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河》 第1章 雪中送炭 (一) 1994年腊月二十七,晴,落雨河乡逢集。 一大早,一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收拾打扮妥当。男人拿剃头刀或月牙似的镰刀将黑森森的胡子“欻、欻、欻”地铲光,脸上留下一些冒着腥红血珠子的刀痕十分辣眼;女人脸上洋溢着幸福,一个个大方地把过节才穿的新衣裳套在最外面,想在众目睽睽下搏个好名声;懵懂少年羞涩地将头发梳得溜光滑,心里燃烧着熊熊烈火盼着邂逅某个如意妹儿;情窦初开的少女越发心潮澎湃,一张张涂抹过白雀羚的脸蛋像刚上过釉的汝窖骨瓷细腻嫩滑。于是乎,崇山峻岭的羊肠小道上络绎着三五成群哼小曲或吹口哨的赶集者,他们都要到集市上逛一回红火热闹或置办过年的年货。 集市位于半山腰一处缓坡地带,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不足三十米,背靠雄浑巍峨的红山,山脚有条温柔碧秀的落雨河相亲相伴。或许是春节前最后一次集市,商户都在门前摆放起高脚板凳与三层板组合成的临时柜台,上面堆放着琳琅满目的百货、日杂和年画等。山区的集市贸易是典型的熟人社会,摊贩和买主大多熟识或有一定亲戚关系,买卖既不用绞尽脑汁地讨价还价,又不必诚惶诚恐地担心缺斤少两,这是淳朴与诚信的精彩绽放。 太阳才微喘着爬上红山顶,集市就被四乡八里背背篓的、挎包的、牵马拉猪的、有事的、无事的大人和娃娃嬉笑着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如雨后春笋,一间录像厅的大喇叭里传出叮叮咣咣的舞刀弄枪声,吸引了数十个碎脑娃娃叠罗汉般爬在录相厅外面的窗台上往里偷看;那些平日里胆小如鼠的情侣像七八月间的牵牛花缠绕在一起眉来眼去;几名乡下剃头匠像刨老南瓜皮一样将一颗颗郁郁葱葱的脑袋刮得锃亮;“酒仙”们面红耳赤地蹲在向阳的墙根脚划拳——“兄弟,好呀!四季发财、五朵金花、六六大顺……”;豁牙漏嘴的老汉们吸着自制兰花烟与世无争地挤在一处稻草垛上晒太阳或戏说三国……,多么美好和浪漫的一天呀! 日上三竿,磨盘村的柏向河汗流浃背地背着一背篓红薯从集市北头往南面挤来,女儿柏灵提着一杆称像只小羊羔紧随其后,他们寻到一处干窝凼,柏灵帮父亲把背篓放下安放平稳,又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又大又新鲜的红薯码成一座“金字塔”静候买主。 红薯是落雨河乡的土产,皮彤红、含糖量和膳食纤维高,用它饴制的麻糖透着一股浓郁的蜜香,落雨河两岸的人家擅长用麻糖粘制米花或包谷花当点心款待客人。红薯还是上等的猪饲料,用煮熟的红薯碾碎饲养的生猪膘肥肉嫩,制作的腊肉香飘万里。 赶集的人对柏向河父女的“金字塔”不屑一顾,都忙着抢购啤酒、烟花、年画等年货。 午后,柏灵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丝毫舍不得吃一个生红薯解除饥饿,她一心想着把红薯卖了好给爸爸和妈妈每人买一双胶鞋——柏向河的一双大脚指已经急不可耐地凿破鞋尖钻出来晒了太阳,右大脚指不知何时何地踢到何物留下三道淤痕,柏灵看着十分心碎。 柏向河像胃绞痛一样满脸愁容地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在心里盘算着把红薯卖了先给女儿柏灵买一双新胶鞋和两双袜子,孩子大冬天都光着脚丫子。柏灵脚上那双泛黄绿布胶鞋的鞋耳朵眼下正闹情绪,但凡下坡只要稍许走快些鞋就“嗖、嗖”地飞将出去,柏灵只好光着脚板走上一段路才能把他们“捉拿归案”,有时她干脆提着鞋走完下坡路才重新把鞋套在脚上,脚底磨出的几大个水泡如今都结了痂。 太阳西斜,赶集的人们纷纷笑着、闹着、背着、扛着各种年货欢快地朝来时的大道和小路流泻。 残阳如血,落雨河宛如鲜血一般静静地流淌,集市由喧嚣转归平静,杂货铺纷纷关门上锁,那几个摆地摊售卖山货土产的庄稼人不约而同聚到一起,脸上似乎布满六月间暴风雨降临前的重重阴云。 无独有偶,柏灵专心营造的“金字塔”依然高耸着,他们父女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或将破灭?此刻,我们不知道勤劳和朴实能否带给他们一丝好运气?但愿如佛家所说好人有好报吧! 柏向河沮丧地蹲下身双手反穿过背系准备背起红薯回家,却不料一个中老年人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边跑边挥手,柏灵一箭开外就认出是她的初中班主任古老师。 古老师喘着老牛犁田般的粗气硬塞给柏灵一食品袋年货,柏向河谦让说:“古老师,使不得、使不得。” 古老师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说:“老弟,柏灵是个好学生,是读书的料,你得想个法子送她到县城去念书,我们学校条件艰苦留不住人才教学质量已是山河日下。唉,说到底老师也只是普通人,青年人为自己的前途、婚姻和家庭着想也没啥不对,无私奉献且能靠吹牛皮、说空话套话,谁来为偏远山区的青年优秀教师们解除后顾之忧呢?优秀的青年教师像报幕员一样登台即离场,着实害苦山里的娃娃们!” 柏向河挑了几个又大又光滑的红薯送古老师,古老师不但没有接,而且按市场价将一背篓红薯全部买下。柏向河只得感激涕零地帮他把红薯送到家。 柏灵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想“雪中送炭”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吧!她对古老师和爸爸都致以崇高的敬意。 是的,敬意。这是落雨河沿岸淳朴善良劳动者们的本色,是大家互帮互助的感人场景。 柏向河折返身回来时落霞已被一层黑纱蒙得严严实实,白昼已含情脉脉地隐入闺阁,群星闪耀着明沏的眸子纷至沓来挤满苍穹,落雨河泛着鱼鳞波光羞涩地歌唱。他擂鼓一般拍开一家熟人的铺子要给柏灵买双胶鞋和袜子。柏灵说什么也不要,但坚持让他给他和妈妈各自买了一双绿布胶鞋。 第2章 天行健 (二) 腊月二十八,庄稼人已鲜少下地劳动,各家各户正忙着准备过年的各种美食,娃娃们急不可耐地穿上新衣服新鞋,男孩子零星地燃放起鞭炮,山乡旮旯随处可闻“嗵、嗵、嗵”的巨响,年味像云南普洱茶越陈越香。 除夕这天下午,落雨河两岸鞭炮声噼噼叭叭不绝于耳,各家各户的当家人照例端着煮熟的猪头虔诚地祭菩萨,年幼的男孩被迫紧跟在大人身后磕头,女孩们捂住嘴嘁嘁地笑个不停。 柏向河照例把煮熟的猪头摆放在黑漆漆的八仙桌上准备祭菩萨。柏灵胆怯地说:“爸,这是封建迷信。”她妈惶恐地打断:“胡说,前传后教,皇帝老儿还要率领文武百官祭神呢!” 柏灵骨朵着嘴说:“老思想,都什么年代了?” 柏向河没功夫理会他们娘儿俩,正按部就班庄重地端着猪头依次从“天地君亲师位”祭起,儿子柏仲像只小羊羔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磕头。 吃罢年夜饭,男人们就东家蹿起西家转,到哪家都要喝上几盅烧包谷酒并扯上一阵闲谈。这个时候,各家主事的女人既要给自己男人长脸,又要尽显自身的贤惠和能耐,往往脚勤手快地准备下一小桌酒菜,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们一个个喝得像些红鸡公还要赔个笑脸。当然,来串门的人免不了要给主人家的小孩一两块零花钱 ,美其名曰:“挂红”。 然而,当柏向川提着一包礼物来柏向河家串门时,柏向河夫妇都有点惴惴不安。柏灵礼貌地叫了声“大爹”,柏向川像坐过山车一般半天没缓过劲来,许久才蚊子振翅般答应了一声“唉!” 柏向河让柏灵带弟弟柏仲到她三叔家串门,兄妹俩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柏向川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柏向河夫妇的眼泪嘀嗒着掉在泥地上溅起几个“火山口”。 柏向川像绞了带的录音机颤抖着说:“他婶,你们真心疼灵灵,视她为亲生骨肉,这些我们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你们穷家薄业供灵灵上学实在不易,我们想为孩子的成长出份力,你们千万不要错怪。” 柏向河抹了把眼泪说:“大哥,我卖血都要供灵灵读书,你不用操心。” 柏向川摆了摆手说:“向河,话虽这样说,可送灵灵到县城读书已刻不容缓,乡中学的教学质量你是知道的,再这样耽搁一年半载娃娃的未来就完了。无论娃娃在哪里长大,我们都会让她与你们保持联系,毕竟养育之恩胜过生育之恩!” 突然,柏向河像斗牛场上被激怒的公牛,他横眉竖眼吼道:“大哥,人心是肉长的,你们当年咋就狠心把灵灵遗弃在那个三叉路口?风雪夜呀,你的心比落雨河岸边的岩石还硬。” 柏向川“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钻进土里也不会忘记那碎心的一幕——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刚满月就突发高烧,他们夫妇背着孩子到处求医问药,甚至把家里唯一一只大公鸡都抱给邻村的“神仙”,央求他给孩子“滚鸡蛋”、“翻书”、“铺筛盘”,忙活了大半夜可瘟神丝毫不惧“神仙”布的阵画的符和念的咒。渐渐地,孩子不吃不拉肚皮胀得像个腰鼓,眼睛也开始翻白眼,长辈们都摇头叹气地说这个女娃“不中用了”。 柏向川十分迷信,他惧怕“短命鬼”把家中其他几个孩子的魂一并勾走,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那个风雪夜悄悄地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生命遗弃在通往柏向河家的那个三岔路口,祈祷她到别处去投胎转世。但是,他的心并非铁打钢铸实在不忍心冰冷的鹅毛大雪落在那张蜡黄色的小脸上,就不顾一切地跳进一块水田里扛回三个稻草垛,架成“三锅庄”给她遮风挡雪,旁边还放了一瓶高粱酒。之后,他一个人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抽泣,原本想过上一个时辰待孩子断气后就近挖个地窝子将她掩埋,再浇上一些高梁酒驱赶蚂蚁和土蚕,他担心这些食肉鬼啃食那张可怜的小脸。唉,这事做得哪有半点人性! 或许是天意,柏向河那晚上右眼皮总是跳个没完没了,他担心第二天积雪覆盖不好割菜,就咔嚓咔嚓地踩着积雪去地里割菜,恰巧碰到那个“不中用了”的娃娃,他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衣包着尚有一丝呼吸的小生命,稍带着把那瓶高粱酒别在裤腰带上一并带回家。 柏向川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如刀绞,但他还是铁石心肠地偷偷绕道回家去了。后来,他逢人就说孩子“走了”,家里人也没产生怀疑,他老婆为这个“走了”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茶饭不思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来。 那晚,一向节俭的柏向河家煤油灯彻夜通明。他们夫妻俩按照老辈人传授的方法给孩子揉肚子、掐经络,还不停的用热毛巾帮孩子擦拭手掌心和脚掌心。一直忙活到下半夜,这个险些被冻死的弃婴“嗵”地放了一个臭屁,接着哗啦哗啦地拉了两次稀便,高烧竟然奇迹般退了、鼓圆的肚皮也变得正常起来。 第二天,小家伙睁开纯真无邪的双眼,舌头在唇边裹来裹去找东西吃。柏向河赶紧把熬制好的米汤送到她嘴边,她吧哒吧哒地吸上了。往后,柏向河一家尽管省吃俭用也要给她买一点奶粉和麦乳精,他们夫妇还经常背着她四处找人喂奶,大家都说这孩子将来一定福大命大。 明眼人早就猜到这个孩子是柏向川家遗弃的,但都隐而不言,只对柏向河夫妇的积德行为大加赞赏,并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撑扶起那个风雨飘摇的家。 斗转星移,婴儿长大了,柏向河给她取了个书名:柏灵。期间,柏向川曾偷偷地去柏向河家看过几次孩子。后来,他老婆知道“不在了”的孩子就生活在柏向河家,就寻着柏向川吵得天昏地暗甚至寻死觅活。 柏向河的妻子猛地抬起头,像护犊的母狮死死盯着柏向川说:“大哥,我们家虽穷,可破草房总比那三个稻草垛好吧?你们家倒是住着青瓦白墙的大房子,可你却只给她三个稻草垛子。孩子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呀!亏你们本事大,狠得下心。哦,现在你来要娃娃,你是她亲爹?你摸着良心问问,当初若不是向河发善心把灵灵抱回家来,她还有命吗?” 柏向川捏了一把清鼻涕用手搓着,扑通一下跪在柏向河夫妇面前,狠劲抽自己嘴巴,喃喃地说:“我不是人,我丧尽天良,我是畜牲。” 柏向河使劲把柏向川扶起来,叫他不用这样。 柏向川一把拉住柏向河的手,哀求道:“向河,你可怜哥哥一次吧,让我用后半生弥补对灵灵的亏欠,送她到县城读书,让孩子将来有碗好饭吃。” 一来二去,大家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地说着、吵着、辩着。柏灵兄妹俩哼着小曲回来了,三个大人立即抹去脸上的泪痕假装有说有笑,一丝破绽也不曾露出。 第3章 抉择 (三) 柏向川走后,柏向河两口子心照不宣地痛哭了一夜。他们打心里爱柏灵,但柏向川说的话也有道理,贫穷把人愁得像六月间眼睁睁看着地里的庄稼被烈日炙烤而无一滴水浇灌一般痛苦和无奈。 通过几宿通宵达旦的煎熬,柏向河终于下定决心让柏灵去认她的亲爹亲娘。他老婆说什么也不答应,就用吃耗子药相威胁。柏向河见状只得成天看护着她,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正月十四,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鸟儿们欢天喜地叫着、唱着、乐着。柏向河果断地去找柏向川,让他们家元宵节隆重迎回柏灵。 柏向川家张灯结彩、杀鸡宰鹅,他的大儿子柏希望听说后急忙带着媳妇文静从县城赶了回来,三亲六戚亦纷纷登门祝贺,全家人高兴得无法言表,就连他家的青瓦白墙都跟着笑弯了腰。 有人欢喜有人愁,柏向河的家里此刻哭声震天。柏灵紧紧拽着 “妈妈”的衣襟哭天喊地,说自己只有她一个妈妈,她决不离开他们。 柏向河的媳妇亦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劲抱着柏灵的头亲吻。 柏向河抚摸着柏灵的脑袋说:“灵灵,无论你在哪长大这儿都是你的家,你啥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开春后,我就进城打工,争取挣钱修一幢青瓦白墙的大房子,到时你一定回家来住,啊!” 柏向河是名副其实的“刀子嘴豆腐心”,话还没说完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邻屋的几家人也都围聚在一起抹眼泪,族中一位长辈使劲吸了一口兰花烟连咳带说:“向河,你俩口子是我们族人的榜样和骄傲,你们一辈子积德行善,老天自会保佑你们!” 柏向川的大儿子柏希望牵着媳妇文静的手和族中人兴高采烈地抬着一乘小轿朝柏向河家赶来,唢呐匠将“九儿”吹得如痴如醉。 柏希望先代父母向柏向河夫妇三鞠躬,然后将一摞钱和礼物放在柏向河家的供桌上。他转过身,拉着柏灵的双手亲切地叫了声妹妹。 文静忙走过来搀扶着柏灵坐进轿子,“百鸟朝凤”的唢呐声立即震天响着朝柏向川家逶迤而去。 此时,柏向川夫妇正双双跪在家门口那棵高大的刺槐树下,旁边的八仙桌上整齐地摆着一床绣着“长命百岁”的婴儿被和一副银饰小手镯。 柏灵透过轿帘看到跪着的俩个老人心里五味杂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脑海深处却浮现出柏向河夫妇和那间茅草屋。 落轿后,文静扶着柏灵走下轿子。柏灵的心嘟嘟嘟地跳着,张嘴想喊声爸爸、妈妈却先哭出了声,痛苦、悲怆、幸福像锦缎的经纬线交织在一起。 柏希望夫妇一人一个将跪着的老人扶了起来,一家人情深似海地拥抱在一起。 一连数日,柏向川家都像过节一样热闹,柏希望夫妇天天陪柏灵拉家常谈理想,柏向川拿一把三弦重复弹那曲“兰花花”,柏希望的二妹柏可心和她妈见天都在忙着做吃的,幸福徜徉在青瓦白墙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柏灵的心里总是毛刺刺苦嘁嘁,她想念那间为自己遮风挡雨十余年的茅草屋和一屋子的亲人。目前,弟弟伯仲去河对面外婆家拜年还不知道她已离家,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她要马上回去看看。 柏向川听柏灵说要回柏向河家看看时,猛地一个马爬摔倒在堂屋正中间。她妈紧紧拉着她的手害怕她像笼中的鸟一去不复返,一家人都惶恐不安。 僵局是文静打破的。她说:“妹妹是应该常回去陪陪向河叔和婶子”,还提议今天由自己陪着她一起去。 柏向川自个爬起身来,也不便阻拦儿媳妇的提议,只得说给你叔叔和婶婶多带几盒芝麻糕过去。 柏可心早拽着柏灵的手,姑嫂仨拎着几袋礼物一同去柏向河家。 一路上,柏可心像只小山雀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柏灵一言不发,文静歇斯底里夸赞家乡山青水秀,一群羊咩咩地回应她,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到那个“三叉路口”时,柏灵驻足了很长时间。文静转过身抹了一下眼睛,对柏灵说:“都过去了,咱不想这些!” 柏灵走后,柏向河夫妇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水米未沾,他侄儿一家担心发生不测就撞开门,好说歹说才将柏向河劝下床,但他老婆真的病了起不来。 此时,柏向河家里似乎在吵架?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勤俭温善的人还有什么事需要争吵才能解决?当然不是,这是伯仲从他外婆家回来知道姐姐走了正与父母发脾气。 柏仲比柏灵小三岁,小时候常由柏灵背着或带着他玩,谁要敢抢他手里的小零食柏灵就会不顾一切的与那人争抢。有一次,村里一户人家的孩子将他的气球抢了去,柏灵硬是追到那户人家将气球要了回来,却不小心被那家看门的大黄狗咬了一口,两家大人自此互不往来。 柏灵他们刚走到柏向河家茅草屋前,柏仲似乎长着千里眼和顺风耳一个箭步飞将出来拉着柏灵的手哇哇哇地哭开了。 柏向河紧随其后,拉着柏灵就往屋里走。 柏灵的养母病未痊愈正靠坐在火塘边,她进屋只喊得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扑在养母的怀里抽泣。 文静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那张斑驳的八仙桌上,见墙角的火沿坎上放着几个被啃过的红薯,就忍不住滚出了眼泪。 过了许久,柏向河劝止了大家的哭泣,客气地招呼文静他们坐下,并到厢房里取来一只腊肉猪脚放在火塘的“三角”上烧了起来。 柏仲一脸灿容手忙脚乱地给父亲打下手,柏灵和养母将土灶里的火点燃,文静和柏可心刮姜和择小葱,欢声笑语顿时充盈着这间破旧的茅草屋。 当满满一盆腊肉猪脚端上桌,百米之外亦能闻其香。 柏向河俯身从一个破木箱里取出一瓶泛黄的高梁酒,用衣袖抹去瓶身的灰尘,他情不自禁的回忆起那个风雪夜——三个稻草垛架在一起,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冻得脸色发青生命垂危,旁边就放着这瓶高梁酒…… 柏灵端起一碗酒扑通一下跪在柏向河面前,眼泪从鼻湾汩汩地流到嘴角。她的养母赶紧去拉她。柏灵开口说:“爸爸,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是你们含辛茹苦地把我抚养长大,这碗酒请你先喝!” 柏向河抖擞着双手接过柏灵手中的酒碗,一仰脖子把酒喝个精光。 柏灵接过养父手里的碗,将另一碗酒送到养母的面前。养母接过酒碗泪如雨下,柏向河就代她把碗里的酒喝了。就这样,一桌人时喜时悲地吃着喝着,文静再三代婆婆一家感谢柏向河一家的大恩大德。柏向河带着哭腔说:“只要对灵灵的成长有利,我们打心里高兴。” 天色渐渐暗下来,吵闹一天的麻雀渐次归巢。大家围坐在火塘边一言不发。柏向河转身把托人买的一双新胶鞋和两双袜子拿了出来,柏灵和养母看着就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文静也忍不住抹了眼泪。 村中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柏向河终于开口说:“灵灵,时间不早了,快跟你大嫂他们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啊!” 柏灵和养母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许久,养母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松开。柏向河把那双胶鞋和袜子递给柏灵,她俯身将大哥大嫂送给她的皮鞋脱下并换上这双新胶鞋。 柏仲的腮帮子臌得滚圆,他一言不发地死死拉着姐姐的衣襟不让走,柏灵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苦楚又涌了上来,姐弟俩相拥而泣。 如此反复,直至残月爬过红山顶柏灵才在文静和柏可心的陪伴下回到家。柏向川夫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柏灵走后,柏向河夫妇又像丢了魂一样成天牛马般地下地劳作。有道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无论心情是好是坏庄稼人都不能错过农时。春种一粒粟、秋收万粒籽,生活还要继续。 第4章 秘笈 (四) 春耕点种一结束,柏向河就扛着一卷行囊徒步去往县城打工。 县城貌似当代版清明上河图,车水马龙,灰蓬蓬的居民楼仿佛八旬老汉的牙齿参差不齐,街道尽管阔气却少了几分内涵。那些嘴上抹着“鸡血”,胸前兜两个“破酥包子”的女子嬉皮笑脸地浪来荡去,透明的薄衫短裙酷似皇帝的新装,花花绿绿的内衣内裤辣人眼球。摩托车发出的噪声比舰载战斗机的声音还大。城市管理者与小摊小贩不断上演“猫鼠大战”,看来县城也并非金山银山,从某个角度看县城居民的生活更加艰难——上趟茅厕都得花上五分钱。唉! 柏向河打问着租了一辆二手人力三轮车拉客谋生,但出师不利,生意不是被同行抢走,就是猛一抬头就撞上几个“大圆帽”将他追撵得鸡飞狗跳墙。这不,第一周下来他的车就被扣了两次,每次交的罚款至少是他三天的伙食费,看来他得一个星期不吃不喝才行。唉,城市醉心于灯红酒绿,汗流浃背者往往被某些人嗤之以鼻,罚款成为某些行业和部门倚重的管理手段,开罚单多者被视为行业“英雄”,却鲜有人反思罚款多则证明日常工作不到位!柏向河并不打算仇富,但他隐隐感到社会上有那么一丝不公,就在内心狠狠地骂了一句:“X他娘的。” 这天,烈日当空柏向河还没开张,他心里毛毛乱乱,就近找个小酒铺打了二两烧酒喝着解闷。一位老同行撵着他蹲了下来,他顺手把酒碗递给对方。老同行“吃人嘴软”,呷下一口烧酒就把一些管用的谋生技巧透露给他,柏向河感激涕零地为老同行单独打了二两烧酒,俩人咣地碰了一下酒碗:“干”。 柏向河按照老同行传授的秘笈,省吃俭用下半个月的生活费,请管这一片的几个“大圆帽”一人吃了一碗加肉凉都羊肉米线。从此,任凭他风驰电掣或是南来北往这些人都“集体近视”,他仿佛隐了身一般。 社会呀,明规则像十月怀胎才能呼之欲出的婴儿,偶尔还会遭遇流产,但是潜规则只需要一碗羊肉米线就能原形毕露,咋不令人感叹! 之后,柏向河又与一个有点文化的青年交上朋友。这人自诩“祥子”,但斩钉截铁地否认与“骆驼”有关,大伙就慷慨地赠他绰号“非骆驼”。 黑骆驼长着鹰钩鼻酷似香港某天王,那些拎个包扭着水蛇腰的女子总喜欢打他的车。柏向河百思不得其解,就暗暗跟在他后面“偷师学艺”。终于,柏向河像参悟一样悟出了其中的奥妙——但凡女的来打车绝不能提及“两块”这个词,只能说两元或根本不提起步价,到达目的地后客人自然会一分不少付给车费。这是什么缘故,我们姑且认为是汉字的博大精深和地域特色文化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又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朝这面走来,一众车夫又一窝蜂地扯长嗓子喊:“两块,坐不坐?”那女的脸一红像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柏向河赶紧把车一蹬跟了上去,说:“同志,如果走得远就坐车吧,不会多收你一分钱。”那女的回过头瞄了他一眼,生意就这样谈成了。 柏向河载着那名摩登女子在县城的闹市区碰到非骆驼,彼此诡异一笑,摩登女子心头一惊担心他起什么歹意就临时下车并落荒而逃,弄得柏向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5章 苦楚 (五) 柏向川与柏希望夫妇商量,让他们带柏灵到县城念完初中上高中,学费和生活费一概由柏向川老俩口负责,但吃住须在柏希望家里。 柏希望和文静都满心欢喜妹妹住在他们家里。柏希望又给县教育局某位熟人挂了个电话,柏灵很快就以插班生的身份坐进县一中宽敞明亮的教室。 柏灵学习很刻苦,时常挑灯夜读。期中考试她总成绩排名班级第一和年级第三,把班主任都吓了一跳,班上的男生冲着她哇哇大叫“女神”,个别女生则对她产生了小小的妒嫉。 嫉妒她的女生名叫郑小雅。在柏灵到来之前,郑小雅一直是他们班的状元,甚至问鼎过年级第一的好成绩。郑小雅长得眉清目秀,男生赐她绰号“清照”。可惜,他们班没有谁堪当赵明诚,在“清照”眼里武松倒有好几个,可现在老虎是保护动物谁还指望武松打虎呢? 郑小雅屈居班级第二,她委实有点不服气。偏巧一名好事的男生居心叵测地对她讲:“柏灵作弊,你才是第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郑小雅决定放学后找柏灵一探究竟。 放学后,郑小雅找借口把柏灵约到操场上。他们边走边谈,气氛融洽,柏灵坦率地说:“作弊,我从来不会!但我能考这个成绩确实出乎意料,至少我的语文作文不应该得这么高的分,或许是老师鼓励我吧!” 郑小雅亲昵地将掉到柏灵头发上的一片红枫叶吹落到草地上,主动牵起柏灵的手在操场上慢跑了大半圈。英雄惜英雄呀,郑小雅坚信柏灵是实至名归,因为试卷是年级交叉改,其他老师根本不可能“鼓励”他们班这个插班生。她想拜读一下柏灵的那篇作文,柏灵爽快地取出语文试卷递给她。 郑小雅和柏灵遂一起高声朗读《风雪夜——襁褓中的婴儿》,读着读着郑小雅哽咽了,眼睛里荡漾着一池秋水。柏灵仰望高天上的流云,只见金灿灿的云彩变幻莫测,恍惚中幻化出一幅酷似柏向河的肖像,她腾地站起来深情地向蔚蓝的天空挥舞双手——“爸爸”! 柏希望心烦意乱,活脱脱一只掉到蜘蛛网上的蚂蚁拼命挣扎,却无可奈何和无可如何。 事情的起源,是县委决定提拔他到落雨河乡担任乡党委副书记。按理说这是一件大喜事,青年干部谁不翘首以盼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落到自己头上?然而,事情倒也有几分蹊跷,不知为何县城的大街小巷如钱塘江涨潮一般传播着有关他提拔的是是非非,就连那些刚过门的小媳妇也都眉飞色舞地演绎他通过妻子“上位领导”才“入局”的故事,更别提那些本就热衷于张家碗大李家碗小的“三张嘴”了。 谣言像过境蝗虫铺天盖地所向披靡,正义的呐喊如风暴中的一叶小舟不堪一击,世道人心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就连县委机关大院里也不乏挤眉弄眼或“摇旗呐喊”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柏希望夫妇陡然间成为县城里的“名人”,就连蹲公厕也能听到关于他们的各种流言蜚语,只差广播和电视没有播罢了。文静一度气得想跳楼,唉,人言可畏! 毋庸置疑,神州之大个别地方或领域在干部选拔任用中确实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和不正之风,权力被个别人当成黑市股票和期货肆意交易,美色摇身一变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器,造成局部政治生态恶化影响恶劣。但是,以点带面或“一杆子打死人”的做法势必武断,至少对柏希望夫妇是极不公平的。 谣言令县委备感压力,主要领导指示相关部门立即开展“一案双查”。经查,提拔柏希望符合民意且无任何程序及违纪违法问题。谣言也像瘟疫一样一时半会无法溯源,县委只好采用“搁置争议、先行任用”的办法了结此事。 柏希望是否算头 “老黄牛”众说纷纭。但是,同事普遍给予他好评,对他的提拔总体上无异议。那么,沙尘暴一般席卷整个县城的谣言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原来始作俑者是一位“潜伏者”,他使出浑身解数想把某“亲信”从落雨河乡的副乡长推为副书记,但县委管干副书记综合各方意见后把他推荐的人选压下不提,这当然是出于公心。但是,这位“潜伏者”在“亲信”面前失了面子,就肆意捏造并传播起谣言来。当然,满城风雨绝非他一人所能为之,是否还有其他猫呀、狗的推波助澜尚不得而知。 社会就像茫茫大海,当是非颠倒黑白不分似海啸袭来,个体就只能是身处在大西洋风暴中心的那一叶孤舟,任凭惊涛骇浪拍打而无任何还手之力,这或许是文明社会的一大悲哀。 柏希望上任去后,某位道貌岸然者竟然异想天开想占文静的便宜,她恨得牙齿咬得嚓嚓响。唉,狗眼看人底,枉自披那身皮坐那把交椅! 第6章 谣言 (六) 柏向川扛着一把锄头“视察”自家的花椒林。今年风调雨顺花椒长势喜人,籽粒饱满得像一串串绿珍珠坠满枝头,他高兴地哼唱“跑马溜溜的山上”。 农民呀,看着自己营务的庄稼或经济林木长势喜人,就好比用心抚养的孩子高考金榜题名而令人愉悦和心满意足。 柏向川陶醉在“跑马溜溜的山上”,不料高坎上有人冲他敲怪话:“向川,希望有那么个长本事的媳妇将来没准能当县长!哈哈,哈哈哈!” 柏向川听着这话十分刺耳便懒得搭理,但他似乎嗅到一股什么味就早早收工回家了。 他一进屋就劈头盖脸地问老婆:“他妈,你在外面听到什么没有?”他老婆摇了摇头,反问她怎么了?他一时语塞,居然打了个晴天霹雳般的喷嚏——哎晴。 第二天,柏向川借口看牙疼病就搭车去了县城,他老婆追着车跑了几十米将亲手做的绣花布鞋从车窗里塞给他带给柏灵,女儿在外做娘的总有说不完的牵挂。 柏向川从县汽车客运站出来,迎面碰到翘首以盼等生意的柏向河。老哥俩争着互敬纸烟。柏向河问他要去哪?柏向川吱唔着说要到儿子家给柏灵送双鞋。柏向河胸口隐隐作痛,不容分说蹬车载着柏向川径直朝县委家属区飞奔而去。 柏向川深知这位同族兄弟心中的苦闷。是呀,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娃娃轻而易举就被人带走,放哪个身上都不是滋味。唉,自己虽然是一心一意为孩子好,但终归对向河一家造成了伤害。 柏向河把三轮车稳稳地停在县委家属区门口,并帮柏向川把两口袋土特产拿下车后就蹬着车走了。柏向川看到他不停地抬手拭眼睛,为人父母谁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油然而生的悲伤。 柏向河发疯般蹬着三轮车,吓得站在路边等车的人都落荒而逃。他太痛苦了,假使柏灵不被柏向川家要回去,他现在就可以天天蹬车接送女儿上下学,哪怕像牛马一样累得喘粗气他也心甘情愿。如今,虽然他隔三差五就会载客到县委家属区门口,但却鼓不起勇气走进去看看孩子,他害怕自己和柏灵的思想都架绷不住,他不能影响孩子的学习和成长。 人的感情就像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的汽车,必须小心驾驭。柏向河自然缺乏这样的自控力,他从一个杂货铺买了瓶二锅头咕嘟咕嘟喝下肚,他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而,县城里到处都是人,他怎么能站在大街上哭呢,那样说不定会招来警察盘问和旁人笑话。那就到城外去吧,他知道某处有一片白杨树林,就让泪水浇灌那些孤独而伟岸的卫士吧! 然而,柏向河来晚了一步,他离想的地方已有一个人在那哭泣,从背影看似乎还有点眼熟。他是谁? 柏向河径直走了过去,他大惊失色——这人咋长得和柏向川一模一样? 哈呀,这可不是变戏法,他的确就是柏向川。 柏向河把手搭在柏向川的肩膀上问:“向川哥,咋的了,你不是去希望家了吗?” 柏向川缄默着揺了揺头。老哥俩于是放开嗓子各自哭个地老天荒,感动得白杨树上的喜鹊也跟着“喳喳喳”地叫个不停。 星期六,郑小雅约柏灵去她家玩,他们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 郑小雅家的客厅宽敞明亮,冰箱、彩电、洗衣机一应俱全。 霎时,柏灵脑海深处闪现出柏向河家那间低矮且漏风的茅草房,现实和差距着实让人伤感。她还不知道柏向河在县城蹬三轮车谋生,否则,她非得跑遍全城为他送上一杯热水不可。唉,至亲至爱的人! 说话间,郑小雅的哥哥走了进来。 这是位长着一张明星脸,身材挺拔,在县一中读高三的帅小伙,名叫郑锐锋。 郑锐锋随手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柏灵,柏灵推让说不喜欢吃苹果。郑小雅诡异地给哥哥使了个眼色,郑锐锋赶紧从冰箱里端了一大盘水果摆在桌上,柏灵不得已吃了几颗葡萄。 往后,郑小雅每逢周末都要约柏灵去她家玩,柏灵渐渐地和郑锐锋熟络起来,郑锐锋主动辅导她功课。 郑小雅是个机灵鬼,猛不丁就尖叫一声:“哥!”郑锐锋连忙回头问什么事?她就温柔一刀:“你咋不辅导辅导我?” 柏灵于是红着脸把书合上要走,郑小雅咯咯咯地笑个不亦乐乎。当然,柏灵单纯地认为郑小雅是搞恶作剧,但郑小雅坚信他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郑锐锋倒像没事人一样搓着双手回自己卧室去了。 柏向川回家后整日被谣言所困,偏偏柏希望捎信告诉他们文静怀上孩子了。 柏希望的妈高兴得走路像只大肥鹅,忙弓着腰在鸡窝里逮了两只仔母鸡,公鸡打鸣般催促柏向川将鸡送到儿子家炖汤给儿媳妇补身子。 柏向川莫名其妙地冲他老婆发火——妇道人家,并反手将两只仔母鸡扔回鸡窝里。柏希望他妈气得牙齿磨得喳喳响,问他发什么神经?无奈何,只好自己背着鸡走半天山路送到儿子家去。 文静一直把婆婆当亲妈对待,尽管谣言对她造成莫须有的伤害,但丝毫不影响她与老人家的关系,见面就一口一个“妈”喊得蜜一样甜,她婆婆自然高兴,嘴里不停地说儿媳妇是半个女。 第7章 赴任 (七) 柏希望抽空跑遍落雨河乡的十个行政村,又马不停蹄地撰写好一份调查报告,准备向桂仁和同志作汇报。 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调走后,乡党委和政府的工作暂时由乡长桂仁和同志负责。 还未上班,柏希望就拿着那份调查报告走进乡政府,他要趁乡长外出前向他作汇报。直到吃午饭也不见桂仁和的踪影,问办公室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柏希望正打算去食堂吃午饭,忽然看见副乡长谢卓婷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就随口问谢卓婷是否知道乡长去哪了,谢卓婷毫不避讳地说:“昨夜下雨,今早好钓鱼,桂哥正在雨儿河山庄钓鱼。” 柏希望下意识地揉了一下鼻子,他闻到谢卓婷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谢卓婷是落雨河乡的“两朝元老”,说话擅长大迂回大包抄,场面话讲得头头是道,但落实上却一地鸡毛,乡村两级干部都觉得她比较“飘”,但组织上似乎还不掌握这方面的情况——山高皇帝远!当然,谁都不否认她或许“前途无量”。她的主要优势是“前凸后翘”资本雄厚,“快三慢四”又勾魂摄魄,能架得住这等诱惑的男人大概只有神仙。 柏希望顾不上吃午饭,快马加鞭赶到雨儿河山庄把调查报告呈送给桂仁和阅示。桂仁和哈哈着说:“柏副,辛苦、辛苦,人才难得!” 下午,桂仁和组织召开班子会,与会领导对柏希望撰写的调查报告都“赞不绝口”。这当然是戴高帽子的做法,绝非对工作负责、对组织负责、对同志负责,办公室主任知道这是老江湖们甩锅的伎俩。于是乎,柏希望顺理成章成为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负责人和责任人,办公室主任喃喃念叨:“哑巴吃黄连”。 柏希望在这方面显得愚钝,“不知道”这是别人在看他的笑话,骨子里只一心想着多为乡亲们做一些实事和好事,这倒不是说他有多高的思想境界,而是出于最朴素的工作情怀。于是,他率先找到磨盘村的支书常玉发商量“通村公路”的建设问题。 常玉发是名老党员作风正派工作务实,他最大的夙愿是带领乡亲们修一条“通村公路”彻底摆脱贫困。然而,这些年来他一直为修路的事奔走呼号,但每到节骨眼上不是乡领导调整,就是节外生枝把事情搅黄,磨盘村的通村公路就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不明就里的村民还一味冲他发牢骚,甚至有人当面骂他是“饭桶”,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自己总不能在村民面前揭上级的短和损坏某些人的“良好形象”!他深谙“当官要受得气、赶马要闻得屁”的俗理,不与大家争辩,更不会与谁红脸。然而,这或许是众多基层干部不得不面对的尴尬处境,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手持尚方宝剑的三岁小儿也是“爷”得哄好供着;对于横竖照葫芦画瓢大讲特讲为人民服务,强调基层干部要深入基层走近百姓,但对基层遇到的实际困难、报告的事项不闻不问或推三阻四的“爷”们,基层干部除了笑脸相迎还得曲意奉承,这叫“情商”;对于那些今天推明天,明天又找不着人,后天找着人“哈哈”一笑就了事的“爷”,横竖基层的人拿他们没办法更不敢冲他们发火,若遇上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硬顶他们两句,他们的心呀肝的承受能力又极度有限,就变着戏法拿个放大镜往骨头里挑刺非把人驯服得像猫儿狗儿一样才肯善罢甘休。最令基层痛恨的莫过于无论何事、无论何因,只要出事“爷”们少不了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地当众怒批基层干部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忘了“鱼和水的关系”,甚至大言不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却避而不谈基层曾向他(她)请示或报告过,大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无奈。群众自然喜欢看热闹,当听到这些“爷”们“润心润肺”的话时,少不了一口一个“清官大老爷”,但“清官大老爷”说完话放完屁就原原本本将所有问题交给基层研究解决。群众只道“大官好见小鬼难缠”,却鲜有人设身处地站在基层干部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基层有多大权力来解决这些问题? 柏希望和常玉发仔细分析了修路面临的困难,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无项目支撑占用土地,必须对土地进行调平才能弥补被占土地群众的损失。二是修路不可避免要占用到一部分坟地,部分群众的思想工作恐一时半会做不通。 柏希望提议召开一次院坝会集思广益。常玉发就打开村公所的大喇叭:“通知,请各家各户吃完晚饭后派一名代表到村上开会,有事商量。” 晚饭后,村公所院坝上陆续聚集起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和几条看家护院的大黑狗。 柏希望有点失望,常玉发对他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目前就只有这些留守老人在家。于是,柏希望把修路的想法告诉大家,老人们摇头晃脑地说自己只吃粮不管闲事,村上想咋整就咋整。唉! 第8章 林妹妹 (八)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柏灵已初中毕业,她和郑小雅的中考成绩都达到本省中专录取分数线,但郑小雅选择就读高中准备考大学。 无独有偶,读大学层次更高前程也更加远大,但那时候农村家庭的孩子选择上中专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读中专既可以尽早减轻家庭负担,又能从经济上帮助兄弟姐妹读书成才。而且,按照当时的政策中专毕业生和大专毕业生一样有机会端个公家饭碗,这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弥足珍贵。 当然,文凭和水平不能完全划等号。持有同样文凭的人能力和水平有时候千差万别,任何人只有不断的学习才会进步。文凭是死的,学习是活的。能力强的人更加懂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内涵,他们注重在社会实践中不断锤炼自己,淬火成钢,最终“有志者事竟成”。 柏灵被地区一所省部级重点中专录取,全家人都为她感到高兴。 中专生活丰富多彩,同学们除了学好专业知识外,多数人还练就写一手好文章和写得一手好字,见字如见人着实令人羡慕。 转眼间毕业在即,一个县的同乡或关系要好的同学就三五成群地开始聚餐话别。这天,柏灵被舍友强拉着参与本县的老乡聚餐。席间,一名暗恋她的贾姓男生酒后失控伸手触碰她的胸部,她愤然离席,其他人对贾某提出严正警告。这事原本到此为止,不曾想贾某借口上卫生间溜出门并尾随在她身后,并趁她不注意将寒光闪闪的水果刀猛地刺了过来。路人见状就一窝蜂把贾某扑倒,辖区派出所接警后第一时间派人赶赴现场处置。 学校闻讯后立即下令禁止毕业班学生聚会喝酒,违令者一律扣发毕业证。 贾某在派出所痛哭流涕,但悔之晚矣。唉,愿天下酗酒者引以为戒! 柏希望夫妇接到学校的电话后抓紧时间赶到医院,校方一再向他们表示歉意,柏希望茫然地注视着抢救室的大门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抢救室大门终于打开,幸运的是柏灵脱离了生命危险,大家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柏灵苏醒后,办案人员找她做了一份询问笔录,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原谅那位男生,希望据此保住他的分配资格。 大家都很惊讶,但贾某已被学校依纪依规开除学籍,柏灵为此感到遗憾和惋惜。 柏向河在与三轮车夫们闲聊时才知道柏灵受伤的事,他十万火急赶到医院。柏灵见他来就哽咽着喊了声“爸”。柏希望赶紧把坐着的凳子让给柏向河坐,柏向河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个没完没了。 柏灵出院后在学校见到贾某的父亲。贾父满头白发,额头布满鱼尾纹,眼睛塌陷得像个山水洞。柏灵将一封谅解书递给他,贾父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之后,柏灵被分配到户籍地落雨河乡政府工作。 时值深秋,天高云淡、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层林尽染,柏灵在哥哥的陪伴下到落雨河乡政府报到成为一名正式干部。 落雨河乡的领导班子刚作了调整,桂仁和当选乡党委书记,谢卓婷正代理乡长,柏希望仍然担任乡党委副书记。 柏灵被安排在乡政府办公室锻炼,柏希望要求她虚心向老同志学习,做到不耻下问,团结同事,并强调尽量多做事少说话。 那时候,落雨河乡政府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尤其是未婚女性更加凤毛麟角,单身汉们找对象好比非洲大草原上的下等雄狮——没门。当一众单身公听说来了个“林妹妹”就像草原狼一样嗥叫,一个个翻箱倒柜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物”,就蜻蜓交尾一般跑到政府办公室查电话号马或根本上无事找事,所有人的眼睛都像多波段全谱系雷达一样捕获目标,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刹时变成莫须有的“情敌”,堪比《围城》里醋意十足的赵辛楣因苏文纨而提防方鸿渐,甚是滑稽。 柏灵单纯得有点愚钝,对某些人露骨的浑话像听安徒生童话,甚至还打破沙锅问到底,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而不知道原因何在。办公室主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原本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料“豺狼虎豹”已大兵压境。 柏希望清楚一众单身公的歇斯底里,他理解他们,知道男性在山区找对象有多困难。一些农村女孩倒是挺欣赏他们,但他们又本能地抗拒找个农村女孩做媳妇,原因大概与路遥笔下的“高加林”相似,只是未能领会路遥对高加林这个角色的反思。时值今日,当我们重读小说《人生》或观看电影《人生》,我们不得不承认“刘巧珍”才是男人最应该珍惜和拥有的好媳妇。 围绕柏灵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柏希望只好把几个“烈骡子”请到办公室“打预防针”。他首先从组织的角度对这几个青年人进行思想教育和安慰,然后从柏灵哥哥的角度谈了自己对妹妹婚姻的基本看法。几个“烈骡子”愤而跑到街上一家饭馆喝得昏天黑地,在集镇上造成不大不小的负面影响,谢卓婷真想把他们几个两把撕了丢去喂狗,当然,这怎么可以呢? 柏灵隐隐感到有某种危险伴随左右,晚上上厕所手里免不了拿根木棍防身才安心。唉,现实把一群年轻人逼到如此地步,他们转而羡慕《围城》里的“方博士”刚送走鲍小姐就又牵上苏小姐的手,一个个恨钱钟书怎么不用他们替换方鸿渐那小子! 办公室主任表面上波平浪静,但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眼睛像侦查兵密切注视着柏灵及周围的一举一动,就连柏灵弯腰系鞋带他都会想入非非,这当然有点玩世不恭,但青春期的雄性荷尔蒙分泌过盛,我们也不必过多责备他,但愿小伙子能及时省悟和掌控好人生的风帆而不致抛锚。 柏灵和所有人保持着正常的交往,言谈举止亦十分得体,她从未给任何人留下一丝一毫莫须有的念想和“好戏在后头”的暗示。但是,“烈骡子”似乎都坚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不愿退缩。无奈何,柏灵晚上睡觉都要用一根坚实的木棍顶牢宿舍门,这真是一则苦涩的笑话。 第9章 碰壁 (九) 某天,桂仁和一干人聚在办公室打牌,谢卓婷俯身帮他理牌,桂仁和的后脑勺紧紧蹭在那两个富有弹性的“气球”上,他心猿意马竟然一连出错两张牌,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柏希望正在县交通局软磨硬泡帮助磨盘村争取通村公路项目。交通局长在心里说——书记、乡长都不关心,你小子来磨个啥?然而,出于公众利益的卑微实质是一种格局和胸怀,县交通局同意立项建设落雨河乡集镇至磨盘村的公路。 总工程师在柏希望和常玉发的带领下实地踏勘完线路,提出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县交通局只拨付修路款而没有征地和附属物补偿款,相关补偿需由乡村两级自行解决。二是柏氏祖坟占地较宽,修路必然占用到部分坟地,迁坟工作须走在前面以免影响工期。 柏希望拍着胸脯说:请总工放心,这两个问题统统由我负责,保证在你们进场施工前把工作做好。 常玉发像在睡梦中猛然听到第一声春雷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柏副年轻气盛,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老虎终究要吃人。他既敬佩,又为柏希望的慷慨激昂捏着一把汗。 柏希望回家找父亲商量,希望他出面找族中长辈们敲一敲边鼓,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和想法。 柏向川递给儿子一根纸烟,说:“你是热心热肠,但保不准落下个扁担挑磨费力不讨好”。 柏希望打燃火机点燃父亲和自己嘴里的香烟,说:“爸,万事开头难,你就试一试吧。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修路是帮大家摆脱贫困,我想大家会理解和支持的。要不这样,我们带头先把我爷爷和奶奶的坟迁走。” 他妈原本静静地听爷儿俩说话并不打算插嘴,但一听说要迁动老坟就急了,忙说 :“老坟不能动,迁老坟对子孙不利!” 柏向川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老婆,接上她的话茬说:“你妈说的对,你还是调回城去吧,咱不戴这顶乌纱帽照样过日子,路修得通修不通是政府的事。再说,动迁祖坟我说了不算,族人的工作没那么好做,你犯不着捅这个马蜂窝。” 柏希望打小就知道磨盘村的人迷信,风水先生的话一定程度上比县长说的话管用,人们笃定的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作为一名党员干部怎么能知难而退?“官”确实可以不当,但路总不能不修呀! 当晚,一众柏氏族人乌哩哇啦来找柏希望。柏三爷用手指着柏希望呵斥:“你这个我孙子,你还是不是柏氏后代,迁老坟是大祭,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柏希望赔着笑脸给大伙派发纸烟。几个青年人接过香烟就开始吞云吐雾,年长的则把烟别在耳背上。柏三爷没有接他双手递过去的纸烟,继续骂:“别人当官只想着给家里和族人捞取好处,你狗日当官就来刨祖坟,你的书读到牛屁股里去了。” 柏向川见柏三爷连珠炮般损伤儿子的脸面,他想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古训,就双手叉腰质问柏三爷:“三老爷,这儿是我家不是衙门,你带着这么多人跑到我家里大吵大闹是那个祖宗兴下的规矩?我儿子吃了谁家的饭收了谁家的钱?祖坟山上躺着的不仅是你们的先人,也是我们的先人。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我儿子不在县城享清福,偏巧跑到这里惹你们生气图个啥?他的根长在这穷山沟,他就想带领大家共同致富,而不是像你说的去捞取个人利益,他有什么错?大伙担心已故老先人不答应,我倒觉得老先人会答应。城里人住洋房开汽车,可我们这地方穷得连青瓦白墙都没有几间,大家说老先人想不想让我们翻翻身活出个人样来?” 柏希望诧异父亲竟然扮演一出“及时雨”——宋江,路见不平一声吼!他如此这般做群众工作倒真比自己唾沫星子四溅讲政策奏效,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柏三爷和其几位年长的对了对眼,说:“我讲不过你,但是,如果迁坟惊扰了老先人谁家遭遇不测找谁负责?” 柏向河早就火冒三丈突然从人群里跳出来大声说:“三老爷,落雨河上下三十里柏氏族人中数你辈份最大。按理,我们都要听你老人家的话。但是,多年来为什么柏氏家族的老少很难盖起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就是因为交通不便,我们大家靠“修地球”或是外出打工勉强混个肚子不饿,我们难道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穷下去?” 柏三爷吐了一口浓痰,怒视着柏向河说:“你个报运儿,牛厩里伸出马脑壳,嗯!动迁老坟后辈儿孙要遭灾你难道不懂?我是快要入土的人,可我不能眼看着年轻娃娃们有什么闪失!” 此话引起共鸣,年长的都颤抖着重复:“是呀,万一谁家有个闪失咋办呢?” 柏希望清了清嗓子说:“各地城市建设搬迁的坟墓何止百座,但坟主的后人只有发财的没有遭灾的。再说,古代帝王的坟墓国家不还组织考古吗,怎么能说修路迁坟就会遭灾呢?” 柏三爷见柏希望说的在理,自己又拿不出证据反驳,就恶狠狠地说:“帝王的坟被考古,那是因为他的后人已经不在了,如果他的后人活着你看谁敢去刨坟?我还活着,你们休想去动老先人的坟。” 青年人都忍不住笑了,大家对平常嘴并不太利索的柏三爷都有点刮目相看。老人家说得也在理,势若秦始皇的儿子或孙子还健在,任凭谁大概也不敢去惊扰兵马俑,毕竟这是中华几千年历史文化的传承,是社会广泛认同的孝悌文化。当然,修路绝对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谁又能理直气壮地拒绝呢? 柏希望见柏三爷态度强硬害怕他闹出现个三长两短,也就不敢把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只能柔声慢语地说:“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希望大家用科学的眼光看待迁坟这件事。修路迁坟并非大逆不道,磨盘村不能这样世世代代穷下去。” 为数不多的中青年人不便表态,老年人又都一根筋,看来迁坟这事绝不能三称两码解决好,柏希望陷入了苦恼。 往后,村上又召开了几次院坝会但效果却越来越差,原因是青年人都忙着做事不再来参加会议,老头老太又都听柏三爷的话,反对的声浪像海啸一般迎面扑来。唉,这也难怪,一群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老人,你叫他转变观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看来,修路这事只能暂时搁浅。 这天晚上柏希望回父母家睡觉,柏向川夫妇劝他不要再操修路的心了。他妈强调:“你都走出这穷山旮旯了,县城难道不比这里强,既然大家愿意穷你就让他们穷。再说,这些年来了多少茬乡干部,哪个不是嘴上说说到时间屁股一拍就走了,你何苦呢?” 柏希望大吃一惊,母亲的话是否代表一众乡亲的看法?这也难怪,少数领导干部已严重脱离群众,靠着“圈子”追名逐利或欺骗组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美其名曰“多岗位锻炼”,看似一块好钢实则一铊废铁,着实深深地伤害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更败坏了组织的形象。当然,社会多元化,就像原始森林里既有珍稀动物和人参,又有毒蛇和猛兽,我们还是用一颗平常心看待吧! 就在柏希望苦思冥想时柏向河来他家里串门。柏向川诧异地问柏向河怎么不进城干活?柏向河苦嘁嘁地说城里在创什么名儿堂,这条路不准走那条路不准停一天拉不上几趟生意,天天打秋风谁能呆下去。 柏向川递给柏向河一支烟,说:“人人都以为你进城捡元宝,却不知道在城里连上一趟厕所都得花五分钱。唉,城市是城市人在的地方,农村人还是待在这片土地上安心些。” 柏向河吐出一口烟,点了点头。 柏希望看着柏向河诡异一笑,柏向川斜了他一眼。柏向河问他:“大侄子,你笑什么?难道你在城里上厕所不交钱?”柏希望马上收住笑容,忙给柏向河倒了一盅酒。 男人串门倒盅酒是落雨河一带的礼节和风俗,好比城里人泡杯茶或削个苹果。 柏向河呡了一口酒问:“大侄子,你说咱磨盘村这条路是修好还是不修好?”柏向川忙接口说这得地下的先人说了算呀!柏向河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柏希望。柏希望敛住笑说:“叔,你早上不就代我回答了这个问题吗?我很感激你,当然还要感激我父亲。修路是为群众致富打基础,路通则一通百通,路不通就只能祖祖辈辈牛马一般劳动,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柏向河点了点头。柏向川愤怒地说:“谁不知道修路是件好事,可祖坟山上睡着那么多老先人,族人又不同意迁坟,怎么个通法,难道还能从空中架桥。”柏希望笑了笑说如果修高速公路倒是有这种可能,这只是条通村公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投资。柏向川愤愤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趁早滚回城里去,把这顶乌纱帽扔了,大伙爱修不修与你无关。” 柏向河吱溜一声喝下半碗酒说:“大侄子,做学问我没你这个本事,但迁坟这个事我倒有个馊主意。”柏向川机警地瞅着柏向河。柏希望说请叔指教。柏向河连连摆手说谈不上指教,就是一个馊主意,行得通行不通还不好说。柏希望鼓励他说出来,柏向川死盯着他的嘴,不知道这个平时笨嘴笨舌的家伙要出一个什么歪主意。柏向河于是说:“大侄子,其实族人都知道你组织修路是为大家好,但是老年人都很迷信,害怕迁动祖坟于后辈不利,咱这一带自古就有这个说法。”柏希望赶忙递给他一支香烟续燃,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柏向河接着说:“既然大家是怕老先人兴师问罪,那我们就找一个人帮忙化解一下,让大家不再担心老先人生气不就没事了。”柏向川似乎听出点门道,就发出一声“咦!”柏希望也振奋起精神。柏向河继续说:“南坡头那一片荒地,如果能让大家相信是块风水宝地,我想很多人家都会争着把老坟迁到那里。”柏向河没吱声。柏希望说等我研究一下。 第10章 风水 (十) 第二天柏希望去了趟县城。三天后,城里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有着仙风道骨打扮的人手持一幅罗盘,走到哪就对着罗盘看一下。他们先把磨盘村绕了个遍才转到南坡头那片荒地上。 这群人刚一进村柏三爷就注意到了。他让几个碎脑娃娃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这几个孩子也乐得看看西洋镜,其中一个孩子注意到他们在南坡头的某个地方神秘地做了一个标记。 柏三爷问村里一位和那几个人近距离接触过的男人:“这帮人是哪里来的,他们在村里转悠啥?”那人说是城里来的,准备在乡下给老人买块坟山地。哦,柏三爷若有所悟。 一周后,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来到磨盘村打听南坡头那片荒地的主人。村民的耳朵都竖得像雷达,问他打听这个做什么?来人一边给大伙散发高档纸烟,一边说想在那片荒地上给老人购买一块墓地。一个小娃娃挤到人前调皮地问:“是那块风水宝地吗?”来人假装没听到。村里人突然联想到前几天来过的那伙人,想这人与他们一定有关,看来那个拿罗盘的人是个风水大师,这家人一定是看中了那片荒地的某一个位置。于是,几个头脑灵活的人在心里盘算——看来那群人一定是相中了一块上等阴地,眼下修路必须迁坟,何不把自己已故父母的坟迁到那个吉壤之处安葬?来人故意说:“老人年岁已高不接受公墓,想在南坡头找个百年后的栖身之所,望大家提供个方便,至于钱的问题只要主家开价合理自己决不还价。” 柏三爷神秘地摸到南坡头那片荒地上,那个知道标记的男孩偷偷地跟在他身后。柏三爷按照风水上讲的左顾右盼,那个男孩卖弄地指着一个石头说:“三老祖,这个石头就是前几天那帮人埋下的。”柏三爷佯装不明白说:“这里满山遍野都是石头,没什么,没什么。”那个男孩猴急地解释:“三老祖,我亲眼看到他们埋的,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没听清楚。”柏三爷走过去用脚踹了一下,那个石头明显有松动。 当晚,柏三爷来柏向川家串门。柏向川倒了盅酒给他,叔侄俩扯了些闲谈。 柏向川知道柏三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问他有什么事?柏三爷开门见山地问修路动迁祖坟的事乡上是否已经决定?柏向川一听就明白是柏向河出的鬼主意起了作用,但故意说这个事自己不知道,听儿子说上面态度坚决恐怕没有回旋余地。柏三爷又问柏希望最近回不回家?柏向川说端人碗服人管,政府家的人归政府家管他不知道,还抱怨说柏希望把家安在县城早就把他这个家当旅馆了!柏三爷又拐弯抹角地说前几天城里有人来到南坡头瞎转,不知道为个啥?柏向川故作惊讶:“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吗?听说是城里有一个大户人家相中了一处坟地,准备把那片荒坡买下来呢!柏三爷忙问这些人咋就相中了那块荒地,是不是有人懂风水?”柏向川两手一摊:“八成是这么回事。” 柏希望刚读完《史记·淮阴侯列传》,就学着导演了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好戏。一连数天他都没去磨盘村,但村民纷纷传说县交通局修路的机械已经走到半道上。加之,柏三爷迫不及待地将南坡头两个地点抢占了,说准备把老人的坟迁过去,那些有坟的主家更是荒乱得不得了。 柏三爷原本只是想占有“那宗阴地”百年后享用,不曾想他这一闹腾早把其他人的心搅乱了,有两户人家已经动手将老人的坟往南坡头迁。蝴蝶效应势不可挡,各家各户忙着请“阴阳”择定迁坟吉日,都想在南坡头争得一块吉壤,因为那是一片无主的荒坡,谁抢先出手就是谁的。 柏希望对磨盘村的情况了如指掌,眼看时机成熟就催着县交通局调拨机械进场。但是,在道路拐弯处还有两冢坟没有迁走影响大型机械通过,而坟主家择定的迁坟日期又还未到。柏希望让常玉发想办法,常玉发就找到当地的“阴阳”,许诺如果坟主家在两天内把坟迁走就“奖励”他五佰元钱。“阴阳”心领神会,当晚就传话给那户人家:“后天子时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时,迁坟大吉。”于是,这户人家手忙脚乱地按“阴阳”说的时辰把坟迁走。常玉发悄悄把孙子的压岁钱拿了五佰元作“奖金”发给“阴阳”,施工机械就轰鸣着大刀阔斧地在磨盘村动作起来,一条连接落雨河乡集镇的村道很快就露出雏形。 第11章 野鸳鸯 (十一) 柏灵在落雨河乡工作已一年有余,她踏实恳干、勤学善思、表现良好。这天快下班时桂仁和来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有事请假,他就让柏灵给他写份汇报材料,柏灵对情况两眼一抹黑无法下笔急得心窝子直冒毛毛汗。 天快黑了,材料起码的四梁八柱都还不见踪影,桂仁和叫她一起到外面吃饭,她不知如何是好。桂仁和就伸手拉她的胳膊。说时迟那时快咔嚓一声谢卓婷按动了相机快门。柏灵忙甩开桂仁和的手。桂仁和看着谢卓婷手里的相机问她什么意思?谢卓婷没有理会。柏灵胆怯地说:“书记、乡长,我先走了。”桂仁和没吱声,谢卓婷阴阳怪气地说:“小姑娘家要自重呀!” 柏灵原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但又怕给他添惹麻烦就三缄其口。柏希望倒是从门房老周处听说了事件的端倪。老周告诉他:昨晚上柏灵刚走,桂仁和就与谢卓婷发生了口角。哎哟哟,哪像俩个领导,简直就是二杆子和泼妇骂街。 柏希望把拳头捏得咔嚓响,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或许是天意,偏巧县政府办主任打电话给他说新来的郭副县长是位女同志要一位女秘书,问他是否有认识的人选推荐一位给郭副县长当秘书。柏希望遂把妹妹推荐上去。巧的是郭副县长竟然是郑小雅的表姐,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谢卓婷听说柏灵去给郭副县长当秘书就立马将那张照片删了,并猴急地找到柏希望解释一通,大概是做贼心虚吧! 柏灵当了秘书,落雨河乡的干部对柏希望更高看一眼,但他清楚这纯属偶然和机缘巧合,并非自己有多大能耐或有多广的人脉,但谁会相信这样的事真与他无关?哈呀,社会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可学的东西太多太杂也更加实用。 柏灵与郭副县长相处得很愉快也很默契,郭副县时常点拨她使其进步很快,她撰写的某篇汇报材料深得地委主要领导好评,地委秘书长正暗暗打听这篇材料的执笔人。 郭副县原是省农大毕业的饲料营养学硕士,离开原单位时同志们都依依不舍。上任后,她马不停蹄地到分管的单位和部门调研,并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带着柏灵跑遍全县20个乡镇,基层干部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行家里手,务实、能干。 调研结束后,她亲自撰写调研报告,仅让柏灵帮助她校正一下错别字。这是一篇专业水准极高的文章,对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现状分析入木三分、数据详实、直指问题要害,发展方向和对策具有科学性、前瞻性和可行性,文笔更是堪称一个“帅”字了得。 县长高度赞扬这份调研报告,决定于近期组织召开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并征得县委书记“原则上同意”的表态。于是,县政府办向有关单位发出召开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的通知。参会人员包括:县政府班子成员,县属农林水等部门和各乡(镇)党政“一把手”暨分管领导,各村支书和主任。奇怪的是县委书记没有参加。 桂仁和与谢卓婷带领落雨河乡的参会人员提前半天到县委招待所报到。按照会务规定,乡镇和村的参会人员在县委招待所集中住宿一晚,男同志两个人住一个标间,谢卓婷单独开一个单人间。吃毕晚饭,乡村干部相约逛街并捎带购物,桂仁和推说有事没有去。他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大家走到离招待所大约两里路的将军广场,才转过身把头发梳了倒背着挺起将军肚去敲谢卓婷的房门。 谢卓婷刚洗完澡披条浴巾用吹风机吹头发,听到敲门声知道是桂仁和却故意问“谁”?桂仁和对着门缝小声说“我”。谢卓婷说我刚洗完澡还没穿衣服,你怎么不去逛街?桂仁和听到这句话涎水直流浑身燥热真想一脚把门踢开滚了进去。见谢卓婷迟迟没有开门就又对着“猫眼”讨好道:“亲,让我进来帮你系扣子。”谢卓婷笑骂:“色鬼,在办公室还没把你喂饱?”桂仁和于是“啪”“啪”地拍了两下门。紧邻谢卓婷房间的人或许是耳朵抛锚就拉开门,见桂仁和正弯着腰对着谢卓婷门上的“猫眼”往里看便大吼一声:“你干什么?”其他几个房间的人闻讯也打开门走了出来,大家都不认识桂仁和以为他在偷窥,几个男的冲过来扭住他的双手,一个女同志打电话报了警。谢卓婷从猫眼里看得一清二楚赶紧穿上衣服,手忙脚乱中把内衣扣子系错位,她感到胸部有点不舒服。她本想拉开门给桂仁和解围,但偏巧他们乡的一位村支书因返回房间拿衣服看到桂仁和被两个人扭着手就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异口同声说他耍流氓偷窥女同志的房间,村支书脑筋急转弯说:“你们弄错了,他是我们乡的桂书记,就住这房间!”一个女同志惊恐地反问:“你说什么?”村支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位女同志向其他人说:“他们准是同伙,抓着不要放他走。”村支书一下慌了神问凭什么抓我?那位女同志指着他说:“我明明看到住在这里面的是一位女子,你怎么说他住在这里面,你们不是同伙是什么?”谢卓婷已把系错位的内衣扣子重新系好后打算开门解释,不曾想这位支书坚持说桂仁和就住这间房,她吓得不敢开门,担心开门后自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唉,那就假装自己并不在房里,谁叫这只“公猫”到了县城也不安分? 郭副县带着柏灵到县委招待所看望大家,正巧赶上派出所的人要将桂仁和押上警车。她马上问派出所的同志是怎么一回事,派出所的回答说群众报警称他偷窥女士房间,疑似耍流氓。郭副县亮明身份,让派出所的同志先把桂仁和放开,并承诺若其确有违法行为她第一时间将人送到派出所。出警的同志向指挥中心报告后离开。郭副县让围观的人都散了,并提醒大家可能是一场误会,绝不能传谣信谣,就把桂仁和叫到宾馆大堂的一个休息区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桂仁和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郭副县让他先冷静下来,然后写个情况说明交给她。 谢卓婷想蹓出房间制造不在房里的假象,但围观的人不曾离开楼道,她也就不敢开门出来。 直到围观的人群彻底散后,谢卓婷才乘机逃出宿舍蹓到大街上。她一直在将军广场附近逗留到本乡干部们往回走才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谢卓婷与本乡的干部们一起出现在县委招待所,那名打电话报警的女子在楼梯口遇到她倍感诧异:“咦,你没在房间里?”谢卓婷佯装没听懂,说我到外面逛街,怎么了?这时,郭副县和柏灵从楼上下来,谢卓婷忙跑过去与她握手,那名女同志就“啪”的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第二天早上,会议中场休息时三四个男子从天而降突然把桂仁和堵在卫生间打得鼻青脸肿,会务人员立即上前制止并将情况报告给县领导。打人者当着众人的面振振有词地说他们打的是流氓,这家伙昨天晚上在县委招待所偷窥自己老婆洗澡。谢卓婷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老公,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落荒而逃。 后来,警察将一干人带回辖区派出所作进一步调查和处理,县长气得脸色铁青,郭副县感到一丝不安。 根据县长的指示,县政府办临时通知柏希望前来参加下午的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会后,他接到县委的通知让他暂时主持落雨河乡的全面工作,说文件稍后就到。他一头雾水,压力山大。然而,既然组织要求他暂时主持全乡的工作,他就不能只关注磨盘村的公路建设和分管的工作,得着眼全局。从哪着手呢?那就抓住贯彻落实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精神这个“牛鼻子”吧。因为自己临近会议结束才赶到,对会议精神缺乏全面了解,他就找全程参加会议的赵副乡长了解情况。赵副乡长既敲锣又唱戏还有点幸灾乐祸地连带着把“打人事件”绘声绘色地告诉了他。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禁感叹:生活作风看似私事,某些人总是有恃无恐,殊不知拈花惹草和“红杏出墙”既违反党的纪律和损坏领导干部的形象,又牵扯到自身前途和家庭成员的声誉,是婚姻破裂的第一大杀器,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乐此不疲飞蛾扑火不管不顾呢?唉,看来三观不正是根,正风肃纪乏力是本! 第12章 憧憬 (十二) 落雨河乡召开贯彻落实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精神的大会后,农科、畜牧、水利、林业等部门的专业技术干部就按照柏希望的要求下沉到各村,指导各村结合实际、因地制宜“一村一策”制定方案。柏希望要求乡村两级干部都要实事求是地抓生产促发展,抓调整促增收,不搞一刀切,更不准在田间地头搞插彩旗刷标语那一套“大跃进”时期的东西,要动员群众积极参与到全乡农业产业化发展中来,要弘扬“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精神,不等不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用理论指导实践,撸起袖子加油干推动全乡农林牧业发展促进农民增收,杜绝浮夸和搞面子工程。 乡村干部对柏希望刮目相看,纷纷撸起袖子甩开膀子加油干! 常玉发带领村组干部对各家各户修路占用的土地进行调平,虽然争吵声不断,但通过修路和调平土地凝聚起人心,他在村民心中的威望真正树立起来,大人们尊称他 “好书记”,就连那些从不搭理他的学生娃碰到他也都笑笑眯眯地打招呼:“常书记好、常爷爷好。”哎呀,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还从来没有这样受人尊重过。他现在才真正明白支书这把交椅叫谁坐都可以,但坐在椅子上的人是否真正受人尊重不仅看你怎么说更要看你怎么做,只有自己勤政廉洁、真心实意地为人民服务、为乡亲们谋福利,群众才会发自内心地敬重你爱待你记住你,否则,任凭那把交椅是汉白玉还是黄金打造的都逃不脱“人走茶凉”,这倒真不是世态炎凉! 眼下,公路就要建成,心思活络的村民已开始盘算下一步的发展。俗话说得好:要致富先修路!公路通了群众的思路就开阔了,发展的愿望更迫切了。 常玉发带头致富的心劲更足了,就迫不及待地组织村组干部和群众代表开会讨论磨盘村下一步的发展。会议的氛围很好,有人提议在落雨河两岸连片种植蔬菜做县城的“菜篮子”,有人提议在半坡上开办采石厂增加村集体经济,甚至有人提议圈出一片坡地作为公共墓地对外出售……。柏向川和柏向河静静地听着,但他们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对大家的意见和建议或赞同或表示担忧。常玉发支持连片种植蔬菜的提议,因开办采石厂涉及国土和环保等部门的行政许可他不敢擅自表态,但坚决反对出售坟地,这倒不是他对现行殡改有多么认同,相反他对某些管理部门打着殡改的旗号勾连公墓企业赚死人钱的做法恨之入骨,媒体不都报道“死不起”吗? 散会后,柏向河回到家躺在床上翻秋打滚睡不着觉,她老婆以为他病了就伸手摸他的额头。他说没病,就是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挣钱的门路心里堵得慌。 是夜,月明星灿,柏向河披件外衣踱到院坝眺望波光粼粼的落雨河。落雨河畔,柏向川家那幢青瓦白墙的大房子在月光下十分耀眼,他不禁想起自己对柏灵许下的诺言——挣钱修一间青瓦白墙的大房子等她回来住。是的,诺言。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兑现诺言呀,他感到万般痛苦。他想是自己不够勤奋吗?当然不是。这几年他除农忙时在家种地外,农闲就一个人蜗居在县城的某个黑巷子破屋里,天天起早贪黑地蹬三轮车挣钱,眼看已攒够修一间青瓦白墙大瓦房的钱,可偏偏身体不争气冷不丁就生了一场病就把那点钱花个精光。接着,县城要开通公交车有关部门就联合取缔了人力三轮车,他不得已扛着那卷简易行李打道回府当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他老婆见他长时间不回屋睡觉,也披了件衫子来到院坝里。柏向河问她怎么不睡觉?他老婆说你不也没睡吗?俩人都因找不着个挣钱的门路心里堵得慌。是呀,现如今社会虽然很好,但样样都要花钱,可手里又没有钱。你穷别人不穷,人家不冷落你冷落谁?真正是“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唉!再这样下去咱们一辈子也休想盖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这都怪我身体不争气把钱花了。这哪能怨你,谁吃五谷不生病,再说,你那病说不定是过度劳累导致的。彼此无语。 东方隐约露出鱼肚白,早醒的雄鸡开始报晓,柏向河夫妇就扛上锄头披星戴月下地去了。 柏灵跟随郭副县到市上开会,原地区行署已变更为市人民政府。在市政府报到处她意外遇到郑小雅。郑小雅在市政府办工作,是本次会议的会务组成员,她嘴对着郭副县的耳朵窃窃私语,郭副县微笑着说:“我试试吧,但不打保票!”散会后,郭副县叫柏灵一起出去吃饭,他们来到一家私坊菜馆,郑小雅像迎接外宾一样站在饭馆门前冲他们招手。他们仨刚落座,郑锐锋就“说曹操,曹操到”走了进来。郑小雅忙搬了把椅子放在柏灵旁边,郑锐锋落落大方地坐了下去,柏灵有点局促不安。刚上菜,郭副县就接到县长的电话走了,下楼时她抢着把账单结了,叮嘱他们要“光盘行动”,实在吃不完就打包带走不能浪费。郑锐锋和郑小雅演起双簧,柏灵已经开窍哪能不知其中的“醉翁之意”!席间,郑小雅告诉她郑锐锋在市一院当主治医生,柏灵向他表示祝贺,但决定不与他有过多交往,没有经历过贫穷的人很难理解穷人的内心世界。 郑小雅正打算找个借口先离席,不料柏灵已经开口,于是大家就都起了身。郑锐锋提议开车送他们,柏灵说要就近找个熟人就先走了。郑小雅向她哥吐了吐舌头,郑锐锋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的表情。往后,无论郑小雅怎么邀约柏灵都不再赴会。郭副县知道后打趣她:“灵妹妹,心中有白马王子了?”她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第13章 歪风 (十三) 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后郭副县天天连轴转,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某乡农业产业化发展现场会声势浩大,田间地头彩旗招展,腰鼓齐鸣大有与安塞腰鼓争高低的架势,十余个穿着少数民族节日盛装的少女和一群西装革履的干部脚挨脚肩摩肩挤在一小块地里铺地膜,似乎那卷地膜有几千斤重非得这么些人不足以铺平,还美其名曰:“科技下乡”,旁边的农民频频地摇头和叹气。更有甚者“三务公开”专栏里居然只张贴一张摩登女子穿短裙抡锄头取名为“耕”的照片,真是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没有世间不存在的。凡此种种,对一名专家型和实干型的干部她既倍感痛心,又力不从心。她知道有的乡是县X委抓的样板,她能说什么呢?当然,比起县X部投资几十万为某乡修建一个距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里路“农家书屋”的做法,这些又都是小乌见大乌了! 郭副县一脸茫然,难道是自己太幼稚?或许,是吧!她心情沉重地走进县农业局,局长亲自给她泡了一杯都匀毛尖。郭副县问:“有做得好一点的吗?”局长铿锵有力地说:“有”。郭副县精神一振:“哪个地方?”局长说:“落雨河乡”。郭副县未等都匀毛尖舒展开婀娜身姿就带着柏灵风驰电掣地去了落雨河乡。 桂仁和与谢卓婷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县委停职,后来又都调到县委组织部顶岗锻炼。然而,桂仁和依旧明目张胆地牵着谢卓婷的手逛“都市丽人”店,几名营销佳丽羡慕得想立马回家拿刀把自己老公“劈了”,遂口是心非地恭维:“嫂子,你好幸福哟,羡慕死我!” 在乡党委、政府的号召下,落雨河乡全面掀起农业产业化兴村富民高潮。有报料说磨盘村一位八十五岁高龄的老奶奶让孙子给她买了几只小罗曼蛋鸡饲养,说等鸡长大下蛋卖了钱就跟孙子五五分红,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传为一段佳话。 无独有偶,在县交通局的督促下,施工方夜以继日的保质量抢工期,磨盘村的群众亦在村党总支的号召下义务投工投劳不少,磨盘村几代人梦寐以求的柏油公路终于通车了。 柏向河眼瞅着落雨河畔上千亩大白菜、葱、蒜、西红柿长势喜人,就准备借钱买辆电动三轮车跑货运,这不失为一种可行的谋生手段。 柏向川慷慨地借钱给柏向河买了辆电动三轮车。说心里话,他早就想找机会报答柏向河一家对女儿的捡养之恩,但这话不能挑明,否则,柏向河宁可卖血或穷死也不会向他开口借钱,他打小就了解这个堂兄弟的性格——宁可别人负己,不可己负他人。 柏油路修通后柏向川也一直在思谋发展的问题。他一个人悄悄地跑到县城农产品批发市场转了两天一宿,将各种蔬菜的批发价、零售价、主要交易时段等摸准吃透,就准备当一名蔬菜经纪人将落雨河畔连片种植的蔬菜贩到县城去卖赚取差价。哎呀,我们终于明白柏向川为什么早年间就能住上青瓦白墙的大房子?他善于调研,走的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这在农民中可不多见,就是某些县乡干部恐怕都有点望尘莫及。 柏希望和几名乡干部正同群众合力搬一个大石头,他们准备从落雨河上游引水灌溉连片蔬菜,从而降低蔬菜种植成本帮助群众增收致富。 郭副县偶然看到这一幕,内心十分感动,就径直朝他们奔过去同大家一一打招呼。柏灵一把拉住哥哥的手,柏希望似乎缩了一下,柏灵才发现哥哥的手上有几道血口子,那是被锋利的石头片划破的,她十分心疼哥哥就把头贴在他背上。 柏希望向郭副县现场汇报了全乡农业产业化发展的基本情况,重点汇报了磨盘村千亩连片蔬菜的种植情况和产值估算,并信心十足地说:“这一季蔬菜收获后,磨盘村绝大多数人家就能摆脱绝对贫困。”郭副县无比感激地看着他,心想这样的干部县委为何不委以重任?末了,柏希望请求郭副县帮助呼吁让书记和乡长尽快结束顶岗锻炼返回乡上带领大家工作。郭副县将此事记在了笔记本上,并用两个五角星标记。是呀,一个乡的党政主要领导长期缺位,单从组织建设来看就是短板,何来筑牢基层战斗堡垒,组织部怎么就没关注到这个问题? 郭副县回到县上后立马找县长汇报全县农业产业化工作的推进情况,稍带着想谈一谈对柏希望同志的看法和个人建议,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县长说县委已对落雨河乡的班子进行了“优化”——桂仁和调任县发改局副局长、谢卓婷担任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县财政局某副局长担任落雨河乡党委副书记暨代乡长。郭副县猛然一惊,仿佛走夜路遭遇五步蛇心窝子全是毛毛汗。她庆幸自己嘴笨,若是先开口提谈柏希望保不准给人留下无限遐想,她感到一阵后怕。县长委婉地提醒她:“小郭,农业产业化的工作能推进到什么程度就推进到什么程度,你不用着急上火。”郭副县似乎明白谢卓婷为什么能出任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看来县长的处境也有些尴尬。 第14章 邂逅 (十四) 落雨河乡的干部做梦也没想到谢卓婷会杀回来担任乡党委书记。按照乡村两级干部的一致看法,柏希望应由副书记转为代乡长,甚至可一步到位当乡党委书记。当然,按照干部选拔任用的普遍规律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有人不就从副乡长直接提拔为乡党委书记吗?然而,县委对落雨河乡班子的“优化”似乎有点反常,代乡长人选或许没什么不妥,但把谢卓婷提拔为乡党委书记着实让人费解,势利鬼一下子就想到“前凸后翘”的妙用,老同志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柏希望倒是真心诚意拥护县委的决定,他还以为是郭副县向县委反映了他的诉求,看来小伙子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对仕途和权力看得真的很淡。刻薄之人嘲讽他是“看守内阁”,正直之人对他有着某种同情和无奈。 柏希望第一时间把全乡近一年的工作情况向谢卓婷和代乡长作了汇报,并本能地回到乡党委副书记的岗位上。 谢卓婷领着代乡长到各村调研。他们来到磨盘村,看到一群人正围在落雨河畔的一块平地上交易白菜和大蒜。柏向川正指挥小工过秤装车,菜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从他手中接过一张张崭新的人民币抖得哗啦响。柏向河受柏向川之雇驾驶电动三轮车往返于县城农产品批发市场与磨盘村之间。其他蔬菜经纪人也做着同样的营生,落雨河集镇到磨盘村的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公路边的人家都支起几张小饭桌售卖凉粉等小吃,每天下来都有不错的收入。哈呀,真是公路一通百业兴呀!代乡长触景生情:“磨盘村真是块福地,这么大一片蔬菜基地定能给村民创造不少财富,县城的菜篮子说不定就端在磨盘村人的手里。”谢卓婷不温不火地说:“种蔬菜虽能增收,但还谈不上致富。落雨河烟雨如画,两岸风光旖旎,是天赐的旅游圣地,发展旅游才能从根本上带动群众脱贫致富。”代乡长像个小媳妇说错话被婆婆训诫一般,连忙粉面红腮地恭维:“书记有战略眼光,我初来乍到是名小学生,落雨河乡的振兴和发展还得你掌舵,我负责演好戏。” 谢卓婷对于自己的提拔心知肚明,她与桂仁和的那点臭事弄得满城风雨,关键时候幸亏那位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贵人”断然出手,否则——。她知道“贵人”是个什么货色,就对自己这副小身板格外珍惜,但凡有空就要去“南岸女人苑”做美容、提臀和胸部保健。哼,哪只猫不偷腥,别他妈一个个道貌岸然一口一个马列主义,门一关比饿狗抢屎还急。哎呀,谢卓婷同志的思想境界既然如此,让人说她什么好?可以预见她早晚必栽跟头。 郭副县的大学同学吴斌从外地过来,他们相约晚上小范围聚一聚并叙一下同学之谊。下班后,郭副县带着柏灵一起去某酒楼,吴斌一行仨人提前到达,已准备下满满一桌菜等她来“剪彩”。郭副县不肯“剪彩”,提议大家坐着喝一口。席间氛围特别融洽,俩人既回忆四年难忘的大学生活,又纵谈家国情怀。吴斌羡慕郭副县的发展,郭副县摇了摇头。郭副县问吴斌在哪高就,吴斌坦率地告诉她自己放弃公职创业开了家旅游公司。 柏灵始终低着头似乎有心事。吴斌身旁那位帅小伙也显得忐忑不安。无独有偶,这个帅小伙不是别人,而是那年酒后袭柏灵胸的贾博宇,他的冲动和无知为自己的青春买了个“大单”。他从监狱出来后跑到省城打工,因无一技之长而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身无分文就跑到餐馆捡食剩饭,晚上不是蹲墙跟就是躺倒在马路边的公共椅子上,俨然一个流浪汉。后来,他涎着脸向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求助,这位女同学慷慨地资助了他五十元钱,他发誓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就翻越栅栏跳进火车站月台并混上从省城开往深圳的列车成为“深漂”一族。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吴斌,并加入他的旅游公司,从最普通的业务员一路做到公司副总。这次随吴斌到内地考察,他一心想邂逅那位曾慷慨资助过他的女孩,不曾想在这样的场合碰到曾经被他伤害过的另一个女孩,真叫人无地自容! 吴斌陡然发现两个“扪嘴葫芦”就打趣说:“贾副总,你与柏秘书不会早就认识了吧?”柏灵猛然抬头,只见贾博宇的脸红得像鸡血。吴斌挑逗:“不认识没关系,交流一下就认识了。”随即哼唱“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郭副县打趣吴斌是半个红学家,吴斌方才停止哼唱。饭后,贾博宇向柏灵索要电话号码,柏灵心有余悸不知如何是好?贾博宇主动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她,请她抽空给自己打个电话。 柏灵不知道贾博宇要干什么?她惧怕他,他是否还想进一步报复自己?不过,贾博宇似乎变了样,何不乘机问一下他当年为什么那般鲁莽?于是,柏灵拨打通贾博宇的电话。贾博宇反复向她说对不起,并说我一直在找你。柏灵一听感到害怕,问他想干吗?贾博宇说我想当面向你赔礼道歉。柏灵说不必了。贾博宇承认自己当年酒壮英雄胆,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害人害己。柏灵说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贾博宇诚恳地说当年我没有能力赔偿你,现在弥补你还能接受吗?柏灵果断拒绝。贾博宇通过吴斌找到柏灵的电话就常常给她发短信。起初,柏灵一删了之,后来她给贾博宇回了条短信“你不用自责!”贾博宇感动得嚎啕大哭。 谢卓婷决定在磨盘村强势推进旅游开发,柏希望无比忧虑地提醒道:“谢书记,去年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后乡上积极贯彻落实县上的会议精神,磨盘村群众响应乡党委、政府的号召在落雨河两岸种植连片蔬菜喜获丰收,带动了农村货运等服务业蓬勃发展,现在提出在那一带搞旅游是否合适?群众若不答应怎么办?”谢卓婷环视四周,清了清嗓子说:“种植蔬菜确实能帮助部分群众增加收入,这也是你的功能。但是,搞旅游开发能快速带动更多群众致富,旅游是朝阳产业,我们不能只盯着那几棵大白菜和葱呀、蒜呀的,黄山人民是靠种地致富的吗?丽江、大理的人民是靠种地发财的吗?同志,我们当干部的绝对不能有小富即安的思想,至于群众愿不愿意搞旅游,关键在干部如何引导,磨盘村修路和连片种植蔬菜你不是做得很好吗?嗯。” 不得不承认谢卓婷是位象棋高手,她用卧槽马把柏希望讲得无话可说,但柏希望保留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柏向河跑蔬菜运输挣到一笔钱,他和媳妇商量要抓紧时间用这笔钱盖一间青瓦白墙的大瓦房,他担心身体再出意外又把钱折腾光,那他就永远也没能力盖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了!他老婆白了他一眼,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苦笑一下不再言语。 第15章 牧归 (十五) 柏仲参加了今年的高考,眼看各大学陆续报名但自己迟迟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他烦躁地天天赶着家里那几只羊到后山上放牧。今天,他照例一大早就披着那件有四五个窟窿眼的羊毛披毡赶着羊到离家二十来里的后山草场放牧。中午,两名公安径直朝他家走来,见他妈在院坝上晒包谷就问柏仲在不在家,他妈以为他犯啥事了就害怕得语无伦次。一名公安见状赶紧说大妈别慌,柏仲考上某重点大学,我们是顺路给他送录取通知书。他妈方才把提到脖嗓眼的心放下,说柏仲到后山放羊去了。两名公安把录取通知书交给她,反复叮嘱她赶快叫人把柏仲找回来,并提醒她这份录取通知书不知什么原因整整推迟一个月才送到,眼看就要错过报名时间,这可是一所令人眼红的大学呀! 柏向河骑电动三轮车送柏仲去县城,走到半路上三轮车突然熄火动弹不得,柏向河急得用脚狠踹发动机而无济于事,柏仲只好跳下车心急火燎地徒步往前走。他考取的是华中某大学,按要求须县人武部出具政审证明,他紧赶慢赶直到天黑才走到县人武部,但工作人员早已经下班走了。他在县人武部大门外的长条椅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找相关人员开具证明。一名人武干部接过他的录取通知书一看不无遗憾地问:“你怎么才来?报名时间早都过了,按规定不能再给你出具证明,这可不是普通的大学!太可惜了。”柏仲两眼一黑差点跌倒,他反复央求那位人武干部帮他出具证明,那名干部只好带他找到县人武部政委并简要说明情况,政委鼓起铜铃大眼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大骂:“X他娘的,是谁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柏仲惊得目瞪口呆。政委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说:“柏仲同学,你能考上这所大学说明你很优秀。但是,按规定我们不能再给你出具证明,我对此深表遗憾。要不我帮你联系一所学校补习明年再考?”伯仲摇了摇头,噙着一泡水汪汪的眼泪走出了县人武部大院。 柏灵不知道柏仲高考的情况,她按照郭副县的要求一大早就走路去县农业局调阅资料,在离县人武部不远的地方她突然碰到泪流满面的柏仲。柏仲看到她哭出声来——姐,我要上大学,但我开不着证明!柏灵三称两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顾不上去农业局调阅资料就拉着他风风火火地往县政府跑。他们没来得及敲门就径直闯进郭副县的办公室,郭副县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问柏灵怎么回事?柏灵喘着粗气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郭副县略一思忖就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打了出去。柏灵兄妹听到她在央求——“政委,山区孩子能考上这样的重点大学实属不易,如果不违反大的原则就算小妹私人请你帮这个忙吧!”郭副县在挂断电话时说:“政委,我完全理解,但对这个孩子而言真的太残酷太遗憾了!”柏灵眼里旋着泪,她一下扑在柏仲的肩膀上哭开了。郭副县挠了挠本不零乱的头发,对他们姐弟说:“伯仲想要上这所大学就只能选择复读,明年再考。但是,如果你愿意就读市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我可以想想办法。”柏灵盯着柏仲,柏仲痛苦地点了点头。于是,郭副县马不停蹄地带着他们直奔师专所在市,通过与市教委领导协商和沟通,市教委又请示省教委同意后为伯仲办理了补录手续,柏仲才得以走进市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学习。师专的领导听说他的经历后既为他感到遗憾,又为意外录取到这样一位优秀的学生而欢欣鼓舞。 第16章 较量 (十六) 吴斌听说落雨河乡要搞旅游开发,就带着贾博宇去找郭副县。郭副县说自己没分管旅游对这个情况不了解,建议他们直接到落雨河乡或县旅游局咨询。吴斌就打着郭副县的招牌来到落雨河乡政府,谢卓婷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通过交谈,谢卓婷对吴斌的实力深信不疑。于是,谢卓婷陪着吴斌和贾博宇前往磨盘村考察。吃晚饭的时候,谢卓婷还把乡长叫来一起陪吴斌他们吃饭,谢卓婷暗示乡长吴斌是郭副县推荐来的老板,乡长巴结地端起酒杯敬吴斌:“吴总,项目方面有谢书记运筹帷幄,资金方面仰仗你大力支持,我们绝不辜负‘郭县长’的期望,我敬你。”吴斌驰骋商海多年对这类应酬驾轻就熟,将计就计说:“小郭虽然是我的同学,但我们在商言商,一切按规矩办。”谢卓婷听懂了吴斌的弦外之音,她就喜欢和这样的商人打交道。 吴斌给贾博宇使了个眼色,贾博宇就起身走出去在车边等候。谢卓婷似乎多喝了一盅走路有点飘,吴斌忙绅士地拦腰扶了她一把,乡长飞步向前假装没看到。吴斌说他想欣赏一下落月河的夜景,就让贾博宇开车送谢卓婷和乡长回乡政府。上车后,贾博宇把两盒“广东特产”分别送给谢卓婷和乡长,并说:“两位领导,这是我们吴总的一点心意,请笑纳。”谢卓婷和乡长心安理得地收下各自那盒“广东特产”。贾博宇把他们送到乡政府后就原路返回接吴斌。吴斌问“炸弹”都埋下了吗?贾博宇神气十足地说:“还有猫不吃腥吗?”两个商人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 谢卓婷确实喝多了感觉口有点渴,就在宿舍里把“广东特产”打开准备吃一点。她原本以为吴斌送的是杜牧笔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荔枝。然而,扯开包装后她看见里面是三打崭新的百元大钞,她数了数整好三万元。她刚把钱和盒子放进文件柜锁好,就听到乡长急促地敲她的宿舍门。 乡长进门后也不避嫌立马将门关上,从胳子窝里把那盒“广东特产”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谢书记,这盒子里装的不是糕点!”谢卓婷故作惊讶:“广东特产是荔枝,怎么会是糕点!”乡长以为她还没打开自己那盒“广东特产”,就说:“也不是荔枝。”谢卓婷拢了拢头发假装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呢?”乡长胆怯地说:“是,是,是一万元钱。”谢卓婷心里一紧:“你说是一万元钱?”乡长回答:“是”。谢卓婷心想吴斌倚重的是她,遂对乡长说:“我那盒‘广东特产’下车时忘记在吴总的车上。吴总是郭副县的同学,大家以后还要一起做事,你若还回去叫他的脸往哪搁?”乡长听说谢卓婷那盒“广东特产”忘记在吴斌的车上,心里越发慌了,就说这钱无论如何他都要退还给吴总。谢卓婷想牢牢地控制住乡长,就把那盒“广东特产”拿了放在他手上,说:“这事只有我知道,你暂时收着,找机会还给吴总也好不还也行,只是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就这样吧!” 磨盘村的群众听说乡上要在落雨河畔搞旅游开发都大为光火。柏向川知道大城市的人喜欢用农家肥种出来的蔬菜,他正准备把蔬菜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因此坚决反对搞旅游开发。用什么理由反对呢?农民对承包土地有自主经营权,就用这个理由。于是,他联络了一些种菜大户加入到反对搞旅游开发的阵营,磨盘村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夜! 谢卓婷和吴斌私下联系几次后,双方口头敲定了一些事项,谢卓婷就安排柏希望带领一个工作组到磨盘村开展前期工作。柏希望坚决反对现阶段在落雨河两岸搞旅游开发,原因是群众种植连片蔬菜的效益很好,并带动第三产业蓬勃发展。谢卓婷讥讽他格局太小。柏希望把种植连片蔬菜是落实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精神这块“金字招牌”搬了出来。谢卓婷诡异一笑:“柏副书记,你是真人不露相?”柏希望一头雾水,问她什么意思?谢卓婷说:“农业产业化全县都在喊都在提,但真正抓落实的没几个乡镇。你想帮助群众早日致富的迫切愿望我能理解,但绝不能单纯依靠调整农业产业结构这一项呀!搞旅游有什么不好?全世界的人都想跑去旅游区玩,但没谁愿意去看种菜吧!再者说,吴总可是郭副县的同学,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同志,千万别一根筋好不好,在大是大非面前切莫意气用事。请你想一想,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有多少人争着做、抢着做、甚至哭爹喊娘都要做,中国什么都缺,唯一不缺想当官的人。” 乡工作组来到磨盘村,群众遂向他们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谁敢保证搞旅游不会亏损,农民的收益如何保障?农民种植蔬菜投入的成本及造成的各种损失由谁买单?工作组成员面面相觑。谢卓婷和乡长交换了一下意见,她让乡长当众宣布由乡政府负责兜底。乡长胆怯地反驳:“这恐怕不行,万一真的赔了商家卷被子走人乡政府拿什么兜底,这可不是一笔小数?”谢卓婷说干事创业前怕狼后怕虎这怎么行?乡长直起腰杆说那就请书记当众宣布吧,我绝对服从。谢卓婷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回了句“一点大局意识都没有!”乡长不理她。无奈何谢卓婷连夜组织召开班子会研究,班子成员虽然对乡政府兜底一议表示担忧,但都圆滑地认为自己不可能在这个岗位上干一辈子,何苦与谢卓婷扳手腕自讨苦吃,因此举手表决时除柏希望外其他人都表示同意。当然,大家对柏希望既尊重,又觉得他缺乏政治头脑。从现实的角度看,提干时“一把手”的反向测评结论具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关键时候 “二两拨千斤”就能让一个人多年的努力和奋斗打水漂,这样的事过去有、现在有,难道将来就不会有?呵呀,柏希望真是头犟驴!会上,谢卓婷提议由乡长负责旅游开发的相关事宜,柏希望不再挂钩磨盘村且不再负责与旅游相关的工作。 群众一窝蜂反对现阶段搞旅游,几个“二杆子”抡起锄头说:“谁要敢在磨盘村搞旅游,老子就用锄头把他的脑袋砸开花。”工作队员都不敢吱声。乡长害怕出事就宣布收兵,回去后赶紧把情况向谢卓婷作了汇报。谢卓婷问他是谁在带头闹事,乡长嘟囔着说不清楚,随口说柏向河像头发情的母驴叫个不停。 谢卓婷把派出所所长叫来如此这般地做了交待,所长说这样做恐怕不行,谢卓婷向他保证出任何事都由她担着。 当晚,一辆警车径直开到柏向河家门口,几个人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他架上警车带回派出所。车刚停稳辅警李三儿把柏向河揪下车就是一飞腿,其他几位干警还没来得及阻止柏向河已一个马爬跌倒在院坝中央,李三儿赶上去准备踢第二脚,但腾起的腿像朽木一样僵在半空不动了。其他人一看顿时吓蒙了,只见柏向河的脖颈不偏不倚插在一个根雕的枝梢上,殷红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所长像泄了气的热气球只说了句:“完了”,就蹲在地上站不起来。李三儿见状像疯狗一样落荒而逃,等大家缓过神来他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乡卫生院的医生赶到现场后也束手无策。不知是谁找来一把小钢锯,大家小心翼翼地把刺穿柏向河脖颈的那一根树根锯断,卫生院的医生紧急包扎止血后,大家合力将柏向河抬上那辆警车,警车一路鸣笛狂奔着向县医院疾驰而去。 谢卓婷听说出事后竟然小便失禁,双腿抖得像筛糠一样。乡长顾不上敲门劲直冲进她的宿舍,两人都十分惶恐,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老天保佑,千万不要闹出人命!”他们还在纠结是否应当向县委和县政府报告,不曾想县委办已打电话让他们火速把情况书面传真报到县委办和县政府办。原来,派出所第一时间将情况报告了县公安局,县公安局按要求向县委办和县政府办作了紧急报告。 柏希望听说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柏灵让她赶到县医院抢救室等候。他明白,对于妹妹而言柏向河是她的再生之父,老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应该守在他面前。 柏灵和郭副县还在单位加班,她接到哥哥的电话后眼泪唰唰唰地掉在地上,只给郭副县打了声招呼就飞一般去了县医院。 郭副县立马去办公室了解情况,电话记录:“县公安局办公室XX年XX月XX日21时35分紧急来电,据落雨河乡派出所报告,该所民警按乡党委书记谢卓婷要求前往磨盘村村民柏向河家,在带其到派出所了解情况时突发意外,柏向河摔倒在院坝内一个根雕上,被树枝刺穿脖劲生命垂危,现紧急送往县医院抢救。”郭副县感到纳闷,他怎么会摔倒在根雕上呢?这时,县长和县公安局的领导同时进了县政府大院,县长指示他们立即展开调查,必须给人民群众一个交待,决不允许包庇和隐瞒事实真相。 县公安局遂成立专案组全力追捕在逃嫌疑人李三儿,并将其成功抓获。 一周后,柏向河终于脱离生命危险并转到普通病房,柏灵请假看护他至柏仲来接替她为止。 第17章 苦乐年华 (十七) 岁月如梭,柏希望在落雨河乡担任乡党委书记已快三年,柏灵因工作表现突出被推荐提拔为落雨河乡的副乡长,柏希望向县委组织部建议将妹妹调整到其他地方任职未妥,组织部长偷偷告诉他上级组织将对他委以重任,柏灵在落雨河乡担任副乡长没有不妥。 柏希望做梦都不曾想到他会被考察提拔为副县长。自从“柏向河事件”发生后落雨河乡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谢卓婷和乡长都被调岗,组织上让柏希望第二次主持落雨河乡的全面工作。这期间,县委书记被调整到地区某局担任副局长,新任县委书记第一时间就到落雨河乡调研,广大干部群众反映最集中的问题是:“柏希望同志不应该只是名‘看守内阁’,至少应该让他担任乡长。”起初,县委书记以为这是柏希望导演的闹剧,心想此人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怂恿他人为其“跑官要官”,甚至与组织摊牌这还了得?于是安排县纪委和组织部对柏希望开展联合调查。调查结束后县纪委书记和组织部长亲自向他汇报情况,说柏希望同志的口碑是用实干和勤奋赢得的,且无任何违纪违法线索及举报。组织部长更是红着脸向县委书记作口头检讨,说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屈了才,失了民心。县委书记这才大吃一惊,仔细翻看两部门联合撰写的调查报告及十几份附件,他为自己最初的轻率判断感到一丝不安,指示组织部对柏希望进行考察。考察结束后,组织部建议让柏希望担任落雨河乡党委副书记、代乡长。县委书记带上考察材料直接去了趟市委,回来后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研究并任命柏希望为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并根据柏希望的推荐将该乡分管农业的副乡长李平同志提拔为乡党委副书记暨代乡长。 落雨河乡在柏希望和李平的带领下打出多套组合拳,各项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和取得的成绩很快引起省农业厅的关注,省农业厅决定在落雨河乡召开全省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现场会。哈呀,县委书记高兴得拉着柏希望和李平的手跳起锅庄舞。 省农业厅在落雨河乡组织召开的全省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现场会取得圆满成功,并推动落雨河乡人居环境综合整治等上台阶,媒体争相报道。之后,市委组织部派出考察组对柏希望同志进行考察,他被顺利地提拔到邻县担任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与此同时,李平也被提拔到另外一个乡担任党委书记。 柏向河遭此一劫留下个后遗症,但凡天气变化他就感到脖颈发麻或疼痛,他去市医院检查了几次也没个肯定的结论,就只能像拨算盘珠子“见子打子”疼时吃点止痛药。近段时间他老惦记着修间青瓦白墙的房子,但已是力不从心。 三年后,柏仲大学毕业国家已经完全取消毕业分配制度,他就跑到省外找工作。 虽说知识改变命运,但如今谁没个大学文凭,海归照样有人找不着饭吃,待业大军已是黑云压城,各种现场招聘会往往是“赵云大战长坂坡”铩羽而归。柏仲一口气跑了十多家单位,连个起码的面试机会都争不到手。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马路边观看城市的车水马龙,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他想买点吃的,可兜里没钱,自己总不能去偷去抢,他质疑“不食嗟来之食”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现实可行性,看来“三分钱逼死英雄汉”并非荒唐之举。无奈之下,他向路人求助,可城市里到处都有这样真假难辨的落难者谁又愿意相信他呢?在遭受一众人的白眼后,一位清洁工把啃过半边的馒头递给他。他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泪水顿时顺着鼻弯淌了下来。 吃完那半个馒头,他起身转进一条巷子。前面是一所民办学校——向阳小学。他准备找校长谈一下应聘的事。门卫让他先登记,然后指了指校长办公室的位置,他径直朝校长办公室走去。校长是位三十出头的女同志。他毛遂自荐,校长问他怎么找到向阳小学来的?他坦率地说为了生活。她问他是什么学校毕业的,他一字一顿地报了校名,并补充说我是补录到这所学校的。她十分好奇,问他为什么是补录?他就将自己高考的遭遇讲了一下,还从包里取出当年录取他那所华中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看后长长地叹了气!他焦急地问能让我试一节课吗?她点了点头,但坦言这是一所私立学校福利待遇一般。他说自己不是心血来潮,若能留下就踏踏实实地做下去。 伯仲入职后,她找他交心谈心。她介绍了自己来到这所学校的初衷,他方才弄清楚这所民办小学的基本情况,并对她辞去公职参与创办这样一所民办学校深感敬佩。她说有的人贪图享乐,但我更乐意用青春书写人生。当然,创业是艰辛的,民办学校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挫折和困难,但奋斗的过程充满幸福!我们用知识帮助农民工的子弟成长,这本身是一项无比高尚的事业,青春无悔! 现实是无数农民工在喧嚣的城市脸朝黄土背朝天地打拼,到头来绝大多数人还得返回农村生活,自己参与建造的高楼大厦一但完工他们连走进去回眸一看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子女身上,可这些孩子却很难进入城市的公立学校,“向阳小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它承载着一众农民工子弟的未来和希望。 柏仲很快进入角色,他认真备课、认真上课、认真批改同学们的作业。每当夜深人静天上繁星闪烁,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吟唱——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 柏仲很快和这里的老师们熟络起来,他也同大家一样叫校长果果姐。晚饭后,柏仲见果果姐独自在操场上锻炼就撵了过去。果果姐热情地与他打了声招呼,他们并排着绕操场健步走。柏仲说:“果果姐,我有个事想跟你说说,你不介意吧?”果果姐侧过脸看着他。他说:“我听别人说起你的人生经历,我很感动。”果果姐说这有什么呢?人既然不能选择如何生,那就得选择如何活好。柏仲说人生真没这么容易。果果姐说你很感性。柏仲说这样的经历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果果姐说那你能体会吗?柏仲眼里泛起点点泪花。果果姐好奇地问你怎么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哟。柏仲说我有一个姐姐,她的经历与你很相似。是吗,果果姐惊讶地问。是的,她是被人遗弃后被我爸于风雪夜捡回家救活并带大的。后来呢,果果姐接住话问他。我们家很穷,现在都还在住茅草房,她跟着遭了不少罪,大冬天也只能穿双泛黄的破胶鞋,她小候没穿过袜子。那你呢,果果姐盯着他问。我爸和我妈都心疼姐姐,有好吃的都要先给她,但姐姐总要分给我一半。我们姐弟感情很好,小时候谁要欺负我她就会挺身而出。然后呢,果果姐紧追不放。她初中时遗弃她那家人找上门来,把她要了回去。什么,果果姐惊奇地看着他。当然,这户人家是真的对她好,要过去就把她送进县城读书。那现在呢,果果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已经在我们乡当了副乡长。哦!果果姐继续向前走。柏仲说:“果果姐,你相信命运吗?”果果姐侧脸看他。他说我遇上你就像遇上我姐一样,这难道不是命运。果果姐用手理了理拂在脸上的几缕头发,她仰望广袤的苍穹,那里有若干未解之谜。 往后,柏仲只要看到果果姐独自在操场上运动就撵过去扯闲谈,但果果姐似乎刻意回避与他单独在一起,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掐指一算,果果姐参与创办向阳小学已经八年。八年来他们饱尝世态炎凉,从最开始被质疑连一个班的学生都招不够到如今六个年级十二个班塞得满满当当,他们付出了太多的辛劳和汗水。创业没有捷径,尤其是办教育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从建校伊始,果果姐就坚持“育人为主、赢利为辅”,她希望每一名从向阳小学走出去的学生都能与大多数公立学校的学生媲美。她常对同学们说:“童年的艰辛,是人一生最为宝贵的财富。” 一次不经意的小学生演讲比赛在县电视台播出后,众多家长慕名来到向阳小学参观和考察。大家看到向阳小学的办学条件虽然有限,但是充满朝气;校园里虽然缺少鲜花和草坪,但是整洁干净;宣传栏上有一段话:“完整每一个生命,成就每一个梦想!” 第18章 担当 (十八) 暑假,柏仲回家看望父母。一进村就听说乡上前阵推进拆点并校,村里的点小已被被拆学生都并到了村完小。村民抱怨学生上学路远,往往天不明就得出门,意志力差的几名留守儿童“顺其自然”辍学在家天天睡天光觉,他们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感到无可奈何。柏仲问父亲为什么要拆并点校,柏向河佝偻着背说青年人外出打工把读书的娃娃一并带走,留在村里读书的娃娃越来越少! 柏灵刚参与调解完一起矛盾纠纷,见柏仲走进乡政府大院,她像一只百灵鸟叫着弟弟的名字从二楼上跑下去。姐弟俩都是大人了,但还像当年一样互相叫着小名,机关干部看着都有些羡慕。柏灵把弟弟引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他泡了杯茶,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柏仲说在一所民办小学当老师。柏灵问他怎么不报考公办老师?他说在民办学校也一样可以实现人生价值。柏仲呷了一口茶水问柏灵为什么不把磨盘村的小学保留下来,那里的学生还多着呢?柏灵说拆点并校是迫不得已,有些自然村已没有学生,有些自然村只有几个学生,不合并很难集中教学资源。柏仲问磨盘村的学生多能不能把其他地方的学生合并到磨盘村上学?柏灵说磨盘小学的房子已被拆除,即使大家愿意也没地方上课了。柏仲说那为什么不重新修一所小学呢?柏灵说目前已有几所“希望小学”荒废,申请修新学校不大现实,这当然是一对矛盾——有学校的地方没学生,有学生的地方没学校。柏仲问如果私人修学校,上面是否支持?柏灵说谁会出这冤枉钱呀! 晚上柏仲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反复论证是将兜里的钱用来给家里修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还是帮助孩子们修两间教室?当然,若是给家里修一间青瓦白墙的大瓦房这钱勉强够用,但修两间教室恐怕还有差欠。 明天,他试探着问父母修房子的事,柏向河说你进城了我们住什么样的房子都无所谓。柏仲说你们辛苦了一辈子可没住上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我心里难过呀!柏向河说这没什么,你柏灵姐姐前阵说要出钱给我们修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我们没同意。柏仲沉默了。 中午时分,柏灵带着一些糕点来看养父母和柏仲,她再次提出要帮助老人修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柏仲先于父母反对她的提议。柏灵问你为什么要反对?柏仲说修房子的事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 柏灵的眼泪掉了下来。 柏仲开始挨家挨户走访,留守老人大都埋怨拆点并校造成孙子上学难!他辗转来到拆除后的磨盘小学,只见残垣断壁横七竖八,木材及完整的瓦片已被人拿走,操场上孤零零地竖着一根旗杆。 柏仲回家与父亲商量想在原址上重建两间校舍。柏向河大吃一惊,问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柏仲说我想做个对村子有用的人。他妈在一旁说那是公家的事,你莫管这闲事。柏仲说这不是管闲事,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人大多数还是要告老还乡,我们不能把城市建漂亮了而把家乡放凋零了。柏向河说公家在拆点并校,一些学校已经闲置不用,你还修哪门子学校?再说了,学校修起来谁来当老师,总不能让孩子们自己教自己吧?柏仲说我调查过,村子里还有两个班的学生娃娃,我先来当这里的老师。他妈问他修学校的钱从哪里来,公家前阵才拆掉老学校,不可能再花钱建新学校。柏仲说我存下一点钱,原本打算给家里盖一间青瓦白墙的瓦房,现在我想先盖两间教室。柏向河盯着柏仲看,他妈扯着衣袖发呆。柏仲说:“爸、妈,我所在的向阳小学是一所民办学校,校长比我大不了几岁,她为了帮助打工人的子弟读书毅然辞去公办教师的身份,艰难地参与创办了那所小学,如今向阳小学成了人人夸耀的好学校。我在想,磨盘村和周边自然村还有这么些孩子需要上学,我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我深知城乡差别有多大,唯其知识能改变命运,农村的孩子更加需要学习知识。我不想当什么先进典型,但我想把向阳小学的精神带回磨盘村,在这里教书育人一辈子,让这里的留守儿童人人有书读,人人都通过读书走出磨盘村。”他妈问那你靠什么生活?柏仲说我会参加公办教师考试,考上公办教师就申请在磨盘村教书。考不上,我就一边种地一边教书,饿不着。 第19章 凤凰涅盘 (十九) 柏向河去找柏向川,他既想找柏向川劝说柏仲放弃自费修学校的想法,又想让他出面找柏灵看看公家对柏仲修学校能否给点帮助。 柏向河这几年做蔬菜经纪人挣了不少钱,家庭条件越发殷实,他本想把这间青瓦白墙翻建成一幢欧式别墅,但柏希望坚决阻止了他的想法。柏向川明白,如今儿子是位副县长,女儿又是落雨河乡的副书记,自己突然修一幢别墅难免招惹是非,虽说这些年儿子和女儿并没给家里多少钱,但外界会怎么猜怎么看呢,谁会相信这些钱都是自己起早贪黑挣的呢?是呀,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为儿子和女儿着想。当柏向河把来意告诉了柏向川,柏向川就背起手在堂屋里踱步,他问柏向河为什么不叫柏仲把你那间茅草房翻建成青瓦白墙?柏向河说柏仲原本打算回来就是办这件事,但他看到村里娃娃读书不方便就临时动了这个念头。哦!他还说他在省城教书的向阳小学是所民办学校,学校的校长为了帮助农民工的娃娃读书辞了公职,他可能受了这方面的启发。柏向川递给柏向河一支烟说:“向河呀,龙生龙、凤生凤,你的儿子像你,有一颗菩萨心肠。”柏向河点了点头。于是,柏向川转而对柏向河说:“向河,如果柏仲决心修这所学校,我第一个赞助,我再发动一些蔬菜经纪人也来赞助。至于找公家要钱,从现实的角度看不大可能,你没见其他村前些年修的希望小学都闲置不用遍地茅草。倒是有一点很重要,柏仲要在这里教书育人得有一份工资,你让他好好准备考试,咱雷锋精神要发扬,但时代不同了饿肚皮是自个的事呀!” 柏向河把柏向川的话原汁原味带给柏仲。柏向川把柏仲的想法散播给大家。于是,那些有娃娃准备就读的人家和几名蔬菜经纪人都表示愿意赞助。柏灵通过柏向川知道了柏仲的想法,她向乡党委和政府做了紧急汇报,书记和乡长都有些感动,但认为在拆点并校的大背景下建学校恐怕难以争取到上级的资金支持,再说上级及教育主管部门会怎么看待乡上拆点并校的工作呢?柏灵明白书记和乡长的意思,但还是申请回磨盘村搞一次调研。书记和乡长拱手说:“拜托!”柏灵首先回了趟家,柏向川夫妇围着她转,又是剥核桃、又是削苹果。她妈意味深长地说你老大不小了!柏灵脸一红,忙将柏向川递过来的苹果咬了一大块含在嘴里。柏向川让老婆别老这样“逼婚”,柏灵忙向父亲点头一笑。 柏灵像炒豆子一样追问柏向川柏仲倡导修学校村里人怎么看,大家愿不愿意一起努力等。柏向川说,自打你弟弟承头做这件事我就第一个跳出来赞助,还拉来一帮蔬菜经纪人赞助,现如今钱不是个问题。同时,告诉她村里人对柏仲和他们的义举都感恩戴德。 柏灵想学校建成后乡上无论如何都要派两名以上公办老师下来,当然,这并不十分为难。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柏仲一腔热血回乡办教育,他的身份该如何解决才符合政策?英雄无泪是不可能的,关键是如何最大限度减少英雄流泪。按照现行政策任何人都要通过招考录用才能端上公家的饭碗,她得提醒柏仲优先考虑这个问题。 柏仲正在学校工地上忙活。柏灵让他过去有个话要给他讲。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朝柏灵走过去。柏灵把她的担忧说了出来。柏仲说:“我会积极参加教师招考,争取成为一名公办老师。当然,现在竞争大,如果考不起我就先当几年代课老师,等有新人来接替我就回向阳小学当一名私立学校的老师。”柏灵说青春宝贵千万不能折腾。她叫柏仲抓紧时间复习,参加下半年教师补员考试。柏仲看着她笑了笑。她强调,你如果想通过教育改变磨盘村的落后面貌,你就应该听我的,千万别犟呵!柏仲吐了吐舌头。于是,柏仲白天与大伙一起营建校舍,晚上就挑灯夜战备考。 柏灵离开柏仲后径直去了柏向河家,她看着有些塌陷的茅草房和佝偻着背的养父母,就决定明天起请人给他们修一间青瓦白墙的砖房。她回家找父亲商量,请柏向川出面组织人手,由她出钱给养父母一家修一间青瓦白墙的大瓦房。柏向川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后天,柏向河夫妇从山地里劳动回来看到院子前面堆起建一间青瓦白墙所需要的砖、水泥和沙子等。柏向川没等他们开口问就说:“向河,我受灵灵的委托组织人给你们建房。我知道你们不要孩子为你们建这房子,可这是娃娃的一片孝心,也应该不是?你们看,修房子的材料都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你们挪一挪窝,我们拆除这间茅草房在原址上重建。” 远处,柏向川已指挥人给他们搭起一间临时过渡板房,几个工人正在给板房安装门和窗户。柏向河哽咽着说:“向川哥,我还能有啥说的?”于是,柏向川又指挥工人帮助柏向河把家里的坛坛罐罐悉数搬到过渡板房里。傍晚,过渡板房上空飘起了袅袅炊烟。 八月中旬,落雨河两岸山青水秀,郁郁葱葱的藤类植物伸着长长的触须向着太阳招手,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新建磨盘小学初具雏形,五间青瓦白墙的校舍一字排列,操场被翻建得平平整整并安上一副篮球架,几株雪松和几丛刺玫瑰已移栽到位。 据悉,县上刚接收了一批西部支教志愿者,他们将被安排到各乡支教。闻此讯息,柏灵立即向乡党委和政府汇报,建议将分配到落雨河乡的四名志愿者安排到磨盘小学支教,并将拆点并校剩下的课桌椅调配一批给磨盘小学使用,书记和乡长完全同意。柏灵让办公室通知常玉发带人来接收这批课桌椅,常玉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柏仲,小伙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晚,柏仲躺在床上数星星,他回味在向阳小学的短暂生活,他想到所认识的每一名同学、同事和果果姐。他决定向她提出辞职。明天,他到村上挂长途电话给向阳小学,值班领导正是果果姐,他带着歉疚向果果姐提出辞职。果果姐爽快地批准了他的辞职,希望他把磨盘小学办好,为农村留守儿童撑起一片天。 九月初,乡教办派来一名德高望众的校长,柏仲担任副校长(临聘),四名支教大学生欢天喜地地备课,磨盘小学上空升起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朗朗的读书声萦绕在磨盘村上空。 四名支教志愿者中有三名女生,他们对磨盘村及落雨河两岸的山山水水都十分感兴趣,尤其喜欢听那鸡鸣狗吠声,往往一大晚上还呆萌地站在院坝里数星星,东方才露鱼肚白就爬起来观日出,心情好得像新婚燕儿度蜜月。然而,好奇过后他们又都隐隐有些沮丧,夏晓涵已躲在厕所里哭过两次鼻子。校长明察秋毫,就把自己如何到落雨河乡教书的经历讲给大家听希望引起共鸣,但夏晓涵的情绪却越发低落。于是,柏仲邀请大家周末一起到他家吃凉粉,借此排遣一下他们的不安和失落感。 自从筹建学校起柏仲就没回过一次家,当他看到原来的茅草房被一间漂亮的青瓦白墙代替后心里一热,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遂想到爸爸当年风雪夜的善举,看来爱终究有回报! 夏晓涵又像一只快乐的小山雀叽叽喳喳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吟颂于光中先生的作品《乡愁》。柏仲给大家讲姐姐柏灵的故事,一个个女孩子听得眼泪汪汪。柏仲告诉他们这幢青瓦白墙房子是姐姐出钱修的,夏晓涵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出钱修?校长代他作了回答。几位年轻人很感动,如释重负,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们决心把支教工作做好并帮助磨盘小学实现凤凰涅盘。 第20章 格局 (二十) 郭副县调到市委宣传部担任副部长,部长安排她发掘一批先进典型,她于是与各县宣传部联系要求大家推送一批候选对象。 郑小雅被下派到县委宣传部挂职锻炼,她给落雨河乡打电话。柏灵接到郑小雅的电话十分开心。郑小雅把市委宣传部要求推送先进典型的事告诉了她,她将柏仲出钱并带领乡亲们重建磨盘小学帮助留守儿童上学的事简要告诉了郑小雅。郑小雅让他们抓紧时间报送一篇先进材料。 谢卓婷再次担任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说话做事判若两人,她决心用好这次申报先进典型的机会。于是,她破天荒带领全体班子成员前往磨盘村调研,村支书常玉发详细地向他们汇报了磨盘小学重建及开班情况,着重指出柏仲在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并建议乡党委、政府帮助柏仲争取一个正式教师的名额。 围绕如何报送先进材料,谢卓婷和乡长产生了分歧。乡长主张实事求是,强调不宜过度渲染乡党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而应客观地把柏仲的先进事迹写好,关键是写得真实和感人。谢卓婷嘲笑他“大姑娘上轿”扭扭捏捏。办公室主任是芦苇挑水把握不住平衡,只得按照谢卓婷的要求大书特书,似乎没有谢卓婷臆想的“运筹帷幄”磨盘小学就根本不可能重建?对柏仲捐款修建磨盘小学而无钱给父母修建房子的事却只字未提。末了,办公室主任问谢卓婷这还是报柏仲的先进材料吗?谢卓婷的双眼热辣辣地盯着他看,小伙子的内心脆弱得像一层霜花见热就融化。 乡长坚持说:“我保留意见!” 郑小雅看到落雨河乡上报的先进材料有一种吃到馊菜的味道,她把材料呈送给分管领导后欲言又止,副部长问她还有何事?她吞吞吐吐没有表述清楚,副部长有些莫名其妙。后来,郑小雅鼓起勇气把柏灵向她讲述的伯仲捐资建校的事迹做了汇报,副部长把头仰靠在沙发上久久不说话,她只好悄悄地退了出来。 柏灵知道“先进材料”的事是第二天晚些时候,她不便发表任何评论,但是喉咙像哽着一根鱼刺。作为落雨河乡的副书记她应该维护班子的团结和集体的荣誉,但自己如果保持沉默就愧对组织的关心和培养,该何去何从?她准备找乡长谈谈自己的看法。乡长摸了一下额头,建议她找谢书记反映。柏灵刚走到谢卓婷的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她正指示办公室主任重新起草材料。办公室主任不耐烦地顶了她几句,她气急败坏地嘟囔:“什么也别说了,这事都捅到市委宣传部,真是把脸丢尽了!” 柏灵悄悄地转身走了。 原来,市委宣传部得知落雨河乡上报的“先进材料”不实后,郭副部长亲自打电话给县委宣传部部长要求据实上报。县委宣传部长又一脸愠怒地给谢卓婷打电话,话虽说得委婉,但谢卓婷的脸早已是红一块紫一块像刚施过胭脂就被暴雨淋过一般丑陋不堪。 两周后,市上主管的报纸、广播和电视相继报道了柏仲的先进事迹。 第21章 青涩 柏仲在县电视台精彩亮相后,引起一众女生崇拜。 某位女生将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托人转交给他,某位已婚少妇给他寄来一首李清照的《一剪梅》,还有人将倩丽的写生照邮寄给他并留言——“见照如见人”。 柏仲看着那些信件和相片心就砰砰跳,但他坚信他们都是一时心血来潮,个别人甚至把他错当成影视明星。他进一步推论,若是在激情燃烧的八十年代,这些书信或许带着几分真情实感?陡然间,他想到《平凡的世界》里那个孙少平。哎呀,路遥真是个伟大的作家,他能让地委书记的女儿田晓霞爱上双水村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孙少平,这在当下社会简直是天方夜谭! 果不其然,那些写信和寄照片的女子随着几阵雁鸣声消失得无影无踪,给他寄《一剪梅》的那位少妇倒是又寄来过两封知冷知热的信。但是,她想表达的意思似乎超出了柏仲的认知世界! 夏晓涵来自西北某农村,她知道农村女孩为男孩织毛衣意味着什么?她对柏仲虽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却鬼使神差地到落雨河乡集市上称了一斤六两混纺毛线,闲着就用织毛衣的签子勾来挑去,不到一个月就将一件板栗色的男式毛衣织好。 柏仲以为夏晓涵在给她哥哥织毛衣,就打趣说:“夏老师,改天帮我姐姐柏灵织一件毛衣。” 夏晓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柏仲的脸立即烫得像刚煮熟并捞进冷水里的坤鸡蛋。 暑假期间,夏晓涵志愿为村里的学生办了一个免费的绘画培训班。 同学们踊跃报名参加绘画培训班。 夏晓涵拿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弯来绕去,一条河和几座山就栩栩如生地呈现在黑板上,同学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女同学举手问夏晓涵:“老师,你画的是不是落雨河风光?” 夏晓涵反问道:“你看哪儿像落雨河?” 那个女同学说:“河的第三个拐弯处那间房子,就是我家呀!” 夏晓涵惊奇地说:“你真聪明,我画的正是二道坝那一段的落雨河风光。” 那个女同学兴奋异常,说:“夏老师,你能把这幅画拍成照片发给我妈妈吗?” 夏晓涵说:“当然可以。” 于是,这个女同学就借夏晓涵的电话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并让她妈加了夏晓涵的微信。 夏晓涵用手机拍下那幅粉笔画和那位女同学,从微信上将相片传给那位学生的妈妈。 那位女同学的妈妈发了三个哭泣的表情。夏晓涵知道微信上的表情并不代表人真实的心境,但她还是感到一丝不安。 那位同学的妈妈见夏晓涵没有回复,就发来一句话:“谢谢,你让我看到久别的家!” 夏晓涵心里一惊,回到:“常回家看看,孩子不能没有母爱。” 对方又发来一连串哭的表情。 夏晓涵问道:“怎么了?” 对方回:“我十分想我的孩子,想家。” 夏晓涵重复道:“常回家看看。” 对方半天才回了三个字:“要挣钱。” 夏晓涵回了两个字:“保重。” 柏仲邀请夏晓涵去他家吃晚饭,夏晓涵趁机将那件板栗色毛衣送给他。 柏仲像抱着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抱着那件毛衣。 夏晓涵打趣说:“咋,怕你女朋友不高兴?”。柏仲连忙摇头说:“我没有女朋友。”夏晓涵的脸上浮出一片火烧云。 柏仲莫名其妙地把果果姐与夏晓涵扯到一起,他偶然发现果果姐才是他想要追求的“女朋友”。 于是,他执意将一百元钱塞给夏晓涵,说:“你如果不收钱,这件毛衣我就不能穿在身上。” 夏晓涵听懂柏仲的弦外之音,加之她原本也没有西北农村女孩的那种微妙心思,就勉为其难地收下那一百元钱。后来,她又用那一百元钱去落雨河乡集市上称回一斤二两梅红色的混纺毛线,估摸着为柏灵织了一件翻领毛衣。 柏仲这才发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果果姐意外地收到柏仲的一封信,她心潮澎湃,却不敢断然接受柏仲的爱。她与柏仲的交往有限,虽然这个小伙子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里舒服,但爱情和婚姻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她没有十七八岁女孩那种试错机会和资本,她要的是一个基于家庭的爱情。 柏仲天天等夜夜盼也不见果果姐回信,就坚持一周寄一封信给她。 终于,果果姐给他回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你是否读过《围城》,你现在只想着‘往城里冲’。但是,你是否想过‘冲进城后’自己会后悔?” 柏仲还真没读过着名的《围城》,但他对《围城》里面的几个角色均有所耳闻,特别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方鸿渐。于是,他就找夏晓涵借《围城》,他前阵看到夏晓涵正在读这本书。 夏晓涵调皮地说:“咋,想学习方博士?” 柏仲不曾读过《围城》,知道夏晓涵说这句话一定带着几分调侃,就说:“你先借我看看,完了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柏仲只花了两个晚上就把《围城》读完,但他似乎并不理解“笼子里的雀”,倒是对“城外的人想往里冲,城里的人想往外冲”感到诧异——难道结了婚的人都盼着离婚? 柏仲再次给果果姐写信,坦诚地说:“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也没购买过假文凭,我希望找一个懂我的人和我懂她的人过一辈子。当然,我现在一无所有,从现实的角度看我有点异想天开,但是,纵然这个社会上已无真爱,我也想为你付出真爱!” 果果姐再次回信,内容愈发简单——“我大你三岁,我离过婚!” 柏仲毅然回信——“女大三抱金砖,离婚不是错。” 果果姐反复念叨这封极短的回信,她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第22章 小羊羔 果果姐名叫金喜果,她是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她性格活泼,与班上同学的关系都很要好,暗恋她的人据说有一个加强连。 然而,果果姐大四年级都没谈恋爱,一众男生就眼巴巴地盼着——“我这张旧船票,何时才能登上你的客船?” 果果姐在多情的男生们眼里是只“黑天鹅”,在那个绰号叫“放大镜”的教授眼里却是只“小羊羔”。 “黑天鹅”受国家法律保护,一众男生只能望天兴叹。然而,“小羊羔”往往与待宰两个字相生相克,“放大镜”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小羊羔”的《社会调查原理与方法》确定为“不及格”等次,“小羊羔”处于待宰状态,被迫参加暑期补考。 补考前一天晚上,“放大镜”捎话让“小羊羔”去他办公室。 那些一心想要用“旧船票登上她的客船”的男生像些非洲大草原上的雄狮,猛然发现自己的领地闯进另一头雄狮,就机警地偷偷跟在果果姐的身后去到“放大镜”的办公室外面,一个个将耳朵紧紧贴在办公室的门上,只等果果姐发出一声尖叫就破门而入,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 “放大镜”亲热地与“小羊羔”闲扯八卦,并从一个精美的礼盒里取出一条金光灿灿的女士项链拿在手里,说要将这条足金项链送给果果姐,并不容分说地抢着要帮她系到脖颈上。果果姐往后退了三步靠着墙角。“放大镜”威胁道:“敬酒不吃,难道要吃罚酒?” 果果姐恍然大悟,她如梦初醒为什么自己的《社会调查原理与方法》会“不及格”?她想不到自己心爱的大学竟然亦藏污纳垢,“放大镜”是年级部主任,是公认的理论高手,省委党校还多次邀请他去给厅级和新任处级干部授课。然而,他与李大钊、陈望道、鲁迅这样的先生差距何其大? 果果姐心想,大学原本是一方净土,大学教授都应该是些德高望重者,他们既是师长,又是父母。然而,诸如“放大镜”这样的人居然像条野狗竟然在大学校园撒野逞凶淫威他人,难道自己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不,绝对不。她清楚,只要她顺着他,她甚至不需要参加补考,她的《社会调查原理与方法》照样能得高分。同样,只要她不让他“称心”,她就休想通过补考,她就休想顺利毕业。天呀,难道非逼着鲁迅先生的在天之灵再次发出呐喊! “放大镜”挥舞着权力的大棒,他的下体燥热,他要让“小羊羔”屈服,他不相信“小羊羔”能抵抗到最后,他不相信“这只小羊羔”会比其他“小羊羔”难以驯服。 然而,果果姐不像其他“小羊羔”,她铁了心要理直气壮地走出“放大镜”的办公室。 “放大镜”威胁道:“你不想毕业?” 果果姐一脸愠怒地说:“你如果还配当一名老师,就请你让开。你如果不配当一名老师,那你就给我滚开。” “放大镜”没想到“这只小羊羔”竟然是一条“母狼”,他不敢再将足金项链硬往她的脖颈上挂,他更不敢抻手摸她性感的屁股和丰满的胸部,他憎恨下体那个蠢物依旧不识时务地翘着令他十分难受。当然,他没有反思自己原本是人,原本应是个德高望重者,他为自己找借口——相比某省那个坐飞机头等舱赴海南嫖娼的领导,自己还差得很远很远! 果果姐趁机猛然冲过去拉开门,几名男生就翻着金斗滚进“放大镜”的办公室。 几名暗恋者正贴着门听动静,不提防果果姐猛一拉门,一个个像演戏一样倒成一片。他们知道果果姐没有成为“软柿子”——任人捏,但他们还是想学非洲大草原上的领地雄狮教训“放大镜”这个孬种。 “放大镜”吓得双腿哆嗦小便失禁,他知道雄性围绕雌性的争斗场面会有多惨烈。他央求他们放他一马,他保证让果果姐补考过关,保证让他们全都顺利毕业。 有个男生假意说要报警,“放大镜”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哀求:“大哥,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求你放我一马。” 为首的男生亦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学校是个整体,毕竟学校里还有很多德高望重的老师值得大家一辈子尊重。他挥手让“放大镜”现场写了一份《调戏女生的悔过书》,并让其按上鲜红的大拇指手印。 果果姐顺利通过补考,“放大镜”对她耿耿于怀,走路时臆想着“这只小羊羔”温驯地投进他的怀抱,不料思想抛锚他自己倒成一只“小羊羔”径直撞进女校董的怀里,女校董气得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 《调戏女生的悔过书》堪比万人签名的举报材料,“放大镜”一心想着花几千甚至上万元钱将其赎回销毁未果。 在果果姐的暗恋者们看来,收藏那份《调戏女生的悔过书》比收藏初恋给他们写的第一封情书还有味道!何况,谁能保证“放大镜”不会旧病复发,有此“良方”可以对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和观音菩萨给孙猴子戴紧箍咒一个道理! 毕业后,果果姐考到本县一所乡中学任教。第二年,她与落雨河乡原党委书记桂仁和的弟弟结婚。婚后,他们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吵不休,孩子刚过哺乳期他们就办理了协议离婚,孩子由男方抚养,她净身出户。 据有关方面统计,中国当下的离婚率大约为1.3%—2.1%。然而,离婚对于女方的打击和造成的世俗压力相对较大。同时,离婚后女性再婚的难度系数亦比男性大,幸福指数相对更低。 果果姐离婚后,乡中学的女教师都把她当成另类,有几名已婚的男老师倒是对她嘘寒问暖,但她害怕得像遇上五步蛇,走路都绕得远远的。半年后,她断然辞去公职,只身跑到省会城市打工,碰巧遇上向阳小学初创教师缺员,她就果断加入这个初创团队,并意外成为一名持小股份的股东。 第23章 岁月如梭 果果姐给柏仲回了一封长信,把自己的家世和求学经历和盘托出。她让柏仲先冷静下来,说过半年如果柏仲还有这方面的想法他们再联系。 柏仲欣然接受果果姐的建议,并试图摆脱思想的桎梏。然而,爱情的火焰一经点燃就越烧越高,他常常将落雨河畔的某个石头或某片晚霞看成或臆想成果果姐。看来,小伙子患了单相思,幸好果果姐给他的冷静期只有半年。 随着岁月流逝,加之那次伤害事故叠加柏向河的身体越来越差。近段时间,他最担心的事是柏仲的婚姻问题。至于柏灵的婚姻,他相信柏向川两口子一定会放在心上,何况柏灵现在大小也算个干部,在落雨河流域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绝对是凤毛麟角。 于是,柏向河四处托媒请人帮助柏仲找个对象。有两户人家的女孩都想嫁给柏仲为妻,柏向河就让柏仲从中挑选一个。 柏仲暂时不便告诉家里人他与果果姐的关系,亦不从这两个女孩中挑选谁做媳妇。 柏向河就请柏灵给柏仲做思想工作。 柏仲遂把果果姐写给他的那封长信递给姐姐看。 柏灵读完那封信,眼眶里噙满泪花。她站起身,用手抚着柏仲的肩膀说:“弟弟,婚姻大事姐不干涉你的选择。但是,你若选择金玉果,我希望你用心爱她一辈子。” 柏仲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姐,我一定按你说的做,我会爱玉果一辈子。” 柏灵说:“那么,爸爸和妈妈的工作我帮你做。你既然要跟金玉果好,就不能耽误别人家的妹子,人家也都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好呀!” 柏仲说:“姐,请你给爸爸和妈妈做做工作,让他们把媒人说的那两户人家的妹子都退了。” 柏向河夫妇听柏灵讲述完果果姐与柏仲的事,心情都有几分沉重,但架不住柏灵一番劝导,他们就理解了儿子的选择。于是,柏向河一脸愧疚地找媒人将那两户人家的媒约退了。 柏灵告别养父母时,柏向河夫妇不约而同提到她的婚姻:“灵灵,我们知道你爸爸和妈妈一定会为你的婚姻操心,但我们也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幸福地成个家。” 柏灵像小时候与养父到落雨河乡赶集一样拉着养父母的手,她感激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让你们尽早抱上外孙女或外孙子。” 柏向河说:“灵灵,这就好,这就好。” 县直委办局和市直单位追求柏灵的男生有七八个,甚至不乏两名刚离异的副处级领导。柏灵对他们一视同仁,这倒不是说她要“遍地撒网重点捞鱼”,而是她迟迟下不了决心作何取舍?那几个青年各有所长,至于那两名离异的副处想嫁他们的女性都排着长队等他们海选。 柏向河夫妇的话触动了柏灵敏感的神经,柏仲的选择鼓舞了自己。于是,她终于答应县发改局那位从农村家庭走出来的青年周末同他一起吃饭。 柏灵与县发改局那位青年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后,她就铿锵地拒绝了其他人抛出的橄榄枝。 王姓副处级领导像斗鸡一样急红了眼,就不顾公车私用的管理规定让驾驶员开着车去邻县找柏希望,他和柏希望都分管农业,而且同是那年省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现场会后任命的副县长。 柏希望热情地接待了王副县长,当他得知此人是为追求柏灵而来胃里就泛起一股酸水,呛得他脖嗓眼火烧火辣十分难受。 柏希望端着酒杯说:“王副,小妹年轻,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择偶标准,我当哥哥的不能干涉她的选择。当然,我听说你们县委办有两个女孩子对你情有独钟,你何不从他们中间挑选一个。” 王副县一口灌下酒杯里的酒说:“柏副,你我兄弟你是了解的,我那个前妻就他妈一个水性杨花的婊子,衣服一天一换新,家里的地板她从来不拖一回,老子虽然是一个县领导,但父母想在我家里住上一宿都没门,父母用过的开水杯她就扔到垃圾桶里!你说,咱一个堂堂男子汉活成这样还要这个官搓球?” 柏希望将酒瓶提了放到桌下,说:“王副,酒到此为止,多吃菜。” 王副县接着说:“柏副,按理说我不配追求你妹妹。但是,我就是想找一个真正过日子的女人。你说的县委办那两个“妖蛾子”,不是老子瞎说,谁他妈瞎了眼娶去当媳妇非得戴绿帽子不可。” 柏希望说:“王副,我真心希望你找到一个心仪的伴侣,但我不希望你再去找我妹妹,因为她已经跟别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我相信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柏希望的话王副县听明白了,他也就释怀了。当然,他对柏希望兄妹越发尊敬,甚至无数次在心里为柏灵的幸福默默祈祷。 柏希望与王副县谈过那次话后,他就让妻子文静转告妹妹,日常尽量避免与王副县单独接触,并建议她:如果县发改局那位青年真的合适,就于国庆节期间把婚结了。 王副县再没去找过柏灵,亦本能地远离县委办那两名“妖娥子”。果不其然,半年后某人落马,那两名“妖娥子”居然都是他的情人。 据说,其中一名“妖娥子”在市纪委供述,那名落马者曾要求她主动攀附王副县,这样做的目的是掩人耳目。王副县听说后打了一个冷战,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圈套居然一直悬在自己头上。 柏灵与县发改局那名青年定于国庆节结婚。 柏向河夫妇和柏向川夫妇都为柏灵结婚做好准备。当然,柏向河一家与柏向川一家作了充分沟通和协商:柏向河一家只摆几桌内亲参加的酒席,邀请柏灵和新郎陪亲戚们喝杯酒。当然,柏向河夫妇已从农村信用社取了一万元现金,他们要当作嫁妆送给柏灵。一万元钱对于柏向河夫妇相当于城里人家送五十万元,这着实令柏向川一家感激涕零。 果果姐听柏仲说了姐姐柏灵的婚礼将在国庆节举行,就趁放假来到磨盘村,把柏向河一家高兴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柏仲亦吃惊不小。 柏仲只是不经意间提及姐姐的婚礼,他不曾想果果姐竟然不打招呼就来到磨盘村,着实令柏仲喜出望外。 果果姐的身材和言谈举止令磨盘村的男女老少赞不绝口,柏灵就邀请果果姐当她的伴娘。 果果姐再三拒绝,说:“哪有兄弟媳妇给姐姐当伴娘的先例?” 话音刚落,果果姐和柏仲的脸都像院墙边那丛血红色的鸡冠花一样红。 柏灵亦高兴得忘记自己是新娘,正手舞足蹈地说:“我有兄弟媳妇了!” 第24章 寿诞 母以子贵。柏希望被组织调整回三合县担任副县长,柏向川夫妇的生日迅速成为某些人挖空心思关注的焦点。 明天,柏希望兄妹准备在老家为母亲过六十大寿。之所以把庆生的地点选在磨盘村,是柏希望担心在城里给母亲庆生,自己分管的部门领导难免闻讯前来为老人做寿,这既非自己的本意,又非母亲的心愿,还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 柏希望与柏灵商定,只邀请柏向河一家到父母家里吃饭,由他们兄妹亲自下厨房烧几个母亲平时喜欢吃的家常菜,两大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餐饭。另外,小妹柏可心正在省医科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她要晚些时候才能给妈妈打电话祝寿,这些柏灵都给妈妈说清楚了。 柏向河夫妇按照柏灵的建议“只带嘴不带礼”前来柏向川家吃饭。 碰巧果果姐休假来找柏仲,柏向河就告诉他们柏灵的妈妈今天过六十大寿,柏灵邀请他们一家去柏向川家吃饭。柏仲就大方地带着果果姐一同去柏向川家。 走到半路,果果姐突然把柏仲拉到一边,说:“我怎么能两手空空地给大妈祝寿!” 柏仲说:“姐姐反复交待,让我们‘只带嘴不带礼’。所以,我就没想这么多。” 果果姐说:“爸爸和妈妈可以‘只带嘴不带礼’,但我还是应该备点小礼呀!” 于是,柏仲让父母先走,说他们临时有点事稍后就来。 柏向河夫妻相扶着朝柏向川家走去,柏仲和果果姐就朝路边的一家小商铺走去。 挑选好礼物,果果姐和柏仲为付钱的事争执不休。 柏仲说:“这个钱无论如何都该我出。”果果姐不依,说:“姐姐让你‘只带嘴不带礼’,这个钱当然该我出。” 店主看到两个青年如此认真和较劲,就笑着说:“钱应该由男士出,礼由女士送。” 柏仲就举手同意店主的裁决,不容分说地将钱递给店主。 果果姐向柏仲做了个鬼脸,说:“磨盘村人欺生!” 店主马上哈哈着说:“姑娘,你说错了,磨盘村人只好客不欺生。” 果果姐的脸上红霞飞,柏仲忙解围道:“老板真是铁嘴铜牙。”推着果果姐就往外走。 走在路上,果果姐说:“待会,你不能说这份礼是我送的。” 柏仲道:“也不能说是我送的。” 果果姐又冲他做了个鬼脸,柏仲笑道:“干脆说是我们俩送的。” 果果姐说:“你敢,我就掐死你。” 白腊树梢上爬着一雌一雄两只蝉,他们正吱啦吱啦地比赛,柏仲说:“树上的代言人都说,是他们‘一对儿’送的。” 果果姐就追着要掐柏仲,柏仲将脸伸过来,他趁果果姐不备就势亲了她一下。 果果姐幸福地笑了。 柏灵见柏仲提着两食品袋礼品,就想数落他两句,可转眼就看到果果姐拐过墙角,她马上飞一般跑上前去拉着果果姐的手说:“欢迎!” 柏仲忙将礼品递给柏灵,说:“姐,这是玉果送大妈的生日礼物。” 果果姐亲昵地看了柏仲一眼,柏灵亦高声大气地往屋里传话:“妈,妈,柏仲和玉果给你祝寿来了!” 柏希望夫妇和柏向河夫妇都迎出门来,他们都把目光聚焦到果果姐的脸上,果果姐害羞地拉着柏仲的手不放。 席间,柏希望夫妇和柏灵夫妇轮番给妈妈敬酒,柏向河则给柏向川敬酒。寿星接受了儿女敬的酒后,就端着酒杯敬柏向河夫妇,说:“二叔,二婶,我们两家人今天聚在一起,我比吃龙肉还高兴。三十年前,你们救了我家灵灵的命,我和向川记你们一世的好。今天,我要敬你们夫妻一杯酒,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 柏向河夫妇站了起来,柏向河嗫嚅着说:“大嫂,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灵灵已当了妈妈,我们没有什么牵挂。我们都上了岁数,我们都要保重身体,好为儿女分忧。我提议,我们两家人共同喝一杯团圆酒吧!” 众人都赞成,就纷纷站起身,将酒杯碰在一起——干杯! 这时,卧室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柏灵赶紧放下酒杯转身去哄孩子,他丈夫就将柏灵酒杯里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说:“我代表我们一家,祝姣姣的外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文静拉着婆婆的手说:“妈,你是泰山不老松,我们都盼着给你庆祝一百岁的生哟!” 柏向川笑着说:“媳妇说的话准灵验,到时我出面邀请张果老、李铁拐等神仙一起来给你祝寿。” 柏灵抱着女儿娇娇迎了出来,说:“爸,你还是请我们一起给妈祝百岁生日吧!” 两家人正开开心心地有说有笑,突然听到屋后的公路上闹闹哄哄似有很多人和车。 柏希望的心咯噔一下,他猜准是自己分管那些部门和一些乡镇的领导凑热闹来了。 果然,以县农业农村局局长谢卓婷为首的一些委办局长和一些乡镇的书记、乡长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一些东西朝柏向川家走来。 柏希望一脸无奈地说:“哎呀,大家想得周到,心意我代家母领了,但礼物请各自拿回家送自己的父母吧!” 谢卓婷熟女的韵味十足,她笑着说:“柏副县长,我们知道你没准备我们的饭,就在落雨河乡政府吃了饭,你还不准备请我们喝杯茶?” 其他人跟着哄笑,那些笑声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柏向川已经走了出来,他立马招呼大家进屋吃饭。 谢卓婷就将手里提的袋子塞在柏向川的手里,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其他人也都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了墙脚边那把藤椅上。 柏向河已不大记得清谢卓婷,她只觉得这个体态丰腴的女同志似乎有点面熟。当然,既使他一眼就认出谢卓婷就是原落雨河乡的乡党委书记,是她指示派出所所长来抓自己并造成人身伤害,他照样会笑脸相迎,毕竟人家是来给柏灵的妈妈祝寿呀! 十多个科级干部依次跟柏希望打了招呼,又跟柏希望的妈说了些祝福的话,谢卓婷还逗了逗柏灵怀里的娇娇,就纷纷折返身朝公路走去,柏油路上顿时扬起一阵黄灰。 村里人这才知道柏希望的妈今天过六十大寿,就不容分说地朝柏向川家走来,有人送一箩筐鸡蛋、送两把挂面、送一条烟或一瓶酒,个别人还给柏希望的妈送钱。 柏希望对送钱的那个人说:“四婶,钱我们一定不能收,你有这份心我们就十分感动了。” 四婶硬要将钱送给柏希望的妈,柏希望坚决不同意,他妈也坚决不收。 柏向川把柏希望拉到一边耳语了两句,柏希望走过来对四婶说:“四婶,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钱你拿回去。至于柏柱兄弟的事,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当然,法治社会任何人都必须学法守法,如果柏柱的违法行为被定性为刑事犯罪,那么,你们也不能阻挠司法机关依法办案。” 四婶原原本本地将借来的一千元钱还了回去,就唉声叹气地说:“死柏柱呀,你咋不学学你哥柏希望和你姐柏灵,偏偏去学县城里那些下三烂!” 第25章 骗子 柏希望从侧面打听到柏柱是犯诈骗罪,就让母亲转告四婶不要再四处托人,亦不必花无谓的律师费。 根据受害人反映和公安机关查证,柏柱伙同县城里的两男两女用鹅蛋黄冒充“牛黄”行骗,诈骗金额达五万元。 据受害人陈述,她那天到菜市场买菜,在一条巷子深处听到她前面的两个女人不停地争论。短头发的女人说:“牛黄是名贵中药,价格堪比黄金。”披长发的女人说:“关键不在钱多钱少的问题,我现在是想买到天然牛黄。你不知道,人造牛黄与天然牛黄的价格相差五六倍,要是看走眼买着人造牛黄顶多只值五千元一斤。” 受害人继续说:“我则着身超过那两名女子继续往前走,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围着一个摆地摊的人争论。矮个男子说:‘你这个根本不是天然牛黄,但算得上人工牛黄中的精品。’摆地摊的斜了一眼矮个男子说:‘看来遇到行家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个牛黄的确是上等人工牛黄,药效与天然牛黄相差不大,价格比天然牛黄便宜三分之二。’高个子男人说:‘货是好货,你喊个价格我看看。’摊主说:‘既然都是行家,你们出个价,我觉得划算就卖,我觉得不划算就不卖。’矮个男人就说:‘一千元一斤,你这砣牛黄有多重我都称走。’摊主说:‘你开国际玩笑,这是上等人工牛黄,不是牛肉。’高个男人说:‘我转个弯,一斤加你二百元。’摊主说:‘看来你们真的是行家,但一千二百元一斤真的买不着,你们安心买就一千五百元一斤,不买就拉倒。’矮个男人说:‘一千二百元一斤,你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就拉倒。’摊主把脸一歪不再搭理。高个男人对矮个男人说:‘一千五百元一斤也不算贵,想买就买,不买就走,别像个婆娘一样。’矮个男人扭头就走,高个男人也跟着走了。” 被害人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当时鬼迷心窍,看着那两个男人走开,我担心摊主会喊他们回来,我就对摊主说:‘我出一千三百元一斤,你卖不卖?’摊主说:‘今天咋个见鬼了,你们怕是同伙哟!安心买我让你一百元,一千四百元一斤,不安心买就走开。’我更加担心那两个男人返回来与我争,就让摊主过了称,让他拿上牛黄与我到银行取钱,我将五万元现金点交给他。摊主犹豫了一下说:‘你跟前面那两个男人是不是一伙哟,我儿子说这砣牛黄最少能卖七万元。’我就急了,说:‘哎,你怎么出尔反尔,我没少付你一分钱。’摊主垂头丧气地说:‘反悔我倒是不会,但我总感觉你们是一伙的,否则,我至少可以多卖一万元。’我从摊主手里抢过那砣牛黄,摊主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被害人喝了一口热水,继续说:“我担心摊主反悔,就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我让出租车司机从城西往城东兜了一个大圈子。然后,我又换乘另一辆出租车从城东往城西返回家。” 派出所的同志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受害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我贪财呀!我害怕摊主反悔呀!我怕摊主尾随我呀!” 派出所的同志又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受害人说:“我刚进家门就听我老公说:‘现在市面上有人专门用鹅蛋黄晒干来冒充牛黄,辖区内有多人受骗,他提醒我出去买菜时要特别小心。’我一听这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老公问我怎么了?我就把用衣服包着的东西给他看,他一看就傻眼了,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整好五万元。我老公就给了我一个嘴巴,骂我是个败家娘们,我就来你们派出所报案了。” 派出所的同志将那坨“牛黄”的样本放在特制容器里检验,其成份是百分百的鹅蛋黄。 派出所的同志一连蹲守了十天,才在另一条巷子里将那五名犯罪嫌疑人抓获。 经审讯,柏柱承认那两名女子是他们雇的托,目的就是给目标受害者非接触式洗脑,事先灌输有利可图的信息给目标受害者。他和那名矮子冒充淘宝客,目的是引起目标受害人的注意。地摊主是他们的头目,这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骗子。 于是,派出所的办案人员很快就理清了这伙人的骗术,可惜抓到他们时那名受害人的五万元钱已被他们花天酒地地花个精光。 柏柱一伙的案子已移送到检察院,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柏希望抽空去看望四婶,并将一千元钱硬塞给她,他让四婶往宽处想,并说柏柱再不接受司法机关的管束就会越走越偏,甚至会自我毁灭。 柏灵让落雨河乡民政所对标低保政策给四婶办理了农村低保,四婶偷偷地在家里的神龛上捏了两个小泥人供着,人们不知道那两个小泥人分别代表柏希望和柏灵。 鉴于落雨河乡参与诈骗的人数激增,柏灵请示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同意,就于赶集天连续组织开展多场法治教育暨法治宣传活动。 法治教育由乡司法所和派出所负责,法治宣传则由乡共青团和教办负责。 教办主任按照乡政府的要求,抽调两名教师和三名志愿者参加。 夏晓涵紧急赶写了一出话剧《骗子》,剧情居然与柏柱一伙行骗的套路如出一辙,落雨河乡一众男女老少看后气得牙齿磨得喳喳响,都说有朝一日逮着那伙骗子非得打断他们的狗腿不可。 夏晓涵在《骗子》中女扮男装出演摊主,话剧演到精彩处,有一个老妇人气得要爬上舞台抽他,柏灵等维持秩序的乡干部立马将那名老妇人扶下台。柏灵说:“奶奶,这是演话剧,他不是真正的骗子。他们这出话剧是要告诉大家不要被这样的骗子把兜里的钱骗去。” 老妇人如梦初醒,说:“法律多是多,就是太软,根本不管用,猫呀狗的搅得整个社会不得安宁!” 第26章 真情告白 夏晓涵创作并参演的《骗子》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引起市委宣传部郭副部长的高度关注。 郭副部长就给柏灵打电话,柏灵一五一十地将夏晓涵创作并参演《骗子》的经过详细地向郭副部长作了汇报。 两天后,市委组织部就发通知给有关部门,让他们通知夏晓涵到市委宣传部找郭副部长报到。 夏晓涵只是名志愿者,但能去市委宣传部接受进一步锻炼她十分高兴。她离开磨盘小学时校长不在学校,她就请柏仲代她转告校长:“磨盘小学令她流连忘返!” 夏晓涵走后,其他仨名志愿者都后悔没积极报名参加落雨河乡组织的法制宣传活动。否则,他们也有机会被调整到市委宣传部或其他部门。于是,三名志愿者都像被烈日暴晒后的南瓜叶萎靡不振。 柏仲明察秋毫,建议校长给他们做一下思想工作。 校长说:“柏老师,他们仨的初心跟你不一样,磨盘小学对于你比家更重要,但对于他们只是人生的驿站。何况,志愿者并非真正出于自愿,而是现实压力逼迫的结果。” 柏仲说:“校长,他们几名志愿者都很优秀,虽然来磨盘小学并非他们的本意,但是他们都很奋进。坦率地说,他们的敬业精神或许比某些公办老师强十倍。当然,他们不可能一辈子守在磨盘小学,也不可能一辈子当志愿者。不过,我希望他们在磨盘小学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即使他们明天就离开磨盘小学,我也希望他们今天无比开心。” 校长说:“柏老师,你的人生经历是一部传奇。我知道,如果你当年顺利到华中那所名校就读,你的人生将是另一个版本,或许你现在已经是县团级了?” 提起往事难免让人伤感,柏仲像春风拂柳将往事轻轻带过,说:“校长,任何人都难免会有一段苦涩的人生。但是,人生有限,我们没必要一直生活在痛苦的泥淖里。成名成家固然好,但是落雨河畔的乡情大城市恐怕很难找到。再者,比起我们的父辈我们已经很幸福,至少我算得上一个知识青年,我的未来尚可期待。” 校长说:“柏老师,你们这一大家人真的了不起,远的不说,你父母当年的义举感动了落雨河流域的千家万户。如今,柏向川家的两个娃娃都是领导,尤其是柏希望已经是县领导,可你们依然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这与某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人家形成鲜明对比。” 柏仲说:“校长,你不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吗?人生在世,能凭自己的本事找碗饭吃何必非要走那些歪门邪道。诚然,有些人家的确如你所说,甚至这个现象并不在少数。但是,中国的历史就是那么神奇,往往不同朝代的人会遇上相同的事。自有史以来,哪朝哪代的名门望族最后不是落下个悲惨下场。因此,名和利就是矛和盾的关系,只是我们中的很多人看不清看不透。远的不说,清朝的胡雪岩不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吗?” 校长揉了揉太阳穴说:“小伙子,你若生长在风起云涌的年代,谁能否定你不是一个人杰。” 柏仲说:“校长,那些人杰都是以国家和民族为己任,我差他们十万八千里!” 校长摇了摇头,说:“时势造英雄!” 柏仲说:“真正的英雄改变时势。” 校长双手抱拳说:“柏老师,我甘拜下风。” 柏仲忙说:“校长,我们之间没有输赢,只有观念的碰撞,这是年龄和认知的差异。” 校长感激地伸出右手的大拇指。 柏仲说:“校长,请你给三名志愿者做做工作。如果他们不愿意继续留在磨盘小学,我就找我姐帮助他们调一下工作岗位。” 三名志愿者听校长说柏仲愿意找落雨河乡的柏副书记给他们调整工作岗位,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能到其他地方锻炼,那我们十分感谢校长的栽培。” 校长气愤地把三名志愿者的话原汁原味地告诉了柏仲,伯仲说:“我明天就去乡上找我姐,让她协调乡教办将三名志愿者调整到乡中心小学吧!” 明天,柏仲一大早就去落雨河乡政府找柏灵,碰巧这个星期柏灵是带班领导就住在乡政府。 柏灵听完柏仲的意见,就问:“四名志愿者都走了,磨盘小学还能不能正常办下去?” 柏仲说:“能。” 柏灵提醒他只有老校长和他,师资力量明显不足。 柏仲说:“我准备动员金玉果来磨盘小学教书。” 柏灵不等柏仲说完就坚决否定,说:“落雨河乡不能对不起玉果,磨盘小学办得下去办不下去都不能扯她的后腿。” 柏仲说:“姐,如果她爱我,她就应该为我付出一切。她就应该来磨盘小学当老师。” 柏灵鼓着眼睛对柏仲说:“你不能这样要挟玉果。我看得出来,玉果是真心喜欢你,她更希望你走出落雨河乡成就一番事业。” 柏仲说:“她如果喜欢我,就应该来落雨河乡,来磨盘小学。” 柏灵愤愤然道:“你真是个小孩子!” 柏仲说:“姐,磨盘小学不能就这样垮掉。” 柏灵说:“磨盘小学不会垮掉,我会跟乡教办协商让他们派两名公办老师去支援你们。” 柏仲说:“姐,你能让其他人来磨盘小学当老师,为什么就不允许玉果来当老师?” 柏灵说:“傻兄弟,你和玉果都没个公家身份,我怎么能让你们一辈子呆在磨盘小学当代课老师!” 柏仲说:“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偏心,或者叫自私?” 柏灵说:“不,我不是自私,更不是偏心。如果哪个公办老师愿意变成代课老师,我保证不让乡教办把他(她)调到磨盘小学去。同志,你们的精神已经感动得落雨河都落泪了,公办老师去磨盘小学教书育人难道还有什么委屈吗?我分管全乡的教育,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感到骄傲和自豪。但是,我为你只是名代课老师而落泪。因此,无论你将来和玉果是否结婚,我都不同意让她来磨盘小学当一名代课老师。如果这也算是自私,那我定可背负自私的骂名,甚至可以不当落雨河乡的党委副书记。” 柏仲一把拉着柏灵的手说:“姐,我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柏灵抚着柏仲的头说:“你已经够委屈了,你怎么能再让玉果也来此地受委屈,你应该大胆地走出去呀!” 第27章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落雨河乡教办将一男一女两名公办教师调整到磨盘小学。 柏仲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不料,一男一女像两个聋子装没听见。老校长赶紧打圆场说:“两位老师前来令磨盘小学蓬荜生辉,我和柏副校长向你们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柏仲有点纳闷,就认真咀嚼自己刚才说的话,发现并没什么地方不对。他暗自思忖,猛然明白这一男一女为什么如此敌视他。 是的,这一男一女知道他是柏灵的弟弟,知道将他们从乡中心完小调到磨盘小学完全是柏灵“一意孤行”的结果。他们恨柏灵,就向县纪委举报柏灵乱作为和“欺软怕硬”。 县纪委专门责成党风室主任带领一个工作组到落雨河乡调查。 党风室主任一行先到落雨河乡政府了解情况,又到落雨河乡教办走访,最后才延伸到磨盘村实地调研。 磨盘村的老支书常玉发听了党风室主任的来意,他把手中那个搪瓷碗狠狠地摔在水泥地板上,碗里的药汤溅了一地。 党风室主任心里一惊,问道:“常支书,你这是演哪一出?” 常玉发喘着气说:“你,你,你是县纪委的领导,我请你们全面了解磨盘小学的前世今生。你们去问问磨盘村的大人娃娃,磨盘小学是谁建的?” 党风室主任有点生气,就忘记了领袖的教导——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擅自下断章说:“学校当然是政府建的,难道磨盘小学是私人建的?” 常玉发猛咳两声,说:“你说的都对。” 党风室主任以为常支书耍横,就提醒道:“常玉发同志,我是县纪委党风室主任。” 常玉发又咳嗽了两声才说:“知道,你刚才不是作过自我介绍吗?” 党风室主任越发生硬地说:“请你告诉我,磨盘小学是谁建的?” 常玉发听党风室主任如此盛气凌人,就说:“磨盘小学是一个连爹妈的死活都不管的人出钱建的!” 党风室主任心里一惊,话音明显和软了许多,她问:“老支书,这是怎么回事?” 常玉发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村会计就代常玉发回答:“主任,磨盘小学是我们村一个叫柏仲的小伙子私人出钱建的。当然,在他的号召和带领下,村里几位蔬菜经纪人和一些群众也捐了款。” 党风室主任马上走前一步将常玉发扶了坐在椅子上说:“常书记,我先向你赔个礼,请你原谅我刚才的莽撞。” 常玉发摆了摆手,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村会计接着说:“主任,你是新来的吧?磨盘村有今天,一靠党二靠政府三靠常书记四靠柏希望五靠柏仲,他们像奥运五环标识缺一不可。” 党风室主任柔声细语地说:“常书记,我应该称你常伯伯,刚才,刚才我有点反应过激,真的对不起。” 常玉发又咳嗽了一阵,就坐在一把椅子上微闭着双眼说:“主任,你们是来查办柏灵吗?我,我现在没力气,还是请村会计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吧。当然,如果你们不把情况搞清楚就胡乱处理柏灵同志,我就是告到马克思那里也不会放过你!” 村会计马上接口说:“常书记,你休息一会,我会把情况向上级领导汇报清楚。” 党风室主任一行听完村会计的汇报后,大家都沉默不语。 村会计说:“主任,我对我说的话负全责。如果上级对柏灵这样的好干部不给表彰反而给处分,那党在人民心中究竟是个啥?” 党风室主任一行回到县纪委,她哽咽着将调查情况向县纪委常委会作了汇报。 县纪委书记说:“同志们,纪委有两项职责,一是严厉查处违规违纪的党员干部,二是为被冤枉的干部正清白。今天,我们就要理直气壮地为柏灵同志正清白。同时,请党风室将赴落雨河乡调查的报告推送给县委组织部。” 县纪委及时向落雨河乡和县教育局反馈了关于落雨河乡中心完小两位老师举报柏灵乱作为的调查结果,为柏灵证了清白。 县教育局党组根据县纪委转发的调查结果,责令落雨河乡教办立即将那两名教师调到磨盘小学,并给予相应处分。 柏仲事后才知道那一男一女为什么敌视自己,但他没往心里去,还在生活方面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关心和帮助。渐渐地,那两名老师才转过弯来并认识到自己的偏执和错误,他们对向县纪委举报柏灵感到愧疚,对落雨河乡教办给予他们的处理心服口服。 常玉发听说县纪委给柏灵正了清白,咳嗽也就减轻了不少。 那天下午,病了多日的常玉发书记突然精神爽爽地走在当年柏希望主持修建的柏油公路上,他向遇到的每一个人讲述磨盘村通村公路的建设历程,讲述柏仲捐资修建磨盘小学的先进事迹。 村中的年轻人都说常支书的病终于好了。但是,柏向川和柏向河则拉着常玉发儿子的手躲到墙拐角说:“侄,快把你爹百年后穿的用的找出来备着。” 常玉发的儿子不解地问:“叔,我爹今天精神这么好,你们怎么说这种丧气话,他为柏灵和柏仲的事直接顶撞县纪委党风室的主任,还不知人家要编个什么笼子笼他?” 柏向川说:“侄,你就听我和你向河叔的话赶紧把你爹百年后穿的和用的找出来备好,晚了你忙不过来。” 柏向河也说:“侄,如果那个什么主任要编笼子笼你爹,马克思会找她算账的。” 常玉发从通村公路上逶迤着转到磨盘小学,他看到柏仲正带着一群孩子用水彩画落雨河风光。他转过身朝自家屋子走去,他看到一轮红日正从落雨河西边爬上山来,就猛地大喊一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柏仲听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猛地回过头朝高坎上望去,只见常玉发一个金斗从坎上栽下来滚进落雨河。 常玉发的儿子还在生柏向川和柏向河的闷气,就有村民汗流浃背地朝他家跑来说:“快,快去,常书记走了。” 第28章 移风易俗 磨盘村家家户户都参与到常玉发的葬礼中来,这既是乡俗,又是人们对逝者生前功绩的认可。 按照阴阳择定的吉日,常玉发须停灵十五天才有“葬期”。 柏灵闻讯后找到常玉发的儿子,告诉他这样做既劳民伤财,又违背国家殡葬改革的精神,建议他在五天内择一日子将常支书“入土为安”。 常玉发的儿子进退维谷,他本不想将逝者停放半个月才下葬,这既耽误乡亲们正常的生产生活,又增加一些无谓的开销。但是,落雨河流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家户户“重死不重生”,阴阳择定的葬期比让一个农民修改《宪法》还难。 柏灵知道落雨河一带最大的陋习就是厚葬之风盛行,她多次建议乡党委、政府介入并干预村民的厚葬陋习,但主要领导并不想趟这样的浑水。加之,“阴阳”的本领很大,他能把北京的中轴线跟风水扯到一起,把十三陵与明朝的兴衰扯到一起。于是,落雨河畔的人家对逝者的丧事格外在意,都希望通过厚葬逝者为后辈儿孙带来看不见摸不着的福气。至于“阴阳”说的话是否算迷信,人们根本不关心,何况神州大地上哪座庙里没人烧香,宗教与迷信的楚河汉界怎么区分? 柏灵想通过常玉发的葬礼彻底扭转村民“厚葬薄养”的陋习,就反复给常玉发的儿子做思想工作。 柏向川听人说柏灵给常玉发的儿子做思想工作未果,就邀约上柏向河一起来为柏灵助阵。 柏向川从骨子里赞同柏灵的意见,他早就想出头扭一扭磨盘村的这股歪风和陋习。然而,柏向河提醒他:“向川哥,谁不知道“厚葬薄养”是陋习,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谁家愿意带头打破这种陈规陋习?何况,这几年某些人发家致富后就开始显摆,厚葬是他们显摆的最好机会,只苦了穷家小户不紧跟这股风就要被人耻笑,甚至被扣上“不孝道”的帽子。 柏灵十分感激养父和父亲的支持,但磨盘村已经有人暗地里敲怪话——“柏向川有啥资格教训人,他能把自己的亲闺女风雪夜遗弃在大路边!” 敲怪话的人就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阴阳”,他自负地认为自己在群众中的威望可以和市委书记平起平坐。 外地人不甚明白,但柏向河知道“阴阳”的用心良苦——他既是“阴阳”,又是落雨河一带的“道士先生”。按理说落雨河一带的人家从古至今都没有信仰宗教的传统,亦没有任何一处宗教设施,中国的“四大宗教”更没在落雨河畔生过根发过芽,但“阴阳”却让家家户户都成为忠实的“教民”,谁家有个“白喜事”都要请他们“做道场”。“做道场”堪称“铁饭碗”,收入和厅级干部不相上下,难怪他认为自己可以和市委书记平起平坐。至于他们信仰什么宗教,在河东说是道教,在河西又说是佛教,事主家把他们尊为“神”,都害怕得罪他们后被“下蛊”。当然,他们只从《三国演义》或其他一些杂书上听说过古人“下蛊”,却不知道“下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们就像医院挂号就诊一样,既要把病人留住,又要让病人耐心地等着,他们不想放过任何一单生意。他们对发扬光大中国的“四大宗教”无甚兴趣,他们甚至不知道“老子”是谁,只要生气就将“老子”挂在嘴边,但此“老子”非彼“老子”,不知道春秋时期的着名思想家老子地下可曾有知?“老子”们给亡灵念的究竟是《金刚经》,还是《道德经》亦没人听得懂,倒是那些顽皮的碎脑娃娃给出一个标准答案:“鸟语。” 磨盘村的“阴阳”姓包,他自称能看见鬼能捉住鬼,村里人对他都有几分敬畏。 “包阴阳”听人说柏灵在做常玉发儿子的工作,要缩短常玉发的停灵时间,他的眼睛像耗子眼睛一样转来转去想出一个毒招——唆使旁人当“传话筒”,说常玉发托梦给“包阴阳”有人要让他下地狱,请“包阴阳”务必加以阻止。 常玉发的女儿得此消息,就对柏灵下了逐客令。 柏向河和柏向川都知道这是“包阴阳”耍的诡计,但他们又无法反驳,因为传出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柏三爷。 柏三爷对柏灵劝导常玉发的儿子减少停灵时间原本也无啥意见,他甚至说:“等我死了,你们放把火把我的房子烧了就势埋在屋里,倒还干脆。”但是,当他听说柏向川和柏向河也加入劝导行列,他就有些生气,偏巧包阴阳又将半架鹿茸送给他,他心领神会,就与“包阴阳”一拍即合地编出那则谎言。 柏三爷是磨盘村的寿星,他的话无论哪个姓氏的人家都不敢轻视。 柏灵眼看做不通常玉发儿子的思想工作,就打电话给她哥。 柏希望正陪同市上分管农业的副市长到一些乡镇调研,上午刚巧来到落雨河乡,他趁吃中午饭的空档给副市长请了一个半钟头的假,说要回磨盘村看望一下父母,副市长就要跟他一同去看望柏叔叔和柏婶婶。柏希望知道副市长这是高情商的外在表现,就代父母感谢副市长的盛情,但建议他吃过饭好好休息一会,说下午还要去其他乡,公路弯多坡陡不好休息,副市长就“恭敬不如从命”,饭后就在落雨河乡政府的客房里睡午觉,柏希望只身回磨盘村。 柏希望径直去吊唁常玉发,他按照磨盘村的风俗给常玉发上了三柱香烧了三张纸。当然,他不便在众目睽睽下跪在地上磕三个头,就给常玉发鞠了三个躬。 常玉发的儿女们十分满意,毕竟柏副县长能来给他爹烧三炷香已经相当难得,这在落雨河乡势必传为佳话,人们都会对他家兄妹另眼相看。 是的,中国社会恐怕一时半会还摆脱不掉世俗,普通百姓家来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好比落后地区迎来国家元首一样令人津津乐道。 柏希望并非从形式上吊唁常玉发,而是为失去一位忘年交伤心落泪。他在路上就一直回忆他们为修磨盘村的通村公路而殚精竭虑,回忆他为让那两户人家尽快迁走老坟而将孙子的压岁钱送给“包阴阳”作奖金,事后亦坚决不同意公家报销,他敬重这位朴实的老村支书。 然而,当他听妹妹说“包阴阳”给常玉发看的葬期有半个月之久,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要趁吊唁之机治一治“包阴阳”,并让常玉发的儿女们尽快将父亲入土为安。 柏希望围着常玉发的棺材走了一圈,他把手扶在黑漆漆的棺材上说:“常支书,你一路走好。磨盘村在你的带领下修了通村公路,在落雨河畔建了蔬菜基地,乡亲们的日子一天胜过一天。如今,磨盘村许多人家都盖上青瓦白墙的大房子,你的功绩感天动地呀!” 村民都围在常玉发家门口,他们听柏希望如此说就都十分感动,年长的说:“柏副县长,修磨盘村的通村公路你是头号功臣,常支书是二号功臣!” 柏希望说:“乡亲们,常支书才是真正的头号功臣,他为了让修路的机械顺利进场,竟然将孙子的伍佰元压岁钱拿出来送人。” “包阴阳”正挤在人群里看热闹,不料柏希望突然扯到那伍佰元奖金,他马上就明白了柏希望想要干什么,就大吼一声到:“柏县长,你不用再说了,我懂!” 村民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转眼看着“包阴阳”。 柏希望说:“包先生,常支书活着时为磨盘村做了许多好事实事,修通村公路迁祖坟他率先带头。公路通后,磨盘村的发展大家有目共睹,过去的叉叉房、茅草房变成了一间间青瓦白墙,老支书这个头带得好呀!现如今,老支书应该还想带个头,就是带头转变“厚葬”习俗,让磨盘村移风易俗。你能不能帮助他的在天之灵实现这个愿望?” “包阴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担心柏希望把那年修路迁坟的事公之于众,那户人家如果知道真相会立马把他活活的撕来吃掉。他听柏希望如此说,就马上接口道:“生无定数死无定期葬无定日,我们就按照柏县长的指示移风易俗,明天就送常支书上山。” 常玉发的儿女欣然同意明天就将父亲入土为安,他们相信柏希望过去带领大家修路迁坟致了富,人家从一名副乡长一路高升为副县长,何灾之有?让父亲早日入土为安,何灾之有? 第29章 卧龙冈 常玉发离世后,落雨河乡党委按照“干部三化”的要求着手遴选磨盘村的党支部书记。 山区的村干部不像城市和城郊的村(社区)干部“有头有脸”,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条件甚至比不过一些外出务工者,他们领到的那点生活补助在某些人看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在山区要想选择一个好的村干部难度可想而知,尤其要选一个优秀的村支书更是难上加难。 当然,中国社会从古至今,从北京到落雨河乡想当官的人都不少。但是,能像常玉发这样一心为群众办实事的人并不多。加之,近些年各级各部门热衷于选树这样或那样的先进典型,但某些“先进”和“典型”却经不住时间和时践的检验,位置不高时尚能清正廉洁,待熬到把持一方和能“指点江山”时却抵挡不住金钱和美色的诱惑,甚至一些女性亦抵挡不住健身男的诱惑。于是,各地均不同程度地爆出早上还被媒体一路高歌下午就落马的“先进典型”,害得地方报纸和电视台来不及反应,只能踩急刹,将印好的报纸收回销毁,将剪辑好的新闻换成令人厌恶的广告;某些人一嘴一个马列主义,却栽在钱窝窝里爬不出来;某些人颐指气使地要求下属算清人生“六笔账”,却总是将手机忘记在情人或小三的床头柜上…… 一度时期,村级民主成为“山区选二杆、坝区选老板”的代言词。当选者只要心狠手辣就能“占山为王”,狗胆包天者必将集体资产和资源通过签订“永久合同”占为己有,谨小慎微者亦能克扣几个孤儿的低保为己所用,一个个挖空心思薅社会主义羊毛。于是乎,腐败与政绩成正比,甚至政绩“需”建立在腐败的基础之上,简直荒谬至极。 磨盘村原来的两委班子成员都上了岁数,且人人都表示不愿担任村支书。 与此同时,有几个长期在江湖上“冲锋陷阵”的人却觊觎磨盘村村支书这把交椅。 落雨河乡党委副书记柏灵正为磨盘村新支书的人选发愁,却不料“老领导”谢卓婷以检查夏播为幌子来到落雨河乡政府。 落雨河乡党政班子经过几次调整后,谢卓婷熟悉的人就只有柏灵一位。于是,她挺着微微突起的小肚子径直走进柏灵的办公室。 柏灵客气地给谢局长泡了杯茶,彼此一时无话。 谢卓婷瞄了一眼走廊,将椅子往前挪了挪,说:“柏灵,你是一位前程远大的青年。” 柏灵机警地回答:“老领导,我能有什么远大前程,组织上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卓婷又瞄了一眼走廊说:“磨盘村是县上的菜篮子基地,听说常支书前阵去世了,不知道谁来继任磨盘村的支书?” 柏灵经过这些年的基层锻炼,知道谢卓婷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事关磨盘村支书的人事问题她不便多说。于是,她笑着说:“感谢老领导关心,磨盘村支书的人选乡党委班子正在研究。” 谢卓婷提了提裙摆说:“柏副,我今天来是想向你推荐一个人选。” 柏灵说:“谢局长,如果是这样我把书记和乡长请来,这样才恰当。” 谢卓婷忙抻手拦着柏灵,说:“柏副,这件事我就找你说一说,不必麻烦书记和乡长。” 柏灵说:“谢局长,你是从落雨河乡走出去的老领导,你的洞察力我是知道的。但是,事关磨盘村支书的人选我不能作任何私下表态。” 谢卓婷抻手拍了拍柏灵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与你们兄妹都共过事,对你们兄妹的人品都比较欣赏。下一步,组织将让我到县人大担任副主任,对于乡镇换届我可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柏灵心头一惊,她想不到谢卓婷竟然敢将上级组织还未公开的人事任用意图说得这么直接了当,她不得不进一步提高警惕。当然,她清楚谢卓婷是在威胁她,但她不怕! 谢卓婷见柏灵迟迟不表态,就霍地站起身,不提防蕾丝裙摆被风吹了缠在椅子突起的榫卯上,裙子瞬间被反向拉力褪到小腿肚,半裸的下身只有一条性感的丁字内裤勉强遮挡住羞丑。 柏灵赶紧把门关上,但这一幕正好被一名从走廊上经过的男同志看得一清二楚。 那位男同志像吃了驴鞭一样兴奋,就三步并作两步朝院坝北头的一堆人跑去。 谢卓婷和柏灵都清晰地听到院坝北头那棵硕大的雪松下传来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围绕磨盘村支书的人选问题,落雨河乡党委连续开了几次会,但都没达成共识。柏灵发现,谢卓婷向她推荐的那个人选被乡长反复提了出来,但乡党委书记始终不同意。 班子成员看见书记和乡长的意见不统一,就都不便表态,男同志拼命地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柏灵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水。 期间,乡长到外面接电话,书记就说:“磨盘村是落雨河乡最后一个通公路的行政村,但却成为全县菜篮子的主要基地之一,农民家家户户翻建起青瓦白墙,这些都与已故的常玉发支书不无关系。当然,柏希望副县长的贡献更大。今天,常玉发支书离开我们,我们乡党委、政府有责任和义务为磨盘村选好配强村两委班子,特别是要选一个像常玉发同志那样的领头羊,要让磨盘村在现在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发展。” 柏灵因为乡党委书记提到她哥,就扫了一眼在坐的班子成员,不料大家也都热辣辣地看着她,她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乡党委书记“就锅下面”地点着她的名字说:“柏副书记,班子已经讨论了几次,但你始终没有明确表态呀!” 柏灵有被书记赶着跑的味道,但她确实不便发表意见,只得说:“书记刚才说的话令人振奋,选好配强磨盘村的两委班子的确是乡党委、政府的责任和义务。” 她的话音刚落,乡长就接完电话返回会议室,大家亦就一言不发。 乡长落座后,他呷下一口茶水说:“各位,我刚才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磨盘小学的校长打给我的。当然,我向大家保证——我并不认识磨盘小学的校长。” 柏灵听乡长说起磨盘小学,就情不自禁地想到柏仲,她在心里猜磨盘小学的校长因何事打电话给乡长,是不是关系到弟弟柏仲? 乡长继续说:“磨盘小学的校长对我说,他们学校的柏仲老师是一位优秀的代课老师。目前,国家没有让代课老师参加转正考试的规定,为了让“金子发光”,他以磨盘小学的名义推荐柏仲担任磨盘村的村支书。” 会议室立即产生了躁动,大家再一次把眼睛锁定在柏灵的身上。 柏灵低着头,她感谢磨盘小学校长。说实话,自常玉发同志逝世后她就有让柏仲出来担任磨盘村村支书的念头。但是,她是落雨河乡的党委副书记,她和柏仲的关系路人皆知,势若由她提出这个问题,班子成员会怎么想怎么看?同时,自那天谢卓婷来找她提及那位人选,她就提醒自己要稳重,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乡党委书记一拍脑门说:“哎呦,磨盘小学,我咋就没想到磨盘小学原来是落雨河乡的卧龙冈?” 乡长说:“卧龙冈里有卧龙,得三顾茅庐呀!” 于是,班子会决定由柏灵带着组织委员去磨盘小学考察柏仲,并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柏灵说:“书记、乡长,按理我是党委副书记,这事的确该由我去。但是,我和柏仲是姐弟关系,这个问题落雨河乡的干部职工都知道。因此,我建议换一个领导和组织委员去考察柏仲。我表个态,如果组织认为柏仲符合担任磨盘村支书的条件和资格,但他本人又不十分愿意,那么,我一定出面做他的思想工作。” 班子成员都赞同柏灵的意见。于是,班子会议变更了决定:由乡纪委书记、组织委员、宣传委员一起去磨盘小学找柏仲同志谈话。 第30章 分崩离析 落雨河乡教办调整两名公办教师充实到磨盘小学后,柏仲遂答应果果姐辞职前往向阳小学继续担任民办教师。 当然,柏仲不仅要去向阳小学当民办教师,而且要去与果果姐一起生活。 此前,果果姐提议她回到磨盘村与柏仲结婚,然后她们两地分居生活。后来,磨盘小学调来两名公办老师,果果姐就建议柏仲辞职去向阳小学当老师,这样他们就能天天在一起,柏仲欣然同意果果姐的建议。 乡纪委书记一行来到磨盘小学时正值课间休息,全校师生闻知他们是来考察柏仲当磨盘村的村支书,就都嚷嚷着不让柏仲离开磨盘小学。 老校长说:“乡上要提拔柏老师当村支书,这是件好事呀,我们应该大力支持呀!” 同学们就呜呜地哭着说:“我们离不开柏老师,我们想念柏老师,我们舍不得柏老师离开磨盘小学。” 那两名公办教师亦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舍不得柏老师离开磨盘小学。” 考察组想请柏仲单独谈谈,柏仲却当众说:“老校长,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推荐。如今,磨盘小学有你和其他两位老师基本能满足教学需要,我正准备向落雨河乡教办提出辞职。” 老校长误以为柏仲同意去担任磨盘村的村支书,就说:“不忙,你先到村上担任村支书,然后再提出辞职。” 柏仲说:“老校长,我不去担任村支书,我要回向阳小学继续担任民办教师。” 老校长和那两名公办老师都急忙反应不过来,落雨河乡的组织委员就问柏仲,你为什么要离开磨盘小学? 柏仲说:“过去,磨盘小学没有老师,我就从向阳小学辞职回来当老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娃娃们辍学在家呀!现在,磨盘小学有三名公办老师能满足教学需要,我离开磨盘小学不会影响学校的教学。” 乡纪委书记说:“你若从磨盘小学辞职,那正好到磨盘村担任村支书,现在提倡‘干部三化’,你是公认的最佳人选。” 柏仲说:“谢谢领导关心,我只喜欢教书育人,村支书的人选多的是,请你们另选贤能吧!” 期末考试前一周,柏仲就向磨盘乡教办递交了辞呈,但他坚持到学生放暑假才离开磨盘小学。 柏向河夫妇对柏仲辞职去向阳小学当老师十分支持,这也是他们夫妻俩的心愿。自打他们承认柏仲与金玉果的恋爱关系后,夫妻俩就盼着他们能早点结婚。因为老夫妻俩听说金玉果比柏仲大三岁,担心他们再耽误几年才结婚金玉果生育有风险。 柏灵对柏仲的选择也给予支持,她晓得在目前的形势下柏仲即使顺利当上磨盘村的村支书也很难再进一步端上“铁饭碗”。当然,每五年一次的乡镇换届选举都会杀出几匹黑马,而且大多都是些村支书。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村干部要想通过“飞票”当选乡镇领导的概率越来越小,虽然选举一再强调“德能勤绩”,但单靠这些显然不够,拉票贿选又被严厉禁止。 柏仲没有接受老校长的建议去担任磨盘村的村支书,老校长亦没有按照乡教办的意见继续担任磨盘小学的校长。于是,新学期开学后那一男一女两名老师顺理成章荣升为磨盘小学的正副校长,老校长只承担一般的教学任务。 正副校长都带着一肚子委屈和不快赴任,就学着某些寺庙里的和尚得过且过,导致教学质量像熊市股票一路走低,很快就触底,乡教办将颁发给磨盘小学的“流动红旗”换成了“流动黄旗”。 老校长看着那面“流动黄旗”就与正副校长吵了起来,说磨盘小学这一手好牌被他俩个活活打烂了! 正校长说:“我们是被发配充军的人,比不得柏仲那种先进典型。” 副校长说:“先进典型怎么要跑到省城去,还不是怕磨盘小学这一手好牌烂在自己手里。” 老校长反驳道:“人呀,最起码得讲点良心。柏仲用给父母修青瓦白墙的钱修了磨盘小学,又在这里当了四年的代课老师,他四年的生活补助加起来只相当于你们三个月的工资呀!” 正校长毫不示弱道:“无利不起早!眼看着没有油水捞,他屁股一拍就远走高飞!” 副校长说:“就是,雷锋只有一个,别以为人人都是活雷锋。” 老校长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为我是你们的同事而感到耻辱。”说完话转身走了。 磨盘村的人发现磨盘小学的教学质量转眼间一落千丈,有点关系和门路的人家就都把孩子转到其他地方读书去了。 老校长一气之下投了落雨河,村民纷纷提着锄头将正副校长打出磨盘村。 乡政府闻讯后急忙派工作组赴磨盘村处置,看到村民已将老校长的遗体打捞上岸停放在两张课桌上,他们正准备抬着老校长的遗体去县上讨说法。 柏灵走到老校长的遗体旁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她抹干眼泪说:“乡亲们,磨盘小学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为此感到痛心。老校长走了,我更加感到痛心。但是,如果大家要抬着老校长的遗体去县上讨说法,我却坚决不同意。乡亲们,磨盘小学被拆点并校既有教育改革的大背景,亦有磨盘村的客观实际。但是,我弟弟柏仲心地善良,他不愿意看到山沟沟里的孩子辍学,就把省吃俭用节约下来为父母盖房子的钱拿来给磨盘小学修学校,并在这里当了整整四年的代课老师。如今,他看着磨盘小学走上正轨才放心离开磨盘小学,不料才几个月时间磨盘小学就分崩离析,老校长竟然投河自尽,我们怎么对得起他呀!” 县委、县政府接报后,新任县委副书记柏希望立即带领县教育局等部门组成的工作组赶赴落雨河乡处置。 柏希望要求落雨河乡政府和磨盘村全力安抚村民,并协助老校长的家属处理好老校长的后事;承诺三天之内派一名县教育局副局长到落雨河乡教办蹲点三个月,并从全县教师队伍中选派不少于四名优秀教师到磨盘小学任教。同时,对被村民打出村的正副校长及时报请县委、县政府批准后调离教师队伍,并报请有关方面注销他们的教师从业资格证。 经此处理,磨盘村的村民才将心中的怒火熄灭。 第31章 小小鸟 柏仲和果果姐的婚礼庄重而浪漫。 某个周末,阳光灿烂,清风习习,鸟语花香,柏仲和果果姐迎着晨曦在向阳小学的操场上举行结婚仪式。他们的婚房是向阳小学提供的两居室教师宿舍。 参加他们结婚仪式的人包括向阳小学的全体教师和向阳小学的正副董事长,亲属有柏希望和文静,有柏可心和她的法国男朋友欧文,还有果果姐与前夫的儿子桂浩天。 柏向河夫妇和柏向川夫妇原本已坐上长途客车,不料柏三爷突然离世而紧急下车返回磨盘村,他们要承头料理柏三爷的后事,四个老人对不能参加柏仲和金玉果的婚礼而无比遗憾。 柏灵夫妇也没能到向阳小学参加柏仲和果果姐的婚礼,因为他们的女儿贾欣欣连续三天高烧不退,正在市医院发热门诊接受治疗。 柏仲和果果姐都穿着向阳小学的教师制服,胸前佩戴着鲜艳的玫瑰花,果果姐手里捧着一捧由向阳小学的同事集体制作的捧花——“吉祥如意”。 太阳冒过向阳小学的教学楼顶,董事长阔步走向操场中央,参加婚礼的人都面向操场上的旗杆。 董事长宣布:“向阳小学升旗仪式现在开始,请升旗手金玉果和柏仲向前三步走。” 董事长将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挂到旗杆的拉钩上,升旗手金玉果和柏仲就在雄壮的国歌声中交替着缓缓将鲜艳的五星红旗升到旗杆顶部。 一轮红日透过五星红旗将金灿灿的光芒映照在金玉果和柏仲的脸上,操场上立即响起那首悦耳的小提协奏曲《化蝶》。 果果姐和柏仲转身看时,桂浩天在柏可心和欧文的带领下演奏小提琴协奏曲,嘉宾们纷纷翩翩起舞,像一群五彩缤纷的蝴蝶缓步围向新郎新娘,仿佛一群生死相恋的彩蝶陪伴在他们身边。 果果姐感动得眼泪婆娑,柏仲感到无比幸福和浪漫。 柏可心参加完果果姐和柏仲的婚礼,就和欧文从长水国际机场乘坐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空中客车”去欧文的故乡——法国巴黎。 柏希望夫妇不容分说地在省城的一个大酒店摆了五桌席,邀请参加柏仲和果果姐婚礼的嘉宾吃饭。 结账时,前台的服务员告诉柏希望:“向阳小学的董事长已经付过款。” 桂浩天已是一个九岁的男孩,他是两天前才从小姨口中知道妈妈再婚的消息。他的小姨是父亲的表妹,系省医科大学2015届的硕士研究生,她与柏可心是同班同学且关系特别要好。 前天,桂浩天拿着一个捕网在小区的花园里捕蝴蝶,不料被人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问:“猜猜我是谁?”他就把班上每一个同学的名字都说了一遍,结果发现竟然是小姨。 小姨神秘地对他说:“浩天,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你爸爸。” 桂浩天知道爸爸和妈妈很早就离了婚,爸爸后面找的那位阿姨他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妈”。但是,爸爸和阿姨前阵不知为什么吵架后就分开了,爸爸就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提起妈妈,甚至破天荒地让他这个暑假去外婆家玩,他知道爸爸是想让他从外婆口中打探出妈妈的下落。他十分想念妈妈,但他恨爸爸让他充当“间谍”。 小姨问:“浩天,你想不想妈妈?” 桂浩天的眼泪就哗哗啦啦地流了出来,但他忍住声没哭出来。 小姨心疼地用纸巾帮他擦干眼泪,说:“浩天,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带你到省城玩两天?” 桂浩天问:“小姨,你不是有个秘密要告诉我吗?为什么突然说要带我去省城玩?” 小姨又说:“浩天,这个秘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除非你愿意跟我去省城。” 桂浩天灵机一动问:“小姨,这个秘密是不是与我妈妈有关?” 小姨沉默片刻才答应:“嗯。” 桂浩天说:“小姨,我现在就跟你去省城,但我不告诉我爸爸,你直接对他说你要带我去乡下玩两天吧!” 小姨抚摸了一下桂浩天的头,她掏出手机给表哥打了个电话,说他放假顺路带浩天去落雨河乡下玩几天。 桂浩天的父亲正为与二婚老婆闹别扭,这几天单位事又特别多,无法回家给儿子做饭,就让儿子天天吃泡面,突然听表妹说要带儿子去乡下玩几天就一口答应了,还说如果浩天在乡下习惯就让他多在那玩几天。 桂浩天在小姨的带领下直奔省城,小姨在车上才告诉他他妈妈后天要结婚了,问他愿不愿意参加妈妈的婚礼?桂浩天哭了,同车的人知道原因后就都善意地劝他:“小朋友,你应该祝福你的妈妈呀!” 桂浩天发泄完情绪后,对小姨说:“小姨,你放心,我会高高兴兴地参加妈妈的婚礼的。” 于是,小姨与桂浩天用小指头拉了勾。小姨对他说:“浩天,我们到省城后我带你认识一个阿姨,让她后天带你去参加你妈妈的婚礼。” 桂浩天问:“小姨,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去参加我妈妈的婚礼?” 小姨说:“浩天,你爸爸和你妈妈离婚后,我们是你爸爸这边的亲戚,我们不参加你妈妈的婚礼为好。你放心,我会把你交给一个很好的阿姨的,她会带你一同参加你妈妈的婚礼。” 小姨将浩天带了交给柏可心,柏可心和欧文立马带他去南屏街吃肯德基和蒙自过桥米线。 柏可心问浩天:“浩天,你想送什么礼物给妈妈,我帮你准备。” 浩天说:“阿姨,我想给我妈妈拉一曲《化蝶》。” 欧文和柏可心都把嘴张得像个溶洞。柏可心惊奇地问:“你会拉小提琴?” 浩天说:“我参加全市少儿小提琴比赛获过一等奖。” 于是,柏可心就与浩天一起策划了果果姐与柏仲婚礼上的那一幕。 果果姐拉着柏仲的手说:“你不介意我当众把你介绍给孩子吧?” 柏仲揽着新娘子的腰说:“我邀请孩子与我们一起照一组结婚照。” 果果姐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浩天放下小提琴,他像一只幸福和快乐的小小鸟迎着妈妈飞去。 第32章 化险为夷 谢卓婷再次来到落雨河乡时,她的身份已经是三合县人大常务会的副主任。 落雨河乡的党政班子齐聚会议室,听候谢副主任一丝不苟地传达省市县三级关于乡(镇)人大暨政府换届选举的重要指示和精神。 谢卓婷一改往日的着装打扮,上身穿一件POL衫,下身穿一条牛仔裤,足蹬一双旅游鞋。她自然地拢了拢头发说:“真是缘分呀,我的工作总是与落雨河乡连在一起。” 落雨河乡新任党委书记就恭维说:“谢主任,落雨河乡的繁荣和发展与你密不可分呀!” 谢卓婷连忙摆手说:“不,不,这不是我个人的功劳,这是落雨河乡历届党政班子和全乡人民团结奋斗的结果。” 代乡长接口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没有谢主任运筹帷幄,磨盘村千亩连片蔬菜基地怎么能建成,三合县城的菜篮子如何保障?” 代乡长只知道磨盘村在落雨河畔搞蔬菜基地时谢卓婷是落雨河乡的乡长,却不知道那阵谢卓婷和桂仁和因“偷窥事件”余波被停职,落雨河畔的千亩连片蔬菜基地是在现任三合县委副书记柏希望同志的主导下建起来的。 谢卓婷知道代乡长是从县发改局出来的干部,猜他一定与桂仁和有某种私交,就偏执地认为代乡长是有意当众羞辱她,就隐忍着一腔怒火,在心里说——胆子不小呀,别以为组织上把你安排到落雨河乡当代乡长就万事大吉,要想去掉这个“代”字还得人大说了算! 谢卓婷传达完省市县三级关于乡(镇)人大暨政府换届的指示精神,又重点对县上有关乡(镇)人大换届要求做了详细说明,并要求乡党委认真抓好贯彻落实。 会后,谢卓婷就以县人大派驻落雨河乡指导换届选举领导组组长的身份找相关人员谈话,全面了解和掌握落雨河乡干部的基本情况。 代乡长并不知道自己拍马屁惹怒了谢副主任。同时,他认为组织上已经把他从县发改局副局长安排到落雨河乡担任代乡长,去“代”字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因此,他在与班子成员和村干部们交往中早就摆出乡长的架子,个别资深的村党组织书记像诸葛亮一样预言——摆吧,一个星期后你就知道“锅儿是铁铸的了!” 按照惯例,县上下来的指导组组长具有引导、指导、监督相结合的职能职责,这也是“中国式民主”的必然之路。但是,代乡长张冠李戴地拍错马屁,令指导落雨河乡换届选举的谢副主任有气无处泄,逼得谢卓婷肚子不舒服,上厕所又只占坑不拉屎,只放屁不撒尿。于是,谢副主任就将所有的不痛快全都归因于代乡长出言晦气,让自己蒙受耻辱所至。 如此,代乡长要想通过落雨河乡人代会去掉“代”字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保不准会中途翻船。 乡党委书记虽然也是新来的,但他毕竟在其他乡担任过党委书记,对换届选举并不陌生。他看到代乡长神气活现地在乡政府院坝里数落这个数落那个,就为他捏了一把汗,想找机会提醒他一下。但是,代乡长似乎有意回避他,他就装什么也不知道,心里说——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各村的代表团长也有些纳闷:历次换届,虽然明面上都在强调民主,强调不准拉票贿选等,但哪一次不暗示他们该选谁谁谁!如果某个代表团“有杂音”,县上的换届指导组和乡上的换届领导组立马就要找这个代表团的正副团长“开小灶”。当然,他们不可能对各村的代表说要选谁谁谁,但是,各村代表团的正副团长则会明确地告知大家应该选谁和不选谁,这叫“民主集中制”。 这一次,谢卓婷感到受了侮辱,她决心坚定不移地扞卫《宪法》,让落雨河乡的人大换届选举工作真正实行民主,让人民代表真正履行宪法和法律赋予他们的职责。于是,他没有按照惯例给落雨河乡换届选举领导组和各村代表团团长打招呼,更不想“开小灶”。 乡党委书记是一位工作经验丰富的基层干部,见谢副主任“不显山不露水”,他也就“难得糊涂”,只紧盯换届选举程序,而不管各代表团和代表们的心思。 于是,落雨河乡本轮人大暨政府换届选举结果惊动了省市县三级换届领导小组。究其原因,是组织推荐来落雨河乡的人大主席、代乡长和两名副乡长候选人一个都没选上,倒是柏灵意外地以全票当选为落雨河乡的乡长。 选举结果出来后,谢卓婷先是心里一惊又一喜,接着就小便失禁,把牛仔裤浸得蓝格莹莹的,男同志看了都捂住嘴不敢笑,柏灵迅速把自己的裤子找了条送给谢副主任换上。 接着,市县两级的联合调查组就第一时间进驻落雨河乡政府。 联合调查组仔细查阅了落雨河乡本轮换届选举的全部档案资料和程序,未发现有任何遗漏和错误。联合调查组的正副组长又找乡党委书记谈话,问他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乡党委书记一脸无奈地说:“民主,这个结果代表的就是民主!” 联合调查组的组长听说全票当选落雨河乡乡长的柏灵同志是柏希望的亲妹妹,就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于是,市纪委党风室主任按要求找柏希望谈话,柏希望刚走进市纪委党风室就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头一歪就栽倒在沙发上。 柏希望被救护车从市纪委紧急送进市医院抢救的消息传回落雨河乡,落雨河乡的人民代表就联名给省人大常委会写了一封信,讲述了本轮落雨河乡人大暨政府换届的全部经过,讲述了柏灵同志为什么能全票当选乡长的理由,并对市县联合调查组的工作提出重大质疑…… 柏希望被紧急送往市医院,急诊科的主任说:“好险呀,慢一分钟到达就没得救了。” 与柏希望相好的干部纷纷去市医院看望他,才知道柏希望“并非被市纪委的干部吓倒”,而是突发心肌梗死。 事后,柏希望的秘书调侃说:“我们应该给市纪委党风室送面锦旗,如果那天不是市纪委党风室临时通知柏副书记去接受问话,他原定要带着有关人员去落雨河乡‘复盘’换届选举,如果去到落雨河乡或走在半道上,谁也不能为他争取到那救命的‘一分钟’呀!” 第33章 阎王殿 柏向川夫妇正在落雨河边拾掇自家的菜地,突然听人说儿子突发心肌梗死被送往市医院抢救,就摞下手中的活跑到公路上拦下一辆货车坐进驾驶室朝市医院所在地赶去。 柏向河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到柏向川夫妇摞下农具跑上公路并拦了一辆货车坐上就走,他猜柏向川的儿女中谁家出事了?是柏灵吗?她刚全票当选为落雨河乡的乡长呀!不是,应该不是。那是谁?听说柏可心坐着“空中客车”去了巴黎,这“空中客车”不至于走错方向吧?不会,应该也不会。于是,柏向河断定一准是柏希望家出啥事了?是呀,如果不是儿子家有啥祸事,柏向川夫妇为啥走得那么急?于是,柏向河也撂下手里的活,径直下到公路上拦下一辆车就往县城赶。 柏向河赶到县委家属楼打听到柏希望家,文静开门后吃了一惊,问:“二叔,你咋这样心急火燎?” 柏向河亦纳闷道:“你公公和婆婆没来你家?” 文静一头雾水道:“没有呀!” 柏向河就喘着气说:“怪了,怪了。” 文静将柏向河让进屋,泡了一杯茶递给柏向河,才又问道:“二叔,怎么回事?” 柏向河喝下一口茶水说:“我也不晓得,我正在落雨河边的山坡上锄草,突然看到你公公和婆婆摞下手中的农具就往公路上跑,然后拦下一辆货车坐上就走,我猜是不是你家有啥事,就跟着摞下手中的活跑到公路上拦了辆车赶进城里来了。” 文静立马给柏希望打电话,电话通着却无人接。她又给柏灵打电话,柏灵问嫂嫂有什么事?文静问她是否健康?柏灵也就一头雾水,开玩笑说:“大嫂,你咋喝上酒了?”文静说:“我没喝酒呀!”柏灵咯咯地笑说:“没喝酒怎么尽说酒话?”文静于是把柏向河给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并告诉她柏希望的电话打通后无人接。于是,柏灵马上给哥哥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人,他告诉柏灵:“柏副书记正在ICU病房抢救。” 柏灵于是给乡党委书记请了个假,准备到街上搭个顺车或租辆车紧急赶往县城接上嫂嫂和养父,并一同赶往市医院。 乡党委书记说:“乡长,这蓝天晌午你哪搭得着车,我让办公室派车送你去。” 柏灵心想书记说的话在理,就顾不上公车私用的规定同意了。 柏灵坐上乡政府的公车去县城接上嫂嫂和养父径直朝市医院所在地赶。路上,柏灵问嫂嫂:“宇宙知道吗?” 文静说:“他在外婆家,我没告诉他。” 宇宙是柏灵的侄子,书名叫:柏宇宙,在县一小读六年级,是他们班的班长,演讲连续拿过三次一等奖,是县一小的“萨贝宁”。 柏灵他们赶到市医院时天已经降下帷幕,柏向河夫妇和县上的几名干部都站在医院的走廊上。 柏向河冲上前去拉住柏向川的手问:“希望怎么样了?” 柏灵的妈就哇的一声哭了。 柏灵赶紧扶住妈妈,扶她坐到一条长椅上。 医院的ICU病房救治的都是些高危病人,能顺利走出ICU病房的人都是“死里逃生”,有人戏称——ICU病房就是阎王殿,能走出来的人是阎王心慈手软放一马的结果。 柏希望在ICU病房躺了两天两夜才被推了出来。他妈见推车上的儿子一动不动就昏倒过去,柏灵忙拦腰抱着她妈才没摔在地上。 柏希望的主治医生告诉患者家属:“病人勉强脱离生命危险,但心肌受损严重,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请家属做好思想准备。” 柏灵和文静一听这话就都哭开了,柏向川和柏向河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柏希望,又转过身安慰刚苏醒的柏灵妈妈。 柏灵把嫂嫂拉到一边,问她是不是打个电话给宇宙,说她们乡上的车还没走,她让司机再跑一趟县城将宇宙接来。 文静明白小姑子的话外之意,就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于是,柏灵写了个便条交给乡政府的驾驶员,让他去县上某小区将柏宇宙接到市医院。 柏宇宙到达市医院前一分钟,柏希望再次被紧急送进ICU病房。 柏向川看到孙子柏宇宙,就一把将其拉到面前紧紧地抱着,他的眼泪无声地流过嘴角——咸咸的! 文静的父母和兄弟也跟了来,文静的爸爸不停地安慰亲家公和亲家母,文静的妈妈则拉着文静的手无声地抽泣。 柏宇宙已经是个大孩子,他给爷爷抹干眼泪说:“爷爷,爸爸不会有事的!” 柏灵拍了拍柏宇宙的头,柏宇宙却一下子扑在小姑的怀里嚎啕大哭! 柏希望在市医院的ICU病房三进三出后,阎王终于放他一马,主治医生说:“福大命大!” 柏向川紧紧握住主治医生的手说:“谢谢!” 柏灵让乡政府的驾驶员开公车去县城接柏宇宙的事被人举报到县纪委,她刚从市医院返回落雨河乡就接到县纪委三室的通知,让她下午上班时间到县纪委三室接受调查。 乡党委书记听说后气得牙痒痒,说:“我跟你一起去,车是我安排给你的要处分就处分我。” 柏灵忙说:“书记,感谢你的关心,这事与你无关,我虚心接受组织的处理。” 柏灵从县纪委三室出来,她对纪委三室的主任说:“谢谢!” 纪委三室的主任莫名其妙,以为她是心中有气拿自己开涮,就说:“公车私用,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你还有什么不服气?” 柏灵说:“主任,你误会了。我为着组织给我这个处分让我释怀。否则,我一辈子都要背着公车私用这样一个思想包袱呀!” 纪委三室的主任终于不再盛气凌人,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境界未必比别人高,自己的气场是组织赋予而非自己修得,看来纪委的人还是应该学会尊重人,执纪不等于高人一等,而是工作性质不同而已! 第三天,乡纪委书记尴尬地请柏灵签收那份县纪委的处分决定暨送达回执。 柏灵不仅在收件人处签上自己的名字,还在呈阅卡上批示:“请乡纪委书记在全乡干部职工大会上予以通报,以儆效尤。” 乡纪委书记抓耳挠腮地说:“乡长,我看就不必在干部职工大会上通报了?” 柏灵说:“同志,你通报我比你通报其他任何人有教育意义呀!” 于是,乡纪委书记就在全乡干部职工大会上通报了县纪委对柏灵作出的处分决定。 柏灵表态虚心接受组织的处分决定,并要求大家引以为戒。 坐在台下的人都有点感动,唯有一个人幸灾乐祸——他就是举报柏灵公车私用的那个人。 第34章 黄娅 谢卓婷自从调到县人大就培养起遛狗的习惯,仿佛不这样就不能与人交往一样。 这天下午,她正在小区里遛狗,不提防一辆粘着“公务用车”标识的猎豹越野车突然停在她身旁,把她那条拉布拉多寻回犬惊吓得直往她裙子下面钻。 谢卓婷就有些生气,想看看是什么人在公车私用?不一会儿,柏希望的岳父岳母等人就坐进那辆车。她感到奇怪,柏希望坐的是辆丰田越野车,这辆车似乎又有点眼熟。她猛然发现驾驶员是落雨河乡的老司机,忙把脸别过去。车开走后,她就给新任磨盘村的村支书打了个电话,如此这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新任磨盘村的村支书大家还有些陌生,他就是谢卓婷向柏灵推荐的那个李虎。 李虎能到磨盘村当村支书,外人尚不清楚其来龙去脉,但已有人在背地里传他的能量堪比一枚原子弹! 李虎接到谢卓婷的电话着实兴奋异常,他知道柏灵对他的任用持保留意见,甚至差点被她“搅黄”。于是,他就在内心深处记恨柏灵,梦想着有朝一日要给她点厉害尝尝。 李虎匿名向县纪委举报柏灵公车私用,他不敢按照谢卓婷的意思举报柏希望公车私用。当然,势若他按照谢卓婷的意思举报柏希望公车私用,保不准会被有关部门定性为“诬陷”,因为那时的柏希望正躺在市医院的ICU病房里。 李虎参加乡上的例会,听乡纪委书记通报县纪委对柏灵公车私用的处分决定,他以为柏灵会大发雷霆,以为乡村干部会喝倒彩,不料坐在他周围的人都摇着头说:“我操他先人,这样用一下车叫公车私用,那些‘三个三分之一’的咋不叫公车私用?” 何为“三个三分之一”,即某些领导的专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领导坐着办公家的事,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领导坐着办自己的私事,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领导的夫人或子女坐着办他们想办的事。 李虎初出茅庐,啥都感到新鲜,竟然向坐在他旁边的一位老村支书“不耻下问”,问他何为“三个三分之一”? 这位老村支书有点像已故的常玉发,他对柏希望和柏灵都很尊重,对李虎“空降”到磨盘村亦有所耳闻,故没好气地说:“就是孙子骂爷爷不犯法,爷爷教训孙子两下却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 李虎没有听懂这位老支书的话,转过身又问另外一位村支书什么叫“三个三分之一”,这位村支书倒挺实诚,遂将“三个三分之一”析解给他听。李虎听后,嘟囔着说:“如果对标‘三个三分之一’,柏乡长这个事算个屁事,哪个我孙子无聊至极地举报她公车私用?” 坐在李虎身旁的人还以为李虎是《水浒》里的李逵——路见不平一声吼,却不知道他竟然忘记自己就是那个“孙子”。 落雨河是金沙江下游的一条支流,近段时期围绕落雨河搞水电开发的人越来越多。 县人大副主任谢卓婷陪同企业家吴斌来到落雨河乡搞调研,柏灵出面接待了他们。 吴斌还是那个吴斌,但他不用打市委宣传部郭副部长大学同学的牌子。因为,他发现老同学是个死脑筋,只会“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大家除了一起吃顿饭外,连约她唱个歌洗个脚都不可能。但是,谢卓婷副主任就不一样,她和郭副部长的级别一样高,吴斌已经请谢卓婷在某高档夜总会唱过几次歌,还“自然”地搂着她跳过几次舞。他意外发现,但凡请谢卓婷跳舞,谢卓婷就不戴胸罩,那两粒蚕豆大的乳头就时不时地蹭一下他的胸口,撩拨得他想当众把她按在地上—— 吴斌这次来落雨河乡,是三合县参加“泛东南亚博览会”招商引资的成果。吴斌已不单纯搞旅游,而以开发水电为主。受金沙江下游梯级电站开发的启发,吴斌想在落雨河二道坝那个位置筑坝建电站。他之所以选择在落雨河上建电站,是因为三峡集团正在金沙江下游修建巨型电站,沿途都建得有高压输变电站,他们在落雨河上建电站发的电能较好地与三峡公司的电网并网。 吴斌怀着雄心壮志参加“泛东南亚博览会”,谢卓婷是三合县参加“泛东南亚博览会”的一名副组长,他们一见如故,谢卓婷就把吴斌引荐给县上的主要领导,双方一拍即合,成为“泛东南亚博览会”上又一家“政企合作”的典范,有关报纸和电视台专门作了报导。 围绕在二道坝建水电站,吴斌做足功课,他把拆迁和搬迁的范围、人口、土地都摸得一清二楚,现在需要落雨河乡政府配合搞好磨盘村的搬迁工作。 柏灵不敢擅自表态,说要等书记从市上开会回来集体研究后才能答复。 谢卓婷就拍了拍吴斌的膝盖说:“吴总,柏乡长说的在理,修电站搬迁一个村不是件小事,任何个人都不敢作这样的主。我建议,你们先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包括资金筹集,项目选址等。” 吴斌会意,就笑着说:“谢主任,我们是企业,企业的发展全靠政府支持,我们会主动跟落雨河乡政府搞好关系。” 柏灵送走谢卓婷和吴斌,她总感觉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就在内心告诫自己千万要谨慎。 吴斌和谢卓婷返回县城,他们径直走进那家五星级大酒店,前台服务员为他们办理入住登记手续时,谢卓婷提供的身份证名字居然叫“黄娅”。 前台的两名服务员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吴斌捕捉到这个细节,就问:“有问题吗?”服务员一脸惊恐地说:“没有。” 吴斌和“黄娅”住进301号豪华套间,他们一起滑进浴池,吴斌看到谢卓婷的乳房已经明显下垂,屁股上已吊着肥嘟嘟的两大坨坠肉,男性的欲望像坐过山车一样迅速从最高处滑向了最低处—— 第35章 咖啡屋 谢卓婷从五星级酒店出来已是夜里十一点半,这个时间除了某些夜生活丰富的人外,普通人都已进入梦乡。 谢卓婷的老公眼睛不瞎耳朵不聋,更没患阿尔茨海默症。那他为什么没对谢卓婷如此这般起过一丁半点疑心?他当年不是还带人将桂仁和堵在厕所里打得鼻青脸肿吗?唯一的解释,是他老了。 谢卓婷的老公确实老了,他把她视为一缕风,任凭她想咋吹就咋吹。但是,他也有他的原则和底线,那就是“绝不允许谢卓婷的风流韵事波及并影响到孩子的声誉。” 于是,谢卓婷穷尽一切手段办了一张真实的“假身份证”——黄娅。 不巧,谢卓婷与吴斌白天入住的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前台服务员认识她,当看到她用来登记住宿的身份证名字叫“黄娅”就十分好奇。于是,这个服务员下班回家后,就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她新结交的男朋友——阿炳。 阿炳是一个敲诈勒索惯犯,他进看守所和监狱跟普通人逛大润发超市一样。当他听女朋友如此说,兴奋得比买体育彩票中一等奖还高兴。于是,阿炳教唆女朋友上班时间将“黄娅”入住酒店的登记信息偷拍后传给他,并设法将酒店的监控录像拷贝一份给他。 阿炳将这两样“杀手锏”弄到手后,就去县人大门口晃悠,并在干部公示栏将“黄娅”的相片与谢卓婷的相片进行了认真比对,确认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这天下午,阿炳像县人大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一样蹲在县人大门口,看到谢卓婷与两名女同志走出大门,他就缓缓站起身尾随其后,待谢卓婷与那两名女同事分开后,他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叫了一声——“黄娅”。 谢卓婷的手提包“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于是,阿炳坚信自己的计划十拿九稳,就跟在谢卓婷身后说:“识相的话就跟我走。” 谢卓婷的确“识相”,她丝毫不敢在大街上与他争辩。 阿炳把谢卓婷带到宽窄巷子的一间咖啡屋,他要了一个包间并两杯雀巢咖啡,还绅士地把咖啡钱和小费给了店主。 阿炳示意谢卓婷喝咖啡,谢卓婷的心慌得快要蹦出胸腔,她颤抖着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阿炳说:“黄娅,我想跟你做笔买卖?” 谢卓婷原本想否认自己是“黄娅”,但她转念一想这个人必定掌握了她的情况,故淡定地问道:“你想怎么做?” 阿炳说:“你是有身份的人,我是一个社会渣子,我请你来这里说话,并不想十分为难你。” 谢卓婷情知遇到高手,要想与高手过招自己必须做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她沉吟片刻才说:“谢谢。” 阿炳说:“既然我们谈话的氛围这样好,我也不忍心破坏这样的氛围,你说怎么办?” 谢卓婷也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就说:“还是你说吧!” 咖啡屋的老板端来一碟小吃,阿炳又绅士地将碟子推到谢卓婷面前。 谢卓婷猜到对方是为敲诈钱财而来,但弄不清他的底牌,故不敢冒然出招。 阿炳说:“我仔细看了你的简历,知道你是一位很厉害的领导。” 谢卓婷就打断他:“在这里,我们不谈这些,你就说你想要什么?” 阿炳说:“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卓婷就有点不耐烦,说:“不要婆婆妈妈,你直说。” 阿炳笑了笑说:“如果单说你婚内出轨或幽会情人,在当今社会已经掀不起大风大浪。但是,如果说你使用虚假身份骗取领导职务,我想一定是一则石破天惊的爆炸性新闻,受伤的不仅仅是你和你的家人,还有很多与你有关联的人。” 谢卓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抛出这样一个话题,她顿时陷入恐慌,哀求道:“你开个价。” 阿炳是名惯犯,监狱没能让他改过自新,相反他在监狱里面又学到一些坑蒙拐骗之术,他今天拿捏谢卓婷的这几招就是从狱友那里学来的,这不得不让人想反问一句——监狱的功能究竟是什么? 阿炳不失时机地将女朋友偷拍的信息和拷贝的视频放在谢卓婷面前,问她这些信息能值多少钱? 谢卓婷彻底认输,你央求对方手下留情。 阿炳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愿意就准备一百万,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资料。” 谢卓婷颤抖了一下,问能不能打个折? 阿炳说:“你想打几折?” 谢卓婷不知道对方在设套,就说:“打个对折?” 阿炳冷笑道:“按理说我用不着在你身上动心思,毕竟你已是人老珠黄。但是,既然你想打折,我同意,前提是你今天晚上陪我快活快活!” 谢卓婷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但她又不敢发火,就说:“那么,我们后天见。” 阿炳若无其事地说:“你可以选择报警,就说我敲诈你。” 谢卓婷摆了摆手,说:“只要你信守承诺,我们后天见。” 阿炳用两根手指夹了一块点心送到谢卓婷的嘴边,谢卓婷颤抖着用手隔开。 走出咖啡屋,谢卓婷感到寒气袭人,她猛然发现天空飞舞着一片片晶莹的雪花。 睡梦中的吴斌被谢卓婷的电话吵醒,他还以为谢卓婷要陪他去落雨河乡谈判。 谢卓婷萎靡不振地走进吴斌的客房,吴斌问她怎么了? 谢卓婷说:“我被人下套了。” 吴斌就追问她怎么回事? 谢卓婷就颠三倒四地将“咖啡屋”里的事说了一遍又一遍。 吴斌好奇地问道:“你准备给他一百万?” 谢卓婷说:“我就是给他一千万,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吴斌惊恐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谢卓婷冷笑一声说:“怎么,关键时候你想袖手旁观?” 吴斌不懂,问她啥意思? 谢卓婷又冷笑一声说:“别人不让我好活,我难道还能让他好死?” 吴斌周身都发起一层鸡皮疙瘩。 谢卓婷问吴斌:“你不想为我做点什么吗?” 吴斌绝对不想掺和进这件事,就拿话稳住谢卓婷,说:“你在酒店里休息一会,我再去找那个人沟通一下,回来我们再商定下一步怎么做?” 谢卓婷相信了吴斌的话,她以为吴斌会为她两肋插刀,会向梁山好汉一样拔刀相助,遂安心地在酒店里睡下。 吴斌担心闹出人命,下楼后就到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并连夜离开了三合县城。 谢卓婷发现吴斌走后,就一遍又一遍地打他的电话。但是,吴斌已把她的电话拉入黑名单。 第36章 白雪公主 吴斌驾车离开三合县城的头三分钟,他向110报警:“某某酒店某某号,有个叫黄娅的女人被人敲诈勒索,她有杀死对方的冲动。” 谢卓婷发现吴斌把她的电话拉黑后,就两把将头发抓乱,穿着“三点式”坐在床上痛骂吴斌是条白眼狼,骂自己瞎了眼…… 县公安局刑侦、特警暨辖区派出所的同志破门而入时,谢卓婷正站在窗边撕吴斌为她拍的“艳照”。一名特警战士猜她要跳窗户,就像离弦之箭飞过去拦腰将“黄娅”抱住。 谢卓婷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众男警察就背过身,两名女刑警从床头柜上将那件水墨丹清的时尚风衣披在她的身上。 刑警就地开展讯问,谢卓婷支支吾吾不肯说。 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赶到酒店,他看到谢卓婷坐在床上一声不吭,就走上前说:“谢副主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刑侦队的副大队长立马报告副局长:“张局,报警人说这间屋里的人叫黄娅,你怎么叫她谢副主任?” 张副局长也懵了,问道:“你说什么?” 刑侦队的副大队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张副局长就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去酒店前台核实入住人员信息。 去酒店前台核实入住人员信息的干警回来后,他径直走向张副局长,将嘴贴在张副局长的耳朵上如此这般地说了些什么话,张副局长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酒店房间。 张副局长再次进入酒店房间时,他身后跟着县人大秘书长和县委组织部组织科科长。 秘书长看着坐在床上的人问:“谢副主任,有什么需要我帮助?” 谢卓婷沉默不语。 组织科长走上前,将干部信息采集表反复与坐在床上的人进行比对,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卓婷还是沉默不语。 张副局长和秘书长、组织科长交换了一下眼色,两名女刑警就一边一个架着谢卓婷走出酒店房间。 谢卓婷的老公听说妻子违背他们达成的“君子协定”,将风流韵事闹得满城皆知,就给女儿留下一封遗书和存折密码,骑上自行车径直朝距离县城六十里的落雨河投河自尽。 谢卓婷的老公投河自杀后,围绕谢卓婷被敲诈勒索的案件性质进一步升级,县公安局迅速成立专案组加大侦办力度。 谢卓婷闻知老公到落雨河投河自杀后,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仰天长嚎——“我错了,我错了!” 第三天,三合县下了一场有记录以来最大的雪。阿炳踩着雪走进咖啡屋,他迅速联想到安徒生童话和圣诞老人。于是,他打电话邀约女朋友梅朵来咖啡屋共享浪漫时光,说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梅朵是个头脑简单、身材苗条的女孩子,她被阿炳的花言巧语迷惑,就不顾家人的一再反对毅然决然地跟阿炳谈恋爱,甚至已为阿炳堕过两次胎,他的父母和姐姐见她不可救药就与她“一刀两断”。于是,梅朵更加依赖阿炳。她并不知道自己那天出于好奇透露给阿炳的消息,会成为阿炳敲诈勒索谢卓婷的导火索,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偷拍酒店的入住信息登记表暨拷贝监控录像资料给阿炳已经构成共同犯罪。她的认知世界和安徒生童话一样浪漫,她每天看着某些漂亮的女大学生挽着不同男人的手走进酒店房间,她的心就蹦蹦跳,她就浮想连篇个没完没了。 梅朵把自己打扮得像白雪公主,就踏着一尺多厚的积雪来到那间咖啡屋。 然而,她推开咖啡屋的一刹那惊呆了——阿炳已被四名公安制服并戴上手铐。 梅朵茫然地站在咖啡屋门口,阿炳刚想喊她跑,梅朵的手已被戴上冰凉的手铐。 阿炳敲诈勒索谢卓婷未遂的案件被检察院提起公诉,梅朵是共犯被一并提起公诉。 梅朵的父母和姐姐为梅朵聘请了律师,律师说:“阿炳是惯犯,我希望梅朵能站出来揭露更多有关阿炳犯罪的线索,一方面为社会除害,另一方面也为她自己争取立功机会。” 梅朵的父母和姐姐都同意律师的建议,但律师在与梅朵见面时,梅朵坚决反对律师的提议,并说:“我愿意在牢里陪他一辈子。” 律师摇着头说:“梅朵,你咋这样天真?” 梅朵说:“我是白雪公主。” “黄娅”的身份信息被认定为伪造,谢卓婷因伪造和使用虚假身份信息,生活作风糜烂等被免去三合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职务,并给予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 后来,吴斌因破坏生态环境罪被立案调查,吴斌为争取立功机会,就将当初行贿谢卓婷和落雨河乡原乡长的事抖了出来,谢卓婷和原落雨河乡乡长均肆口否认,但贾博宇站出来作证,谢卓婷才不得不承认她收到吴斌和贾博宇送的三万元钱,原落雨河乡乡长承认他收到吴斌和贾博宇送的五万元钱,谢卓婷闻讯后破口大骂:“都是些骗子,都是些小人!” 落雨河乡的干部职工听说谢卓婷和吴斌都被判了刑,大家纷纷感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虎担任磨盘村的村党支部书记后,他原本想借助谢卓婷和吴斌大展拳脚。当然,他并不想为磨盘村人民争取多少利益,而是想拼命捞取个人好处。当谢卓婷和吴斌来落雨河乡调研水电站建设,要对磨盘村进行整村搬迁时,他的眼睛就像草原狼一样忽闪忽闪。 他坚信,只要实施整村搬迁就有油水可捞。他知道城郊的某些村干部就是靠拆迁“一夜暴富”,有的人从一无所有到身家千万只是一夜之间的事。他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来到磨盘村当村党支部书记,是他获悉有人想在落雨河上建电站,磨盘村系淹没区必然实施整村搬迁。然而,他到磨盘村当党支部书记的事落雨河乡的班子成员均有不同程度的意见,尤其柏灵坚决反对,小蹄子险些让他的村支书梦打水漂。因此,当谢卓婷让她举报柏希望公车私用,他就张冠李戴地举报柏棂公车私用,却弄个歪打正着。 李虎到磨盘村当村党支部书记后,他将原班人马进行彻底“清洗”,换上一些唯他马首是瞻的人。然而,轰轰烈烈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大会已从人民大会堂开到了落雨河乡的会议室,李虎坐立不安,他身边的几名得力干将眼见形势不妙就纷纷提出辞职并远走高飞。然而,正义可能会迟到却不会缺席,一封封匿名或实名举报信像雪花一样飞向市县乡扫黑除恶专项行动领导小组办公室或举报信箱。 第37章 蓝蓝的天空 三合县认真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和省市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会议精神,一举铲除李虎为首的恶势力团伙,并顺藤摸瓜揪出五名“保护伞”。 两个月后柏希望走出市医院大门,看到街上的行人都一脸灿容,就随口问一个摆地摊的老者:“大叔,街上的行人因何事这般高兴?” 老者说:“哦,扫黑除恶将三合县落雨河乡磨盘村的恶势力团伙一网打尽,城里的混混都夹着尾巴不敢露面,群众终于敢放心大胆地走在街上了呀!” 柏希望因身体原因向市委申请辞去三合县委副书记的职务,市委主要领导斟酌再三才批准了他的辞职申请。后来,市委又将他调整到市委党校工作,校长安排他参与创办“党校警示教育基地”。 创办“党校警示教育基地”意义重大,柏希望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同事们知道他心脏做过手术,就不让他过多操劳,男女同事都争着和抢着帮他做这做那。 某天,柏希望初审警示教育对象的资料时,他看到谢卓婷的资料也在其中,就从头至尾地细细读了一遍。之后,他叹了一口粗气——“三观不正,悔终生呀!” 柏向河和柏向川都上了岁数,他们的主要精力和工作是带孙子或外孙,村民也像城市人一样调侃他们在练“孙子兵法”。 柏向河就乐呵呵地说:“是呀,要把孙子带好,不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真不行呀!” 村民就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 柏向河带的孙子是柏仲与金玉果的孩子,小名:柏果。 柏果出世后,柏仲他妈就去向阳小学帮助儿媳妇带孩子。向阳小学的正校董看到柏仲一家挤在两居室有些局促,就临时让人将一间保管室腾空并打扫干净,硬让柏果两奶孙住在里面。 果果姐和柏仲见正校董如此关心人,就更加努力工作。 上星期,柏仲当班主任的五年(一)班的某位同学参加省会城市小学生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向阳小学再次引起众多家长的关注,一些孩子在公办学校就读的学生家长组团来向阳小学考察,有的人家已意向性决定要将孩子从公办学校转到向阳小学就读。 市教育主管部门闻知此事后,先是对向阳小学表示祝贺,并对向阳小学给予肯定和好评。然后,市教育局的负责人亲自把向阳小学的正副校董和金玉果校长找去谈话。 市教育局的负责人说:“向阳小学先后取得过多项好成绩,引起强烈社会反响,我们为你们感到高兴。但是,近期一些公办学校,甚至一些市属重点小学都出现一种声音,即家长要将学生转到向阳小学读书。这个现象,一方面说明向阳小学确实办得好,深得学生和家长的信赖。另一方面说明我们某些公办学校存在亟待改进的地方,如:老师怠惰等。但是,众多公办学校的学生往一所民办小学流动,若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媒体报导出去,那么,公办学校的脸往哪搁,教育主管部门的脸往哪搁,政府的脸又往哪搁?因此,今天请你们三位来,一是要给你们戴个紧箍咒,即不准接收公办学校的转学生。二是想跟你们谈一谈将向阳小学转为公办学校的事。” 正校董立马警觉起来,问道:“将向阳小学转为公办学校,那是不是学校的老师也一并转为公办教师?” 市教育局的负责人说:“这个问题恐怕一时半会做不到,但我们会申请给向阳小学的老师一些转正名额。当然,大家还得参加全市事业单位人员招录考试,择优录取。” 果果姐看了一眼正校董,又看了一眼副校董,她欲言又止。 副校董说:“对于不让向阳小学接收从公办学校转来的学生,我们完全服从,毕竟我们的办学宗旨就是为广大农民工子弟服务,公办学校没几个农民工的子女。何况,农民工的子弟能进公办学校,单从学费一项就能节省不少钱,谁又愿意将孩子转到向阳小学来呢?至于第二个问题,如果市上不能将向阳小学的老师转为公办教师,那么,我们就不能同意将向阳小学转为公办学校。” 市教育局的负责人困惑地问副校董:“为什么不愿意?” 正校董接话道:“向阳小学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是全体教师共同努力和奋斗的结果。截止今日,我们学校初创时的老师一个都没离开向阳小学,一些人参加了全省事业单位招考获得笔试第一名,但他们果断放弃面试,仍然选择留在向阳小学当老师。因为什么?因为他们深深地爱上向阳小学这个大家庭,爱上向阳小学这个团队,爱上向阳小学的每一名学生。” 市教育局的负责人对此表示质疑。 果果姐霍地站起身:“领导,我们董事长说的话一点不假,我就是这样的一员。” 市教育局负责人问:“你真的舍不得离开向阳小学?” 果果姐说:“领导,有些人拼命挤进体制内,然后就开始懒惰,终其一生一事无成。我们虽然在这样一所民办小学,但我们有满满的成就感,我们的学生有的已经获得社会普遍认可,他们的成绩反向证明我们的付出有价值。当然,社会上有的人喜欢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民办学校,认为民办学校的老师都是没能力挤进体制的人。因此,我连续参加过三次全省的教师补录考试,连续三次笔试第一,但我都放弃进入体制内当老师。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证明给某些人看——民办学校的老师也很优秀。当然,有些人喜欢说‘厉害了我的国’,却不知道世界上最优秀的大学是私立大学,如:哈佛大学。” 市教育局负责人沉默了,果果姐的话句句扎心。他在想——民办学校的天空,也应该是“蓝蓝的天空!” 从市教育局出来,两位校董都向果果姐竖起大拇指,他们说:“向阳小学有今天,金校长是头号功臣!” 果果姐平静地说:“两位校董,感谢你们慷慨出资,如果可能,我愿意把向阳小学办得更好!” 第38章 百灵鸟 省人大常委会高度重视三合县落雨河乡人大暨政府换届选举工作出现的问题。 起初,包括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洪芸在内的大多数领导都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破坏选举秩序的“反面典型”,必须严肃查处。 后来,柏希望因心肌梗死住进ICU病房,落雨河乡的代表联名上书省人大常委会,就落雨河乡本次人大暨政府换届选举情况及选举柏灵担任落雨河乡乡长的理由作了详细说明,省人大乡(镇)换届选举领导组才意识到这不是“反面典型”,或许更像一起“正面典型”?于是,按照省人大常委会的安排,洪芸同志将到落雨河乡开展为期一周左右的蹲点调研,意在“解剖麻雀”,总结推广基层换届选举的先进和典型经验。 洪芸轻车简从,只身来到落雨河乡。她上身穿一件冲锋衣,下配一条牛仔裤,足蹬一双登山鞋,背着一个双肩包。她没有直接去乡政府,沿途走访了许多群众,翻山越岭地来到磨盘村。 远远地,洪芸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她循声望去,只见河滩上面的一块平地上矗立着一排五间青瓦白墙,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她从一个斜坡上往下走,看到一冢立着石碑的坟,就走近看那碑文:“常玉发同志安息”,另有生卒年月等,立碑人刻的是:磨盘村全体村民。 洪芸立即产生好奇感,想知道逝者常玉发究竟是何许人,为什么立碑人会是磨盘村的全体村民?她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小孩玩耍,就径直朝他们走去。 柏向河带着孙子柏果在田里摘油菜花,柏果对嘤嘤嗡嗡的蜜蜂十分好奇,柏向河担心蜜蜂蛰到孙子,就用手中的油菜花哄他走。但是,柏果一点也不担心被蜜蜂蛰,还用手去挑逗它。蜜蜂对柏果倒也友好,就栖在他的手掌心,翘着一双后腿,将腿上的花粉悉数抖落在柏果的手心里。 洪芸走上前去打招呼:“大叔,您好呀!” 柏向河看洪芸这身打扮,以为她是县城里来徒步的游客,就问道:“这山沟沟里有啥吸引人呀?” 洪芸说:“这儿山青水秀呀!” 柏向河说:“这倒是。” 洪芸就去逗柏果玩,问他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在哪儿工作? 柏果刚学会说话,就咿咿呀呀地与洪芸“交流”起来,把柏向河逗得笑出眼泪。 洪芸转过身问柏向河:“大叔,上面有座坟——” 柏向河没等洪芸把问题说完,就说:“你说的是常玉发的坟吧?” 洪芸连忙点头。 柏向河掏出一支卷烟递给洪芸,洪芸笑着用手推开,说:“大叔,我还没挣着烟钱!” 柏向河笑着说:“你们城里人懂得保养身子,吸烟有害健康。” 洪芸就说:“是呀,大叔也应该少吸烟才好。” 柏果就朝爷爷噜嘴说:“奶奶也叫你少吸烟。” 洪芸看着柏果开心的笑了。 柏向河点燃烟吸了两口,说:“常玉发同志,如果有人宣传可以当烈士。” 洪芸就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柏果插话道:“什么是烈士?” 柏向河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就是死去的好人!” 柏果说:“那老校长也是烈士了?” 柏向河说:“老校长不能算烈士。因为,他是投河自杀的。” 洪芸心里一惊,她想今天遇上这爷孙俩比去市县两级听上三天的书面报告有益。 她把背包取下,从包里拿出一盒某品牌的玫瑰鲜花饼递给柏果。 柏果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洪芸说:“小朋友,这是姨妈送给你的鲜花饼,小蜜蜂都挺爱吃哟!” 柏果又摇着手说:“那你送给小蜜蜂吃吧!” 柏向河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洪芸也笑了,她把鲜花饼递给柏向河说:“大叔,你们把这个孩子教育得这样好,这在省城也不多见呀!” 柏向河顺势说:“他也是省城来的哟!” 洪芸更加好奇地问:“这娃娃的父母在哪工作?” 柏向河说:“这是我孙子,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在省城的向阳小学教书。” 提起向阳小学洪芸颇有好感,她知道那是一所充满爱心的民办学校,他曾参加过市上组织的一次颁奖活动,将一本荣誉证书颁发给一个名叫柏仲的指导老师。 于是,洪芸说:“哦,我知道向阳小学,前阵我还给向阳小学一位叫柏仲的老师颁发过荣誉证书。” 柏果听到眼前这位阿姨说出柏仲的名字,就摇着小手高兴地说:“柏仲是我爸爸。” 洪芸更加好奇,问柏向河:“大叔,你的儿子叫柏仲?” 柏向河说:“是呀,就是这个孩子的爸爸。” 洪芸追问:“那他妈妈叫什么名字?” 柏果代答:“金银果!” 柏向河笑着纠正道:“不是金银果,是‘金玉果’。” 柏果就重复:“是‘金银果’。” 洪芸就开心地对柏果说:“你妈妈是‘金玉果’,不是‘金银果’。” 柏果才学会说话,发音还不准确,就一直把“金玉果”说成“金银果”,惹得柏向河和洪芸都笑个人仰马翻。 洪芸将玫瑰鲜花饼取出来分给柏向河和柏果,柏果直到看见爷爷吃才将鲜花饼放进嘴里。 洪芸向他竖起大拇指。 洪芸继续了解常玉发的故事,柏向河就滔滔不绝地把常玉发的一生都做了回顾,仿佛他在给常玉发写传记一般。 洪芸听得津津有味。 柏果坐在一旁吃玫瑰鲜花饼也吃得津津有味,几只蜜蜂就围着他嗡嗡叫,他就掰了一小撮玫瑰糖喂他们。 洪芸冲柏向河说:“大叔,你这个孙子长大后一定很有爱心。” 柏向河说:“这个自然,父传子教。” 柏向河遂指着磨盘小学说:“那所小学,就是我儿子柏仲出钱修的。” 洪芸惊讶地反问:“你儿子不是在向阳小学当老师吗?” 柏向河说:“是呀!” 洪芸问:“那他怎么会来修这所小学。” 于是,柏向河就把儿子柏仲高考及外出打工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洪芸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洪芸又问:“大叔,你有几个孩子?” 柏向河沉吟片刻才说:“我还有一个女儿,是我捡养的,她现在是落雨河乡的乡长。” 洪芸大吃一惊,问:“她是不是叫柏灵?” 柏向河说:“我给她取的名字,希望她像百灵鸟一样天天快乐!” 洪芸听完柏向河讲述有关柏灵的故事,她深情地说:“大叔,你真是一尊活菩萨呀!” 柏果的奶奶见这爷孙俩直到太阳落山也不回家吃饭,就站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喊:“柏果,回家吃饭了!” 第39章 落雨河之春夏秋冬 洪芸在落雨河乡蹲点调研,重点对磨盘村进行“解剖麻雀”,她发现:常玉发当村支书,是把自己的钱贴进公家的事,群众的满意度和认可度极高。李虎当村支书,是拼命把集体的东西往自己腰包里塞,群众“敢怒不敢言”。 调研结束,洪芸给市县乡三级分别交换意见,并建议有关部门深挖彻查李虎,务必将他幕后的保护伞揪出来。于是,才有“李虎恶势力团伙覆灭”的辉煌战果。 洪芸回到省人大,将蹲点调研的资料作了进一步整理,除向省人大常委会提交了一份《赴落雨河乡蹲点调研报告》,还挑灯夜战写成一部中篇报告文学——《落雨河之春夏秋冬》,引起业界一致好评,并荣获某某重要刊物年度报告文学一等奖。 报告文学《落雨河之春夏秋冬》,将落雨河乡的风土人情,落月河畔的旖旎风光、磨盘村通村公路建设、磨盘小学的兴衰等进行了客观描写,引起读者和报告文学学界的高度关注和研究。其中,省报告文学学会秘书长一行数人对标《落雨河之春夏秋冬》前往落雨河乡采风。之后,省内着名作家紧紧围绕落雨河畔的风土人情创作出多部颇有影响力的小说和散文。 与此同时,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组织省书画协会、舞蹈协会、戏曲协会等团体赴落雨河乡采风,各文艺团体均围绕磨盘小学、千亩连片蔬菜基地、磨盘村通村公路和常玉发、柏仲等创作了一批优秀作品,并在省委宣传部的大力关心和帮助下,抓住“泛东南亚博览会”等契机进行展览、宣传、交流。于是,落雨河乡蜚声海内外,柏仲亦成为国内媒体追捧的“明星”。 省内媒体捷足先登齐聚向阳小学采访柏仲,向阳小学的校董十分高兴,就将采访地点选在学校陈列室。 有媒体记者提问:“柏仲老师,向阳小学和磨盘小学你更喜欢哪个?” 柏仲摩了一把头发,笑了笑说:“怎么,这是一道单向选择题?” 媒体人就都笑了。 提问的媒体记者遂补充道:“不,不是。” 柏仲就说:“向阳小学给了我生存和发展的空间,而且,还让我找到真爱,我深深地爱着向阳小学。同时,磨盘小学在我的家乡所在地,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将来有多大的成就,我都热恋家乡,热爱磨盘小学。正如,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寄托着满满的乡情一样。” 媒体人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又有媒体记者问:“柏仲老师,我从《落雨河之春夏秋冬》里看到,你当年是把计划用于给父母修青瓦白墙房子的钱拿去修磨盘小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不认为这样做有点对不起父母吗?” 柏仲沉吟片刻说:“的确,那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但是,我对我当时的选择感到满意。” 那位记者又追问道:“你为什么会做出那个抉择?” 柏仲说:“坦率地说,我是受了果果姐的影响。” 那位记者复又追问道:“果果姐是你的什么人?” 柏仲像花儿一样笑着说:“她是我儿子柏果的妈妈。” 媒体记者就发出一阵感叹,不知是谁还打了个响指——“啪”。 其他记者迅速加入抢问阵营:“果果姐是如何影响你的?” 柏仲说:“大家今天看我穿得还算体面,仪表也还算整洁——” 一位年轻女记者抢白道:“是帅呆了!” 媒体人就一窝蜂地笑了。 柏仲接着说:“但是,那时的我可不是这样,我三天只吃了半个馒头,虚弱得风都能吹倒。” 那个说他帅呆了的女记者追问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三天才吃半个馒头?” 柏仲说:“因为我兜里没钱,那半个馒头还是一位好心的清洁工递给我的。” 记者们立即鸦雀无声。 柏仲说:“后来,我无意间看到一条巷子里有所小学,就径直往里走。当我见到果果姐时,我就有一种踏实感。” 一个男记者就问:“为什么?” 柏仲说:“因为她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 记者们就翘首以盼。 柏仲说:“后来,我了解到她辞去公职参与创办向阳小学,目的是帮助一众农民工的子女有书读、有学校上课。同时,我了解到她曾三次参加全省事业单位招录考试均获笔试第一的好成绩,但她毅然放弃进入公立学校当老师,而像一棵小草一样扎根向阳小学,将向阳小学从一所无人问津的民办学校,办成今天有公办学校的学生愿意转学就读的知名学校。她的精神和“三观”值得我们学习和敬仰。” 最开始提问的那名记者抢着问:“柏老师,你当初没为父母修青瓦白墙的房子,而且一直都没有为父母修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你是否感到惭愧和不安?” 柏仲说:“是的,我一直认为我愧对父母。但是,我相信时至今日我的父母都认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你不信,请你去读一读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洪芸写的报告文学《落雨河之春夏秋冬》,他里面讲述的很多故事都是我父亲柏向河说的原话,我父亲有这样一段话——“我是磨盘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为我有柏仲这样一个儿子和金玉果这样一个儿媳妇感到骄傲和自豪,我为我的养女柏棂感到荣耀,我为我的孙子柏果感到幸福!” 记者们再一次爆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采访结束后,媒体记者要求择机采访金玉果。 校董说:“金校长到北京大学学习,待她回来后我们将你们的采访要求转达她。如果她同意,欢迎大家再次莅临向阳小学采访。” 一众媒体的采访报道见诸报端和网络,引起广泛好评,人们遂知道三合县有个落雨河乡,落雨河乡有个磨盘村,磨盘村有个柏仲,柏仲如今是向阳小学的老师…… 鉴于市教育主管部门的负责人给向阳小学的校董和金玉果校长戴了“紧箍咒”,他们一再委婉地谢绝那些想把孩子从公办学校转到向阳小学就读的学生和家长。 某些情绪激动的家长就嚷着要到市教育主管部门讨说法—— 第40章 麦田的守望者 金玉果从北京回来,一所市属公办小学校的校长王诚就来找她,说他们学校被省教育厅确定为教学改革“试验田”,有关部门授权他们学校可自主招聘五名优秀教师,入职待遇参照副高职职称等次确定。 金玉果好奇地问:“王校长,你怎么会认识我?” 王诚就哈哈着说:“金校长,你早就是一位名人,何况省人大常委会已将洪芸常务副主任撰写的报告文学《落雨河之春夏秋冬》转发给省教育厅,省教育厅要求各州市教育局组织学习,并转发给各学校认真组织学习和研讨。” 金玉果尚不清楚《落雨河之春夏秋冬》写了些什么,亦不知道洪芸把她写成一个“麦田的守望者”,她的名字已然家喻户晓,省教育厅领导正准备待她从北京回来后找她座谈,省委宣传部已意向性将她选树为先进典型。 金玉果对王校长的盛情邀请婉言谢绝。 王诚不解地问:“金校长,我们学校可是全省小学校的标兵,这个你大概知道吧?” 金玉果说:“王校长,我何止只是知道,你们学校是我们学习的‘天花板’呀!” 王诚以为金玉果在嘲讽他,就说:“金校长,‘天花板’可以是金子镶嵌,也可以是稻草编织,差别可是十万八千里!” 金玉果明白王诚误会了她的意思,就温和地说:“王校长,我的意思是你们学校的教学成果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即便按你说的‘天花板’,你们学校的‘天花板’也是金子镶嵌的呀!” 王诚的脸红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判断力竟然像欧冠足球赛上那个踢“乌龙球”的运动员。 金玉果主动给王诚台阶下,说:“王校长,你们是全省知名小学,省教育厅之所以把你们确定为教学改革的‘试验田’,是希望你们为全省的小学校探索一条新的发展之路。我的能力和水平有限,感谢你的关注。我相信,只要你们广开才路,优秀的人才一定会聚到你麾下。” 王诚见金玉果并无到他们学校的意向,就问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金校长,我看省人大洪副主任在《落雨河之春夏秋冬》写到磨盘村小学,似乎与你也有关系?” 金玉果说:“王校长,我还没看过你说的《落雨河之春夏秋冬》。但是,三合县落雨河乡磨盘村小学的确与我有一点关系,因为,这所小学是我儿子的爸爸用在向阳小学当老师积攒下的钱修的,从夫妻共同财产的角度讲,我也有一份贡献呀!” 王诚双手抱拳说:“难怪《落雨河之春夏秋冬》能引起那么强烈的社会反响,甚至推动了全省文学艺术事业的蒸蒸日上。” 金玉果说:“王校长,我刚从北京学习回来,你说的这些我像听天书,我一定抽空认真拜读《落雨河之春夏秋冬》,谢谢你的推荐。” 王诚惭愧地说:“你是这本书中的角,应该我向你学习。” 果果姐回到家,柏仲刚好放学。她问柏仲:“柏果在爷爷家乖吗?” 柏仲就笑着说:“听他爷爷说,这个小家伙把你的名字念成‘金银果’,把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洪芸逗得笑弯了腰。” 柏仲提到洪芸,果果姐马上问道:“我听人说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洪芸写了一篇《落雨河之春夏秋冬》,你知道吗?” 柏仲说:“何止知道,媒体还对我进行了专访。” 果果姐惊诧地看着柏仲,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在说:“我的眼光不错呀,找到这样一个有本事的男人!” 柏仲不好意思地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改天媒体还要采访你呢!” 果果姐就问柏仲是怎么回事? 柏仲遂将落雨河乡人大暨政府换届出现“意外”,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洪芸到落雨河乡蹲点调研的情况概略地告诉妻子,着重将洪副主任撰写的报告文学《落雨河之春夏秋冬》作了介绍,还绘声绘色地将儿子柏果与洪副主任的对话复述给妻子听,逗得果果姐捧腹大笑。 果果姐问丈夫家里是否有《落雨河之春夏秋冬》?柏仲说:“我早都给你准备好一份。” 于是,柏仲将一本用A4纸打印并加订彩色封面的《落雨河之春夏秋冬》递给妻子,果果姐就认真读了起来。当她读到描写常玉发那一章时,她的眼睛湿润了。柏仲拿纸巾帮她抹去眼泪。当她读到儿子柏果反复将她的名字念成“金银果”时,她就开怀大笑,笑声惊得室内的吊灯左右摇晃,惊得院坝里那株高大的雪松左摇右摆! 刹那间,柏仲猛然反应过来发生地震,就一把拉着果果姐冲出屋子。 各班的值日生还在打扫教室卫生,同学们猛然看见桶里或盆里的水在荡漾,屋顶的灯在摇晃,窗户亦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果果姐立马冲上二楼,柏仲则快速将一楼四间教室里的同学转移到操场北侧的空旷地带。 果果姐刚把二楼的同学带到一楼安全地带,学校南面的一大堵围墙就倒了下来。 这时,柏仲正组织三楼的同学转移。不料,六(2)班一名女同学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六(2)班这名女同学昨天放学回家时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导致小腿骨折,她父母送他到医院上夹板和敷药,按规定她可以请三天假。但是,今天早上她就拄着拐来到学校上课,偏巧今天又轮到她与另外一位同学值日,她就拄着拐抹桌子和椅子。地震来时,她猛不丁摔了一跤,那条受伤的腿像火蚂蚁钻到心里一样疼。 果果姐闻讯后立马冲进六(2)班教室,她弯腰将那位受伤的女同学背到背上就往楼梯口走,不料房子再次剧烈地摇晃起来,部分地方的墙皮开始脱落。 柏仲将那几名同学带到安全区后,就折返身准备冲上楼接应果果姐。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教学楼的南端整体坍塌下来。 幸好果果姐背着那名同学走的是教学楼北边那道楼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柏仲猛地冲向果果姐和那名受伤的女同学,他快速将那名受伤的女生换了背在自己背上,果果姐则在后面用手托着孩子那条受伤的腿,他们下楼时比游客登泰山冲顶时还要艰难十倍。 据省地震台网测定,此次地震震级达6.7级、震源深度8千米、地震持续1分29秒。 柏仲和果果姐刚把那名受伤的女同学转移到操场上,北侧的教学楼就倾倒下来,一大股黄灰像沙尘暴一样向他们袭来。 据有关方面统计,本次地震共倒塌房屋1594间、死亡302人、受伤4157人。 向阳小学的教学楼已夷为平地,但除六(2)班那名女生外再无其他人员伤亡。 地震发生后十五分钟,向阳小学的正副校董就赶到学校,当他们看到那幢三层楼的教学楼整体坍塌后,正校董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冲副校董说:“天呀,孩子们都在哪儿?” 这时,从操场北侧传来学生们的喊声——“我们在这儿。” 正副校董连忙转过头去,他们看到二十四名孩子和两名老师都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一样,那四十八只眼睛则清澈而明亮! 第41章 柏果不哭 “9.17”地震造成的损失十分巨大。 向阳小学的学生家长闻知向阳小学的教学楼坍塌后,一些从事木工、泥工的家长就向工头请假,主动到向阳小学帮忙搭建临时校舍。 两天后,三排活动板房就矗立在向阳小学的操场上,全校学生就恢复正常上课,此系“9.17”地震复工复产的佼佼者,媒体再次把向阳小学当作一个正面典型进行宣传和报道。 同时,向阳小学的正副校董积极筹资,并组织清理固体垃圾和请专业机构规划设计建造新校舍。 “9.17”地震发生前一天,柏向河和柏向川都关注到一个细节,即落雨河突然变浑浊。老哥俩就坐到一起分析,柏向河推测是上游突降暴雨所致。柏向川思路更加活络,他推测是上游已关停数年的某个铅锌矿洗选厂再度开工所致? 但是,老哥俩都没想到位于落雨河上游五百公里的某县会突然发生6.7级地震,并波及到距离震中四十千米的向阳小学。 柏灵是落雨河乡第一个知道这次地震消息的人,她在县地震局的一位朋友第一时间将“9.17”地震的经纬度等重要信息参数分享到微信朋友圈。柏灵从地震波的波及范围推断省城也将有强烈震感。于是,她第一时间就给柏仲打电话,想知道他们是否受到地震影响? 那时,柏仲正在安慰惊恐万状的学生,就没注意到柏灵打来的电话。 柏灵又给果果姐打电话,但果果姐的电话却处于关机状态。于是,柏灵就开始心慌意乱起来,她遂将电话打到已是省委宣传部报告文学处处长的老领导郭仪处。 郭仪就是之前讲到的郭副县,之所以在此处才讲她的姓名,是因为中国的官场文化使然——某人担任了某项职务,大家就都在其职务前加上姓氏予以称呼,这虽然有违党章的规定,但这确实是一个普遍现象。当然,这个问题亦可归入“口头贿赂”,只是这个问题涉及面实在太宽,且自上而下又有谁不喜欢下属这样称呼他呢? 郭仪现在是省委宣传部报告文学处的处长,大家就又都称呼她郭处或郭处长。 郭处长接到柏灵的电话十分开心,就以为她来省城开会或学习,就先开口说晚上由她做东请柏灵吃饭。 柏灵连忙向郭处长说:“谢谢老领导,我在落雨河乡政府,等有机会来省上出差我请你吃饭。” 郭处长就问柏灵有什么事? 柏灵说:“老领导,我听说某地发生6.7级地震,你还好吧?” 郭仪想这个下级的心真细腻,就感动得直想哭。她说:“我们好着呢!但是,地震中心伤亡惨重,省会城市有一所民办小学的教学楼倒塌。” 柏灵听说省会城市有一所民办小学教学楼倒塌心就“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问郭处长:“是哪所民办小学?” 郭仪说:“我不是太熟悉,听说是什么阳小学?” 柏灵的心就像飞机起飞时一样拨了起来,她惊呼道:“是向阳小学吗?” 郭仪顿了一下说:“好像是,但我拿不太准,怎么,你认识这所民办小学?” 柏灵带着哭腔说:“如果是向阳小学,我弟弟和弟媳就在那所小学当老师。” 郭仪说:“莫慌,等我让人打听一下情况告诉你。” 郭仪迅速让处里的同志向有关部门了解情况,她在心里说:“但愿不是向阳小学。” 不一会儿,处里的同志向她报告:“省城里倒塌的那幢教学楼系某国企的职工宿舍,现被向阳小学租来做教学楼。” 郭仪的心咯噔了一下,心想咋就怕啥偏来啥? 处里那位同事告诉她:“向阳小学是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但教学质量能同师大附小媲美。” 郭仪就问:“有人员伤亡的报告吗?” 处里那位同事说:“我仔细问了,经确认:该校除一名女生因头天车祸小腿骨折,地震当天她值日,地震发生时她摔了一跤将受伤的小腿再次摔错位住院外,无其他人员伤亡。” 郭仪的心跳才稍稍平缓下来。 处里的同志又告诉她:“处长,听说发生地震时,向阳小学的校长和一名男老师冒着生命危险将那名受伤的女生从三楼背到操场上,他们刚到达安全区域那幢教学楼就整体坍塌了。” 郭仪问:“知道那名校长叫啥名字?” 处里的同志说:“我问了,她就是前阵部里准备树为先进典型的金玉果校长,那位男老师是她的丈夫柏仲。” 说起柏仲,郭仪迅速想到那年他高考的遭遇,她对这个小伙子心怀好感。于是,郭仪再次向处里那位同事确认:“除了那名女生,向阳小学再无其他人员伤亡?” 处里那位同志铿锵地回答:“是。” 于是,郭仪就给柏灵回了电话。 柏灵激动得“哇”的一声哭了。 郭仪就在电话里像哄小妹妹一样哄柏灵:“人无事就好,教学楼的事请相信政府会帮助妥善解决。” 柏灵仍然收不住哭声,活像一个小妹妹在大姐姐面前撒娇。 郭仪就说:“林妹妹,你是水做的吗,眼泪怎么这样多?” 柏灵破涕为笑道:“老领导,你咋把我当作林黛玉了?” 郭仪就开心地笑说:“可惜呀,我不是宝哥哥!” 柏灵知晓了向阳小学发生的事,心也就放了下来。 第二天,她又给柏仲和果果姐打电话,得到进一步证实——他们都平安着! 柏向河知道向阳小学的事已是第三天。 那天,柏向川仿佛是屁股上挂着一串点燃鞭炮的驴,他径直跑到柏向河家说:“向河,你听说了吗?” 柏向河正在院坝里教柏仲编蚂蚱,他猛然听柏向川这样问着实大吃一惊,就反问道:“向川哥,你说个啥?” 柏向川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说:“你不知道吗?” 柏向河一头雾水。伯果就停下手中的活问大爷爷:“大爷爷,你问我爷爷什么?” 柏向川才突然意识到不应该在柏果面前讲那件事,他就向柏向河眨了眨眼睛。 柏向河会意,就让柏果继续编蚂蚱,他和柏向川朝南边的墙拐角走去。 柏向河把头探出墙拐角,他看到柏果正认真地用“羊草”编蚂蚱,就放心地问柏向川:“向川哥,什么事?” 柏向川说:“我听柏灵说,前天某地发生6.7级地震,波及到柏仲和玉果所在的向阳小学,学校的教学楼整体坍塌了。” 柏向河惊叫一声:“我的天老爷!” 柏向川接着说:“幸好没有伤着人,只有一位女学生因头天交通事故小腿骨折,地震时在教室打扫卫生摔了一跤将小腿又跌错位住院。” 柏向河狐疑地问道:“向川,消息准不准确?” 柏向川说:“准确的。柏灵今早上与她弟弟和玉果都通了电话,确定消息不假才打电话告诉我,他让我来给你说一声,让你们放心。” 柏向河这才吐出一口粗气,焦虑地说:“娃娃们的命咋就这么苦!” 柏果见爷爷和大爷爷躲到墙拐角说话,他就把手中的草编蚂蚱放在石板上,像躲猫猫一样弯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墙拐角听爷爷和大爷爷说话。 柏向河说出“娃娃们的命咋就这么苦!”,柏果就“哇”的一声哭开了,柏向河和柏向川这才发现柏果就猫在他们的身后监听他们的对话。 柏向河忙一抱将柏果抱在面前,将脸紧紧地贴在柏果的脸上说:“柏果不哭,爸爸和妈妈都好着呢!” 第42章 向阳小学的春天 “9.17”地震的恢复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然而,向阳小学教学楼的恢复重建却遭遇瓶颈。 问题的症结,是向阳小学系租用某国企的生活区所建,围绕重建后教学楼的产权归属、拆迁补偿款等,该国企与向阳小学发生了矛盾和冲突。 向阳小学的校董认为,重建后的教学楼产权应归向阳小学所有,如遇政府拆迁或片区开发,教学楼的拆迁补偿款应归向阳小学所有,土地的补偿款归该国企所有。 但是,该国企认为:向阳小学是在倒坍房屋的原址上新建教学楼,教学楼遇政府拆迁或片区开发,其拆迁补偿款应归该该国企所有。 这家国企系1990年代国企改革浪潮席卷下坚持未进行改制的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经营惨淡,员工的工资岌岌可危,唯一值钱的资产就是他们占着的那一块地盘。该国企的管理层和普通职工都高度重视他们的固定资产,尤其是厂区及职工生活区的地盘。 双方争执不下,市区和有关部门就出面协调,但涉及双方的利益都比较大,彼此亦互不让步。于是,向阳小学从地震初期复工复产的排头兵,变成恢复重建的“落伍者”。 某知名刊物的记者获悉此事后,就到向阳小学采访,并撰写了一篇纪实报道——《向阳小学恢复重建步履维艰》刊登在该刊物最近一期的头版头条,迅速引起读者围观和掀起强烈社会反响。于是,痛骂地方政府不作为者有之,痛骂该国横行企霸道者有之…… 一时间,向阳小学所在省市区和街道办都被推上风口浪尖。国内顶级媒体的“新闻调查”闻讯后亦派记者赶到该市进行采访报道,省市区越发压力山大。 于是,围绕向阳小学恢复重建的各种机构和协调办迅速成立,该市的主要领导亦亲自到向阳小学和该国企调研。但是,那家国企有员工三千余人,目前能正常领取基本工资的人不足一千人,另有两千余人的生活状况和处境堪忧。因此,当一众干部到该国企调研并协调解决向阳小学的恢复重建事宜时,这两千余国企职工的情绪就都异常激动,甚至有人把生活困难的矛头指向向阳小学,他们认为:向阳小学出了名,政府才不愿意将这个片区纳入拆迁范围,他们才没有获得拆迁安置补偿的机会,没有很好地融入新型城镇化,他们的状况还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尽管市区和街道办的干部把嘴皮磨破,那些国企的困难职工都不予理睬,他们甚至要求向阳小学搬离出去,让政府将那一片按国有土地的拆迁标准进行统一拆迁和安置。 于是乎,市区和街道办越发陷入背动,区上某领导不得已就授意街道办主任找向阳小学的校董做思想工作,让他们另找地点办学。 向阳小学的校董就将与该国企签订的场地租用合同摊在街道办主任的面前,说:“主任,我们知道你们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但是,我们双方签订了三十年场租合同,现在才第十五个年头,如果甲方要让我们搬走,那么,根据合同的违约条款规定他们至少要赔偿我们伍千伍佰万元人民币的损失。请你转告他们,如果他们愿意赔偿我们这笔钱,我们同意终止本合同,并在收到赔偿款后的一个月内搬离。” 街道办主任只得将此情况紧急报告给市上和区上的领导,市区两级亦没得办法,就一味让街道办压实工作责任,让每一名街道办干部包保五市至一百名不等的国企职工,并明确出现群体性聚集或进京上访就要启动追责和问责,街道办的职工就都把头先伸出去等着头上那几百上千把“铡刀落下来”——“上面千把刀下面一颗头”! 于是,向阳小学的恢复重建彻底搁浅。 斗转星移,年关将至,“9.17”地震的大面恢复重建进入收尾阶段,国务院某领导决定于春节前到“9.17”地震震中看望和慰问灾民,并点名要到向阳小学慰问该校师生。 于是乎,省市区和街道办均如临大敌,若干个群众工作组,若干个工作专班,若干个这样或那样的组迅速成立起来。数百人像蚂蚁搬家一样穿梭在向阳小学和该国企之间,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暨化解矛盾纠纷。 该国企的员工亦打探到国务院某领导春节前要来视察并慰问向阳小学的师生,就越发不肯让步,甚至喊出——“向阳小学才六百余名师生,他们企业处于待岗或半待岗状态的人就达二千余人,政府究竟该支持谁、关心谁”的口号。 省市区的有关人员不间断地找该国企的管理层座谈,国企领导都表示坚决支持政府的决定,但同时指出:“如不能妥善处理企业职工关心和关注的问题,事情恐怕会越闹越大,越来越不好收场。” 众所周知,1990年代国企改革都遭遇了些什么?市区两级就十分畏惧那一幕再度重演,故迟迟下不了决心,更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省领导眼看着国务院领导将赴“9.17”地震灾区看望和慰问灾民,就对该市党政“一把手”下了最后通牒,市区和街道办的负责人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个别患有高血压等基础性疾病的人已躺倒在医院的病床上起不来。 郭仪听说这件事后,就对一位在市上工作的大学同学说:“距离向阳小学两里路的地方有一家民营企业,他们有一处空置的物流场大小与向阳小学相当,而且背后有一座小山植被茂盛,适宜建学校。建议他们去与这家民营企业对接一下,看对方是否愿意将那个场地租给向阳小学办学?” 郭仪在省委宣传部,她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有一块“风水宝地”?原来,她自担任省委宣传部报告文学处处长后,就开始四处搜集优秀民营企业及企业家信息,意在围绕改革开放四十年民营企业崛起写一部报告文学,深入宣传本省民营企业和民营经济的发展。于是,她于不久前到过那家名叫“思远”的民营企业,并得知他们有一处空置物流场。当然,郭仪之所以向她的老同学推荐那个地方,是因为那个地方的确适合办学,而且那家民企的负责人似乎与其他的商人亦不大一样,他有一颗淳朴的大爱之心。 果不其然,当市区和街道办的干部找到“思远”,“思远”的总经理刘思远就慷慨地同意向阳小学搬迁到他们那儿办学,并承诺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租金将场地租给他们使用不少于二十年。 刘思远的确是一位充满爱心的企业家,他是从三合县落雨河乡走出来的一位创业成功者,通过在省会城市近三十年的摸爬滚打,他已成为一名拥有近一亿元资产的企业主。 刘思远说:“我是从三合县落雨河畔走出来的农民工,我深知农民工子弟的出路在哪里,我也听说过有关向阳小学的故事,知道金玉果校长的丈夫就是我们落雨河乡磨盘村的村民,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支持好政府的工作,没有理由不支持向阳小学发展,没有理由不支持我的老乡们在省城做成一点事,没有理由不为我们落雨河乡人民争光添彩。” 市区和街道办的领导都把刘思远看做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们都将本年度单位表彰先进的名额预留下至少一个给“思远”。 向阳小学的校董和金玉果校长听了市区和街道办领导转述刘思远总经理的话后就都以泪洗面。于是,双方在公平、公正、友好协商的基础上签订了二十年场地租用合同。刘思远还请来区公证处的公证员对场租合同进行公证,目的是让向阳小学放心地在那儿办学,帮助更多的农民工子弟有书读、读好书。 向阳小学决定搬离原校址的消息传回该国企,该企业的管理层感到无可奈何,那些嚷嚷着要这要那的员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向阳小学旗杆上的五星红旗缓缓地降下。 随着一纸搬迁公告张贴在向阳小学的大铁门上,向阳小学的春天将在“思远”的绿水青山下再现! 第43章 梦回故乡 向阳小学搬到“思远”旁边,金玉果向正校董建议将校名改为“向阳小学.思远校区”。 郑校董问她这样做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 金玉果说:“这个提议是我丈夫柏仲提出来的,我觉得挺好,就向董事长提出这个建议。” 正校董说:“那就把柏仲请来一起谈谈。” 于是,金玉果就打电话让柏仲下课后马上赶到正校董的办公室来。 柏仲下课后径直来到正校董办公室,正校董示意他坐在金玉果旁边,柏仲看了一眼妻子,他从果果姐的眼睛里读懂了整个世界。 正校董问:“柏老师,我听金校长说你给她提了一个更换校名的建议?” 柏仲庄重地回答:“是的,董事长。” 正校董又问:“能谈一谈你的想法吗?” 柏仲复又看了果果姐一眼,果果姐向他点了点头。柏仲说:“向阳小学能顺利搬迁到这个环境优美的地方继续办学,一方面得益于政府部门的帮助,另一方面得益于刘思远董事长的帮助,且我们学校现在与‘思远’集团挨在一起,思远集团又是一个知名企业,我们在向阳小学后面加上‘思远校区’等于是借助思远集团打广告,这对于扩大向阳小学的知名度有好处。同时,我在想向阳小学能否办成一所连锁学校,如果能,那么‘思远校区’就是校本部,其他校区起名也得遵从这个规律,即:向阳小学+某某校区。” 正校董说:“金校长,从今天起柏仲就担任你的助手,即:向阳小学.思远校区的执行校长,待遇比你低一级。” 果果姐做梦也没想到,她只将柏仲的一个建议报告给正校董,柏仲就得到如此重用。当然,她知道柏仲完全能胜任执行校长的职务。于是,她比柏仲还先向正校董致谢。 正校董说:“金校长,柏仲执行副校长的建议具有建设性和里程碑的意义,我们向阳小学要进一步做大做强,让更多农民工兄弟的子弟都能享受到向阳小学的优质教育。从今天起,向阳小学.思远校区的日常工作交由柏仲执行校长负责,你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研究和思考拓展新校区的问题上来。同时,因为变更学校的校名需要去有关部门报批和备案,我这几天就去跑这个事,学校的事就请你全面负责起来。另外,我们拟将向阳小学本部更名为‘向阳小学.思远校区’,需要征求一下刘思远先生的意见,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重新研究一个名字报批,这件事系柏仲提出,就交给你去跟刘思远先生接洽,无论结果如何都及时报给我。” 走出正校董的办公室,柏仲就去思远集团找刘思远。他走进刘思远的办公室,女秘书立马给他倒上一泡易武古树普洱茶。 刘思远就批评女秘书:“柏仲是贵客,又是我的老乡,你怎么能用陈茶招待,一点规矩都不懂。” 柏仲马上说:“没关系,这茶的香味挺好。” 女秘书赶紧向柏仲道歉,并将他杯中的易武茶汤倒进专用茶渣桶里。 刘思远将一片陈年老班章递给女秘书,女秘书娴熟地取下一些茶青放进紫砂壶,然后将“凤凰三点头”的冲泡技法展现得淋漓尽致,茶汤的火候亦掌握得炉火纯青。 刘思远这才冲女秘书满意地点点头。 刘思远和柏仲一边品茶一边聊天,柏仲和刘思远都对磨盘村的沧桑巨变感到震惊,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就把话题聊到郭仪身上,刘思远这才知道向阳小学能够搬迁到‘思远’来系郭仪“保的媒”。 临走,柏仲才将向阳小学拟将校名变更为“向阳小学.思远校区”的问题提出来,他说:“刘总,我们董事长和金校长让我来征求一下你意见,看我们学校使用‘思远校区’是否恰当,你本人是否同意?” 刘思远把手在柏仲的膝盖上拍了拍说:“柏老师,我何止是同意,我是十二分的高兴。如此,思远集团,尤其是我就沾你们学校的光了!” 柏仲说:“刘总,是我们借你们的名气呀!” 刘思远说:“向阳小学完全不必沾我们思远的光,你们的名气早就大得很。当然,如果思远集团良好的声誉能助你们一臂之力,这也是我和思远集团求之不得的事。这样,我今天先向你口头许诺,我们思远集团赞助‘向阳小学.思远校区’三十万元人民币。明天,我亲自将三十万元送到你们学校。” 柏仲高兴得拉住刘思远的手说:“老乡遇老乡,心里莫发慌,碰着刘思远,向阳见春光。” 刘思远亦把柏仲的手紧紧地握着说:“柏仲,你刚才说的这几句打油诗我很喜欢,要不你写成一幅书法作品送给我,我就把它挂在我这间办公室里天天读天天看。” 柏仲遂脸红心跳地说:“刘总,打油诗难登大雅之堂。这样,我回学校请同事给你创作一幅书法作品送来。” 刘思远说:“你请人写也行,但内容就是这四句诗,只是我想改几个字,你不介意吧?” 柏仲立马说:“愿听刘总赐教。” 于是,刘思远将柏仲的打油诗改成:“老乡见老乡,磨盘话沧桑。牵手刘思远,柏仲亦阳光。” 柏仲拍手称好,请刘思远起个诗名。 刘思远说:“叫《梦回故乡》吧!” 于是,柏仲将《梦回故乡》的底稿带回学校,请那位书法见长的老师帮助他写了幅行草书法《梦回故乡》。 明天,刘思远带着公司的中层干部来到向阳小学,将三十万元人民币捐给向阳小学.思远校区。 柏仲是执行校长,就代表向阳小学.思远校区接受了刘思远的捐款。 金玉果校长向刘思远董事长发表致谢演说,向阳小学的正副校董与刘思远当场达成口头协议——思远集团的职工子女,凡愿意到向阳小学.思远校区就读,学费每次优惠百分之十。 刘思远临出门突然转过身找柏仲:“柏仲,《梦回故乡》在哪里?” 正副校董和果果姐都一头雾水,只见柏仲正气喘吁吁地提着一个礼品盒朝他们跑来,他将礼品盒递给正校董说:“董事长,请你亲手将这份薄礼送给刘思远董事长。” 正校董和果果姐异口同声地问柏仲:“这就是《梦回故乡》吗?” 柏仲说:“是,也不是。这是油画《落雨河之秋》,我请妹妹柏可心昨晚上连夜画的,她请快递小哥刚送到。” 刘思远问柏仲:“《梦回故乡》在哪里?” 正校董就笑着说:“刘总,《梦回故乡》在我这里!” 于是,刘总当着大家的面把那幅油画《落雨河之秋》徐徐展开,大家就都惊叹道:天呀,简直像塞纳河畔,真是美极了! 柏仲指着油画《落雨河之秋》说:“董事长,昨天我去刘董办公室即兴凑了首打油诗,刘董十分喜欢,并改了几个字让我写成书法作品送给他挂在办公室。我回来后请人写了一幅行草书法,但我总觉得刘董的办公室挂那样一幅作品不太协调。碰巧我妹妹柏可心从法国回来打电话给我,我就央请她连夜画了这幅油画《落雨河之秋》。” 刘思远双手合在一起,一再感谢柏仲和柏可心,说这幅画他太喜欢了,看着这幅画就跟回到故乡一个样! 正校董说:“柏仲你把那幅《梦回故乡》也拿出来我们欣赏一下。” 于是,柏仲才将书法《梦回故乡》取出来,大家看到那是一幅笔锋突显,柔中带刚、刚中有柔的书法精品,内容是:“老乡见老乡,磨盘话沧桑。牵手刘思远,向阳见春光。” 刘思远说:“金校长,这幅作品是我跟柏仲一起合作的,我代表柏仲将它赠送给向阳小学.思远校区惠存。” 金玉果开心地从刘思远手中接过《梦回故乡》,后将这幅书法作品悬挂在向阳小学.思远校区的多功能会议室里,创作这幅作品的那位老师看到后感到无比的幸福! 第44章 落雨河之秋 刘思远将《落雨河之秋》悬挂在办公室正中央,他一边品茶一边驻足欣赏,仿佛自己就置身在那片山川河谷里。 他猛然记起柏仲说这幅油画是他妹妹柏可心画的,就想请《落雨河之秋》的作者吃顿饭或喝杯茶。于是,刘思远就给柏仲打电话表达这个心愿。 柏仲说:“刘董事长,我代表我妹妹感谢你的盛情邀请,她刚从法国回来,待以后有时间我请大家一起聚一聚。” 刘思远说:“那就请你代我转达对她的谢意,这幅油画挂在我的办公室,令陋室蓬荜生辉。” 柏仲说:“刘董事长谦虚了,你啥名人字画没见过!” 刘思远说:“我的确见过一些名人字画,但还真没觉得他们画的能超过这幅《落雨河之秋》呀!” 柏仲说:“这主要是刘董事长的乡愁使然。” 刘思远说:“这当然是其中的一个方面,但这幅油画的意境和构思真的非常好,堪称大家之作!” 柏仲代柏可心谢绝了刘思远的饭局,却和妻子一道去某某知名饭馆为柏可心接风洗尘。 柏可心只身从法国回来,她的法国男朋友欧文决意要她留在法国,但她坚决不同意,欧文也不敢勉强,就将她送到米兰国际机场并送给她一捧鲜花和一个浪漫的拥抱。 柏可心乘坐国际航班穿云破雾地回到中国,她首先想到近在咫尺的柏仲哥哥和果果姐,在她眼里柏仲和姐姐柏灵像亲姐弟一样生活了十多年,他们的感情深得赛过自己与哥哥柏希望。当然,她明白自己和哥哥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年龄差距有点大,系所谓的“代沟”使然。 那天,她打电话给柏仲哥哥说自己回来了,柏仲就请她帮忙画一幅油画,说题材以展现落雨河风光为主。她就问柏仲哥哥,要这样一幅画做什么?柏仲就把意图清晰地告诉了她。 于是,她坐下来花了半个钟头构思,将脑海里面的落雨河畔与法国的赛纳河畔糅合在一起,迅速构思出《落雨河之秋》的雏形。她之所以想到落雨河之秋,而不是落雨河之春、之夏、之冬,是因为她骨子里就充满浪漫的情调,加之此次赴法国,她看到更多浪漫的元素,就想画一幅展示落雨河秋天的风景画。当然,外人可能不知道,她选取的色调与赛纳河畔高度相似,让人看到的落雨河更加富有诗情画意。 坦率地说,她答应柏仲哥哥画那幅画,与她参加硕士论文答辩时一样心中没底。但是,当她花一个晚上将那幅《落雨河之秋》从构思转到纸上后,她自己都惊呆了,这幅画是自己画的吗?如果将这幅画放进卢浮宫展览,究竟有多少人能分辨出它是一件“赝品”,而不是出自法国某位绘画大师之手? 当她把《落雨河之秋》卷好并装进一个礼盒,又打电话叫来快递小哥办理完快递手续,她就一头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柏仲哥哥打她的电话才把她惊醒。 柏仲和果果姐请柏可心在省城一家知名的本土饭馆吃饭,果果姐还给柏可心准备了一件精美的小礼物。 柏可心穿着一套高档蕾丝套裙走进这个饭馆,饭馆的服务生和吃饭的客人都把目光转到她身上,她从容地走过廊道进入柏仲告诉她的那个包间。 柏仲和果果姐见到柏可心时格外亲热,果果姐就把她拉了坐在自己身边,柏仲忙给她倒茶。 柏可心说:“哥,嫂子,你们何必破费,在家里吃不也一样?” 果果姐笑容满面地说:“接待外国来宾得有点品味,咱不能让法国人说中国人土里土气呀!” 柏可心就比划着要掐果果姐的嘴,说:“哪个是法国人?” 果果姐说:“这个还用问我吗?” 柏可心就轻轻地拍了果果姐两下,说:“我是中国人!” 果果姐说:“你还是磨盘村人!” 大家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菜上齐后,柏仲问柏可心喝酒吗? 柏可心说:“客顺主便。” 果果姐忙说:“最多只能喝红酒。” 柏仲会心地笑了。 柏可心这才发现嫂嫂的小肚子似乎又有些微微突起,她马上明白,就阻止柏仲说:“哥,我们以茶代酒吧!” 柏仲就让服务生把提来的那瓶张裕葡萄酒退回去,服务生就朝柏可心看了一眼,不小心把那瓶葡萄酒掀翻在地上打碎了。 柏可心笑着说:“这瓶酒真淘气,不吃它还不行!” 服务生赶紧说:“不,这不会算在你们的账上。” 服务生转身拿来工具拾掇地上的碎玻璃和酒渍,柏可心就将几张欧元递给他,说:“拿去,连同酒钱一并算上,余下的是你的小费。” 果果姐和柏仲都争着阻拦,但服务生听到让他连酒钱一并算上,就不顾一切地拿着那几张欧元下楼去了。 服务生再次走进他们的包间,他向柏可心说了声:谢谢! 柏仲和果果姐一边给柏可心夹菜,一边与她拉家常。 果果姐开玩笑说:“可心,准备把家安在中国还是法国?” 柏可心就鼓着腮帮子。 柏仲看她那样子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因姐姐柏灵被柏向川家要回去,他从外婆家回来与父母吵架时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 果果姐问柏仲:“你傻笑什么?” 柏仲说:“我笑可心妹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跟我小时候一个样。” 柏可心也笑道:“哥,那你现在鼓一个我看看。” 柏仲竟然腼腆得像个新媳妇,果果姐就打趣他:“拉不出牛厩门。”逗得柏可心咯咯笑个不停。 柏仲用手抹了一把脸,他像给学生上课一样说:“可心,哥哥有个建议说出来供你参考。” 柏可心和果果姐就都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柏仲说:“我听柏果的爷爷说,希望哥自那次突发心肌硬死做了心脏手术,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姐姐在落雨河乡当乡长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大爹和大妈都盼着你能早点成个家。” 柏可心连说带笑道:“哥,你也学着催婚呀!” 果果姐给柏可心的碗里夹了块瘦肉说:“可心,你哥因为你姐,他对我说他把你当成亲妹妹,他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柏可心就做了个鬼脸,逗得大家都捧腹大笑。 柏仲继续说:“大爹和大妈听说你找了一个外国男朋友,他们暗地里都唉声叹气,说你要是嫁出国去他们这辈子想看你一眼都难。” 柏可心停下筷子,似乎有点生气,果果姐就给柏仲使眼色,不料柏可心却开口说:“哥,嫂,我知道我们虽然是两家人,但因为姐姐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这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道,爸爸和妈妈都很疼我,我也爱他们。但是,《婚姻法》也没说不准中国的女孩子嫁外国人呀!何况,我觉得欧文和中国人没啥区别,他的中文甚至比很多中国人还要好。” 果果姐说:“大爹和大妈应该不是阻止你找外国男朋友,而是希望你们能在中国生活。” 柏仲说:“是呀,大爹大妈都希望你婚后能在中国生活。” 柏可心说:“这个吗,我也不敢打包票,结了婚在中国还是在其他国家生活我觉得都一样。哥,嫂子,我这次去法国,我觉得资本主义也不完全是教科书上说的那种,他们也有人情味,他们的敬业精神并不比我们差。” 果果姐说:“国家与国家之间难免有这样和那样的利益和利害冲突,教科书更多的是站在本国利益的立场上说事,这也是各国通行的做法。” 柏可心说:“是的。只是我觉得爸爸和妈妈担心我,就是他们一直以来都认为其他国家不如中国好?” 果果姐笑道:“你是站在全球的视角看中国,大爹和大妈是站在磨盘村的视角看世界呀!” 第45章 母爱万岁 那名叫常小三的服务生拿着柏可心给他的几张欧元去前台找收银员结账,收银员一看就懵了。 常小三说,这是二楼某包间的一位女生拿的欧元。 坐在一张双人椅上的一男一女迅速警觉起来,他们假装喝饮料,却在用对讲机说着什么。 收银员就埋怨常小三:“你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欧元,值多少钱?反正我不知道。” 常小三也懵了,说:“那我退还给她,让她拿人民币吧!” 这时,坐在那一张双人椅上的女客问:“怎么了,收着外币是吗?” 收银员就将那几张欧元拿在手上晃了晃。 那名女客就站起来走向前台,说:“我是银行的出纳,让我帮你鉴定一下真伪。” 收银员就警惕地将那几张欧元递给那名女客,她担心遇上骗子换假钱,眼睛就死死地盯着那几张欧元不放。 那名女客看后说:“是真欧元,汇率是多少多少。” 收银员就把几张欧元接过去,那名女客让她先算一下那桌客人的账单,收银员算后告诉那名女客,那名女客就告诉她应该找补对方多少钱。 突然,常小三说:“你再加上一瓶张裕葡萄酒的钱。” 收银员有点纳闷,说:“葡萄酒客人已经申请退了,怎么还要收人家钱?” 常小三说:“是她让加上的。” 收银员说:“你成天鬼话连篇,哪个客人不吃酒还付钱,除非你是他爹!” 常小三说:“他们是没有吃,但是他们让我一起把账算了。” 收银员就不耐烦地说:“你怕是想让老板炒你鱿鱼。” 常小三说:“我没说谎话,是她让我把酒钱一并算了,其余的拿给我当小费。” 收银员就拿着那几张欧元上楼去找柏仲他们。 收银员从二楼下来时,常小三依旧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收银员就拿那几张欧元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说:“常傻儿,你昨晚上走路踩着狗屎了呀,这样好的运气也让你碰上,而且还是个天仙给你的。” 给收银员鉴定真假币的那位女客好奇地问:“咋的?” 收银员遂告诉那位女客:“二楼某包间的客人要了一瓶张裕葡萄酒,但因为另一位姐姐怀孕了,他们就都不再喝酒,就申请退酒。这个慌张三光顾看人家的漂亮脸蛋,不提防把那瓶酒掀落地上打碎了。” 那位女客就问:“后来呢?” 收银员说:“人家不仅没埋怨他,还拿了这几张欧元让他到前台结账,并让他将那瓶葡萄酒钱一并算上,多余的钱还给他当小费。姐,你说他不是昨晚上走路踩着狗屎是啥?” 常小三也笑了。 那位女客就再次帮助收银员算账,并让她拿出十五元当小费给常小三。 于是,常小三就咚咚咚地跑上二楼去给柏可心道谢。 那位帮助收银员鉴定欧元的女客和她的同伴都是县公安局某科室的便衣。 起初,他们以为有人在使用假币,就通知附近的同事做好接应准备,待水落石出后他们自己都感到好笑。 然而,当他们把这则笑话与GAN的同志分享后,GAN的人立即警觉起来,就再次来到那家饭馆。 这一次,来的人先向前台及店老板亮明身份,要求他们配合调查取证。 店老板感到脊背发麻,不知道有何祸事将要发生。 GAN的同志来到这家饭馆,伯仲他们已离开这家饭馆。于是,GAN的同志就让店老板把常小三找来。 常小三以为是劳动部门查童工,就朝后门一溜烟跑了。 GAN的人听说常小三跑了,就越发将这个问题往深处想,推测常小三有可能知道某些秘密,疑心客人给他的小费是封口费,遂决心挖地三尺也要先把常小三逮着,再顺藤摸瓜找到那三名嫌疑人。 饭馆老板也弄不明白那名叫常小三的勤杂工为什么要从后门逃跑?于是,饭馆老板也开始恐慌起来,因为那几名便衣亮出的证件是GAN局,而非一般的公安局。天呀,难道他开这个小饭馆还成了间谍或特务的秘密接头地点,如果真是那样,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常小三还未年满十五岁,他在多个地方打工都遭遇劳动部门排查童工的人和事。所以,当老板让人喊他去前台接受调查,他以为又是排查童工的人来了,遂从后门逃跑了。 GAN的同志调取了这家饭馆的监控,将柏仲等仨人锁定,并将人像传回后台查询。 巧的是,后台反馈的信息:“柏可心前天乘坐X国航空的某某航班从米兰国际机场飞抵XX国际机场……” 于是,GAN、特警、治安暨辖区派出所多部门联动,迅速排查常小三、柏可心、柏仲和金玉果的下落。 省城虽大,但如此兴师动众,即使是一只跳蚤焉能逃得掉?于是,柏仲和果果姐刚把柏可心送到她租住的公寓,一众荷枪实弹者就冲到他们面前,把果果姐吓了一大跳跌倒在地上导致流产。 待有关方面终于弄清楚柏可心从米兰国际机场起飞的一系列行踪及那几张欧元的来历时,果果姐腹中已有四个半月的胎儿已经成为冤魂,此为本故事最令人痛心之处,某些人亦成为最不可饶恕之人! 事后,有关方面成立联合调查组,但终因保密等而未曾公布调查结果,仅由妇联等部门出面看望和慰问了金玉果、柏仲,另有一组人上门向柏可心道了歉。 郭仪听说向阳小学.思远校区的校长、执行校长及柏灵的妹妹被当成间谍进行排查,并导致金玉果当场流产,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打电话质问某领导:“几张欧元就导致一起胎儿流产,如果再有几张美元难道还得搭上一条人命!” 于是,有关部门进行了内部教育整顿,并对涉事人员做了严肃处理。 但是,无论谁被处理,都没有金玉果肚子里那个四个半月的胎儿被处理得干净和彻底——金玉果的心在滴血! 柏仲看着妻子遭此委屈,遂故意缺席某部门组织召开的先进典型表彰大会。 当颁奖嘉宾被告知受奖人缺席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彰显人生荣耀的时刻竟然不肯来露脸? 事后,当他得知受奖人一家遭受的委屈后,他终于明白了任何荣誉都比不上十月怀胎的那份爱——母爱万岁! 第46章 血之殇 柏向河夫妇听说儿媳妇流产,气得两天茶饭不思,他们准备带着孙子柏果去省城看望金玉果。 柏向河就来到落雨河乡街子上准备购买两张去县城的客车票,他们计划到县城后再搭乘长途客车去省城。 不料,最近两天从落雨河乡去往县城的客车票都已售罄,柏向河就急得团团转,他准备去乡政府找柏灵想个办法。 柏向河背着手从街的南头往北走,迎面碰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他感觉有些面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他是谁?倒是那个老者开口叫他:“向河老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柏向河这才猛然想起他是柏灵的初中班主任古老师呀!他忙伸手去拉住古老师的手说:“古老师,你看我这个记性!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架子’,你还好吗?” 古老师说:“都老了,哪还有从前那样的记性。” 柏向河感慨地说:“古老师,几十年不见,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呀!” 古老师说:“哪里话,买你一背篓红苕,你还给我背到家呀!” 柏向河赶紧掏出一支纸烟递给古老师。 古老师摆了摆手说:“早戒了,身体不争气,医生不准再吸。” 柏向河问古老师身体怎么了? 古老师用手指了指胃的位置说:“这儿不争气。” 柏向河不明白,就问:“咋回事?” 古老师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柏向河连忙扶住古老师问:“古老师,你到底生啥病?” 古老师叹了一口气说:“绝症,胃癌晚期。” 柏向河的眼泪也流出来了,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么善良的一位老哥哥竟然会得胃癌。 古老师抹了一把眼泪说:“向河,二十年前我在这个地方给你说过一句话,你还有印象吗?” 柏向河点了点头,说:“老哥哥,你的恩情我没齿不忘呀!” 古老师说:“唉,你咋老提什么恩不恩的,我只不过是买了你一背篓红苕!” 柏向河说:“老哥哥,你那哪是买我的红苕,你那是救我的命呀!” 古老师说:“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咱们老百姓过日子就得这样,再大的困难只要挺过去就好了。老弟呀,我是后来才知道柏乡长是你风雪夜捡养的孩子,你的心比菩萨的心还慈祥!” 柏向河说:“老哥哥,那是命呀,合该灵灵有救。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的右眼皮就像扇蚊子一样跳个不停,就总想往外跑,不曾想那里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在等着我救她!” 古老师说:“唉,都说唯心主义是糟粕,但唯物主义对这个事怎么解释得通呢?看来,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你是柏乡长的救星呀!” 柏向河点点头,说:“是呀,我想也是这样。否则,那条路晚上很少有人会走,如果没有人从那里通过,三个稻草垛哪能遮挡得住强劲的暴风雪!” 古老师又说:“听人说你儿子当年考取一所重点大学,他为什么没去读?” 柏向河说:“老哥哥,说来话长。” 古老师就说:“如果你不忙,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你给我说说。” 柏向河早就忘记自己要去乡政府找柏灵,就找了一个土台子与古老师坐到一起,他们像小孩子一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 古老师说:“老弟,你给我说说,你儿子为啥没去那所重点大学就读?” 柏向河就把柏仲的遭遇告诉了他。 古老师沉默了很久,欲言又止。 柏向河点燃一支烟抽着,他回想起自己用电三轮送儿子去县城的那一幕——哎呀,往事不堪回首! 古老师指着波光粼粼的落雨河说:“老弟呀,你看落雨河多美!” 柏向河说:“是呀,像一个懂事的孩子。” 古老师说:“落雨河滋养着成千上万的人,有好人,有恶人,它不像一个懂事的孩子,倒像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蠢物。” 柏向河不解,问古老师啥意思? 古老师挥手一指说:“老弟,有句话我逼在肚子里一直很难受,早就想告诉你,但总觉得于事无补反给你增添烦恼呀!” 柏向河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发,说:“老哥哥,你有啥话就说吧?我们都一大把岁数,还有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古老师揉了揉胃,柏向河猜他的胃此时可能在剧烈疼痛,就说:“老哥哥,要不我送你回家?” 古老师说:“我就是故意出来看看落雨河,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走出过家门,今天感觉精神好些。” 柏向河的心马上收紧,他从古老师这句话中感到一丝不安和恐惧,他知道久病之人突然“新鲜”意味着“回光返照”。 古老师一边揉胃一边说:“老弟呀,我说的话你都不必当真,你就当是听个故事,千万别往心里去。” 柏向河说:“老哥哥,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我今天什么也不做,就陪你说说话,说你想说的话。” 古老师高兴地握了握柏向河的手,柏向河感到古老师手上的劲和一个两岁孩子差不多。 柏向河就问:“老哥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就尽管说。” 古老师猛地打了两个嗝,柏向河闻到一股腐臭味,但他装着什么也没闻到。 古老师的额头上泛起一层毛毛汗,柏向河就说:“老哥哥,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古老师说:“我要等着看看落雨河的晚霞。你知道吗,晚霞倒映的落雨河像流淌着的鲜血!” 柏向河忐忑不安起来,他想找个人给古老师的家人捎个口信,他猜古老师一定挨不过今天! 古老师说:“老弟,你怕血吗?” 柏向河说不怕。 古老师又说:“那就好,那就好。” 落雨河静静地流淌着,天空飘来几朵白云,再过半小时太阳就要从红山顶爬过去,金灿灿的晚霞就会倒映在落雨河上。 柏向河一再催促古老师回家,但古老师就是不走,柏向河就祈祷那几朵白云赶快飘走,他希望古老师一直看到的都是青腚腚的落雨河。 古老师又打了两个恶臭的嗝! 柏向河看到太阳穿过那几朵云,洁白的云朵像换上彩色的霓裳。 这时,古老师诡异地说:“老弟,是我害了柏仲,我有罪!” 柏向河大吃一惊,说:“”古老师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一家感你恩都还来不及呀!” 古老师喘着粗气说:“真的,真的是我害了你的儿子柏仲,是我将他的录取通知书扣下一个月,是我害了他!” 柏向河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古老师是在说胡话,就说:“古老师,我送你回家!” 古老师说:“不,我要等着看晚霞中的落雨河。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要把话说完。” 柏向河就说:“老哥哥,你说吧,我听,我听。” 古老师说:“柏仲怕邮递员找不着你家,就把寄递录取通知书的地址填成我家。我收到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看到那是一所华中某重点大学,我就想你老弟哪有钱供他去上那样的大学,即使你砸锅卖铁也凑不够那一大笔报名费,何况还有其他的费用,我亲眼看着两名学生家长因凑不够学生的学费而上吊自杀,我害怕你老弟也被逼上绝路呀!” 柏向河半信半疑,问:“老哥哥,那为什么柏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由两名公安送到我家?” 古老师说:“后来,我想这样做太对不起柏仲,就在报名截止日期快到时才往你家里送,偏巧那天我有点拉肚子,我看到派出所的人也往你家的方向走,我就托他们顺路将那份录取通知书捎去你家,并告诉他们这个录取通知书我刚收到,报名时间快结束了。” 柏向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说:“老哥哥,你现在才是想让我上吊呀!” 晚霞中的落雨河像极了一条红丝带。 柏向河抬起头看古老师时,古老师的嘴角似有血流出,人却永远去了另一个世界! 柏向河发逝,古老师今天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告诉别人,他知道古老师是为了救他的命,谁能保证当年柏仲按期收到那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们家屋里的横梁上不会用尼龙绳挂着一个人——是他,还是柏仲他妈? 第47章 金龙飞舞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古老师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尊者,他临终前对柏向河说出的秘密是他的“人生箴言”。 善良之人理解古老师的用心良苦,却为柏仲感到一丝惋惜。 柏向河全程参与了古老师的葬礼,他除开悲伤外,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内心还有另外一份痛苦。 是的,柏向河既为古老师的离世哀悼和悲痛。同时,他又为儿子的遭遇心如刀绞。他感谢古老师,感谢他将柏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扣留下一个月。否则,他真的无力凑足那一笔报名费,他或许真的会寻一根尼龙绳或棕绳上吊自杀?当然,如果是自己上吊自杀那么死亡并不可怕,甚至是一了百了。但是,势若柏仲他妈捷足先登寻一条绳子“一走了之”,那他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自己也跟着她“一走了之”?或许,这样的结果并非孤例,有力的证据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落雨河每年都有几个人投河自尽,他们在外人看来风风光光,吃穿不愁,甚至还有些令人羡慕。然而,他们还是纵身一跃跳进奔流不息的河中,有的像颗石子溅起几朵浪花,有的像片枯叶默默的漂走。这些人的尸体,有的在下游被人发现并打捞上岸,有的至今也没个踪影,有的或许已被冲进浩瀚的太平洋! 柏向河就这样思考着,他思考的目的就是要做到不能据此憎恨古老师。他还要感谢他,感谢他让自己活着。如今,他天天练习“孙子兵法”,每当柏果与他咿咿呀呀地“吵嘴”,他就感到莫名的兴奋和无比的幸福。 然而,当他想到儿子因错失进入华中那所重点大学而一路坎坷,他又对古老师产生了些许埋怨,他在心里说——老哥哥,你只想到救我的命,可我儿子的命你咋不想想?在咱磨盘村谁能考上那样一所重点大学,如果我儿子顺利进入那所大学就读,他的人生难道只是一名打工者,他难道只配在磨盘村当一名代课教师?唉,老哥哥,你的善举把我儿子害惨了、害苦了,将来我必找马克思与你评评理! 古老师的葬礼简单而不失庄重,主要原因是抬棺的人中居然有一名女同志,这在落雨河流域绝无仅有。 人们对要求参与抬棺的这位女同志非常熟悉,非常敬重,她是谁? 细心的人已经看到,那个用瘦弱的肩膀担着横杠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乡长柏灵。 按理说,一个乡的乡长不应该参加这样的葬礼,这让市上和县上分管殡葬改革的领导知道后将作何感想?是她没有政治头脑,还是缺乏大局意识,亦或是她抵触殡葬改革的某些政策?当然,全都不是。 柏灵曾想方设法做已故常玉发支书子女的工作,让他们认真落实殡葬改革的相关政策,鼓励他们带头开“厚养薄葬”和移风易俗的先河。 她系请假前来参加古老师的葬礼,并且主动向古老师的儿女们申请抬棺材,她担心古老师的后人和家族反对女人抬棺材。 古老师的儿女都知道柏乡长是古老师的学生,甚至像他的女儿,他们都晓得那年腊月二十七父亲买来一背篓红薯,他们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年关不多买些年货而买一背篓红薯?父亲就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们:“孩子们,在你们眼中这是一背篓红苕,是猪吃的饲料。但是,在我眼中这是一背篓金子,是救命的金子!别人腊月二十七想到的是制办年货,可柏向河和柏灵想到的是为女儿和为父母买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绿布胶鞋。孩子们呀,你们是不知道,如果我不买下这一背蒌红苕,我估计柏向河家大年三十得有一个人上吊!” 上吊,这是落雨河一带某些人结束自己生命的办法,他们或为十元钱,或为拌几句嘴,当然更多的还是思想钻入死胡同。 从人口学家或哲学家的角度看,上吊之人都是些心胸狭窄之人,是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但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不这样看,他们知道广播或电视里那些五彩缤纷的世界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明星和大腕的一颦一笑亦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是电影《人生》里的那一群庄稼人,他们都是德顺爷,他们都是高加林或刘巧珍,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只为活个人见识,只为不让那片干涸的黄土地更加寂寞! 农民呀,没有谁在乎你,只有你自己的父母和儿女彼此搀扶着前行。你穷得连买盒“洋火”的钱都没得时,亲戚都远远地躲着你,甚至把你当成“瘟神”一样对待。当你把庭院里那几颗苹果或梨摘下来,背着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量油买盐的钱,别人又说你小气,说你是势利鬼! 但是,当某一天你衣锦还乡或像柏灵这样当个乡长或其他什么长,人家就都把你当成神,当成如来佛主。 或许,你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观点,或许你认为这只是个别现象?是,我不认为自己搞过全国性的调查,也不认为自己曾做过的调查样本足够大。但是,生活告诉我们,这就是世界,是真真实实的世界。你无须听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怎么说,也无须看影视剧怎么演怎么说,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从某个方向纵深走上三百里路,这些问题你都可以找到答案,你就会知道世界其实并非都是沙滩上的浪漫,并非都是苏州河畔的霓虹,并非一路繁花! 柏灵抬着古老师的棺材,她和其他抬棺人一样吼到——“起”! 落雨河乡的人像看西洋镜一样看女人抬棺材,他们就窃窃私语——“她是乡长,她是唯物主义者!” 有人小声地议论,甚至有人预言事主家必遭“扫帚星”。 古老师的女儿听到后冲那个人说:“你错了,不是‘扫帚星’,而是‘文曲星’。” 围观的人唏嘘不已! 柏向河就带头吼道:“老哥哥,你一路走好。起,起!” 柏灵哭着吼道:“古老师,你一路走好。起,起!” 天空飘来一团白云挡住太阳,太阳光穿过云层挥洒在落雨河上,落雨河变成一条金光灿灿的长龙,龙身绕着磨盘村蜿蜒,龙头对着古老师的棺材向前飞舞! 第48章 魂兮归处 柏果和爷爷、奶奶来到向阳小学.思远校区,果果姐一抱将儿子抱进怀里忘情地亲吻他的小脸蛋。 柏果奶奶看着儿媳妇就抹起眼泪,柏向河忙用肘关节拐她。 柏仲将父亲手中提着的一只大公鸡和青红豆、青辣椒等自家地里种的时新蔬菜接过来,说:“爸,这么远的路你咋不少拿点?” 柏果奶奶接话道:“玉果和你结婚我们就没来成,今天来看看你们,农村也没个值钱的东西,只有点瓜瓜菜菜。” 果果姐忙说:“妈,爸,你们能来看我们比什么都好。再说,你们带来这些时新蔬菜在省城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呀!” 柏果从兜里掏出一枚红鸡蛋递给妈妈,说:“妈妈,这是奶奶为你煮的红鸡蛋。” 果果姐的眼泪就像山泉一样流出眼眶。 柏果一边给妈妈抹眼泪,一边问:“妈妈,你咋哭了?” 果果姐就用额头使劲蹭儿子的脸蛋。 大人们都知道,果果姐是为那个被“处理掉的胎儿”哭泣。 是的,果果姐看到儿子就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可怜的小生命,他(她)没有招惹谁,但别人却要来招惹他(她),要祸害他(她)! 的确,市区和街道办的妇联都来人慰问他们,都真心实意地说了几火车安慰话,都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然而,一切的一切都于事无补,她腹中那个四个半月的胎儿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连妈妈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走了,而且是永远的走了。 同样,她怀了他(她)四个半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可连他(她)长什么样,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晓得,他(她)就没了,而且是被一刀一刀地从自己的肚子里被刮走的。天呀,这叫什么事! 她听说某些人被组织处理了,但一纸红头文件能比得过一刀一刀的割和刮吗?那些这样警告、那样警告在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面前简直就是个“狗屁”! 她真想找到那群威武的“勇士”痛骂他们一顿,甚至萌生过为死去的孩子报仇!对,报仇。然而,她怎么能这样做,她是向阳小学.思远校区的校长,她的丈夫是执行校长,他的丈夫还被省委宣传部批准为“XX先进个人”,只是他没心思去领取那本荣誉证书,她知道丈夫的心里和她一样痛苦,但他还要穷尽一切好听的安慰话哄她,她知道男人的眼泪都往肚子里流,但无声的眼泪更加辛酸和苦涩! 柏向河夫妇也背过身去默默地流眼泪,他们的伤心程度不比儿子柏仲逊色。是的,当他们夫妇听说儿媳妇又为他们怀上一个孙子(孙女),他们吃苦荞巴都觉得比海鲜香百倍,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也觉得比坐在故宫的龙椅上幸福。 农民呀,你究竟能盼个啥、能得个啥?风调雨顺之年尚且能多收点粮食,多挣得几个在某些人看来微不足道的零用钱,就是盼着儿女都健康地长大成人,再听到他们一个个生儿育女的消息传来。除去极个别人,哪个爷爷和奶奶不喜欢自己的孙子孙女,哪个外公外婆不疼爱自己的外孙子外孙女? 然而,当他们坐在田间地头或是灶前屋后推测金玉果会为他们家再生一个孙子还是孙女时,夫妻俩就发生了小小的分歧,或者说“原形毕露”。 柏向河说:“柏仲家已经有一个儿子柏果,如果玉果这一胎生个女儿该多好!”他老婆就白了他一眼说:“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 柏向河就哈哈着笑个不停。 的确,柏向河说的话更加符合柏仲和果果姐的心愿,他们的确想要一个女儿,而且都为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候着,仿佛省委宣传部在三个月前就为柏仲的那个先进预留下一个名额一样。 但是,柏果的奶奶不这样认为,她希望玉果再为他家生个孙子。哎呀,老人家怎么至今都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重男轻女”?这在神州大地哪个洋场面或犄角旮旯找不着几个这样的人,那些偷着躲着去医院搞胎儿性别鉴定的人还少吗?某些机关单位的男人嘴上说:“我不重男轻女”,但当媳妇生下一个女儿时他就有跳河的冲动,只是很多人都没有跳河的勇气!于是,男方的父母也加入到“哀其不幸”的痛苦阵营,个别男人直到女儿上小学他也不愿意抱她一抱,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女儿带给他的是满满的幸福,他想抱抱女儿时,胸前戴着朵玫瑰花的新郎已经代替他将披着婚纱的新娘搂进怀里,直把老丈人气得翻白眼跺地皮——晚了,完了! 柏仲将父母带来的东西都找地方安顿好,就劝大家收住眼泪,说:“爸爸和妈妈第一次来我家,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果果姐点头同意。 柏果奶奶却站起来阻止,说:“我们不是客,莫说你们现在这个条件比咱家原来那个毛草屋强一万倍,就是比那个毛草屋差一万倍我们也要在这个家里吃,在这个屋里睡!” 果果姐就拉着婆婆的手说:“妈,我去厨房做饭。” 柏向河忙拦着儿媳妇说:“柏果他妈,你需要休息,就让柏仲和他妈下厨房吧!” 柏仲也同意父亲的提议,就让柏果陪他妈妈玩,让他给妈妈讲一讲落雨河的风光,讲一讲磨盘村的故事。 柏仲给柏可心打了个电话,让她下班后就来他家吃饭,并告诉他柏果和他爷爷、奶奶来了。 柏可心挂断电话就想立马飞去哥哥家,她听哥哥说侄子柏果长得和嫂嫂一个样,她就十分好奇“大一号和小一号”究竟有无差别? 然而,今天医院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她的号早就关了,但还是有人蹲在她的办公室门前候着,说无论如何都要请她给病人诊断一下,只要她说有救,病人的家属即使砸锅卖铁也要凑钱给病人医病。当然,如果柏可心医生都说——“你们回去吧,他(她)想吃什么就尽量满足他(她),那么,病人家属就会义无反顾地卷铺盖走人!” 柏仲告诉父母柏可心答应要来家中吃晚饭,他们就将做好的菜挨个拿碗倒扣着。 柏果问妈妈:“妈妈,谁是柏可心?她是哪家的小朋友?” 果果姐就笑说:“她是你大爷爷家的小朋友,是你的小姑姑,她是省肿瘤医院的主治医生。” 第49章 医者仁心 省肿瘤医院公开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但柏可心的办公室门口依旧挤满患者及家属,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没挂到号的病患及家属。 按照医院的规定,医生有权拒绝为这些没有挂号的患者看病。到医院就诊,挂号既是一种通行做法,又是一种科学做法,即使是私人门诊只要就诊的人多就都采取挂号,没挂号的人一般情况下医生都不给其就诊。 但是,柏可心似乎还不习惯医生惯常的冷漠,她看到那些为争取一线希望前来找她就诊的病人及其家属,就怎么也狠不下心将他们拒之门外。所以,每逢她上班总有很多病人和家属要守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她的中班往往上成“中班+晚班”,她上卫生间病人的家属就去厕所门口为她“站岗放哨”,弄得她解大手的时候根本不好意思使劲,徒劳的增加蹲坑时间、浪费不必要的如厕时间。 今天,她照例把中班上成“中班+晚班”,无奈何她只得给柏仲哥哥打电话,让他们不必再等他吃晚饭,并让他转达其对二叔和二婶的问候,说等她周末休息时请大家一起吃饭。同时,她通过微信给柏果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说给侄子一个见面礼,弄得柏仲不知如何是好? 柏可心今天接诊的最后一名病人来自广西和云南交界处的某地农村,由于患者和家属都不大会讲普通话,他们讲的方言柏可心亦听不大懂,于是,在了解患者的病情时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终于,柏可心将患者的“患病经过”搞清楚,并从专业的角度拿捏准她压根就没患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病人焦急万分的等候她诊断的疾病,不是绝症也应该是稍大一点的病,然而,柏可心却告诉患者及其家属“患者”没病,甚至连一分钱的药也不开给“患者”服用? 原来,这位名叫阿英的患者是一位农民,但她的妹妹是当地某企业的职工,这个单位按照惯例组织职工参加年度体检,阿英的妹妹因为两周前生病住院做过一次全面检查,她就将这次体检机会送给姐姐,并陪她去某医院做了规定的体检项目。 阿英参加完体检后,医院就通知她去做复查,复查结果把阿英和她的家人都吓坏了——疑似患“恶性甲状腺肿瘤,即甲癌。” 阿英他们村子每年都有人因患癌症去世,医院的复查结果令他们全家惶惶不可终日,一家人商量的结果和阿英本人的意见——到省城最好的三甲肿瘤医院就诊,如果医生认为通过手术能延缓阿英五年及以上的生命,那么就是“卖房卖女”他们都尽量给阿英治病;如果通过做手术最多能帮助阿英延缓一年半载的生命,那么阿英主动放弃治疗,活到哪天算那天! 笔者在此特别强调一下,阿英及家人说的“卖房卖女”指的是:将家中的房屋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然后再将阿英刚满十六岁的女儿嫁人,让对方掏一笔彩礼钱,并非拐卖人口! 当然,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嫁人系违反《婚姻法》的行为,但这是穷人家没有办法的办法,违法也要这样做呀!真是令人痛心哟! 阿英和她的家属都感到十分疑惑,就像打机关枪一样问柏可心:“柏医生,你不会是怕我们付不起诊疗费才说阿英没病吧?” 柏可心说:“不,我是出于医生的专业知识和作为医者的良心。阿英真的没有病,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明天可以来开几组化验单,待化验结论出来你们再找其他医生看看?当然,我认为真没这个必要,你们没必要花上千元的化验费呀!” 阿英就流着泪说:“妹妹,一千来块钱我卖了一头猪凑齐了,你给我开一个化验单吧!” 阿英又把自己的诊断和甲状腺的一些特征告诉了阿英和她的家属,说:“阿英姐,我不只是一名医生,我还是一个拥有优良家风的女孩。我坚信,我的诊断是专业的、正确的,你们真没必要花这笔冤枉钱呀!” 阿英的家属也有些矛盾,但阿英坚持说:“妹妹,我求你给我开个化验的单子吧,即使这笔化验费真是冤枉钱我也愿意出,只要最终确定我没有得癌症,我回家再养上两头猪就能把这笔钱挣回来!” 柏可心终于明白,阿英的病其实就是那个体检结果和复查结果带给她的心病,她对那个医院发出灵魂之问——体检的意义是什么? 人生只有一次,都该好好地活着!柏可心没有理由再拒绝阿英,就按照甲状腺肿瘤的检查规程为阿英开了检查和化验单子,加起来超过两千伍佰元钱,扣除医保报销的部分,阿英个人需支付玖佰多元,相当于她卖得的那头猪款。 第三天,阿英和她的家人再次来到柏可心的办公室,这一次他们不是来就诊,而是将一网兜红富士苹果硬塞给柏可心。 柏可心知道,阿英和她的家属一定是看到了化验结果,阿英根本没有患恶性甲状腺肿瘤。她就问阿英,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阿英和她的家属都说,上午已拿给专家看过,专家说的跟你前天晚上说的一模一样。 阿英还说:“唉,这回总算放心了,午饭吃了一大海碗。回去我得拼命养两头猪,否则,女儿的学费就没得钱交!” 柏可心伸手拉开抽屉,将准备周末送给侄子柏果的红包硬塞给了阿英并说:“阿英姐,这点钱你拿去买两头猪仔,到过年时就是两头大肥猪。” 阿英和她的家人都说:“听人说省肿瘤医院是阎王殿,医生都是吸血鬼。今天,我亲眼看到省肿瘤医院是天堂,柏医生是尊活菩萨!” 柏可心不是通过微信给侄子柏果发过红包了吗,她为何还要给柏果封一个红包?原来,他前天从微信上发给柏果的红包柏仲一直没有收,只给她回了三个字——谢谢啦! 于是,她准备周末休息就请二叔、二婶和柏仲一家吃饭,然后硬塞给柏果一个红包。她做了推演,假使柏仲和果果姐坚持不收这个红包,她就“黑丧着脸”说:“我不认识你们,我是给我侄子柏果一个红包,请你们都给我远远的走到一边去,哈哈哈……” 第50章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柏向河夫妇回到磨盘村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柏向川家,他们要将柏可心带给父母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点交给柏向川的媳妇。 柏向川问柏向河:“向河,你们遇到我家可心了?” 柏向河的媳妇就抢着说:“大哥,可心在省城最好的饭店请我们和柏仲一家吃了饭。唉,不晓得那顿饭让可心这孩子破费了多少钱?” 柏向川的媳妇马上说:“他二婶,你们能赏光去吃是给可心脸面,哪能说破费哟!” 柏向河和柏向川就一边抽烟一边扯闲谈。 柏向河问:“向川哥,你说人这一生怎么才算幸福?” 柏向川吧嗒吧嗒地抽了两烟锅烟丝才说:“向河呀,这幸福怎么说都行,过去一无所有时能吃上一顿饱饭就感到很幸福。后来,娃娃们一个个都大了,他们各人有各人的前程,我们作为父母的就感到幸福。现如今,我们都练习上‘孙子兵法’,这个幸福就不用我说了吧,哈哈哈——” 柏向河亦笑着说:“是呀,大哥说的在理。” 柏向川说:“向河,这一阵村上和乡上都在组织学习一篇文章,听说书中的很多话都是你的原话,你真行,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给咱磨盘村柏氏家族争了光!” 柏向河在柏仲家就听说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洪芸把与他的对话写进一部报告文学——《落雨河之春夏秋冬》。他这才晓得那天在蚕豆地里带孙子摘油花玩碰到的那个女同志原来是个“大人物”!呵呀,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还把她当成是县城里来落雨河畔徒步的游客!真有意思,若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大人物”,哪敢与她把磨盘村的前世今生说得那般痛快淋漓,甚至还痛骂了桂仁和、谢卓婷、李虎这样一些人。哎呀,都说自己是个土包子,现在看来真的是这样。土就土吧,反正说出来的话就像吐出口的唾沫——收不回来! 柏向川的媳妇插嘴说:“他二叔,听人说那本啥书里把柏果这个小家伙叫他妈‘金银果’都写了进去,看的人都捧腹大笑,柏果这个小东西太可爱了。” 柏向川就对他媳妇说:“那本书叫《落雨河之春夏秋冬》。” 柏向川的媳妇接口说:“对,是《落雨河之春夏秋冬》。那个洪芸水平真高,我们天天年年看着的只是些山呀水的,可到了人家那里就变成了风景变成了故事变成了宝贝!” 柏向川就打趣他媳妇说:“咋,眼红了呀,那你就把向河跟我的故事也写成本书,名字就叫《向川向河》?” 柏向河哈哈地笑。 柏向川的媳妇白了丈夫一眼说:“你就懂得欺侮我不识字,这能怪我吗?想当年,老人但凡让我进一天学堂,我也不至于连名字都不会写!” 柏向河的媳妇连忙劝导妯娌说:“大嫂,那个年代没有几个农村姑娘上过学读过书,管他呢,都过去了,现在识不识字咱照样带孙子,人人都羡慕我们天天练‘孙子兵法’。” 柏向川的媳妇笑了,但她的眼睛里分明装满泪水! 柏果奶奶转过头问柏向河:“柏果他爷,人人都说我们练‘孙子兵法’,这个《孙子兵法》是个什么东西?” 柏向河就一脸难为情地说:《孙子兵法》是一部兵书,然后就摇头晃脑地念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柏果奶奶就打断丈夫说:“曰,曰你个头。你就说别人讲我们练‘孙子兵法’是个啥意思?” 柏向川哈哈笑着说:“他二婶,这是个比喻。” 柏向川的媳妇就拉着柏果奶奶的手说:“他二婶,咱到地里摘点青红豆和南瓜去,今下午就在我家吃饭,让他哥俩去孙子曰、孙子曰——” 柏向河的媳妇就笑着跟柏向川的媳妇去屋后的菜园地里摘青红豆和南瓜,柏向川和柏向河就笑着一人喝下一大口烧包谷酒。 柏向川家的柜子里现在也有几瓶五粮液和泸州老窖,这些都是儿媳妇文静和柏灵的姑父送的。但是,柏向川还是喜欢本地一家作坊酿的烧包谷酒,至于瓶装酒只有娃娃们回家时他才拿出来大家一起喝一点。 他打开柜子问柏向河喜欢喝点什么酒,柏向河二话没说就让倒一盅烧包谷酒给他。 的确,落雨河畔的庄稼人都比较喜欢自酿的烧包谷酒,一是廉价,二是喝着过瘾,酒从喉咙里滑进胃里简直像一团火一样刺激。至于那些瓶装酒,廉价的都是些酒精勾兑的劣质产品,有点名气的瓶装酒农民一般来说也不大喝得起,或者说也不应该去喝,毕竟要做到“打米量家底、吃饭量肚皮”,农村人不能像某些城市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口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却硬要开豪车、穿名牌衣服、挎LV包、进高档馆子,付款自然是透支信用卡,还振振有辞地说超前享受,支持国家迈向现代化!唉,若是人人都这样超前享受,那这个社会究竟会变成个啥样子?听说,美国的次贷危机让全世界都跟着受苦受穷,那就是超前享受结出的苦果,咱中国为什么不吸取点教训,银行为什么热衷于办信用卡,青年人为什么喜欢刷信用卡消费?危险呀,真是危险呀! 提到柜子里女婿送的酒,柏向川就想到自己的外孙女贾欣欣,他们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高烧竟然烧了一个星期不退?这县医院的医生怎么连治个高烧的办法都没有? 柏向川越想心里越毛乱,就拿起电话拨通柏灵的手机,想问她外孙女的高烧退了没有,周末是否带外孙女来磨盘村玩,他们已经为外孙女准备好自制米花糖和落花生。 接电话的却是柏灵的老公贾正道,他先向丈人和丈母问了声好,才说:“爸,欣欣的高烧一直没有退,我们正带她来省肿瘤医院做检查。” 柏向川听到省肿瘤医院就咣当一下把酒盅掉到地上,酒溅到柏向河那双新皮鞋上。 柏向河这双新皮鞋是儿媳妇金玉果送给他的,他原本舍不得穿,但柏仲硬是让他穿到脚上。当然,最主要还是受柏果奶奶的点拨——“你蠢,儿媳妇送的鞋你不穿,你想穿谁送的?” 于是,柏向河在柏仲家里就把这双新款头层牛皮的某品牌皮鞋穿在脚上。当然,柏果的奶奶也把金玉果送她的那双头层牛皮的女式皮鞋套到脚上——码子刚好! 柏向河见柏向川摔了酒盅并僵在那里半天都没说一句话,情知有什么事,就站起身问道:“向川哥,怎么了?” 柏向川半天都没把嘴里那句话说完整,待他吞吞吐吐地把话吐出来时,这个自认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