落清忍住了泪水,扯起笑容:“好久不见啊,桃子。” 陶槿拽着落清衣袖不撒手:“小清啊你可是让我好找!每每去章府求见你总不见我,我还以为你不认我们了呢。” “哪能不认你们啊。”落清叹道,“对不起啊。” 才反应过来的郑印道:“昆琦贤弟跟虞姑娘认识?” 陶槿:“虞姑娘?” 落清点点头,道:“如今我改了姓,不姓符了,随我阿娘。” “改了好改了好。”陶槿松口气,也跟着点头。 落清转过头对郑印施了一礼:“伯父,虽有冒昧,不知晚辈可否借一下您这位小友片刻?” 第11章 叙旧情(一) “阿爹~”见郑印愣着不讲话,郑安安娇嗔。 郑印反应过来,慌忙讨饶:“这位小友本就是俺请回来一叙的,哪有什么借不借的,自然可以。” “多谢伯父。”落清道。 “我们家就在隔壁,那……桃子移步去坐坐?”落清朝陶槿眨眨眼。 “我也去我也去。”郑安安拽着落清的袖子,回头瞥了陶槿一眼,“刚才是我唐突啦,不知道你是滢滢朋友,对不起。” “岂敢岂敢,是小生唐突。”陶槿不知郑安安为何道歉,但是红了脸。 落清打趣道:“我可不知道桃子什么时候学会自称小生了,可真是一桩奇事。” “滢滢先别忙打趣了,各位移步吧?”凤吟宣笑着推了推落清。 “好嘛好嘛。” 落清和吟宣家中。 落清起身倒茶:“向九思和安安介绍下,这位是我的故交好友,陶槿,我们都叫他桃子。桃子,这二位是我的朋友,郑安安和凤吟宣。” 陶槿起身作揖:“二位姑娘,失礼失礼,在下陶槿,字昆琦,方才多有唐突,二位姑娘莫怪。” 郑安安和凤吟宣二人也还礼。 “郑安安,字如岳。” “凤吟宣,字九思。” 郑安安道:“刚才是我多有冒犯,公子勿怪。” “岂敢岂敢,小生的不是,惊扰姑娘了。” “说起来,我与桃子也有三四年没有见了。”落清道。 陶槿点头赞同:“可不是,自从你嫁到章家去,我知道章家规矩多,怕你被人议论,就是有见面的场合,也不敢上前去与你打招呼。 “前年你生辰,我送礼到章府,你拒了,说与我素不相识,真是好奇怪。 “如今你为何又在这里安了家,又是如何从章府逃出来的?章家人可有为难你?你过的怎么样?” “几年不见,桃子竟然变得这样话唠。也是 本来你就话唠。”落清笑着摇摇头,“这么多问题,我得一个个回答,可是说来话长了。你也莫怪我不去寻你和小玉,实在是我有难言之隐,怕连累你们。” “小清,我们不过几年不见,你就惦记连不连累,与我们如此生分了?” “哪有哪有啊,真与你们生分,今日你还能坐在这里?其实我从未想过一辈子做章家的媳妇,嫁到章家,只是他们用阿娘来胁迫我,不过是权衡之计。 “说实话章家对我不错,说得上是敬重。也就章明远不喜欢我,不过这不重要。我本就没想长留。 “我嫁到章家没有一年,阿娘便被符兴昭他们害死,我就开始盘算离开那个狼窝,好筹谋与阿娘报仇。”落清别过头,稳定下情绪。 陶槿垂下眸子,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小清……” 凤吟宣和郑安安也同时握住了落清的手。 落清扯了扯嘴角:“那日我和章明远回符家,章明远刚好看到了我妹妹娇染,想要纳她为妾,我不同意。 “我妹妹怎么可以做别人的妾室。徐端卿,也就是丞相夫人,我曾经的婆母,知道了章明远的心思,也来劝我。 “我问过妹妹的心思,她说她喜欢章明远,但是姐姐喜欢的东西,她不抢。我说我不喜欢章明远,就让她安心在家等章明远娶她做正室。 “说实话章明远虽不喜欢我,但毕竟生长在章家,表面功夫做的不错,不算坏人,跟我算是相敬如宾,所以我也放心妹妹嫁给他。 “我同徐端卿夫人说是我自请出门,让章明远娶娇染。徐夫人不同意,说只认我一个儿媳妇,还说我是说气话。 “章明远要如此,徐夫人无奈,只能同意,只对外说是我失踪,故而章明远娶了我妹妹娇染作继室。 “这事做的隐秘,不好声张,你没见过我妹妹,我妹妹也不认识你,所以妹妹拒绝跟你见面。 “徐夫人给了我金银细软,我就带着摸摸和九思在此处安家,改了姓,换了笔名,开了个私塾,靠教书卖书度日。 “一旦离了章家,我对符兴昭就没了用处,他杀了娘,自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我想着报阿娘之仇,因此留在长安没走。又怕连累你们,我才没敢在这两年里去找你们。只是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竟然遇上了。” 沉默了许久,陶槿哑着嗓子开口:“我只道你夫妻恩爱,迫于礼教,朋友难以亲近,谁知道你竟受了这么多苦楚。” 第12章 叙旧情(二) “不过所幸小清如今苦尽甘来,逃离了囚笼。只是……”陶槿顿了顿,“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要告诉我们啊。 “我陶槿虽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保护个朋友还是足够的,也幸好今日叫我撞上了,你可不知璟明找你找的有多苦。” 说起舒璟明来,落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璟明如何了?” “上次我跟璟明见面,她就直接告诉我章家的是符娇染不是落清,我还说她怀孕怀傻了呢,看来,还是璟明最了解你。”陶槿叹口气。 落清瞬间站起来:“璟明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陶槿掰着手指,忧心忡忡:“想来,如今也有六个月了。她成日里为你担忧,以泪洗面,好在她夫君还算好的,时时在旁边劝导着,倒是出不了什么事情。” 凤吟宣扶着落清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落清失魂落魄地捂着胸口:“都怪我,这可如何是好……” “小清别这么自责,你有不得已,怎么叫都怪你呢,这只是造化弄人罢了。要是璟明知道你因为她伤心,她不得更伤心。”陶槿道,“我知道你的不容易和苦心,璟明也不会因此怪你的。” 落清捂着胸口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忍了好久才将泪水憋回去。 凤吟宣和郑安安见状,连忙又是递水,又是拍背地安慰她。 落清勉强笑一笑,轻轻按住她们的手:“我没事了。” “等小玉生下孩儿,我便去看她,现在去见她,我怕她如今受不了刺激。”落清看了看凤吟宣和安安,“这些年,我过得挺好,多亏了如岳和九思的照拂。如果璟明见了她们,也会欢喜的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说桃子今日是避难躲到郑伯父家中,这……却是为何?” 陶槿嘴角抽了抽,无奈干笑两声:“还能如何呀,我文不成武不就的,不过是我阿爹要我成婚,我躲着罢。你也知道,我自小不爱读书,让我读书,不如杀了我,科举一事我实在不通。 “我想经商……可这对于我阿爹来说无异于歪门邪道。所以阿爹才想了让我成婚,在他看来,我算了养废了,才培养他孙子来。要是他自己能生养,大概要给我生个弟弟来。 “可是我这性子你也知道,最是荒唐,谁家姑娘嫁了我,那不是要一辈子受人指点,我哪能糟蹋人家好姑娘嘛。 “你说,你要是个男儿身,是我兄弟该有多好,这样你就能去科举了,小清这样的才华,我爹定把你视为掌中珠。” 落清叹口气,道:“都说士农工商,唯商最末,叔父是士人,看不起商者也是常事。可是……常事就一定对么? “桃子既有经商之才,又不肯蹉跎一生,假以时日,必将成才,改变世人眼光。 “昔日张骞通西域,大汉获利无数,如此看来,商贾之道,哪里比那些之乎者也低?都是为生民立命,哪有高低贵贱。” 郑安安一拍桌子,赞同说:“就是,滢滢说的对,你是堂堂男子汉,父亲虽阻挠,可也不至加害你于死地。从前我不知滢滢过往,如今才知,更加敬佩。 “滢滢孤身一人,尚且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杀出一条生路,你不肯随意成婚,怕蹉跎人家好姑娘的光阴,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你阿爹追你,你便躲在我家就是。明珠哪能一直蒙尘,总有一日你做出大事业来,你爹也就不逼你了。” 第13章 叙旧情(三) 陶槿肃然起敬,立刻抱拳:“姑娘此番言论实在令人醍醐灌顶,没想到令堂高志,姑娘也毫不逊色。” 郑安安骄傲地掐着腰:“那是,虎父无犬女嘛。” 凤吟宣见他们一派和谐,就在旁边掩口笑。 落清也跟着他们笑:“船到桥头自然直,桃子不必担心,一时半会叔父是找不到这里的。” “且不说我阿爹,这事不打紧。”陶槿道,“小清可知道小戚回来了?” “冠军侯名贯四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郑安安补充:“嗯嗯,那日我们还一起去看了呢,那桓小将军当真好少年。” 陶槿:“说起那日,我好似是看到你了,小清。” 落清低下头:“说来惭愧,那日确实是有意躲你。” 陶槿:“不妨事,你不知道小戚挂念你挂念地紧呢。” 落清抬头看向他:“怎么,你们见过了?他可还好?” “他是朝廷新贵,刚一回来上赶着见他的排着队呢。昨日在宫宴上他也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尤其是章家二郎,黏他黏的紧,我爹管我严,因此没跟他说上话只是……”陶槿向前挪了挪椅子,“你认识章家二郎吗,章与秋。” “哪能不认识啊。”落清提起他来就好笑,“不是我那前夫君的弟弟。说起来,我跟他也有过段渊源,算是朋友,不过这个日后慢慢说。怎的突然说起他,桃子跟他很熟吗?” “我成日走街串巷倒也见过他几面。不过他父亲与我父亲素来不和,所以我们也没有过多交集。不过我看他在宫宴上看起来与小戚甚是相熟,小戚何时认识的他呀?” 落清笑着摆摆手:“这个呀。阿戚走了六年才回来,与你联系都甚少,哪里会认识章斯年呀。 “不过斯年他性子活跃,生性好动,最会笼络人心。我看呀,倒不是他俩相熟,而是斯年要他们相熟。” 陶槿懵了:“小清这话怎么讲?” “这就说远了,桃子不熟悉朝堂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桃子应当知道当今天子的身份。而斯年曾是当今天子的伴读。”落清警惕地看了眼门口,继续道,“我朝文盛武衰,边关久受纷扰,阿戚甫定边关,是功,也是罪。” 陶槿更加摸不着头脑“小清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凤吟宣起身去关门。 “于万民,于大晋,于天子来说,是功,而于大部分势力的文臣来说,这是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落清叹口气,悠悠地道,“文臣看似拉拢他,可暗地里恨不得他身败名裂的有的是,而这些文臣与天子相对。” “小清说的我又不懂了,文臣怎么会与天子作对?”陶槿困惑道 郑安安也附和地点头:“对呀,滢滢说的我也没听懂。” 落清耐心解释:“当今天子幼时流落民间,见过了百姓疾苦,尝遍了人生百态,不是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观念自然与那些絮絮叨叨的老臣不一样。 “天子文功武治,有平定四海并吞八荒之心,而谁能替他平四海吞八荒,肯定不是那些絮絮叨叨固执守旧的文臣吧?安安和桃子能明白了吧?所以不是斯年与阿戚熟络,而是天子要斯年与阿戚熟络。” 陶槿一拍脑袋:“原来如此,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朝堂之事,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落清摇摇头说,“我也不过略知一二罢了。此时阿戚身处旋涡,我又有仇在身,怕是带累与他,希望他莫怪我不与他相认。” “小清这么想,小戚可不是这么想。” 第14章 自家人 “桃子这话怎么说?”落清问。 “他如今虽是新贵,可没有你当年救命,他也不会有今日。于他而言,你既是恩人,又是伯乐,还是朋友。你若因怕带累而不与他相认,便是看淡了这份情分。他可是日日盼着与你重逢,小戚若是知道你不肯见他,可不是会伤心吗?” “还是桃子考虑的周全,是我考虑不周,太自私了,不曾想我无意间伤了你们。”落清叹气道。 郑安安在桌子底下狠踹了陶槿一脚:“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滢滢她怎么做自然有她的主张,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的难处?那小将军伤不伤心,那是他的事情,与我们家滢滢有什么关系?你来了才多久,竟惹的滢滢又伤心叹气。” 陶槿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 “小清,你自有你的主意,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他的混蛋话,你无需理会的。你若是生气了,我……我便替你揍他!”说着,郑安安扬起手,就要揍他。 陶槿举起双手任凭处置:“姐姐们是我错了,是我胡说,惹得小清伤心,我自己掌嘴。” 落清拉过郑安安:“好安安,这不怪桃子,是我触景生情,想起些前尘往事才伤心罢了。桃子,没事的,只是最近太容易伤心了。” 郑安安哼一声,给了陶槿一白眼:“这次算你走运,下次让我看见,要揍你的,知道不。” 陶槿哼哼唧唧地地告谢:“多谢小清宽宏大量,多谢女侠姐姐放过。” “是我见了你太过高兴了,多年未见,幸而你我情分未曾生疏。故友相逢,我哪能不高兴,情绪自然起伏大一些,没事的。”落清笑了笑,“也是缘分使然,合该我们重逢。” 陶槿连连称是,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道:“天色不早了,我还要继续逃亡,改日再与小清叙旧。” 郑安安拦住他:“我阿爹都说了收留与你,你这在我这里走了,阿爹不免要不高兴了。你走了,我怎么跟阿爹交代?” “伯父与郑姑娘好意,小生感激不尽,但是好意小生心领了。可是家父权大,不免查到这里,难免连累于伯父,实在是惭愧。” “我阿爹与你处得来,你这做晚辈的,岂不是须得陪他聊得尽兴些。”郑安安挑了挑眉毛,“再说你不曾将身份隐瞒,光明正大,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又是小清的朋友,小清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岂能让你流落街头。一个吏部侍郎怕什么,我的朋友,就是皇帝来了我也得护住他。” 陶槿被她这番言论说的感激涕零,连连作揖:“姑娘收留之恩,小生感激不尽。来日有机会定会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示报答。” 郑安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说这么正经做什么,嘴上说自己不通文墨,讲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落清忍俊不禁:“都是自家人,桃子怎么还那么拘谨。” 第15章 前尘事 凤吟宣附和道:“公子莫要这个礼那个礼的了,都是自己人,这么多礼数倒显得生疏,你且安心坐吧,我去做饭。” 陶槿打着哈哈:“姑娘说的是,姑娘辛苦了,我去给你做下手。” 郑安安举手:“我也去!” 落清:“我也去。” 凤吟宣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要不了那么多的人,陶公子随我来吧,既然是朋友,我就不客气了。” 陶槿笑说:“不妨不妨,凤姑娘尽管使唤就行。” “那我呢那我呢?”郑安安指着自己问。 落清拉过她的手:“何嬷嬷去卖刺绣还没回来,我们去叫她吧。” 何嬷嬷对于陶槿的到来也很是惊喜,几人互相见过后,郑安安也去喊了郑印来一同吃饭。 几人用过饭后,落清和陶槿又聊了些 旧情,便各自歇息了。 落清躺在床上,今日得见故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又怕吵到旁边的凤吟宣,就合着眼冥想,思来想去,心绪不由回到六年前。 六年前,符家宅邸。 北院清水阁。 符落清手里拿着一本书,站着倚在门框上,她没有看书,而是望着院子里朝气蓬勃的花花草草们出神。 眼看夕阳欲颓,出去买药的何嬷嬷也不见得回来。 符落清不由得焦躁起来。 “阿娘。”符落清抱着书走进屋子,迎面扑来一阵药草味。 翻书页的声音停了下来,床上的女子抬起头,望向走近了的符落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滢滢,怎么了?” “阿娘饿了吗?”符落清将书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我不饿。”虞笙摇摇头。 面前坐在床上的女子三十左右的样子,头发干干净净地挽了起来,身上穿着素色衣服,头上没有几件首饰,面容憔悴,脸色白的像张纸,嘴唇也发白,但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符落清心里一阵心疼,默默将那个男人骂了一顿,为虞笙掖好被角。 “阿娘暂且忍耐会。何嬷嬷去买药,还没有回来,我去看看,等回来我煎药,嬷嬷做饭。阿娘先躺会吧。” “嗯。” “滢滢。”在符落清要走出房门的时候,虞笙叫住了她。 “怎么了,阿娘?”符落清转过头。 “小心一点,早点回来。” “嗯。” 出了房门,符落清朝草丛中唤了一声“黑不隆冬”,就应声窜出一条全身黑色的小狗来。 小狗摇着尾巴,期待地看着符落清。 符落清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温柔地说:“辛苦你了,我要去找下嬷嬷。你要在家里保护好阿娘哦,不要让图谋不轨的人进来了哦。” “汪!”黑不隆冬好像听懂了符落清的话似的,应了一声。 出了清水阁,符落清没有走符府的大门,而是直接转去了后门。 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家丁把守,符落清悄悄推开后门溜了出去。 街上人已经稀疏,只有零零散散的纨绔或是无事可做的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顺着街道,符落清一路顺畅,来到了常去拿药的同仁堂。 伙计正招呼着点灯,见符落清在门口张望,认识她是熟人,就走 出来,笑容满面地问:“符姑娘在找什么?” “啊,孙哥,您可看到我们家何嬷嬷了?” “何嬷嬷?两个时辰前拿了药就走了呀。”伙计有些不明所以,如实回答。 “那谢谢你了。”符落清道了谢,就转身往回走。 人虽然走着,但心里不住地捣鼓:“从后门到同仁堂这段路,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何嬷嬷两个时辰前就拿到了药,不可能回不去。何嬷嬷不是怠惰的人,只怕……路上出了什么茬子……” “哟,小姑娘一个人呀。” 符落清只顾低头走路,转入一处巷子时,一抬头,猛然看见一个黑脸大汉,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那种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让她十分不自在。 符落清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就想绕过去。 “别走嘛,跟哥哥说说话。”黑脸大汉一个闪身,拦住了符落清的去路。 符落清退后几步,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段路上平日里是安全的。只是总有那么几个目中无法的,现在又是人少的时候,在外面的也是些不管闲事的地痞流氓。 见黑脸大汉步步紧逼,符落清只得又后退了好几步。 “现在喊一嗓子,不仅旁人听不到,还可能激怒那个人。”符落清在心里道,“现在只有我自己能救自己,但是,我是打不过他的。” 符落清一边计量,一边慢慢后退,面上沉着冷静,但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虽然从小跟着桓殊戚学过那么几个招式,但那都是唬人的,骗人的把戏,不管什么用。 “骗人的把戏……”符落清心下有了计较。 “后面!”符落清突然指着黑脸大汉后面,一脸惊恐地道。 “什么?”黑脸大汉转过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符落清趁机弯腰拾了一把石子,掖在腰带里。 见黑脸大汉转过头,符落清无辜地摇摇头,耸耸肩膀:“我也不知道,可是刚才……” 黑脸大汉有些生气,一步步逼近:“小姑娘,我可不是好骗的……” 第16章 何嬷嬷 “我没有骗你,刚才真的……后面有个红衣服的姐姐……”符落清扑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突然捂住嘴,大叫道出了,“那个姐姐又来了,就在你肩膀上!” 黑脸大汉猛地转身,身后依旧是空空如也。 符落清迅速从腰间摸出一块石子,朝着黑脸大汉太阳穴打去。 “哎哟!”石子刚好打偏,却也给了他脸一下,疼地他捂住了脸。 黑脸大汉气势汹汹地朝符落清走过来,掰着手腕,发出“咔咔”的声音:“臭婊子你皮痒了!” “我没有!”符落清一面摊手一面从容后退,“那个姐姐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符落清尖叫起来,黑脸大汉又起了疑心朝后看去。 符落清捡了快最大的时候,向他下三盘攻去,趁男人蹲下身子吃痛的时候,符落清绕过大汉朝大街上跑去。 一路不停歇地,直到跑上人较多的街道,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看来只能从大门口进去了。”符落清心想,“被姨娘抓住小尾巴,又要被奚落了……” 走至不多时,符落清已经看到了符府的大门口,与以往不同的是,管家正面色焦急地在门口寻找着什么。 看到符落清走来,管家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急急迎了上来:“我的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小姐去见老爷!” 听到管家要喝,一大群侍女蜂拥而上,要绑符落清。 符落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脑壳隐隐作痛。 估计又是西院的姨娘来找岔了,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看谁敢!”符落清大喝一声,把一群丫鬟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这是在符府门口,你们是想让长安城的人都看符家笑话吗?” 管家一想也是,忙令丫鬟们退下。 “有什么事,我自己回去见符大人,但是我得先办件事情。”符落清说着,转身又要走。 管家一看,这到手的鸭子哪能让她飞了,就走上去:“大小姐,您是找何嬷嬷吧?” 符落清脚步一顿:“不干你的事。” “何嬷嬷正在二姨娘门前跪着呢。” “你说什么?”符落清几个箭步上前,吓得管家后退了几步。 管家知道,大夫人和嫡小姐虽然不受老爷喜爱,但他们家这大小姐向来是个不好惹的。 “大小姐,您要是想问清楚,还是到老爷那去吧,老奴这不过是个下人,不过奉命行事,也说不清楚呀。”管家无奈道。 符落清点点头,她也知道不该为难管家。 “你们都忙吧,我自己去找符大人。”扔下这句话,符落清就直奔东院的书房。 东院里还是跟从前一样,摆了几盆兰花,雅致地很。 兰花的幽香,并没有给符落清带来几分好心情。 院子再雅致,兰花香气再好闻,也盖不住院子主人的恶臭。 “大小姐。”书房外,站着她哥哥符和玉的书童,书童见了符落清,弯腰行礼。 “嗯,”符落清颔首,放轻了声音,“哥哥在里面?” “老爷正在问少爷今日的功课,麻烦大小姐等等吧。” 第17章 符大人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吱呀”的推门的推门声响起,身着青衫的少年出现在门口,见了符落清,眉眼弯了起来:“清,你来了。” “哥哥。”符落清微微福身。 路过符落清身边时,符和玉在她耳边道:“抱歉,我母亲给你带来麻烦了。父亲气你私自出门,你……不要和父亲争吵。” 符落清微微颔首,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虽然二夫人苏妙芸常常给她和母亲找麻烦,但苏妙芸的一双儿女,她异母的哥哥妹妹到时时时提点她,感情虽不说怎样深厚,可也不至于水火不容的。 符和玉走后,符落清敲了敲门。 “谁?” “符大人,我是符落清。” “进来。”里面传来符兴昭阴沉的声音。 符落清没犹豫,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跪下。”梨木雕花的书案后,身着家常白衫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本书,头也不抬。 符兴昭人到中年,没有像多数同僚一样胖起来,身材瘦削却不病态,面白无须,棱角分明,这么看去,仍是一位美男子。 若是年轻时,那定然就是玉树临风的一位美少年了。 难怪她母亲虞笙当年会抛下身份,抛下双亲,不顾一切跟他私奔。符落清常常会这么想。 符落清犹豫了下,还是跪下了。 她这个时候激怒符兴昭,最后吃苦头的,只能是她母亲和何嬷嬷。 跪了有两盏茶的时间,符兴昭终于抬起头来,冷着声:“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抱歉,符大人,小女子愚钝,不知道。” “身为闺阁女子,没有教养,随意抛头露面,知道错了吗?” 符落直挺挺地跪着,生硬地说:“知道了,我的错,您可以放了何嬷嬷了?” “她身为奴才,不劝谏主子,应替你受罚。”符兴昭的声音一丝感情都不带。 符落清深吸了口气,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何嬷嬷的事,何嬷嬷只是外出买药而已。可论起来,也是姨娘先扣下了嬷嬷,我和阿娘不见人,心里着急,才如此的。” “买药?” “要不然呢?” 符兴昭忽然站起来:“何人病了?为何买药?” 符落清嘲讽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阿娘。” “她病了怎么不请大夫看?”符兴昭又坐下了。 “您嘱咐下人不要对我们有好脸色,哪里请的来大夫。怎么,您是觉得,嬷嬷是出去赌钱不成?” 落清这里没说“苏姨娘”,直接说了“您”,她知道,这件事的主导,一定是符兴昭,不是旁人。 符兴昭道:“你姨娘代为管教下人,有何不是?” “符大人,我问的是您,而不是姨娘。没有您的允许,姨娘也不能动何嬷嬷。这个时候,您又想起来推脱了?’” 符兴昭知道自己不占理,冷声道:“她若要买药,吩咐府里寻常下人去便是,何必要何嬷嬷去。” “符大人您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我们北院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吧。” 符兴昭冷落虞笙,虞笙虽为主母,但也受了些白眼。 虽然苛待他们的下人被落清惩治一顿,自那之后没有下人敢给她们脸色。 可是符兴昭身为一家之主,有意苛责北院,她们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 若不是虞笙每日刺绣、落清画画出去卖,还不知道日子要过成什么样呢。 第18章 莫须有 符兴昭被符落清的话噎住了:“明日我让管家恢复北院的用度……” 他还是有几分清醒的,他只想让虞笙服软,没想逼死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御史台弹一个“宠妾灭妻”就够他喝几壶了。 “行,谢谢符大人。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让个人跟我去西院,放了何嬷嬷,然后把药还给我们,此事就了解了。”符落清说着,就想起身。 “清儿已经十四岁了,眼看就要及笄了,但你看那个性子,还是没大没小。从前她跟那个卖酒的的儿子走的近也就罢了,年纪还小,你看她如今要及笄的人,却像个男孩子一样整日里抛头露面的,也不学习女红,以后怎么许婆家,传出去,咱们符府的名声,也不好听……章家不是对她有意吗,若是章家见她这么不成形,这事怎么能成?” 想起母亲的话,符兴昭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大胆!我让你起来了吗?” 符落清抿着嘴,咽下了这口气,不情愿地重新跪下。 符兴昭捏着额角,压着怒火:“今天这个事情,必须动用家法,好好审你。” 符落清差点笑出来。她不过是出去找了圈何嬷嬷,回来就不知道被安上了什么罪名。 何嬷嬷不过是出去买了个药,就被冤枉私自拿主子的钱赌钱,唉,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今天何嬷嬷不赌钱,明日就是偷东西。 她今日不是抛头露面,明日就是不敬父母。 总之,有的是罪名等着她。 这一日日地,何时才是头。 符落清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目光磊落:“好,符大人,您说,您要怎么审我?如何审?” 片刻后,苏妙芸和三姨娘四姨娘坐在大厅的两侧,符兴昭坐在大厅正中央,符落清和何嬷嬷跪在厅上。 “清儿,只要你好好认错,你父亲不会生你的气的。”苏妙芸带着得体的笑容。 话虽这么说,苏妙芸实在是心虚。 三姨娘四姨娘脸色有些难看,没有说话。 显然,她们不想参与进来。 她们又不是傻子,被叫来不就是当靶子使的?大夫人知书达理,当家的时候从未亏待他们,对待他们子女,也是视如己出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好的主母,上哪儿找去。 她们都是明眼人,苏妙芸看起来嚣张跋扈,可也不曾过多为难她们。可谁叫当家做主的,是老爷,不是旁人呢。 实际上不肯放过她们的是老爷。 明明是结发夫妻,本应该是相敬如宾,但符大人把大夫人和二小姐逼到如此地步,还不肯松口。 符落清面色坦荡,没说话。 符兴昭有些生气:“符落清!你母亲跟你说话呢!” 符落清这次没忍住,真的“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父亲大人,明明是您说要审我,这里最大的就是您,姨娘为我是求情,我要上接了姨娘的话,您是不是又要指责我越过您了?您说,我是该说话好,还是不该说好呢?” 第19章 入他局 落清淡淡地扫了一眼符兴昭,继续道:“您既然要用家法了,我几位姨娘都在,我阿娘却不在。父亲大人,这是要姨娘下不来台呢,还是羞辱我阿娘呢。或者说是,您想要坐实宠妾灭妻的名头呢?” 符兴昭面色一僵,他本身是气不过虞笙母女的作为,今日才拿了何嬷嬷做由头,暗示苏妙芸作借口来挑事,逼迫虞笙求饶,没想到公然被落清指出,实在是有失脸面。 符兴昭还没有开口去骂她,落清就继续道:“符大人最近要考核了吧,您也是太清闲了些,什么事情都管了,就是不知道治下如何呢。万一被哪个大公无私正直的御史大夫查出来您宠妾灭妻故生是非,弹劾上去,您看您这少卿啊,是做成,还是做不成呢?” “你!”符兴昭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这个小丫头何时知道这么多的,看来是看的不够紧,以后要关着她些了。 从前就和那个卖酒的儿子不清不楚,看在吏部侍郎和舒家的面子上,看她年纪尚小,才对她疏于管教,如今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你和何嬷嬷回去吧,少时会让人过去伺候。”符兴昭思前想后,打定主意,“以后北院的银钱也照发,掌家的事情,过两日,你姨娘会交给你母亲,这个不用你操心。” “如此多谢父亲大人。” 说完,符落清就拉起一边的何嬷嬷:“嬷嬷,我们走。” 苏妙芸来的时候,把何嬷嬷也带过来了。 落清走后,几位姨娘坐如针毡,大气都不敢出。 一来是佩服大小姐巧舌如簧,二来是害怕老爷迁怒于她们。 大夫人毕竟是出身名门,老爷再不喜欢,可也需要她来撑门面。 可她们就不一样了,出身低微,又不像二夫人那样有儿女撑腰,在这府里如同浮萍,活得谨小慎微,稍有不慎,可能就没了性命。 苏妙芸悄悄打量着符兴昭的神色,考虑着如何应对符兴昭接下来的反应。 符兴昭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把账本都送到大夫人那里吧,让大夫人搬到东院来。以后恢复大夫人院里的月银。另外,吩咐下人,以后严加看管大小姐,不许她再踏出府门一步。” 苏妙芸低眉顺眼,柔声道:“是。” 苏妙芸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些东西不属于她,所以她从未奢求过多。 “都下去吧,此事以后勿议。若要我听到……家法伺候。”符兴昭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姨娘下去。 符落清扶着何嬷嬷一步一拐往回走,符落清满脸心疼:“嬷嬷,您没事吧?” “老奴没有事,小姐您……”何嬷嬷担心地看着符落清,“是老奴连累您嘞……” “嬷嬷!”符落清停下脚步,跺了跺脚,“都说了私下里,您不要再自称老奴了。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还再分什么主仆!您和阿娘就是我的家人,什么连累不连累!” 何嬷嬷慌忙哄着:“好好好,小姐说的是……” 符落清抬头看着何嬷嬷:“嬷嬷,今天辛苦您了,只是,您回去不要跟阿娘说今天发生的事情。阿娘若问为什么回的晚了,就说……药房今日人多,所以耽搁了。” “好。” 符落清叹了口气。 何嬷嬷心疼地看着符落清:“小姐为何叹气?” 第20章 愿不愿 “没什么,我们走吧。”符落清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路,没再说话。 青泥小路上,主仆二人互相搀扶,像祖孙一般。 “汪汪汪!”未见其狗,先闻其声,“汪汪汪!” 还没有走到清水阁,黑不溜秋就从一旁的草丛里窜了出来,围在符落清脚边乱窜。 “呀,是你呀。”符落清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带着几分宠溺,“你怎么跑出来了呀?” 黑不溜秋轻轻咬着符落清的裙角,把她往前面带:“嗷呜嗷呜!” 符落清明白了它的意思,和何嬷嬷快步往前走,就见虞笙正站在清水阁门口,倚门张望。 “阿娘!”符落清一见虞笙,就跑了起来,扑进了虞笙的怀里,“阿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又黑又冷的,您快进去,别伤了身子。” 虞笙见到活蹦乱跳的符落清,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这不是担心你们嘛,就出来瞧瞧,我也不能总在床上躺着,都闷坏了。” 何嬷嬷上前扶住了虞笙,满是歉疚:“夫人,是老奴的不是,让夫人和小姐担心了。” 虞笙嗔道:“何妈,你说的这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不许再自称老奴了。” 符落清在另一边扶着虞笙:“就是,阿娘说的对。嬷嬷老这么见外。” “好好好,以后我定然改。” “你们怎么回的这么晚?”虞笙担心地打量着她们两个。 黑不溜秋摇着尾巴跟在符落清后面,保护着她们。 何嬷嬷先说道:“今日买药的人多了些,等的时候也多了。正好又和小姐错开了,就耽搁了些时候,让夫人久等了。这不,总算买回来了。” “你们没事就。”虞笙道。 “我们能有什么事呀,母亲也太担心了。”符落清笑嘻嘻地,“嬷嬷,今晚我下厨,你们歇着……” 想到符落清的厨艺,何嬷嬷何虞笙两人的心同时“咯噔”一声。 何嬷嬷抢先道:“不了不了,小姐你歇着,我来我来。” “那我去煎药……” “不用不用,我一并煎了,你们先回吧。”说着,何嬷嬷拎着药,转身向了厨房。 符落清挠挠头,奇怪母亲和嬷嬷为什么这么害怕她下厨。 虞笙笑眯了眼睛,摸了摸落清的脑袋。 这样和谐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落清被符兴昭派人关了起来,学习礼仪。 “哗啦!”碗碎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 虞笙把碗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瞪着符兴昭:“符兴昭!我要见我的清儿!” “既然已经恢复你管家的权力和用度,不要得寸进尺。”符兴昭忍着气。 虞笙强忍泪水,瞪着他重复道:“我要见我的清儿!” 符兴昭起身,准备离开,冷冷地说道:“符落清现在要准备出嫁,跟嬷嬷学规矩,没空见你!” “你要把我的清儿嫁给谁!”虞笙站起身来,揪住了符兴昭的衣领,眼中全是泪水和怨恨。 符兴昭一抬手,就把虞笙推倒在地上:“章家前些日子来提亲,章大公子章明远年方十八,刚刚中了进士。他愿意娶符落清,是她的福气!” “清儿同意了吗?”虞笙咬着牙,捂着胸口,她想从地上站起来,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符兴昭冷哼一声:“章公子愿意娶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敢说什么不愿意。” 第21章 悔当初 他站起身来,轻蔑地看着虞笙,半晌,笑了:“虞笙啊虞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 “你算什么东西!”符兴昭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你的意愿,她的意愿,重要么?你看看你如今,哪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 虞笙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身不由己的窒息。 “我只是来通知你的,不是问你的意见的。”符兴昭居高临下。 虞笙想用力去掰开符兴昭的手,却是徒劳:“你凭什么把我的清儿当作物品跟旁人交换,你明明就是为了你的仕途!” “是,但是那又怎样。她是符家的女儿,自然要为符家出力。”符兴昭冷冷地甩开虞笙,“我劝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大夫人,不要给我整什么幺蛾子,也不要想着跑出去。 “我能给你大夫人的荣耀,也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如同当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从虞家弄出来。你要是想要符落清活命,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做好你的大夫人。” 虞笙愣住了。 是啊,她还是太过天真,总以为自己不喜欢,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当年的天真,不仅害了她自己,更对不住爹娘养育之恩。 如今的天真,害的清儿不得自由。 “你们放我进去!”外面传来了何嬷嬷的声音,“我要见夫人!” 虞笙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了,当年我不顾廉耻跟你私奔,自己选的人都是这种败类。我又怎么可以指望禽兽生出人心来?可是,清儿根本就不喜欢章明远!章家是什么地方,章家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清儿嫁去那种地方,一定会生不如死的。我怎么能指望符兴昭这种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伪君子心疼女儿?”虞笙心中思绪万千,这种话有口难言。 “符兴昭。”虞笙终于喘过气来,咬牙切齿地道,“你别忘了你当年答应过我什么。” 符兴昭脸色僵了片刻,淡淡地道:“逢场作戏的事情,也亏你愚蠢,信了。” 虞笙闭了眼睛,冷笑道:“我自然不信你的花言巧语,可是你也别得意忘形。” 符兴昭不为所动。 “你走!” 符兴昭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才缓步离开。 符兴昭走后,虞笙才睁开眼睛。 “夫人!” “夫人!” “夫人!” 何嬷嬷冲破阻拦,冲了进来。 何嬷嬷为虞笙递上帕子,心中悲愤,声音低了许多:“夫人,您……落泪了。” 谁家做夫人做到她家夫人这地步啊,就是平民百姓家,也没有这样受委屈的。嬷嬷暗地里为虞笙心疼。 虞笙苦笑着,擦干了眼泪,眼神空洞,不知看向何处:“何妈。” “我在,夫人。”何嬷嬷回应道。 虞笙望着远方,仿佛在望她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前半生,那充满天真快乐的前半生。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何妈妈,你知道么?我的娘家,不是长安城的,也不是寻常人家。”虞笙眼神还是呆呆的,似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何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大夫人从未提过她的娘家,他们都以为,大夫人的娘家人都不在了。 第22章 爹娘恩 “夫人,这不怪您。”何嬷嬷一个劲地摇头,陪着虞笙落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生在贫苦之家,自小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几经辗转,身如浮萍,来到符家,在她人生的这几十年里,唯有大夫人和二小姐是将她当作人来看待的。 从前也在更为富贵的人家做过下人,可是只有在夫人这里,她才不必时时担心做错事情,被责罚、被发卖。 说句颠倒主仆的,虽然她一生不曾许人家,可已经将夫人看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是真心实意的盼着夫人好。 她进得府来的时候,也是符兴昭发家之时,十多年来,她看着夫人眼中对符兴昭的情从浓郁变到冷漠,看着夫人从青春正好到鬓生白发,看着二小姐从咿呀学语到亭亭玉立…… 她和夫人小姐早已经成为了没有关系的亲人。 十几年来,大夫人从来没有回娘家探过亲,夫人的娘家人也没有来过,府里上上下下,从符兴昭到仆人,包括夫人自己,都对她的娘家缄口不提,她也只以为夫人是父母早逝,无依无靠。 今日,夫人突然提起爹娘…… “何妈妈。”虞笙定了定心神,在何嬷嬷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替我磨墨,我要写家书。” 何嬷嬷虽然心里奇怪,可也并不多问,调开了门外的下人,为虞笙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我儿落清亲启。” 何嬷嬷认字不多,可见这几个字一落,心里更加奇怪了。 没等何嬷嬷开口问,虞笙就道:“何妈妈,您来我身边,有十四年了吧。” “夫人记性好,竟然还记得老奴在您身边的岁数。” “只有你我在此,妈妈不必自称老奴。”虞笙叹口气,“妈妈来的那年,刚好是落清生下来的那年,也是……苏姨娘进府的一年。” “是啊,日子可过得真快,一转眼,二小姐就要及笄了。”何摸摸附和道。 虞笙低头写下几行字,搁下笔,抬头望向空中,喃喃自语:“十七年了,我离开爹娘已经十七年了。我这不孝女……让爹娘劳心了。” “夫人爹娘既然在世,为何不……”何嬷嬷意识到自己的多嘴,连忙咬住舌头,“夫人恕罪……” “何妈妈不必这么说,这么多年,我已视 您为第二个母亲。”虞笙垂下眼帘,“不怕你笑话,我当年,与符兴昭是私自苟合,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生自江南的书香世家虞家,与人私奔,虞家有我这样的女儿,实在是令家族蒙羞,愧对爹娘生养,令姊妹不齿,叫我如何有脸面相认呢……” 提起往事,虞笙的泪已经流干,只剩下悲怆和悔恨。 “夫人……”何嬷嬷扶住虞笙的肩膀,安慰道,“哪有不心疼女儿的爹娘呢,这么多年了,老夫人老老爷只会心疼夫人多年在此受苦,哪有什么蒙羞不蒙羞的啊……” 虞笙摇摇头:“当年符兴昭娶我,只是贪图我的钱财和才学可以助他金榜题名,他早已平步青云,留着我关着我,不过是需要个花瓶一样的端庄的主母 而且对他的名声有好处。若被我爹娘知道了,他的名声也就毁了,所以他怎么可能让我见到爹娘呢……” 第23章 书不尽 说着,虞笙声音低了下去。 她伏案写道: “清清我儿,见字如面,阿娘无能,未能为我儿谋得称心如意的郎君,只愿那章家大郎能待我儿如心头明珠,但男子向来薄情,我儿切不可沉溺于此,步阿娘的后尘。 “今日之书,并璎珞一枚,交于我儿,切不可让他人发现。我儿切记,你并非无依无靠。苏州虞家,乃是你外祖家,就是阿娘的母家。你外祖一生治学,桃李天下。你的外祖母是闺中豪杰,阿娘的学问,都是你外祖母教的。 “你还有个大姨母,不爱红装爱武装,但是对我们总是温温柔柔的,我和你舅舅做错事被罚的时候,她总是护着我们。 “你舅舅虽然性子燥,但是才学很高,就是老爱插科打诨,气的你外祖吹胡子瞪眼……阿娘同你讲这些,只是希望你有一日能回到你外祖家,替阿娘看一眼他们,问问你外祖的书写好了吗,你外祖母喜不喜欢阿娘的刺绣,你大姨母做成了将军吗,还有你舅舅字练得怎么样了…… “还有,你冯家的舅舅,如今可还好……阿娘愧对你外祖外祖母,愧对你姨母和舅舅,更愧对你冯家舅舅,实在无颜相见,是阿娘拖累清儿。 “阿娘此生别无他愿,清儿长乐安康,一生无忧。” 书罢,虞笙无力地倒在椅子上, “若是阿爹阿娘能见到清儿,一定会喜欢她的……” 若非少年时懵懂无知,岂会有今日四面高墙,两行清泪。 虞笙将信折了起来。 “夫人……要我将它交于二小姐吗?” “不。”虞笙摇摇头,抹了把眼泪,“符兴昭性子多疑,这个关头,绝不会让你从我这带出一点东西给清清。” 虞笙摘下脖子上的璎珞,轻轻扣了下璎珞背面,竟然被打开了,虞笙将信塞进璎珞内。 “等我亲自交给清儿。” 傍晚,符落清房内。 “姐姐。” “姐姐。” 轻轻的敲门声吓得符落清一激灵,将她从昏昏欲睡的边缘拉回。 符落清定了定神,起身去开门。 面前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婴儿肥,梳着双丫髻,头上带着一套绿雪含芳的首饰,上身穿藕荷色烟纱长衫,下身穿藕色马面裙,手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地响。 符娇染娇声道:“阿姐,你睡下了?” 看着她天真的眼神,符落清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实在不忍心把情绪传染给这小姑娘。。 “没有,你……进来吧,外面风大。”符落清侧身给符娇染让路。 “我就不进去了,夜深了,姐姐好生休息。”符娇染摇摇头,支支吾吾地,“那个……那个……” “怎么了?” 符娇染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眼里亮莹莹的:“阿姐,对不起。” 符落清茫然道:“啊?” “对不起阿姐。我姨娘给你和大夫人带来了很多麻烦,真的对不起……”说着,符娇染还福了福身子。 符落清把她扶起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 符娇染继续补充道:“我知道阿姐定然是怨姨娘,姨娘害的阿姐和大夫人没吃没穿,日子也过得冷清……阿姐若是想报复的话……我不奢求阿姐能怎样,只求阿姐留姨娘一条命。” 符落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第24章 好妹妹 符娇染犹豫了片刻,道:“阿姐比我聪明,饱读诗书,将来……定会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前程……” 落清扶额,以符娇染这单纯的性子,是不会想到这些的,那便是苏妙芸跟她说了什么了。 落清也明白,白日里苏妙芸的作为,并非是她本身想要陷害她们母女,苏妙芸不过是符兴昭的工具罢了。 “小染,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好的,长辈们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姐姐明白你的意思,姨娘能有小染这么好的女儿,想必也是可以放心了。”落清看了眼守在门两侧的侍女。 若是没有符兴昭的授意,符娇染今晚上也来不了,那么符兴昭的意思—— “父亲大人也是为了阿姐好,父亲大人的苦心,希望姐姐能够理解。” 好好好,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么。 过不了几个月就是她的及笄礼,过了及笄礼她就可以出嫁了。 听闻章家有意与符家结亲,要不然符兴昭也不会急急忙忙地把她关起来学礼仪。 要不是大哥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恐怕这时章家的彩礼已经上门了。 符兴昭上赶着巴结章家,而她这个有可能跟章家结亲的女儿,他就必须控制好。 前些日子刚刚出了那样的事情,落清说对他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符兴昭肯定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年来,对于虞笙母女的亏欠,他又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来赔礼道歉,所以,让符娇染来,已经是极大的“恩典”。 符落清装懵作傻:“父亲的意思是?” 符娇染望了望两边的侍女,低声道:“父亲大人也是为了姐姐好,只有姐姐让父亲大人满意了,母亲才能过得好,姐姐是明白人,想必懂得这些。” “还有,这个是我为阿姐留下来的点心。教礼仪的孙嬷嬷严苛,我知道阿姐应该没吃东西。”符娇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 符落清接了点心过来,笑道:“这个,可不是父亲的意思了吧?” “妹妹的一点心意,算不上什么,希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符娇染垂着眸子。 符落清笑了,收下了点心:“那我收下了,辛苦妹妹了。” “阿姐可以放心吃!我没有下毒!”符娇染不放心地补充说。 符落清“噗嗤”笑了出来:“我还能不相信你?好了好了,夜里风凉,更深露重,妹妹快回去吧。” “那妹妹告退了。”说罢,符娇染又福了福身子。 回到房内,落清不由得陷入沉思。 章明远是太傅章修能的儿子,这么看来,是她高攀章明远。 不过,章修能看中符兴昭的才华和“清正”,高攀不高攀,也就无所谓了。 对符兴昭来说,她嫁给章明远,是她唯一的价值,也是对他仕途最大的帮助。 说不定,他能成为大理寺卿。 “好啊,想让我成为章家的媳妇,帮你步步高升,那我就如你所愿好了。”符落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反正她也没有喜欢的人,嫁给谁也是嫁。 第25章 温宥齐 章家比符家更有权势,规矩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她们母女都在符兴昭的控制之下,她想逃婚,可是母亲跑不出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让母亲获得自由,她自己才好脱身。 然而她手无寸铁,又该如何应对老谋深算的符兴昭呢。 从前她不是没有问过母亲想不想走,只被母亲当玩笑话了。 这长安城到处都是权贵,走?她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若是嫁到章家去,借口想母亲了让母亲来看她,中间守卫必然有松懈,出了符家,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这么说来,嫁给章家不算是件坏事。 只是要想想自己该怎么从章家脱身,如何安排人手,又如何瞒天过海。 想到这里,落清眼皮就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自那以后,一个月了,落清的计划并没有什么进展,礼仪也越学越标准误。 符落清还是没有见到阿娘。 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小破屋子里闷着,落清感觉不到半点生的气息。 只有黑不溜秋和符娇染才给她的生活带去几分色彩。 符娇染得了符兴昭的许可,就经常来陪落清说话解闷儿,或者有时也教她女红。 只是这一天,符落清开门时,见到的不是符娇染,而是苏妙芸。 为了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符落清把门又关上了,又打开,发现站在门口的还是苏妙芸。 “怎么?二姑娘不欢迎妾身?”苏妙芸伸手扶住了门,笑道。 “哪能,姨娘能来,落清蓬荜生辉。有点惊讶罢了。就是奇怪今个儿是哪儿阵风啊,把姨娘给吹来了。天冷了,外面风凉,姨娘进来说话吧。”说着,落清把苏妙芸往里面让。 “叨扰姑娘了。” “深夜叨扰二小姐,是来跟二小姐赔礼道歉,先前啊,多有得罪,希望二小姐不要怪罪才是。”苏妙芸知道自己先前跟落清生了嫌隙,如今有事有求于她,坐在那里是如坐针毡,哪里都难受的很。 “这个呢……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二小姐笑纳。”苏妙芸将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 落清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姨娘说的这是哪里话,您是长辈,教训我这个晚辈本就是应该的。哪里说得上得罪不得罪的。” “不不不,这赔礼道歉,是一定要赔的。”她求着老爷让女儿来陪二小姐说话解闷,也是为了讨好二小姐,如今事到临头,不得不亲自来。 苏妙芸知道自己一是抢了虞笙的夫君,二是这些年来为了讨好符兴昭,对她们母女多有刁难。 若是换做是自己,苏妙芸觉得自己今日能让那人进这个门来就是恩德了。 落清知道苏妙芸芥蒂的是什么:“落清知道姨娘的顾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对您没有半分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事归一事,大家不都是为了活着,为了吃口饭罢了。姨娘让妹妹来陪了我一个月,如今又亲自前来,想必是有话说。” 话锋一转,落清道:“姨娘今日这蝴蝶簪跟您这衣服可真衬,看姨娘满面春光,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苏妙芸也不能再支吾,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妙芸说话也就格外愉悦:“喜事确实是有一桩,就是你哥哥要跟温家的嫡女定亲了。” 第26章 非男儿 “恭喜姨娘,也恭喜哥哥了。”落清打心眼里为符和玉感到高兴,“我如今被关在这屋里出不去,无法亲自向哥哥道喜,还请姨娘和哥哥见谅。” 落清心里叹了口气,如今这消息闭塞的,连大哥定亲了她都不知道。 “二小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二小姐不怪罪妾身冒昧,妾身就感恩戴德了,如今……妾身还有件事,想麻烦二小姐。” 毕竟她心里清楚,前些日子没少为难落清,尽管这并非她的本意。 “这真是奇事了,我何德何能,能帮得上姨娘的忙?” “这事还真非二小姐办不成,事关和玉终身,二小姐一定要帮妾身的忙,妾身感激不尽。” 说着,苏妙芸就要起来行礼。 落清赶紧制止她:“姨娘客气了,既然事关哥哥终身,姨娘先说说什么事情,如果我能帮得上,落清一定竭尽全力。” 苏妙芸坐下后,叹了口气:“二小姐想必也知道,这工部尚书的嫡女,是个惊才绝艳的主儿。” “温家姐姐确实才华出众,跟哥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还未失去自由时,曾和长安城的闺秀组了个诗社,既吟诗作赋,也教授想要读书的民家女子读书识字。 尽管那很快被人斥作颠倒阴阳,倒闭了。 “我知道你哥哥自去年就喜欢上温家小姐,只是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姨娘我做不了主。和玉也明白这事是你父亲说了算,所以一直藏在心里。” 落清挑了挑眉,心里奇怪,哥哥是何时喜欢上温宥齐的。 温家姐姐向来清冷,对男子不屑一顾,况且哥哥被符兴昭管的极严,何来的机会见面啊。 而且……她最清楚这符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那个祖母不是好相与的,温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怎么会同意…… 想到这里,又为温宥齐担心起来。 “如今老爷中意温家小姐,实在是我们家高攀,但温家小姐出了个难题,说是解出来才答应提亲。” “二小姐……?” “二小姐……?” “姨娘。”落清从担心中缓过神来,脸上带了笑意,“姨娘的意思……是让我解这个难题?” “是的,多有麻烦二小姐,妾身知晓二小姐冰雪聪明,还请二小姐多费心思。” 话虽未挑明,可也说了个大概了。 “落清愚钝,不敢与温姐姐比,但是尽力而为。还请姨娘先将难题与我一观。” 拿到字条后,只见两行小字,端正清秀。 落清心下就有了思量,只是有口难言,只能先支开姨娘:“落清才疏学浅,还请姨娘先行回去,待我思忖几日,有了结果,再说与姨娘,姨娘看这可好?” 苏妙芸提着的一口气缓了半口:“如此那就有劳二小姐多多费心思了,妾身就不多打扰了,二小姐早些休息才是。” 送走苏妙芸后,落清这厢心思倒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这难题有多难解,而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难题。 她与温家姐姐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算得上是闺中密友,这是她们互相打趣时的一句玩笑话。 “帽插宫花非男儿,长缨在手是女郎。” 她们那日开玩笑说,前朝曾开女子科举,今朝若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她们也要去考上一考。 第27章 挑是非 落清那时笑说:“可是我们在这里等着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有一日我能得了自由,定要向君王上书重开女子科举。” 那时的温宥齐只是笑她荒唐。温姐姐嘴上这么说,可是落清看得见她眼中的落寞。 可如今,是温家姐姐与兄长议亲的关头,温家姐姐这两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两句诗的意思倒不难,就是她一时半会参不透温姐姐的意思,所以才先把姨娘给支开了。 这一边是自己的兄长,一边又是曾经共事的姐妹,叫她该如何抉择。 这边落清如何纠结暂且按下不表,那边符和玉被符兴昭罚了跪在书房。 “啪”一本书划过半空结结实实砸在符和玉脑袋上,最后落在地上滚了几滚,书页被翻开来。 再看,地上已经散落了好多本书 “你这个逆子!”符兴昭气的指着符和玉的手在半空中直抖。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要娶温家那小妮子,我今日又怎么会受这种侮辱!”符兴昭背着手在书桌前走来走去,怒气难平。 “父亲大人息怒,温小姐……并非……是那个意思……”符和玉低伏在地上。 符兴昭越说越生气:“哪个意思?什么意思?她明明就是想羞辱我符家!这样的家能教出什么好女儿!三从四德不好好学,反而去读四书五经,跟你那个不争气的妹妹一样!天地尊卑何在!一个女子,竟敢卖弄男人的东西!到现在了,你还替她说话,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看到符和玉跪在地上的样子,符兴昭更是怒从心起,一脚踹到了符和玉的肩膀上。 符和玉吃痛,闷哼一声,但没有动。 符和玉心里是有不满的。是他喜欢温家小姐不错,但是也是符兴昭想要温家钱财的助力,如今符兴昭美梦落空,自然恼羞成怒。 “你还敢叫?!滚出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郑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炸毛一般扑到符和玉身上:“了不得了!你这是要做什么!?老身就这么一个孙子?你要打死他啊!” 见郑氏来了,符兴昭慌忙赔笑:“是谁这么不知礼数这点小事都要劳烦母亲到这里来,母亲不要动怒,一点小事,儿子教训他罢了。” “小事?小事犯得上你这样动手动脚?”郑氏狠狠瞪了他一眼,要把符和玉扶起来,“乖孙,快快起来,跪久了腿容易受寒。” 符和玉唯唯诺诺地不肯起来:“祖母……父亲还没叫我起来……” 郑氏眉头一皱,拄着的拐杖往地上用力戳了几下:“符大人,你是打算让老身给你跪下吗?” 符兴昭闻听此言吓得“啪”地跪倒在郑氏面前:“母亲恕罪,儿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郑氏不由分说把符和玉拽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灰尘,“走,跟祖母回去。” 经过前面一出,符兴昭不敢再拦,眼望着郑氏拉着符和玉出了书房。 “老爷。”还没来得及走的苏妙芸对他行礼。 看苏妙芸惶恐的样子,符兴昭就知道是谁把郑氏请来的了。 符兴昭上去就对她“啪”一个巴掌:“是我平时对你太纵容了吗?!本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的,谁知也学会了挑拨是非!” 第28章 忽醒悟 苏妙芸“咚”地跪在地上:“老爷息怒,妾身没有。” “没有?不是你难道是符和玉他自己跑去告状?” 苏妙芸从跟着符兴昭开始到现在有十六年了,向来是小心翼翼地服侍他,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怒不可遏的样子。 这也是符兴昭第一次打她。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衣服。 刚挨过巴掌的一边脸竟然没感觉到疼痛,似乎有什么在她眼眶里打转。 她先是不可置信符兴昭竟然会打她。 她伺候符兴昭十六年,虽然他比较难伺候各方面很是挑剔,但是向来温言温语,从未对她打骂过。 很快,她就释然了,松了一口气。 苏妙芸突然想起来,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命啊。 自己本就是戏子,本就是任人踩在脚底下践踏的命。 伏低做小做了几年官家的妾,竟然以为自己真成与虞笙一样的清白人家的小姐。 “我问你话呢,你倒委屈上了。” 苏妙芸压下喉咙里的腥意:“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听说玉儿多时不曾回房,故而去问问老太太是否见过。” “只是听说?”符兴昭冷哼一声,“是我对你太放纵吧,让你这些日子去北院太频繁!” 苏妙芸只是低着头,不曾回话。 “回去禁足半个月,好好想想吧。” “是,妾身知罪。”苏妙芸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又福了福身子。 离开时,她脚下不稳,绊了一下。 这边落清还在烦心这句诗的事情,猛地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有翻过书了。 符兴昭将她关起来,不仅是逼她学规矩,还把她房里的诗书全收走了,如今她唯一的慰藉只有这张琴。 忽然想起来,她和温家姐姐的相识是因为《酒狂》。 当初酒宴上,来的都是世家小姐,有人提出说是要操琴助兴,她便弹了首《酒狂》。 就有人说,这是男人的曲子,女人家弹这个,实在是有伤风化。 她至今还记得,温宥齐从人群中走出来,宛若仙子,她说:“小姐说这话才是有伤风化,既是琴曲,就是为人寄情的,何来的男人弹的女人弹的,难不成阮嗣宗在写曲子的时候,还特意写了词曲是男人之曲,女人禁弹?” 刚开始斥责她的小姐被怼的哑口无言,她们因此结下友谊。 是了,温家姐姐才高八斗,家里又宠着她,她岂是能随随便便委身于人的。 符兴昭自视清高,而温家是商贾之家,符兴昭心里就轻视温家。 若是符兴昭能去说亲,也是看在温家的钱财上,他肯定以为温家对他毕恭毕敬,以为温家女儿嫁符家是高攀,没想到温家姐姐先给他一道题。 符兴昭这种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肯定以为自己受到了侮辱。 如此说来,温家姐姐是无意于她的兄长,只是找个理由推辞符家的求亲罢了。 符兴昭不日就要升为大理寺卿,符和玉又是刚得了官职,几个旁支的子弟也在朝中任职,符家不是世家,可也算是如日中天了,符家求亲,温家不好明面拒绝,既然温家姐姐不愿意,就出了这样的法子婉拒。 第29章 不自由 想明白了其中曲折,落清心里定下主意,等姨娘再来,再探探姨娘口风。若是果真如自己所想,那就借口说自己才疏学浅,对不出来,符兴昭肯定会找媒人说八字不合,这门婚事就作罢了。这样既如温姐姐的愿,也不至于让两家闹得太难看。 打定心中主意,落清反倒沉下心来,白日里学礼仪规矩打理家务进步也飞速。 日子一日日地过着,时间久了,落清便感到无趣起来。 一算日子,才意识到,离上次姨娘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见的人只有教习嬷嬷和送饭的丫鬟,从她们嘴里肯定是不能问出什么的。 这一个月,别说是不见姨娘,就是妹妹,这一个月她也没有见过。 这事让她不由得奇怪起来,定然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然姨娘不能一个月都不来见她。姨娘对哥哥和妹妹的事情最是上心。 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让落清焦躁起来,心里头总感觉像有跟针扎着一样,这天晚上送走了嬷嬷用过饭,忽然想起来那日姨娘送过来的盒子她还没有打开过。 那日收了姨娘的盒子,落清只顾考虑诗句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去开什么盒子,随手收起来了,时间长了抛在脑后,也就忘记了打开。 今日落清忽然想了起来,忙去柜子里翻出来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没有别的东西,而是一沓信,信封上的字,分明是她的,而收信的人,不是旁人,是桓殊戚。 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落清伫在那里好久没有动。 她好像,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寄出去的信, 不是桓殊戚忙没有回,也不是因为山高路远没有寄到,而是根本没有寄出去。 而拦截下这些信的人,不是姨娘,有这个权力的,只有符兴昭。 姨娘拿了这些信给她,必然是经过了符兴昭的授意。 这是在提醒她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符兴昭的掌控之中,叫她不要生了别的心思。 原来从前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只是因为符兴昭厌恶她,不想管,不是因为她真的瞒过了谁。 或许从前她偷偷写文章的事情,符兴昭也是知道的。 只有他不想管的,没有他管不了的。 落清不知道自己那样站了多久,脑中尽是空白。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跟脸都已经冰凉。 明明刚刚入秋,天气还没有太冷,可她突然觉得像是在冰天雪地里。 第二日,教习的嬷嬷发现,落清今日异常乖顺,俨然已经有了名门正妻的风度,不由得喜上眉梢,以为落清猛然醒悟,向虞笙多夸赞了她几句。 虞笙听后,心里不仅没有一点欣慰,反倒忧心起来。 教习的嬷嬷走后,虞笙独坐房中,惆怅不已。 落清是她的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落清看起来温婉,内里跳脱,不喜欢的事情,就算被逼着做了,本身能做好,也绝要惹出几分是非来。 符兴昭将女儿关了起来,落清长久不得自由,心里本身就不痛快,能被逼着学东西,肯定是符兴昭用什么威胁了落清。 第30章 敛性情 虞笙思来想去,大抵也就是因为她这个没用的娘。 她知道虽然落清心里头不满,可顾念着她,也只能顺从,平时也故意做错点什么来撒气。 今日突然变得听话乖巧,定然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而今落清又没个可说话的人,只怕郁结心中,长此以往,再落下和她一样的病根…… 如果能联系上爹娘,落清的婚事也就不必被强迫了,可…… 符兴昭织的这张大网,何处是漏洞呢。 当下要紧的,只能先解决落清心里头的事。 女儿心里头不痛快,虞笙绝不能坐视不管,符兴昭那里,只能智取。 想到此,虞笙唤了何嬷嬷,去小厨房熬了汤,做了点心,又差丫鬟去请符兴昭,自己去梳洗打扮一番。 傍晚,符兴昭如虞笙所计划的来到了清水阁。 见符兴昭到了,虞笙笑吟吟地迎上去:“我就说今日这风吹得怎那么舒爽,原来是把老爷吹来了啊。” 符兴昭一到,虞笙就好像突然有了生气般,笑吟吟地。 虞笙自然地替符兴昭解了外衫,交给丫鬟拿下去。 符兴昭睨了虞笙一眼:“本不想来的,四姨娘劝我,才来看一眼。” 虞笙听出符兴昭的话中话,脸上依旧挂着笑,为符兴昭倒酒布菜:“四妹妹是老爷看中的,老爷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多亏了四妹妹讲话,我盼星星盼月亮,才见上老爷一面。回头,我可要好好谢谢四妹妹。” 这要是换作平时,虞笙早已经送客了。 符兴昭看着她,没说话。 虞笙为符兴昭盛了一碗汤:“老爷赏脸尝尝这个,老爷以前最爱喝这个汤了。” 符兴昭顺势喝了一口汤:“这个味道,似乎有些似曾相识……想起来了,我记得,当年我赶考的时候,你也为我熬过这个汤。那是多少年了……” 虞笙低垂着眉眼:“二十年了呀,妾身嫁给老爷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当年你还是青葱少女,如今已经人老珠黄了。” “妾身日日思念夫君,日久成病,哪能不老。怎能跟老爷一样,更胜当年呢。” “今日怎的转了性子。”符兴昭慢条斯理地咽下东西,看向虞笙,“像二十年前的你。” 虞笙扯了扯嘴角:“从前妾身愚钝,性子倔强,这才招了老爷的不快,今日悟明白了,想来,悔之不晚。” “确实不晚,你若好好做你的主母,等本官升官进爵,说不定能替你讨个诰命做。” “妾身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长伴老爷身边,为老爷排忧解难,妾身此生无憾。” “说起来……符落清那边怎么样了,她最是不听话,处处与我作对,关了她这几个月,可有不满啊?” 虞笙心道,怎么样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虞笙知道,符兴昭只是在试探她,试探她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听话了。 “清儿年纪小,对您有敬仰,又不知如何表达,故而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这怪妾身教导无方。不过清儿也马上及笄了,渐渐懂事了,自然能满满明白您的良苦用心。这不,她这几日学东西快了,渐渐有了样子,教习的嬷嬷也夸她了呢。” 符兴昭点点头:“她是该收敛收敛她那不知天高地厚没有长幼尊卑的性子,不然嫁到章家去叫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要说我符家没有家教呢。” 第31章 久不见 “老爷说的是,从前是妾身对落清的教导多有疏忽。” “笙儿这般温婉,已是多年不见。” “往后的日子还长,来得及与郎君白头。不过……清儿婚期可定了?” “此事还需你们妇道人家张罗,过了及笄礼,挑个好日子,章家就来提亲,不过婚期大约就在明年二月了。” “妾身想着,清儿及笄礼快到了,而她已经几个月没置换新衣裳了,妾身想着及笄礼上总归需要新的衣裳首饰。 “虽说是派人到府里头供她挑就好,可是清儿到了章家,总归要慢慢接手府里的事情的,想着趁这个机会带清儿去做几身新衣裳,选些好的首饰,也好叫章家知道,符家也是有门面的,顺道教清儿学些打理家务的事,老爷您看如何?” 符兴昭放下筷子:“这我倒没想到,这是你们妇道人家的事。虽说是跟着嬷嬷学了,终究不如你亲自教。行,明日解了她的禁足,你带她去置办即可,不过要早些回来。” 虞笙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今日目的可算达到了,也不枉她今日忍气吞声一番。 翌日。 虞笙推开落清房门,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霉味。 落清忘了昨日嬷嬷跟她说的什么,只听见了今日不用上课,她就呆呆地坐在床上。 “清儿。” “清儿。” “清儿。” 虞笙连唤三声,才让落清回过神来。 见女儿双目无神,虞笙心如刀割。 落清有点不相信眼前景象,一瞬间红了眼睛,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扑过去:“阿娘!” 虞笙被撞的往后踉跄两步,把落清搂在怀里,嘴角噙着笑:“阿娘在这,阿娘在这。” 真真切切抓到虞笙的衣角,落清的眼泪瞬间决堤。 虞笙将落清紧紧抱着,清儿这个样子,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小清是九天翱翔的凤凰,凤栖梧桐,怎么能困在这方寸之间呢。 虞笙手抚上落清的脑袋,三个月啊,清儿瘦了这么多。 “阿娘来了,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何嬷嬷在后面看着,见这副母女相逢,也不由得落泪。 “夫人,小姐。该出发了,不然一会回来晚了,老爷要斥责的。”丫鬟在一边提醒。 落清这才将将止住哭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虞笙:“阿娘,我们去哪儿。” 虞笙嗓子里好像有什么堵着。抬手替落清擦干了泪水:“阿娘带你去做新衣裳,我们清儿好久没有做新衣裳了。” “好。”落清紧紧拽着虞笙的衣袖,生怕一个不留神,虞笙就从她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上了马车,落清还在抽噎,手里还攥着虞笙的衣角不肯松开。 虞笙轻轻拍着落清的背,柔声道:“阿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缓缓再吃,我们看完衣裳首饰,我们去鹤中楼去吃饭,就吃你最爱的那几样,好不好?” 落清怯生生地:“只要跟阿娘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虞笙将落清揽过来,在她耳边道:“阿娘知道清儿有心事,不知道清儿肯不肯跟阿娘说呢。” 第32章 假低头 落清抬眼看看阿娘,垂着泪眼,咬了咬嘴唇,手攥着阿娘的衣角,半晌,声音细若蚊蝇:“阿娘,我……我从前寄给小戚的信,全部被符……被他扣下了。” 虞笙轻轻扣住落清的手:“告诉娘,谁跟你讲的。” “苏姨娘。” 虞笙心下了然,她知道这天苏妙芸被禁了足,符和玉也比从前谨慎许多,定是因为跟温家的事惹恼了符兴昭。 苏妙芸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手眼通天扣下清儿的书信,也只有是符兴昭授意苏妙芸这么干。 符兴昭的目的,是想警告清儿听话。 清儿这么聪慧,不可能不理解其中深意。 “清儿,那你想不想有一天,书信可以寄到你想寄的任何人手里。” 不止是书信,是可以按自己心意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落清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虞笙:“阿娘,我想。” 虞笙低头,在落清耳边说了句什么。 “答应阿娘,不要放弃好不好,阿娘相信你可以做到。” “好,阿娘。” 虞笙有意提高了声音,语重心长:“你父亲对你这几日表现很满意,所以才允许你出来做衣服。清儿还要继续努力,不要让你父亲失望呀。” “女儿明白父亲深意,回府后肯定会先去向父亲大人谢罪。从前女儿顽劣不懂事,连累母亲,带累父亲,如今已经醒悟了。”落清答地恨不得痛哭流涕。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对你用心良苦,清儿现在明白还不晚。只是儿女情长事小,耽误了事情事大,思念阿娘不要紧,清儿以后要忍耐些儿女情长才是。” “女儿谨记阿娘教诲,以后再不会胡闹了。” “这便是了,如此也不枉了你父亲和我的一片良苦用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谨记就好。” “女儿明白,谢母亲教诲。” 虞笙带着落清做了新衣裳,又看了几家名下的铺子,教了些事宜,眼看天色将晚,到了回府的时候。 落清坐在马车上有些意犹未尽,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下了。 落清心说,马车刚走一小会,不可能到家呀。 虞笙拉过落清,低声道:“自从你段姨母一家走后,小戚的祖父祖母孤苦无依,阿娘知道你惦记他们,也知道你之前和璟明他们经常去看他们。 “去看看吧,不然以后机会就少了。阿娘给你备了些吃穿用度的给老人家,你且拿着。” 说着,虞笙把一个盒子交给落清。 “阿娘。” 落清接过盒子,瘪着嘴看着虞笙。 “去吧,好孩子。” 破旧的门板勉强把院子掩住,但土墙却干干净净,没有污垢。 纠结了片刻,符落清才扣响门板。 里面安静了好一会,才听一声缓慢而悠长的推门声:“谁呀?” “祖父祖母,是我。” “是小清呀。”老人听出是符落清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祖母。”来开门的老人,在符落清没有看见的三个月里,眉眼间多添了几分苍老鬓边好像添了白发。 一见祖母,符落清眼睛就湿润了。 段姨母一家三口自两年前出征后,她一有时间就和璟明桃子三个人一起,带着些吃食用具来看两位老人。 只是近来璟明许了人家,在家备嫁,桃子被他爹爹关在家里读书,两个人都出不来的。 她也被关了许久不曾出来了。 想着两位老人身边,也冷清了许久了。 “小清儿快进来坐,等一会啊祖母给你煮面吃。”桓老太太一见符落清,就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往里面走,一面挪着小步子 一边朝屋里面喊,“老头子,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第33章 忽到访 “谁呀?让你这么高兴。”桓老爷子一边抱怨,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屋里走出来。 这个功夫,桓老太太牵着符落清的手走到了屋门口。 看到是落清,桓老爷子加快了脚步:“呀,是小清儿呀,快进来,快进来。” 桓殊戚随父亲母亲去边疆打仗,桓老爷子老两口从原来的宅子搬到了这座小院子里。 平日里甚少有亲戚朋友走动,只有老两口相依为命。 儿子儿媳和孙子在边疆打仗,常来的符落清三个也有很多日子没见了,夫妻二人常常是相顾无言,屋子里头一日比一日安静。 今日见了符落清,两人异常欢喜。 符落清带些歉意说道:“祖父祖母,清儿近日有些事情,没能来看二老,这些东西就当做不能陪伴二老的心意。” “这孩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人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还要旁的做什么?”桓老太太满面笑容地拉着符落清坐下。 “小清儿怎么这么久没来呀?”桓老爷子关心道。 桓老太太不乐意地说:“你看看你,人家小清儿坐下连口水都没喝,你就急着问这问那!小清儿比不得你老头子清闲,人家姑娘事情多,怎么了?你这老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符落清掩嘴笑着,眼睛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候了。 桓老爷子不让步:“你还说我,前两天不是你天天跟我念叨清儿么,这不这么久没见清儿了想念清儿了。”语气中,全然是笑意。 桓老太太一拍脑袋,嘟囔说:“你看!你给我气忘了,对对对,我还得给小清儿煮面来着。” “你快陪清儿说说话吧,我去吧。”桓老爷子把桓老太太按着坐下来。 “祖母祖父,您坐着就行。”符落清按住了要起身的桓老爷子,“祖父祖母,我待不了太久,我还得马上回去,这次来,想跟二老说件事情。” 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母亲还在外面等她。 还没开口,符落清眼眶先红了,今日与祖父祖母见了一面,下次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符落清从位子上起来,对着二老深深一揖。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扶起落清,道:“小清儿何必多礼,有什么话,先坐下说。” 符落清微微摇头,道:“我爹给我许了人家,半年后后,我就要嫁人了。这三个月,我都被关在家里学规矩。以后,可能就更出不来了。璟明和桃子也是,他们各有苦衷,望祖父祖母谅解。所以……清儿以后不能常来看望二老,请二老勿怪。” 说完,符落清撩起裙子,就叩下头去。 两位老人急忙把符落清扶起来。 他们显然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桓老爷子心直口快:“清儿要嫁人了?这是何时的事情?” 桓老太太迅速在桓老爷子胳膊上拧了一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对符落清柔声说道:“清儿要嫁的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可中意?那公子人品样貌怎样?可曾见过?” “是太傅家的大公子,现如今在朝中担任翰林院的编修,人才样貌应该都是极好的。”符落清脸上笑着,顿了下,道,“清儿……是中意的。虽未见过,可也心许已久。” 落清微微低下头,作害羞的样子。 “好好好……小清儿喜欢就好。”桓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可定下日子了?” “还没有,说是过了及笄礼就来提亲。” “好,好,小清儿也要嫁人咯。”桓老太太笑呵呵地,“小清儿也长大了呀。” 桓老爷子还想要说什么,抿了下嘴,又憋回去了,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 第34章 赠添妆 桓老太太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来。 盒子是用黑木做成的,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表面仍然锃亮,盒子两侧刻的是月下寒梅,盒子面上刻的是含苞待放的梅花。 虽然做工不甚精致,但能看出雕刻的人的用心。 桓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放到符落清手里。 “祖母,您这是……?” 桓老太太道:“小清儿,我们老两口,半截入黄土了,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为你添嫁妆。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你祖父给我的聘礼,里面是一套银子打的首饰,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盒子是你祖父亲手雕刻的。 “小清儿见过的好东西应该比这值钱的多,但是我们老两口一片心意,希望小清儿莫要嫌弃。就当作我们老两口小清儿的添妆。” 符落清后退两步,忙忙摆手:“祖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太贵重了,意义非凡,这个清儿不能收。” “清儿,你就收着吧。”桓老太太把盒子往符落清怀里推,“孙女儿出嫁,我们这做祖父祖母的,哪还能不给点添妆? “你祖母我年老了,用不上这首饰了,你伯母向来不爱这些,我自有旁的给她。如今他们三人去了边关,这些年我们老两口多蒙你们的照拂。 “我们早已经把你当亲孙女了,你若是认我们老两口,就收着。小清儿出嫁,必须要风风光光的,我们为清儿做添妆,也是沾了喜气。来,收着。” 桓老爷子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小清儿快收着吧,这是我们两人的心意。” 符落清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怀里:“那……清儿谢过祖父祖母了。” “这才对嘛。”桓老太太笑的脸上的褶子堆在了一处,隐隐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符落清鼻子酸酸的。 桓老爷子不高兴地嘟囔道:“小清儿嫁人了,就不能陪我下棋了……哼,要是让我知道那小子对小清儿不好,我一定会去揍他个脑瓜崩。” 桓老太太给了他一肘子,强撑笑意:“说什么呢,小清儿一定会嫁个如意郎君,过得幸福美满,一生和顺。” “多谢祖父祖母,清儿一定会的。”落清再次深深行礼。 “阿娘不便来拜访二位老人家,还请二位老人家见谅。阿娘让我代她向二位老人问好。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母亲还在马车上等我,我不便久留,就此向二老作别。” “前些天我做的饼子,小清带些回去吧。”桓老爷子道。 “祖母的心意我收下了,实在是不便,叨扰祖父祖母了。” 符落清再三拜别了桓老爷子夫妇,出门上了马车。 而小院里的桓老爷子怅然若失:“小清儿要嫁人了……那谁陪我下棋啊……” 桓老太太啐他一口:“你个老东西,就知道下棋。” “我还想着小清……”桓老爷子抱紧了他的棋盒子,“小清儿过的不好怎么办……” “你个老东西,不盼着小清儿点好。小清儿才高人好,到哪儿都差不了。” “还是老婆子你会说话……” 落清回到马车上,鼻子酸酸的。 虞笙拍了拍落清的肩膀。 “阿娘,若是他——父亲问起……” “你就照实说就行,剩下的一切有阿娘担待着。” 落清扑进虞笙怀里:“阿娘……” 第35章 待时机 丰收不一定因为人们的期盼到来,可寒冬不管有没有人期盼一定会降临。 长安城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无非是多添几件棉衣,添几个炉子罢了。 但有些穷苦人家除了忍受饥饿外,还要忍受刺骨的寒风。 在饥寒交迫中,冬天对他们来说,无比漫长。 往年,落清会数落着还有几天入冬,因为一入冬,就意味着她快要过生辰了。 她会想着猜着,这个辰朋友们会送她什么礼物,该去哪家酒楼吃饭…… 可是今年,连落清自己都没注意到,冬天来的这样快。 大约是因为暗无天日的时日多了,习惯了,也便不再去思忖今夕何年了。 当她收到苏姨娘和符娇染送来的贺礼时,才想起来,自己明天就要及笄了。 “替我谢过姨娘。” 吩咐下人好生收着后,落清恹恹地坐在窗边。 姨娘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再也没提过温家的事情。 她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符兴昭发了好大的火,还罚了姨娘,连着一个半月都没去过姨娘的院子。 娇染妹妹上门来求过她几次,她同阿娘说了,阿娘好几次在符兴昭面前提起,符兴昭也不说话。 直到阿娘有意无意提起,晏小山的舞低杨柳楼心月,符兴昭从阿娘那里拂袖而去,转而去了苏姨娘那里。 符兴昭最讨厌女子读书舞文弄墨,所以不许她和妹妹读书,可又迫于礼仪,不得不让人教她们识字。 符兴昭最爱苏姨娘的水袖舞,晏小山的词,大概是让他想起来了苏姨娘。 可是很快,阿娘跟符兴昭又和好了。 姨娘带着妹妹来谢她和阿娘。阿娘只是叮嘱姨娘多保重身体。 桃子和璟儿有半年没有见了,阿戚也走了两年多了…… 这个生辰,来的太突兀了,她都还没准备好。 无论是对于生辰的期待,还是对于未来的期待。 这个生辰与往年不同,往年是她和朋友们还有阿娘。 今年不仅是生辰还是及笄礼,更重要的是,她和章家的亲事要定了。 “小姐,老爷那边传话来,明日您的及笄礼,要请长安城的名门世家们来,要小姐您好生备着。夫人送来了衣服,您看……是否要挑些衣物?”孙嬷嬷在门外轻声道,生怕吓着了符落清。 孙嬷嬷是落清这些日的教习嬷嬷,让落清吃了不少苦头,落清也没少跟她说些不可思议的话。 “嬷嬷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男女同是父母生,何来的高低贵贱呢?” “分明是他们男子畏惧了!” 在教落清之前,李孙嬷嬷一直服侍在苏妙芸身边,以为落清是什么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可相处久了,发现落清不仅不嚣张跋扈,反而聪慧可人,除了时不时跟她说些颠倒阴阳的大胆话以外,是很好相处的。 “好,我去看看。”符落清懒洋洋地起身,什么请名门前来,分明就是章大公子和章家人要来。 这也是他们提前想看未来的媳妇。 若是明日出了什么问题,章家如果不愿意娶她,那她和阿娘在符府的日子会更难过。 “小姐……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您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孙嬷嬷观摩道。 “我的脸色……?”符落清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指尖颤了下,“很差吗?” “是呀。” “谁叫我们现在指着男人过日子呢。”符落清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小姐,您平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呀。”虽然平日里落清讲些奇怪的话都是的时候她会制止,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孙嬷嬷看到这样低落的落清有点难受。 “话虽如此,我再心比天高,又能如何?不过困在方寸间罢了。” 四面都是高墙,她一个女子,是逃不出去的,更何况,还有阿娘在呢。 “小姐说过,前朝有公主解忧出嫁乌孙,侍女冯僚周游各国,为国家挣来和平。小姐虽然眼下困苦,但万一有一日有了机会呢。” 落清顿了顿,释然笑了:“倒是我想偏了,多谢嬷嬷开解。” 落清也说不上是多么的失落,只是有一点忧心罢了。自从答应了阿娘,她一定是要好好活着的,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活的漂亮。 “老奴不敢当,小姐能想开就好。” 第36章 及笄礼(一) 次日,符府。 今日符家小姐行及笄礼,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上都来了。 旁的小姐及笄,一般是在家庙中举行及笄礼。 而符兴昭是白衣出身,在长安没有根基,自然也没有能力将家庙迁到长安。 于是及笄礼就定在了符府里。 男客们都是各家的公子少爷,跟符和玉差不多的年纪,被安排在后园里饮酒,由符和玉招待。 女客们在侧室,等着进入正厅,见证符落清行及笄礼。 符落清沐浴好后,换了采衣采履,在另一边的侧室内安坐等候,何嬷嬷和李嬷嬷在一面侍立。 “小姐,您一会不用紧张,就跟我们之前说好了的一样,就能做到完美……”李嬷嬷放心不下,喋喋不休地嘱咐。 符落清笑盈盈地点头应下。 说实话,说她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是她的成人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情。 “小姐,待会见了夫人不要落泪,像往常一样就好。”何嬷嬷温柔地,补充道。 符落清垂着眼帘,嬷嬷还以为自己像以前那样爱哭那呢:“知道啦嬷嬷,我是大人啦,我不哭。” 忽然她又想起来了什么,仰起头,问何嬷嬷:“嬷嬷,您说璟明和桃子会来吗?” “这个……”何嬷嬷迟疑片刻,如实道,“璟明会来的,还是赞者呢,一会会为小姐您梳发,至于陶公子么……” 李嬷嬷不知道“桃子”是谁,但是一听“公子”就知道,是哪儿家少年,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板起脸来说符落清:“男客都在后院呢,不过小姐是见不到了。小姐也是有婚约的人了,不要总是心心念念旁的男子,否则以后到了夫家可怎么办?以前和小姐再好的男人,往后也是要成婚生子的,小姐是有婚约的人,不要再惦记了……” 符落清撇了撇嘴,她知道李嬷嬷是为她好,可是,可是—— 嫁了夫家,就不许与朋友交往了吗? 她不敢问李嬷嬷,得来的肯定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 如果是这样,她更不想嫁人了,感觉自己像是被裹上一层茧,已经不是自己了。 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把这场婚姻当作跳板,总归要逃出来的。 外面响起的乐声容不得符落清多想,思绪回到现实,坐直了身子,等待起身。 微微升起的阳光影影绰绰落在地面上,树上的残叶如不系之舟,摇摇晃晃,似要从枝头挣脱。 虞笙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陪着符兴昭出来迎客。 望着戴着面具的人群,她有片刻恍然。 她发现,自己半生蹉跎,如今竟没有友人在旁,所爱之人可相守。 就连女儿,都被狠心的丈夫夺走,当成了他仕途上的工具。 她不由得回想起年少时的光阴,恍如隔世。 也不知道姐姐的将军梦实现了没有,哥哥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不爱读书。 她若是能回家…… 不,她这样的人,不能给虞家蒙羞。 世代书香的虞家,不能有一个与人私奔礼节全失的女儿。 第37章 及笄礼(二) 可是小清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得替小清筹谋。虞笙如是想。 “夫人,你身子不好,一会受不了了就别坚持,一切有我。”符兴昭的手轻轻搭上虞笙的,眼里柔情似水。 “多谢官人挂念,妾身无妨。” 诚然,在世人眼里,符兴昭和虞笙是相敬如宾令人艳羡的。 见到此,来的宾客不由得称赞起来。 “别看人家虞夫人出身落魄的官宦家,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做派气度,毫不逊色国公府的夫人们和王府的王妃们。”一名女客道。 “人家符大人年少及第,风光无限,不忘发妻,仕途上又是平步青云, 何况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这样好的男人,到哪儿找去?”另一名女客低声道。 “嘘,这个可议论不得,叫你我家老爷知道了,可免不得责罚。” “不过,听说这符家大公子也是青年才俊,就是不知道许婚了没有。” “前些日子符家向温家提亲,可不是被温家拒了嘛,要我说温家也真是不识好歹。” “你这话就不对了,温家可是皇商,虽没有权势,可是有钱啊,姑娘家的婚事可不是 能随便议论的。” 这时一辆轿子停在符府前,一位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姑娘从轿子上跳下来,身后跟着下来了一位戴孔雀簪的妇人。 “两位伯母安好。”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施施然一礼,倒让两人眼前一亮。 “是璟明啊。我们在这里说会话,耽搁了,你母亲呢。” “阿娘在后面呢。” “璟明。过来。”头戴孔雀簪的夫人缓步走来。 “来了阿娘。”璟明跟到她身后。 三位妇人互相见过礼,又见过了虞笙和符兴昭,一同进去了。 “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也一同进去吧。”符兴昭向虞笙伸出手。“” 虞笙看着符兴昭深情款款的脸,心中作呕,又察觉了他眼中威胁的意味,迟疑了下,轻轻把手搭在他手上:“好,官人。” 她几乎是忍着恶心说出最后两个字的。 如果她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一定会被他的温柔倾倒。 可她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但是她明白的也太晚了。 笄礼开始,前厅来的多是女客,符兴昭在前厅多有不便,就去后面和同僚们宴饮。 虞笙主持笄礼,请了赵听寒做赞者。 徐端卿在宾客席的首位上,悄悄地将符落清观察了个遍。 从面貌到身量,再到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徐夫人便是当朝太傅章修能的妻子,符落清未来丈夫的母亲。 见这样好的姑娘,徐端卿不由得暗暗点头,她早见识了落清的才学,如今再看,落清的礼节相貌都是顶好的,配她的长子绰绰有余。还好她下手快,若假以时日,做王爷侧妃或是公侯夫人都是够的。 符落清不知道,自己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被人打量个遍 ,她只知道,自己很紧张。 符落清正坐在位子上,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去看正位上的母亲。 舒璟明走过来为落清梳头,她察觉出落清呼吸有些不自然,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小清不必紧张,有我在,不会出差错的,你可以的。” 第38章 及笄礼(三) 落清心中一怔,才发现面前人是多月不见的舒璟明,忍住了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她声音很小,却也很平和,令人心安。 不知怎的,符落清呼吸也平静了。 为符落清梳好发髻后,舒璟明把梳子放在南席,满意地将符落清欣赏一番,她的小清,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这时,轮到正宾起身了。 正宾请的是赵听寒,她是礼部尚书的夫人。 赵听寒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绣工精绝,治家有方,是长安贵妇的表率。 赵听寒走到落清面前,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令符落清沉醉。 那一瞬,符落清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赵听寒在搀扶下跪坐下来,为落清梳头加笄。 赵听寒的动作十分温柔,像对待一个易碎品一样,又像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舒璟明则为落清象征性地正笄。 换了几番衣服,落清和璟明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落清全程恍恍惚惚,直到礼仪将近尾声。 地吃了些,然后又拜谢赵听寒,赵听 寒再回礼。 落清起身离席,心中不再恍然,反倒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坚定,她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 赵听寒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回滢滢甫。” 落清恭敬回答:“某虽不敏,敢不凤夜祗来。” 这一刻,她仿佛真的长大了。 落清向赵听寒作揖,赵听寒受之,复位。 礼仪结束后,前厅各自宴饮,落清和璟明回了房间。两人都累的不轻,一回房,落清就脱了外袍搁在一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这么多夫人小姐看着,我吓都吓晕了,不愧是我的清清……或许现在可以叫你滢滢。”璟明轻轻拍了拍胸口。 “其实出差错也没什么关系的。”落清往床上躺,和璟明一起躺在床上,“及笄礼不过是做个由头,看章家对我是否满意,也好让各家互相联姻。” “事情都订了十之八九了,滢滢这么好,章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我满不满意无所谓,只是看他们对符家是不是满意。两家联谊,是两股势力缔结,我不过是装点罢了。” “那……滢滢准备好了吗?” 落清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沉默了一会:“应当是没有的。” 顿了顿,又道:“可是这不要紧,刀都架脖子上了,我没准备好也要准备好。” 璟明摸索着,手搭上落清的:“我也要定亲了。” “你喜欢吗?”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是爷爷营里文书。我爷爷说他家世清白,性子温和,他来入赘。” “你见过吗?” “躲在门后偷偷见过一面。倒是真的如爷爷说的一般温温吞吞的,半天不说一句话。是个闷葫芦。” “噗。” “你笑什么呀。”璟明爬起来看着落清。 第39章 然诺重 “难得见我的大小姐用温温吞吞形容一个人,想必是喜欢的了。” “你好讨厌,你少胡说啦。”璟明气的去掐她。 落清连连求饶:“好好好,我认罪我认罪,大小姐饶命。” 闹了一会,两个人又躺回去。 璟明歪了歪头:“我们好久没这么闹了。” “那可不,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这么久没见,你都不说想我。” “我怎么没说……”落清卡住,“好叭,想你了,阿明。” “呜呜呜你这人好坏,不理你了。”璟明气的背过身去。 落清探头去看她,伸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脸:“怎么生气了,我的好阿明。”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 “很快会再见面的,相信我,阿明,不会很久。”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隔了九个月了。” “最晚开春我就要嫁人了,嫁人之后,我可以邀请你去赏花啊,赏月啊,品茗啊。” “真的吗?” “真的。”落清伸出手,“我跟你拉手,骗你是小狗。我们要先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啊。” “才不要你变成小狗,你变成小狗就没人看我绣花了。”璟明叹了口气,“我但凡有力气,能拿起来剑,替爹爹上战场就好了。爷爷也就不必害怕我被人欺负,替我招赘好留在京城了。” “能上战场是好事,可是侍奉长辈膝下以尽孝心也很好嘛。尽忠尽不了就尽孝嘛。就算你能拿得起剑来,你阿娘也不一定舍得你去啊。 “我家璟明花绣的这么好,可让许多夫人小姐羡慕呢。我要是有你一半好,也不会被扎手了。” “扎哪儿了我看看。”璟明说着去模落清的手来看。 璟明举着落清的手仔细端详,轻轻捏了捏。 “嘶。”落清吃痛,往回缩了下。 璟明心疼地放在心口窝:“你说你,那么拼命做什么。” “活在人家的屋檐下,身不由己,没办法呀。” “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娶了你,我们两个逍遥去,管他人怎么样呢。。” 落清笑说:“你要是个男子,定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少年郎。说起这个……他最近如何了?” “还能如何呀。他最近升了六品殿前太医,仕途风光着呢。” 她们说的“他”,就是太医院从二品院使的公子,周敛。 周家和舒家是世家,所以璟明才知道关于周敛的事情。 周敛是落清从前心仪的人,是她会小心翼翼地打听听到名字就脸红的人。 “他才十八岁就是殿前太医了,年少有为,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真搞不懂他那张死鱼脸有啥好喜欢的,整天板着脸,无趣死了。” “在宫里无趣些才是保命的道理嘛。” “说的也是。不说他那煞风景的啦,听说……你哥哥……哦不符老爷前日向温家提亲来着。” “嗯,在长安闹的动静不小吗?我天天被关在那个小屋子里,出不了门,外面的风声一点进不来,闷都闷坏了。” 第40章 梦中事 “我废了心思打听才知道符大人发了好大火。”落清补充道。 璟明:“说不上大动静,但是官宦人家多少也知道了。” 落清来了兴趣,起身坐起来,两个眸子里亮晶晶的:“此话怎讲?” 璟明也跟着翻身起来:“你这有点奇怪了,自己的家的事情,居然要问外人。” 落清撇撇嘴:“就是想听听外面怎么说,我只知道符兴昭的反应,外界怎么说,我倒是好奇。” “符大人请了礼部尚书蒋逾做媒人,温家也没说意向,只是给了温姐姐的一句诗,说是对上了才可允婚。 “蒋大人做事也是个周全的,诗也没透出去,爱看热闹的都盼着你家的动静,以为又是一对郎才女貌的佳话或者是野鸡想攀凤凰的笑话。 “但是等着等着也没见消息,就以为是符家对不上来了,渐渐的也不关心了。不过,我倒是好奇,温姐姐出了什么样的难题,他们对不出来也便罢了,还能难倒我们小清啊。” 璟明调笑道。 落清认真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难懂的意思,就是之前我们诗会上温姐姐作趣的一句‘帽插宫花非男儿,长缨在手是女郎’。”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明白了,莫非温家姐姐不愿意?” “他们解不出来,我想符大人以为这诗是笑他不如女人的意思,故而发怒。苏姨娘不明所以拿了这来问我,我才知道的。 “符大人本来就对温家不满,这婚事作罢是必然的,正好合了温姐姐的意思。温姐姐才高八斗,文采绝世,哪里看得上我哥哥那样的凡夫俗子……暂且说是凡夫俗子。 “何况符家这样的,逛光我祖母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哪能让新妇有好日子过,就算温姐姐喜欢我哥哥,我也会劝阻她的。符家这样子,谁嫁进来谁倒霉。” 见落清一本正经的样子,璟明不由得笑出声来:“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家的。” “我和你相识这么多年,哪有半句假话,我家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嘛,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这样的日子,我巴不得跑呢。” “这就是你愿意嫁给章的原因吗?” 落清被问的一愣,笑了笑:“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呀。” “你就不怕跳入了另一个火坑吗?章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呀。”璟明担心地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落清揉了揉有点酸的脖子,“总比现在会好。章家不了解我,我有的是法子。只要符家拿捏不住我,我总有办法让符家拿捏不住我阿娘。只要阿娘没事了,出去的办法总会有的。” “我相信你,小清。需要我的时候,一定告诉我。” “那当然啦。” “那——你出去之后,想过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啊,努力写书攒银子,跟阿娘还有何嬷嬷一起买一间小屋子,我们住在一起,等我攒够了银子呢,我和阿娘还有何嬷嬷到处走走,去大漠,去江南,去草原,回来呢,我就开一间学堂,教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读书。” “那你可要记得回来看我呀。” “当然啦。” 第41章 生是非 少年们坐在后花园的暖室里,此时已开宴多时,有不少人已然半醉。 有轻狂少年信口开河道:“哎,章兄,你可偷偷见过你那位未婚妻?今日可是她的及笄礼啊。” “刘兄,莫要拿章某开玩笑。”章明远低垂着眼,勾了勾唇角,“刘兄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本就轻狂,提起男女婚事来,更是起了心思,哄堂大笑起来。 章明远脸颊染上了飞红,低声劝诫:“各位年兄,莫要取笑章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符姑娘自然是顶好的。” 他并不喜欢这位所谓的未婚妻,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喜欢女人。但毕竟,家里总需要有个所谓的大夫人做由头。 此时虽是寒冬,但暖室里鲜花开的正好 “哎,章兄可曾见过那符大姑娘吗?”醉酒的少年依依不饶。 “未婚男女怎可私下相见,章某自是不曾逾越礼法的。” 刘生身处花香暖室中,早已忘了何为天 地:“要我说啊,你那未婚妻也不过寻常容貌,不知礼数,配不得你的。” 章明远还没说什么,就听“嘭”地一声拍桌子的声音,陶摧猛然站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符大姑娘,又不是说你,是章兄的未婚妻,又不是你的未婚妻,你激动什么?”刘生漫不经心地道。 “陶兄,陶兄,坐下说。”一旁的好友也不断拉陶摧的衣袖子。 12 若是平时,陶槿是容不得旁人说自己好友 半分不好的,他定要上去揍那人一番的,可 今日也是小清的及笄礼…… “你既知道是章兄的未婚妻,又知道今日是符小姐的及笄来,还敢如此放肆,刘大人莫非没教你礼仪吗?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姑娘的婚事和容貌,哪里容得你在这随便议论?”说完,陶槿冷着脸坐下。 刘姓少年以为陶槿是怕了他,斜睨陶槿一眼,故意放大了声音继续道:“话说,这样自轻自贱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确是配不得章兄的。” 章明远皱了皱眉头。 章明远纵然不喜欢自己这个还没有定亲的“未婚妻”,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章家的面子,别人这么评说,岂不是在打章家的脸? 他知道,长安城里高门大户的人家,知道内里的,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不知道内里的,纵然是嫁了,怕是也对他们章家没什么帮助。符落清家里门户也算高了,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公子这话未免僭越了。姑娘家清白怎可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任由外人胡乱造谣呢。这可是要扭送官府的。配不配的,跟你有什么相干呢,你这样的,怕是没有小姐愿意嫁你吧。”还没等到陶槿跳出来反驳,就有一位青衣少年看不惯,抢先道。 要是旁的时候,陶槿可是要给他一顿叫好 的,可如今处在风口浪尖的是小清,他也就 没了这些闲心。 “姓刘的,你把话放清楚了!”陶槿一个箭步从席间窜出来,一把揪住刘生的袖子,“你道歉!” 陶槿的速度快到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刘生就被揪住了领子。 第42章 何谓礼 平日里与陶槿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最是随性不过,任凭旁人如何取笑讽刺,也不会红脸,甚至……会同那人一同贬低自己。 可他今日不但红了脸,还动了手,只是因为刘生造谣符姑娘? “我道歉?”刘生冷笑一声,并不把陶槿放在眼里,在他眼里,陶槿只是个小官的儿子,任人宰割,“陶槿,符二小姐与你什么关系,你要护着她?难不成,你也与符落清有私情?” “你血口喷人!”陶摧脸涨的通红,“姓刘的,你把话放尊重点,这是符二小姐的及笄礼,你我皆是客,趁符大公子不在,你便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这便是你的君子之道吗?” 要换在平常,陶槿的拳头就落在刘生脸上了,哪会管他是谁家的儿子。可今日不一样,今日是小清的及笄礼,全长安大半有头脸的夫人和公子都这了,他不能把事情闹大,让全长安看小清的笑话。再怎么生气,也要忍着。 “昆琦,”这时,与陶槿相熟的好友也反应过来了,上去劝阻陶槿,“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嘛,不要伤了和气。” “陶公子,为了一个不知礼数的人,犯不上生气。”方才的青衣少年也道,他凑上前去低声说。 “华鄢,你什么身份?这里有你开口的地方吗?”刘生鄙夷道。 “刘兄,你今日失礼了!”同座的少年都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到底,今日还是刘生主动闹事。 不过,他们更讶异,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华家庶子,竟然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当众跟刘家的公子对着干。 “身份?你若是顾得上身份的,也不会讲这些话。呸!”陶瑾啐他。 章明远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我这个未婚妻,倒是跟别的男人来往不少。”一股无名的火气从章明远心底升起。 陶槿顺势就松开了刘生的领子,忍着怒气道:“姓刘的,我不是怕你。但是你记住,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心思龌龊。你最好嘴里干净点,不然,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哪一日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可有你的祸事。尤其是不要随便玷污人家姑娘的清白,在人家姑娘的及笄礼上信口雌黄,满嘴胡乱言,这便是你们口口声声放在嘴上的的礼吗?国子监的老师便是这么教你的吗?” 此时,宴席上已经乱作一团,众人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被波及到。 章公子态度不明,众人不好说话。他是太傅的嫡长子,又是新晋进士。 刘生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平日里极受宠爱,是长安城一等一的纨绔。 陶瑾爹爹虽然官职位低,却权重,也是个狠角色。况且,陶瑾是独子。 除了华部,哪个都不是好招惹的。 刘生还想再说什么,可也自知理亏,加上身边人劝阻,才愤愤不平地坐下。 而一旁的章明远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他本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多了几分不满。 长安城中都知道,符家的这位二小姐,是顶有才华的。 第43章 生辰礼 符落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章作的令人拍案叫绝。 章明远一直认为女子习些琴棋书画,本就是为了侍奉夫君,而她风头太盛,反而会盖过章明远的。女子本就应该相夫教子,绣花理家,琴棋书画只能作点缀。 点缀太艳,就没了主次。 二则么……符落清打小就在书窗边偷看他,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太喜欢符落清,他又需要一位表面上的妻子,他也不能说什么。 听了这些,他皱了皱眉头。虽然符落清不是什么好女人,但刘生在这里说这些,也是打了他的脸。 “诸位年兄怎么如此安静,为何不饮酒了?”刚刚从外面处理事回来的符和玉,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里气氛的冰冷。 陶瑾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说话。 符和玉跟着符兴昭见识多年,虽然年纪小,但也算是半个人精,察觉出了许是发生过什么,也不多问,开口笑道:“各位年兄可听 过最近长安城的一个笑话?” “但不知是怎样的笑话?”章明远语气僵硬地附和着。 尽管他对符落清这个未婚妻不满意,但对于这位为人处事甚是精明的大舅子,他还是很认可的。 “我听说,有一位少年郎,青年才俊,前途坦荡……” “符兄,这算的什么笑话?”有一位性子急躁的少年道。 “年兄莫急,听我道来……” 这么一场风波,就被符和玉不动声色地盖过去了。 众人都回到了方才那会饮酒作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唯独陶瑾还在为小清愤愤不平,符和玉这做哥哥的,也不问妹妹受了怎么样的欺负,只顾着他的圆滑了,可见小清在符家就没什么好日子过。 事后,符和玉从下人嘴里听了事情都原委,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落清房内。 舒璟明猛的一拍脑袋:“光顾着跟你胡闹了,险些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呀?” 舒璟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挑子送你的生辰礼,他前些天派丫鬟送到我家去,说是不好见你,让我代他转交,我替你先收着了。” 落清双手接过,手指在上面摩挲着,勉强勾了勾唇角:“难为他有心了……” “好啦,桃子赠你礼物可不是看你哭丧个脸的,快打开看看吧。”舒璟明用一根手指轻点落清的脑袋。 落清抿了抿嘴唇:“好。” 一层层油布包裹被小心翼翼地褪去,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落清猛吸了口气:是……! “……啊!是是……” “《月华琴谱》!”舒璟明替她说了出来,“桃子手笔果真大方。” “本以为《月华琴谱》早已失传,没想到世上还能存在如此宝贝。我可得好好保存。” “相比之下,我的倒好像没那么用心了……”璟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红木的小盒子。 落清轻声道:“你们送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舒璟明将盒子递给落清,眨眨眼:“要等我走了之后才可以打开哦。”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里面是什么了。”落清若有所思,恍然大悟,“不会是哪家姑娘给我的情诗吧。” 璟明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嘻嘻地道:“你啊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想你啊。”落清脱口而出。 璟明的脸“唰”地红了,像吃了红辣椒似的:“你都及笄了,还这般没脸没皮。” “及笄了也还是你的小清呀。” 第44章 听传言 直到年关将近,落清才知道自己的及笄礼上出的事。 符和玉命令当天在场的下人不许将此事走漏风声,当日的少年们再轻浮,也知道姑娘的清白是不能乱造谣的。 所以,落清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两个个丫鬟说漏了嘴。 那日,落清刚从阿娘屋里回来,路上两个小丫鬟正低着头说悄悄话。 本来落清是无心去听这些悄悄话的,何况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那陶家的小公子被他爹爹关在家里两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一听“陶家”二字,落清忽然起了疑心,刻意放慢脚步去听二人的对话。 “岂止是陶家的公子,那刘家还因此被御史大夫参一本,父亲被贬官了呢。” “也是他说话太过分,惹恼了老爷和少爷,不被参才怪呢。” “就是,明明是小姐及笄礼,他这做客的,还出言不逊。你可知道那华家的小公子?” “怎么说?” “他倒是个可怜人,替我们家小姐说话反而被连累。他在家本身就是庶子,又死了姨娘,出了风头,家里正母怎么能轻轻松松放过呢。”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公子,也比你我过得好。不过话说回来了,就这样,章公子也愣是没敢出一声,没有退婚什么的,怕是对我们家姑娘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自然是好的,少爷小姐的事可还轮不到你我来讨论。”穿粉衣服的小丫鬟瞪了对方一眼,提醒对方慎言。 “你们说什么?”落清耳朵嗡嗡的,只听得进去“被关起来”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小姐。”两个侍女听见有人出声,慌 忙低头行礼。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陶公子?” 两个侍女互相对视一眼,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们胡言乱语,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胡言乱语怎么会关系到朝堂上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二小姐,大公子吩咐过,不许我们走漏风声,否则要责罚的。我们两个一时该死,还请二小姐饶过我们。”两个婢女闻言跪了下去。 落清叹口气,扶她们起来:“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只告诉我,是哪家的陶公子。哥哥问起来,我替你们担待着。” “是……是……是陶御史家的陶公子。”一个侍女颤声道。 “可是叫陶槿的?”落清心中一紧。 “是。” “他为何会被父亲关起来?”落清握着她们的手一紧。 “这……”侍女们又支支吾吾了。 落清松开手:“罢了,我不问你们了,你们去吧,以后在府里要记得谨言慎行。今日被我听见还好,若是被老爷撞见,你们要受责罚的。” 侍女们对落清的宽容感激涕零,忙忙谢过,飞快走了。 落清略微思忖,改了原本要回房的路子。 “小姐,这不是回房的方向。”身后的丫鬟小阳出声提醒。 落清一脸正色:“我知道。许久不见哥哥,甚是想念,天色未晚,去同哥哥说几句话。那是我亲哥哥,即便是父亲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的,你们放心。” 见落清这么说,两个小丫鬟也不再阻拦。 第45章 兄妹争 就这样,落清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符和玉。 落清到的时候,符和玉在写东西,看起来像是刚从大理寺回来。 “哥哥安好。” “妹妹不在闺房绣花,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落清笑了笑:“妹妹最近听了件事,想来问问哥哥真假。” 符和玉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她:“长安城中向来风言风语甚多,真假不一,妹妹还是少费心思为这些不想干的好。” “哥哥说的是,旁的也罢了,只是这件事到好像与妹妹我相关,所以不得不问了。” 符和玉深深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写自己的。 见符和玉不说话,落清就自己说下去:“妹妹今日听说,有人在我的及笄礼上出言不逊。” “何人说的?如此大胆,到你面前搅弄是非。”符和玉并未抬头。 “哥哥不应该回答我这件事是真是假吗?我也不必瞒着哥哥,这附中到处是眼睛,哥哥随便问问也能问出来,但是这件事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要问的,哥哥也是做司直的,当知道刑罚不是随意用的。” “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符和玉放下笔,定定地看着落清,“就是因为妹妹要逼问她们,所以她们才说出来,她们违反了主子的命令,就要受罚,这是规矩。” “那我倒要请教兄长,什么是规矩。”落清站起身来,说话还是温温柔柔。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地从天,风随雨,仆从主,尊卑有序,三纲五常,这,就是规矩。” “哥哥说这是规矩,是何人定的?何时有的?” “圣贤定的,自古就有。” “哥哥说是圣贤定的,可是圣贤也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可知世间本无尊卑,也本无高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我不过是命好了些,能为公子小姐,受人衣食。岂能因为一点权威,就随意动用刑罚?何况今日之错,本在我。” 符和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样大逆不道的荒唐话,妹妹可不要再讲了。你们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在家从父嫁夫从夫,这样的大道理你们就是读了也是不懂的。 “妹妹不要以为自己读了两本荒唐言就以为自己学会了圣贤之道。难为妹妹特意过来一趟,是谁讲事情说出去的,我就不追究了。” 听到符和玉这样说自己,落清气的脸都红了,又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就忍了下去:“妹妹替她们谢过哥哥。我只问哥哥一句,刘公子在我的及笄礼上对我出言不逊可是真的?” “都是年少人,吃醉了酒,说些什么也是无心的,这些都是男人家的事,妹妹守好本分,还是不要操心的好。”符和玉拿起写好的纸,满意地打量着。 “哥哥告诉我守好本分,可是忘了姨娘被禁足吗。姨娘被禁足,难道也是因为不守本分?”落清向前一步,语气有些急了。 符和玉一顿,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冷冷的:“长辈的事,你我作为小辈,还是不要置喙的好。” 第46章 撕破脸 “长辈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嚼舌根。我只是想问一句真假,我现在又出不了家门,能做什么事情?我及笄礼上的事情,我总要有知情权吧。况且长安城中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哥哥瞒着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符和玉定定地看着落清,半晌,沉着声道:“你要是想知道,倒也无妨。” 如此,就一五一十地对落清说来。 听完,落清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蹊跷:“章大公子对这件婚事也是不满?既是不满,为何又要娶我?” “妹妹慎言!”符和玉冷了脸,“女儿家的婚事,怎可自己妄言,聘礼未下,怎说婚姻?” 落清撇撇嘴,心道那刘家的登徒子在她的及笄礼上污蔑于她,也不见哥哥反应如此激烈。 不过落清心里揣着疑问,倒是懒得与符和玉争执。 “到底也是我及笄礼上出的事,坏了哥哥朋友们间的义气就不好了,妹妹不过是想关心一句,陶公子几人如何了?” “该罚的都罚了,不过挨两句骂就是了。” 落清放下心来,可到底是因为自己让桃子和华公子落的这样,心里终究过意不去,只能记着这份恩情。 未等落清再说什么,符和玉劈头盖脸地道:“若非是你与外男不清不楚,也不会有这般风波,如今倒叫长安城看符家的笑话,连累的三妹婚事难议论。” 落清知道他们二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符和玉心里对她不满是自然的,本来不欲与他计较,又听他说:“平日你无礼惯了便罢,如今要议亲了还与外男不清不楚,与那等混账厮混一处,你是如何学的规矩。” 落清冷笑道:“哥哥怕是骂错人了吧。连累娇染我内心有愧,可此事不是旁人污蔑于我吗何来的我与别人不清不楚? “哥哥也是知道的,我已经快一年未出家门了,如何不清不楚?此事本就错在刘家公子,哥哥当时怕伤兄弟和气,如今倒是会责怪我了。 “哥哥怕伤与刘公子的和气,便不怕伤与陶公子的和气呢。君子不语人是非,哥哥的圣贤书,不是读的比我好么?” “你若不让人抓住把柄,别人如何污蔑于你!看来你这一年,也没学什么规矩,倒是要向父亲禀报了。”符和玉被她气的怒目圆睁。 在落清印象里,她这位哥哥向来是温文尔雅的,从未有过这样失礼的时候。 “把柄?何来的把柄?凭他一张嘴胡扯的吗?真是叫人笑话。若他想造谣,凭他一张嘴,我就成了荡妇了,何用把柄!?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反过来却要怪我们不够乖巧!明明是你妹妹受人欺辱,你倒要怪起妹妹来了。”落清冷眼瞧着他,心里对这个哥哥失望透底,“哥哥若是想说与父亲,倒也无妨。他向来最在乎名声,明明是你主场,却出了这样的事,又提起来,你说他恼我多还是恼你多?” 说完,落清也再不管符和玉的反应,转身带着丫鬟离开。 第47章 荒唐言 自从与符和玉吵了嘴,落清就再也没去见符和玉,元日见了,也只是按规矩请安问好。 开春一月多,连符娇染也不怎得见了。 终日里落清只在屋子里与针线相伴,连书画都被符兴昭收了去,直到虞笙知道了,也不知道劝了符兴昭什么话,才将收了的琴棋书画还给落清。 这样的光景直到二月二,章家来下聘。 经过几个月的打磨,落清的女工已经练的不错了,礼仪也没有半点问题,管账更是虞笙亲自教导的。 “嬷嬷,外面听起来热闹的很,可是有什么喜事?”落清话说着,眼睛没有从绣布上抬起来。 “小姐怎么这都不记得了?今日可是章家来下聘呀。” 落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章家是哪个章家。 “是我糊涂了,忘记这回事了。”落清并未多问,仍旧低头绣花。 孙嬷嬷望了眼窗外,又看了看落清,点头赞赏:“小姐近来性子越发沉稳了。” 落清扯了扯嘴角:“嬷嬷夸赞了。” 可落清心里只盼着早日从这几寸之间放出去,别的一律不关心。章家来下聘又如何?不过是两个老爷达成了结盟罢了。 章大公子不想娶,她还不愿意嫁呢。不过在这些长辈们眼里,他们的意愿,才是最不紧要的。 “小姐,明日便开始绣嫁衣吧。” 长安有风俗,新娘子须自己绣嫁衣,以祈求婚姻幸福美满。 落清捏着针的手停了下,悬在半空中:“一切听嬷嬷安排。” 孙嬷嬷:“小姐已经长大了,嫁衣的事,就全凭小姐自己了,但是老爷和夫人要过目的。” “好,但是要劳烦嬷嬷为我多寻几个花样来。” 若是可以,落清倒是真的想随便绣算了,阿娘那边倒好说,符兴昭才不好糊弄,他才不会允许她做出有损符家脸面的衣服呢。 “这好说,是老奴应当做的。” “嬷嬷,我不是讲过,您不要自称老奴吗,您教我绣花,算我的老师啊。”落清不满地抬起头。 “小姐,教您绣花只是老奴份内之职,万万不敢以师长自居,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可要罚老奴啊。”嬷嬷吓得连忙站起来行礼。 落清放下绣花去扶她:“您何必……” 忽然想起,符家规矩森严,符兴昭不说,老夫人更不是好惹的,符家不是她们的小院,章家也不是,世家重规矩,主子犯错不一定责罚,但是下人是一定要受罪的。 落清点点头:“我知道了嬷嬷,我不为难你了。” 孙嬷嬷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老奴知道小姐是好意,但是外面不比符家,小姐到了章家,一定要谨言慎行啊。” “我记住了嬷嬷,谢谢您。这些话我以后不会再提了,是我今日糊涂。”落清后悔道。 她如今处处受制于人,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什么,她和嬷嬷都要受责罚。 落清从身上解下一个小荷包,道:“嬷嬷这几日也辛苦了,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 第48章 点绛唇 景泰七年三月初九,宜嫁娶。 仲春时节,长安城里的小巷中到处都是卖花的,迎春水仙鸢尾,桃花杏花海棠花。 这时节,无论姑娘还是小子,无论高门大户或是下九流,都爱向叫卖的人招招手,买上一支挑花,或是别的什么。 别在鬓边,可以让人心情舒畅一整天。 插在花瓶里,无论什么金银珠宝都黯然失色。 若是往年,落清会和璟明一起,落清买一支玉兰花,璟明买一支栀子花,别在鬓边。 有时候,她们还会嬉闹着给陶槿和桓殊戚戴一朵牡丹花,点一个朱唇。 这二人脾气是极好的。 桓殊戚发现后,会脸红地像个灯笼说不出话来。 她们两个最爱看桓殊戚闹个大红脸。 而陶槿会跟落清她们一起评价,下次戴牡丹好,还是海棠好。 落清像往年一样,托人买了朵玉兰花。 这日三更不到,落清便被拉起来梳妆。 趁下人们换水的功夫,何嬷嬷送来了七宝粥,说是虞笙吩咐的。 落清谢过何嬷嬷,默默吃起了粥。 粥还没吃完,替她梳妆的婆子就来了。 落清只得作罢。 待婆子梳妆完,落清看着铜镜里美的不像话的自己,恍如隔世。 曾经,她也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点上 朱唇,风风光光嫁给哪个意中人。 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嫁的却不是意中人。 “嬷嬷,您手艺真好。”落清对梳妆的孙嬷嬷道。 “那是自然,女人啊,一辈子也就风光这一次,自然要漂漂亮亮的了。小姐本就天姿国色,打扮起来更是倾国倾城。”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的丈夫能看?” “小姐真会说笑,女为悦己者容,不让丈夫看,谁能去看呢。” “我自己,还有许许多多,我爱的人啊。” “小姐真是个痴人,若丈夫不喜欢,长得美若天仙也是没有用的。小姐,您又说痴话了,您不是答应过老奴不说糊涂话了么,今日您出嫁,可要开开心心的呀。”孙嬷嬷推了推落清,提醒她。 落清垂下眼睑:“嬷嬷,我太高兴了,一时乱说,莫放在心上……我可以戴花吗?” “这个……”梳妆的嬷嬷犹豫道。 落清从匣子里拿出那朵玉兰花,放在手心,抬头期待地看着嬷嬷。 “规矩从未说新嫁娘不许带花,小姐想戴,那就戴吧。”孙嬷嬷松口。 “谢谢嬷嬷,您真好。” “清儿。” 落清转头,恰是虞笙进来了。 “阿娘为女儿带花好不好?”落清遥望虞笙,唇角笑着。 “好。” 落清今日戴的首饰,也是那日桓老爷子和老太太赠的,倒与那支玉兰相配。 “清儿。”虞笙未曾开言,声音已经哽 咽。 “夫人,小姐出嫁是喜事,今日不可流泪。”一旁的孙嬷嬷提醒道。 虞笙点点头:“嬷嬷辛苦了,我与清儿说会体己话,摸摸,嬷嬷先下去领赏银吧。这里有人伺候着。” “是。”嬷嬷领命下去。 “阿娘。” “对不起。阿娘对不起你。” “阿娘,别这么说阿娘,阿娘哪有对不起清儿,清儿仰慕章公子已久,如今也算了了一握心愿。” 第49章 贺新婚 虞笙咬了咬嘴唇,抚摸着落清的鬓角,喉咙发酸,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不管怎样,清儿一定耍幸福,万不可让别人欺负了去。阿娘很好,不会拖你后腿。”虞笙凑到落清耳边,悄悄道:“清儿无论想做什么,都放心去做。” “女儿会幸福的,阿娘别伤心,女儿只是嫁出去了,又不是卖出去了,不回来了。得空清儿便与夫君一道,回来看看阿娘。”落清笑着,眼里闪着微光,“阿娘和嬷嬷也照顾好自己。” 落清抬手,温柔地替虞笙拭去脸上的泪珠:“阿娘不哭,女儿已经长大了。” “好,不哭。”虞笙侧过脸,拿帕子擦了几下眼泪。 虞笙接过玉兰花,轻轻为落清簪在鬓边,继而转到落清对面坐下:“都说女大十八变,几日不见,清儿是愈发出挑了。” “那当然是因为阿娘底子好,女儿才好看。” “嬷嬷今早早起来熬的粥,清儿可用过了?”虞笙拉过落清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 “用过了阿娘,对了阿娘,嬷嬷呢?” “嬷嬷去收拾东西了,我把嬷嬷留给你,让嬷嬷跟着你去章家,这样你也好有个照应。” “阿娘,嬷嬷陪你的时间长,你在这符家又没个知心的人,若是嬷嬷跟我去了,阿娘一个人可如何是好?再说,嬷嬷也是想陪阿娘的。” “清儿,阿娘知道你的意思。阿娘在这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但是清儿刚去章家,嬷嬷陪着你,也好一些。阿娘跟嬷嬷商量过了,嬷嬷愿意陪你的。你放心,阿娘一切都好。” “我还有黑布隆冬,阿娘……” “好了清儿,阿娘心意已决,章家比符家门第高,嬷嬷跟着你,也能比跟着我过的好呀。”虞笙紧张地看了眼外面,“阿娘等着你。” 虞笙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袖子中拿出一条璎珞,给落清戴上:“这是你外婆传给阿娘的,如今阿娘传给你。” “阿娘,我外公外婆……”这是十多年来,落清为数不多地从阿娘口中听到外婆,她以为外婆一家早已仙逝,所以阿娘不曾主动提,落清也不敢主动问。 虞笙拍了拍落清的肩膀:“阿娘知道你想问什么,阿娘想跟你说的,都在这璎珞里了。清儿以后行事,切记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落清摸着脖子上的璎珞,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我明白了阿娘。” “夫人,小姐,章家的花轿来了,快扶小姐早些上轿吧。”孙嬷嬷在门外禀报。 虞笙拉着落清的手舍不得松开,眼眶又红了:“清儿……阿娘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一生幸福无忧。” 落清站起身来抱了抱虞笙:“阿娘放心,我会快乐的,阿娘也开心呀,阿娘开心,清儿才能开心。” “好,阿娘一定开心。”虞笙用力抱了抱落清,最后再看了落清一眼,将盖头放下,“来人,伺候小姐出门。” 话音刚落,丫鬟仆人就涌进来搀扶落清。 门一开,外面的吹打声鼓乐声也响亮起来。 第50章 新婚夜 “小清!”舒璟明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 “舒小姐你这是……”几个嬷嬷出声阻拦。 “璟明?”落清问道,想抬手掀盖头,被孙嬷嬷阻止了。 “可算赶上了。”舒璟明大口喘着气,没等气喘匀,就把手上的包裹往落清手里塞,“这些是我们几个给你的新婚贺礼,你看到就知道了。” 落清摸着手上的包裹:“……谢谢你们。” 一旁的陪嫁丫鬟元潇接过东西。 虞笙:“舒姑娘,后面摆了酒席,你先去吧。” 璟明点点头:“那我走了,小清你一定要幸福呀。” 说完,舒璟明就在丫鬟的陪伴下离开了。 这一天,对落清来说,似是梦一般。她好像个木偶,被人提着一步一步地走。 晚上,章家,新房内。 妯嫂亲戚们走后,洞房里静悄悄地,落清甚至可以听见烛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屋外,人声鼎沸,推杯换盏。 除了梳妆前阿娘送来的粥,落清这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如今饿的是前胸贴后背。 幸亏花生枣子撒了一床,先前落清还拘谨着不好意思吃,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饿的都想吃盖头了,伸手摸到一个枣子,也来不及有什么情绪,迅速把她塞进嘴里。 吃了半天花生和枣子,落清饱了,刚才还勉强支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 身子开始渐渐倾斜,倚着床边,混沌中,落清懊悔早知新郎来的这样晚,她就该掀开盖头大大方方地吃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间好像看到了从前还自由的时候,她依偎在阿娘身边听阿娘给她讲诗书。 或是风和日丽的春天阿娘在亭子里教她弹琴。 还有璟明和她一起背书的时候,两个人常常在一处挑灯夜读。 或是两个人一起逛街游园,肆意笑闹。 或是他们四个一处玩耍,她和桃子攀比爬树,璟明担心她,她在树上笑着跟璟明打招呼,却不小心掉下树,被小戚稳稳接住,然后笑作一团。 又或是,她托桃子递了花笺,自己偷偷躲在树后看周澹脸红的样子,直到被璟明提醒才知道自己脸也红了。 甚至有她托璟玉递了花笺,自己悄悄躲在 树后看敛脸红的样子。 “嘎吱”推门声把即将面会周公的落清拽了回来,她想伸个懒腰,恍然想起自己今日成婚,忙忙坐正。 过往种种,好像梦一场,自己这么快就嫁为人妇了。 如果能说开门声只让落清想起自己好像是成婚了,那么扑面而来的酒气,让落清彻底清醒过来。 等不得落清思考太久,盖头就被人挑开。 烛光摇曳,落清看清了面前的男人。 男人不胖不瘦,一身大红婚服,面如冠玉,两腮重红,挑花眼中,倒没有不甘,只是有些遗憾。 落清怔了下,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这“夫君”,一切来的太突然。 没等落清继续想下去,章明远就道:“你及笄礼那天……抱歉。” 落清更愣神了,这样一句抱歉,就能轻飘飘盖过他对她的伤害吗。 很快落清不再发愣,温婉一笑:“夫君说的哪里话,从今后我们夫妇一体,不必在意这些。” 落清咬重了夫妇一体四个字,意味在警告章明远打她的脸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接着又道:“妾身惭愧负有才名,认识的友人多了些,夫君误会,是妾身不是。” 以退为进,这是落清被关起来的这三个月学到的。 第51章 改名字 落清都如此说了,章明远也不好再说什么,若再说难听的 倒显得他心胸狭窄。 “并非有责怪娘子之意,娘子莫要自责。”章明远忙补充。 “多谢夫君谅解。”落清低眉顺眼地提醒他,“夫君,合欢酒还未饮。” 二人饮过合欢酒,接下来便要洞房。 这一夜对落清来说实在算不上快乐,只记得粘腻的汗水和横冲直撞带来的疼痛。 翌日一早落清就推醒了章明远,要起来奉茶。 章明远要落清服侍他,落清道:“夫君娶我是为何?” “父母之命,打理家业,辅佐我光耀门楣,延续子孙。”章明远答。 “那丫鬟小厮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服侍主人。” “那我服侍了夫君,丫鬟小厮做什么?那谁来做夫君所说的事呢?” 章明远愣了一下:“夫人说的是。” “并非是妾身不愿,只是阴阳有道,各司其职,妾身不敢逾越。” “夫人高义。”章明远有点明白为什么母亲非要他娶她了。 “夫君辛苦,妾身这些算不了什么的。”落清微微一笑,读书人讲道理,就是好骗。想让她一份钱做两份事,没门。 丫鬟进来服侍他们更衣洗漱,章明远瞥了眼服侍落清的丫鬟:“你瞧着眼生。” 丫鬟微微福身:“回少爷的话,奴婢是小姐的陪嫁丫鬟,昨天刚来的。” 章明远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草儿。” “你服侍少夫人多久了?这是谁起的名字?” “奴婢今天第一天服侍少夫人,名字是人伢子随便起的,说好养活。” 章明远微微惊讶:“怎么第一天服侍夫人?” 落清道:“从前我不习惯丫鬟服侍,身边只有何嬷嬷跟着。不过草儿既然跟我来了,从此就只作姐妹相待,日后我们互相照料。” 草儿低头:“是,少夫人。” “你叫草儿以前叫什么名字呀?”落清问。 草儿摇摇头:“奴婢三岁就没了母亲,被父亲养到八岁卖了,因此没有名字。” 落清愣了下:“那你喜欢草儿这个名字吗?” “草儿不知。” 章明远笑道:“夫人怎么问起一个丫鬟的名字,丫鬟只是丫鬟,名字不都是由主子决定的吗?” 落清将耳环扣上,道:“这可不见得,丫鬟与你我一样都是人,不过你我命好生的富贵人家,他们命苦罢了。生在哪里不是由我们决定,可是日子过的如何是自己定的,夫君是读书人,怎么会没见过寒门贵子呢?” “这……”章明远哑然,他想反驳落清的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那既然草儿这名字轻贱,我替她改一个吧。” 落清瞟了章明远一眼,明白了章明远的心思,却暗暗觉得奇怪:章明远看起来也不是好色之徒啊,怎么会对草儿如此感兴趣。 “夫君,这好歹是妾身的陪嫁丫鬟,改名这事,夫君总要让让妾身的吧?” “好好好,就让与夫人。” 落清笑盈盈地起身:“还是夫君体谅妾身。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给爹娘奉茶。” 如此,改名一事,就被落清含糊过去。 第52章 奉茶礼 落清两人到的时候,徐端卿和章修能也刚好起来。 落清悄悄打量自己的公婆二人,只见徐端卿面色红润,身量不胖不瘦,虽然年已不惑但是脸上没有皱纹,笑吟吟地坐在那,说是位二十的姑娘也不为过。 落清不由地想起来了徐端卿少年时名动京城的传说。 章修能坐在一旁,身上穿着浅色常服,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脸上白须寸长,饶是位老学究。 夫妇二人奉茶行礼,徐端卿夫妇也和颜悦色地接过。 “明远,落清,坐。”章修能道。 落清心里有点忐忑,若是再来一个符兴昭,她可就要疯掉了。 徐端卿打量落清,怎么看怎么满意。 章修能悄悄瞄了眼面目含笑的徐端卿,又瞄了眼低着头的小夫妇二人,轻轻咳了一声:“夫人。” 徐端卿眼神才从落清身上移开:“落清在这一切可还适应?” “回母亲的话,一切适应。” “你呀,还是太拘谨。既然进了章家的门,从此就是一家人,我就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不必如此拘束。” “谨记母亲教诲。” 徐端卿瞥了眼闷头不语的章明远:“明远这孩子看着呆笨,其实心肠不坏,就是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他要是有什么委屈了你你骂他就行,不必委屈了自己。再不行,你与我说,母亲替你做主。” 落清低着头差点含不住笑,果然是知子莫若母,章明远呆笨倒是真的。 “多谢母亲。不过夫君宽怀大度,不会委屈儿媳的。” 徐端卿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章明远道:“我知道你婚前多有不愿,但是落清是个好孩子,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你父亲和我替你选了落清不会错的。你们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小夫妻要多说说话,别跟你父亲一样,整日忙于公务,公务的事情,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母亲教诲的是,儿子谨记。”章明远羞红了脸,昨晚上食髓知味,今日里又见识了落清的为人处事,觉得落清都比自己更胜一筹,有些明白母亲的深意了。 章修能也道:“你母亲说的有道理,你如今是娶妻的人了,以后切不可跟以前一样胡闹。” “父亲我……”章明远抬起头,想反驳什么。 “嗯?”章修能看了他一眼,章明远就收回了话。 这一眼让落清觉得他从一个和蔼的老学究变成了叱咤朝堂多年的太傅。 落清眼观鼻鼻观心,在那装作耳聋的。 章明远的事,经过桃子的打听,传给璟明又传到她这里来,她也知道大概了。 章明远从前跟一个男侍卫情难自禁,爱的死去活来,章明远甚至整日里夜不归宿,好几日也不去户部工作,惹的章修能震怒,这才起了给他娶妻约束他的心思。 章明远不愿意娶妻,因此对这婚事多有不满意,在她的及笄礼上也是冷眼相待。 落清觉得这章明远说起来也挺可怜,跟心爱之人不能相守,还要被迫娶妻。 但他再可怜,也不是欺负她的理由。 第53章 真心话 徐端卿叹了口气:“话既然说到这里,我们也不瞒着落清了,明远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 落清眉心一跳,这话可不好回答呀。 “儿媳不知夫君以前如何,只盼日后与夫君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落清硬着头皮道。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要是明远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徐端卿赞赏地看着落清,“明远从前多有不懂事,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母亲。夫君才貌双全,嫁给夫君是儿媳的荣幸。”落清转过头,情意绵绵地看着章明远。 章修能满意地点头:“好,好,好,你们小夫妻相处的好,我们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落清在府里有什么不适应的就直接找找管家,这几天你们就好好相处,等回门过了,我再把府里的事务交给你。” “是,一切听母亲安排,多谢母亲。” 徐端卿夫妇二人又叮嘱一番,才放他们二人回去。 回去路上,章明远一直闷闷不乐。 落清知道他室友八九是为他那夭折的爱情伤心,但是懒得搭理他,反正安慰他也会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 章明远没跟她回房,而是半路跟她支吾了两声,去了别处。 落清倒是乐的清闲,回了房,叫来草儿,拉着她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符家呀?” “回夫人的话,奴婢是上个月刚被大夫人买去的。” 落清点点头,原来是母亲专为她买的陪嫁丫鬟。 “你从前读过书吗?” “不曾识字,夫人。” “那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夫人,奴婢万万不敢。” 草儿连忙跪下,口中告罪。 落清拉她起来,把她按在椅子上:“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我一样都是人,我多蒙你照顾,无以为报,你就告诉我,想不想识字。” 草儿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落清叹口气,将一个荷包塞给草儿:“你不必害怕的,好姑娘,我在这府里只有你和嬷嬷能够说说话。既然你跟我来了,我们就是姐妹,从此万事有我替你出头,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的。” “奴婢多谢小姐。”草儿接过荷包,摸着是沉甸甸的银子,有些忐忑,她有些不太确定这位少夫人是笑面虎,还是真的人好。 落清有点恍惚,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实在是荒唐。 “好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想跟你做姐妹。今早少爷想给你改名字,被我推辞了,是因为我想让你自己愿意了再改,而不是把你当物件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少爷对你有意,我也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愿意就抬你做妾。你要是不愿意,万事有我,我替你挡着,也不会亏了你。我说这话不是敲打你好姑娘,我对他无意,只盼着你能好就好。” 草儿抬起头,坚定地道:“少夫人,我不愿意做妾,我想读书。” 落清笑了出来:“好,你愿意读书我就教你,不过我可是个严师,你可不能懈怠哦。” 草儿眼里亮晶晶的:“奴婢一定勤奋有加。” “那我们拉勾?” “拉勾。” 第54章 斯年叹 说做就做,落清就开始教草儿识字,不觉已到晌午,何嬷嬷来敲门给落清送饭。 “嬷嬷放桌上就好,嬷嬷就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吧。”落清道。 何嬷嬷道:“奴婢不敢跟少夫人同桌。” “嬷嬷,我只是嫁到章家来了,又不是变了个人,我永远是你的小清儿呀,嬷嬷这么说,到叫我感觉像孤家寡人了。” “只是少爷他……” 落清摆摆手:“他走的时候说过了中午不回来用饭,不必管他。” 于是三个人就坐在一起用饭。 落清喝了口汤,不由得思忖:“我来章家,本就是将它做跳板得来自由,这得与章明远和离。和离以后以后和阿娘嬷嬷在外面吃穿用度,也需要银子,看着光景,我不妨找机会多敲诈章明远一点。既然章明远好男风,我看这小厮倒是个我与他和离的好理由。” “少夫人,您看着汤多时了,想什么呢。”何嬷嬷往落清碗里夹了菜,“这才一天,您就瘦成这个样子样子了,夫人见了该心疼了。” “没什么的,嬷嬷。”落清笑了笑。 “您可是在想少爷?”何嬷嬷关心道。 说实话何嬷嬷心里对章明远有一点不满,昨日才刚刚成婚,今日就不回来用饭了,这不是给小姐受委屈吗。 “哪有呀嬷嬷,想他做什么,就是在想回门的事情,嬷嬷您不要担心啦,在阿娘那里也说我们两个很好就行。你看少爷不回来,我们几个一起吃饭,不是好得很吗。” 草儿默默吃饭,从前的几个主子,哪有说是让主子跟奴婢一起吃饭的呀,草儿也不敢说什么话,不过少夫人教她识字,是真的好人。 何嬷嬷:“少夫人有事尽管吩咐老奴就行。” “嬷嬷您说的这是哪里话,一家人何必这么生疏,昨日您也忙了不少,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就行。您年纪大了,多替自己操心呀,我一切都好的。”落清给何嬷嬷倒了杯水递给她,“草儿,吃完饭过会陪我去府里转转。” “是,少夫人。” 午时过后。 章府和符府有些相似,都讲究一个“雅”字,但章府比符府的“雅”奢华多了。 新年刚过,即将开春,花园里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柳树抽出了枝桠,梨花桃花似乎已经发出了花苞,只有梅花在点点绿意中盛开,独树一帜。 眼前的梅花迎风而放,花瓣上还残留着今早的露水,更加可人。 落清低头,挽过一枝梅花轻嗅。 还未细品其中意味,就听旁边“扑通”一声,惊起了三两早回的栖鸦。 “哎呀!”落清和草儿二人也同时惊呼一声,双双退后。 “哎哟——疼死小爷了——”二人定睛一看,原来从树上掉下来的是个人。 眼前少年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面色慵懒,衣衫凌乱,一头墨发披在肩膀上,白面朱唇,一双狐狸眼睛里冒着狡黠的光,像个偷腥的猫似的。 少年容貌与章明远有几分相似,却比章明远多了几分灵气。 落清和草儿原本好好的看梅,万万没想到会从树上掉下个人来,二人都被眼前这景象给吓着了。 而罪魁祸首章斯年迷迷糊糊地,活动了被摔疼的手脚和硌到的脖子,悄悄打量这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少女。 左边那少女一头乌黑润顺的头发挽成朝云近香髻,金海棠珠花步摇和金丝八宝攒珠钗,身着胭脂色的衣裙,说不上是好看,可面容清秀,气质出尘,莫名有一股书卷气。 而右边那少女挽着双丫髻,水鸭色衣裙,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清澈见底,让人好像能听见她脆生生的笑声。 第55章 新嫂嫂 他立即反应过来,左边这少女大约就是他昨日新过门的嫂嫂了。 章斯年立马收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作揖道:“嫂嫂安好,小弟章斯年,嫂嫂叫我斯年就好。” 落清也想起来了章明远好像有个弟弟,从容点头:“阿弟不必多礼。” 章明远挠挠头,刚想打个哈哈告辞,忽然又想起来了,自己来后花园原是为愁那件事的。 听闻他这个新过门的嫂嫂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就道:“小弟听闻嫂嫂才名闻长安,不知可见识一二?” 落清莞尔一笑:“弟弟谬赞,才名旁人抬举妾身罢了,不过略识几个字罢了。” “嫂嫂不必谦虚,小弟近日遇上一道难题,令小弟寝食难安,还想请教嫂嫂一二,不知嫂嫂可给小弟这个机会?” 落清心道怎得又是难题,笑说:“谈不上请教,你我之间,不过探讨罢了,斯年阿弟请讲。” “今日弟弟得了一道对联,只有上联,叫‘烟锁池塘柳’,弟弟苦苦思索许久,一直想不出下联来。”说完,章斯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期待地看向落清。 落清心里觉得好笑,敢情章斯年这是拿前人的题目考她来了。 落清向前走了一步,沉吟片刻,道:“前人有‘桃燃锦江堤’之对,不过……弟弟觉得‘镜藏相湖秋’怎么样?” 章斯年愣了下,随即拍手叫好:“好呀,不愧是嫂嫂,难怪……” 幸亏章斯年反应地快,咬了舌头,把后面的话咽在肚子里了。 他原本想说“难怪太子殿下从桃花宴上回来,就对您赞不绝口呢”,这话在章家是大忌,若是被有心人听去,落清恐怕要被章大人迁怒。 草儿被章斯年滑稽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落清也掩口而笑:“春寒料峭,阿弟原是为此在这里苦苦思索吗?弟弟果真是好学不倦,回头我要与你兄长夸你嘞。” 章斯年挠了挠脑袋,这几日太子殿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拼命读书,还给他安排一堆看了就让人头疼的文章对子,说是答不上来就不必见他。 他若是在房里,小厮就催促他作文章,比他爹催的还勤,实在头疼地慌。有时候他都想要不跟哥哥一样,好男风算了省得爹爹催他读书,但想了想都觉得受不了,还是作罢。 他好不容易从逃离小厮,借口出来透气,没想到想着想着在树上睡着了…… 章斯年当然不好意思跟他嫂嫂这么说,就干脆扯开了话题。 “春寒料峭,但是天气不错呀,嫂嫂也出来透气啊。” 落清微微点头。 草儿道:“是啊,我们少夫人赏梅好好的,谁想叫你横插一脚,可吓到我们少夫人了呢。” 章斯年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这说明合该嫂嫂与我有缘分啊,那我给嫂嫂陪个不是?” “走时间长了也没有意思,也亏了阿弟与我说说闲话。不过单赔不是哪有意思,阿弟没有别的赔礼吗?” “自然自然,等嫂嫂得了空,小弟请嫂嫂喝酒可好?” “既然阿弟作东,嫂嫂我就不客气了。” “一家人一家人,嫂嫂不必客气。嫂嫂在府上住的可习惯?” “一切都习惯,挺好的。” 章斯年见落清脸上并没有委屈或落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我以后若文章有问题,不知道可否来问嫂嫂?” “太傅大人学富五车,文章盖世,官人……也是惊才风逸,满腹经纶,岂是我能比的。弟弟为何不去向公爹和我夫君讨教?”落清说这话时,并不诚心。 “嫂嫂也不差哪里,父亲兄长公务在身,哪有功夫管我这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章斯年央求道,“好嫂嫂,你便应了吧。” 落清道:“我倒也不忙,阿弟若有闲心,肯与我探讨,我自是荣幸至极。” 听到落清答应,章斯年喜上眉梢,心道以后有人帮他应付太子殿下了,他的新嫂嫂果然是好人呐。 章斯年正欲道谢,就被人打断了。 第56章 男女名 “少夫人,您可叫奴婢好找,何嬷嬷说您在这呢。”远远地来了一个丫鬟,朝落清行礼。 落清朝那人一看,好像是徐夫人身边叫阿沁的丫鬟。 见章斯年在此,阿沁忙忙行礼:“二公子也在此啊,奴婢未曾注意到,二公子恕罪。” 章斯年点点头,还好不是来找他的:“无妨。” “阿沁姑娘,”落清不卑不亢地道,“可是母亲寻我?” “是的,少夫人。” “好,我这就来。”落清答应下,又转头向章斯年道,“我先走了,外头冷,阿弟可要注意身子。” “嫂嫂慢走。” 看着落清一行人离开,章斯年幽幽地叹口气,自言自语:“我这小嫂嫂啊,果真是个奇人。太子殿下呀太子殿下……” 章斯年目送走了这几人,转头就去了太子府。 拿到了下联的柳承民,似笑非笑地看着心虚的章斯年,道:“斯年,难不成你在骗孤?” “啊这个……怎么会呢太子殿下……”章斯年顾左右而言他,“我对殿下是忠肝义胆,怎么会骗殿下呢……” “啧,斯年你若有这等才华,岂不是早就中了状元郎?”柳承民的笑越来越意味深长。 “太子殿下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虽没有这等才华,可长安城里,谁也没有我知道的东西多。”章斯年急了。 柳承民才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坐回位子上,慢吞吞地说:“孤听闻,你兄长昨日新娶了夫人?”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这都逃不过您的法眼。”章斯年泄了气,道,“不瞒太子殿下猜测,这下联是我那新嫂嫂对的,她只略微一想就对上了。哎,不愧是长安城第一才女。” 别看柳承民才当了三年太子,这气度计量,丝毫不比其他王爷差。 “怎得来的‘长安城第一才女’?”柳承民挑眉,“怎么孤从前没听说过?” 章斯年理直气壮:“我现编的呀,太子殿下,别的我说不了,可这种事情,我看的最准。” 柳承民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为何叹气?” “可惜了这等好才华。” “为何可惜?” “若她是男子,孤岂不是多了个左膀右臂?这大晋岂不是多了个好丞相?这天下的百姓岂不是会过的更好?” 章斯年窜到柳承安面前,摆摆手:“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女子又如何呢?” “斯年此言是何意?” “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百姓不会在意上面的是男是女,谁让他们过的更好,他们就会拥戴他。殿下,您忘了吗?” 柳承民愣了下,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茅塞顿开似的笑了:“还得是斯年啊,不是你提醒孤,孤就要跟那些絮絮叨叨的老臣们一样了,实在是迂腐。只是不知你那新嫂嫂……” 章斯年喜上眉梢,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我嫂嫂是个好人,只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帮助殿下成事。” “如此,辛苦你了。” 第57章 回门日 徐端卿房内。 “我找你本也不是什么要事,倒叫阿沁弄的像多要紧了,没打扰你吧?”徐端卿关心地问落清。 落清答道:“不妨事的母亲,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在后花园遇到了阿弟,闲聊了两句。” “你遇到斯年了?” “阿弟读书累的在花园睡了,我和草儿去闲逛,恰好遇上了。” 徐端卿不由得笑了出来:“他能读书累到了?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大约是躲小厮吧。” 落清也跟着笑:“阿弟年少,好玩些是天性。不过阿弟还同我探讨对子了呢。” “也好,他肯学是好事,那孩子顽劣些,肯向你讨教是好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母亲这说哪里话,阿弟胜似我亲弟弟,与他探讨诗文本身做嫂嫂应该的。” 徐端卿中肯地点点头:“说他说的,都忘了正事了。赵夫人请我去桃花宴,点名要你一起去,日子定在七天后,你可有时间?” “赵夫人相邀,儿媳怎么会没功夫。不过儿媳多嘴问一句,可是礼部尚书的赵夫人?” “是呀,我记得她做了你及笄礼的正宾?” “母亲记得不错。” “我与她自闺中就是好友,她是极喜欢你的,不过这桃花宴要费你番心思了。” “母亲此话怎讲?” “她这桃花宴呀说是桃花宴,其实是邀了些才女佳人去作诗饮酒呢,作不出来要罚酒呢,我有次就被她灌了好些酒。” “想不到赵夫人也有此雅兴。” “看来你也很喜欢她,你们两个聊起来肯定投缘。”徐端卿嘴角不由得带上了笑意,“听说她还邀了舒家姑娘和温家姑娘,我听你母亲说,你与这二位姑娘交情是极好的。” “儿媳全仰仗母亲提点。儿媳确实与舒家妹妹和温姐姐是闺中好友。”一想到马上就见到璟明和温宥齐了,落清脸上就挂了笑。 转眼就到了回门的日子。 这几日落清倒是清闲地很,比在符家闲了许多。 章明远这两天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落清问了几次他也不答,落清就懒得理他了。 不过落清倒是专注于打听他以前那小厮的事情,倒是有了些收获。 打听到了章明远的“情人”名叫黄裳,如今在鹤中楼做厨子。 “鹤中楼……这就好说了……” 等不及落清想明白,章明远就笑着挽她下了马车。 苍天保佑,这两天章明远也不犯病了,也学会了在外人面前装作恩爱夫妻。 看来是她骂的章明远脑袋好使了。 符兴昭和虞笙在门口迎接他们。 符兴昭脸上堆满了笑意,简单行礼寒暄过后,几人进了符府。 符兴昭符和玉陪着章明远在正厅说话,虞笙和落清等回了后院。 母女二人叙过了思念,虞笙就拉着落清手,担心地问:“清儿,那章明远待你好不好?章府的人待你好不好?” “夫君……”落清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词的,因为这太别扭了,“夫君待我很好,阿娘放心吧。章府的人也待我很好。” “章明远好个屁。”落清心道。 “我听说……那章大公子是……是……”虞笙低声道,后面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来。 落清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小声说:“阿娘,您还记得那日我让黑不溜秋给您传的纸条吗?” 虞笙点点头。 落清说:“所以阿娘您不要担心。那男人是猫是狗,是猪是鸡,都与我没关系,我不靠着男人过活。 “他喜欢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哪怕他喜欢头猪,也与我没有关系。阿娘您呀,您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体,等着女儿我接您出去过快活日子就好了。” “好孩子,是阿娘拖累你了,若是阿娘争气,也……” 落清捂住虞笙的嘴:“阿娘又说胡话了。” “阿娘!”落清抱着她的胳膊,打断了虞笙,“我不许阿娘胡说,我要和阿娘永远在一起!” “好……” 第58章 老配少 落清正欲同虞笙讲话,草儿进来道:“夫人,小姐,外面有位公子,说是来找小姐的。” 落清看了草儿一眼,转头笑嘻嘻对虞笙道:“阿娘稍安勿躁,我去去就来。” 落清跟草儿到了房外,落清低声问:“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子?可有说是叫什么?为何来找我?” “那公子就寻常布衣打扮,黄脸高鼻梁,说是叫黄裳,自称小姐的故人,没说为什么来找您。” 落清眉头一挑,没想到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了。 “你带他到鹤中楼去,悄悄的,别引人注目,有人问,就说是章公子的客人。让他在那等我,给他点好酒好菜,好生招待着,说我过会就来。” “是。”草儿领命下去。 落清进屋又去跟虞笙说话,将虞笙安抚下。 虞笙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清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章家为难你?” “没事的母亲,我哪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夫君的一个朋友,他们有些朝堂上的事情,我跟他说不巧了今日回门 让他去酒楼稍候。”落清道。 自从嫁去章家,符兴昭安排的人也不再监视落清和虞笙,说话做事方便地多了。 虞笙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又有丫鬟通报:“小姐,夫人,三小姐请见。” 虞笙:“快请她进来。” 不多时符娇染就娉娉袅袅地走进来了:“母亲安好,姐姐安好。” 虞笙:“不必多礼,快一旁坐下。” 落清:“几日不见,妹妹出落的愈发水灵了,就是不知道功课用功没。” 虞笙笑说:“你就会打趣她,你妹妹整日里想你想的紧,人都瘦了呢。” “真的吗?”落清伸手捏了捏娇染的脸,“确实是瘦了,妹妹又不好好吃饭了。” 落清觉得明明以前跟妹妹关系一般,但几日不见,亲切了许多。 “思念姐姐思念的紧,食不下咽了。”娇染低头道。 “你快别取笑你妹妹,你回来了都不去看你姨娘,让妹妹来看你。”虞笙对落清道。 落清莞尔一笑:“这不是我也想母亲吗,跟母亲说话,还没来得及去看姨娘,我自然是也想妹妹的。” 娇染抬头看看落清,又看看虞笙,欲言又止。 落清心下会意:“阿娘,我先陪妹妹去看下姨娘,一会用饭了。” 虞笙知道她们姐妹有话要讲,也不拦着她:“去吧,别忘了用饭。” 落清拉着娇染下去,到了后花园:“妹妹可是有什么话讲。” 娇染见状跪下:“姐姐帮帮我,我不想嫁人。” 落清吃了一惊:“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娇染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落清无奈道:“好妹妹,你先起来,有事我们慢慢说,起来嘛。” 符娇染这才站起来,抬头已经泫然欲泣:“姐姐,我不想嫁给老头,我知道我是为难姐姐,可是我也别无他法了姐姐。姨娘管不了,我不敢跟母亲开口,只能来求姐姐了……” 落清觉得头有些痛,敢情这是挑软柿子捏了,不过她才嫁出去几天,符兴昭就想操办娇染的事情了,这也忒早了些,娇染才十三岁呀。 落清给她擦了眼泪:“小染你先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符娇染抽抽搭搭:“父亲想将我送给礼部尚书做妾,那礼部尚书都可以做我爹爹了……” 落清一愣:“哪个礼部尚书?他夫人是赵听寒那个?” 符娇染委屈地点点头。 “你这话从哪里听说的?”落清略感震惊,符兴昭是疯了吗,卖女求荣! “那日尚书大人来咱们家做客,我正寻跑丢的兔子,被他撞见了。他跟父亲大人夸我貌美,说要是有我作伴此生足矣,父亲就同姨娘说了,姨娘劝父亲不可,父亲生气将姨娘禁足。姐姐,我知道我这是强人所难,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求姐姐救我……” 第59章 路长远 落清从前知道符兴昭冷漠无情,但是不知道他冷漠无情到如此地步,哪有好好的人家将姑娘送去做妾的?这简直是荒唐! “你先别慌,你跟哥哥讲了吗?哥哥怎么说?” 符娇染终于停止了哭泣:“兄长说一切由父亲做主,叫我好好听父亲的话就行,不要想不该想的。” 落清皱了眉头,这一个两个的是疯了吗?好好的姑娘送去给人做妾,符兴昭脸都不要了吗? “别急小染,你才十三岁,嫁人也要及笄,还有两年,变故多着呢,我们慢慢想办法。” 符娇染抿了抿嘴:“可是姐姐,他说反正是做妾室,什么时候无所谓的,他说下个月就送我去……” 落清气的要翻白眼了:“他简直是疯了!他不是一向最要脸了吗,怎么这么不顾脸面了?” 落清吸了口气,想起来自己是安抚娇染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事,姐姐帮你想办法,你别急。” 说着,落清就在假山附近踱步起来。 落清思忖:“眼下看来,跟符兴昭讲道理是不行的,他要是讲道理知礼仪也不能这么决定。 “要紧的是先断了礼部尚书蒋逾的念想,正好四天后去赵夫人的桃花宴,赵夫人是有一定话语权的,蒋逾这边就好说了…… “可是蒋逾这边断了,符兴昭这年头不断,还会有刘逾王逾,妹妹还是不安全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符兴昭把我嫁到章家、要让妹妹做妾,都是为了利益和仕途,要让他明白妹妹不做妾对他有利,这事说不定有转机!” 想到此,落清一拍手,说:“有了!” 符娇染忙走上前期待地问:“姐姐可是有法子了?” 落清点点头:“有思绪了,小染你放心,你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多谢姐姐,姐姐大恩大德,妹妹永世难忘。”符娇染感激涕零,说着又跪下了,“姐姐以后有需要之处,一定要找我。” 落清去扶她起来:“都是姐妹,别跪来跪去的,显得多生疏,我还没说什么办法,你怎么就先谢谢了。” “不管怎么样,姐姐肯帮我,妹妹已经感激涕零了。”符娇染紧紧地握住落清的手。 落清唤了草儿来,让他去给章明远递了纸条要他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悄看。 落清看着娇染:“小染不问这行不行吗?” “姐姐比我有主意,一定行的。”符娇染坚定地道。 落清摸摸她的头:“小染,你要学会长大。这一次过去之后,你就好好读书,不要荒废功课,知道吗?” 符娇染用力点点头:“可是……父亲大人不允许我读书……” “放心娇染,在这过后他就同意了。”落清安慰她。 “嗯嗯,谢谢姐姐。”符娇染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姐妹两个坐在长廊里说话。 “小染,你想做什么?”落清突然问。 符娇染懵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呀姐姐,以前都是父亲大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可是小染,如今他要你做妾,你为何不做了?” “我不知道姐姐,我就是不想给人做妾室,姨娘跟我说过不要给人做妾室,屈居人下,委屈的很……” “因为你是一个人,小染,你不是物件,你不是谁的傀儡,你得有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落清语重心长的道。 “我喜欢做饭姐姐,可是他们说什么君子远庖厨……” “不要听旁人讲,小染,旁人的话永远是听不完的。” “那我该怎么办呀姐姐,可是父亲大人不喜欢我做饭。” “小染,你想过跟姨娘出去过么?没有父亲大人,只有你和姨娘,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听旁人的命令和约束。” “我……我不知道姐姐,我不能没有父亲大人……” “你慢慢想小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管怎么样,你首先要好好读书,不管你将来做什么,字是一定要认识的。女子在这世上本就困难,唯有读书明智,我们才能走的更长远。” 符娇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姐姐呢?我觉得姐姐跟姐夫也很好呀。” 落清笑着摸摸符娇染的头:“是呀,我们很好。” 第60章 黄公子 不多时,到了用饭的时候。 符兴昭坐在主位,虞笙、章明远陪在左右,落清坐在章明远旁边。符和玉、苏妙芸、符娇染以及几位姨娘依次排座。 “贤婿啊,这饭菜可还合你口味?”符兴昭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他对这位女婿很是满意。 “多谢岳父大人,小婿实在受宠若惊。”章明远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在家章修能都是吹胡子瞪眼的。 “贤婿满意就好,以后贤婿若有功夫,也可以多来家坐坐,和玉正想跟你讨教学问呢。” “承蒙岳父抬爱,小婿与兄长也相谈甚欢。” 章明远被捧得有些飘飘然,落清瞪了他一眼,章明远才想起正事来,开口问:“敢问岳父大人,这位与夫人年纪相仿的姑娘是……?” 符兴昭顺着他目光看去:“嗷嗷,这是我的小女儿,符娇染,与和玉是一母同胞。” 符娇染起身行礼:“姐夫。” 章明远点点头:“妹妹瞧着面善,倒有些像我幼弟。” 符兴昭明白过来:“不知章二公子可有妻室?” 章明远摆摆手:“我才成婚,弟弟哪里有妻室,只不过弟弟性子顽劣,父亲母亲为他愁苦多时了。” 符兴昭赞叹:“二公子只是大器晚成,假以时日,必当出人头地。” “哪里哪里,岳父大人夸奖了。” “但不知二公子打算何时娶妻呢……” “阿弟比我小,应当是不急的,父亲母亲要他有了功名再说。”章明远按着落清讲的话道。 符兴昭点点头,了然了。 用饭过后,忽然来人找章明远,说是户部有急事,章明远就先走了。 落清松了口气,还好他走了,不然一会还要想自己如何脱身。 落清与几人一一告别,临了符娇染拉着落清的袖子,眼里都是询问之意。 落清轻轻拍拍符娇染的手,示意她安心,符娇染才松口气。 落清拉着虞笙说体己话,:“阿娘,小染还有两年就及笄了,你也要多替她相看好人家。” 虞笙自落清之后,就知道婚姻之事要趁早赶在符兴昭有主意之前,她听了落清娇染两个人的话,也很是震惊。 “放心,你哥哥还没娶妻,我会好好为小染相看的。” 再三不舍,落清才上马车离去。 路上,落清对车夫道:“去鹤中楼,我与公婆买些点心。” 鹤中楼,雅间内。 红木圆桌上摆满了酒菜,有一穿青衣的男子坐在桌前,似乎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落清没让他人跟着,就带了草儿上来。 见此场景,落清开口道:“劳烦黄公子等候多时了,既然等到我了,就别装醉了。” 黄裳闻言睁开眼,冷笑道:“符姑娘好大的架子,叫我好等。” “黄公子明知今日是我回门,不是故意为难么?” 说着,草儿替落清拉过椅子,落清坐下。 黄裳给自己倒了杯酒:“既然来了,都是痛快人,我也懒得与你虚与委蛇了,咱们有话就敞开说吧。” “公子先不要对我那么大敌意,咱们都是一样的。” “谁同你一样?”黄裳瞥了一眼落清,自顾自地喝酒,“我知道你最近在打听我,对,我就是黄裳,明远从前的小厮,如今的情人。” “他爱你,却不敢光明正大给你名分;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迫于父母之命在一起,他不得不跟我演相敬如宾。他懦弱,他哪个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爱或不爱,我们都是被他利用的,所以我们是一样的。”落清直勾勾地看着黄裳。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他才不是懦弱的人。”黄裳似是动了怒,“你若是来挑拨我们的,你就出去吧,恕不远送。” “公子先别动怒,我并非是要挑拨你们,我只是告诉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人。我来并非是为挑拨你们,反而是要你们在一起。” 黄裳并不相信落清,斜睨她:“你要我们在一起,你有什么好处?你凭什么?” “我一开始说了,我不爱他,我要的是离开他,我要的是自由。”落清叹口气,皱起眉毛,“他婚前就对我有不满,在我及笄礼上别人对我出言不逊他却冷眼相待,我对他也是有不满的。” 第61章 谈条件 落清顿了顿:“我不想跟这样的人过一生,何况他喜欢你,他的心在你身上。婚前我决定不了这婚事,但我能搞到和离。这个理由你可以相信吧?” 黄裳起身准备往外走,面无表情:“我们就当今天没见过。” 落清在后面叫住他:“还是说你想让章家人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断袖?” 黄裳身形一顿,没有说话继续留步。 “黄公子留步。”落清见叫不住他,冲上去拦在他面前,“黄公子不必跟我虚与委蛇,我并不是要拿这个来拿捏公子。既然你们并非鸳鸯,你肯跟他有这样的传言肯定也有你们的原因,我不管你们在做什么我不阻拦也不关心,不过我说的事还希望公子好好考虑一下。” 黄裳皱着眉头垂着眼:“我只是一个厨子,符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该你打听的,你也不要打听的好,小心隔墙有耳,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这里我都排查好了,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其他人。”落清看黄裳情绪稳定一点,缓缓道,“我所求不多,并不想关心你们的事情。想必你们肯传断袖之名,也是因为此事行事不方便吧。你们现在除了防备章家人,又要防备我,比起章家人,我更没有威胁吧?既然如此,多一个朋友,不是好过多一个敌人吗?” 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落清跟草儿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却是原本应该在忙公务的章明远。 “想不到我的新婚妻子,比看起来的复杂多了。” 落清看了看黄裳,又看了看章明远,事到如今,也懒得跟他演恩爱夫妻了:“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落清自嘲地笑了笑。 黄裳替章明远关了门,章明远走到落清对面坐下:“夫人笑什么。” “我笑自己太自负,自以为聪明盖世,想套路你们,没想到入了你们的圈套。”落清道。 落清不是傻子,仔细想想,黄裳怎么可能那么巧在回门日去符家找章明远,既然是找章明远,为何乖乖跟她的侍女走了。章明远为何又恰巧有公务,给了她这个机会来鹤中楼。 每一点巧合连起来,肯定是有人规划好的,等他来跳这个坑。 “夫人看起来可没有被骗的恼怒。” 落清耸耸肩:“我恼怒什么,我不过有点惊讶罢了。” 章明远静静等着,却不见落清有什么下文:“夫人惊讶我出现在这里吗?” 落清平静地喝着茶:“我只是惊讶他们都说你脑子不好使,没想到你深藏不露这么多年。” 草儿站在一边差点笑出来,被黄裳瞪了一眼,草儿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章明远露了个十分难看的笑:“夫人不怕我告诉母亲,说你有和离之意吗?” 落清无所谓地道:“你去呗。正好你母亲生气,休了我,正合我意。” 见章明远一脸菜色,落清悠悠地道:“夫君既然要玩谋略,除了计谋外,要会攻略人心,不然你们的大事也成不了。” 章明远呵呵笑两声:“是我小看你了。” “知错能 改,善莫大焉。” 章明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落清才赶紧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夫君气量也太小了些。又说是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夫君这也太明显了,要改。既然夫君出现,就说明对我的话有一定认可,我们也别猜来猜去了,多麻烦,有什么事直说吧。” 章明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本来确实是不喜欢你的,不过好像现在改变了些看法。” 落清连忙打断他:“我建议你继续不喜欢我,不要改变看法。你继续你继续。” “和离这件事不是我能说的算的,要母亲父亲同意才行。” “你父亲母亲肯定还是爱你,只要你喜欢了别人,或者我们感情出了问题,和离肯定没问题。” 章明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落清说:“你想问我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是吧?” 黄裳在一边脸色差的能吃人。 落清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家公子先套路我,你对我意见那么大干什么。螳螂捕蝉的时候就要防止黄雀在后呀,虽然不太恰当。” 第62章 何为礼 黄裳怔了一下,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阿裳。”章明远轻声道,“这是我夫人。” 黄裳这才不情不愿地给落清行礼。 “公子免礼,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记恨我。话说回来,我可以帮你们遮掩,你们可以在府里就大胆做你们想做的事,也不必假装断袖了。” “你……如何帮我们遮掩?”章明远还不太相信她。 “简单,黄公子现在不是厨子吗,让他易容,进府做厨子就是。” 黄裳冷笑:“说的简单,谁会易容?” “我有个朋友会,这事可以包在我身上。我不过问你们在做什么,但是你们得告诉我这事杀不杀头,万一你们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到时候事情暴露,连累我要我性命怎么办?我只是想要自由,不想丢了性命。”落清抱着胳膊,道。 章明远犹豫了下,缓缓道:“其实……说大逆不道,倒也算,只是我想从军,可是家风不允许,我只能跟随阿裳悄悄学。借断袖之名,也是怕爹娘发现。” “你们家……这么反对从武的吗?”落清将信将疑。 章明远十分无奈:“不信你去问母亲就是了。” 落清觉得他说的不像是假的,忽然对他抱拳:“想不到章公子还是有志向之人。” 章明远勉强笑笑:“那夫人说什么时候易容,什么时候让阿裳进府呢。” “夫君今日帮了我,那易容就定在两日后,进府的话等我找个机会,向母亲说想要新厨子。”落清考虑片刻,说,“那章公子何时与我和离呢?” “等我学成之后。” 落清道:“谁知道你猴年马月学成啊。” 章明远比了个“三”:“三年,不出三年。” “好,我相信你。” “说起来,夫人今天让我说的那番话,是有意让阿弟和你妹妹?” “还要多谢章公子今天肯帮我这个忙。并非是有意让两家再结亲。”落清撇撇嘴,“说起来丢人,我父亲爱慕虚荣,要将小染送给礼部尚书做妾室。那礼部尚书何许人啊?他那年纪做我爹都可以了。但是我爹说一不二,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要是让他放弃这种想法,就得给他一个更好的想法。一个年轻的、有背景、有才华的女婿,还是做正妻,好过给一个老头做妾。我让你说的话,实际上是给他番暗示,让他误以为章家有意,这样好歹能给小染拖两年年龄。反正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了。” 章明远的教育让他对这段话难以消化,他不理解为何会有人不要脸面将好姑娘送去给人家做妾。 看章明远呆呆的样子,落清道:“不然呢,要不是父亲一意孤行,我也不会嫁给你们家。不过还好啦,我很幸运,你是好人,婆母和公爹也是好人。” “这……这实在于礼不合。”章明远瘪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什么是礼呀?你学武在你们家不也是于礼不合呢?”落清挑眉,摇摇头,“规矩都是强者说了算的,礼不礼的,是约束百姓的。” 见章明远呆愣在那,落清才想起来他脑子不好的事情,腹诽他原来只是偶尔脑子才好用。 落清也不去理会他,转头对黄裳道:“既然公子教我夫君学武,那也算我夫君的老师了,对待老师肯定要有师徒的礼节,您也别站着了,赶紧坐吧。” 黄裳吓得后退了一步:“没有公子的命令,我怎么能坐。” “阿裳坐吧。”章明远忽然道。 “草儿你也坐。”落清道,“正好这酒菜还没凉,刚才回门也没好好吃,我们边吃边聊,接下来的细节。” 第63章 老古板 两日后,落清就邀了舒璟明到鹤中楼去。 璟明到的时候,落清已经早早到了。 两个人寒暄过后,璟明揶揄道:“小清这新嫁娘,怎么有空来见我啊。” 落清被他说的红了脸,忙给她倒茶:“今日约你只是为想你。” 璟明接过茶,好笑地看着落清:“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我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这些虚礼,你这哪里学的习惯,有事直说嘛。” 落清陪着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今天是想请你让我帮一个人易容。” 顿了顿,落清就把前因后果说了。 璟明听完把杯子一放:“爷爷的,没想到章明远这小子瞒你这么多事情,他不会欺负你了吧?” 说着凤眉一竖,就要去找章明远干架的气势。 落清拍拍璟明的手,安抚她:“他哪里敢欺负我呀璟明,他脑子不好使,那点小心思早就被我骂回去,我又不是那种能受住气的人呀。” 舒璟明这才松口气:“哎,你这嫁人嫁的也太憋屈了,我都不敢嫁人了。” “我这比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至少章家公婆是讲道理的人。不管璟明嫁不嫁人,都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闲话少叙,我先帮你做完事再说。”璟明挽了袖子,“还好你早跟我说了让我带着易容的东西,我带来了。” 落清对草儿道:“草儿,去找黄公子来。” 不多时,黄裳便进来了,见璟明在场,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怎么有别的女子在此。” 落清略感无语:“人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啊,前两天你见我也没见你这么慌张。” 看着黄裳的背影,都能看出十分的紧张来。 饶是如此,黄裳嘴上还不肯让落清:“你……你与旁的女子能能能……一样吗?” 璟明见此场景也是笑了:“你从哪里认识这么多怪人啊?” 落清扯了扯嘴角:“章明远脑子不好使,他身边的人近墨者黑也脑子不好使也是应该的。” 草儿上前硬把黄裳身子掰过来,让他面对她们。 璟明默默伸出拇指:“你这小丫鬟力气还挺大的。” 落清骄傲地道:“那可不呢,我家草儿可优秀了。” 草儿被夸的脸红,默默退到了落清身后。 黄裳还是低着头,不肯抬头,嘴里念叨:“于礼不合于礼不合……” 落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前两天也没于礼不合,章明远身边怎么跟了你这么个老古板,赶紧坐吧,一会开始了,低着头怎么易容。” 黄裳才扭扭捏捏的在离她们很远的位置坐下。 落清跟草儿对视一眼,草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一掌下去把黄裳劈晕了。 璟明怔在原地,半晌给草儿比了个拇指:“姑娘神力。” 草儿拍拍手,再次退回落清身后,有种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落清半分无奈半分好笑地叹气:“谁知道他今天怎么脑子不好使了,劳烦舒大小姐了。” 璟明叫丫鬟拿来了东西,开始给他易容:“符二小姐吩咐,怎么算是劳烦呢。” 说着,她们就笑起来。 璟明在黄裳脸上比划半天:“我要是给他画丑了怎么办。” 落清赞同地点点头:“丑点好,丑点好,丑点适合他,反正他一天到晚对我臭脸。” 舒璟明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易容。 一个半时辰后,璟明和落清已经吃到了第二盏茶,黄裳还没有醒过来。 草儿惊恐地看着黄裳:“夫人,怎么办,我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落清皱着眉头也看了一会黄裳:“放心,按理说脸那么臭的人一般来说不会死的很快。” 璟明在一旁捂着嘴笑:“小清你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都快赶上桃子了。” 落清歪歪脑袋:“说起来怎么最近不见桃子?” “你这话说的,应该是桃子见不到你才对,”璟明捻了块桂花糕,“这鹤中楼的东西就是好吃。桃子最近被他爹关在家里读书,他要死要活的,读不进去呢。” 落清笑着摇摇头:“看来他过的也不容易。” “就这他还翻墙让我给你送新婚礼物呢。” “也真是难为他了。” 第64章 拜师父 落清长叹一口气:“谢谢你们呀。” 璟明笑着打断她:“你又伤感起来了,他只是被关起来了,又不是死了,他比我们好得很呢。我们送的新婚礼物你看了吗?” 落清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那日被章明远搅得实在是头疼,我竟然忘了。” 璟明用手指点点落清脑袋:“你呀,回头桃子又该笑你了。” 落清捂着脑袋叫屈:“他那日跟我下棋的赌还没有还我呢。”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这都多久了,他还不还你,改天我替你讨要去。” “还是我们璟明疼我。”落清笑嘻嘻的,拉过草儿的手,“忘记跟你正式介绍一下了,这是我的陪嫁丫鬟,草儿。” 落清转头对草儿道:“这是我的闺中好友,舒家大小姐,璟明。” 璟明笑着点点头:“你叫我璟明就行。” 三个人正说着话,黄裳那边悠悠转醒:“公……公子……” 黄裳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不是他家公子,却是三张姑娘的脸。 “啊——”黄裳猛的坐起来,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落清点头称赞:“这脸透气性挺好的。” 璟明仰着头:“那可不,我爷爷亲自教我的。” “公子醒了?”落清笑眯眯地问。 黄裳迅速站起来,摆出一副比试的架势。 草儿拍了拍他胳膊,示意让他放下去。 璟明:“公子这是干嘛呀。” 落清拍拍璟明的肩膀:“没事他脑子不好使,缓过来了就好了,谢谢你呀璟明。” “你我之间谢什么,哎,说起来两天后赵夫人办了桃花宴,你去不?” 说起桃花宴,落清又想起来小染的事情了。 “婆母是要我去的,听说温家姐姐也去呢。” 璟明犯了咕叽:“你说赵夫人一向比较孤僻,以往就算办桃花宴啊什么的,也只是邀请几个闺中好友,今年怎么还请了我们这些小辈,就连我都被请去了,你说这是为何?” 落清也觉得奇怪:“许是赵夫人年纪大了,突然爱热闹了?” “你底子不错,要不要跟我学武。”黄裳收起架子,突然对草儿道。 草儿被他这句吓得后退几步:“你要干什么?” 落清心想:“黄裳是章明远费尽心思请来的老师,想必身份不简单,黄裳应该是个假名字。” 落清对草儿道:“好姑娘,你想学武吗?” 草儿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吗?” 落清点点头:“对呀,你呀。” 草儿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落清笑起来,“你要是喜欢就跟他学吧。” “那伺候夫人呢?”草儿还是有些迟疑。 “没事的,我以前就不习惯被人伺候,你放心大胆学就行。” 草儿终于笑起来,对着黄裳就是一礼:“师父!” 不久前还跟他呲牙咧嘴的小姑娘现在居然成了他徒弟,黄裳觉得这世界有些奇怪。 黄裳朝落清伸手。 落清嘴角抽了抽,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学费,要一视同仁。” 黄裳在手里颠了颠,收进了怀里:“那是自然。” 草儿泫然欲泣,扑向落清:“呜呜呜呜夫人你真好。” 黄裳冷着脸转身:“多谢,告辞。” 说完就从窗口跳出去了。 璟明:“他为什么不走门?” 落清一边摸着怀里草儿毛茸茸的脑袋,一边道:“他可能觉得……这样更像个……侠客?” 璟明撇嘴:“没见过脾气这么臭的侠客。” “奇异之人,脾气自然也奇怪了些。”落清哄好草儿,无奈道。 璟明一拍脑袋:“我好像忘记告诉他假的脸皮使用方法了……” 落清:“你告诉我吧璟明,我替你告诉他。这性子也忒急了……” 璟明:“话说回来,赵夫人好像没有子嗣。但是他丈夫倒是纳了很多房妾室,都是些年轻的姑娘。” “不说他我还不头疼呢,”落清又换上愁苦脸,“那老头有天去符家做客,看上了我妹妹 要纳他为妾。” 璟明愤愤不平:“他疯了吗,他的年纪做你妹妹的爹都可以了!” “这群男人整天之乎者也整天满口仁义道德,做出来的事却一个比一个下流。” “谁说不是呢?那妹妹怎么办呢。”璟明担心地道。 “符家那边我倒是解决了,就怕蒋逾那老头贼心不死。” 第65章 为谁人 落清回到章家,就被徐端卿叫了过去。 徐端卿坐在正中央,两旁的椅子都空着,丫鬟也被潜下去了。 落清进来,徐端卿也没说话。 落清低着头,悄悄打量了一眼徐端卿,见她面色低沉,似是在恼怒什么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中夹杂着一两分怒火。 落清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徐端卿,但这样的场面见多,想起阿娘的话,只能先低头做人。 落清老老实实跪下行大礼:“儿媳见过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请母亲不要动怒伤了自己身子,儿媳实在惶恐。” 徐端卿冷冷开口:“你错在何处?” “儿媳愚钝,请母亲指明。” “你刚才去哪儿了?” “鹤中楼。” “与何人去的?” “侍女草儿还有舒家大小姐。” 徐端卿掷地有声:“还不明白吗?” 落清脑子空白片刻,开始分析这其中因果。落清心里思忖:“章家与符家交好,但也没听说与舒家交恶……章家与符家……?章家与符家都是逸王一派,而舒家支持太子,难道是因为这个?” 见落清跪在地上,久久不语,徐端卿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章家儿媳,在外面代表着章家的脸面。以后少与舒家来往。” 落清咬着嘴唇:“是,儿媳多谢母亲教导。” “你既然身为章家儿媳,就应当履行章家儿媳的责任,从你进来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徐端卿高高在上,俯视落清,缓缓开口,“你才进门几天,做的不好,我不责罚你,往后就要动家法了。明远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天,该如何侍奉夫君不消我说,想必符家已经教过你了。子嗣一事,你身为妻子,也该多上心。” 落清低下头:“母亲教导,儿媳谨记在心。” 徐端卿面色稍缓:“起来吧好孩子,母亲跟你说这些,并非是要责罚你,而是为你好。” 落清低眉顺眼,心里却不然:“儿媳感激母亲良苦用心,儿媳惭愧,让母亲费心了。” 徐端卿点点头:“我就是看中你这温顺的脾气,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经过符家多年,落清已经养成了心里不满面上顺从恭敬的能力。 “儿媳时刻谨记。” 徐端卿终于施舍一个笑:“不必这么拘谨,你就跟我的女儿一样。前几日你来问安,忘记问你回门的时候,你父亲母亲可安好?” 落清心里冷笑,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手段可比符兴昭高明多了,不愧她出身宁义侯府。 应付完徐端卿,落清浑身疲惫地回房,章明远也刚好回来,一脸沉闷。 落清打起精神,还是表演一下:“夫君可有什么烦心事?” 她本来也没指望章明远跟她说,谁知道章明远开了口:“太子跟逸王殿下吵了一架。” 落清不动声色地关门,转身说:“可是有波及父亲和你?” “是,逸王殿下十分不满。” “因为何事?” 章明远瞥了落清一眼,他也没指望落清能给他出个什么好主意,心中烦闷,索性就说了,“是逸王先发难,说太子图谋不轨,私藏龙袍。” 落清暗暗吃惊,从前她对这些事不甚了解,现在觉得这个逸王真是个蠢货。 “太子指责逸王克扣百姓,兼并土地,虐待奴仆。” 落清看了看章明远的脸色:“这些事逸王都做过吧,逸王如何反驳?” 章明远捏了捏额角:“太子拿出来了实打实的证据,逸王殿下辩无可辩。” “太子私藏龙袍的事情呢?” “从太子府里搜出来了,但是有待查证,太子被禁足,逸王也被禁足了。” 落清忽然想到“狗咬狗一嘴毛”,她要是老皇帝,估计会被这两个儿子气死。兄弟相争也就罢了,还牵扯到百姓。 落清给章明远倒了茶:“夫君打算如何做?” “父亲想借力扳倒逸王殿下。”章明远知道符家也是支持逸王的,所以对落清没有防备。 “那这么说是好事,夫君为何如此愁闷。”落清绕到章明远身后,缓缓给他捏肩膀。 章明远松了口气:“逸王下朝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底下人办事不力,父亲和温也被牵连。” 落清在章明远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逸王是陷害太子,太子已经是太子,老皇帝身体不好,过几年两眼一闭去了,太子就是皇帝,何必费那心思去做龙袍平白给自己惹不快呢? “夫君以为这事如何?” 章明远沉默半晌,道:“逸王殿下没有胜算,可是父亲支持他。” 落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给章明远捏肩,觉得手好累,这男的真难伺候。 “逸王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章明远忽然说,“他是父亲看着长大的,他以前人很好。” “夫君有自己的想法吗?” 章明远摇摇头:“为人臣子,只能听命行事。” 落清紧接道:“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虎毒不食子,但是吃人呐。” 落清不关心谁跟谁争斗,她只知道谁对百姓好,谁才是好储君。 她也不关心章家到底站哪队,但是她现在在章家,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章家作死她也得死,她还要跟阿娘过好日子,不能死。 章明远喃喃半天,失魂落魄地道:“夫人说的有道理,可是……可是父亲……” “子女爱父母是人之常情,夫君敬爱父亲是应该的,妾身当然理解。”落清放轻声音,“父亲也是读书人,也知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而非是为一人立心为一人立命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过得好,我们才能有今天的日子,百姓过的不好……” 章明远再次沉默了。 落清也不催他,不紧不慢地给他按太阳穴。 章明远再次开口,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父亲以前很关心我的。” 第66章 良药苦 落清在心里白眼,腹诽:“你们这些男人一年到头父亲父亲,多感动自己呀,合着你们母亲不关心你们是吧。” 落清有点佩服自己演技,捏了嗓子,柔声道:“血浓于水,父亲怎么会不关心夫君呢?” 落清忽然有点理解苏妙芸了。 章明远摇摇头,十分失望:“可是现在在父亲眼里,逸王才是最重要的。” 外面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落清耐心地说:“父亲也是为我们好,章家好,父亲才能好,夫君才能好,阿弟才能好,我才能好,不是吗?” 章明远长叹一口气,摆摆手:“算了,你们女人家家的,不懂这些。” 落清要咬牙切齿了,忍住了才没跟他说话,不过捏肩的力道加重了。 “不过你不算计的时候,有时候也挺善解人意的。” 章明远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气的落清牙痒痒,半天才挤出笑:“是吗?妾身能为夫君排忧解难是妾身职责。” 落清心里只求能听懂人话,他别作死就好。 “什么都在我前头,逸王是,弟弟也是。”章明远忽然说,然后冷笑了两声。 “夫君,眼下重要的,不是谁重要,谁不重要,章家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圣上虽年迈,毕竟也是明君,不会被蒙蔽太久。夫君听过……被割掉鼻子的公子虔吗?”落清又把重点拉回来,再次重申,话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商鞅变法时惠文王犯错,太子不能面目残缺,就只能老师公子虔代为受过。 孝公再如何看重商鞅,最后江山易主,商鞅还是落个车裂的下场。 皇家闹的再难看 他们关起门来也是一家人的事情,说不定过几天他们兄长弟弟的就又恢复了表面的友好。 但是臣子不一样,臣子终究是外人,若是章修能真的跟逸王一起胡闹,皇帝追究起来,可能一念及父子亲情,就放过逸王了,但是章家就不那么容易被放过了。 “说起章家……”落清垂下眼,细细思量,“章修能要是干什么,符兴昭也要跟着干什么呀,阿娘姨娘妹妹还在符家,符家可不能完。先劝住章修能,符兴昭应该也不会乱来了。” “夫人?”章明远回过头来看落清。 落清回过神来:“怎么了夫君。” “夫人说的有道理,”章明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是我该怎么劝父亲呢,父亲不会听我的的。” 落清给他捏肩捏的手疼,此时目的达成,也懒得再装。 落清收回手,悄悄按了按酸痛的手,坐到章明远对面。 “夫君刚才说,逸王殿下是父亲看着长大的?” 章明远点头。 “那父亲的太傅,其实是教导逸王的?” 章明远再次点头。 落清扶额,陷入沉思:“章修能是逸王的老师,按他们这种情怀来说,章修能肯定死心塌地地跟着逸王,就跟自己孩子一样。 “不仅仅是君臣,还是师徒,实在是难搞……既然说章修能对逸王死心塌地,那一定是寄予厚望,这厚望支撑着他跟随逸王,如果失望,那还会跟随吗…… “章修能混迹朝堂多年,怎么会看不清呢,他只是执念罢了,这得需要个人去提醒他一下,逸王不值得呀……” 落清收回思绪,瞥了一眼满面愁容的章明远,觉得他挨骂的时候到了。 “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夫君要让父亲明白,谁值得,谁不值得啊,父亲看的明白,但是不愿意明白,要让父亲愿意明白啊。”落清故作高深道。 章明远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夫人言之有理,这个逆子,需要我做了。” 然后,章明远就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 落清心里觉得好笑:“夫君不要急,要察言观色,看待时机嘛。” 第67章 宽待人 落清让章明远瞅准时机,没想到他的时机是在他们两个去跟章修能和徐端卿请安的时候。 章明远从椅子上窜起来的时候,落清都没看清,以为自己眼花了,甚至没来得及去按他。 等落清眼神瞟到地上,章明远已经开始慷慨陈词了。 落清两眼一闭,感觉完了。她就不应该相信章明远有脑子,这下好了,也要带累她一起挨骂。 当着他父亲母亲的面,揭他父亲的短。章修能不生气才怪。 在章修能面色阴沉的要发怒之前,落清跪下去拽住了章明远的袖子,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落清替他开脱:“父亲母亲息怒,夫君昨夜吃醉了酒,今早还没醒酒,因此胡言乱语,请父亲母亲不要怪罪。” 谁知章明远瞠目欲裂还要继续说:“我没吃醉酒,父亲!您确实是太溺爱逸……” 落清眼疾手快地捂住章明远的嘴,陪着笑:“夫君都醉的说胡话了,请父亲母亲开恩,准许儿媳扶他下去喝醒酒汤。” “下去吧。”章修能一甩袖走了。 “多谢父亲,母亲,儿媳告退。”落清正要扶着章明远溜之大吉,却被徐端卿叫住了。 “站住。”徐端卿声音冷的能冻死人,“明远回去,你留下。” 章明远被丫鬟强行扶下去后,落清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这次徐端卿没说话,走过来,抬起落清的脸,毫不犹豫地扇了一个巴掌。 落清捂着脸,心里委屈地要落泪,明明是章明远的错,却怪到她头上来。 “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徐端卿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 “母亲息怒,儿媳知道。”落清知道不管她认不认错,徐端卿总会说的。 “魅惑夫君,吹枕边风,你可知罪?” 落清垂着眼认错:“母亲要我有罪,儿媳不敢不认,可是夫君一意孤行,非儿媳能左右。”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不成?” 落清心里冷笑,好一场莫须有的罪名。 “并非母亲冤枉儿媳,而是儿媳作为让母亲误会。儿媳的小聪明不过仅限于闺房之间,姑娘之间的把戏罢了,哪里敢染指朝堂呢?”落清声声泣血,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话说的周全,徐端卿面色稍缓:“谅你也没有那个胆子。起来吧,我是提醒你时刻记着我昨天的话。” “儿媳时时刻刻谨记在心。”落清心中怨恨,好一场虚情假意的恩赐,自己的儿子不舍得责骂,反倒责怪她身上来了。 “回去好好擦脸,明日还要去赵夫人的桃花宴,别丢了脸面。” 落清从徐端卿夫妇房里出去的时候,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捂着脸的落清。 章斯年十分吃惊:“嫂嫂你这是?” 落清似乎没心思跟他多纠缠,蔫蔫道:“无事,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磕了。弟弟要去跟母亲请安吗,快去吧,母亲等你呢。” 说完落清就匆匆离开了,这样狼狈的场面,落清实在不想让多余的人看见。 章斯年看着落清匆匆忙忙的背影,又看了眼不远处徐端卿夫妇的房间,心里了然。 “父亲母亲很少动怒,什么事情迁怒了嫂嫂?不会是兄长吧?”章斯年心里嘀咕着,丫鬟早已通报,抬腿进了徐端卿的门。 徐端卿余怒未消,见章斯年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有些虚假。 “母亲何事动这么大的怒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章斯年进来跪下请安。 “起来吧。”徐端卿仿佛不太愿意提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许久不来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母亲呢。” 章斯年却不肯放过:“母亲还是宽以待下为是的好,不然人心难测呐。” “你这么多日子不来见我,就来为了一个外人指责你母亲的是吗?” “母亲,并非是为外人,是儿子不忍心听外人说您苛待儿媳呀,嫂嫂从前在家是千娇万宠的,您也是满意嫂嫂的,怎得到了我们家就是错处了呢?这不是叫人家说我们表里不一吗。嫂嫂新到我家,不管有什么错处,母亲也该宽容点才是,母亲对我和兄长宽容,为何不对嫂嫂宽容呢?” 徐端卿这才泄了气,但是不肯低头:“我自有我的道理,自会跟她讲清楚,你就没别的话跟你母亲说吗?” 章斯年知道徐端卿意识到错处,也就点到为止,转而换上笑嘻嘻的脸:“儿子来自然有喜事跟母亲说。” 第68章 桃花宴 除了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和马车车身晃晃悠悠的声音,马车里面安静地可怕。 落清低着头,眼睛盯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端卿眼神上下打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落清,脸上的伤好点了吗?” 落清还是低着头:“好多了,儿媳多谢母亲关心。” “……昨日的事,对不住。” 落清眼睛瞪大了,不久又恢复归来:“儿媳不敢,母亲折煞我了。” 落清心里冷笑,前日里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什么收买人的手段,这么想着,心里愈发坚定早日逃出这个吃人的狼窝。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言,这是人之常情。”徐端卿拉过落清的手,用落清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昨日我打了你,心里也过意不去。我只是……太怕明远被责罚了。” “儿媳理解母亲心疼夫君。”可是这并不是将怒火转移到她身上的理由,徐端卿还要说什么,马车就到了:“夫人,少夫人,到了。” 草儿掀开帘子,阿沁来扶徐端卿下马车。 徐端卿将话咽了回去,没再继续说。 桃花宴上。 赵听寒端坐中间,徐端卿带着落清坐的离赵听寒比较近。 仲春三月,桃花开的正喜人。 赵家的布置像极了赵听寒本人,典雅至极,桌子摆在桃花中间,两侧都是桃花树,时不时有桃花飘落到桌子上,在这里还能听到小溪流水潺潺。 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娇艳,风头与桃花无两,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任是原本烦躁的落清,也因为这场景心情好了起来。 昨日章明远失魂落魄地被押回去,见落清捂着脸回来,问她为什么如此,落清说了,章明远说:“母亲这么做有母亲的道理,你不要惹母亲生气。” 落清并不指望他为她出头,只是更加觉得他凉薄。 也不对,章明远不是凉薄,只是热忱不在她。 “小清!”落清被熟悉的声音唤醒,抬眼见是璟明。 璟明向徐端卿行礼:“伯母好。” 徐端卿只是微微点点头。 “璟明。”落清恢复了几分人气,“你同你阿娘一起来的?” “嗯嗯,我阿娘在那边拉着张家娘子说话呢,你阿娘好像也来了。”璟明注意到了落清的脸,“你的脸怎么了啊小清?” 落清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愣了下,摇摇头:“没事的,我昨天不小心自己磕到了。” 璟明看向徐端卿,徐端卿端坐着,并不理会她们两个。 落清向徐端卿说她去找她阿娘,徐端卿点点头,同意了。 璟明蹦蹦跳跳地拉着落清的手在前面走,草儿提着裙子跟在她们身后,走出去一段路后,璟明将落清拉到角落。 璟明:“其实伯母没有来,我找个理由把你喊出来罢了。” 落清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阿娘一向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总之谢谢你呀璟明。” 璟明捏捏落清鼻子:“怎么又说谢谢,多生疏啊,话说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啊。” 落清垂下眼睑:“昨日徐夫人打的。” 璟明皱眉:“她怎么能打你呢,疼不疼啊,怎么伤成这样。” 璟明又气又恼又心疼,但徐夫人是长辈,璟明没办法,只能气的在原地跺脚。 “一会桃花宴结束了,我让人把药膏给你送过去,我的小清,你嫁个人怎么吃这么多苦啊……”璟明双眉微蹙,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早就不疼了璟明,怎么每次见面都叫你担心呀,我真没用。”落清讨好似的晃晃璟明的手。 璟明瘪嘴:“你才不是没用呢。” “说起来,你阿娘何时跟张娘子那么熟了?” 璟明无奈叹气:“何止呢,她不仅跟张娘子熟,她近来还跟李娘子,孙娘子熟呢。” 第69章 恰相逢 “这是为何?”落清好奇道。 璟明撇撇嘴,试了粉黛的脸格外可爱:“还不是因为刘家来提亲,对,就是你及笄礼那日出言不逊的刘家,就他还想娶我?” “他爹不是兵部尚书,那次被贬了么?但是好像不久又升回去了?”落清拉着璟明坐下,“他好大的脸跟你们家提亲。” “可不是嘛,”璟明双手叉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就敢来跟我提亲,他来提亲被我爷爷客客气气请出去了。” 落清松口气:“那你们家……” “放心,我爷爷虽然权力不大,但是刘家不敢怎么样,我大娘怕他们还纠缠不休,所以到处跟人说我多么多么好,话里话外之意就是他们配不上我。” “那做文书的那位相公?” 璟明眼神躲闪,脸颊微红:“说他做什么呀。” 落清看出来了端倪:“你是不是有时瞒着我。” “哎呀,”璟明看向别处,声音变轻了,“他说若要做我的夫君,要先考功名,不能丢我的脸,他先前已经考了贡士,所以就去准备明年秋天的殿试了。我家又不是养不起他,你说他何必呢。” “你呀你,嘴上这么说,其实满意地很呢。”落清捂嘴笑道。 璟明气的打她:“真真羞死个人了,你还取笑我。” 落清连忙抱住她:“好姑娘好姑娘,莫生气了,我这是为你高兴呢。” 璟明这才转过身去:“他也真真是个呆子,我送了他绣品,他先是吓得后退好几步不敢接,然后又跪在地上口称多谢小姐恩赏,我叫他快些起来,他连连给我作揖,说小姐大恩永世难忘,今生定然当牛做马相报……谁要他当牛做马了。” 落清听的直笑的停不下来:“这样呆子才好玩呢,说起来……你都没有绣品给我,都给他了,我倒是吃味呢。” “哪里没有绣品给你,”璟明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副手帕,递给落清,“这是我新学的乱针绣绣出来的,第一幅就给你了,咱俩是一对的帕子呢。他可见不着。” 落清双手接了帕子,仔细端详起来:“多谢璟明。哎呀呀,不愧是是璟明,这乱针绣嬷嬷要我学来,可惜我是学不会了,还是我家璟明手巧,这第一幅就给我了,我可要好好藏起来,不让别人瞧去。说起来,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 草儿递上一面扇子,扇子上绘的是并蒂莲。 “也是我新学的技法做的。”落清递给璟明。 璟明接过扇子:“好一朵并蒂莲,当真栩栩如生,小清画画的手法越来越高超了,这扇子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呢。” “老远就看你们笑这么开心,说什么呢。” 两人同时转头,见一蓝衣姑娘,身上环佩叮当,挽了凌虚髻,头戴点翠发钗,款款而来 好似仙子下凡。 二人同时起身行礼:“原来是温姐姐,多日不见了。” 温宥齐翩翩然回礼:“二位妹妹也多日不见了。” 温宥齐对落清道:“妹妹前些日子及笄礼,我刚好病了,怕传给妹妹,故而没去,向妹妹告罪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可养好身子了?” 温宥齐微微点头:“近来好些了才出门,竟不想连妹妹结亲也错过了,真真不碰巧。我遣人送的礼物,妹妹可收到了?” 温宥齐送了落清一对玉镯。 “早已收下了,妹妹谢过姐姐。” “两位妹妹可是自己来的?” 璟明道:“我跟我大娘来的。” 落清道:“随婆母而来,姐姐呢?” “我母亲不爱这些场合,我就自己来了,听说赵夫人为此准备了好久呢。春江水暖,桃花艳艳,当真应景。不过说起来,好久不见符妹妹的诗作了。” “进来被压着学女工,又是及笄礼又是成婚,无暇作诗了,不过今日正是机会,也正好与姐姐切磋呀。” “上次妹妹胜我一筹,这次我也不会让着妹妹哦。” 落清莞尔:“姐姐说的哪里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个人口味评判标准不同罢了,姐姐的诗作不差哪里。” 璟明道:“是呀是呀,小清说的对,上次温姐姐做的也很好。” 温宥齐道:“上次过去一年之久,不知舒妹妹可有勤学不倦呐。” 璟明躲了落清身后:“小清你看她,温姐姐又说我,明知我诗文不好。” 第70章 入诗社 “知道啦,你向来护着她。”温宥齐笑起来把桃花比的都黯然失色。 “小清送璟明扇子了,怎么没有我的份?”温宥齐看到了璟明手中的扇子。 落清:“早给姐姐备好了,就怕姐姐今日不来呢。” 草儿向温宥齐递上一把团扇。 落清:“我觉得这空谷幽兰,更称姐姐一些。” 温宥齐捧在手里,如获至宝:“妹妹好手法,叫我喜欢的不得了 那我就收下了。” 落清微笑:“姐姐喜欢就好” 璟明道:“我也给姐姐绣了帕子,就怕姐姐嫌弃呢。” 说着,落清递上一方帕子,帕子上绣的是兰花,方才给落清的绣的却是并蒂莲。 温宥齐接过帕子:“舒妹妹送帕子我怎么会嫌弃,这帕子可是千金难求,你们二人一个画的的是兰花,一个绣的是兰花,真是默契。” 三人都笑起来。 温宥齐道:“璟明今日怎么没带丫鬟,落清今日倒是带了。” 璟明道:“我家小瑞前两天病了,我就让她歇着了。” 落清拉过草儿的手:“这是草儿,我的陪嫁丫鬟,我喜欢她就经常带着了。” 草儿行礼:“温小姐。” 温宥齐赞赏地看着草儿:“这姑娘看着就可爱,难怪你喜欢。” 草儿红了脸。 “我家姑娘容易害羞,你们就别打趣她了。”落清将草儿护在身后。 落清:“近日读了些书,有些困惑,倒想与几位妹妹探讨。” 落清跟温宥齐默契地没有提拒绝符和玉的提亲的事情。 温宥齐惊奇道:“能让符妹妹困惑的,倒是稀奇了。” 落清:“我又不是圣贤,怎么会没困惑呢姐姐。我今又读《资治通鉴》,读到齐王纳谏杀九臣那篇,想来困惑。 “九人说安平君的志向是大有作为,身为君王,臣子想大有作为襄王非但不高兴反而恼怒,这是一惑。 “貂勃问襄王是否比得上文王、齐桓公,襄王明知自己不如,却不恼怒,可见襄王是个能辨清黑白的人。 “襄王问九臣谁人能去使楚,九人说貂勃可,襄王准,貂勃说襄王不敬重安平君,襄王也改过,我第二个困惑是襄王到底是善于纳谏呢,还是说只是墙头草,没有自己的意见,谁的都会听呢。” 温宥齐沉思片刻,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旁人:“符妹妹说的事情,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我可以为妹妹解答第一个困惑。我想九个幸臣说的大有作为,并非只是简单的大有作为,而是危及襄王的权,因此襄王恼怒吧。” 璟明:“我倒是觉得襄王像个小人,嫉妒臣子有志向。” 落清对草儿道:“你觉得呢?” 草儿瞪大了眼睛:“小姐问我吗?” 落清道:“对呀,你很聪明。” 草儿双颊染上红色:“草儿没读过这书,但是听小姐说九人是坏人。襄王本就对安平君有猜忌,九人也是度君心而言,九人说什么话无所谓,不过是襄王借此发难推给九人罢了。” 温宥齐愣了下,赞赏地点头:“草儿倒是见解独到,我觉得有几分道理,好一个妙人啊。” 草儿低头:“都是小姐教的好。” “我只是教你识字,东西是你自己想的,是你自己本身就很好,并非我的功劳。”落清真诚地道。 璟明附和道:“是呀是呀,这本就是你自己聪明,你不要害羞嘛。” 落清对温宥齐道:“我们诗社,让草儿也进来呢。” 温宥齐无奈笑说:“你这小聪明,原来在这等我呢,我就说你怎么突然问什么困惑,原来是让人姑娘也进来呢。” 落清在来之前就问了草儿的意见,问她愿不愿进来,草儿说愿意。 落清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姐说的什么话,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真有困惑请教姐姐,不过我家小姑娘是真的聪明,我不想浪费她的才华呀。 “你都开这口了,我能说不行嘛,还有你这几个月都没交诗,别的姑娘们可要不满了。”温宥齐假装生气道。 璟明在一旁笑,对草儿道:“你看,我就说你一定能进去吧。” 落清去拉温宥齐的手:“好姐姐,你知道我忙,今日就写,今日就写。” 第71章 写花笺 “好吧,就先放过你。”温宥齐还要说什么,她的侍女来报说是宴会开始了。 三人就各自散去,回到了位置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徐端卿端着架子问。 “璟明看错了,我阿娘没来,遇上了温家姐姐,就多聊了几句。” “嗯。”徐端卿这次意外地没说什么。 宴会开始后,先是上了几番歌舞 就有人对赵听寒道:“夫人,您看这桃花宴只有歌舞,没有诗词歌赋助兴,倒是少了意味呀。” 赵听寒含笑点头:“夫人说的是,我正准备了花笺,让姑娘们作诗,我们不如这样,花笺上写自己名字,然后由丫鬟来读,不说名字,大家来评判好不好,怎么样?” 众人都说好,于是赵听寒让丫鬟发了花笺,各夫人小姐愿意的就拿了,不愿意的就坐着喝酒等别人写出来。 落清、徐端卿都拿了花笺,落清本来想给草儿也拿,草儿说她还不会作诗,只得作罢。 徐端卿道:“若是没有题目,大家也不好评判,今日正好是桃花宴,就以春为题,大家看可好?” 花笺染了桃花花瓣磨成的汁水,因此泛着一股清香,粉粉嫩嫩的,很是好看,落清皱眉思索片刻,就落了笔。 温宥齐第一个交上去,落清等了片刻见交的差不多了,才交给收花笺的丫鬟。 丫鬟把花笺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等到所有夫人小姐都写完,丫鬟就开始念。 丫鬟念了几首,大家都觉得平平。 “新春二月见草芽,百家未见有芳华。庭前忽见白雪飘,原是杨花迎春来。” “好!”孔南初率先拍手叫好。 孔南初正是璟明的母亲,出身是太常寺少卿家四小姐,性子豪爽直接。 众人也都附和道好。 柳宿泱道:“夫人只说好,却没说哪里好呢。” 众人闻言看过去,却都吓了一跳,只见一位穿红衣戎装挽堕马髻的姑娘端坐在赵听寒旁边,不过位置隐蔽,不容易看见。 但是细细看来,姑娘的红衣服上用金线绣了暗纹,衣服料子也不是寻常锦缎,一看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 你说是谁,原来是当今五公主。 都说五公主生性爱武,在皇宫里组建了支娘子军,不喜文墨,大家都好奇她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不过不等好奇大家都起身要行礼,还没等众人起身,柳宿泱就挥挥手:“都坐下嘛,今日我来不过是寻个开心,没什么君臣之礼,我还特意让夫人给我挑不显眼的位置,谁知道夫人还给我挑了旁边。” 落清对这位公主很是好奇,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这公主年纪上比她大两岁,却已经立过战功,让落清心生好感和向往。 璟明也悄悄看这位公主,觉得这位公主性子与她相投。 孔南初笑说:“公主,臣妇读的诗书不多,只觉得这诗并非寻常咏春,不说万紫千红,单说没有颜色却平添情趣的杨花,因此觉得好。” 柳宿泱道:“夫人说的很有道理,见解独到,倒是有几分真理。大家都说说这诗好在哪里。” “我觉得……杨花在百花之前,不争奇斗艳,与草芽作伴,甘受寂寞,默默走过春天,因此写的好……”有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 众人寻声望去,之间角落里穿着绿衣服的瘦弱女孩,大家都不认识是谁,却看旁边是孙洵,也就是吏部侍郎华乘轩的夫人,估计旁边也是华家的小姑娘。 第72章 论闺怨 小姑娘声音极其微弱,见旁人目光都往这瞧,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近乎听不见。 孙洵狠狠瞪了一眼小姑娘,赔笑说:“臣妇教女无方,女儿不懂事,胡言乱语,我回去便管教于她,望公主和各位贵人不要生气。” 落清不由得向那小姑娘打量过去,远远地见那小姑娘穿了绿色衣裙,布料却是粗糙地很,饶是落清被符兴昭冷落多年也没穿过这么差的衣服。又见那小姑娘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头上不见珠翠,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便可怜起这姑娘来。 落清想要说话,却意识到这孙洵是她长辈,她不好开口说回去。 在做的都是深宅里的夫人小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孙洵平日里怕是虐待于儿女,也都不接她的话。 孔南初忽然扬声道:“孙夫人未免太小心些了,赵夫人办的桃花宴,本就是夫人小姐们写写辞赋,寻个乐子的事情,文章各有各的见解,哪有什么对错,我看这姑娘说的倒是不错。” 就在孙洵脸色变得难看的时候,柳宿泱道:“夫人说的不错,本宫也觉得这姑娘见解独到,可爱的紧。” 孙洵低下头:“能让公主喜欢,是臣妇之幸。” 柳宿泱并不搭她的话,径直对那小姑娘道:“那位姑娘,你不必害怕,继续说下去。” 小姑娘原本害怕地缩在角落发抖,突然被柳宿泱指名,身子抖的更厉害,但还是站起来行礼:“回……回公主的话,臣女以为春日并非只有万紫千红万物复苏,也有不起眼的绿芽和不找人喜爱的杨……杨花……虽然不一样,却也举足轻重,这样……这样不一样的风景一起,才是……春日。” 小姑娘声音虽然发抖,但说话明白。 柳宿泱听了喜上眉梢:“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臣女名叫华尽欢。” 柳宿泱:“尽欢,好名字!你多大了?” 华尽欢声音不再发抖:“臣女今年十五岁。” “你愿不愿意跟在本宫身边?” 华尽欢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柳宿泱:“公主说的是臣女吗?” 公主点头,笑着说:“对,就是你,尽欢。” 华尽欢连忙磕头,好像生怕错过似的:“臣女愿意,谢公主隆恩。” “好姑娘,快起来吧,坐到我这里来。” 华尽欢小心翼翼地小跑到柳宿泱身边,乖乖坐下。 落清为尽欢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华尽欢的兄长华鄢,就是她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及笄礼上为她辩白的那位公子,兄妹俩都是良善之人。 这番风波稍稍平息,丫鬟就继续念下面的诗。 “戴冠丈夫不知愁,春日登高强说愁。忽见陌头青青色,又念当时倚红楼。” 丫鬟刚念完,众人都哄笑起来。 有人道:“何人写的这样大胆,怎敢讽刺男儿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又有人说:“这怕是不知音律吧。” 柳宿泱扫视一圈,看到了几个并未笑的面孔,就问道:“那位姑娘,你为何不笑?” 众人听公主说话,也停止了笑谈。 落清原本垂着眼,听周围安静下来,徐端卿轻咳一声,落清抬头见公主正看着自己,才恍然说的是自己。 落清起身行礼,脸上挂了淡淡的笑:“回公主的话,臣妇并不觉得好笑,反而觉得悲凉的仅。” 柳宿泱听她自称“臣妇”,就改了口,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夫人何出此言?” “臣妇想起来了王少伯的《闺怨》。他说‘闺中少妇不知愁’他非闺中少妇,怎么会知道闺中少妇知不知愁呢,就好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闺中少妇被困在闺中,出不去这方寸,怎么会不愁呢,不过是日子得过且过罢了。他又说‘春日凝妆上春楼’似乎是在埋怨少妇凝妆,可是闺中的姑娘还能做什么呢。 “姑娘们被困在闺中,又不能跟他们男子一样科举的科举上战场的上战场,即便是说错句话,也要被世人的口水淹没,到头来还要说我们不知愁。真真是讽刺呢。 “后面写到‘悔教夫婿觅封侯’,难不成咱们姑娘们也就为男人发愁了,他怎么知道,咱们忧愁的不是家国天下黎民百姓呢?”落清一番话下来,眼眶微红,情绪有些激动。 璟明怔在那里,她写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如今听落清这么说来,确实有道理。 温宥齐安静了许久,第一次开口:“臣女以为符小姐说的有道理。” 第73章 独此乐 “这位姑娘倒是说说,有什么道理呢?”长公主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并不对落清的话做评价。 温宥齐起身行礼,不卑不亢道:“臣女以为,自古以来,女子背负颇多,世人对女子的规矩也多,可对男子见不得有这些规矩。男子既然受了这些好处,反过来又要责骂、羞辱、指 摘我们女子,实在是不公。” 这番言论,比落清的还要大胆、直白。 听了这番话,各夫人小姐的脸色各有不同,有人赞同,有人淡然,有人不屑,有人惶恐,有人诧异。 柳宿泱:“二位姑娘好胆量,你们倒不怕我降罪于你们。” 温宥齐不见有害怕之色,面目坦然,并不说话。 落清答道:“血肉之躯,怎不畏死。公主生在天家身份高贵,自然与我们不一样,不过臣妇斗胆说一句,我们与公主同为女子,公主想必也能理解。 “臣妇并非是有所不满,不过是仅指诗文而言。臣妇听闻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早有仰慕之情,因此敢说真心话。 “若是臣妇冒犯公主,公主降罪于臣妇,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温姐姐只是为天下女子说话,还请公主海涵。” 柳宿泱并未说话,而是直直打量落清。 璟明心里替落清提了口气,想要起身,被孔南初按住了,孔南初示意她静候。 徐端卿见状忙起身行礼:“公主恕罪,臣妇儿媳年纪还小,荒唐之言,公主不要当真,公主若要责罚,臣妇代为受过。” 落清惊讶地看向徐端卿。 柳宿泱莞尔一笑:“原来是宁义侯,宁义侯快请起,本宫不敢受此大礼,本宫不过见二位姑娘有趣,都是妙人,因此欢喜罢了。 “二位姑娘也请起。那想必这位粉衣服的姑娘就是传闻中的才女符家的落清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徐端卿松了口气,起身回到位置上。 落清心里好像有什么在乱撞一样,红了脸:“公主谬赞,臣妇不敢当。” 柳宿泱看向温宥齐:“那这位是……” 温宥齐还是面色如常:“臣女名叫温宥齐。” “原来是温家的姑娘,难怪有此好风度。二位姑娘宴后留步,我这里还有未解的疑惑要问二位姑娘。” 落清与温宥齐同时称“是”。 徐端卿坐在那里还在懊悔刚才怎么突然就出去了,明明看得出来公主并没有责罚之意,还是出去为她求情,大约是怕连累章家吧。 徐端卿这么安慰自己。 落清轻轻拽了拽徐端卿的袖子:“多谢母亲为我求情。” 徐端卿瞥她一眼,并未搭理。 落清也不在意,继续坐着听丫鬟念诗,听了几首,落清觉得乏味,都有倦意了。 众人也兴致缺缺,忽听到:“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我自有如玉,唾尔万两金。” 落清顿时清醒过来,不由得跟众人一起称赞叫好。 柳宿泱扫了下面一眼:“众位夫人小姐可有什么见解?” 璟明看了看四周,大着胆子道:“我觉得这诗比那穷酸腐儒写的假清高的诗好得多,养蚕比男人可靠多了。” 话一出口,夫人们又拿着帕子掩嘴笑。 璟明红了脸。 柳宿泱打断了笑声:“姑娘果真可爱。” 璟明小声嘟囔:“为蚕付出蚕会吐丝以报酬,为男人付出可就不一定了。” “姑娘果真通透,句句是实话。”柳宿泱认可道。 “符姑娘怎么看?”柳宿泱转向落清。 落清道:“臣妇以为舒小姐说的有道理,但臣妇以为写诗的人指的并非只是男人,而是俗人,俗人不可理,我独有此乐。” 第74章 生变故 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温宥齐微不可察地颔首。 “符小姐和这位舒小姐都真是妙人,各有见解,我不善文墨,觉得都有道理,各位夫人小姐以为呢?” 此话一出,各位夫人小姐畅所欲言起来。 片刻后 议论平息,夫人小姐们兴致高涨,丫鬟又开始念诗。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这却是一首词,词牌名是《浣溪沙》。 有位夫人道:“这真是称奇了,别人都有言志,她却只道写春。” 孔南初说:“不过这春景坦荡,倒叫人惬意。” “诗中无言志,却处处言志。”温宥齐道。 徐端卿难得开口:“这惜春爱春却不是感叹春易逝人易老,倒只是……” 徐端卿后面顿住了。 璟明补充道:“只是享受当下春光罢了。” 柳宿泱:“世俗烦心事已够多,赏春只是赏春,返璞归真,更上一层楼。” 大家商议许久,这几首诗各有各的好,分不出个高低一二三来。 赵听寒打圆场:“今日桃花宴,大家本为开心,不必在乎高低名次。” 于是公布了各位写诗人的名字。 令落清惊奇的是,写杨花的那首,竟然出自徐端卿。 不出落清所料“戴冠丈夫不知愁”正是璟明写的,而“秦地罗敷女”是温宥齐所作,《玉楼春》自然是落清之作。 赵听寒让人拿了彩头来,发了下去,大家都是一样的,具是一叠花笺。 写诗作词告一段落,歌舞又起了。 落清这倒不觉得乏味,歌女舞女都是容貌绝世,身姿窈窕,落清看的出神,尤其是直盯着为首的舞女看。 徐端卿扫了落清一眼,还是放弃提醒她了。 落清看着看着,却觉出不对劲来,那舞女脸上戴着面纱,一双桃花眼,水光涟涟,落清不知怎的,从中看出几分杀伐之气。 正当落清疑惑的时候,舞女突然从背后要掏出什么,众人都以为是什么助兴的东西,也没在意,落清却看的清楚——那是一把做成彩带样子的匕首,匕首刃隐藏在彩带之下! 落清心跳漏了几拍,见那舞女正移向柳宿泱与赵听寒的方向! 落清拉过草儿,叮嘱她:“保护夫人。” 落清和柳宿泱之间就隔了个徐端卿,落清弹起来向柳宿泱身上扑过去,这个时候那舞女也向柳宿泱扑过来! 柳宿泱其实早注意到舞女的不对劲,但是为了不引起慌乱放走刺客便没有声张,想以身引得舞女暴露,却没注意到落清的动向。 因着落清的出现,舞女扑了个空,直接亮明了匕首向柳宿泱刺过来。 柳宿泱推开压在身上的落清,放身与舞女搏斗,这时候场上的夫人小姐都乱做一团,喊着有刺客,大家慌忙往外面跑,却不想场上的舞女纷纷都亮出匕首,向夫人小姐们刺过来。 孔南初踢到桌子,直接扛了桌子一下子砸到了好几个舞女。 璟明见状直接夺过她们的匕首,却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孔南初见璟明犹豫,直接抢过匕首,一刀一个扎了上去。 血溅到孔南初的脸上和衣服上,孔南初毫并没有在意。 璟明虽然在家也学过几招保命的招式,但从来没见过血。 第75章 不胜防 赵听寒显然没有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但明显看出刺杀是冲着五公主来的,刺客们的目标并不是她们。 赵听寒已经有了思虑,但还在犹豫,这时柳宿泱一脚踹开刺客,冲赵听寒道:“劳烦夫人安顿好各位夫人小姐,本宫这里无须担忧。” 既然已经有了准许,赵听寒就不再犹豫,她知道不会武功的人留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影响五公主施展。 好在各夫人小姐没有乱跑,只是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了。 “各位夫人小姐,不必害怕,且随我来。”赵听寒冲大家喊道。 落清扑倒柳宿泱后就知道自己帮了倒忙,一骨碌爬起来拽着愣在原地的华尽欢跑:“快走呀。” 华尽欢也不犹豫,提起裙子就跟着赵听寒跑。 徐端卿由于草儿的保护没受什么伤。 还有吓坏的夫人小姐愣着,有的被误伤甚至吓哭了,抽抽噎噎的不肯走。 徐端卿和落清半是威胁半是哄劝地把她们哄走了。 大家都跟上了,落清往温宥齐的方向看去,见温宥齐坐在原地起不来了,中间隔了在打斗的人。 徐端卿刚想喊着落清赶紧走,转眼落清不在原地了,再抬眼,发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跑到对面去了。 落清去扶温宥齐,她的腿被刺了一剑,受了伤,疼的站不起来了。 温宥齐推推落清,着急地说:“妹妹赶紧走,我走不动了,不能连累于你。” 落清没说话,咬牙用力去扶起温宥齐。 温宥齐张了张嘴,也咬牙跟着站起来了。 落清扶着一瘸一拐的温宥齐移动,想绕开打斗的人群,并没料到正前方一支暗箭朝她们面中打来。落清来不及闭眼等死,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徐端卿将案件甩在地上,接过温宥齐,对落清道:“赶紧走。” 落清甚至没惊讶徐端卿竟然有这等手法,提起裙子就跑。 很快,一群人跟着赵听寒跑到了一处隐蔽的屋子。 落清心还在砰砰乱跳,没想到自己能目睹一场刺杀。 温宥齐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出声音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徐端卿掏出帕子给温宥齐擦额头上的汗珠,撕下一片衣裙塞在温宥齐嘴里,温声劝道:“好孩子,咬着它,不然你会咬断舌头的。” 温宥齐一言不发地一口咬住布料。 众人都气喘吁吁衣衫褴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斯文不斯文的。 有的小姐受伤了,趴在她们阿娘或是婆母怀里哭,夫人们受了伤,碍于架子只能硬扛。 幽闭的空间里一时只有哭泣声和抽噎声,谁也没有说话。 这一场刺杀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赵听寒向大家施了一礼,诚恳地道:“众位夫人小姐莫要惊慌,五公主不会有事,大家也不会有事,此事是我治府不严,连累各位夫人小姐受惊了。待事情平静后,我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挨个登门赔罪。” 各位夫人小姐虽然心里有不满,都碍于情面没有说出来。见赵听寒这样诚恳,也就不纠结了。况且今日之事对方本就是有备而来,赵听寒防不胜防啊。 有人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此事本与夫人无干,何况我们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话音未落,门口处传来“嘭”地一声,大家同时向门口看去,门被人踹开了。 第76章 宁义侯 大家吓得往后面躲,却见来人也是舞女打扮,那舞女淡淡地扫了一眼屋里,转身关上门。 看清那人的面貌后,徐端卿下意识伸手把落清几个护在后面。 那“舞女”摘下面纱:“你好像并不惊讶我的到来。” 落清打量那人,一双秋娘眉下杏眼滢滢,仔细看是男子面相,但这相貌能混在舞女里面也不奇怪了。 落清只觉得他的面貌好像相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这种疯子做什么也不奇怪了。”徐端卿淡淡地回道。 落清心里瞬间激起千层浪——徐端卿竟然与这人认识。 再看徐端卿的脸——也是一双秋娘眉,一双杏眼,动人心魄。 落清心里警铃大作,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草儿看看紧张兮兮的小姐,又看看平静的夫人,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好。 听了徐端卿的嘲讽,那人也不恼怒,声音里有了几分兴奋:“疯子么?也比你这妇道人家好!你们头发长见识短,懂些什么。” 落清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人原本好像忽视了所有人,此时却瞬间抓住了落清的白眼,手指向落清:“我要挖了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草儿刚要站出来说什么,被徐端卿拎回去了。 徐端卿没搭理他,但态度摆明了要护着落清。 “你无视我!你怎么能无视我!我……本侯可是宁义侯!”那人突然狂躁起来。 后面的年长的夫人听到宁义侯三字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只能暗暗担心徐端卿。 落清却懵了:宁义侯不是徐端卿吗?何时又多了个宁义侯? 徐端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枉费了母亲的栽培。” “你不要跟我提她!” 徐端卿声音平静地不见波澜,仿佛见惯了对方这个样子:“怎么?你既有惭愧之心,今日也就不会来了,惺惺作态什么呢?” “惺惺作态?”“宁义侯”冷笑道,“她陪让我惺惺作态吗?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罢了。” “住口!”徐端卿喝止他,脸染上了愠色,“我不允许你侮辱母亲!母亲为了你我和侯府奔波,你怎么敢如此侮辱她!” “奔波?她明明就是偏心于你,哄骗父亲让父亲将爵位传给你!你们颠倒阴阳,其罪可诛!” 徐端卿冷笑:“真是个可怜虫,事到如今也不愿意相信,你英明神武的父亲,在死前痛哭流涕求我,让我保住侯府。当年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的是我的名字,如今侯位也是我坐着,你还在自己骗自己吗?” “你不过是个女的,你凭什么继承侯位!我是父亲唯一儿子,他凭什么不把侯位传给我,都是你们的错!你经营侯府?你怕是做太傅夫人做的吃,已经忘了宁义侯的名字了吧。” 徐端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你躲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真是蠢货。” 徐端卿不耐地看向别处,就在大家都松懈的时候,那人突然拔出匕首朝徐端卿刺过去。 第77章 傻丫头 就在大家以为要血溅当场的时候,听得“扑通”一声,大家看到的,是一绿衣小丫头把那男人死死压在身下。 那绿衣小丫头就是草儿。 “小姐小姐小姐!”草儿慌乱地都忘记了叫“夫人”。 落清也没注意草儿会会这么干,手足无措了一瞬,扯下来了腰间系着外裙的带子,摁住那男人的手,胡乱捆了一通。 男人乱叫着,十分惶恐:“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能不能解开不知道,捆的挺严实的反正。 落清想去捆他的脚的时候,发现腰间只有内衬裙子的腰带,解开自己就要光腿了,正在犹豫之际,华尽欢递过来了带子。 “谢谢。”落清接过绳子,又胡乱捆了一通。 徐端卿面无表情:“这是成何体统。”但是掩盖不住声音里的笑意。 捆好之后,草儿翻身起来,两人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被捆的男人瞠目欲裂:“你们……你们……” “你们什么啊你们,不会说话滚回识字先生那里让他教你。”落清挑眉,得意洋洋地道。 “落清,草儿。”徐端卿叫住她们,“过来,没必要跟这样的蠢货浪费时间。” 落清到徐端卿身边的时候,才注意到徐端卿满手都是血:“母亲您……” 原来徐端卿不是能空手接刀,是用手挡了,难怪徐端卿刚才一直脸色煞白。 “没事,等回去叫郎中来包一下就行。”徐端卿平静地道,目光到了落清身上,徐端卿语气凌厉起来,“你怎么弄的?怎么受伤了?” 落清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小臂流血了,应该是刚才草儿扑倒他,他想拿刀扎草儿 落清上前抢刀,不小心划到了吧。 “啊,我没事母亲……”话没说完,落清就晕了过去。 “少夫人!”草儿眼疾手快把落清接住抱在怀里。 等落清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章府里了。 “嘶……头好痛……”映入眼帘的,是她和章明远屋子里头的帐子。 昏迷许久,落清还没恢复过来,艰难地歪头,看到草儿趴在自己床边睡的正香,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地想起来。 见草儿眼下都是黑斑,想来她这几日操劳许久,落清想尝试一下自己下床,浑身痛的不行,也干脆放弃,沉沉睡过去。 “小清,小清?”再睁眼的时候,落清看到的是虞笙的脸,“唔……娘?我这是在做梦吗?” 虞笙侧脸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紧紧握住落清的手:“傻孩子,是阿娘呀,哪里是做梦呢?” “阿娘……咳咳咳咳……”落清挣扎着想要起来,起来没起成,不断地咳嗽起来。 虞笙轻轻拍她胸口:“阿娘在这里小清,别着急。” 落清扫了眼屋子,还是在章家,就问:“今天是什么时候阿娘?阿娘怎么在这……还有五公主怎么了?” 虞笙扶着她坐起来,给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依靠在窗边,起身给落清倒水,慢慢喂给她:“你这孩子,莽莽撞撞,不顾自己安危就去救别人。” 落清不好意思地道:“没救成别人阿娘,给帮倒忙了……” 虞笙就把前因后果,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落清了。 第78章 亲姐弟 博陵公主柳宿泱府中。 慕云居。 柳宿泱遣退了所有下人。 柳承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柳宿泱坐在正中央静静地喝茶。 “别转了,晃得本宫眼晕。”柳宿泱道。 “皇姐,明明你我才是亲姐弟,你为何对他比对我好!”柳承诺愤愤不平道。 柳宿泱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柳承诺:“你我是亲姐弟?我与他便不是亲姐弟弟了?你与他不是亲兄弟吗?你真是糊涂了。就是在我面前说这话,到了父皇面前,免不了你受罚。” “你我才是一母同胞!我们才是相依为命的!”柳承诺打断她。 “同是皇家血脉,同担江山社稷,何来的亲疏?”柳宿泱扫他一眼,“若不是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我怎么会阻止你找死?你真以为我想管你的破事?” “若不是你阻止我,我现在就——” “住口!”柳宿泱喝止他,“休要胡言乱语,你以为你失败只是因为我的阻止吗?你真的以为父皇年迈不分黑白了吗?你真的以为自己大权在握能瞒天过海吗?你自己胡闹算了,连着那些大臣们一起胡闹。大臣们整日里不理政务,专心于党争,尸位素餐,这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 柳承诺气势弱了:“只要等我……一定比现在好……” 柳宿泱白他一眼:“母妃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柳宿泱:“党争一旦挑起,岂是一日两日能够解决的,前朝不就是因为党争引起的内忧,又引起了外患,内忧外患,百姓民不聊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有百姓的安稳,何来你我的富贵。你带头引起党争,动摇社稷根本,不是在自取灭亡吗?他已经处处避风头,不与你争,你实在是咄咄逼人。” 柳承诺不服:“皇姐……可是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柳宿泱看着他,叹气:“阿诺,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心有不甘是自然的,你想争,想要,也是自然的,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什么。但是你要清楚,争的是逸王和太子殿下,不是柳承诺和柳承安。我知道你想的什么,皇家本就是冷漠无情,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我也知道,你对我、对父皇心有怨言,你觉得我们偏心他。但是朝堂之事不能用情感衡量,你若是不服,你尽管去学制衡之术,去学君子六艺,有朝一日你能斗得过他,便是你的了。” “可是皇姐……这有什么区别吗?我差一点就赢了!” “你以为你差的是一点吗?”柳宿泱打断他的幻想,“桃花宴那天的事情,太子早就知晓,才来找我,赵夫人才办了桃花宴,将夫人们聚集起来,防止你对这些夫人小姐们下手,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些无辜的女子牵连进来,更不该派人刺杀我,柳承诺,你真是长本事了,竟敢找人刺杀我了,你好的很!” “皇姐,我只是想牵制住你和她们,并没有伤你的意思,是那群下人……” “只是?”柳宿泱冷笑,“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也是太傅家的长儿媳,现在还昏迷在府里呢,自己老师的儿媳都伤,你就是这么学的制衡之术?若不是本宫习武,怕也是昏迷吧?还有那偏将军家的小姐,也受伤昏迷,他们家就这么个小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你手底下的人伤了 ,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他们不会查出来是我的人的皇姐,况且他只是小小的五品偏将军,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太傅那边我自会解释。”柳承诺咬着嘴唇。 柳宿泱怒上心头,气红了脸:“本宫同你浪费这么多口舌,你还不明白吗?别人查不出来,心里头不清楚吗?你以为一个个的都跟你一样蠢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蚁穴微不足道,千千万万个呢?” 第79章 违母言 慕云居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父皇对一个私生子那么偏爱,这几年来冷落你我二人,皇姐就没有半分不满吗?他一个私生子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凭什么他占了大哥的位置,明明大哥才是长子!”柳承诺转而攻心。 “柳承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议论起父皇来了,我真是给你惯坏了。”柳宿泱真的生气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我朝立储从不是立嫡立长,而是能者为先。三哥虽然流落民间多年,但是不费诗书,难能可贵,深知百姓疾苦,又待人接物甚是和蔼,父皇才中意于他。他。三哥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们身上都流淌着父皇的血,他在民间受苦多年,你作为弟弟,难道就不心疼吗?” 见柳承诺低下头,柳宿泱知道他听进去了,缓和了语气:“坐下,站着晃我眼了。” 柳承诺听话坐下,但还皱着眉头,隐隐不服气。 “阿诺你口口声声为大哥愤愤不平,但是阿诺你与大哥亲近了几次?你知道大哥志向何在吗?又有多少日子不曾来见我了?” “皇姐我……”柳承诺欲言又止。” “你与三哥斗得这些年,他的手段、能力,你也是知道的,你服气吗?” 柳承诺闷头不语。 柳宿泱继续道:“你真的以为自己逼宫能瞒天过海?你以为父皇不知道吗?还是说你觉得能瞒的过父皇?” 柳承诺的手微微发抖。 “不,父皇什么都知道,你也知道父皇知道,不过你在骗自己罢了。”柳宿泱看着他,“父皇不过是在试探你能到哪一步,你会不会真的如此糊涂。若不是大哥将你拦住,阻止你逼宫,你以为你现在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你难道看不出来父皇今日早朝对你不满吗?不,你只是希望父皇没有不满罢了。” 柳承诺咬着嘴唇,半晌,道:“皇姐,我……错了。” “我作为姐姐没管教好你自然有责任,你也要跟父皇去请罪,这是我作为姐姐跟你说的。”柳宿泱话锋一转,凌厉起来,“党争我不多说你,你自己处理。不过,柳承诺,你真的长本事了!背着本宫,草菅人命,强占土地,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柳承诺,你好的很!” 柳承诺抬起头,尽力掩饰着慌张:“皇姐您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啊,您可别听柳承民胡说,都是他诬陷我啊,您不能上他的当啊。” 茶水已经凉透,跟柳宿泱的心一样。 柳宿泱冷哼,看他:“你真的以为我蠢的能信你的话?” 不等柳承诺说什么,柳宿泱就道:“景泰四年五月,长安郊外占良田五百顷;九月,姑苏城占良田一千顷;十月,青州城占田八百顷;景泰三四,强迫百姓税收涨两倍;景泰四年七月,长安城打杀一农户;景泰四年八月,鹤中楼霸王餐……这只是景泰三年的一部分,后面的,还要我一件件说吗?” “皇姐,我是王爷,多收两亩土地这有什么的,天下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嘛。”柳承诺毫不在意。 “住口!”柳宿泱气的指他鼻子,“我真是对你疏于管教了。你忘了么,我们祖家是青州的书香世家,读书为什么? “不是为了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你如今在干什么?你将良田都收归自己所有,不用畜养家奴吗? “青壮男女都被你收到自己府里去,土地也被你收走,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国家税收哪里来的? “上行下效,你身为皇子开这个头,他们一个个跟着学,百姓们哪里还有活路了? “母妃从小教导我们识明知礼,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辜负了母妃一片心血,辜负了外祖家的期望。” 柳宿泱骂到最后,气的眼睛红了。 柳承诺毫无波澜:“皇姐消消气,几个百姓而已,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皇姐只说外祖清流,却不知他们日子过的多么艰难,宅子只有我王府一半大。 “皇姐这几年在外镇压反贼,不知外祖家,难道忘了母妃吗?母妃不就是拘泥于清流被人害死的吗? “皇姐只说我有负外祖家,有负母妃,皇姐以为,我在青州的土地,是谁在用着,是谁允许的?” 这回轮到柳宿泱说不出话来了:“你……” “皇姐何必生这么大气,为了几个百姓不值当的。”柳承诺讨好似的给柳宿泱添了热茶。 柳宿泱又是不可置信又是生气,外祖家怎么能跟柳承诺同流合污。 “皇姐,你莫怨祖父,我们才是一家人,外祖好了,我们才能好。” “出去。”柳宿泱气的声音发抖。 “皇姐好生歇息,莫要生气,臣弟,告退了。”柳承诺陪着笑退出去了。 等柳承诺走了好久,柳宿泱像下定决心似的道:“去请华参军来。” 第80章 细思量 “小清,下次可不许这么傻,替别人挡刀了。”虞笙满脸心疼。 “知道啦阿娘。我是怕那人发起疯来谁都伤害,干脆先斩后奏了。”落清摸摸摸摸鼻子,“事态紧急,也来不及跟别人商量呀。”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徐端卿居然还有个弟弟,她从前在符家的时候不怎么参加这些宴会,因而上一辈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她只听过宁义侯的名号,老宁义侯实在说不上什么好人,整日里花天酒地,流连青楼,什么差事也办不好,后来听说被他辜负过的女子投毒而亡,就再也没听过宁义侯了。 她原来只知晓徐端卿出身侯府,却不想是宁义侯,而宁义侯的爵位居然传给了她。 想来也正常,徐端卿年轻的时候曾侦破了一起后宫的冤案,得到了当今皇帝的赞赏,听说当年皇帝有意召她入宫,不过她拒绝了。 虞笙悄悄跟她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逸王柳承诺不满立储之事,想陷害太子,偷养私兵,想在桃花宴那日挟持各家夫人迫使大臣们从他。 五公主柳宿泱身为亲姐姐早知道柳承诺的计划。 礼部尚书蒋逾本是柳承诺一党,但赵听寒不知为何与五公主柳宿泱站在了一起。 赵听寒举办桃花宴,本就是将各家夫人小姐保护起来,不受柳承诺胁迫。 当日蒋府外都暗藏五公主的精兵,柳承诺的私兵根本斗不过她们,只有扮成舞女的几个混了进来想拖住柳宿泱。 本意是他们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拖住五公主只是缓兵之计,谁知道越打越久,外面的人却不见进来,他们又打不过五公主的人,不就被全被擒了。 只有徐文简尾随这些夫人小姐们,找到了徐端卿。 徐文简就是那日自称“宁义侯”、伤了落清的人。 徐文简是徐端卿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年那件宫廷冤案之后就没了音信,世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拜了江湖高人为师,后潜伏柳承诺幕下,伺机杀死徐端卿。 不过徐文简蠢笨如猪,学了多年,最后竟然被落清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压制住。 至于徐文简后来如何,就是徐端卿的家事了。 柳承诺那边,本意计划与他几个心腹重臣一起带兵逼宫,章修能被章斯年砸晕在家,章明远也一同被关起来了。 而柳承诺本人被大皇子困住,脱不了身,原本的计划就没成。 符兴昭本是柳承诺一党,但那日没去,恰巧保住了一条命。 几个不知道消息的大臣,聚集到皇宫门前叫嚣,被御林军拖下去了。 圣上大怒,案子交杂在一起,正一个个审呢。 落清抹了把脸,想不到她晕过去两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小清,阿娘知道你有你的思量,可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保命是第一位的。” “阿娘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落清道。 落清思忖:若是想脱身,只有章明远肯定靠不住,五公主素有贤名,那日在桃花宴上似乎对我也有意,看起来值得结交。 见落清又走神,虞笙道:“小清,皇家的人,还是越远越好,最是无情帝王家呀。” 第81章 清流家 落清朝虞笙身边凑近了些,娇嗔道:“阿娘,我晓得啦。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聪明着呢,阿娘不必这般忧心于我呀。对了,阿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呀。” “此事说来话长,桃花宴那日,我原在家里查看账本,忽闻你受伤的消息,便匆忙赶了过来。章明远近日为朝堂之事忙碌,宁义侯又在处理私事,偌大的太傅府,除了草儿和何嬷嬷,竟再无关心你的人。我不放心你,就暂时过来看着,府上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了你苏姨娘。”虞笙说着,眼眶又泛起泪花,堪堪又要落下来。 落清最见不得虞笙落泪,赶忙哄道:“阿娘莫哭。您也说了,夫君与婆母是有事缠身,他们平素对女儿还是极好的。您瞧瞧女儿的吃穿用度,哪一样短缺了呢? “嬷嬷平日忙于采买之事,虽说辛苦,可月俸丰厚,出路也多,还能见到不少人。况且嬷嬷与女儿失散,说不定在采买过程中就能相遇呢,您说是吧,阿娘。所以我出门都是带着草儿。 “我平常有嬷嬷和草儿伴在身旁便足够了,那日若不是草儿,女儿未必能如今日这般与您说话呢。再者,无聊之时,还有黑布隆冬陪着我。况且在桃花宴上,女儿还得到了五公主的赏识,往后咱们的日子,定会顺遂许多的。” 落清边说,边为虞笙擦拭眼泪。 “罢了罢了,女儿已然长大,自有盘算,做阿娘的若是管得太多,反倒是招人厌烦。”虞笙扭头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阿娘给你的璎珞,你可看过了?” 落清茫然:“阿娘给我的东西,我自然是收着的呀。” 虞笙道:“小清,你可曾听闻过姑苏虞家?” 落清的心砰砰跳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阿娘说的可是那个清流满门的姑苏虞家?” “对,世代读书,满门清流的姑苏虞家。”虞笙回忆起母家来,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阿娘不曾跟你提外祖家,是因为阿娘当年与符兴昭是无媒苟合,没有颜面再去见你外祖父外祖母。” 落清也曾想过自己外祖父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又不敢问虞笙,怕外祖父外祖母已经过世,提起来让虞笙伤心。万万没想到自己外祖家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姑苏虞家。 虞家世代清流,耕读教书为主,也有子弟做官,可做的都是清官,从来都是两袖清风为民做事。 虞家家族并不大,又无意于争名夺利,我朝开国以来打压门阀世家,虞家虽本来就称不上是门阀世家,却有意的规避风头,近年来做事越来越低调。 虞笙:“女儿你有自己的思量是好事,但是风浪太大时,你外祖家就是你的避风港,等到合适的机会,你一定替我向你外祖外祖母告罪,他们会喜欢你的。” “阿娘说什么呀,我们要一起回外祖家才是。” 虞笙愣神片刻,勉强笑说:“好好好,阿娘与你一起,剩下的话,都在璎珞里面,这璎珞是你外祖母给阿娘的,你带着这璎珞回去,你外祖母外祖就认识你了。” 第82章 旧事提 “咚咚咚”,落清正欲开口,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夫人,虞夫人,老夫人来了。”传来草儿的声音。 “快请。”落清说着,便要下床,虞笙在旁搀扶着她。 落清:“阿娘,我不过是胳膊受伤,并无大碍,不用您扶。” 两人尚未走到门口,徐端卿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阿沁。 见落清迎上前来,徐端卿道:“落清无需行礼,快躺下歇息,夫人您也请坐,莫要见外。” “落清,你的伤可好些了?”徐端卿在一旁坐下。 “多谢母亲关怀,伤势不重,儿媳已无大碍。”阿娘与徐端卿同时在场,落清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别扭。 “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伤好了,也得多休息。府里的事都有我操持,你只管安心养伤。”徐端卿语气温柔,“明远那小子,这些天没照料好你,改日我定让他向你赔罪。这段时间,也劳烦虞夫人了。” 一向性情温和的虞笙脸上并无笑意:“亲生骨肉,我自然心疼,有劳夫人费心了。” 徐端卿的脸上瞬间僵了一下,但也理解,毕竟人家姑娘因自家之事受伤,身边又无贴心之人照顾,母亲有所不满也是应当。 “落清既然嫁到我家,我自然会视如己出,往后绝不再出半分差错,还望夫人放心。这些日子,因圣上旨意,要彻查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抽不开身,若有疏忽冷落之处,还请夫人和落清多多谅解。说到底,此事因我而起,也该让落清知晓其中前因后果。”徐端卿诚恳地说道。 虞笙知晓她的诚意,便也不再为难:“本就是一家人,夫人何必如此见外,哪有什么谅解不谅解之说。夫人乃女中豪杰,实在令人钦佩,日后我们也该多多往来。” “阿娘所言极是,母亲太过客气了。”落清说道。 “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再隐瞒了。”徐端卿轻轻叹了口气,“虞夫人应当有所耳闻,我父亲那宁义侯做事实在荒唐。虽说子不言父过,我也不便多讲。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徐文简,与我乃一母同胞。我母亲生他时难产,落下病根,我父亲因此常年冷落母亲。父亲娶母亲之时,宁义侯府已然衰败,不过我外祖家势力强大,才使宁义侯府得以起死回生,因此父亲向母亲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年来不曾纳妾。” 落清垂下眼睑,没想到这侯府竟有这般往事。 “所以父亲冷落母亲,母亲起初只当父亲忙于公务,并未多想。直到先皇命父亲纠察各地官员,却反被告发家风不正,母亲这才知晓父亲多年来在外风流,外室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也生了一个又一个。我并非长女,徐文简也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虞笙的眼中染上一抹悲伤之色,世间女子,大多为丈夫儿女所牵累。 “其实家风不正只是一个小的借口,真正让父亲入狱的原因是他曾在青楼失手打死一个女子,那女子妹妹为女子讨说法,在宫门口击登闻鼓,惊动了先皇和当时的皇后,也是如今的太后。 “太后召来女子一问,怒不可遏,先皇也十分震怒,又查出父亲兼并土地。先皇怒火难消,将父亲打入牢狱,要择日审问。母亲听闻,并没有伤心,而是拜访了各位大臣,没几日,父亲便被放出来了。代价是,让父亲把宁义侯的爵位给我。 “父亲将爵位传给我后,没几日,就被以大不敬之罪处斩。而徐文简自始至终固执地以为,母亲在父亲第一次入狱期间勾搭各位大臣,且认为是母亲逼着父亲将爵位给我,在父亲被问斩以后耿耿于怀,多次和母亲大闹,他不相信父亲没有把爵位给他。 “甚至有一次,用刀逼问母亲,要母亲给父亲陪葬,我怒不可遏,将他押送官府,谁知被他逃脱,多年来不见音讯。母亲也被他气的怒火攻心,从此一病不起,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多年来,他四处逃窜,四处拜师,桃花宴那日他伪装成舞女,想刺杀我,谁知落清救了我。这几日我严加审问,他已经如实供述了。多年的逃犯,这次不会让他跑了。多年不见他,实在是又气又恼,并没有注意 他的动作,好在落清伶俐,救了我。他伤了落清,新仇旧恨,我必不能叫他好过。” 徐端卿说完,心中好像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这几日,辛苦姐姐了。”虞笙心里酸涩,不由得想起来家里姐妹兄弟,“只是毕竟他是你的弟弟……” 徐端卿恨恨地道:“我呸,什么弟弟。他自小就不学无术,又气死母亲,如今伤了落清,哪里来的什么弟弟。既然他爱父亲,就叫他与父亲作伴去。有此一人,实在是辱没家风,羞死人了。这等事情,本不好意思往外讲,可落清无辜伤了,也得知道个缘由,不能白白替我挡了刀。” 在落清印象里。徐端卿一直是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的,哪怕是对她亲昵,亲昵中也带着淡淡的疏离,她第一次见徐端卿有这么直观的情绪。 “他品行不端并非是母亲的错,母亲这么多年,辛苦了。”落清纠结半晌,道,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安慰徐端卿来。 “你不怨恨我吗?”徐端卿有些意外,尤其是前两天对落清这么苛刻。 “母亲既然说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来的什么恨不恨的呢。”落清微微笑着,虽然没有提那一巴掌的事情,可是心里总有那一巴掌的芥蒂。 虞笙并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只以为是落清替她挡刀的事情:“小清自小心善,姐姐也别耿耿于怀了,就是换个人,小清一样会这么做。” “只是我有一件事还想问母亲。”落清犹豫半天,终于开口。 徐端卿:“你问。” “那日击鼓为姐姐鸣冤的姑娘,后来如何了?” 徐端卿没料到落清会这么问:“她呀,皇后收她做了身边的女官,如今算来,应该也是宫里的老人了。” 第83章 天子怒 一场风暴,正在暗中酝酿。 柳从厚面色阴沉,凝视着跪在丹墀之上的三人。 其中一位,是他属意的太子;一位,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还有一位,是他心爱女子所生之女。 皇家向来子嗣稀少,柳从厚仅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现今,三个孩子跪在他面前,相互揭发彼此的罪责。 底下的大臣们皆缩头缩脑,唯恐将自己卷入其中。 家乱起,国亦乱。 在空气仿佛即将凝结之际,黄门前来禀报:“启奏皇上,青州府知府已至午门外,负荆请罪。” 柳从厚扫了一眼朝堂众臣,并未理会小黄门,大殿之中依旧一片沉寂。 小黄门跪在冰冷刺骨的丹墀上,额上冷汗直冒。皇帝未下指令,他绝不敢起身。 他甚至丝毫不敢动弹,唯恐因一丝一毫的差错惹得帝王不悦,而掉了脑袋。 他的师父是老黄门,老黄门曾对他讲,帝王之心不可揣测,该不听的时候要装聋,该不看的时候要作瞎。从前,小黄门对此似懂非懂,而今,他总算彻底明白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黄门终于听到了犹如救星降临般的声音。 柳从厚的声音毫无喜怒之色:“让他在外面跪着。” 小黄门如获大赦,顾不得跪得生疼的膝盖,应了一声“是”,便匆匆退下了。 柳承诺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言语。 此时开口,无疑是火上浇油。 空气持续凝结着,众人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六,你有何话要说。”柳从厚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此事罪责全在儿臣一人,与外祖毫无干系,恳请父皇看在母妃的情面上,饶恕外祖一家。”柳承诺连连磕头。 “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他?亦或是冤枉了你?”柳从厚的声音不带丝毫喜怒,却令人闻之胆寒。 柳宿泱低垂眼眸,她深知,此刻柳承诺无论说些什么,都只会是错。 “儿臣不敢。”柳承诺的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地上。 符兴昭原本紧绷的神经更加备受折磨,好在他做事周全,那日并未一同前往。 “是不敢,还是从未有过这种心思?”柳从厚不慌不忙地说道。 “儿臣从未有此等心思。”柳承诺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生怕回答晚了便会丢了性命。 “什么心思,不臣之心吗?” “儿臣,儿臣……儿臣一直对父皇敬仰有加,绝无此心!” 柳从厚冷笑一声:“所以,三天前在午门前的逼宫之举,只是一场玩闹了?” “儿臣,儿臣,儿臣……” 柳承诺心乱如麻,“儿臣”了半天,也未能说出其他内容。 这时,柳承民磕头道:“父皇,弟弟所犯之罪,虽罪不可赦,但还请父皇念及父子之情,对他从宽处置,儿臣愿替弟弟担责受过。”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傅便是如此教导你的?” 柳承民的身体瞬间僵硬:“儿臣知晓王法无情,可也割舍不下兄弟情谊,弟弟变成如今这般,也是儿臣这个做兄长的失责。” “回去禁足半月,好好反省思过。”柳从厚说道。 柳承民:“儿臣谢父皇隆恩。” “老六,剥去封号与封地,贬为庶民,所犯罪责,一切交由大理寺审理。”柳从厚对柳承诺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第84章 兄妹情 柳承诺满脸惊愕,木然地僵立当场。 刹那间,他只觉天昏地暗,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在外,再也听不进去分毫。 他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小五,你有何说法。”柳从厚对柳宿泱说话时,语气听起来要温和许多。 “父皇,儿臣与阿诺同出一母,本不该牵涉此事。”柳宿泱轻抿嘴唇。 柳从厚眼中闪过一抹忧伤。 “阿诺已然十六,早应明辨是非,却犯下这般罪行。如今证据确凿,清晰明了。外祖父年事已高,头脑糊涂,却实实在在地鱼肉百姓,实在有负父皇与母妃。父皇依律处置,英明果决,儿臣绝无二话。母妃多年前故去,儿臣身为阿诺的姐姐,本应代为管教。只是儿臣一心沉溺于习武,这几年又在外征战,对阿诺疏于教导,对外祖一家也未能及时劝导。今日阿诺与外祖之事,儿臣实有失职之过。” 柳宿泱郑重地俯身行礼:“故而请父皇降罪于儿臣,身为姐姐,未能教导好弟弟;身为晚辈,未能劝诫祖父迷途知返,实在有负父皇期望。” 柳从厚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竟有片刻失神:“轩瑛,起身吧。小六和青州知府自己糊涂,此事与你无关。你刚刚平定夜郎:之乱,又日夜操劳为朝廷铲除毒瘤,朕应当嘉奖你才对。你今年,可是十九了?” 轩瑛是柳宿泱的字。 柳宿泱微微一怔,自从母妃离世之后,已经许久无人唤她的字了。 几位哥哥姐姐对她虽温和,却也十分疏离。不过她对此也并无奢求,生于皇家,亲情本就淡薄,父子母子之间都可能反目成仇,何况兄弟姐妹之间。 她很快回过神来,领会了柳从厚的意图:她四姐已然定下驸马,接下来便轮到她了。 “儿臣年纪尚幼,还想在父皇身边多侍奉几年。”柳宿泱急忙说道。 柳从厚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这孩子,自幼便有自己的主见。朕又不会勉强你,何必如此慌张。” 这突如其来的父慈子孝,让原本提心吊胆的大臣们如释重负。 柳宿泱向前迈进一步行礼:“不过儿臣斗胆,想向父皇请求几件事。” 柳从厚:“轩瑛有所求,实属难得,你讲。” “儿臣想求三件事,第一件是儿臣想向父皇要一个人。” “何人,竟值得轩瑛亲自向朕讨要。” “有父皇做主,旁人便不敢妄加议论。” “即便没有朕做主,旁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逆博陵公主。” “儿臣想请父皇下旨,让孔南初夫人做儿臣的副将。” “孔南初?”柳从厚微微挑眉,“可是当年在长安大闹,当街擒获大盗的那位?” 柳从厚这话是在问身旁的太监姜公公。 “陛下记性超凡,正是此人。”姜公公垂首恭顺地回答。 “轩瑛如何与她结识?她倒是个奇女子。” “回父皇的话,半月前桃花宴上,儿臣遭遇刺杀,孔夫人对儿臣多番帮扶。” “朕准了。回头让中书省拟旨便是,叫中书省与礼部尽快办理妥当。那第二件事呢?” “儿臣在夜郎一战中,军队伤亡甚多,儿臣想去逐一慰问这些姑娘的家人。儿臣府中的参军已将这些姑娘的姓名与功绩记录在册,昨日已呈交父皇,请父皇给她们应得的封赏。” “轩瑛为国平叛,娘子军人人奋勇杀敌,堪称天下楷模,本就应当予以表彰。此事交予兵部办理,七日内办好,送到公主府上。” “儿臣谢父皇隆恩。第三件事,是儿臣想要离开长安,到民间去选拔人才,以填补空缺,恳请父皇应允。” “轩瑛准备何时启程?” “回父皇的话,一个月之后。” “准。” 柳从厚扫视下方一眼,姜公公心领神会,高声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章明远终究没能拉住章修能。 章修能撩起衣袍,跪地说道:“启禀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柳从厚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快:“若是为小六求情,就免了;若是请罪失职,也不必了。” 章修能原本要说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臣已年老力衰,辜负圣恩,请求告老还乡。” “太傅才五十余岁,哪里称得上年老,朕看太傅还能再教导太子二十年。太傅若是疲惫了,朕准你七天假期。好了,退朝吧。” 文武大臣纷纷跪地:“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直至众人散去,柳承诺依旧跪在原地,章修能被章明远劝走了。 柳宿泱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柳承诺:“地上寒冷,皇弟还是早些回府收拾行囊去吧。” “皇姐,我们乃一母所生,您怎能如此对我。”柳承诺满脸的难以置信,“您怎能为了求得荣宠而抛弃我。” “阿诺,我早就劝过你,是你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我没有错!”柳承诺狠狠地盯着柳宿泱,“错的是你们!” “父皇已给过你诸多机会,可你全然置之不理。” “我不过是想要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何错之有!” 柳宿泱冷笑一声:“你向来轻视生命、肆意妄为,自然意识不到自己的过错。” 言罢,柳宿泱转身离去,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柳宿泱走出奉极殿,恰好遇见柳承民在门口。 “皇兄,好巧。”柳宿泱施了一礼。 “不巧,皇妹,为兄特意在此等你。”柳承民微微一笑,“妹妹从夜郎归来已有二十日,还未有机会与为兄交谈。正好今日一同去给皇祖母和母后请安。” 柳宿泱看了眼身旁的侍女,侍女行礼后退下。 兄妹两个人没带任何随从并排走在皇宫里。 “泱泱一去就是两年,两年前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都这么高了。” 柳宿泱有些不太习惯这么跟柳承民说话,说实话,在她去夜郎平叛之前,跟这位兄长只有过一年的相处时间。 那时,柳承民刚被朝廷从民间接回来。 第85章 过往事 正值暮春,宫内芳菲满目。重重宫阙巍峨高耸,琉璃瓦于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色宫墙蜿蜒绵亘,仿若要将尘世的繁华尽数圈禁于内。 琉璃瓦纵是绚烂非常,却也难及这春风的半缕温柔。 缱绻春风拂过宫墙与柳枝,轻轻扬起柳承民的衣角。 柳承民身着一袭月牙色长衫,身形颀长,玉树临风。头戴二龙戏珠紫金冠,腰束白玉带。那一双瑞凤眼,笑意盈盈,望向柳宿泱。 柳宿泱一改往日戎装,着一身鹅冠红的襦裙。裙头绣着洁白的梅花,略施粉黛,将头发挽成一个倾髻。 柳宿泱初见柳承民之时,他亦是如此看着她。 彼时,柳承民衣着尚为朴素。虽说身为皇家子嗣,然身份尚未确定,接应的官员不敢逾矩,便依着世子的规制为他定制衣物。 那亦是一个这般的暮春,柳宿泱刚从练武场归来,被宫人请去见她的三哥哥。 她实是想不通,不过是如往常一般练武,怎的自己就从小四变为了小五。 叫了十六年的三姐姐,骤然变成了四姐姐,柳宿泱着实有些不适应。 故而,她老是将“三哥”错喊成“”“三姐”。 而柳承民从不气恼,仅是笑着应下。 每每事后,柳宿泱都为自己的口快而懊恼,以致面红耳赤。故而,柳宿泱自此干脆改口称其为皇兄。 除却在称呼上有些不习惯外,柳宿泱对这位皇兄倒也并无太多排斥。 听闻这位皇兄乃是父皇往昔微服私访时,与一位民女相好所生。 父皇那时微服私访,与一民女互生情愫,诞下孩子。父皇向民女隐瞒身份,谎称自己仅是一介书生。待民女生下孩子,父皇微服私访之期将满,准备向民女表明身份,将其带回皇宫。 只是那民女听闻后,毫无反应,父皇便以为民女已然顺从。 岂料次日晨起,那民女竟躲过重重暗卫,携着孩子悄然离去。 她这一去,便是十七载。 父皇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找寻,只是过了没一两年,后宫有了新人,便也将此事忘却。 半月之前,突然有人称自己曾诞下帝王血脉,并拿出帝王家独有的玉佩。 州府不敢轻慢,一面向上呈报,一面遣人快马加鞭将人送往长安。 那女子携着皇兄与父皇相认,父皇大喜,正要册封其为妃嫔,未料那女子竟在房中自缢,仅给父皇留下一封书信。 那时,皇兄并未显得过于悲恸。柳宿泱担忧他想不开,便每日陪着。 那时的柳承民身上尚带着几分疏离,对于她这个妹妹的关怀有些不大适应,不过他始终都温柔地回应着。 柳宿泱回神,绽出一个笑脸:“常言道,女大十八变,人又怎能不长大呢。” 柳宿泱脚下被裙子一绊,懊恼地提起裙子:“两年未着这宫装,还是难以适应呀。” “泱泱若不适应,便向父皇禀明,不穿便是。” “那怎行呢。”柳宿泱望向远方天空,“如此一来,怕是会被说成恃宠而骄了。” 见柳宿泱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柳承民知晓,泱泱虽未明言,心中所指的是他们的父皇。 对于他们这些子女,柳从厚未有太过严苛的管教束缚。选他这个私生子为太子,许泱泱纵马疆场,让二哥务农,皆为柳从厚应允之事。 只是,这些应允的自由,皆在一定的规矩范畴之内。 柳承民微微一笑,将此话题略过:“泱泱在外面受苦了,既已归来,可有什么打算?” “皇兄记性真好,我方才不是刚向父皇请旨了么。” “泱泱这嘴是愈发巧舌如簧了,皇兄不过是想与泱泱多聊几句罢了。” 柳承民一直唤柳宿泱“泱泱”,起初柳宿泱极为抗拒,后来也便习惯了。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未提及方才金殿上之事。 “倒是皇兄,可有何打算?听闻皇兄要选太子妃了?” “泱泱这消息倒是灵通。”柳承民笑着说道。 柳宿泱扬眉:“那是自然,我府中新来的华参军可是极为厉害呢。” “哦?可是桃花宴上的那个小姑娘?” “皇兄也听说了吗?” “能得博陵公主青眼有加,定然不是寻常之人呀。怎么,泱泱是欲将她举荐于我?” “皇兄想得美,好不容易得来的人才,怎会举荐给皇兄呢。我是想劝皇兄,应不拘一格呀。” “泱泱这话听起来耳熟,好似有人与我提及过。” “是章家那个纨绔?”柳宿泱并不意外,“难得他能讲句中听的话。” “泱泱倒是对他耿耿于怀。”柳承民颇为无奈。 “皇兄又为外人说话,他险些成了我的驸马,我不过说他纨绔,怎就成耿耿于怀了?” 兄妹之间难得有此拌嘴。 柳承民赶忙赔罪:“是皇兄有错,不该替他说话。” “不知皇兄看上哪家姑娘了?” “这要看母后看上哪家姑娘呀。” “皇兄尽推诿给母后,可别娶了姑娘心里惦记着旁人呀。”柳宿泱打趣他。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皇后宫里。 自从上次桃花宴后,徐端卿待落清温和了许多,甚至都免了落清每日的请安。 落清每日只在房里写字作画作些文章,教草儿认字,寂寞了就弹琴,时不时逗黑布隆冬玩玩。 日子难得的惬意,就这么过了半个月,落清却愈发地心思不宁。 “小姐可是有心事?” 落清让草儿在没人的时候喊她名字就行,草儿不愿意,就喊了“小姐”。 落清放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桃花宴上五公主要请我一叙,谁知出了岔子,这些天五公主忙,也不敢叨扰……” “小姐可是怕五公主忘了此事?” 落清点头。 “如今风波暂 平,小姐何不去拜访五公主呢?” “只是……用什么由头好呢?” “五公主生在皇家,什么华贵之物都见过,送礼要新鲜,我看小姐这扇面就是极好的。” “我怎么没想到呢?幸亏有你,多谢你呀。”落清高兴地说。 第86章 凤九天 “小姐……” 见草儿欲言又止,落清问:“怎么了?” “小姐,我想改个名字,我不想叫草儿了。”说完,草儿又急忙补充,“草儿不是想僭越的意思……” 落清笑着打断她:“好呀,你可还记得从前姓什么?” “凤,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假凤虚凰的凤……”草儿低声道。 落清拉着她坐下:“也是凤鸣于九天的凤,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要配得上你的姓才是。” 草儿试探性地打量落清,跟落清相处这些日子,她知道自己小姐脾性好,可没想到这么好。 “你喜欢习武,但是不太相信自己,阴阳调和、文治武功要相称才行,你觉得吟宣怎么样?‘吟’取吟咏之意,即文采飞扬,‘宣’取发扬之意,既是希望你能遵从本心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愿你惊才绝艳之意,你觉得怎么样……” 落清正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抬头见草儿眼眶红了。 剩下的话哽住,落清手忙脚乱地去哄她:“好姑娘,这是怎么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换一个,换一个……” 落清话还没说完,草儿就扑进她怀里了。 落清一瞬间僵住。 还没等落清反应,草儿就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小姐你太好了……” 落清手吓得悬在半空中不知道往哪儿放是好,乱动了几下,最后小心翼翼地拍拍草儿后背:“好姑娘,你弄错了,是你太好了。” 接着,就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草儿正哭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夫人可在房内?” 落清清清嗓子:“妾身在的,夫君进来就是。” 草儿立刻从落清怀里弹起来,站到一旁,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章明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无奈的落清和哭得抽嗒嗒的草儿。 顿了顿,章明远道:“若是丫鬟有什么惹夫人不痛快的地方,尽管训斥就是,何必自己生气。” 落清起身,“噗嗤”笑出来:“夫君说什么呢,我和吟宣好得很呢,夫君误会了。” “吟宣?” “对,她改名叫吟宣了,凤吟宣,这个名字适合我家姑娘吧?”落清歪歪头。 “夫人雅兴。只是……师父叫我两个习武去了。” 黄裳到底还是被落清当厨子请了进来。 只是这事情要偷偷的,不方便假手他人,怕被章修能发现,所以每次教习前,都成了章明远来喊吟宣。 吟宣一开始还战战兢兢把他当姑爷待,后来也渐渐放纵起来。 “去吧去吧,当心些莫伤着自己。”落清对吟宣道,“好姑娘莫哭了,练完了帮我带点点心呀。” 吟宣这才停下抽噎,跟落清福了福身子,和章明远走了。 两人走后,落清刚要坐下画画,就有丫鬟来敲门,说是二公子有请。 后花园。 “阿弟怎么有空想起来寻我了?”落清看了眼章斯年身后,一如既往地没有带小厮,“我们这孤男寡女……” 章斯年陪着笑脸:“嫂嫂说的是哪里话,小弟只是关心嫂嫂身体罢了,不知嫂嫂伤可好了?” “阿弟自个儿都被父亲禁足,还有心思关心我的伤,那做嫂嫂的就谢过阿弟了。”落清也笑着看他。 章斯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可是说来话长。 逸王柳承诺一脉,本来桃花宴那日计划到宫门口“进谏”的,章修能本也要去,只是还没出大门,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章斯年敲晕了。 章修能醒来之后,事情过去了,命和官职保住了,章斯年可就惨了。 虽然隔着院子,落清也能听见章斯年的惨叫,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落清怀疑章斯年是故意喊这么惨的。 桃花宴上落清救了徐端卿,徐端卿对落清的态度一改既往,连带章明远被骂了一顿。 章明远却对落清感恩戴德,若不是落清,自己父亲此时恐怕就没命了,虽然那天劝谏父亲受了责罚,但也是好的。 “嫂嫂就别打趣我了,嫂嫂明知我偷偷跑出来的。” 落清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既然如此,阿弟就也别跟我打哑谜了,有话直说吧。” “前几日弟弟读书,读到‘煮豆持作羹’颇为不解,还请嫂嫂赐教一二。” 落清微微一笑:“阿弟真是高看我了,皇家的事情,我怎么敢胡言乱语?嫂嫂我可是惜命的很。” 章斯年脸红了一瞬:“嫂嫂在桃花宴对王少伯《闺怨》的一番言论,小弟略有耳闻,实在是佩服的很。嫂嫂当那么多人都敢言语,如今怎么倒是害怕了?” “阿弟不用激我,孰轻孰重,我还是清楚的。”落清敛了笑容,将手心的花瓣轻轻吹走。 正当落清准备告辞的时候,从花丛里走出一位少年。 “斯年,休得无礼。” 落清抬眼打量那少年,一身白青色长衫,长眉入鬓,瑞凤眼正含笑看向章斯年,语气中并无斥责之意,端的一副天潢贵胄的仪态。 章斯年弯腰行礼:“殿下。” 落清心中已了然,也行礼道:“殿下。” 柳承民径直朝落清走过来,扶起落清:“久闻符姑娘才名,却不知姑娘脾气也烈,百闻不如一见,在下佩服。” 落清垂着眼:“不知殿下降临章府,臣妇口无遮拦,殿下恕罪。” “不敢不敢,是我们无礼在先。” 落清心里发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殿下有话请直言。” 第87章 可怜人 “本宫只是觉得姑娘并非池中之物,被困深闺,实在可惜。” “太子殿下只是可怜臣妇么?”落清虽低着头,气势上一点不怯场,“如果是的话,太子殿下找错人了。天下姑娘比我可怜的多了去了。” 章斯年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他知道自家嫂嫂脾气烈,没曾想这么烈。 柳承民闻言受了调笑,郑重地向落清施了一礼:“姑娘见谅,本宫无礼,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落清也还礼:“殿下的道歉,臣妇收下,只是不知殿下此来何意?” “本宫早听闻姑娘博学多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想请姑娘做我的幕僚。” “太子殿下,臣妇多嘴问一句,没名没分的那种吗?” 章斯年在一旁差点笑出声来,他这嫂嫂可是个妙人啊。 “自然不是。眼下且委屈姑娘,等事态清明,定许诺姑娘……” 柳承民忽然顿住。 一阵风吹过,刚好有落花散落到柳承民身上。 “殿下许我恩爱两不疑吗?还是好人家?臣妇可是已有家室?” 柳承民颇为苦恼地抖落身上的花瓣:“姑娘想要何物,本宫自然双手奉上。” “臣妇所求不多,只求一个自由身,和论功行赏,臣妇应得的。” 章斯年听出了不对,嫂嫂这是,想与他哥哥离婚? “姑娘指的是?” “殿下给自己的幕僚什么,也就给我什么。”落清低头含笑。 “那是自然,本宫一言九鼎,不过自由身……” “只请殿下莫要阻碍,臣妇自有办法。” 说着,落清瞪了一眼眼睛滴溜溜转的章斯年,颇有威胁之意。 章斯年打了个寒颤,举手告饶:“嫂嫂放心,小弟守口如瓶。” “本宫既已在这,今日还是有事请教姑娘。” 落清恢复了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殿下请说。” “说来惭愧,想必姑娘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的事情。” 落清微微点头。 柳承民继续说:“对参与逼宫的官员的处置,倒出了不少岔子,因此来想请教姑娘的意见。” “审判罪犯本来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情,不知臣妇能帮上什么忙?” “姑娘有所不知,刑部跟大理寺互相推诿,父皇发了脾气,他们仍旧没有结果,谁也不肯得罪人。毕竟……” 柳承民剩下的话没说完,毕竟这些官员牵涉甚多,根基太深,谁也不想做那个恶人。 落清微微蹙眉:“殿下说的,的确是个问题,刑部跟大理寺互相推诿多年,非一日之功能解决,可眼下事态紧急,要先结了案子再办刑部和大理寺,殿下稍安勿躁,容我想想。” 柳承民倒也不着急,竟赏起花来。 落清转身揪了一朵桃花,玩弄起来。 片刻,落清道:“如果说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办的话,他们之间会互相推诿,若是,殿下指一个办呢?” “这个本宫并非是没想过,只是他们终究还是畏惧。” “他们畏惧,无非是怕世家报复,可是有人不怕世家,因此还愤恨世家,大理寺和刑部这么多人,总归有这样的人,此案特殊,我觉得应特办,不如提拔人选,专办此案。” “对啊,本宫怎么没想到呢?”柳承民辛苦道,“不愧是五妹举荐的人,姑娘当真解了本宫的烦恼。” 柳承民对章斯年道:“斯年,去查人选,拟一份名单出来,一天之内交给本宫。” 章斯年叫苦:“殿下,我如今都被禁足,一天,岂不是要我命?” “三倍俸禄。” “是殿下,草民这就去办。” 章斯年乐呵呵地回去办事了,独剩下落清和柳承民在这相顾无言。 “殿下若无别事,我退下了。” “姑娘留步。”柳承民叫住落清,“本宫若要查大理寺的是非,姑娘可有异议?” 落清奇怪道:“殿下查大理寺,我为何会有异议?” “大理寺少卿……” 落清恍然想起,自己父亲还是大理寺少卿。 “殿下,为君者,岂能顾及私情,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功有赏,过有罚,赏罚有道,群臣才能心悦诚服,殿下自有自己判断,莫听他人一面之词。 “殿下的判断,应从律法,而非言语。今日,我不论是不是有异议,殿下都应该以律法为准绳来判断才是,而非为赏而赏,为罚而罚。” 这番话,说得柳承民面红耳赤:“姑娘所言,本宫都谨记在心,是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殿下疑我有他是自然,人君自然要时刻警惕。我也说句敞亮话,殿下莫怪我不知礼数,我与符大人亲情冷漠,自小他伤我母女过深,与他并无甚父女情。” “姑娘所说,本宫都理解,不过符大人为官多年,并未出过什么差错,姑娘不必担忧。” 送柳承民走后,落清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母亲提起的璎珞。 第88章 志高远 “哎呀。” 落清正往房间走着,一位侍女慌慌张张的冲过来,撞到了落清。 “少夫人恕罪,奴婢罪该万死!”侍女吓得连忙跪下去。 “发生何事?这么慌张。”落清扶起侍女,为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侍女一瞬间手足无措:“少夫人不可……” “无妨,你说说什么事?” 侍女这才想起来要事:“回少夫人的话,老爷跟夫人吵起来了,遵阿沁姑姑的话,去请大公子来劝解。” 落清心道:“若是章明远去劝,估计要吵的更凶。” 落清倒是奇怪,徐端卿与章修能素日里相敬如宾,一向是章修能唯徐端卿是从,不知何事吵起来了。 “明远他有事,你且先去阿沁姑姑,你们远远地守着就行,我即刻便去。” 侍女行礼,匆匆远去,落清提着裙子跑去了西院的小厨房。 黄裳听到脚步声,早让章明远和凤吟宣藏起来了。 见是落清,黄裳松了一口气。 “少夫人为何如此惊慌?”自那次拜师后,黄裳对落清态度好了不少,却还是拉不下脸来。 落清此时也顾不上这些,气喘吁吁道:“公子可有做好的点心?” 黄裳指了指台子上的食盒:“刚……” 话还没说完,落清就一个箭步过去,拿走了食盒。 “谢过黄公子,回来跟你道谢……”此时落清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章明远从锅底钻出来:“夫人竟然……” 竟然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后文来。 黄裳摸了摸鼻子:“火烧眉毛了吗这是……” 凤吟宣紧跟着爬出来:“是不是有人欺负小姐了,谁?我去揍他……” 章明远眼疾手快地把她拽回来:“姑娘放心,夫人若有事就自己解决了。” 这边落清紧赶慢赶,正好赶上两个人吵完,章修能怒气冲冲地从房里走出去。 落清连忙行礼:“父亲大人。” 章修能冷哼一声离去。 阿沁这会也不慌张了,伺候徐端卿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方才六神无主才让人去请章明远。 此时阿沁冷静下来,懊恼自己刚才的莽撞。 “少夫人……” 落清拍拍阿沁的手:“莫慌,我来。” 落清拎着食盒,敲了敲门:“母亲,我是落清。” 听得出徐端卿的怒气还未平:“进来吧。” 落清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 屋里虽然没有经过打砸,依旧井井有条,徐端卿却是气红了眼睛。 落清行礼过后,将食盒放到桌子上,走到徐端卿身边,轻轻给她捏肩膀。 一下一下,捏的徐端卿心里气消了一半。 “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别使力气了。”徐端卿侧身别开。 “承蒙母亲眷顾,已好了许多,本就伤的不重,如今不疼了。” “疼不疼的你也别这么劳累。”徐端卿拉过落清的手,“如今这府里,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还不如你贴心。” “夫君还是关心母亲的,只不过嘴笨罢了。” 落清心里翻了个白眼,章明远会说话就怪了,书香之家竟然生出他这么个嘴毒的东西,也不知道他在朝堂上怎么干下来的。 “若我与你父亲和离……罢了……” “母亲想做什么便做,母亲为这个家付出了二十年,可是没人为母亲想过,那母亲还何必浪费自己青春呢?” 徐端卿犹豫道:“你真的这么想吗?我以前还打过你。” “母亲打我我不能说心里一点怨气没有,可母亲已经道过歉了,咱们的日子不能不往前看。”落清将食盒的盖子放到一边。 盒子的第一层装了蜜浮酥奈花,白莹莹的围成一朵花的样子,小巧可爱。 “这是什么点心?”徐端卿被吸引了目光。 落清将碟子小心翼翼地端出来,放到桌子上。 也不知黄裳用了什么保存方法,蜜浮酥奈花现在还往外透着冷气。 “这是府里新来的厨子做的,母亲,说是叫蜜浮酥奈花,母亲尝尝。” 徐端卿用勺子将蜜浮酥奈花刮下一个小花瓣来往嘴里送,又甜又冰的感觉在嘴里蔓延开来。 落清期待地看着徐端卿,徐端卿微微点头,落清松了口气。 “你也坐。”徐端卿眉头松了,“这厨子还真是与众不同,难怪落清特意要我请他来。” 落清也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一点:“他说是江南的点心,因制作麻烦,很少有人会。” “说起江南,我的母亲,也是江南人。” 落清犹豫了下,没有动第二勺,听徐端卿说起了话。 “母亲出身是农家女,印象里,她不与别的母亲一样温柔贤惠,大多数时候,她对我们很严格。 “她教我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教我们文韬武略,十八般武艺。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日复一日的习文练武,一点玩乐的空子都没有。 “其实徐文简比我学的好,可是他自恃世子身份,不肯好好学,母亲管教几次,他不肯听,母亲也就不教他了。 “只要他不惹是生非,母亲就不管他。不仅是对我们,她对父亲更是若即若离。 “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阿娘真心为你好,自小就陪伴着你。” 这话说的落清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天下父母哪有不爱儿女的,外祖母也是为母亲谋划出路,若非被逼无奈,谁想逼迫儿女呢。”落清不由得动容。 徐端卿挤出一丝笑:“你说的不错啊。若非被逼无奈,谁想逼迫儿女呢,想来我处境比其他女子好的多。” “母亲筹谋半生,也算是得偿所愿,她开了书院,开了救济堂,无论朝堂还是民间,没人不说她好。 “母亲曾对我说,徐文简可以不学无术,但是我不能,她想让我继承她的志向,继续把书院和救济堂开下去。” 话语戛然而止,徐端卿缓缓摇摇头。 “人各有志,母亲如今的选择也是很好的。” “可是我志不在此啊。”徐端卿抬头,望向远方,可望到的只有房顶。 片刻,徐端卿道:“我想与你父亲和离,然后行遍天下路,记载世间山川风貌,风土人情。” 第89章 哭啼啼 落清闻此言语,顿时瞪大了双眸。 难怪章修会与她争执不休,原来是徐端卿欲要和离。 徐端卿微微一笑:“甚是离经叛道吧,不过我已下定决心,任谁也无法动摇。 “这些年操持家务着实疲倦,现今想交付于你来操办。 “经历你赵伯母这一番经历,我亦明了人应当为自身而活。我应做回宁义侯,而非太傅之妻了。” 落清暗自惊诧,莫非桃花宴一事存有隐情? 尚未及深思,落清又于心中叫苦不迭:“婆母竟要将家务交由我打理?” 徐端卿见落清情绪外露,不禁笑出了声:“你也无需讶异,事已至此,我将实情告知于你。 “桃花宴本就是你赵家伯母所筹谋,其目的不仅在于护佑各位夫人小姐,也是对她们的一番试探。” 落清望向徐端卿,眼中的困惑愈发浓重:“礼部尚书难道不是逸王一党吗?” “你对朝堂之事尚不了解,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徐端卿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本册子,“此乃朝堂上有品阶的官员的立场政见以及家室。” 落清张了张嘴,尚未言语。 “莫要拒绝,也无需与我解释,我知晓你能用得上。” 落清起身行礼,双手接过:“多谢母亲。” 如今她着实需要知晓一些朝廷之事,从前对这些争斗毫无兴趣亦不愿涉足,一心只愿吟诗作画,现今看来已到时候了。 “到底多谢你来宽慰于我,听我唠叨许久。”徐端卿说道。 “母亲言重了。此乃儿媳分内之事,只盼母亲莫要因之气坏了身子。” 落清此时颇有些心不在焉,提及礼部尚书,她忽然忆起回门那日妹妹所提之事。 都怪她记性太差,如此重要之事竟给耽搁了。 回门那日虽暂且断了符兴昭的念想,然而礼部尚书那边尚未解决。 想来这几日,蒋逾应当被朝廷之事忙得晕头转向,因而无暇想起,可万一哪一日他又忆起,再与符兴昭提及,符兴昭若动摇了可如何是好。 本欲在桃花宴那日私下里与赵听寒商议,未曾想柳宿泱的出现以及刺杀之事,致使此事一再搁置。 徐端卿察觉到落清的心不在焉,知晓这孩子于大事上皆好,于小事上却易心浮气躁。 “落清可是有何烦心事?”徐端卿示意她坐下,“你若信得过我,不妨将事情与我讲讲,也好为你出个主意。”落清思前想后,实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借用了人家儿子来挡事。 可章明远已然知晓,早晚徐端卿也会知晓。落清心一横,索性说了。 “母亲恕罪,此事说来惭愧。”落清叹息,“我回门那日,妹妹将我拉至一旁说话。言称父亲要为她寻觅婚事。” 徐端卿点头示意。 “若为一门好婚事倒也罢了,可父亲欲将她许与礼部尚书,还是做妾。 “姨娘在府中无权无势,兄长又不肯违背父亲。 “妹妹无奈,只得请我帮忙拿个主意。 “我一时慌乱无措,便让夫君在家宴上提及了二弟。 “父亲这边暂且稳住,可礼部尚书那边……” 落清止住话语,看向徐端卿。 徐端卿即便见多识广,也冷笑一声:“我原以为我父亲已是冷酷无情,未料还有这般之人。” “儿媳一时情急,还望母亲见谅。” 徐端卿摆手道:“这有何妨,斯年又未失了清白无法存活,我若为你,亦会如此行事。” “多谢母亲谅解。” “此事易于解决。你去问问你妹妹愿否做我的义女,宁义侯的义女,我倒要瞧瞧,还有谁敢轻慢。” 落清听闻,满心欢喜,跪地行礼:“母亲大恩大德,落清替妹妹谢过,我姐妹二人定当铭记于心。” “快快起身,成与不成还需看妹妹的意愿。”徐端卿上前拉起落清,“明远他爹若责难你,你便让他来找我。” 落清后退两步,施了一礼:“儿媳斗胆,想请教母亲有何见解。” 此指的自然是逸王谋反之事。 落清认为她若日后辅佐太子,瞒着章修能,绝非长久之计。 “他倒是个执拗之人。”徐端卿摇摇头,“明远的脾气便随了他,一旦打定主意,便难以更改,任谁劝说亦不听。” 落清暗自腹诽:这话说得倒甚是在理,章明远确实犟种。 “你有思量不错,是好事,可要保重自己身子。”徐端卿道,“这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徐端卿瞟了眼外面。 落清:“母亲的意思是……” “我们知道的,只是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不过为人做事嘛,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不然,就跟明远他爹一样……” 落清非懂似懂,茫然点头,徐端卿这话哑谜也太难解了。 “夫人!求夫人不要与我和离!” 门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 落清被吓得后退两步,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章修能的声音。 这是章修能的声音?章修能…… 落清定在原地不敢动弹,浑身僵硬,只冒冷汗:她好像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朝堂上冷漠无情一丝不苟的太傅,为了求夫人不要和离哭喊,这要传出去…… 落清抿了抿嘴唇,才没笑出来。 徐端卿的反应比落清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呆愣愣的伫在原地,跟被定住了一样。 门外面章修能的哭喊声还在继续,徐端卿终于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门打开,一把把章修能揪了进来。 章修能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看,往常干净的脸上老泪纵横,见到徐端卿欣喜若狂。 落清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夫人、夫人、夫人……” 章修能“夫人”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这么大人了,两个孩子的爹了,孩子都娶妻了,还跟年轻时一样,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徐端卿恨铁不成钢。 落清闭上眼,想不去听,可是话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落清耳朵里。 “若是哭哭啼啼能留住夫人,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