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嫁王爷》 第1章 方府和江门 看着方舒窈拿了刘桑的庚帖,我知道,她也重生了。 刘桑,我前世的未婚夫婿,一个高中榜眼的人。 “窈儿!” 舅母惊呼,一向端庄持重的她,却是抖落了茶水,落了几滴在前襟。 方舒窈不慌不忙地为她擦拭,顺便和她耳语几句。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是看她眉眼掩饰不住的欢欣,我更是确定,她和我一样,都重新回到了十八岁——将要出嫁的那一年。 方林氏一边听着方舒窈的话,一边瞄了瞄我。 那目光自然不会有多少善意,毕竟这个时候的刘桑比起另一个庚帖上的人,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这就是为什么,前世方舒窈没有任何犹疑地选了冉弋,就像是现在,她精准狠地先我一步,拿了刘桑的庚帖。 她是个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但也不得不说,目光着实短浅。 而我,依然眼观鼻地静静立在一旁,余光觑见方林氏的眉头渐渐舒展,虽有犹疑,却也只在一瞬,很快就被她掩饰了下去。 堂内寂静无声,衬得雨打屋檐的声音格外明晰。 能感觉到方林氏内心的挣扎,良久,她缓缓出声: “你窈姐姐心疼你,毕竟你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她停了一下,露出一副说错话的神态,转了话语:“冉家世代崇武,从不在意出身,冉家主母爽朗大度,最是不拘小节,你嫁过去,必是会善待你。” 方林氏又是一顿,“这桩婚事配你,是绰绰有余。许姑爷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这声音听着略有些压抑生硬,像是从后槽牙硬挤出来的。 我在心里冷笑,几句话,又抑又扬,只是抑的是我,扬的却不是。 这是多看不上我们许家人,又是多么舍不下这桩姻缘,才能让方林氏这种一向装得温婉大度的人,都有些破功了。 她这最后一句,倒也不错,若是我真能如期嫁到冉家,而冉弋也是个福泽深厚之人,确实不枉费老许生前的一番呕心沥血。 我本姓戚,祖父是前朝宰相。九岁时,祖父被太后一党构陷,全族被屠,我是全家拼尽全力保下的唯一血脉。 戚家的门生宋泊简偷偷将我送到江门,隔年,我被老许看中,收养为继承人。 江门搞得是神神叨叨的一套,做的是坑蒙拐骗的勾当,老许是江门的大当家,何其敏锐的一个人,他虽不完全知道我的身份,却也能觉察到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许多来江门的人,多少都有些不能为人道的秘密,所以老许没有深究,问过我生辰后,便把他幼年早夭的亲生女儿的身份,套在了我身上。对外宣称,我是他在外养病归家的女儿。 只是这事,仅有江门的几门老当家知道。 老许看中我的机敏沉稳,栽培我,而我也急需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好藏身。我和老许,其实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 谁曾想,几年下来,我和他倒是越来越有了相依为命的意味,他渐渐地,把我真的当成了亲生女儿来爱护。 或许是因为真正的许幽静早夭的缘故,老许年纪越大,越是生出一个执念,在我及笄之后,为了能让我如寻常女子那般安稳一世,不但拿出他亡妻的全部嫁妆,让我带回方家,还割让了江门三分之一的家产给方家,这才让方家接纳了我。 却也因为这样,江门起了内乱,老许本就旧疾缠身,各方斡旋,殚精竭虑,最后扛不住,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便病逝了。 而江门的那些心怀鬼胎的各门老当家,被宋泊简召集来的,我父亲旧部的武装镇压下,不敢再次造次,而我最后,不得已,只能接管了江门。 老许希望我一生安稳无忧,过上寻常人的幸福。不想让我总是浸染在江门这见不得人的勾当里,不想我总是背着沉重的戚家的使命过这一辈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最后,江门还是落到了我手里,而我活着,却也只是为戚家复仇。 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我扛着为戚家正名的使命,心思从不敢放在姻缘上,无意就此事与她们争执。 而且,冉家的未亡人身份,更能遮掩我的身份和我要做的事。 正好合了我的意。 我微福了福身,低声道:“是,一切听从舅母安排。” 方舒窈笑吟吟地将冉弋的庚帖交由我手,眼里有藏不住的算计得逞,被宠爱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就算再活一世,也依然保持着那份自我——自以为是。 “别说姐姐没有疼护你,喏,这么好的人家我可是都割爱给你了。” “多谢窈姐姐。” 我依然保持着低眉顺眼的模样,得体退出内堂,将空间留给她们母女。 她们说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方舒窈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倒是可以猜个八九成。 我不屑冷笑,是因为我清楚方家母女的为人,从来不是什么温良大度的主。 不过,方林氏有一点倒也没说错,冉家确实是不错的人家,家世好,名声也不错,冉老将军曾是二品大将。 只是老将军为避前朝争斗,托病告老还乡,才回到这凉溪镇。冉家主母,从上一世的方舒窈口中听来,也是个好相与的人。 可惜,冉弋短命,婚礼刚刚结束,还未入洞房,就临危受命上了战场,顺便还为国捐躯了。 方舒窈受不了守活寡,又看不得我过得好,上一世趁着入京受封诰命,迷晕了我,与我一起殒命在一场大火中。 前世恩怨,暂且不提。 现在方舒窈想要做的,我却是一清二楚。她哪里是选夫婿,她要的是我前世走过的路。 她选刘桑,是因为他日后可以高中榜眼吗?并不是。 就这芝麻小官哪里能填饱她的胃口。她要的是我前世真正的夫婿——慎王,魏其修。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想走的路,却是我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触碰的。 凉溪镇地处江南最南端,就算隆冬时节,也是极少下雪。雪虽少见,却不影响这开春初雨的寒冷刺骨。 第2章 害我的人 新发的嫩芽缀着树梢,园中花草肆意生长,雨打得残叶,落满一地。 这个园子离我的院子最近,一向少有人打理。从前最烦雨天趟过这种铺满一地落叶的泥路,一不小心便是带着满脚的泥水回屋,难受的很。 如今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满地落叶,心头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的温暖,像是久未归家的游子,终于踏上了回乡的路。 我由心而笑,悠悠漫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表小姐,还请等一等。” 这声音我认得,是方舒窈身边的绿玉。我略一思索,算了算时间,立即明白了方舒窈的来意。 唉,还有半个月呢,急什么。 见我停下转身,方舒窈更是加快了几分步伐。 “幽静妹妹走的这般快作何,害得我一阵好赶。”方舒窈笑嗔,白净的面颊上浮起两坨红晕,想来一半是因为走的急,一半是因为太过兴奋了吧。 她一向嫌我憨直如木头,从前哪里愿意与我说话,如今居然会用这种半是玩笑的口吻,可见重来这一遭,她内心的狂喜。 而她这难得一见的态度,倒也让我不得不好奇,她到底是用何种理由,哄的方林氏毫无反对之意。 难不成直接告诉方林氏,她是重生而来的? 不对,刚才方林氏的神情只见犹疑担忧,不见惊奇。而且,方家世代经商重利,骨子里带着自私冷血,从不信鬼神之说,就算方舒窈说了,怕是反而会当自己的女儿得了失心症,从此深锁院中,让她再无自由,也是说不准的。 这一点,想来方舒窈更为了解。 因为想事,我有些微微出神,惹得方舒窈蹙眉不悦,“你这性子真的是......” 她轻咳两声,咽下无趣二字,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似乎对我半旧的水蓝锦袄略有嫌弃,又是蹙眉: “爹爹年前从蜀都回来,带回了不少的蜀锦,娘亲正好给你留了两匹。” 她示意绿玉上前,而我看着她手中托盘上的蜀锦,那老气横秋的花色,我心中的鄙夷比她更甚。 谁还缺这点料子呢。 我一直在方府营造的,都是安静朴素得容易让人遗忘的人设,所以从不在衣饰上花太多心思。 然而,不穿,不代表我没有。 江门生钱的路子虽野,却快。而且前些年,宋泊简将凉溪镇码头的生意越做越大,我手中能动用的钱,足够买下半个凉溪镇。 我要什么样的料子买不起,非要收下人家不要的? “这样繁花锦簇,福寿绵长的料子衬窈姐姐才是,我年幼福薄,哪里敢用?万万使不得的。” 方舒窈一向当我憨直得有些傻气,不懂变通,听着这种大实话,一时脸上还真有些挂不住,“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样老气的花色连我阿娘都看不上,怎能给我用!” 你用都不合适,那给我这个,比你还要小半年的人用,就合适了?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找补道:“你若是不喜欢这花色,回头我再送一些过来,让你挑一挑。” “好啊。”我笑得眉眼弯弯,难得她大方一次,我也不能不知趣。 “窈姐姐身上这料子就很好看,我听说,一匹布料能做两套冬装,不如窈姐姐就把剩下的那一半,送我吧。” 这料子可是她最喜欢的,印象中,剩下的一半,她还没来得及用。 既然别人说要送,我若是客气,可就看不起人了不是? 到底是有求于人,方舒窈咬咬牙,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大度道: “难得幽静妹妹有看上的,这料子在我那里放着也是放着,晚些,我让绿玉送到你院子去。” 她趁热打铁,又道:“再过半月是二月十九,近来总是雨不停,不过往年到观音诞,总会放晴,我们也许久没有一起出门了,出嫁之前,正好到仙音寺拜拜,顺道和我林家表姐一起组个裙幄宴,好好游玩一番。” 终于绕到重点了。 她突然这般耐着性子和我说话,为了什么,我心里清楚。可我不是菩萨,对于一个害死我的人,怎会没有怨念? 只是因为我肩负戚家使命,从不把精力放在方家,对于她们的凉薄,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我可以不取她性命,但不代表我还会事事不计较。 我用一种憨实不解的眼神望着她,好心提醒道:“窈姐姐是不是记错了?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出门过的。” 方舒窈一怔,颇有些恼怒:“你这人真是……真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挤出一抹笑意,“幽静妹妹,做人实诚是好,但是这么死板可就不讨喜了。如今在自己家还好,嫁到冉家后,你可要学着灵活变通才好。” 我仍是一脸憨厚老实:“可是阿爹只教我做人要诚实,不可与人虚与委蛇。难道,窈姐姐没有被这样教导过么?” 言下之意就是,咱们教养不同,你也不必自视高人一等地,来教我怎么做人。 再说,江门明着还算正经门派,只是看着规模小,这才入不了方家的眼。 方舒窈一向性子急,顿时气结,却难得地没有破口大骂,脸上牵强的笑真的是比哭还难看。 不错嘛,倒是比从前会忍了。重来一世,这前世虚长的五个年岁,也不算白长了。 没想到一个我不要的男人,对她的吸引力这么大,挺好的。 看她越不爽,我便越舒畅。 “哎呀!”我后退半步,正好踩中一个泥坑,因为角度和力道我掌握得刚刚好,我自己只湿了半个鞋面,而泥水很是恰好地溅满了方舒窈的半身衣裙。 “啊啊啊......许幽静你这个笨蛋!路都走不稳,你还会干什么啊......” 我忍住笑,拉上渐风快步往院子里走去,根本不理会身后人的疯癫乱叫。 不过就是狗乱吠,我堂堂一个美女子,怎么可以计较,这不是有失风度吗? 而且,比起她心中的算计,我这可是善良多了。 她哪里是真心邀请我去游玩,不过就是拿我当挡刀的人罢了。 第3章 仙音寺观音诞 二月十九,观音诞辰。也就是这一日,我遇上了魏其修。 前世为了救他,我受了挺重的伤,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每到穿轻薄夏衣时,便遮掩不住了。 因为这出意外,加之太后正好看重我毫无背景,便赐婚,让我嫁入慎王府。 而这段美人舍命救君子的故事,倒是成了京都街头巷尾的上好谈资,连我身上的伤痕也成了公开的秘密。 从前到底是妙龄少女,对容貌还是在意的。而且,少女怀春,我还对魏其修一见钟情,更是容易生出自卑。 别人明明是借着疤痕,赞扬我英勇善良。而那时的我却不懂,每次被人谈及,仿佛触了我的逆鳞,忍不住地发火,失了仪态。 以至于后来,魏其修把我当成粗鲁不堪的村妇,总是派人盯着我,生怕我给慎王府丢人。搞得我自己在京都举步维艰,许多原定计划难以施展。 这种情况下,别说为戚家复仇了,就差没把自己给暴露了。 现在想想,前世虽然死得早,还憋屈,但好在老天开眼,让我重来一遭。 因而,就当前世是一场浑浑噩噩如浆糊的梦,如今梦醒了,心明了,懂得分清人生主次,明白自己要实现的最终目的,这才是最要紧的。 我不会费精力地去追溯方舒窈的过错,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因为,她不过就是我人生中不起眼的过客。我不愿再像从前那样,总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 所以,我不介意方舒窈,要拉我当挡箭牌的那点小心思—— 伤,我受,王妃的位置,她来享受。 她想着坐享其成,与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说到底,也得看她有没有这福气不是。 前世的失败,更多是因为我受情感羁绊太多,总是容易被情绪左右,才会让自己处处受人掣肘,还被方舒窈给害死。 如今,我清醒地活在悲剧还未发生的现实,怎会让自己毫无准备地重蹈覆辙呢? 二月十九,观音诞。 一夜大雨,天明见晴。 山下湿寒渐消,映山红簇着山路,一路蜿蜒而上,偶有鸟啼轻翔而过,划破晨起宁静。 初春天气不大和暖,却不影响上山的善男信女的步伐,成群结队的,好不热闹。 人群往来,大家各自笑谈着,但是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我身旁,窃窃私语,我本想视而不见,但那一抹明艳的翠绿总是钻入眼球,让人实在不得不在意。 碧银花冠,绿锦银丝对襟小袄,下面是绿石榴裙,身形妙曼,妆容精致,如一只绿孔雀,果然出众。 嗯,生怕自己不能夺了这春日的光彩。 渐风鄙夷低笑,压着嗓音,与我咬耳道:“这方家小姐果然到哪,都是光彩夺目啊。” 我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方舒窈底子是不错的,容貌秀丽柔美,身形也好。 可惜,她审美有误,每次出门,打扮都喜欢用力过猛,还不如在家时的那种,随意慵懒来的好看。 我和渐风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她要这般特别的引人注目,我们不能挡道啊。 原以为上了山,进了寺里,便能清净几分。可今日到底是菩萨诞辰,往来信徒摩肩接踵,挤得人差点站不稳。好在渐风自小习武,力气大,长得也比一般女子壮实,为我硬是开出一条路来。 “大当家,哦不对,小姐,”渐风赶忙改口,在外对着我喊大当家毕竟不合适。 “渐语交代我,一定要带你到菩萨面前拜一拜,说是仙音寺的菩萨最是灵验,一定会保佑小姐嫁的,是如意郎君!” “呵,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舒窈都把那么好的姻缘让给了你,居然还怕不是如意郎君?果然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不懂知足啊。” 我转身看向声音的主人,衣着精美,奈何姿色平平,反而被衣饰夺了气韵,更显平庸而不起眼。 这人似乎有些眼熟,我想了好一会,等到“绿孔雀”出现在眼前,才想起,哦,这人应该是方舒窈的林家大表姐,林羽娆。 “林家小姐的意思,是窈姐姐舍不得冉家的姻缘么?那我还给窈姐姐便是。” 只要不是魏其修,我嫁谁,都有把握脱身,所以根本无所谓。而方舒窈怕是把冉家当成一个噩梦,怎样也不会想再次嫁过去了。 果然一听这话,她脚都还没站稳,立即否了——“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舒窈,这本就是你的姻缘。”林羽娆端着长姐的架势,循循善诱,“你倒是万万不能太过善良,那会毁了你的人生啊!” “不是这样的......那个,娆姐姐你听我说。” 方舒窈和林羽娆咬着耳朵,我没有兴趣听,奈何寺内人多,我无法站得远,只言片语总会不时地传到耳里。 串起来的大概意思便是,她找人算过冉弋和刘桑的四柱八字,冉弋福薄,怕不能长寿。而刘桑鸿运亨通,在今年的科考中,可进三甲,是个可塑之才云云。 看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这些话,我忍不住想笑。 江门虽然是利用易学招摇撞骗,但门中的人,个个也是打过底子的,我在江门待了数年,又得老许倾囊相授,竟是不知算命的如此神通? 算命的若是算得这般准,那人活着岂不是都能按部就班? 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都被规划的清清楚楚,又何来的变数一说? 看着她不断给自己挖坑,而林羽娆的眼珠转了又转,神情中透着跃跃欲试,却又欲言又止。 林羽娆比方舒窈大两岁,已是双十年华的老姑娘了,可是姻缘迟迟无着落,怎能不急。 所以,有这样算无遗漏的算命先生,她怎么会不想问问自己的姻缘? 见林羽娆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看得我真是着急,只能好心引导:“窈姐姐可知道这寺中有无算命大师?我也想问问看,我与冉家少将军是否有缘。若是不行,这婚事,该是谁的,只能是谁的,无法强求。” 方家从不信这些神鬼算命一说,方舒窈自然也是。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是潜意识的。 第4章 梵楼遇故人 是以,她下意识地否定道:“别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呃,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前一瞬还在说特意找人算过命,这会又立即否定,这么自相矛盾的话,倒是把她自己快绕晕了。 “我的意思是......冉家是极好的,幽静妹妹安心待嫁便是。怎么说你也算方家的一份子,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害我确实还不至于,但是此桩姻缘,最大的得利还是方家,我过得好与不好,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我也不在意。我等的是林羽娆的话。 只见她的神色果然露出一抹怀疑,随即又露出了然,瞟了我一眼,小声对着方舒窈道:“你是怕那个呆木头问过,就不肯嫁了是吧?我懂。不过,我也想知道,你之前是找哪里的大师批过命的?哪天也带我见见。” “这个,这个......” 方舒窈结结巴巴,她本来就是因为重来一世,才会未卜先知,哪里是找什么算命大师。而重生一事,她最是不敢随便与人道。 林羽娆以为她是故意连她也瞒着,顿时拉下脸来:“舒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亲人,亏我事事为你着想,我也就是这点小事找上你,你竟是不肯帮忙,真是让我失望!” “不是的,这个.......我......这个,大师日理万机,时常云游,我......我要先去确定一下他还在不在凉溪镇......” “别说了,说来说去,都是推脱之词。”林羽娆不悦打断,“我今日身子不爽利,就先回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娆姐姐,娆姐姐......” 方舒窈想要喊住她,奈何人家根本不搭理。而她自己今日还有重要的任务,又怎么舍得走呢。 方舒窈气急败坏地瞪着我,而我用一种无辜而清澈的目光回望着她,看的她,更是怒火中烧。 不论她最后会不会编出一个算命先生来,她和林羽娆的嫌隙算是彻底种下了。 因为我和她都很清楚地知道,林羽娆再过几个月,便会给一个大她近三十岁的老县令当填房,过得并不顺遂。 所以,找了便得说实话,不找,便是没有真心实意。两种结果都会导致林羽娆心生不满。 林羽娆虽然护短,却也心胸狭隘,自大强势。这个嫌隙一生,怕是不会再护着方舒窈了。 而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虽然她们从前只是用内宅的小伎俩膈应我,我也懒得应付。但是现在,我就是看方舒窈不顺眼,这点小事,我就不想忍了。 我心情颇好,面上依然是那种无辜老实的模样:“窈姐姐,我先到后山的桃林等你吧。你也是知道的,我最是怕这种人多的地方。” 方舒窈不知道我前世如何遇上魏其修的,现在还需要我带路,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着急,所以她努力让自己的语声平和一些,扯了扯唇,“也好,你慢些走,我到殿中拜完便去找你。” 我点头应下,走上往生桥,往河的对岸而去。穿过一处回廊,很快来到了一片小树林,里面以松树为主,挺拔耸峭,葱茏蓊郁,一望而去,满眼的碧绿之色。 我扫视了一圈,终于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了与我穿同样衣裙,并扮成我的渐语。我对她略点了点头,然后让渐风与她汇合,而我,则带上帷帽,隐在树林中,等到方舒窈出现,并跟上了她们,这才悄然与她们背道而行。 渐语尚伪,和我身量相仿。又与我一同长大,最是了解我的习性,不见得完全相像,但是瞒过方舒窈,是没有问题的。加之方舒窈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更是不可能发现端倪。 我来这,只是因为重生这个变数,让我不得不去确认,有些事发生的轨迹,会否如前世一样。 我承认自己还会挂念魏其修,但我也确定,自己并不想再次遇上他。 我嫁给他五年,暗慕了他五年,可他的目光从来不曾在我身上多停留半分。 这样的单相思,让我总是患得患失,郁郁寡欢。这种事过于耗费我的心神,让我总是无法专注于自己的使命。 所以,这一世,我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情感漩涡,而无法自拔。导致最终一事无成,还糊里糊涂地,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有些事,注定没有结果,自然也会逼着自己放下了。 我这样的人,根本要不起爱情。所以,这一世,魏其修会遇上谁,最终会娶了谁,我并不关心。 因为,他与我终归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山中的春意总是来得稍晚一些,山下山花漫道,山上的野花却是含苞未放。但一路走来草木郁郁葱葱,很大程度上掩饰了单调荒芜的感觉。 清风徐来,伴随着早春的淡淡芬芳,那清甜中裹挟着几缕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满满的都是勃勃生机。 我一路漫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梵楼前。梵楼旁种着一丛细竹,细竹后面掩着一处古朴的廊道。 我缓步而上,看到走廊的墙面上画有白描的各色妖魔鬼怪,似乎是仿前朝道玄的《地狱变相图》,然只有其形,而无有其神韵。 我忍不住叹息:“没有经历过地狱的人,怎样,都画不出真正的《地狱变》。” “如此说来,你经历过地狱?”阁楼上传来男子的声音。 平和的语气中隐约带着疏离,是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他?随即我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个时候的他,应是在后山的桃林里,算算时间,应该与方舒窈遇上了吧。 此处是寺里的清修之处,阁楼上的人应该是寺里的高僧吧。 “禅师是在问我吗?” “此问,非问。” 我心里闪过一个无语——故作高深。 但是赶忙又否了,对待得道高僧用这词,实乃罪过。 我不迷信鬼神,但一向敬畏三宝,施了一个佛礼,“禅师心中已有答案,倒是无需我作答了。” “没有经历过地狱的人,领会不到画中深意。” 我眸光微亮,或许是有了英雄所见略同的些微欣喜,笑了,“禅师说这话,要么是,禅师也同样经历过地狱,要么便是,禅师深谙佛理,已经出尘了。” 第5章 放下也需时间 阁楼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徐徐道:“心乱才需静心,入世才谈出世,痛过才明放下,没有经历过滚滚红尘,谈何……” 后面的两字,被咣当声响打碎,我猜应是“出尘”二字。 持续传来瓷盏的碎裂声,还有衣袂翻飞的窸窣声音,凭过往的经验判断,我猜阁楼上怕是正在经历一场打斗。 谁会对一个出家人出手?难不成,这个禅师有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小心地轻踏台阶而上。 阁楼的窗棂被几个飞身而入的黑衣人打落,日光从洞开的窗口泄满楼内,也灿烂地照耀着窗前的白衣男子,使得他半侧的面容明暗分明,摄人心魄。 还没完全看清他的长相,我的心口已是情不自禁地漏了一拍。 居然,真的是他! 因为太过惊讶,脑中还未做出反应,手上却是本能地,惯性地急挥出银针,瞬间击倒靠近我的黑衣人。 魏其修的眸光暗了一瞬,而我不敢久留,慌张无措地飞身下楼,快速隐入松树林中。 老许怕我孤身一人时,遇险而不能自救,是以收养我后,便开始教我轻功和飞针术。 而我学得刻苦,不敢说掌握了他的十成功力,最少也有七成。 近身缠斗不见得占上风,但是自保跑路倒是无虞。 怎么会是他?难道真的是因为我重来一世,某些轨迹也得以变化了吗? 不无这个可能,毕竟重生这么大的变数都同时发生在我和方舒窈身上,其他的又怎会总是一成不变呢? 佛家总说,无常才是人生常态。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我内心的震动太大,脑中有些混沌。混乱之中,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 看见魏其修时的心跳加速,只是因为太过震惊。与前世的第一次心动,并不太一样。 现在渐渐平复后,我发现自己确实在慢慢地放下了他。不然,我怎会舍下他一人,而自己独自逃跑呢? 他与我不同,我这一生总是阴差阳错,困难重重,一不小心还就一命呜呼了。而他是天选之子,再多的困难,再多的暗杀,他也总能化险为夷。 我前世死后,想来他也实现了他的大计,登顶皇位了吧? 在他身上,似乎真的可以套上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所以,我何必要自讨苦吃地替他挨刀呢。 他无法解决的困境,也总有人替他解决,既然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便冷眼旁观,走好自己的路便好。 我神思魂游地回到方府时,已近亥时三刻,本该是夜深人静时分,方府却是喧闹异常,方升带着一众家丁打手操着家伙,正急冲冲地往门外而去。 因为我是飞檐而回,所以我看得见他们的动向,而他们却没有发现我。 我刚在自己的院中落脚,渐风便风风火火地从屋里冲了出来:“大当家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也被绑架了!” 也? “发生了何事?” “诶,就是方家小姐不见了,貌似是被人绑架了。”渐风颇有几分不以为意,我知道她一向为我不平,是以一向看不上方家的人。 这会没有幸灾乐祸,已是极为善良有道德的了。 “什么叫貌似?是确实被人绑架了。”渐语为我斟了茶,递给我,我看了她一眼,她立即会意,缓声解释了起来。 原来,到了后山桃林,方舒窈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的亭中立着一白衣翩翩的公子时,眸光顿时发亮,便找着托词让渐语她们先回府。 渐语和渐风才懒得管她,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开,后面的事也是回府后才听说的。 说是入夜时分,绑匪遣人送了一封信来,索要赎金,而这赎金并非是真金白银。要的居然是——方舒窈的亵衣。 方升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事有蹊跷,寻常绑匪要女子的亵衣作何?采花大盗也不太可能,人都在手了,何必还要大张旗鼓地要人亵衣,这不是自曝身份么? 会特意写信来索要亵衣,想来绑匪还算是个君子,并未对方舒窈用强,不然强行扒下方舒窈的衣服即可得到。 这必然是特定的人作案。而谁会有这动机? “方升到底是精明的商人,敏锐力确实不错,很快就找人辨认笔迹,大当家不妨猜猜这绑匪是谁?”渐语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浅笑,“是刘桑。” “咦!大当家怎么一猜就中?”渐风渐语异口同声。 我随口道:“就是瞎猜的。” 其实,我哪有多强的推理能力,不过就是重来一世,有些先知而已。 听渐语说到亭中的白衣男子,我自然知道肯定不是魏其修了。梵楼离桃林颇远,当时的魏其修又被杀手缠住,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桃林。 前世因为即将成婚的关系,刘桑来方府拜访过几回,我坐在屋檐上,正好见过两次。 印象中,他长相清朗,总是一身白衣,颇有翩翩气度。如今细想起来,他的身形好像和魏其修还有几分相似,若是远远地只看见背影,被方舒窈错认为魏其修倒也不是不可能。 刘桑虽是举人,但家穷。拐走方舒窈,又索要亵衣,无非就是加点筹码,让这桩婚事铁板钉钉。 到底是酸腐读书人,心够贪,却又不够狠。而且,动机这般明显,手段又这般愚蠢,我确实不好找到第二人。 渐风一向神经大条,而渐语的关注点都在这桩趣谈上,也无心深究我的话,她继续笑道: “听说方升得知是刘桑的笔迹时,气得差点掀翻桌子,召集了府中所有的打手,这会怕是快踏平了刘家呢!不用几日,各家茶馆说书的,又是添了一出好戏!” 方家待我刻薄,而我们对方家自不会有多深的感情。所以,方舒窈的失踪并不会引起我心中的波澜,我和她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子时已是将近。 我觉得有些困了,准备简单洗漱之后,便要睡了。 不想,这样美好安宁的深夜,总有不速之客来打扰。 “夫人,表小姐已经睡下了......” 第6章 深夜到访 看门的侍女话还未说完,我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震颤人心。 “吃里扒外的东西,这屋里还亮着灯,里面还有声音,你当是我瞎了,聋了?” 方林氏一改往日里平而柔的声音,此时甚是尖锐刺耳,可见是极为愤怒。 我理解,她因何而焦灼愤怒。 但是,她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在我院里人的身上,这个,我可不忍了。 我开门走出,却不下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声和缓,却是不自觉地隐隐带出威仪: “是我吩咐院中的人,入夜之后便不要开门。舅母也知,我一向胆小,院中又都是弱女子,最是怕有贼人或是疯子误入。就如现在这样,随意打骂事小,若是有性命之虞,怕是会坏了方家的名声。” 一处七进七出的院落,哪有那么容易让贼人进了内院,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骂方林氏是个疯婆子。 方林氏到底年岁摆在那里,自然不会像方舒窈那样,因为这么几句就炸毛。她微眯了眯眼,“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还真是能装,这几年,差点就要被你骗过去了。” 我笑意柔柔:“彼此彼此,不如舅母装的辛苦。” “哼!行了,”方林氏冷冷道,“我没功夫陪你在这耍嘴皮子,快跟我走一趟!” 我眨了眨眼,只当未闻,转身准备入屋。 “你!你!你给我站住!” 我悠悠转身看她,见她一脸的震怒,我浅浅一笑:“舅母,这求人办事,也得有求人的态度。” 她这般急躁的如热锅蚂蚁,全无往日的镇定,我自是知道原因——方升不肯派人去找方舒窈,所以,这会想到要找我帮忙了。 毕竟老许曾对她许诺,只要他们收容我,替我寻一门好亲事,若有难事,江门的人可供驱使。 我这院中的人,基本都是我的人,看似闲散,实则消息灵通。早在我和渐语渐风闲谈时,就有消息传来——方升焦怒而归,却没有带回方舒窈。 据说,刘桑迷晕了方舒窈,拐到半路时,被卞太守的公子卞余确看到,见他手中女子姿色不错,不由分说地带走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卞茂麾是谷源郡太守,凉溪镇隶属谷源郡,卞家在这方圆之地,就是土皇帝。 刘桑怎敢争? 而刘桑最难受的怕是,那封“索要赎金”信,是在那之前,遣人送出的,信追不回,人还被人半道劫走。 人信两空不说,今夜还被方升带去的人揍得半死,听说手还被打残了,以后都不知能不能拿得起笔了。 所以说,人蠢便要安分守己,不要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到最后,只会害了自己,比如刘桑,比如方舒窈。 方林氏绞着手中的帕子,深深地吸气,硬是忍下怒火,让自己的语声尽量平和:“你窈姐姐被人拐走,刘管家派人探听到,在祥宁巷的一方小院里。江门是江湖门派,有不少的打手,你赶紧带人去一趟,把你窈姐姐带回来。” 从前不想搭理他们,倒是让他们觉得我可以随意拿捏了。瞧瞧,这都替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是求人的态度吗? “舅母是在与我说笑吗?既然刘管家知道人在哪,自然会带人去把窈姐姐带回,何须我多此一举?” 方升不敢得罪卞家,自然不敢随便上门要人,而且,他怕是还巴不得卞余确将方舒窈收了房,他好攀上卞家这层关系。 但是方林氏到底是位母亲,护犊心切,怎么舍得让自己唯一的女儿给人做妾,受尽屈辱。 我可以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可我不接受,她故意模糊概念,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方林氏怒道:“你当我不想让刘管家带人上门要人吗!还不是,还不是因为......”她咬咬牙,只能和盘托出,“那小院,是卞太守家的别院。” 不错,还算诚实。她也还算聪明,知道这种事找江湖帮派去做,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江门中,是有不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窈姐姐平安带回的人,不过,”我微顿了一下,“舅母,真不是我为难你,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银钱,我也是使不动人的。” 方林氏听我这话,知道江门可以办成,松了一口气,“银钱好说,我这就让人取三千两来,你赶紧先安排人,将你窈姐姐带回来才是!” “区区三千两,舅母是在折辱自己的女儿吗?” “你!”方林氏瞪着我,“那你要多少?” “我记得阿娘的嫁妆,保管在你那吧?” 方林氏只是一时气急,又不傻,一听到这个,眼一转,立即用上了,从前从我手中骗走嫁妆的那套说辞—— “这嫁妆不是说好了,等你出嫁的时候,一并添在你嫁妆里......” “舅母可要想清楚了,时间不等人,”我不耐打断,“你的女儿到底值不值那点嫁妆的钱,可都是舅母说的算。” 方林氏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脸上怕是色彩纷呈,就算在这漆黑的夜里看不清,我也觉得一定会很好看。 “好,三日之内,我会派人送来。” “一日,明日一早,我要看到我阿娘的嫁妆,一件不落地出现在我院中。” 方林氏咬牙切齿,硬是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我唤渐风上前,吩咐了几句,渐风迅捷地翻身上了围墙,很快便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江门的实力,我从不在方家人面前显露过,看着方林氏瞠目结舌的模样,我知道,这个威慑效果,算是超出预期了。 “舅母回房安心等着便是,长夜漫漫,焦急也是无用,不如顺便好好清点一下我阿娘的嫁妆。我这手上,还有礼单,舅母勿要错了,漏了,才好。” 方林氏扯着嘴角干笑,“不会,不会,明早一定一件不落地送到。” 说完,灰溜溜地往自己院中而去,哪里还有刚来时的嚣张气焰。 我不喜欢把人逼急,更愿意震慑一番。逼急别人,容易反噬自身,而威慑,可以让人心生畏惧,更能让人乖乖听话。 第7章 又有来访者 这一招,还是前世时,在魏其修身上学来的。这一世,用来对付江门那些獐头鼠目之辈,以及方家的人,不得不说,还颇有成效。 从前我不计较的时候,你们既然也不懂得好好做人,如今就休想再用许家的半分钱。 我最少还有半年的时间才会上京,有的是时间,让你们一点一点地把许家的钱给吐出来。 凡事嘛,讲求循序渐进,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不然,不利健康的。 我洗漱过后,便躺下了,让渐语熄灯歇息。 听着外间呼吸渐匀,我睁眼叹息,今夜真是注定不太平啊。 我下床,穿上衣服,悄然从窗口跃上屋顶。 而等在这里的人,长身玉立,墨发随风飘动,一身白色长袍,因为剪裁得体,更衬得他修长挺拔,俊朗不凡。 与我预想的一样,就算没有我的帮忙,他依然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见他如此,我更是觉得自己,前世怕是脑子装的都是水,非要自不量力地救他而拼命,他是无碍,我自己却是弄得一身伤。 他这样有成算的人,凡事先谋而后动,哪有那么容易受困? 我暗自感慨,上天造物真是不公,怎么可以将样貌身材才智,全都集于一人身上。这样的聪明才智,分我一半也是好的啊。 让我何至于,在他面前总是颇为狼狈。 我到换衣之时,才发现自己的腰带中,藏着一粒带着淡香的,乳白色的小小药丸,从前到底是在他身边待了五年,怎会认不出这是他暗网特制的追魂香? 我也不知他是如何腾出手,又是何时将药丸弹入我腰间的。不过,既然技不如人,也只能认栽。 我两眼一弯,“真巧,与禅师又见面了。” 魏其修似笑非笑,“不巧,找你颇费了点时间。”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就算禅师六根清净,小女子也不便请你入闺房,还望海涵。” 魏其修的眸如星曜,在夜色中更是幽深难辨,“无妨,更深露重,山中更幽,若是作为你的埋骨之地,不亏。” 随着他的声音一起落下,还有一记寒光,而我脖间霎时一凉,还伴随一阵刺痛,似乎已经被划破了皮。 “世上巧合,多是人为。你一来,便有杀手紧随其后,若非你转移了我的注意力,那一套流光盏,哪会落得一地狼藉。说,到底是何人派你们来的?” 他一向多疑,那样的情况下,将我和杀手归为一类,不奇怪。 理智上,我懂,心口却还是忍不住一凉。 在江门,我最先学会的就是带上各种面具,修炼了这么多年,我早已学会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心底,脸上是憨实无辜,眼里是清澈真诚。 “禅师既能寻到这里,想来也能看出,我就是一介普通商贾之女,而方家也只是这凉溪镇中,百位布绸商中的其中一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魏其修冷笑,“普通?普通人家的女子,若是遇到这种情形,不被吓得腿软,也会问一问,我是何人。你未免,也太过镇定了。” “我只知道,你是我在仙音寺中偶遇的某位禅师,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见他眸光微动,继续道:“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虽说不上穷苦,但父母早亡,寄人篱下,自小过的比寻常人艰苦一些,早早便学会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应该完全让它烂在肚里,永不见天日。再说,禅师怎知我心中不是慌乱无措至极?你看,我这手心都冒冷汗了。” 我伸手在他面前摊开,月光的清辉照得掌心莹亮。早在他剑指我脖间时,我全身的冷汗瞬间沁出。 “人都会本能地怕死,我一介凡胎怎能免俗?只是自小环境所逼,越是紧张慌乱的时候,我越是会强装镇定,让人不敢随意欺辱。如今要是让我露出害怕的样子,我反而还不会了。” 这话,真的不能再真。想来我的眼神也会更添几分实诚。 或许是我的眼神让他信了几分,也或许是同样成长的艰苦,从小带着伪装过活的相似经历,让他略有触动,魏其修的眼中减了一丝森凉,似有若无地勾唇,“你倒是会自作聪明。” “卑微苟活,不得已。”我轻轻叹息,“想来禅师也看得出,我的功夫实在不怎样……” “呵,不怎样,就能一针毙命?”魏其修毫不留情地拆穿。 我心头一跳,面却不改色: “唉,侥幸罢了,不然怎会对你的出剑毫无警觉?禅师是个中高手,如若还是不信,一探我的脉息,便可知,我实非会武。” 除了轻功和飞针术,内功心法,我是全无,从这点看,我确实算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所以我很是坦然的,把手又往前伸了一小寸。 高手探息何需摸脉,我这不甚缓沉的气息早已暴露。 见魏其修不动,我又字斟句酌: “也是今日我才发现,从前拼尽全力学那么几招防身之术,不过就是花拳绣腿,关键时刻是半分不顶用,这才慌乱逃跑。没成想竟是让禅师误以为,我与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实乃罪过,罪过。”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路人好奇,无意卷入,欲加之罪,何其无辜。” “瓜田李下,事端突生,不知死活,招祸活该。” 魏其修接的这般流利迅捷,让我怔愣了一会。同时也让我略松了一口气,几句话,倒也把我摘了出来。 我猜想,他没有惊动其他人,也只是怀疑而已,现下看我这又怂又要强装的德行,想来是信了——我并非和那些杀手是一伙的。 哪家杀手的身手,能像我这般弱鸡,还这般胆小如鼠的? 他最后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警惕,森然,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然后迅捷收了剑,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里。浓浓夜色遮盖一切,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我运功起落,悄然翻窗入屋,动作也是前所未有的镇定,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扶着床沿,终于瘫软在地。 第8章 绿孔雀改红鸳鸯 锦被尚有余温,屋内炭火未熄,而我却觉得如坠冰窖,浑身自上而下,彻骨冰冷。 魏其修有离魂症,在我前世拼力救下他的那一个月圆夜,我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一面。 但是在前世,他的离魂症偶尔在我面前发作,最恐怖时,也不过如野兽一般乱喊乱跑,从未伤害过我,而他刚刚,是真的起了杀心! 看到乳白药丸时,我知道魏其修一定会寻踪而来。从那时开始,我便在心中想着对策。 他这人聪明睿智,狠戾且多疑。从前就算我舍命救下他,也不见得他对我有几分信任。 总是派人暗里盯着我,防我如防贼。 今日我眼见他深陷危险,还暴露了飞针术,却选择袖手旁观,落荒而逃。 我便猜到,他极有可能会把我和杀手归为一伙。 好在前世到底和他相处了五年,尽管不亲密,也无法看透他,但我自小习的见微知着,从他的行为中,也能摸出三分他的性子。 现天子少年登基,太后专政。 她狠毒专制,魏其修非她亲生,且不过六岁,便失怙失恃,却能存活至成年,还能封王自立,其成长之艰,心性之狠,绝非常人能及。 我利用的便是这点,让他觉得我与他的成长,有相似之处,产生那么一点的恻隐。 人总是会对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或多或少地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魏其修这样理性冷静过头的人,我不敢求多,只要那么一丁点,我便有了生的机会。 我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慌乱,一遍一遍地过着方才的画面。 我的表情,我的话语,我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想来,能让他相信——我只是这凉溪镇几万人中,虽成长艰辛,却也是极为普通的其中一人而已。 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对我失去探究的兴趣。从此各行己路,毫不相干。 “大当家,你可知为何绿孔雀会被刘桑打晕?” “打晕?不是被迷晕?” 我拿着手中的礼单,对着方林氏一大早送来的几大箱笼的东西,随口问。 不错,一件不错。人呐,总爱犯贱。不计较时,非要得寸进尺。这不,到最后啥好处都捞不着。 渐风兴致勃勃道:“是被打晕的!据说,昨日绿孔雀到亭中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刚想走,谁知刘桑居然认得绿孔雀,还自认倜傥地自报家门,惹得绿孔雀更是嫌弃,直接告诉他,她已有心上人,不久便会退婚。” “刘桑这好不容易被天上的馅饼砸中,哪里肯放,拉拉扯扯之间,不知怎么的,失手打晕了绿孔雀,哈哈.....” 渐风越说越是笑不停,自昨日后,便给方舒窈取了个绿孔雀的代号。 渐语接口道:“不得不说,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蠢鸳鸯。一个比一个贪心呐。” “谁说不是?这绿孔雀也算得了祖上福荫,昨夜我到了时候,还真是惊险,她就差一点被卞余确破身,我手疾眼快打晕了姓卞的,把她捞了回来,这会怕是还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渐风和渐语,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着,我随便捡着听,并不搭话。 都是不相干的人,还不如我手上的这旧时嫁妆礼单,来的有吸引力。 许幽静的外祖父母,对自己这个女儿倒是十分上心的。 丝绸珠翠,古籍名茶,珍品管弦,雅而不俗,不见得极为名贵,却是方家能置办的最好的了,可见其用心。 想想也是,若不是知道江门背地里的勾当,老许看起来还真就像个儒雅温厚的夫子一般。 他这样的排面,娶的夫人岂会俗? 我清点完毕,让渐语传话给宋泊简,派人走地道,将东西都运到青竹斋。 宋泊简在明,我在暗,表面看,我们毫无关联。 所以,老许在世时,我们几乎断了联系,是我到方家后,宋泊简让手下擅钻地术的,挖了一条密道,直通他的住所青竹斋,以便秘密往来。 渐语领命去了,渐风贼兮兮凑前道:“大当家,你说,绿孔雀去后山桃林是为了遇见一个有钱有貌,权势富贵近天子的优质夫婿,我昨日和渐语转悠了大半天,几乎逛遍整个仙音寺,有钱有貌的吧,是不少,但是气势近天子的,还真没遇到!我就说嘛,就绿孔雀那德行,哪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嗯,她是没有,这该死的“好运”偏偏就砸在了你家当家的,我头上。 渐风,渐语,和我,都是自小遭难,流落到江门。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在江门耳濡目染,坑蒙拐骗的手段是不爱学,但察言观色,识人读心的能力确实比一般人强一些。 特别是观察贫富这块,这人是否是打肿脸充胖子,基本打眼一看,就有五六分。 一个人的衣着、气质、贫贱富贵都是带相的,而江门的那些人,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在富人之间,挑好下手的。 所以,就算渐风神经大条,但这一方面,我还真不敢替她谦虚。 “我去,不会吧?这绿孔雀能下床了居然!”渐风惊得蹦到窗边,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还真是。 绞金累丝镶红玛瑙钗钿缀满头,银红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内搭鲜红长裙。挺好,让我想起了另一种鸟类。 怎么说呢,方舒窈身上的每样单品,单拎出来是精美好看的,可被她这么一组合,过犹不及,我实在说不出好一字。 挺佩服她的,总能完美地组合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丑搭配来。这么刺激辣眼的视觉感受,倒是能让我一洗早起的颓态,精神为之一振啊。 这一大早就在家中盛装打扮,看来这心里也是虚到没边了。 方舒窈这人,看着娇蛮自大,实则内里空空,没什么筋骨的一个人。也就是像她这样的人,才会想着用华贵衣饰,掩饰自己的虚弱。 我低笑,“渐风,你以后可以喊人家红鸳鸯了。” 渐风噗哧大笑。这笑声的穿透力本就能到院外,到了门口的红鸳鸯,哦不,方舒窈自然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只听她恶狠狠骂道:“一大早就傻笑,果然主子傻气,一屋子的人都呆傻粗俗!” 第9章 要爱护鸟类 我拦下渐风抡起的巴掌,“渐风呐,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对待女子要怜香惜玉,怎能动不动就是巴掌招呼?” 方舒窈冷哼,神情颇为得意。 “一屋子粗俗不堪的人,也配碰本小姐?” 我笑意吟吟:“当然不配了,碰你还嫌脏了我们的手。” 话音刚落,也不等方舒窈反应过来,我直接弹出手中的笔,正中她膝盖窝。 砰!啊!膝盖跪地的闷声,女子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那凄厉的声音,听着,真疼。 “这笔正好也是你母亲今早送来的,碰你刚刚好。” 我转头对渐风一阵语重心长,“夫子从小教导我们要爱护鸟类,她再不懂事,再聒噪也只是禽兽,对禽兽动手,脏不说,还失了我们做人的良善。” 渐风又是哈哈大笑。 “你!你敢骂我?”方舒窈又惊又气,面色涨的通红。 士别三日还要刮目相看,这都一起重生月余了,怎么还会认为,我会忍你? 她哪里被我这么对待过,脑子又不如方林氏转的快,这会脑子拐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我要理解,所以,得给她醒醒脑才行。 她想要扶着绿玉的手爬起,奈何膝盖又是一软,连带着绿玉一起,又是一跪。 我作势后退一步,“哎呀窈姐姐,一拜已是大礼,我理解你知恩图报,感念我救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也不必再行一礼啊,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 “好啊你个贱货蹄子,果然我娘说的不错,你从前都是装的!我要打死你!” 方舒窈气得已经语无伦次,面目狰狞地朝我扑过来。 我微微一闪,一只脚已经跟着身体挪了位置,另一只还留在原地。 方舒窈迅势猛,没刹住,绊上我的脚,直接摔了个狗扒屎。 这一幕正好被匆匆赶到的方林氏看到,惊呼——“窈儿!” 她扫过我的眼神是淬了毒一般,但很快被她掩饰了过去。赶忙扶起方舒窈。 “阿娘......”方舒窈委屈大哭,“这个小贱人不但逼你拿出姑母的嫁妆,她还欺负我.....阿娘,你快狠狠地收拾她!” “什么小贱人,她是你至亲表妹,怎能这般说自己的姐妹!”方林氏低斥,“而且你姑母的嫁妆,本就是我先代为保管,迟早要还给你幽静妹妹的。” “那是我们方家的东西,怎么会是这个小贱人......呜呜......” 方林氏掩住方舒窈的嘴,不让她继续口出恶言。 转头对我干干一笑,“你窈姐姐昨夜受惊过度,身心重创,大夫说她会有一阵的失心疯,还望你勿要与病人一般见识。” 瞧瞧,这多懂事,多懂得审时度势,连咒骂自己女儿失心疯的话都敢说。不错,有了昨夜那一恫吓,立马懂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见方林氏上道,我也大度地忽略了那一声声的贱人,很是善良地提醒:“舅母可得教窈姐姐好好说话做人,我到底也算自家人,尚可不计较,若是旁人,今日可就说不准,窈姐姐要废了哪里了。” “是,是,”方林氏觑了觑我身旁的渐风,到底是心有余悸,不敢招惹,面色颇有几分诚惶诚恐:“我这就将窈儿带回屋里,好好养病,绝不会让她踏出厢房半步。” 方舒窈呜呜抗议,看我的眼神,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 我心情更是好了,笑容都不自觉地变得十分温柔可亲,“如此最好了,病人就该好好养病才是。” 然后十分体贴温柔地送她们出门,奈何她们那般不小心,走着路居然还会踩空台阶,三人摔的,那是一身的泥。 洗了个干泥澡,要是再来场雨就更好了。 老天爷还真听到了我的心声,她们刚出院落不久,雨滴滴答答,越下越急,雨丝泠泠,两位锦衣泥服的人,互相搀扶,发髻松乱,步履慌乱。 这画面,啧啧,可惜,不能亲眼目睹啊。 方家母女刚走,渐语正好回来,交给我一封信。 “我传信时,正好看到青竹斋的人送信入密道。”渐语犹豫了一下,“青木还说,宋叔已经在如风茶馆待了一上午了。” 我打开看了一下,是宋泊简的笔迹,苍劲秀逸,嗯,见字如人,一看就是学富五车的字。 信上简略说了当前的布局,顺便提醒我,该对卞家出手了。 卞家,卞茂麾。巧了,就是那个昨日掳走方舒窈的卞余确的父亲。是了,这人也曾是我祖父的门生,还是他带人抄了戚家,灭了我满门的。 血腥红光再次浮现眼前,到底是亲眼所见,冷,痛,麻,从指尖涌到心内。 那种强烈感官的冲击,对于九岁的孩子来说,惨烈的恐惧,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心内绞痛,很痛,连肠胃也跟着绞痛。 好在,有前世做打底,我到底还能喘过气来。 都说时间是良药。确然,多了那后来五年的打底,有了魏其修转移了几分我的注意力,让我仿佛有了片刻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从前午夜梦回总是心悸痛哭,难以自抑。恨不能就此死去。 这一世,这样的血红之梦,少了许多,连现在,记忆身不由己地浮现时,我到底还能呼吸的。 不可谓不是进步。 因而,对魏其修,抛却爱不爱的问题,我其实感激多过不甘。 他到底是惊艳了我大半个韶华时光的人。 是让我偶尔忘却复仇使命,享受了片刻安宁的人;是让我除了九岁之前的回忆外,唯一有美好一面的人。 单相思是妨碍了我,但是这点上,我又是得益的。 这也是为何,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对我再冷漠防备,我对他,都很难真的怨恨起来。 其实重生回来也有月余,宋泊简约过我几次,也特意在密道中等了我几回,要详谈拟定对付卞茂麾的计划。 不是我不想见他,而是一来,我着手处理江门,重立规矩,二来,我还要紧着仙音寺的布局,确实有些抽不开身。 当然还有一点,我对宋泊简是心存愧疚的。所以,与其说什么没有时间,更多的是,有些无颜见他罢了。 第10章 故人与故人 如今计划如火如荼地实施着,宋泊简等着我敲定最终方案。 他是坦荡荡的君子,为避嫌,就算有密道掩护,他也从不肯来到我的院子,也不肯我去到他的院子。 想来这次是真的着急了,这才一改“暗度陈仓”,直接“明修栈道”来逼我现身了。 宋泊简是我祖父的门生中最年轻的一个,戚家被灭门时,只有他一个弱冠少年,肯冒死送我出京,将我隐匿在江门这个特殊的门派中。 让朝廷完全寻不到我的踪迹。 前世因为我的懦弱,不懂事,摇摆不定,他替我肩负了太多。 明明是戚家的仇,他却比我肩负的更多,以至于前世他不过而立之年,却落得一身的伤病。 隐蔽的厢房里,幽幽燃着松木香,青衫男子跪坐在榻上,姿态优雅从容,气质如松如柏。他抿了一口茶,却是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我鼻尖泛酸,这些年他因为太过劳累,咳疾是愈发严重了。只能喝白水,不能饮茶。从前他最是好茶的。 我到近旁的茶寮上,准备倒一杯温水,听得巧媚儿幽怨问:“大当家,你看我可是显了老态?容貌不似盛年了?” 眼前女子,一身翠衣罗裙,纤腰丰臀,容貌美艳绝伦,就算年近三十,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比起方舒窈硬凹的孔雀造型,她才是由内而外自然散发魅力的绿孔雀。 巧媚儿是江门的三当家,掌管湘门一系。 因为老许的关系,加之江门明着修习的内容,与道观弟子无异。因而江门中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种,特有的出尘的书卷气,她久居芝兰之室,容貌虽显风尘,气质却是清冷雅贵,雅美而不艳俗,是江门女子中的门面人物。 难得的,她性子利落豪爽,明辨是非,与我一向交好,是以,我盘下如风茶馆后,便让她来当掌柜。 我笑笑:“媚儿姐容颜似天仙,谁敢与之匹敌?” “你这打蜜的嘴,少来糊弄我。”巧媚儿白了我一眼,“今儿连着进来两人,居然一个接着一个地无视我的存在,你说我气不气!” “三当家莫气,他们到底都是俊朗不似凡尘俗物的俏郎君,目下无尘,别说您了,怕是没有姑娘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在她一旁的,是湘门的梅花,安慰她道。 我转了一下脑子,大致明白了过来巧媚儿在生气什么了,原来是在男人身上碰了壁啊。 寻常男子哪里抵得过巧媚儿的魅力,就算不靠近,也会痴迷看上几眼。今日接连出现两个,倒真是罕见。其中一个,必然要算上宋泊简。不论什么样的女子,宋泊简一向都目不斜视,只当未见。 另一个吧,倒是猜不出是何方神圣。 我不觉有些好笑:“这世上总有男子心无旁骛,一心只有事业,也总有男子眼里容不下女人,心里边——装的是男人。” 宋泊简自然是前者了,后面一个吧,或许就是后面这么个情况。 果然听得我的安慰,巧媚儿眸光一亮,眉一挑,又似花蝴蝶一般,招呼进门的客人了。 我心头甚是满意,把她安排在这,有她这左右逢源的劲儿,就算茶不够香,这茶馆也是倒不了的。 我倒好水,送进了厢房里。 “这茶馆刚买下不久,他们不知道宋叔的情况。” 因着辈分,加之宋泊简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从小,我便喊他叔。喊着喊着,倒是真的把他当成了长辈,对他十分倚赖。 宋泊简和煦一笑,慢慢喝了口水,平复着咳嗽。 说起来,他和魏其修的气质其实有点像,都属于不笑时很冷,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的那种。 怎么突然想到他了?唉,看来是昨夜实在是太过“激动人心”了啊。这要是再被他威慑一次,怕是真的会吓破胆。 “不关他们事,是这里的茶香勾起了我的茶虫,这才贪了杯。” “看来,宋叔是夸我这茶馆买对了。” “你呀。”宋泊简笑得无奈,丝丝宠溺里带上了冷意,“缺银子就与我说,江门的那群人又为难你了?” 他笑意不减,眼里却是狠戾一片。明明是个有谋无武的书生,却要为我殚精竭虑,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狠毒的屠夫。 我心中愧疚更深,从前,我真的是太差劲了。 江门这个帮派不大,人数也就堪堪过百。除我之外,下面还有五个当家,个个精于骗术,除了巧媚儿,各个都是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 却不得不说,他们都是一群能人,这就是我为何不肯散了的原因。我的复仇之路艰难,我手下需要各路能人。 前世老许过世后,有几人还真的欺我年幼,把我搞得焦头烂额,经常都是要靠宋泊简的武装镇压才拿得住他们。 好在,前世我也在魏其修身边学了不少拿捏人心的办法,一回来就先整治了江门,拿捏他们的七寸,又许以利,现在那些人,不要对我太服气! 只有在宋泊简面前,我会不自觉地显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我搂着他的手臂,语声略带了一丝骄傲,“看不起谁呀,就那群人,我还能搞不定吗!就是最近想换个生钱的路子,就拿茶馆试试水,没准它能让我财运亨通呢!” 这话是实话,经历过前世的左支右绌,我发现,不能单靠江门生钱,毕竟不义之财,难长久。而宋泊简这边,招兵买马,码头的营收,也就堪堪够罢了。 所以,不断拓展枝蔓很是必要,拓宽财路的同时,也多给自己留几条退路,狡兔尚有三窟,我也不能输给了兔子不是? 更重要的是,我的仇,不能总是让身边的人替我背负辛酸。 宋泊简笑而不语,眼里有感慨,有赞赏,有无奈,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心疼怜惜。 “戚许。” 好久没听人喊我真名,我呆了半瞬。 “宋叔怎么突然喊我全名了。” “怕你忘了。怕你久不闻其名,彻底忘了,你要做的事。” 他顿了一会,唇角是一种自嘲的弧度:“你近来总是不回信,我原怕你退缩。是我狭隘了,你长大了。” 第11章 又是警告 前世最痴迷魏其修的时候,我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宁愿当个简单的许幽静,也不要当这个背负家族使命的戚许。 但现在不会了,卑微祈求的爱情不会让我活得有价值,但是一步一步完成这个复仇大计,却是可以让我活的坚韧不拔。 “不会。”我目光坚定,“就算再难,我也会走下去。” “说到这个,刺杀卞茂麾的计划,我有几点拙见,望宋叔指点。” 前世,刺杀卞茂麾,尽管顺利,但是硬碰硬,也让我方折损不少。所以如今,我要换个法子。 “设扎飞局......”宋泊简犹疑了好一会,终于还是道:“或可一试。” 我明白宋泊简的挣扎,他到底是君子,若非形势所迫,哪里愿意用江门的这种卑劣手段。 扎飞,是江门的暗语,其实就是装神弄鬼。江门用这个宰了不少的“肥狍子”,不可不谓是,我方折损最小的不二法门。 就着这一计划,我和宋泊简商谈了许久。走出厢房时,已是金乌坠地,日斜向晚。 好巧不巧的是,刚走上廊道,居然正好撞上了同样打开厢房门的——魏其修。 更巧的是,他的厢房,就在先前巧媚儿所在的茶寮的斜后方。 他什么时候来的,该不会,他就是完全无视巧媚儿的第二人?呃,不会这么巧吧? 我心头突突,能够抵挡巧媚儿魅力的人,确实罕有,是魏其修的概率,不可说不大啊。 他耳力一向很好,当时那些话,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我看着眼前朦胧一片,略略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一直带着帷帽,没人能看到我的长相。 见魏其修目下无尘地出了茶馆,我终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也真是奇怪,前世心心念念,十天半月难见此人一面,如今却是接连两天都能碰上。 若是用赌徒的心态去看,这种事,仿佛就是押了五十局,在最后终于小小地赢了一把。 那种幸运又不幸的感觉,也是很令人惆怅。 回到院中时,渐风与我说,刚入夜那会,有个白衣男子在屋顶徘徊,还与她交了手。 “那人并不恋战,也就与我过了三四招,便脱身了。” 高手与高手过招,三四招足矣。这显然是一种试探。 “你可有追上去,看他去往哪里?”我问。 “那人身手十分了得,应是在我之上,我追出没多久,便跟丢了。” “长相?”我接着问。 渐风居然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看着,是个人。” “哦,看起来非富即贵。”她补充。 嗯,是我的错。我不该向一个武痴,问一个男人的长相。在她眼里,怕是只有人和非人的属性,穷人和富人的区别。 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人就是魏其修。要是渐风追上去,还能知道他的窝在哪,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不能总是被对方摸透了底,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说来也是可笑,就算重活一世,他不愿让我了解的事,我还是一无所知。而他对我,却是很容易地捏准我的七寸。 这人与人的差别,智商和智商的对垒,真是天与地的距离。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今日发现了我,还只是因为昨日之事,对我持续试探警告。 也不是怕他知道我骗他,我只是寄人篱下的普通商女,毕竟渐风精通武学,我日后也要待在京都许久,那点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 我只是发现,重活一世,我比前世更为怕死,那种利剑直逼,寒气透骨的感觉,我实在没有胆量经历第二次。 说来,也要感谢他,在那样的胆战心惊里,我对他仅剩的那点痴恋,如今荡然无存。 原来全然放下一个人是如此的轻松,我再也不用为了魏其修而快乐悲伤,灵魂、思想,全都只属于自己,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当然,要是没了这惊惧惶恐,弄得我心口砰砰直跳,就完美了。 因为害怕魏其修再次到访,我一夜无眠。好在,他没有再来。 接下来的几日,我总有些惴惴不安,就算睡了也是不得安眠。 不管魏其修是无意还是故意,他都成功地威慑到了我。让我带着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捱过了近半个月,才渐渐放下了心——他应是不会来找我了。 他心藏大业,一向忙碌,而且,我还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想来也是早已淡忘了。 安生的日子难得,但是总算是等来了。 上一世一心只为复仇,却又畏手畏脚,过得浑浑噩噩,还把心思放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妨碍了脑子的运作,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真实的生活。 现在我想通了,人生该艰苦奋斗的时候拼命奋斗,该享受的时候好好享受! 绵绵连日春雨里,骄阳难得,所以,我欢欢喜喜地拉上渐风渐语出门闲逛。 香料染坊,珠钗玉石,食肆茶馆,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一路叫卖,我们三人走走停停,吃吃买买,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沉,暮色氤氲。 我们租了条小船,预想着,一路悠闲饮酒,沿湖欣赏凉溪镇的夜景。 夕阳的余晖洒落河面,一片金星涌动。晃得人略有些眼花。 熠熠光辉里,我似乎看到岸上人流中,有一白衣玉冠的男子,翩翩气度似谪仙。而他的目光,也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这里。 我心口的那种惶惶不安,不由自主地再次蔓延开来,心中安慰自己——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哪能次次这般巧合? 算算时间,他这会即将返京,怎会有时间游湖赏玩?一定是我看错了! 提起的一口气还未呼出,耳边就传来渐风的低呼:“大当家,快看,就是那人,那夜徘徊在我们屋顶!” 这口气堵得我脑袋嗡嗡,人生处处是相逢呐——真是怕啥来啥啊! 我催促船家快些划船,船家却说:“姑娘,这岸上有人招手,我得过去。” 我知道,是魏其修。余光中我看见站他身边的人,在向这边招手,好死不死的是,今日难得好天,游湖人多,岸上早已无船可租,而我的船正好就在他们的正对面。 第12章 遇见叶凌凌 船家谋生,无船的情况下,不能拒载,难免会多顺那么一两桩生意,在这里,是不成文的规定。 其他人,我真无所谓,但是魏其修,我是真的怕了他了! “船家,到底男女不便,我给你双倍船费,这趟只载我们。” 船家笑得嘴合不拢,奈何看到对面伸出三根手指时,喜色里,微带了一抹为难。 习武之人的耳力,真的不容小觑,我明白魏其修是听见了我的话,没法,我只能强装淡然地点头。 能怎么办,一直拒绝只会显得自己心虚,只能硬着头皮应允啊。 船家嘿嘿直笑:“我看岸上那位郎君样貌不凡,与姑娘实在登对,这月老牵的红绳,姑娘万要珍惜才是哟。” 登对?当然,与你的船最是般配登对,最好载到他们天荒地老! 我不理会船家为了钱而满口胡诌的话,目光落在魏其修身旁清瘦娇小的男子身上,略顿了顿,脑海中思索着这人姓甚名谁。 船越来越近,我终于是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愈发觉得眼熟,看着魏其修与“他”轻声地说着话,我终于想起,这人不就是他的青梅——叶凌凌。 她居然也来了这里。 她虽穿着男式圆领长袍,却难掩绝色之姿。而且,这世上也唯有她,能引得魏其修这般耐心温柔地对待。 前世里,我与她见面不多,可这画面,却是见几次,出现几次。心早就痛麻了,如今再次看到,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挺好,郎才女貌,这才叫登对。 我无意再搅入他们之间,正欲起身让出船,耳边听得叶凌凌不满抱怨:“修哥哥,我不要与乡野俗妇同船。” 乡野俗妇?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素洁的淡绿衣裙,只在袖口和裙边绣着翠竹,三两支银簪挽发,不华贵,却也与俗字丝毫不沾边。 叶凌凌是一品大将军嫡女,出身高贵,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骄纵倨傲,难免带着天之骄女特有的,目下无尘的盛气凌人。 我一向知道她的世界肤浅浮华如琉璃幻境,就如她的美貌,只有一层皮。从不会太在意,她的所作所为。 但眼下不知怎的,也许是乡野俗妇四字,让我想起前世魏其修对我的鄙夷和嫌弃,心头一堵,起了一半的身体,又坐了下去。 “抱歉二位,这船是我先租下的。” 意思就是,你们要是嫌我粗俗,就另觅他处。 叶凌凌本是不屑,听我这话倒是来劲了:“船家,只载我们,我给十倍船资。” 说完倨傲地看着我,我自然也是不甘示弱,“船家,我给二十倍。” “三十倍!” “五十倍!” 叶凌凌伸出指头:“一百倍!” 我抿着唇,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会,作势取着手腕玉镯,“船家,这玉质地上乘,是我祖传之物,少说也值三五百两,若是......” 我话音未落,听得叶凌凌冷哼,“祖传之物才值三五百两,少在这丢人现眼。” 说着她扯下腰间玉佩,丢给船家,唇角略带一丝傲慢的弧度:“这玉佩少说也值千两,载不载,一句话!” 船家在我和叶凌凌,你来我往地抬高船资时,早就乐得晕头转向,这会拿着玉佩忙不迭地点头:“载载载!” 我微低着头,硬是逼自己显露出一副羞愤和惋惜,看也不看那只虚有其表的傻“肥狍子”,慢慢下了船。 刚走出没几步,听得身后的叶凌凌怒呵——“慢着!” 我转身的刹那间,冷不丁地一鞭子招呼过来,渐风以剑挡开,站在了我身前。 看着叶凌凌怒极的绝色小脸,我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错嘛,终于回味了过来,没傻的彻底。 千两银子的花费,不过就是她动动手指的事,她气的是,我“作局”让她当了冤大头。这种花钱被人耍的感觉,她怎么受得了? 叶凌凌到底是出生在高门大户里,没有方舒窈的那种小家子气,不爱破口大骂,一言不合,就是直接动手。 她呼呼地又是出了几鞭,这点功力,于我们而言就玩似的,渐风轻轻一拂,挡开了。她气得从袖中取出一物,似乎是信号弹,正要拉开绳结,被魏其修拦住。 他的语声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夹着一丝少有的温柔:“好了,凌凌,何必为陌路人动气。” 路人。我一直明白,但是从他口中听来,心还是不由得一沉。 是啊,如今,不对,就算是前世嫁给他五年里,我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如过路人一样的毫不相干。 他全程的漠视,我无所谓。说到底,这一世,他也才见过我一面而已。 然而,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让我的那点洋洋得意,霎时消弭于无形。涌上心口的,是一片森冷的拔凉。 我不是对魏其修还抱有幻想,只是慢慢放下后,回归来的理智,让我发现,自己从前的隐忍有多不值。 他的偏心和包容,从来都只给叶凌凌一人。我为何还要把自己归为魏其修一队,忍成圣母一般,对叶凌凌也是诸多忍让和回避? 我不知道他们最后说了什么,也根本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重重一坠,带着那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转身,穿过热闹人群,然后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我便换了身衣裙,碰见不该碰见的人,晦气! 我总会在马车上多备一两套衣饰,换完之后,堵在喉间的浊气,总归是出去了一半。 渐语忍不住道:“大当家,今日可是心情不爽?你平时最为不屑与无脑的女子争的。” 在渐语眼里,叶凌凌完全只是与我不相识的陌生人。她再傲慢无礼,我也根本不屑一顾。 不像方家母女,被欺辱日久,我会有怨气,是人之常情。 但她不知道的是,看到叶凌凌那骄横挑衅的样子,让我不自觉地想到前世,她与魏其修,在我眼前打情骂俏,丝毫不避讳我的那个画面。 叶凌凌一如既往的骄纵蛮横,我知道她不可能重生。这只是她一贯自傲自恋的本性。 第13章 要为自己争气 可是在那一瞬,看到魏其修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我就是火冒三丈,忍不住地想要为自己争口气了。 前世一是因为懒得争,二也是想着,在魏其修面前表现得贤良淑德,温婉大度。 现在都醒过神来了,何必总是憋着这口窝囊气? 天河疏淡,星月无光,黛色的浓云密布在夜空中。这样的夜色,配魏其修和叶凌凌,甚好。 我入了方府,刚走过九曲回廊,迎面遇上方舒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从方舒窈怨毒的眼里,我看的分明。 而她,对我来说,嘿,上好的出气筒啊。 一个两个的,我极尽全力地避开,奈何他们总不让我顺畅,那我为何还要自己闷着气? 方舒窈这种,就算我不想搭理,这没眼力见,又傻的可以的人,一定会自己撞枪口上。 “呵,穿的这么骚,是去勾引谁啊?” 张口就是骚贱婊,不知道的还以为青楼从良的。 这人果然是怎么都学不乖啊。 我低头瞄了一眼,耦荷半臂褙子,天青的衫儿,下面配着同色散花裙,不透,不露,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不由轻笑: “也比一只绿孔雀,哦不,红鸳鸯强,精心打扮,却是一个也勾引不到。” “你……你!” 没有想到我会直接呛回去,方舒窈气结,一时竟是无话反驳。 我冷睨着她,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不等她说话,缓声道: “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一收。” “我知道你要勾引谁,不过,”我玩味似的上下打量了她,“就你这样的,他还看不上。” 方舒窈怔了好一会,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得瞪大了眼,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踉踉跄跄,差点要摔倒。 “你,你该不会也是……” “难怪......难怪!”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捂着嘴,满脸的震惊,慌乱,还有,害怕。 这个蠢货,总算是醒神了过来。她能重回人世,别人就不能了?而且我比她更冤好吧! 老天爷都怜惜了她,就不能怜惜我了? 我不懂是为何,我和方舒窈都重来一次。但世间规律万千,多的是人类摸不清的规律,反正于我是好事,纠结太多也是无用。 她有些前世的记忆才好,我才能从她身上找到前世纵火的真正元凶。 我隐隐觉得,她前世既然迷晕了我,不至于陪我命丧火海。 这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隐事。 正好今夜无事,可以套一套她的话。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准备唬她几句,好诈她的话。 方舒窈这种人,我太了解了,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完全就是个无脑的刁蛮大小姐。 盲目自大,眼界狭窄,贪生怕死。 这就是我为何确定,她不是真正的元凶。就她这智商,还想不到那样迂回的办法,杀死我。 而且,于她而言,我并不值得她,一起同归于尽。 回廊尽头现出一衣角,我心思转了转,低声道: “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奉劝你一句,最好别招惹我,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哈哈,简直就是笑话!”方舒窈怒极反笑,“许幽静,就你这样的贱人,骚货,婊子……” 各种污言秽语在方舒窈口中过了一遍,我看着她身后,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越来越黑,心情都不自觉地开始放晴了。 心口最后那点浊气,呼得顺顺当当。 方林氏一向以温婉持重,涵养端方自居,而自己的女儿现在比起骂街的泼妇,简直有过之而不及。 她的老脸怎么挂的住。 孩子的言行,可是藏着父母的影子呢。 她到底还是比方舒窈更懂得怕这一字。 看着我扯唇,想赔笑,却是笑不出。那样又尴又尬的表情,在檐下灯笼忽明忽暗的光芒里,狰狞而难看。 这个虚伪的女人,前世一副慈爱关怀的模样,看似关心我,也在老许临死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给他的“女儿”寻一门万里挑一的好门第。 实则给我挑夫婿,敷衍至极。 我并不在意她给我挑什么样的人,因为我有的是法子脱离。 我只是替老许不值,送了那么多钱到方家,费了那么多的口舌,低声下气地,最后得来的结果,呵! “许幽静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无父无母,没人要的可怜虫,我们方家可怜你才收留你……” “窈儿!你给我住口!”方林氏急声呵断。 方舒窈转身,本还觉得愤怒委屈,可看到方林氏身旁的人,顿时蔫了,“父,父亲……” 方升面色铁青,冷哼一声,不回应她,转头对着方林氏说:“我早说过慈母多败儿,你瞧瞧你教出的好女儿!” 方林氏期期艾艾,不敢反驳。用余光警告了方舒窈。 方舒窈会意,立马变得委屈巴巴,泫然欲泣,“父亲,娘亲,是徐幽静这个贱……是她先出言挑拨的!” 嚯铛! 回廊上的小盆景被我撞倒在地,我倒在一地狼藉里,捂着胸口,眉头紧蹙,眼泪直流。 “窈姐姐,你……你吓到我了……” 我有气无力,气若游丝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渐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挤出眼泪,作势扶着我。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小姐被吓得心绞病犯了!” “老当家啊,你怎么就这么丢下小姐一人就走了啊……小姐现在无依无靠,就这么任人欺负了啊……” “哭哭啼啼地做什么!”方升怒极的神色里夹了羞愤,却也不多。 还算有点脸,也知道拿人钱,手短啊。 老许割让了江门三分一的财产,才让他松口,勉强收留了我。这会他在外呼朋唤友,潇洒挥霍的,可都是许家的钱! “还不快送你们小姐回房,非要让她躺在地上受凉,她要是病情加重,我拿你们是问!” 方升呵完渐风渐语,转头对方林氏又是一顿劈头盖脸:“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请大夫!真要让人死家里啊!” “是,是,我这就安排……” 不等方林氏再次开口,身旁的婆子十分有眼力见地跑去吩咐人请大夫。 第14章 打人不能打脸 “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好好的心情都被你们整没了!” 方升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走了,方林氏在后面喊住他,小心翼翼道:“老爷,说好的今日宴席一同前去的……” “你还有脸跟我一起抛头露面?你看看你管的是什么家?儿子生不出!教出的女儿……简直……” 后面难听的话,他到底没说,有其女必有其父,毕竟也是骂他自己。 “一个一个的都不让我省心,我娶你回来是要家宅安宁,好让我安心在外拼搏事业,你倒好,家管不好,女儿教不好,你要是做不好,外面有的是人替我管家!” 方升丢下这些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出了事,全是别人的错。 拼搏事业?他还真有脸说,方家的祖产都快被他败光了,外债一屁股。 要不是老许割让了大量财产,他现在就是个过街老鼠,哪里能耀武扬威,还能搭上冉府这种高门呢!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施施然起身。 “好你个贱人!果然是装的!” 方舒窈冲上前,那架势恨不能手撕了我。 渐风也就那么轻轻一推,真的,我就看她轻轻松松地那么一推,方舒窈就摔个四脚朝天。 “窈儿!你怎么样!?” 方舒窈直喊痛,哭的稀里哗啦,肝肠寸断,方林氏看着她手肘处的点点鲜血,加之在方升身上受的窝囊气,终于是忍不住—— “许幽静!我本着家宅安宁,处处对你忍让,你个狼心狗肺的贱蹄子,还真当我怕你了不成!”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她!” 方林氏身后的婆子丫鬟闻言,刚抬脚往前冲,一道身影从她们眼前晃过,个个脸上五指红印,嘴角都渗出血来了。 嘶。 看着都疼。 “下次打人别打脸,明处的伤,我们更吃亏的。” 我扶了扶额,谆谆教导渐风。 前世懒得理会这对母女,戚家是书香门第,入了江门我又只跟着老许,内宅这种争斗,确实是没经历过。 可怎么办,在这种低级宅斗里吃亏,我不太喜欢呢。 明亏暗亏,都不喜欢。 方林氏眼里一片猩红,怒火翻涌,恨得牙痒痒。却是只能忍了又忍,嚣张的气焰顿时卸了一半,不敢再张狂了。 她幽幽开口:“静儿身边的人,倒是能耐的很啊,好端端地把我院里的人全都打的鼻青脸肿,这要是传扬出去,都不知道外面的人,该怎么想了。” 瞧瞧,这话说的多漂亮啊,直接倒打一耙,好赖全是我的错了。 我一脸讶异:“满院的人?有吗?我看舅母和窈姐姐的脸很好啊。” 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代劳的。 偷梁换柱,偷换概念,谁还不会啊。 方林氏牙咬了又咬,脸色难看至极,最终还是忍下了,不敢再说什么。 我就喜欢这种识时务的,忍不住要发个善心指点一下:“唉,舅母,我也是一片好心,下人满口污秽,教坏了窈姐姐,难道不该教训么?” 方林氏愣了一下,眼滴溜溜的转,我明白,她算是听懂了我的话。 都是下人乱说话,教坏了她的女儿,她严厉惩治了下人,这可是治家有方呐。 她是听懂了,奈何她女儿就是爱犯蠢呐。 “你个贱……” 人字未出,渐风的身影已到身前。 方林氏护犊子一般,把方舒窈护在怀里。 我眼前恍惚了一下,曾几何时,也是有个人这样温柔且坚定地死死护住了我,到死都不愿放手。 鼻尖似乎又嗅到了熟悉温暖的木香花的气息,那是我娘亲身上的味道。 如万针扎心,心口刺痛难耐。 忽然间,我没了捉弄方舒窈的心。 原来,不论好坏,天下母亲护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唤渐风回来,我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走出几步,我终还是不忍,回身看向方林氏。 到底是她那一瞬的母性光辉感染了我,让我生出了一种感觉,这人,或许还有的救。 “舅母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不再受制于人,靠自己的能力,让自己和女儿得到真正的庇护吗?” 我看到她的眸光瞬间一亮,有一丝野心蠢蠢欲动。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点明要害即可。 与其让方升再这么狂妄自大,肆意挥霍,而后再招揽莺莺燕燕危及她地位,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就够了,点燃她心中的斗志,让她先把矛头指向自己的丈夫,也就没多少精力在我身上了。 今夜彻底撕破了脸,方舒窈知道了我与她一样重生而来,不管是因为厌恶嫉妒,还是怕我报复于她,必是阴招不断。 方林氏也会想方设法地膈应我。 难保她们不会起杀心。 我若总要腾出手应付她们母女,难免分散精力。还不如祸水东引,让一窝子的狼内斗。 方林氏其实是有经商天赋的,也能屈能伸。若是不只把目光放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还算是个可塑之才。 前世老许给的钱,没多久,再次被方升挥霍一空。 方林氏到慎王府找到我,借了点钱。 我对她其实没什么感觉,就算刻薄,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加上,不过就是点小钱,爽快就给了。 她靠着这笔钱,再次运转起方家的布料生意,没多久便有了起色。 前世过往已成云烟,我不愿再费心掰扯细算。重要的是现在,我倒是真的希望方家母女能过的好一点。 我一向相信一理,人若是过的好,是没空害人的。因为她的心很满。 一到院子,我不顾形象地往水边冲,把帕子丢给渐语。 “下次可不敢浸这么多姜汁,辣死我眼睛了。” 轻丝小雨,下得温柔,下得尽兴缠绵而不肯放晴。暮色四笼,四周一片静谧。而池边草窠里,虫鸣唧唧,热闹不减。 我小心翼翼,缓缓地拨开草丛,一只蛐蛐不停鸣叫,我欲要抓住,奈何手刚笼笼一半,身后响起一声呼唤—— “小言午!” 好了,即将到手的蛐蛐就这么没影了! “哎呀,阿娘!我的蛐蛐被你吓跑啦!” 第15章 听梦引恻隐 阿娘打伞过来,又往我身上笼了件披风,浅笑低斥,“你个泼猴似的,雨天也不知加件蓑衣,要是受了风寒,有你好受的。” “就这点雨,哪有那么娇气!而且,”我狡黠一笑,扑进阿娘的怀里撒娇,“受了风寒才好,就不用听夫子训啦!” “你这孩子......” 后面的话,忽然断了,我感觉我怀里的躯体,怵然滚烫异常,让我不得不松开了手。 阿娘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红色,入眼的满满都是红色,鲜红,血红,赭红...... 火光,鲜血,喧闹的人声,利器入体的噗声,阿娘的身体从滚烫到冰冷,离我越来越远...... “阿娘!”我猛地伸手坐起,想要用力抓住。 雨打屋檐,现实和梦境的重叠,令我片刻的恍惚。 心绪于大乱中起伏,我双手发冷,心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了不停绞痛,痛得我难以自抑,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混着淅淅沥沥的夜雨,几不可闻。 谁还没有过活泼烂漫的曾经呢?若非家中突变,我或许也可以像叶凌凌那般,喜恶全摆脸上,一点都不必在意别人的口诛笔伐。 一出生就是别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终点,上好的家世,就是最好的底气。 是,叶凌凌盛气凌人的傲慢,我不喜。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羡慕她的。 我不是非要拿自己和她比较,也不是因为魏其修云泥之别的态度,让我妒忌,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 若是可以,什么家世,荣誉,我通通不要。我只愿祖父,父亲,母亲,康健一生,我们一家还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只是,单纯地想像叶凌凌那样,有个健全的家,有纵容我的双亲而已。 不知哭了多久,心绪总归平静了一些。但隐隐的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 安静,十足的安静。那种静谧更多是一种感觉,而非环境导致。外间的呼吸依旧均匀平缓。 难怪了!渐风渐语都没有醒。 渐语不尚武,或许不会被惊醒。但是渐风是一丁点响动,便会醒来。 我抬头望了望梁顶,在心里琢磨了一会,下床,穿好衣服,打伞而出。 果不其然,他真的在。怕是渐风和渐语中了他暗网特有的迷烟,才会睡的那般无知无觉。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那么爱待在别人的屋顶,不过看着还挺正常,还懂得下雨天撑把伞。 白衣墨伞,站姿如松。冷白的素容隐在这片水光潋滟的夜色里,周身冷冷寒气与夜雨融为一体,乍一看去,他仿佛就是这寒夜银竹。 要不是颜值顶着,就他这行为,不被人骂句流氓,也要得个疯子的称号。 檐上檐下,一人一伞,在这春夜绵绵细雨里对峙。 惊慌恐惧到了极致的时候,理智也被逼到极限,反而衍生出了别样的冷静,如旁观一般,冷冷思索着,考量着。 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渐风,想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可见他的目的不在此。 更大的可能,是为了威慑我,让我完完全全不敢胡乱说话。顺便,也刺探着我的底细。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耳边冷不丁响起他清冷疏离的声音—— “有酒?” 我愣了半瞬,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点头。怂啊,我对他的怕,真的是快要渗进骨里了啊。 指了指院中东南角,斟酌了一下,问:“可要移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个起落,走进了我所指的一处小屋。然后,进了酒窖,挑挑拣拣,选了两小坛酒,塞给我一坛,自己自顾自地在窗边的矮榻上,喝起酒来。 熟悉得像在自己府里。将蹭酒蹭的这么自然有格调,实在令我咂舌。 我拣了矮榻的最角落,抱着酒坛,就那么干坐着。见他一口接着一口,颇觉尴尬,只好打开喝了那么一小口。 清甜,爽滑,不辣喉,还挺不错。 这人在我的酒窖,选了一坛我甚是满意的酒,这种感觉,应该令人舒畅,却又不那么畅快。 到底是酒香更令我愉悦,不知不觉,半坛下肚。 “方才,做噩梦了。”他说。 用的是肯定而非疑问,否认也是没意思了,我点头。心中纳罕,随即一震——该不会,因为我做噩梦,所以你动了恻隐,不杀我了? 凉意霎时从脚到头,刚起的酒意瞬间褪去。 魏其修没有看我,只是慵慵地斜靠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方向,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眼神难得的,携了一丝朦胧。 “六岁时,我双亲亡故,从那之后,我也时常噩梦不断。” 这一点,从前偶然听得他身边人说起过。我大约了解一些,也知道他的离魂症,好像就是从那之后,突然就出现了。 极致的大悲大恸时,才会生出离魂症。想来他的经历,也是极为惨烈痛苦。那痛苦,或许比我要强烈许多。 因为不算完全不知,一时间听他自己说起,我不知该摆出怎么的神情合适,所以,竟是呆滞了一会,就那样呆呆看着他。 他没有留意到我的神色,想来是有了几分醉意,他竟是拣了一些小时候的趣事说与我听,都是六岁之前的。不多,就如他这人一样,无趣压抑多过鲜活有趣。 但是,稀奇的很。这种前世都未闻的儿时趣事,让我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一种,我与他的距离拉近了的感觉。 好像气氛都不自觉的变得松快了起来。我紧绷的弦也略微松动了一些。 我适时回应几句,穿插着我九岁之前的一些趣事趣闻。不论身处何地,小孩子的天真乐趣,总有共通之处。 听得他,眉眼难得地也染上了笑意。 他问:“你的飞针术,是何人所授?” 我心头微动,却还是用着闲聊的轻快语声,“我父亲,我自幼体弱,在外养病,九岁才回到他身边,在他身边教养了几年,也是这两年才被送到方家。” 这身世经历没有问题,只不过是许幽静的身世。 到底也是瞒过了朝廷,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我相信,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人查出。 第16章 惨景又再现 魏其修轻击了酒坛几下,没有追问,只说:“你父亲的飞针术,想来在你之上。” “是,我虽见识不多,但对他的功力还是有信心的。这世上,怕是难有人能超过他。” 魏其修转头看我,唇角似有若无地上扬,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哪有人真的天下无敌?我认识的故人中,就有一人,飞针术在他之上。” 我不服,“你都没有见过,怎敢这般笃定?” “你的功力,可见一斑。” “管中窥豹。”酒壮怂人胆,我瞪了他一眼,站起摸出银针,指着院外五十米开外,平时练习的桂花树,自得道:“看好了,一针中靶心!” “射中靶心有何难?” 他轻笑,忽然一个翻身来到我身后,从背后握住我的手,温热且陌生的触感,烫得我本能地一缩,奈何他握得很紧,根本不容我挣脱。 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挟着热气拂过我脸颊:“射穿屋顶才算本事。” 有他的内力加持,我的银针果然穿梁而出。 砰!哗啦啦!是人滚落屋檐,带落了一地的碎瓦。 我根本来不及羞涩,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衣刺客,终于让我回味了过来—— 原来魏其修刚刚故意激我,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周遭的危险。 我且退且挥针而出,心中挂念着渐风渐语。 我这院中的人大多会武,听到刚刚那么大的动静,怕是都已惊醒。 但是渐风渐语......但愿渐风的警觉还在,刚才的响动可以让她惊醒! 击倒门外的两个黑衣人,我欲回屋查看渐风渐语的情况,忽有一只大手落在我的腰间,魏其修笑得温和: “一介女子,单打独斗太危险,跟着我走更好。” 我被他带着一跃,越过墙时,听到渐风疾呼—— “大当家!” 我心中庆幸,到底武学渊源深,底子厚,耳朵没堵的彻底啊! 庆幸完不过一瞬,我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心中咒骂—— 这个浑蛋,自己要死,还得拉我做垫背! 我发现,我的背运怕是都是这人带来的。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总能命悬一线。 这人不吸血,吸运? 难不成天选之子都是借别人的运道,才让自己化险为夷? 他一走,院中的黑衣人也迅速撤离。 我总算明白魏其修带上我的原因—— 他只要负责跑路,我要给他当打手! 魏其修环着我的腰,一路轻翔翻跃,我顾不上他带我去哪,只能雨丝朦胧里,飞快且尽量准地挥针击落,紧追不舍的黑衣人。 雨势渐渐小了,但黑衣人愈发多了起来。黑压压一片,在这黑夜里,如黑浪翻涌。 “我手麻了。”真的,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大规模的刺杀,我招架不住啊。 “两个选择,”魏其修不疾不徐,“要么,我在这里扔下你。要么,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挣的一线生机。” 这我有的选? 到底是命悬一线,让我脑子短路,不然何至于被他糊弄——为自己挣的一线生机? 到底是为谁? 雨彻底停了,浓云渐散,一轮玉盘高挂半空。为身后的那层层黑浪镀了一层浅淡银辉,银线迅速波动,翻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我再摸腰间,发现银针已尽。 “怎么办?慎......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一时心急差点喊出慎王,转头看他时,却见他眼里有异样的猩红。 我浮在心头的那点心虚,顿时无影无踪。焦灼和恐惧,浮上心口。 糟糕!今日因为下雨,我倒是忘了是月圆之夜。每逢此日,魏其修的离魂症便要发作! 我一时无措,思绪慌乱。这个时候的他,如野兽般没有理智可言。让我本能生出逃离的心思。 不知道魏其修是不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放在我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很疼,但我怕刺激到他,不敢呼出声音,只能咬牙强忍着,疼的我额间冒出细汗。 “就这点能耐,还想逃?”魏其修冷睨着我,邪魅一笑。 他的容颜俊秀无俦,配上怎样的笑,都好看的无懈可击。可是此时此刻的我,欣赏不了,心中唯有惊惧。 我知道我的唇色,怕是比风中白花还要惨白破败,却还是极尽全力维持着镇静, “哪能,一条船上的人,说什么两家话。” 魏其修唇边勾起一抹冷漠,降在前方的林地里,一落地便甩开了我。那迅捷的程度,仿佛我是瘟疫一般。 我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扶着身旁的古树站稳。 这个混蛋!需要我的时候,就是君子,用不上了,就成兽类了! 我暗自腹诽,魏其修听不着,就算能听到,这会也是没空理会我。 利剑一出,四个黑衣人应声倒下。寒光又闪了几下,还没看清他怎么出剑,周遭又倒了一片的黑衣人。 嘿这人,这会倒是靠谱了。 从前我便怀疑,魏其修发病的时候,功力会大增,这亲临现场,猜想得到了印证,没来由的,心竟是缓缓安放了下去。 或许是黑衣人倒地的速度让我陡然有了安全感,居然来劲似的,开始默数着黑衣人的人数。 一二三...... 四字还未数出,眼前火光乍现。 红色。血红,鲜红,赭红......入眼的只有红色。 火光汹汹,刺鼻的血腥气息,魏其修怒屠不断,而我眼前,仿佛是九岁那一夜,戚府全员被屠,再现一般。 我呼吸停滞,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脑子轰的一下,瞬间空白。 直到魏其修屠尽最后一人,火把倒地,火光熄灭,现实的场景,才再次呈现。 而我只觉得脸颊冰凉,一摸,原来自己早已满脸泪光。 好在,魏其修也耗尽了体力,晕倒了过去。我的异样,他发现不了。 他一向敏锐,若是一再追问,我怕是应付不了,迟早会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和他所敌对的其实是同一人——萧太后。他不见得不能成为我的盟友。 但是,既然不想有瓜葛,既然都认为对方只会是陌路人,又何必让他心生同路人之感呢? 若是再次纠缠一起,我难保自己还能心如止水地一心只为复仇。毕竟,爱了五年的人,放下,也需要时间。 第17章 新人格? 少见面,不提及,便是放下一人的最好加速器。 我要报仇,同时也要远离他。两者并驾齐驱,不矛盾。 我实在无力带着魏其修离开这里,只能尽力将他挪远一些,一起隐匿在两棵古树形成的树洞里。 见他眉头紧锁,额头滚烫,许是发热了。 我搜遍全身,到底是找到了一小瓷瓶。 渐语尚伪,也尚医。总会习惯在我身上放些常备药,可惜先前逃命的时候,丢了差不多,只剩这一瓶。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瓶是干嘛的,估计都是治病救人的药。倒出一颗,给魏其修服下。这种人,一向命大,就算吃错点药,想来也死不了。 我实在是累极了,不知不觉间,竟是也睡了过去。 “仙女姐姐,你醒啦!” 仙女?姐姐? 我茫然四顾,天色似乎即将破晓,银河横亘于天,呈现着朦胧的透明感。 我以为树洞里多了一人,望了一圈,也只发现,这里仅我和魏其修。 清澈干净的眼神,尤其笑时两眼微微弯一点,儒雅温润得像一块美玉。 魏其修在世人眼中一向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但是那只是表面,这样澄净得毫无心计的眼神,他没有的。 这人,是谁? 我纵然万般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眼前这同一张脸,同一个身体的人,就是魏其修无疑。 "你刚刚,喊我什么?" "仙女姐姐啊。" 魏其修笑得单纯无害,"这样的荒山野岭里,如果不是你这样人美心善的大美人救下小生,怕是小生命危矣。所以,你当然是九天而落的天仙。" 小生?天仙? 我脑中一团浆糊,啥头绪也没有,但是听着他一通乱夸,心里头率先有的,就是美滋滋。 有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听他自称小生,又见他这般澄澈无染的目光,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人是魏其修,却又不是。 人是同一人,人格却不是同一个。只是,这人格,是新的?前世,从未见过啊。 我原也不明何故一个人能前后判若两人,后来听渐语分析后,才明白这是离魂症所致。 渐语的医术了得,她的诊断,我是信的。 我明了过来,他本就机敏过人,换了个人格,又不是脑子坏掉,根据身边的形势推断,能得出我救了他这个结论,不奇怪。 这样温和单纯,甚至还有点可爱的......一面。配上这张俊脸,都让我心有些痒痒,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 理智把我的蠢蠢欲动驱散——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保不齐魏其修清醒之后,会留有现在的记忆,我不能自寻死路啊。 "仙女姐姐,喝点水。" 魏其修递过一卷起的草叶,里面盛着水。我望了望他身后,不远处,就有一汪溪水。 他捧得一脸虔诚,让我实在不好意思不接。 我慢慢喝下一口,见他手中没有多余的容器盛水,便将没碰过的那一头朝着他,递过去, "只能将就了,望见谅。" 魏其修接过,直接就着我喝过的那地方,一饮而尽,"好喝,是甜的!" 那神情,带点天真带点向往,带点迷惘和探索,以一种不关风月,却狎昵天生的姿态,品尝这从未历经的未知滋味。 而我的心口猛地一跳,唇间似有温热触感,一碰而过...... 这世间最极致的诱惑,便是无心之诱,因懵懂不知,而自然魅惑。 我别开脸不敢看他,现在的脸一定红得厉害,因为我已经感觉到,额间热得有细汗沁出。 幸好天光昏暗,魏其修看不见,自然也不会多问。 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不是我不想趁机套取点信息,而是这人现在就如白纸,一问三不知。 聊了一会,他非要给我唱曲解闷,我无法,只能听着他随意唱着。 我不常听曲,听不出他唱的是什么,但是他唱的不难听,甚至还不错呢。 咿咿呀呀折腾了好一会,魏其修终于有了困意,枕着我的大腿便睡了。我不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怅然,这个人格实在是单纯天真的如稚童,而且对我的信任有些过分。 清醒的时候,防我如防贼。从前我到哪都有他的人跟着,不然就是他亲自盯着。 即将破晓的天光,半亮不亮的,实在催人困倦。我又是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打盹了去。 远远近近似有鸟鸣啾啾,溪水潺潺,淡雅的花香,沁凉的草木气息…… 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是。 凉,冰,寒。脖间的冰冷触感让我惊醒。惊骇之余,我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眼神是深沉而冷峻的。 这个人不是昨夜中的,任何一个。 我在心中得出这一结论。 又是那个动不动就出剑逼人的魏其修。 “哎,禅师剑指救命恩人,真是无情。” “出家之人,何谈情之一字。”魏其修语声清冷,却是收了剑。 我暗自松了口气,坐起,余光瞥见他衣裳不整,颇觉不自然,便移开了目光,还不等我提醒他,听得他再次冷冷出声: “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半低着头,目光在他身上一顿,这才发现,他身上只一件贴身内衣,还半敞开。 这.....好像是他昨夜跳热了,唱累了,自己脱的,可是如今看他神情似乎完全不记得。 这隐忍的怒火下,似乎含着几分羞愤。 这人,该不会以为是我趁人之危,非礼了他吧? 可是,若是如实相告,看他这样子也是不信的。 魏其修这样的人,最怕别人知道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昨夜所看到的,怕是不容许别人知晓的。 我心念电转,无数个念头闪过,不过半瞬。 我略一思忖对策,唇角一扬,两眼一弯:“昨夜一直听你喊热,就顺手解了你衣裳,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禅师不必感激……” 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我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最后十分怂包地闭了嘴。 他抿唇不语,良久,将一小瓷瓶扔到我身上,“你昨夜给我吃了什么?” 我看了看小瓷瓶,抬头看他,满脸的茫然不解:“这不就是退热的药么?” 第18章 偶遇未婚夫婿 魏其修冷白的素容隐隐泛出青色来,咬牙一字一顿:“你确定?” 我有点虚,却还是理直气壮反问:“不然这是何药?” “这是!”魏其修欲言又止,冷哼一声,“不识药,就别乱给人吃!” 说完拂袖出了树洞。 这都啥跟啥啊!管它什么药,我也治好了你的发热。没找你拿诊费呢!你倒还生起气来了! 还没等我找魏其修理论,眼尖地看到渐风带着一众的人找了过来。 除了面熟的几人,我确定是宋泊简的人,其余的,想来是魏其修的人。 哦,还有魏其修贴身侍卫,墨剑和墨笔,我也是挺熟的。当然,如今只是我单方面的熟而已。 他们二人身后,跟着一个男子。 长相俊秀儒雅,一身落拓青衫,文士打扮,清雅中隐隐带着一种气势,一看便是颇有身份,还会武。 没见过,但长得不错。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正欲一拜,似乎觉得不妥,深揖为礼,“王......公子。” 魏其修虚扶,“冉公子,别来无恙。” 冉公子?呃......该不会就是冉家的那个冉弋? 看这人的气度,似乎不无这个可能。只是没想到,长得居然这般养眼啊。 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没什么实际的内容,想来两人非旧交,只是冉家怕魏其修在这凉溪镇出了事,形式搭救一下罢了。 我无意听这种虚假的客套,起身欲出树洞。因为目光更多地落在那两人身上,没注意到跟前的树根,脚一绊,差点摔倒。 魏其修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还没等我站稳,立即收了手,“路都走不稳。” 道谢的话,卡在嘴边,我......真是谢谢,没你扶,我也摔不着。只不过,姿态不那么雅而已。 刹那间,我有些想念,昨夜叫我仙女姐姐的那个小魏其修。 哎,只有错过这么个单纯可爱的人之后,才发现,没有趁机调戏一番,有多么令人抱恨黄泉呐。 回了自己院中,我就问了渐语,那小瓷瓶里是何药。 渐语闻了闻,“哦,这是丹阳丸,活血化瘀,还能壮阳。” 啥?壮......壮阳!? 我一阵眩晕,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何魏其修愤怒中隐隐挟着羞恼,这人,怕不是觉得,我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不然就是,他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神色,感觉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天呐,真是冤死无处说理去! 我无语至极,“不是,你往我身上放什么壮阳药?” 渐语抱歉一笑,“昨天研制新药,装的急,一时手抖,放错了。” 渐语啊渐语,你就这么一手抖,你家大当家的,一世清白要毁啊! 只怕那姓魏的,觉得我就是个女色魔。 他这么误会我,不重要,而是我觉得亏。 担了这名头,没有实际行动,调戏一番,简直亏死! 罢了,反正道不同。推算一下时间,魏其修不用几日便要回京,我还要好几月才会上京都,只要这几日,我当起缩头乌龟,躲着不出门,怎样也是碰不着了! 想到此,我的心情总归是平复了一些。 吃完清粥小菜,我觉得寡淡无味,让渐语给我的夕食里,加上一道洗手蟹。 蟹生析,调以盐梅芼橙椒,盥手毕,即可食。想想就口齿生津呐! 当然,渐语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大当家,且不说这时令蟹难寻,就算有,你确定你淋了一夜雨,还要吃生冷海味,不怕腹中雷鸣震天响?” 呃,还是算了。现实吃不上,我还不能梦里品尝了? 我刚上床,被窝还没热,就听到渐风急吼吼的声音,由远及近—— “大当家,你怎么还睡得着?” 想要安享片刻的清静,实属不易啊。 我茫然:“天塌了?” “比天塌还严重!” 我用眼神问了个何事,渐风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当家,我方才在前院,看到冉家的人来下聘,聘礼却是直接送到了红鸳鸯的院子里!” “我一打问才知道,方家一退了刘桑的亲事,立马将红鸳鸯的庚帖送去了冉家,要回了你的庚帖!” “你的亲事被红鸳鸯抢走啦!” 就这?能比天塌严重? 我淡淡哦了一声,问:“渐风,你觉得你家当家的,必须要嫁人吗?” 渐风本还气恼我太过淡定,被我这么一问,直接愣住了。 我接着道:“我不反对嫁人,是因为嫁人后,对我的身份更好掩护。但是,不代表非嫁不可。” 我有钱有貌,还有一堆事的要忙,谁有空天天宅在后院,等着被各种莺莺燕燕摸过的男人来宠幸。 “可是,老当家说,女子都要嫁人的。”渐风道。 老许为了能让我顺利嫁人,还真是给这娃洗脑洗的很成功啊。 罢了,说多了,这娃的脑容量未必装的下。只好道:“缘分天注定,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未真正属于过自己,不必惋惜。” 渐风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点头,“有道理!” “我再给大当家物色个更好的!” ....... 看着渐风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我这心里还真生出了一丝惋惜。 冉弋那一表人才的长相,配方舒窈这肤浅的鸟类,真是可惜了啊。 但一想,忽觉不对,魏其修不是也被叶凌凌的美貌迷得都不计较人品了么? 男人呐,更是肤浅。 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冉弋那颜值,让我觉得他不该英年早逝,我只是隐隐觉得,这一世的很多轨迹有所改变。 刘桑整了那么一出事,名誉尽毁,还断了手,这辈子也是无望科举,青云路彻底断了。 冉弋。或许,这一世的命运,他也可以有所改变。也许....... “狗奴才,敢拦我!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方大小姐,表小姐刚刚睡下,不见客。” “客?我是客人了?”方舒窈冷笑,大声道:“许幽静,你还要不要脸,这里是方府,你倒是反客为主了?你给我滚出来。” 我不想理会,可惜这人在自讨苦吃上,还颇有几分锲而不舍了! “让开!让我进去!这里是方府,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这两个看门狗死无葬身之地!” 第19章 一场火的蔓延 呵,口气还不小。 自从那一夜,看门的侍女被方林氏打了之后,守院门的我安排了两个壮丁。 这两人武功虽不如渐风,但是将方府那一群酒囊饭袋打倒,就是小菜一碟。 这方舒窈,还真是不知者,不知畏啊。 “许幽静你给我出来!” “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这里!” 我实在受不了她在外面乱吠,只能出了厢房,“好啊,今日日头正好,风势正盛,需不需要我帮你添把柴,一起把方府烧个精光?” “哟,终于敢出来见我了?” 方舒窈一脸神气,想来心情十分的好。让我都不好意思,不把骂人的话,说的文雅含蓄了。 “不错嘛,方小姐务实了很多。”我浅浅一笑,“也知道能高嫁到冉家,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方舒窈的脸色变了变,居然没有当场发作,转而露出一个客套体面的笑容,转了话峰,“我们姐妹俩还未促膝长谈过,你就不想知道,从前一场火,是如何蔓延的?” 我眼睫微颤,一场火的蔓延,这人的智商终于是行到了正轨,还懂得遣词造句,来挑起我的好奇心。 我默许守门的放行,与她单独进了厢房。 一进门,方舒窈就把门关上。 我冷眼旁观,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杯茶,等着她的下文。 “这里就我们两个,装什么装!”方舒窈一脸不屑,“你这会怕是心急如焚地想,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吧?” “是挺着急的,一想到前世有你陪葬,我就急着偷乐呢。” “你!”方舒窈咬唇忍下怒火,反笑:“怎么,不想知道,前世我是如何迷晕你,又是如何放了那场火?” 我回以微笑,“这不是等着窈姐姐解惑么?” 方舒窈斜眼看我,满眼的鄙夷,神色却是自得的很,“没想到你运气这么好,居然和我一起......” “长篇大论的感慨,你还是继续独自长叹的好。”我抬头凝视着她,“在这里,讲重点。” 方舒窈绞着手帕,暗自调匀呼吸,继而开口:“幽静妹妹说的对,抒发感慨,确实更适合一个人独自进行。” 她顿了一会,缓步靠近我,“我只是太过惊讶,我和你居然能够一起重回这世间,这世上怕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的知心人啊。所以,” 她朝我勾手,“这种事,也只适合说与你一人听。” 我不动声色地略向她倾身靠近。 “其实,前世那场火......”方舒窈话到一半,手立即扬起。 她哪里知道我早有防备,手才到半空中,被我顺势一砍,手中粉末,全都洒落在地。 我耐着性子,等的不就是这一刻。 她是不可能突然转性的,如有可能,唯有想算计别人的时候。 方舒窈吃痛后退,哇哇大叫——“许幽静,你个贱人,你就不该活着!我得不到的人,你也休想......” “方舒窈。”我一字一顿,打断她的话,冷睨着她。许是我的眼神威慑到了她,方舒窈的话竟是堵住了一般,就那样张口呆立。 真是可笑,你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也要忖度别人也是如此了? ”你幻想得到的人,于你而言就如上天摘月。命运的齿轮再怎么转动,还是会回到原位。你不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主动放弃,认命地接受了冉家的聘礼吗?” ”你胡说,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故意带错路,观音诞那日我就会碰到慎王!” 这人的脑回路从来猎奇,没有达成的事,从来不认为是自己蠢,自己无能,都要把错归到别人身上。 这点,还真能说上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女。 她突然幽幽勾唇,”不过看你这样,你也没有遇上慎王啊。不然,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可能还在方府。” 按上一世的时间节点,观音诞不久后,刘桑便退了亲,而我,也在那不久,被接到了魏其修身边。 这一世,各方细节虽有变动,整体走向却是相似的,最为不同的是,前世我是心甘情愿地贴上去,这一世,我却是极力避开魏其修,这才避免了两人的过多接触。 这一点,我不打算告诉方舒窈,因为说了,她也不能理解。 我淡淡一笑,“你觉得,那日你要是真的遇上慎王,你还有命回来吗?” “我是受上天眷顾的人,命硬的很!”方舒窈不屑,“倒是你,就该死!” 她欲再次扬手,奈何我飞针更快,蹭蹭闪过,银针将她的袖子钉死在柱上。 “前世用过的招数,现在还想再使。你到底是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蠢得无可救药,不懂得吸取教训,一定要三番五次地自讨苦吃?” “贱人,你不过就是运气好。可惜啊,再好的运气,你不也死在我手上!在我面前逞什么能,今日我就送你上路!” 方舒窈用力挣扎,取出匕首,割断袖口。 我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当机立断的时候,倒是小瞧她了。看来她是完全恨毒了我,愤怒到了极致,不杀我,不罢休啊。 前世,我也只以为她是一时冲动才想要杀我,如今看来,她早已恨我入骨,我不死,不解恨啊。 我不会问她,为何会如此怨恨我,非要杀我不可。 因为对于她这种人来说,无论是谁,但凡达成她所未达之事,过上她想要过的人生,她都要嫉恨,明知她心量这般狭小,我又何必多说废话? 我掷出茶杯,准确打在她的膝盖上,只见她身体一歪,扑倒在地。 我晃了晃手中的银针,“你再往前一步,我怕,这第二针就钉在你心口上了。” “这里是我的院子,我的房间,我还吃过一次亏,你觉得我还会毫无防备吗?” 我停了一下,欣赏着她想爬起,却怎么也站不稳,那狼狈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情愉悦。 我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隐隐的摄人气魄不自觉地浮现,好歹当了五年的慎王妃,这点唬人的气势还怕没有。 第20章 杀我?他们还不够格 “从前我是不想与你计较,可既然我大度的时候,你不珍惜,那现在——” 方舒窈终于是回过神来,脸上浮现惊恐,一股脑地取出袖中迷药,想要朝我扔来。 我提醒她:“这里就我们两人,我的身手在你之上。渐风就在门外候着,你觉得,你逃的掉?” 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更是怕死。 “你,你想怎样?”方舒窈惊恐万分,求生的本能,让她完全顾不上形象,爬往门边。 我似笑非笑,目光冷而冰,“窈姐姐这问的是什么话,不是你找我吗?哦,我懂了,窈姐姐不想文谈,是想武谈。恰好,江门的人最爱热闹,特别是生剥活人皮,那种惨叫,最是动听。” “啊......”方舒窈脸上刷白,吓得不敢动弹,“我,我......不要,不要.......啊.......” 啧啧,这么不经吓,还敢单枪匹马来找我,没用。 我暗嘲,面上依然平静而冷,“前世那场火,到底怎么回事?” “火,火,”方舒窈嗫嚅,“那火,那火.......” “窈儿,窈儿!”方林氏在门外大喊。 方舒窈一听到方林氏的声音,像是终于找到了浮木,眼神瞬间聚焦,铆足了劲起身拍门,“娘,娘,你快来救我,许幽静要杀了我!” “窈儿别怕,娘在!”方林氏一边柔声安慰着方舒窈,一边朝我大喊,“许幽静,你要是敢动我窈儿一根汗毛,我绝不放过你!” 门外似乎在进行一场混战,我叹息,看来今日无法从方舒窈这里得到答案了。 我暂时还不想与方府剑拔弩张,毕竟,如今嫁人换阵营无望,江门又太杂太乱,这里是十分不错的藏身所,我还需待上数月,实在没必要在明面上搞得太难看。 更重要的是,我懒得浪费人力,应付这对又蠢又自大的母女。 而且,这种情况下我逼问,不见得方舒窈会说实话。我越急着知道,越会掉入方舒窈的陷阱里。 老许曾告诫我,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软肋。越是想知道,越要表现得无所谓。 其实,我并没有方舒窈想象中,那么纠结前世的死因。能知晓,我不排斥,如果不能,我也不执着。 因为前世的一切已经成过往,往事不可追,人要往前看。可惜,这个道理,方舒窈并不懂。 我提起方舒窈,开门走出,叫了停。 方舒窈一见方林氏,哇哇大哭地扑了过去。 我不由得一哂,想要谋害我的人,倒是被我吓个半死。 “姐妹间玩笑,怎劳舅母兴师动众。” 方林氏确认了方舒窈无碍后,怨毒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这里到底是方府,静儿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舅母这话奇怪,我一直待在自己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总有呱噪的鸟儿,跑我房里叽喳蹦跳,难道我不该赶走吗?” 方林氏自然是听懂了我的意有所指,面色变了又变,由红转青,又转白,留下一句,做人莫要太张狂,带着她的人,急匆匆离开了。 这两母女也是有意思,自己先招惹我,对我喊打喊杀的,到最后,怎么全是我的错了? 她那眼神有多深的恨意,我不用管,我只知道,从今日开始,我的院子要加固了。 深夜静谧,衬得院外刀剑相击的声音格外清晰。 铿铿锵锵。 我被吵得无法入睡,只能出门欣赏一下战况。 这一看,我倒是惊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的人和方林氏派来的杀手混战一团。可仔细分辨之后,发现是两方杀手对垒。 噫,什么情况?我也就和方家母女结怨,深至她们舍下血本雇杀手。 印象中,我好像也没得罪什么人啊。魏其修?不太可能。 他要杀我,易如反掌,何须动用这么多人。 这阴差阳错的,倒是帮了我省了人力。 想不通,那就看戏呗。我到酒窖里挑酒,准备坐在屋檐边喝边看。 我在酒窖里,找着那日魏其修给我的酒。昏暗的壁灯将人影拉长,身后似有阴影覆盖,若隐若现。我心尖一颤,手指一转,飞针无声无息落下衣袖,滑在两指之间。 那日见过魏其修的袖中刀,忽生了灵感。回来后就在自己袖里设计了一个滑链的机栝,手指一拉,飞针便可不动声色落下。 比起腰间摸索飞针,这种,更快,更隐蔽。 我凝神分辨着身后的方位,感觉阴影愈发靠近,急速挥出银针。 那人却是轻盈一闪,竟是从我身后环住了我。那怀抱并不窒息,我却丝毫动弹不得,淡淡男子气息逼来,萦绕在耳后。我手指又是一转,又一银针悄无声息落下。 耳边是他轻蔑的轻笑,低低的,却如惊雷响在耳侧,我一震,飞针僵在指尖,连带身子也完全僵硬。 一僵间,他已伸手过来,极其准确地刁住了我执针的手掌,语气满是嘲弄,“就这点觉察力,还想杀我?” 确认是魏其修,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几次接触下来,感觉到他杀意渐退,对他尽管戒备,恐惧却是不知不觉间,减了不少。 我挣扎了一下,见他不动,只能先收了银针。而他的手却不放开,执了我的手指,反反复复摩挲。他的掌心光滑细腻,只在指侧生着一些薄茧,那点粗粝坚硬触着我,像轻纱磨过温软的心,于细微的痒中生出微痛的凉。 这样危险的暧昧,若在前世,我还会天真地以为,他对我动了心。但在此时此刻,我清醒地明白,他只是试探而已。 胸中凉意蔓延,倒也让我的那点慌乱无措,渐复至平静。 “你的手,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外面的杀手是你引来的?”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怔了怔,而他只停了一瞬,道: “杀我,他们还不够格。” 语声淡而凉,话却是张狂至极。但也无可指摘。 比起那一夜的刺客,今夜的两拨杀手,确实逊色。让我疑窦更深,到底还有谁,恨到要杀我? 这个问题,我找不到答案,只能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第21章 骗子的嘴里吐不出实话 与魏其修这样前胸贴后背的亲密距离,实在让我别扭的很。 “禅师,到底男女授受不亲,清修之人更该避讳不是。” 魏其修不为所动,“六根清净之人,何来男女之分。” 他微微低头,气息拂在耳边,温软且带着淡淡的湿润,拂得我心口乱颤,脖间忽有一股浅淡的凉风,似是他轻轻拉开我的衣领。 微凉的指尖温柔地触着我的脖颈,惊得我本能一缩,用力挣脱他。因为离的近得不能再近,我慌乱偏移那一瞬,他的唇腻在了我颊边。 微凉细润,细腻如玉的触感,在颊边掠过,像青葱柳叶掠过微光粼粼的水面,溅起涟漪,层层水纹潋滟漾开。 那种酥痒的感觉,从肌肤渗入心口,两个人,皆是震了一震。 我呼吸微促,强制平静了下来,趁着他呆立的一瞬,离了他的怀抱,与他保持着两臂的距离。下意识地摸上他碰到的那一处,略有凹凸不平,才想起,这是他那一夜的利剑所致。 伤口褪了痂,疤痕尚在。 “怕我?”他缓缓放下呆在半空的手,双眼在昏暗灯光里难辨喜怒。 “禅师说笑,你长的如此面善,过路的小孩都忍不住与你亲近,怎会让人心生害怕呢。” 魏其修没有说话,只是抿唇凝望着我,他看我的眼神一向讳莫如深,复杂的很,只是隐约间,我感觉多带了些许冷意,冷的我不敢再开口,只能沉默地与他对视。 良久,久到我双腿微微发麻,他才道:“骗子,嘴里吐不出一句实话。” “这话冤枉的很。”我用一种澄澈真诚的目光看着他,“我与禅师好歹一起共患难,御外敌,怎么也能算得上生死与共了。而且,” 我略低了头,偷瞄着他,一副想看他又不敢看的娇羞模样,小声道:“而且那一夜,我们,还躺一起......话本里说,这是交颈而卧的交情呢。” 树洞狭窄,两人若是一起躺着确实毫无缝隙,只是那一夜,我全程坐着而已。 “不会用词,就不要乱用!”魏其修语声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略略加重了一些,他将目光移到别处, “没事少看话本,你不要脸,我还要。” 呵,这毫不掩饰的嫌弃。 现在的我,对于他的嫌弃早已免疫,心有些寒,却也只是一点,不影响脑子理性运作。 “哎,禅师身份特殊,不能负责,小女子理解的。”我用帕掩面,欲泣未泣。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魏其修居然不为所动,唇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眼底的促狭一闪而过,快的让人觉得就是错觉。 “或许,我眼里容不下女人,心里只能装着男人,无法对你负责。” 我呆了半瞬,心里一咯噔,快要挤出的泪,瞬间被逼了回去。这,不就是那日在如风茶馆,我与巧媚儿的玩笑话。 他还真听到了? 不是吧,仁兄,就这么一句话,值得你记这么久的? 我总算明白了过来,为何他总是三番五次地出现在我的院中,敢情不是试探,就是特意给我添堵的? 这都大半月过去了,也陪你送死过了,怎么也能算上过命的交情,还不能抵了这么一句玩笑话? 心里无语至极,面上却是装死到底,反正我全程带着帷帽,他不可能看到我的脸! “如此,更是令人扼腕。”姜汁熏得我瞬间挤出泪花,配上那点颤音,简直完美。 “是吗?”魏其修似笑非笑,缓步逼近,“那日在茶馆,你可一点都不觉得惋惜,聊的倒是开心。” 呃,他不会是靠辨音认出我的吧? 我暗自吞着口水,多说多错,还未必圆的回来,只好保持缄默。连连后退——不是,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我记得,他最是讨厌矫揉造作,动不动眼泪招呼的女子。所以前世,我是极尽全力地表现懂事和沉稳。 是一点矫情都不敢有。 我被逼到墙角,他欺身靠近,手落在了我的腰间。 我一颤,下意识地要躲,而他戏谑轻笑,略加了力道一揽,直接揽我入怀。 大哥,我们面都没见过几次,不熟啊。你不是一向不喜不相熟的人靠近。怎么,突然转性了? 难不成……也重生了? 这个想法一出,惊得我猛然抬头看他,直盯着他的双眸,想从他的眼里寻出异样。 泪花让我的视线略有些朦胧,我眨巴了几下,缓缓滑落。 此时若是照镜看自己,怕是也能称上泪光晶莹,楚楚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目光过于认真地探究,他竟是呆愣住了。连放在我腰间的手,似乎也僵了一瞬。 好一会,他放开了我,皱着眉把头扭开, “把你那虚假的眼泪擦一擦,丑死了!” 话音一落,转身出了酒窖。 离开的时候,还不忘从我怀里抢走酒。 这人,蹭酒蹭出这般不要脸的境界,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更无语的是,老娘的美丑,与你何干! 其实,这倒也让我确定,魏其修不可能是重生,前世他对我的戒备是骨子里的,根本不会碰我一下。别说不会碰,我这个人在他面前就仿若无物一样。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我的美丑与眼泪真假的问题。 如今他对我态度的迥然不同,怕也是因为我对他不再小心翼翼,没有爱慕,没有期待,更不会有无形中施压一说。我猜,他或许对我,颇有种经历相似,同病相怜之感,因而与我相处起来,觉得亲切轻松。 是以,不论是闲谈还是肢体接触,他都不太抗拒。 我若是因此就要误以为,他可能会对我日久生情,那就太傻了。 于他而言,因为我不是他的谁,也不可能成为他的谁,因为无关,所以无喜亦无恶。 第二日一早,渐风说,方林氏身边的婆子在院外徘徊了好一会。 不用想也知道,不就是确认我死没死成。 我思索了一会,与渐风耳语了几句,渐风眉一挑,兴高采烈地跑出门去了。 第22章 能屈能伸 五日后,方升带回了一个青楼女子,名叫兰花,据说已经怀有身孕,要抬成平妻。 方林氏崩溃大闹,却是惹得方升更加厌恶,当场夺了她的掌家权,给了兰花。 渐风评语,“这叫做恶人自有天收,哦不,大当家收!” 我心情亦是颇好,暗箭嘛,谁还没有呢。 方林氏对付我,还须外雇杀手。而我对付她,连宋泊简的人都不用,直接用江门的人即可。巧媚儿治下的湘门,美女如云,走的就是美色诱惑,随便拎出一个,哄骗方升,简直手到擒来。 我拣了一话本,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等着方林氏主动找我。 她的父母几年前陆续过世,唯一的长兄体弱多病,也是靠着族人的帮忙,勉力维持林家的小本生意。所以,方林氏反而是林家的支柱。 她再难都不会向林家开口,而我在她看来,最近,也最好拿捏。是最优之选。 可惜,如意算盘打的再好,也不能忘了,谁都不是傻子。 今日的阳光不浓烈,淡淡的,午后微风拂着杏花树,粉白花瓣不时落下,愈发显得小院清雅静谧。 就如我现在的心情,淡而平静,路已铺,与其焦灼担忧,不如静待发生。 夕阳即将西沉前,方林氏果然来了。与此前的喜怒不显相比,今日的她,步履慌乱,憔悴颓态尽显。 “前院的事,静儿听说了吧?”方林氏略有些忐忑道。 我不响,悠闲地翻看着手中的话本。 “再过两月也要入夏了,静儿还没备上夏衣吧?我让院中的人送些上好的云冰锦来。” 我不理,目光仍停留在书上。 “院中若是短了什么,尽管与舅母说。” 我依旧不理。 “青丝坊新出了一套头面,我看着与静儿的气质最是相称,回头我就让人送来。” 不错,挺能忍的。让我都不好意思继续不理了。 我的目光从书上移到她脸上,见她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心中冷嗤,却不得不惋惜——这能屈能伸的劲,干啥啥不成啊?非要只盯着后宅看。 我浅浅一笑,“舅母看我现在如何?” 方林氏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恭维道:“静儿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亦是胜似九天仙女。” 我看了一眼身上的旧布衣和木屐,一哂,难为她还夸的出来。 我的容貌也算是属于,走在街上会惹人频频回头的那种,但也就中上,自不敢比肩飞天。 我又问:“舅母见我还活着,可觉得失望?” 方林氏脸色大变,“静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若是听不懂,不妨回房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我看着她柔柔一笑,目光又移回到书上,再次徐徐出声,“舅母,求人办事,礼也得送到心坎才行。” 方林氏站在原处咬牙不动,过了一会突然下跪,我吓了一跳,手中都书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没有想过,一向骄傲自重的她,会卑微跪下求我,随即也明白过来,目前的她,夺了她的掌家权,犹如要了她半条命。她已经穷途末路了。 “是……那些杀手是我雇的,还望你大人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抿唇看着我,耻辱,不甘,羞愤。而我也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她其实曲解了我的意思,我要的礼,不是这个,但我并不打算解释。 老许教过我,对付人,要打和隆并用。当然他教我的是行骗时,而我觉得,这一招,对付大多数情况,都通用。 对一个想杀我的人,我不敲打威慑到她再也不敢,我的命就随时都攥在别人手里。 “舅母如此有诚意,我也不能没有表示不是。” 她眸光微亮,似是期待我让她起来。 而我只是浅笑,告诉她,兰花是江门的人。方林氏看我的眼神,那仇怨愤怒,恨不能化为利剑。 “舅母怨我,可就恨错了人。” “你的丈夫一向不把你放在眼里,从来看不见你对方府的呕心沥血的付出,今日他带回的不是兰花,也会是雏菊芍药牡丹,你要庆幸的是,幸好是江门的人,不会真的危及你的地位。” “那怀孕一事?” 不错,脑子清醒着呢,不忘最致命的一环。 我不置可否,只说:“你只管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我的人,我自会管好。” 方林氏到底阅历摆在那里,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我是在告诉她,江门深不可测,我也不是你随便能动的人。只要我想动她,随随便便都能让她毫无回寰之境。 她当场发起毒誓:“我今日在此起誓,往后许当家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唯许当家马首是瞻,还望许当家施以援手,救我于水火!” 我不在意她的誓言里是否有真心实意,毕竟,有几人能真的被誓言约束,能被约束的不过是利益罢了。 她都上道地喊我许当家了,我自是让她起来说话。 “我曾提醒过舅母,惟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摆脱被丈夫随意抛弃的命运。若是将眼界放宽,女子也可和男子一样,在外成就一方事业。” 我一脸和善地循循善诱,打到差不多了,这会就该用隆了。 “舅母治家有方,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算家中财政吃紧时,你也依然可以保持方府井然有序,这手腕非寻常人能有。有这般才能,却不自立,岂不可惜?” “我一直觉得,舅母的能力完全在舅舅之上。舅舅经商如何,舅母应是最为清楚。方家的资产迟早要败在他手上,舅母何不早做打算?” 她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却依然不敢表态。 我理解,毕竟她现在还未到真正的绝境,所以还会计较成败。 “我母亲嫁妆里的几家铺面,我记得,经营的是干果铺、糖水铺、糕点铺,还有两三家似乎都是首饰和布庄,舅母方才提到的青丝坊,就是我母亲嫁妆里的首饰铺吧?” 这些都在方林氏手上,她以为我不知道呢。 她心虚扯唇,“这,这......本想等你出嫁,再交与你手的。” 第23章 与我无关 “舅母放心,我不是要从你手上拿回这些。”我柔柔一笑,“到我手,未必有舅母经营的好,只是那些掌柜都是江门的人,江门的人不善经营,难免保守,所以我想,那些铺面全权由舅母管理。”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的那些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过去的,我可以不计较,就看你之后怎么做了。 方林氏犹疑了一会,倒也没推脱,“那利润分成?” “利润一九分。” 方林氏一喜,“这个好说。” 我笑,“舅母怕是会错意了,是我九,你一。” 方林氏大惊,“你,你简直狮子大开口!” “舅母,我早说过,礼要送到心坎,才算诚意。”我不紧不慢,“别忘了,那本就是我的东西,只是借你经营罢了。” 方林氏气的面色青紫,却也无可反驳。 她自然清楚,鸠占鹊巢,不是自己的,迟早要还的。 而且,我都挑的这般明朗,怎会允许她拒绝归还。 “当然,这只是目前,一年为期,若是经营的好,利润上涨一成,第二年,便可二八分。若是翻番,只要铺面还在,往后都是五五分账。” “更重要的是,”我顿了一下,“若是亏损,全部算我的。舅母不必担任何风险,这桩交易,怎么都是你赚。” “真的,亏了都算你的?盈了可以对劈?”方林氏半信半疑。 我纠正她,“是一年之后,若是盈利翻番,便可对半劈。” “口说无凭,以立据为凭。” 挺好,脑子在线,做事的条理挺清晰的嘛。 我立即应允,很是大度道:“为显诚意,字据全由你自己拟定。” 方林氏听完,自是难掩欢喜地回房拟凭据去了。 我敢全然放手,自然不怕她耍心眼,毕竟,兰花还在方府,我还捏着她的软肋呢。 方林氏是个心气极高的人,若不是环境使然,我相信这般有野心的人,一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所以,我不担心铺面在她手会亏损。 躲在后宅,掌管的也不过是盈利不太高的铺面,还得用于补贴家用。 因为没有儿子,她被方升戳了这么多年的脊梁骨,早就恨得牙痒痒。 如今,有人替她承担风险,她可以不计成本地放手一搏,怎会不试上一试。 而且,我是帮助她自立,带着她赚钱,还承担一切成本的人,她恨不能展现百分百的诚意,怎敢耍花招。 我不嗜血,从来不喜杀人。杀了她们,最为粗蛮简单。但若是驯化她们为我所用,这不才叫本事吗? 说起来,我从老许那得来的多是理论,而从前在魏其修身边,更多地见到了理论化为实践。他在拿捏人心上,是高手,不可否认,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很多。 我知道,若是与他联盟,我可以省力许多,人身安全也更能得到保障。 但是,好不容易才归于平静的心,我不想因为频频见面,而再次被搅乱。 我累了,心真的累了。爱而不得,还要被他的冷漠嫌弃不断伤害,我不想再体验一次。 魏其修从外型到谋略才智,越接触这人,越容易让人深陷。可是,若是期望他这种人有所回应,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是比宋泊简还要专注的人,一切与他大业无关的人或事,他从不放在心上。当然,除了叶凌凌。 不过说起来,叶凌凌父亲,叶大将军是他强有力的助力,所以,叶凌凌于他而言,并不能完全排除在外。 不过,与我无关。不管他最后选择叶凌凌,张玲玲,李零零,都与我无关。 等他回了京都,从此以后,我和他就是遇见不识的陌路人。 两日后,我收到江门二当家丁威的传信,点下双双入局,物已到手,问我何时收网。 我估摸着时间,按前世的记忆,魏其修昨日应该已经启程回京。我决定出门一趟,探一探,外面的真实情况。 去岁末,因朝中三品大臣府中遭盗,牵出了几样贡品,皇帝震怒,借机开始严查贡品失落案。 说是查案,其实是渐掌皇权的皇帝,向太后宣战。去岁至今,被查抄的几乎都是太后一党。 这也是魏其修为何来凉溪镇的原因,为的就是从卞茂麾这拿到实证。这条太后的走狗,怎么能漏。 我吧,一向心善,这种顺水人情,又怎能不给呢? 卞茂麾自以为聪明,正好卡着这个当口,把这些烫手的东西,混着赠予,给卞余确治病驱邪的茅山道士。只要东西不在手上,若是东窗事发,他有的是理由替自己辩白。 毕竟,一个无权无势的云游道士,哪里抵抗得了一个郡太守。 殊不知,这云游道士却是江门的二当家,而且,这还是我特意为卞家父子设的,请君入瓮的扎飞局。 这局说起来,其实就是套了话本里烂熟了的,深山老林,书生与狐仙相遇相爱的老套故事。 故事再老套,然却也敌不住现实中的人向往。 这卞余确好女色,巧媚儿又是魅惑男子的高手,加上江门独有的扎飞手段,偶遇到幽会偷情,不过半月,把卞余确迷的那是五迷三道的,竟是成了情痴一般,为爱销得人憔悴,仿佛真的是被妖精吸了精气,病的眼圈乌青,只剩皮包骨。 他本就是被下了特别的药,一般大夫哪里看的出,治的了。 卞家仅此独苗,看着他病倒了,怎会不急?急了,便开始乱了。 这就给了丁威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是人皆有弱点,打蛇便要打七寸,找到他们最大的弱点,才能让自己以最低的损失,一招毙命。大当家这一计,妙!” 渐语笑着竖起拇指,又分析道: “卞茂麾蝇营狗苟半辈子,敛财无数,最怕的就是无人继承。如今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绝无再生子的可能。卞余确是他唯一的儿子,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我掀起车帘,看着桥下说书人慷慨激扬,听书人如痴如醉,更觉这钱没白花。 “贵家公子如此传奇的艳遇,云游道士如此精湛的医术,太守这般大方地一掷千金,怎能不好好宣扬,埋没岂不可惜。” 第24章 都是为了糊口 渐语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抿唇而笑,“今日过后,怕是卞茂麾想赖,也难了。” 我给了她一记,你懂我的眼神,刚要放下车帘,却是看到魏其修驾马从桥上经过,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想来里面是叶凌凌。后面还有一众随从,阵仗还挺大,挺不符他低调微服的作风。 怕是因为叶凌凌才如此。 他们今日才离开? 我还来不及惊诧细思,马车门忽然轻轻叩响了两声,塞进一张字条。 我展信阅过,微微蹙眉。 “大当家,怎么了?”渐语问。 “宋叔的人接到线报,近来总有人在卞家周围游荡,像是盗匪踩点。” 我习惯性地揉搓着衣角,陷入沉思。 一般盗匪不敢动朝廷命官,怕就怕是,一群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更怕的是卞茂麾自导自演,明是被盗,暗里偷转运出贡品。 不知道卞茂麾库里还藏着多少贡品,看来今夜,我得亲自确认过,才能安心。 我让渐语把药的剂量加大,让卞余确好的再快一些。到底是个骗局,最是怕当事人反应了过来。医术上,她甚有天分,这一方面我放心。 再让车夫传话于丁威,让他先把手中的贡品送到城外驻防的关将军处。 这东西留在手上就是个雷。 我朝文武官员,互为掣肘,让当官的处理当官了才是正经,江门就当个掮客便好,接下来的神仙打架,中间人何须奉陪。 星夜无月,浓云遮天,天时地利,这样的夜色,最是适合当盗贼。 我和渐风换上夜行衣,根据丁威画的卞府布局图,很快我们就找到了库房所在。 库房一片漆黑,我还未完全适应这片漆黑,嚯的一下,房内灯火通明。刺的我眼有些睁不开。 恍惚间,有一身影靠近,我只觉得有些熟悉。 男子冷笑,“普通商女,茶馆东家,江门掌事,绿林盗匪,许当家,挺忙。” 魏其修?嗯,他不是白日离开了么? 我终于在艰难睁眼中,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难得一身绛紫官袍,衬得他身形愈发颀长挺拔,冷峻而矜贵。少了几分随性飘逸,多了些许沉稳肃正。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他查清我的底细,他的能力,我从不怀疑。 “生活所迫,糊口而已。”我明知故问,“禅师云游于此?这身禅服真是精神。” “不如你这一身夜行衣,来的精神。” 我干笑,手搭在身旁的架子上,一边拨弄着丝绢书籍,一边说: “没想到禅师与我一样心怀正义,都想将这卞茂麾绳之以法。这种首鼠两端,贪桩枉法,坏事做尽的狗官,早该严惩不贷。” “许当家这意思,是嫌朝廷办事不力?” “岂敢!哦——”我一副恍然大悟,“难不成禅师是朝廷中人?真是失敬失敬!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是不知眼前就是一尊大佛,禅……不,大人可否……” 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小人。的话还没出口。 魏其修倒是接的顺溜——“我的大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碰。” 我一噎——他不见得不知道我想说什么,这人就是故意抢白我的。 奈何我还是要两眼弯弯,十分狗腿道:“当然当然,小人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我于慌乱中疯狂思索,魏其修到底是如何发现我今夜会出现在此。 他这阵仗,分明就是守株待兔,等了多时的。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哎呀,江门今日刚好将一贡品送至关将军处,早知大人是朝中人,到底是老相识,这等建功立业的好事,怎能旁落他人!” 魏其修冷嗤,“建功立业的好事?你确定不是烫手山芋?” 他将一物砸来,我慌忙接住,还挺沉。 一看,巴掌大的一颗圆润火红玛瑙,明亮的灯光下,发着莹润剔透的光芒。 这种色泽,这样大的晶透红玛瑙难得,民间就算有,成色也逊了许多。推算起来,应是爪哇国前年的岁贡。 呃,尴尬的是,这和丁威前次信中,描述的贡品相似度,重合至少九成…… 丁威这滑不溜的,到底把东西送到谁手里!? 我装作茫然不解,“大人这是给小人报酬?这,这太贵重了,小人哪敢收啊!” 我一脸正义凛然地把珠子放在另一侧架上, “再说了,为朝廷献犬马之劳,乃是我们这些布衣百姓的分内之事啊,岂能要求回报!” 魏其修勾唇看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编,你继续编。 我这人偏偏就有个优点,不见棺材不落泪。没有实据,我就能装死到底。 “大当家……” 我听声辨方向,看着丁威一脸心虚地从士兵后面走出来。 我,我…… 丁老二!你个狗娘养叛徒!!! 难怪魏其修能将我的老底全摸清,还能这般准确无误地候在这里,敢情就是江门里出了个猪队友啊! 我在心里咆哮,面上强装镇定,小心往后挪步, “嘿,真巧,在这居然碰到了同门中人……难道,大人也有不便出手的事儿需要托付江湖人来做么?早说嘛,相识即是缘,大人直接找我,酬金定然是最优惠的!” 魏其修缓步上前,我退,他便进,“许当家会做生意。” “谬赞了,养着一大家子的人不容易,都是为了糊口呀。” 就在他与我仅一臂距离的时候,我猛的一拉丝绢,架子一倾,上面的丝绢竹简哗啦啦砸落下来。 我快速后退,顾不得竹简砸在身上的疼,转身之际,碰到了身旁的瓷器架。 因为地方狭窄,我又转的急,那一碰的力道颇大,眼见着顶层的大瓷瓶即将落下,不等我闪开,魏其修大喊,“小心!”,一个闪身过来,挡住倾倒的瓷器架子,竟是以肩挡开下落的大瓷瓶。 我惊愕看他,脚却在求生本能下,往后跳了一大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心里难免有愧,毕竟那书架就是我故意放倒的。魏其修怕是在书架倾倒之时,便反应了过来——我方才为何小动作不断。 第25章 还是失策啊 而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会顾及我的安危。 心口兵荒马乱,来不及多思多想,喊了一句“渐风,莫要恋战!” 在魏其修晦暗不明的目光下,我拼命逃出。 这是我与渐风形成的默契,危险下,我先跑,因为没我在,她反而更容易脱身。 我好不容易跑出库房,外面的士兵也渐渐围拢过来,我飞身一跳,脚还未踏上飞檐,一网罩下—— “小贼,休想跑!” 我甚是狼狈地摔在地上。 嘶,我的一把老骨头啊,真的很疼啊! 我看了眼走近的人,不免感慨万千——呵,呵呵,这抓人,还流行夫妻齐上阵了都。 叶凌凌一把扯下我的面纱,发现是我,得意的神色渐渐转为大惊:“你……怎么是你?修哥哥要抓的人,居然是你……” 她的面色怵然唰白,口中竟是又重复了一遍,“修哥哥要抓的人……居然是你……” 她会如此惊讶,确是我没想到的。 说到底,这一世,她也就见过我一次,还一面就结仇。 她眼里的厌恶,鄙夷,不屑,仇视,我都能理解,但震惊如斯,我也有些意外。 “你似乎不愿是我,正好,放了我,岂不解了姑娘的烦恼。”我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起身,默默观察着周围。 里一圈,外两圈,软甲加身,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依卞府的院子大小推断,少说也有四五十人,渐风一人或可突围,但是带上我,可能性有点低啊。 重点是,渐风,估计被魏其修的人绊住了脚,这会怕是还困在库房里! 叶凌凌冷哼,又恢复到从前的倨傲神气,“放了你,怎解我心头之恨!” “敢做局让本小姐当冤大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一出手就是千两玉佩,可见那东西于你就是俗物,你岂会放在眼里。” 我艰难坐直坐正,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小姐一看就是出身富贵,身份不凡,哪会为了那点俗物,真跟我一个升斗小民计较,怕是因为里面那人——才会看我不顺眼。” 面对叶凌凌这种性子急的,一味装傻充愣,只会更快激怒她,实不可取。 唯有隆、敲、打三管齐下,让她开始乱了心绪,才能真的为自己拖延时间。 我得努力拖到渐风出来啊!不然怕是今夜小命就要折这了。 江门骗术有六字真言:审、敲、打、千、隆、卖。 魏其修我看不懂,但叶凌凌是个把性格都写脸上的人,对她就算接触不多,却也能审度个六七成。 所以,我直接就是隆敲并用。 夸她,使劲夸,随即突然一“敲”。这敲,换言之,就是言语刺探,若是准了,出打或再隆,这后续的出招,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 我用后面一句话敲她,试探她,其实也是因为她一发现是我时,那震惊程度实在有些过大了。 叶凌凌脸色一变,恼怒道:“乡野村妇,你还真看的起自己,修哥哥才看不上你!” 原来她真是这么想的。这头脑简单的女人,就是想的太浅。 心上人多看了街上美女两眼,都觉得人家要变心。也是傻的有些可爱了。 我忽然明白魏其修为何会对她青睐有加了,因为看她一眼即知所想,半分不用费心猜么? 在这一瞬间,我发现,我和魏其修都是心思太深的人。难怪他从来没正眼瞧过我。怕是认为我这种人,诡计多端,全身都装满了心眼和算计吧。 说来也是可笑,我是戚许,也是许幽静,我似乎有千万张面孔,可是,一面也没入了魏其修的眼。 而叶凌凌,仅需表里如一的一面即可。 我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能说,我还在收回,曾经失去的那颗心。 我顺着道:“既然认为看不上,那抓我作何?姑娘可不能以己度人啊。” 魏其修看不上我,我很清楚,奈何这叶大小姐不是这么认为的,我怎能不顺水推舟,继续再敲。 叶凌凌神色闪过恐慌,却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到底是高门大户的千金,总归要被逼学会掩藏心绪,学着女子的贞静矜持,沉稳练达,好成为一家主母,或是入宫。就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也不会例外。 身为女子,总难摆脱被人摆布的命运。 “哼,修哥哥是与光同尘之人,你这俗妇怎可能入他的眼。再说,我和修哥哥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然,自古才子配佳人。小姐看着与你的修哥哥,就是佳偶天成,甚是般配。不过,” 我拖长了尾音,见叶凌凌眼里略含期待,叹息道:“这情谊也是分了好多种,小姐确定你家修哥哥对你是男女.......” “你休要胡言!”叶凌凌急声打断我,“你知道什么,修哥哥对我从来与旁人不同,因为只有我是他的良配!” 我趁机继续出“打”,“小姐若是笃定,又怎怕别人质疑呢?” “笑话,我会怕别人质疑!”叶凌凌不假思索地否定,可神色却不如言语来的这样斩钉截铁,只要有丁点“言行不一”,就是我们这一行的机会。 “可你也发现了,你家修哥哥,分明对我,也是十分特别。” 我不自觉地咬重后面四个字,特别,当然特别,特别能给我没事找事! “不可能!修哥哥明明都没见过你几面......”叶凌凌明显慌了一下,随即更像是加强自己的心理暗示,“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是吗?”我调息慢慢站起,“你能确定......” 后面的话,我还未说出口,脖子一阵吃痛,在昏迷前夕,我听到叶凌凌的大丫鬟翠波,恶狠狠淬道:“低贱刁民,让你胡说八道,扰乱小姐......” 话似乎没有听完,我便陷入了无知无觉之中。 失策失策啊,只顾着迷惑叶凌凌,倒是忽略了她的忠仆,这才回来没多久,小命居然就这么又要丢了! 颠簸,非常的颠簸,我在摇摇晃晃中,渐渐恢复知觉,鼻尖嗅到淡淡的四时清味香,还有似有若无的甜香,似乎是女子脂粉的香气。 第26章 还活着? 身上盖的狐裘也带着淡淡的甘松气息,似乎是魏其修独有的味道,让我温暖而心安。 我心中叹息,这次死后入的空间,倒是比第一次舒服许多啊。曾经心心念念的人不能给我安排上,他的气息倒是允许我带上了。 可是......这嗅觉和触觉的感受,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我缓缓睁眼,入眼的是叶凌凌的一双美目圆瞪,樱桃红唇紧紧抿着,再一眼,是魏其修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手中的册子,神情平静而专注。 我惊疑万分,“你们......” 也死了?三字还未出,我猛地哗地一下,肚中污秽,全都倾倒在这馨香舒适的马车内。 而我,可想而知,在迷迷瞪瞪之际,被一脸铁青的魏其修丢到了仆妇丫鬟的马车上。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散了架。 哎,软塌狐裘的待遇你偏不享,非要在硬板板且狭窄的榻上遭罪! 戚许啊戚许,你就是没有享福的命呐! 彻底清醒过来,我自然能分清何为现实和幻境。 毕竟,有一马车的人虎视眈眈,那恶狠狠,阴测测的眼神,齐刷刷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身上各处凿出洞来。 “哟,最会满口胡言的贱蹄子醒了?”一婆子轻蔑道。 “长得一脸清纯样,这心简直狡诈狠毒至极!还不知天高地厚,敢欺辱我们小姐,我们就教你知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另一婆子接口道。 “......” 马车上六七个婆子丫鬟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难听的话,我懒得听。 嘴长你们身上,爱说就说,不代表我就要听了。 而且,为了一些没指名道姓的挖苦跳起来反击,实在是犯不着。 魏其修府中没有女婢,前世也是我过府后,才勉强从暗网中选了两个女子伺候我(监视我)。 这一马车的人,自然是叶凌凌的人。 我慢悠悠地起身坐好,整理着身上的衣裙。 我不大想的通,魏其修为何要抓我。不过他的计谋,我倒是想通了七七八八。 想来魏其修发现,卞茂麾要自导自演地装作库房失窃,趁机运出贡品。 因而,他白日大张旗鼓地假装要走,夜里再偷偷折返,来个人赃俱获,顺便再抓上一个我。 这一箭双雕使的好啊,要不是此计波及我,我都得拍手称快了!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些人以为我迟钝,不免加重语气,越说越大声,索性直接指着我骂了, “狐媚子,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啊!像你这种装得一副纯良无辜的做派,我可是见多了!还真以为就这点手段就能勾引慎王了?就你这低端的青楼做派,王爷才不会上当!” “就是,居然敢说慎王爷对你特别,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我睁大了眼,一脸迷惑,“一张标准鹅蛋脸,一双圆杏眼,鼻子小巧,樱唇丰润,肤质细腻雪白,这标致清雅的美人脸,我从小看到大,何需照镜子才知。嬷嬷可是有眼疾?” 张三嬷嬷气结,指着我的手都哆嗦了。 我的长相颇有几分迷惑性,看着就是清纯憨厚老实的样,不然老许也不会让我待在江门,还收我当继承人。 毕竟这一行,总得有点长相优势,说的话,才容易让人信服不是。 “姑娘真是牙尖嘴利的很,听说你姓许,似乎叫......幽静?”李四嬷嬷唇角略带着嘲讽。 这人不错,还懂得骂人先问过姓名,好指名道姓。 我点头,内心十分期待她能骂出什么花来。 她端着一副庄严样,谆谆教诲:“幽静姑娘,都说投胎是技术活,总有人不知尊卑,不知身份地把嫁人当作第二次投胎。殊不知,婚姻一事,早在第一次投胎就已注定,所以说,做人要脚踏实地,别做汲深绠短之事。” 这嬷嬷是懂说话艺术的呀,骂人挺含蓄嘛。 这般文雅地骂我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别说,还挺中听。 看这衣着气势,想来或许是乳娘。我估摸,是为了在这里看住我,所以没和叶凌凌的大丫鬟同车。 但是,真别说,这种涵养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才能挑起我回怼的兴趣啊。 我挑起嘴角一扬,“嬷嬷说的太对了,我一向赞成所有人闭着眼投胎,睁着眼睛嫁人。” “毕竟好夫婿,才是女子真正的未来。所以,难得有这般出众的男子中意我,我也不能退缩不是?嬷嬷同为女子,应能感同身受。” 我口中的出众男子其实泛的很,根本不知现在在哪个犄角旮旯待着呢。可是,情境使然,这李四嬷嬷一定会把魏其修给代入进去。 她嘴角抽抽,想来还没碰上我这般出身卑微,却自命不凡,还冥顽不灵的人,丢下一句狠话,自矜身份地不再理会我了。 马车上其他人看她也在我这吃了瘪,倒是都不说话,直接改为集体暴力了。 奈何我对付不了高手,回击她们可是洒洒水。 被我一一反击,伤又都在暗处,自是敢怒不敢言。 接下来的行程,她们尽管不服,却不敢再招惹我,倒也相安无事。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在一处林地停下休整。 她们虽然不敢动我,却死守着我,不让我下马车。 “人有三急,总不能直接让我在马车上......” 我话还没说完,各个皱眉,一脸嫌恶。 “你们要是真信不过,喏,”我伸出双手,“绑上总行了吧?” 李四嬷嬷权衡了一会,终是同意,绑了我的手,派两个壮实的丫鬟,压着我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远远看到魏其修,我两手举高,很是欢快挥手,“慎王爷!” 马车里七嘴八舌,我想继续假装不知他们身份都难。 魏其修瞥了我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直接扭头就走了。 人在屋檐下,一向狗腿的我,快速往他那边跑去。毕竟,魏其修和叶凌凌比起来,更像是不会取我性命的人。 奇怪的是,那两丫鬟竟是没有多做阻拦,只是亦步亦趋地跟我跑。 嘿,难不成男色诱惑力这么强,都迷得叶府的丫鬟都矜持起来了? 第27章 困兽犹斗 事实证明,到底是我天真了。 我还未追上魏其修,叶凌凌半路拦住了我。 “呵,大白天的就有野猪乱晃,倒是让我一时想起了去年的秋闱。” 我又不傻,这话的意思自然听的明明白白。 困兽犹斗。 秋闱,就是放一群飞禽走兽,陪着上位者一同围猎,看着那群野兽绝望狂奔,以此满足自己病态的快感。 原来如此,难怪她的人,并不强拘着我。叶凌凌知道我插翅难飞,就是想看我在这个围笼里,从不断尝试逃跑,到彻底失去希望。 可她也是高估了我的探索欲。 且不说我的整套飞针机栝被魏其修没收,我识路能力就差的离谱,现在的我,就像曾经渐语吐槽的那样,没有她们,犹如瞎子没了狗,连路都不知在哪,能跑个鬼。 她这般病态的期待,我实难满足,只能实诚地让她看清现实才好不是。 “可惜啊,我只想当被豢养的金丝雀,衣食不愁,仆使环绕,能被照顾得这般体贴周到,怎还有逃离的心呢。” “命比纸薄,心比天高,且让你先嘴硬!” 叶凌凌不屑冷哼,似骄傲的孔雀一般,去追她的修哥哥了。 知道她存着这心思了,我也不客气,直接要食要水,还要挑最好的。 给的人尽管不情不愿,倒也不敢真为难我。 我靠着树干坐下,啃起手中的囊。 心中盘算起来。 渐风的身手,那一夜,应该已经脱身。而且我们一早就说好,如果我被捕,暂时无性命之虞的情况下,不要硬拼,去找宋叔借兵力营救。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推算不出马车行了多远。但好在有一众女眷在,马车并不急行。 渐风他们应该已在途中,我得留下记号才行。 我起身四处走动,假装消食,默默留意着何处留记号,才不易被魏其修他们发现。 行至一小坡处,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寻了寻,发现密林深处,有两个男子相对而立,正在交谈。 其中一人的身型气质,一看就是魏其修无疑,另一人,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好奇心的驱使,我悄悄走近了一些。反正总有人看着我,我这性质就不能算偷听,顶多就是偶然路过! 另一人长相俊秀儒雅,一身落拓青衫,文士打扮,清雅中隐隐带着一种气势,一看便是颇有身份,还会武。 我琢磨琢磨了这人形象气质,愈发觉得此情此景在哪里见过。 恍然一下,我才想起这人,不就是方舒窈的前世丈夫,如今未婚夫婿,再不久就是正式夫君——冉弋。 冉弋许是形式上送那么一送,不敢全然忽视魏其修,也不敢开罪太后那边。所以明哲保身,就在途中,悄悄寒暄几句。 我轻叹,这颜值,这气度,却是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啊。 七想八想的,我竟开始了神游太虚。等回过神来时,发现魏其修就站在面前。 “禅......慎王爷,真巧!” 此前一见到他就禅师禅师的叫,都有点顺溜了。陡然换回前世的称呼,居然还不太顺口了。 魏其修似笑非笑,“怎么,错过冉家这桩婚事,就这么令你惋惜?” 我嚼了嚼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再嚼过一遍,顿时恍然大悟。 估计他是误以为我方才的叹息,是因为舍不得这桩婚事。 不是,这人的耳力要不要这么好的。 “若我说是,王爷可会放我回去?” 魏其修看着我,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想的美。 这个无望,我换一个,“王爷不如给我松绑?毕竟有你这样的高手在这,还没收了我的飞针机栝,我现在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 “再说了,您治下的人个个武艺高强,我想逃,也得有这个能力不是?” 魏其修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他这点会同意,没想到,他说,“许当家若是能赔我马车上的牡丹纹波斯毯,这点请求,也不是不能答应。” 不就赔钱嘛,一张地毯能有多贵,我赶忙说:“赔,一定照价赔偿。王爷若是不满,双倍......三倍都成!” “我的意思是,”魏其修唇角一勾,眼底浮起似有若无的促狭,隐约间,那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颇觉有些忐忑,听得他平而缓道:“是赔我一张波斯毯。” 这波斯毯虽是舶来品,价格高昂,有些难寻,倒也还在我能力范围内,我提起的心,又稍稍安放了回去,“我一定竭尽全力替王爷寻到一模一样的波斯毯,只是巧妇也愁无米之炊,我人被困于此,实难施展拳脚啊。” “哦?许当家想要故技重施,到皇宫库房里盗取?” 我懵了一下,转瞬,砰的一声,听到了希望碎裂的声音——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他那波斯毯是贡品,民间根本寻不着! 他这分明就是不可能给我松绑! 我深吸几口气,拼命忍住污言秽语从口中吐出,硬邦邦道:“小人是良民,怎会做偷鸡摸狗之事!王爷莫要污蔑小人!” 魏其修望着我,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一点,连眉眼处,都罕见的带了浅淡笑意。 我继续强压着怒火,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王爷为何一定要拘着小人?” “因为,”魏其修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点,“有趣。” 全身的血液在那个瞬间,仿佛都涌上了脑门,我简直要气炸,完全失去与他说话的兴致,“告辞!” 雄赳赳地转身,没走出两步,却迎面碰上了叶凌凌。 她家男人让我内心火热异常,但我大度,祸不及池鱼! 我无视一般,准备越过她——再生气,也不能输了气势! 魏其修不忘背后补上一刀,“这姿态,真像斗败的公鸡!” 惹得叶凌凌扑哧大笑,很是神气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啊!!! 忍。我忍!忍常人所不能忍的,方是强者。 无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路下来,马儿悠悠喝水吃草,我却疯狂暴走,恨不能将怒火全卸在脚上,最好变成哪吒的风火轮,让我即刻逃出升天! 第28章 溪边留暗号 溪水潺潺,风拂杨柳。挟带着水汽的润泽的春风,颇能安抚浮躁的心情。 可是——我还是觉得好生气!问候过魏其修的祖宗十八代,顺带着也问候了叶凌凌的祖宗十代。 一个两个,没事拘着人玩,这是人干的事吗!简直禽兽不如。 我刚想拣石头扔水里解气,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绑着,想来是看周围都有守卫,那两丫鬟觉得我跑不了,便也躲起懒来了。 我倒是也想给她们自打嘴巴的机会,奈何事实确实如此。 且不说逃走,会不会被魏其修的人追上,就这深山老林的,我怕是先把自己绕晕在原地了。 所以,既然性命无虞,那就乖乖不动,等着渐风他们前来营救才是正解。 想到此,我才想起光顾着生气,竟是差点忘了正事。 我反手一解,绳子松落。 江湖行走,哪能这点解绑技能都没有。 只是不想引她们戒备,才一直假意保持着被绑的姿势。 我坐在溪边扔着石头,另一只手,随便把玩着手边大小不一的石头。 看似不经意,实则,我在摆着只有我和渐风渐语她们,才知道的暗号。 记号已做好,我正欲起身,看到一人牵着一马,在溪边喝水,我眯眼细看,那人——嘿,我总算是体会到那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丁老头!”我怒吼。 丁威扭头一看是我,惊诧不过一瞬,反应迅捷地弃马,朝着反方向狂奔。 搞坑蒙拐骗勾当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反应力。 因为最怕的就是当事人反应过来,弄丢自己小命。是以,个个腿脚都灵便迅猛,局势一不对,立马跑路。 我几个轻踏追上他。 开玩笑,从前拼命学的轻功,怎能连这点追人的用处都没有。 丁威其实也就虚长我几岁,长相却显老气。他为了更显得庄重沉稳,仙风道骨,总是蓄着美髯,看着比实际年龄,又大了最少十岁不止,所以我们都叫他丁老头。 “我说你,跑啥?”我用力揪着他后衣领。 丁威直告饶,我狠踢了他一脚,放开他了。 “我,我就是没看到大当家而已!” 我能信他个鬼话,直接道:“二当家左右逢源,深谙经营之道,不如我将这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岂敢岂敢!”丁威面露苦色,“小静啊,你就饶过我吧,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只想赚钱,不想负责。” 丁威和我其实都算是被老许收养的,只是我更受老许看重。而丁威确实在钻营这块要弱于我,加之他的心思本就不在管理,所以更是一门心思地只想快些捞钱,好提前安享晚年。 他有些小贪,本性不算坏透,只是爱财如命,对钱财过分计较,以至于与我会有龃龉。 他对老许怀有知遇之恩,是以,小小出卖我,他会,但是背叛江门,却是不会。 这就是为何,我气愤得想要狠狠暴揍,却不会杀他的原因。 我冷哼,“这趟掮客,你倒是先赚了个盆满钵满,说,收了慎王多少好处?” 丁威不敢不说实话,毕竟,他说实话,这钱,我便不会拿。因为他把属于江门的那一份,已经上交过了。 但若是撒谎被发现,这钱也只能充公。 他弱弱伸出三个指头。 “三千两?”我顿觉火冒三丈,“区区三千两,就把我卖了?” 丁威不自然地尬笑,“呃,是三万两。” 我倒吸一口凉气。 好,财大气粗,只要钱够多,不怕没鬼推磨。 三万两确实多,但是于魏其修而言,也是轻轻松松就拿的出的。 能用钱促使目的快速达成,对于魏其修这种不缺钱的人来说,不值一提。 我猜,他之所以愿意出这钱给一个二流子道士,一是不想让他吞了贡品。 只要酬金不低于所得物的价值,就不怕别人昧了。 毕竟,谁也不傻,与其拿着那东西胆战心惊地跑路,还不如光明正大地索要酬金报酬,而且后者显然更多,更保险。 二来,是为了探取我更多的信息。 我似乎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和前世在他眼里一文不值相比,这一世我能与贡品同价,还进步了呢。 “而且,什么叫卖!”丁威一本正经,“慎王和您本是一家人,听谁吩咐不是听,大当家说什么两家话!” 这都啥跟啥,逗我呢? 我不禁失笑,“饭乱吃,话可别乱讲,什么叫本是一家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他熟了?” “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啊!”丁威指着自己的双眼,见我眯眼斜睨他,立马虚了下去, “其实,呃,是小四那日跟着渐风一起寻你时,看的真真的。” 小四是宋泊简安插在江门保护我的人,那日跟在渐风身后。 我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丁威贼兮兮地靠近,“树洞才多大的地方,孤男寡女的......” 他又是贼贼一笑,给了一个“我懂”的眼神,我更是蒙圈了。 “小四说,那日慎王与你亲密互动,那柔情似水的眼神,要说你们共处一夜,没有发生点什么......谁信呢。” “当然我懂我懂,这种事嘛。”丁威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指天发誓,“大当家放心,我绝不到处乱说,毁坏大当家的名节!” 我快速捋了捋他的话,顷刻恍然明白了过来。 呵呵,名节?我的名节早被你们毁的一干二净! 树洞,孤男寡女,亲密互动.....别说,还真的一一都有了对应的画面。 孤男寡女共处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能让人浮想联翩,这我还能理解几分。 但我就想知道一点——所谓的亲密互动,充其量就是魏其修顺手扶了我一下,眼里明明是冷漠嫌弃。小四到底是如何,能看出魏其修柔情似水了??? 这种事就是,你越急着分辩清楚,就越让人想入非非。 我根本懒得多说。 我不响,丁威的嘴又开始叭叭地说起来。 “就算那日之事我没看到,但就说前一夜,你故意放倒架子,慎王爷不怪罪你不说,还为护你,都牵动了肩上的旧伤!” 第29章 丁威士勇士 “见你被打晕,二话没说,抱着你就走,那紧张心焚的样!我告诉你,这些年下来,我丁威也算阅人无数,王爷若不是喜欢你,我名字倒着写!” 从听到前一夜三字开始,我脑中想的都是,我居然昏迷了一天一夜,渐风那一日可有受伤,整整一日过去,宋叔的人是否寻的到我的踪迹。 我一心想着怎么联络到渐风他们,如何逃出去,后面的话,我只是看着丁威的嘴一张一合的,是半个字也没进耳里。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不耐问:“我刚刚的话到底听进去没有?” 我白了他一眼,管他说了啥,看他这狗样,无非就是对魏其修一通胡夸海夸的。别说,姓魏的这三万两花的挺值,瞧这被收买得这般心服口服的,我不得不羡慕啊。 有钱就是好啊。 “张口闭口不离慎王,怎么的,相中他了?不如我来教你一招,保证慎王对你也是青眼有加。” 我勾勾手指,丁威半信半疑地凑近了些。 “你呀,就把这胡须剃了,再把这道袍换成花红柳绿浮华色,也算一个秀气小青年,肚里还有几滴墨水,怎么也比妓馆的小倌来得有文化不是?我帮你引荐......”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丁威气得胡子一抖,睃了我一眼,声音忽然又矮了下去,“哎,你以为我不想啊,还不是慎王他......不喜男色。” “噗,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狂笑。 不是吧,这......丁威,就凭这一点,你比我有种。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是半分不敢靠近,您老人家够胆量啊,居然还真想着色诱了,好,甚好。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笑的!你不就是仗着慎王青睐你!别怪我多嘴,我可是为你着想,慎王爷有钱有权有貌,重要的是他还看得上你,这样的优品,若不珍惜,错了这村,就没了哟。” 真是无语至极,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魏其修能看上我,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还有,就算如此,他看上我,我就得巴巴地迎上去? 我承认,这要是放在前世,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是现在,能离多远有多远,这才是我亟需解决的诉求。 “啥叫他还看得上我?我好歹花容月貌,青春年少,怎么也算得上咱们江门一枝花吧?” “就你?”丁威讥笑,“就你这中人之姿,比得过媚儿姐?” 比不上,但我还是胸脯一挺,“皮囊我没有,但我有有趣的灵魂。” 丁威这次没有反驳我,居然认真点头,“或许就是如此,不然我也想不通为何,慎王爷放着身边的叶大小姐,这样的倾国佳人不要,偏偏看上了你。” “.......” “我跟你说,你也别看着慎王爷多照顾了几分叶大小姐就吃味。” 不是,这人到底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我这一世就是个路人甲,又不是魏其修的妻子,要不是现在被他强拘着,我是根本不想和他有牵扯,更不会在意他关心谁好吧。 我简直气笑,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跟慎王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清清白白啥关系也没有,怎么可能会吃味!” “你可得了吧,就你俩那小眼神睃来瞄去,郎情妾意的,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了?” 郎情妾意?好吧。诚然,我不能全然否认,丁威看到的不是如此。 毕竟,频繁的见面,总是会勾起我的几分情愫,魏其修或许也是对我起了几分兴致,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根本也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回事! “我看慎王爷对那叶家大小姐,不过就是敬着几分她家老爷子的兵权,当作妹妹一般多些关怀罢了,根本不可能是男女之情。我看人一向准,错不了,你就安安心吧!” 丁威自顾自说着,我根本没听,只专注地在心里拨着算盘。 让丁威这滑不溜的去寻渐风...... 不行,我在心里否定。 毕竟他能出现在此,就说明魏其修默许他跟着。让他去,就是变相地让他带人寻到了宋泊简。 我和宋叔好不容易躲过朝廷的追踪,就算魏其修对我,有带着邀我同行的诚意,我也不敢冒这个险。 丁威这边是行不通了,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在这一瞬,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渐渐浮现——似乎命运的齿轮怎么转动,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管是我,还是方舒窈。 我们都试图做出改变,做着与前世截然相反的决定,最后兜兜转转,结局好像并无变化。 难道,魏其修还是因为,我发现了他有离魂症的秘密,才强行拘着我? 这一世我明明极力远离,而且现在还有叶凌凌在场,明明与前世的轨迹有所不同。 但还是阴差阳错地,与魏其修一同上京。若是如上一世那样,被太后设计赐婚...... 我不敢再往下想,双手惊得发冷,这一世,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自己的命运由着别人摆弄,我的命,只能我自己做主。 尽快逃离的这个想法,愈发清晰。 而逃,万万不能没有钱。 我试探问丁威:“你要跟着上京?” 丁威纠正,“不是跟,同路而已。” ....... 这,不是一个意思? “我不管你去哪。”我盯着他,冷冰冰道:“那酬金,我不要多,三成,去尾抹零,给我一万两。” “你之前定过规矩,我只要一分不少上交日头,赚的外快,你不管......再说,三成不抹零,也就九千......” “你赚外快,我不管,但这是我的卖身钱!”我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要么一万两,要么一人一半,你自己选。” 丁威到底是对我心存几分愧疚的,咕哝几句,只能不情不愿地数了一万两银票给我,我叠好塞好,顿觉心情舒畅了几分,很是大气地放任他自由飞翔了。 身上有钱的感觉真好,硬气,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呢。 路上偶遇了翠波,她看到我,便冷嘲热讽起来,“哟,还是头一次看到别人自投罗网的!我家小姐都调离了守卫,放你走了,居然还自己回来,真是够蠢!” 第30章 月老牵的线 “怎么,找不到出路啊?你求我啊,没准我善心一发就告诉你了。”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没想过要逃啊。”我笑,“有你们这帮奴仆全心全意地挂念着,我怎么舍得离开呢。” 叶凌凌和魏其修,呵,这两人也真是有意思。一个明着拘着我,暗里却非要对我放行。另一个呢,明着对我不闻不问,实际上,暗里的眼睛,从来没离开我。 所以,不是我不想跟丁威一路,非要乖乖自投罗网,而是,我根本没得选。 “哼,让你嘴硬!”翠波根本不信,狠厉瞪我,随即神色闪过一丝狡诈,“总有一天你要跪下求我!”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我心思一转,悠悠道,“对了,顺便提醒一句,我身娇体弱,若是吃不饱,穿不暖,也是没有力气逃跑的。岂不辜负你家小姐一番好意?” 她的心思,我还能猜不出吗?害我性命,没法向魏其修那边交代,所以下毒,或者毒打我,她们还不敢,不然岂能容我蹦跶。 能做的,不就是克扣吃食。 “你!你给我等着!”翠波指着我威胁。 我不理,直接越过她走了。 翠波大叫,“贱民,你停下!” 我只当未闻,走的更快了。 我又不傻,他们人多势众的,我还要留在那,等着她叫人来欺负? 我回到马车上时,发现李四嬷嬷不在了,到底身份被抬高了一些,所受待遇自然要比这些低等奴仆好上许多,估计是受不了这边的拥挤,跑回自己马车上了。 正好,她这一走,留下的可是两人的空位。倒是让我更加心安理得地独占一边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脸这么大!”张三嬷嬷借机嘲讽,“年纪不大,教养却差。不知尊老,恬不知耻!” 嘿,还挺顺口溜! “好!”我拍手叫绝,“嬷嬷这段话,堪称典范啊。” 张三嬷嬷气得嘴都歪了。 哎,这人真是,夸她居然还不受用。真不懂得享福。 我观了观她的面相,正色道:“嬷嬷印堂有黑气萦绕,今天要格外当心!” “切,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会看相?”张三嬷嬷十分鄙夷嫌弃,“你要是会看相,那我都能上天了!” “嬷嬷何时上天我暂且不知,”我掐指一算,不慌不忙继续道: “我只知道,今日嬷嬷时运不佳,不出五个时辰,必遭横祸。” “你个死丫头,敢诅咒我,活腻了啊!”张三嬷嬷顿时炸毛,撸起袖子,似乎准备狠狠揍我。 我只是平静地望着她,微眯了眯眼,看似淡然,却分明显露出了狠色。 身旁的丫鬟慑于我先前的反击,赶紧拉住,劝说:“嬷嬷何必为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动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啊!” “是啊,嬷嬷你休听她胡言乱语。她就是故意气你的,这种心思歹毒之人,可不能中了她的奸计!” “就是,这种人心如毒蛇,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种不知斤两的人,说的话就是放屁!”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劝着,却也不忘狠狠骂我。越骂越狠,仿佛这样,才能抵消一点方才在我这吃的那点亏。 挺好,不敢动手,只敢动口,还给我省力了。 只是,她们的行为让我想到一个词——底层互啄。 都说上层压榨底层人,殊不知,下层人更会拉踩下层人。 不过是一群心胸狭隘的讨生活的人罢了,我根本不会把她们的话往心里去。 我只是心寒,她们总爱把别人想象得与她们一样,善妒计较,接收不到他人的善意,这才是最可悲的。 所以,命不好的人,不能都把锅甩给所谓的“命运使然”,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才是正解。 我不理会,她们就越是喋喋不休,我实在嫌吵,一哂,“怎么,各位武谈得还不够?” 一位胆大点的丫鬟道:“哼,神气什么!你现在手绑着,我们还会怕你不成?” 我余光一扫,哦,倒是忘了,我还假意绑着手。 我笑望着她,笑容里,淡淡杀意,“姑娘敢再试试吗?” 这勇士还真是一激就动手,结果当然是被我掐准穴位,一通蹂躏。 换来的最终结果,还是让我满意的,马车内顿时鸦雀无声,五个人全部闭麦不言。 我一一扫过一眼,心情不错地闭眼假寐。 残阳半沉入群山之间,晚霞绚烂如血,暮霭沉沉之下,一行人行至了驿馆。 我刚下马车,就看到走在前头的魏其修和叶凌凌,女的开心地不停叽叽喳喳,男的时不时和煦回应一下。 这两人的性格,还真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月老牵的红绳也是奇怪,难不成,一定是相异的性格才会互相吸引么? 我跟在他们后面,想入非非,居然从他们婚礼的排场,到入洞房......再到他们的孩子...... 正想着他们孩子名字,冷不防地撞到一堵软墙上,鼻根生疼,疼得瞬间醒神,我下意识捂鼻抬头,正对上了一双沉如深水黑潭的眸。 “路走不稳,现在连路都不看了?” 魏其修的声音清冷而疏离,一如往常,全然没了刚刚的温柔耐心。 要不是你突然停下,我能撞上? 心里骂了千百遍,面上却是唇一扬,眼弯弯,“小人自知卑鄙,不敢直视王爷的天人之姿。故而,反应不及。” 我就是想不通,我是半分没看出魏其修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为何旁人总是有这种误解? “修哥哥你理这种人做何,不过就是青楼的伎俩,故意引起你注意!”叶凌凌娇嗔。 这种捏着嗓的音,矫揉造作的样,要是放在方舒窈身上,我是百般不适,不过叶凌凌使起来,我看着,竟是不觉得不舒服,还都想安抚上几句了。 果然,只要颜值够,再令人不适的事,好像都能原谅了。 我一脸好奇看她,“叶大小姐去过青楼几次,或是因为叶府近花巷?你府中的下人对青楼女子也是十分熟悉,张口闭口不离青楼女子,不知可有经验传授,我也十分好奇那种地方。” 第31章 区别对待 “大胆,我堂堂叶侯府大小姐,岂容尔等胡乱污蔑!” 叶凌凌狠狠瞪着我,“来人,掌嘴!” 到底是高门大户的教养,自小就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气势自然足,半句废话不想有,能动手的,何需过嘴瘾? 这不就是,她优良家世的优势么? 翠波听命上前,满脸得意,刚要动手雪耻,却被魏其修拦下,语气难得的带了一丝严肃,“凌凌,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莫要引人注目。” 叶凌凌略有些委屈咬唇,只能不甘地让翠波退下。 我淡笑望她,“叶大小姐,好气度。草民佩服。” 我语中的淡淡嘲讽,我不信她听不出,可是出乎意料的,她竟是展颜一笑, “与许姑娘开个玩笑,姑娘不会吓到了吧?一会与我们一桌用饭吧,难得碰上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我们可要多多熟稔,增进增进感情才是。” 多多熟稔,增进感情?我信你的话才有鬼。但我也不拒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她想看我当个歇斯底里的绝望野兽,哪会那么容易让我嗝屁。 再说,我又不傻,就算条件再简陋,这两人的伙食肯定是这行人当中最好的。正所谓,这蹭吃蹭喝,也得会选不是。 龙井虾仁,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除了当地的菜色,还有旋炙猪皮肉和滴酥水晶鲙,味道正宗,十分美味。 想来后两道是叶凌凌一路随行的家厨做的。 这行为是否骄奢,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吃的是十分满足,瓜也看得颇为开心。 一顿饭下来,我总算明白了叶凌凌邀我同桌的意图了。 她全程都在和魏其修保持着亲密互动,秀着“恩爱”。这姑娘也是有意思了,怎么总喜欢以己度人呢。 你喜欢的,别人未必都会惦记。 这种小心量的行为,和方舒窈还挺像。难不成,她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我全程吃的认真,看的也十分认真。 “修哥哥,这道菜你尝尝,是我们家厨子的拿手菜。” 魏其修回以一个好,引得叶凌凌更是心花怒放,“修哥哥,回京后带我春游可好?正好可以赶个今春最后一游!” 魏其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叮咛她多吃一些。 其实,自己剥离出来后,以旁观者的角度入局,就有一种——看着别人恋爱,感受吃瓜的快乐。 而且,吃瓜的快乐,盖过了心底的那点小小的不舒服。 叶凌凌对魏其修,看的出,非常纯粹的爱慕。是少女独有的稚嫩纯真的情感。 我不禁想到从前的自己,青涩的单相思,那种真挚纯情,丝毫不输如今的叶凌凌。 我倒也不是为自己惋惜不值,情出自愿,我为这段感情,付出过百分之一百的真心,从来没等来魏其修的回眸,是会难受,不甘,但痛彻心扉后,便是迎来了大彻大悟。 这就是现在的我。 我承认,我是还有些难受,却也只是一点。已经完全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或者说无关者的身份,来应对他们。 龙井虾仁是我心头好,却离我最远。见他们你侬我侬地顾着说话,我悄悄地挪近一点点。 再见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又伸手准备再挪那么一点点。 手还没碰到白瓷盏,魏其修一推,鲜嫩的玉白虾仁,就这样地呈现在我身前。 就差一点,白瓷盏便要碰到我的身体。 我愕然看他,而他面对我时,那神色一扫和煦,依旧冷若冰霜,“想吃就取,何必扭捏。” 我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但我还是得有礼貌——“多谢王爷关爱。” “你少自作多情了。”叶凌凌白了我一眼,“修哥哥是根本吃不得虾,一吃便要过敏......” 过敏?不对吧。 从前我和魏其修偶尔同桌吃饭,我做的龙井虾仁,他吃的挺多的啊。 她惊觉说漏了嘴,看向身边人,半是歉意,半是撒娇,“修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魏其修温煦一笑,“无妨,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 这,同样是人,同样风华正茂,鲜嫩的一枝花,你要不要区别的这么明显! 我无语至极,完全没了胃口,随便扒拉几口,便离桌了。 管你啥过敏,与我有何干?我巴不得你吃啥啥过敏,碰啥啥不行! 春日的雨说下就下,我坐在长廊石阶上,看夜雨打芭蕉。 哎,一屋子都是人,进屋又得听那几个女人聒噪,也不知道怎么睡。看来漫漫长夜,只有此处的静谧属于我。 我随手折了一枝花,数着花瓣玩。数着数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叶凌凌的面容,白净细腻的芙蓉面,精致绝美的五官如同冰雕玉琢,圣洁中,又流露出几分妩媚。 是比花娇百倍的女子。 到底是京都第一美人,美艳绝伦,出身高贵,家世样貌无可挑剔。奈何看上的却是魏其修这种冰碴子。 不过,也算融化了几分。 说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人性本如此,被爱的那人总是有恃无恐。 从前我一直以为魏其修也是爱叶凌凌的,但如今脱离这种三角关系,再去看,似乎,是那么回事,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魏其修对叶凌凌是最特别的,这点无可否认。但似乎也只是比别人特别温和一些而已。 比起叶凌凌看他时的那种微微羞涩,却满眼星光的目光,魏其修显然要显得平淡很多。 难道他掩藏习惯了,连爱意都能藏的住了? 我的脑海闪过丁威的话——不过就是敬着几分她家老爷子的兵权,当作妹妹一般多些关怀罢了,根本不可能是男女之情。 我甩了甩脑瓜子,赶紧丢开这浮在表面的推论。魏其修是我根本看不透的人,哪能这般武断地先入为主。 有时也是玄乎,心里念着谁,还就能碰上谁。 叶凌凌从对面走来,“许姑娘在这做什么?” “赏夜景。” 叶凌凌鄙夷勾唇,“无星无月,黛云寒雨,这样的夜色你能赏什么?是花花心思又起,想在这里偶遇修哥哥吧。” 第32章 惹是生非 我故作惊讶,“叶大小姐怕不是我肚里蛔虫?” “狗嘴吐不出象牙!”叶凌凌不怒反笑,“本小姐一向大度,从不与狗计较,就你这下三滥的伎俩,路人皆知。不过,” 她故意一顿,我也是十分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 小姑娘家的那点小心思,我简直不要太懂。但是长夜漫漫,逗着玩一下,倒能解个闷。 “你所在的地方,离我们的小院最远。所以,我也是好心给你忠告——别想着有事没事接近修哥哥,他是我的。” “这话有些奇怪。”我一脸不解,“不是你家修哥哥有事没事接近我吗?不然,他拘着我作何?不就是,不就是......” 我微低着头,轻咬着下唇,一副羞赧状,小声道:"不就是,他看上我了......." "不要脸的贱民,这种话也敢说出口!"叶凌凌身边的翠波挺身而出,怒骂道:"要是再敢随意诋毁慎王爷,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我浅笑,"叶府的人就是威风,连实话都不让人说......" 啪!是鞭子打在地上,在这样的寂静深夜里,发出瘆人的巨响。 "不是不让人说实话,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叶凌凌再一鞭子,朝我甩来,我躲闪不及,只能徒手接住。怕是她用了十成的力道,我的手心火辣辣的疼。 我咬牙强忍疼痛,一丝一毫都不想露了怯。 我平静望着她:"叶大小姐放了我,不但不用听我说话,连我这个人,你从此以后,也不用再见。" "当然,还有你的修哥哥,从此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我。" 叶凌凌尽管气愤,但听着后面一句,美好的杏眼明显又睁大了一下,犹疑了一会,"你,真的能保证不再见修哥哥?" "叶大小姐,如今的现实的情况是——不是我想见慎王,而是慎王抓住我不放。"我纠正了她的话。 叶凌凌抿唇瞪我,却又无可否认。过了一会,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起来—— "呵,何须放了你?我还有种方法,让你永远都不能......" "你们在做什么?" 叶凌凌的话还没说完,被突如其来的清冷男声打断,而我看到来人,根本来不及细思叶凌凌未出口的话,直觉完了! "修哥哥!" 叶凌凌猛地收回鞭子,我一时反应不及,手心被粗粝带钩的绳索摩擦而过,只觉得手心有些湿润,疼得我忍不住低呼出声。 翠波立即呵斥,"刁民,装什么柔弱可怜,慎王爷一来就想博取同情,心眼还真是多!" 我一向伪装惯了,再疼,也能扯出浅淡的笑意,手心摊开,看了看,还流了不少血,从手心沿着手腕滴落,一滴接着一滴地流下。 魏其修凝眉看我,语声冰冷:"惹是生非,墨笔,将她单独关押起来!" 我的心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下,痛了一下,也就这么一下而已。 这是我前世的夫君,是我真心实意爱了整整五年的人。 我抬头看他,一瞬间居然真的绽出点笑意,没有苍凉,没有悲伤,更无激愤,很平和的笑意。 这一幕,像极了前世叶凌凌有事没事,找我茬时,他从来不问缘由,更别说会为我这个妻子主持公道了。 如今,我和他,什么都不是,更是不能指望了。 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戚许,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一向如此偏心,从不分青红皂白,何必还要介怀。 漆黑一片的厢房里,没有燃灯。我适应了一会,摸索着躺到了床上。 没有将我扔进柴房,我应该要感激涕零的。 外面的雨渐停,微弱的月光,从窗棂泻进来,冷冷的光芒照着血色斑驳的手掌心,显出一种可怖的青灰色。 血已凝固,伤疤却还是疼的。 心已经累极了,我闭眼调息,不知不觉间,竟缓缓睡了过去。 手背是一种暖暖的,温柔而小心的,手心是凉凉的,略有些刺痛的...... 这种触觉感受愈发明显起来,我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抽回手。 那人却是抓的更紧了,"别动,若你还想要这手。" 魏其修?我吓得一骨碌坐起。 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轻柔地为我处理着伤口,消毒,然后上药,动作是我从没见过的缓而柔,暖橘色的油灯光芒映着他如绝美山河起伏的侧脸,竟是为他添了几分暖色。 看的我心口,亦是情不自禁地一暖。 "别去招惹凌凌。" 我嚼了一下,嗯,就六字,如大浪浇身,从身到心,透冰凉。 我坐正看他,而他依然神色专注地为我包扎,动作轻柔。 挺佩服他的,做着足以暖透人心的事,说的话依然能让人透心凉。 为什么会觉得我招惹她,而不是她仗势欺人? 这句话,我没有问。因为,得来的答案,只会更加自取其辱。 "不如我给王爷一个最实际的建议,放了我,不就完全避免——你口中所说的那种情况。" 魏其修手顿了一下,然后竟是用力一拉,听我实在忍不住地痛呼出声,才转头看我,嘴角噙着笑,可那目光针尖般锐,丝毫笑意也无。 "你不是知道,本王看上你了。" "无中生有之计,博君一笑罢了。"我回望着他,唇角是一贯的温柔平和弧度,"叶大小姐会信了这玩笑话,到底是因为王爷没有给足她安全感。既是意中人......" 魏其修从鼻腔发出不屑之声,截断我,"我和凌凌之间,还轮不到你置喙。" "当然轮不到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商女多言。"我幽幽叹气,"奈何自那独处的一夜......我便对王爷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王爷既然心有所属,我亦不敢强求,只望您放我一条生路,不要让我深陷情网不能自拔,最后香消玉殒......" 这话是实话,却只是曾经的我,所以我可以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的真诚。而心,却如平静湖水,毫无波澜。 “你对本王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魏其修玩味看我。 我满目真挚,不掺杂一点的假。很是认真地点头。 第33章 冷静表白无人信 这迟来的告白,在心如止水时说出,少了羞涩期待,却不减真诚坦然。 可惜,这样的实话,听的人,不会信。 “要是换上此前在廊中的神情,本王或许还能信几分。” “少拿你们江门那套糊弄我。” 魏其修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们江门故意往卞府扔野狐,装狐妖出没,搅得卞府上下不宁,进而让他们深信,卞余确真的是被狐妖吸去了精气?” 我心头一顿,没有说话。 “引卞余确入深山,又是美女色诱,又是下药,要不是凉溪镇天高皇帝远,远离京都,不用等卞茂麾反应过来,早有人端了江门老巢!许幽静,敢作局糊弄朝廷命官,你是觉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这点我自是清楚。只要出手,总会留有痕迹。江门作局的对象,至多就是豪商,从不对当官的下手,不就是因为惹不起朝廷。 因为有那么一点先知,我就是算准了,卞茂麾左右要被魏其修抓到实证,抄家灭族。所以,我才一改硬碰硬的计划,改为顺水推舟,设扎飞局,助推魏其修一把。 这一点,我不打算解释,也无从解释。 魏其修居高临下地凝望我,“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怎么不说话了?” “王爷都知道了,还需要我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帮了他,却得不来理解,我心口还是闷着了一口气,“难道王爷想让我千恩万谢,谢过王爷高抬贵手,不杀之恩?” “那小人多谢王爷提醒,下次设局,一定谨慎再谨慎,绝不让人抓到把柄。” “不识好歹!”魏其修面容紧绷,一向喜怒不显的神色里,分明显露出一丝怒意,“你要庆幸,你现在在我手里,不是像卞茂麾那样,关在囚车里。不知何时,命丧何地!” “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另一个牢笼吗?” 我在心里说出这句话,到底不敢真的惹怒魏其修。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只知道,我需要先在他手下活下去。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出手帮我,或许是善心大发,也或许是因为我似有若无透露的,和他同病相怜的悲惨经历,让他觉得我或可同路,或有一用。 按以往对他的了解,按如今他对我似是而非的态度,后者显然可能性更大。 他怎么想,不重要。我要如何远离他,才是我首要之事。 油灯即将燃尽,几乎没在煤油里。魏其修早已离开,屋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我的脑海一遍一遍地过着那句——不是像卞茂麾那样,关在囚笼里。不知命丧何地! 命丧何地。 魏其修这个断言没有错,以太后一党的狠戾,是不可能让卞茂麾活着到京都的。 一张掌握了太多秘密的嘴,怎敢给机会开口? 我当然应该庆幸,过程有再多的不确定性,卞茂麾的结局总归是我想要的。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亲手杀死我祖父时的那种眼神,像是毒蛇看着猎物一般,那种冰冷的狠毒,仿佛也抽走我身上的最后一丝冷气,让我瑟瑟发抖地,不知捱过了多少个夜晚。 要不是魏其修自以为是地将我困在这里,最后送卞茂麾上路的人,便该是我。 第二日醒来,听丫鬟小厮七嘴八舌,说是张三嬷嬷夜里出恭时,被野猫惊吓,摔了一大跤,晕了过去,幸好有人经过,及时送去了医馆,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行程不能耽误,便将张三嬷嬷和两个粗使婆子丫鬟,留在了驿站附近的医馆。 也因为这个,那日马车上的人,瞬间转换嘴脸,对我的话,接近深信不疑。 我的目的就是要取得她们的信任,从她们口中打探消息,得些便利,不然费这劲做何。 翠波和李四嬷嬷路过,见着我和这些人热络起来,又是冷嘲热讽,“呵,江湖上不入流的雕虫小技,收买的只会是这群愚蠢的贱婢,有本事倒是让王爷倾倒在你石榴裙下啊?” “慎王爷心里眼里只装的下我们小姐,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幽静姑娘,人要看的清现实啊。昨夜慎王爷半分没有维护你的意思,你就应该明白!所以,还是识相点,赶紧离他们远远的!” 我说:“你们要是这般笃定慎王爷只爱你们小姐一人,为何还要故意说与我听?” 讲真,看着她们对我这般防备,还故意放话拉踩炫耀。我现在还真有几分相信了丁威的推论,魏其修对叶凌凌算不上男女之情。 或者换种说法,因为魏其修对叶凌凌的感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坚定不移,所以她总是默许身边人来向我炫耀优越感,以此获得安全感。 但她不知道的是,我激她纯粹就是为了找点乐子,气气他们,好让自己心里稍微平衡一点,根本不想掺合到他们的感情里。 “不妨帮我告诉你们叶大小姐,与其这样互相伤害,倒不如想想怎么让我离开这里。若能放我离开,我必千恩万谢。” 我说实话,可惜这翠波和李四嬷嬷就是个蠢的,还偏偏不信! 两个放了狠话,又是气呼呼走了。十有八九,又告状去了。 我趁队伍启程之前,使了点银钱,让其中一个粗使丫头,帮我从医馆带来几味药。 药材很寻常,也没有毒性,所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因为张三嬷嬷摔伤,留人照应她的缘故,马车上只剩两个年纪较小的小丫头。小姑娘难免单纯一些,看我的眼神都有了些许崇拜,还将她们私藏的小零嘴分与我。 说起来,对于张三嬷嬷这一评断,我还真是掐指一算,断出来的。 江门那些人之所以能骗得“肥狍子”,心甘情愿掏出大量黄白之物,少不了那点真才实学。看相断运,都只是基础罢了。 若有人问,为何有些人断得准,有些人不准。那这个除了会相面之外,还得会审。 会审度一人,基本就能断个五六分了。 第34章 帮人看相 不过,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就是个人的直觉。 直觉或者说第六感极强的人,加上江门的独有技艺,几乎就是无往不利了。 但直觉这种东西解释不来,按老许的解释就是:直觉这东西说不清楚,但确实存在,任何事情来临之前,冥冥之中都有一种预兆,只不过有些人能感觉到,有些人感觉不到。 而我吧,有意思的是,对别人评断上,直觉神准,对自己的,就呵呵两字。 张三嬷嬷的面相是有厄势,但想要断得丝毫不出错,自然少不了我平时的见微知着。她性子急躁,行事张狂粗蛮,这样的人,或早或晚都得出点啥事。 而且,人活世间,谁还没个意外的。我故意放话五个时辰内,就是先在她心里埋个种子,有这个种子不断暗示她,想不在这个时间段里出点意外,难。 “芳芳姑娘,你五行属水,今年又恰好是癸亥,属水年。如今我们虽走山路,但这地界水域交错,实属临水更旺。三水齐聚,天时地利人和,此阶段,正是你运道最旺之时。” 名叫芳芳的小丫头听得满面春风,略有些羞涩问:“那,那我该怎么做?” 我一看着神色,立马会意,“姑娘若是心有所属,这两日便是最好暗示的时机,若是错过,姻缘便会坎坷起来哦。” 小姑娘的脸立即羞红起来。 我与她耳语了几句,她半信半疑,“这,真的可行?” 我故作高深,“虽说姻缘天定,可人世间变数何其多,月老哪能事事都周全,姑娘,要不要这么做,全由你自己决定。” 马车停靠休整时,魏其修突然来找我。芳芳和阿芜很是有眼力见地下了马车,走远了。 我:“?” 魏其修指了我手,“只顾糊弄别人,手不要了?” 我一看,手包扎得如发酵馒头,才想起这手还有伤。 他的药确实极好,一夜光景,伤口早已不觉得疼了,他不提,我都要忘了。 心里是有几分感激的,客观来说,他虽然不肯放了我,但对我还算可以。只是,他说我糊弄别人,我就不乐意了。 “我这看相算命,比道观的那些道士都准,王爷若是不信,不如报上你的生辰,保证从出生到死亡,发生在你身上的种种,一个不差!” 魏其修冷嗤,“一个人的命运若是都被所谓相术言尽,不由自己做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嘿,英雄所见略同啊。 易学八卦,五行四柱,我虽精通,却不全然尽信。 世间千万人,同日同时出生的何其多,哪能仅天干地支的规律组合便能言尽? “此间若是有酒,少不得要敬王爷一杯。” 魏其修自然懂得话中之意,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扬,却很快被他的轻咳遮掩了过去,丢给我一白瓷瓶,“伤都还没好,扯什么酒。” “王爷的药可是神丹妙药,这伤口早就......” 我想说的是,伤口早就不疼了,但刚一抬头,看到不远处马车上,翠波露出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心念电转,立即改口:“这伤口早就......不太好了。” 魏其修看着我,眼露怀疑。 而我自然又是摆出一副诚实憨厚的表情,“天气愈发炎热起来,我总觉得伤口隐隐有些疼。奈何这伤又在左手上,只余一只手,我实在无法上药包扎,不如,还是请王爷屈尊代劳?” 我故意探出半个身上出马车,拉着魏其修的袖口,好气一气叶凌凌那群人。 看着翠波恶狠狠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化为利剑,她越气,我越觉得爽。天天有事没事找我茬,活该被气死! “也好。” 我听着淡漠的声音,看着泰然上了马车的魏其修,愣了一下。 这操作也是让我措手不及啊。 他伸手过来,我更是疑惑了。 “手。” 我盯着他的手掌看了半瞬,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是要我伸手出来。 我下意识地把伤手往后藏了藏,“那个,这会我又不觉得疼了,等晚些时候,我自己处理吧。” 魏其修不听,直接拉出我的手放在他掌心上,另一只手拆着纱布。 午后的阳光,刺目耀眼,从镂雕的窗格照进来,格出几缕灰茫茫的色调,散在他手上,却更衬得他的手,莹白生晕。十指修长的有些过分,修得极为干净的指甲泛着粉白光泽,指骨瘦而不显,两指一夹,一拉之间,纱布松开。 温热的触感愈发明显,直到我的手背躺在他的掌心上,毫无缝隙,我才渐渐回过神来,耳尖悄然爬上红晕。 他状是不经意抬眸,冷不丁地撞进他深邃黑曜里,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而他唇角淡淡嘲弄,“这会你若是说,你心悦于本王,我会信。” 这人就是故意的。 我暗自调匀着呼吸,本不想与他说话,还是忍不住道:“王爷为何一定要拘着我?若是真要寻个乐趣,这天底下比我有趣的人何其多。”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半瞬,再次抬眸,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为我轻柔上药,“或许,是因为你给我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让我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所以,你对我...... 他话到一半停下,我心口竟是没来由的紧了一下,既期待他后面的话,又害怕着他那些没出口的话。 魏其修慢条斯理地包扎打结,脸上的上扬的弧度不断加深,促狭捉弄的意味愈发明显起来。 不等我完全意识过来,听到他徐徐道:“所以,赔不了我波斯地毯,那就以工抵债,等何时还清了,自然就放你走了。” 我......不就是一张地毯!不对,你家财万贯,大手一挥就是三万两,缺那一张毯子?至于这么锱铢必较?! 我也算明白了过来,他这是报复我昨夜愚弄了他。 但是——我表明心迹的话,那是比真金还真。你不信,我能如何? 在江门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待久了,有个好处就是,面对别人的捉弄,就是比寻常正经人,更懂得反击。 第35章 神算子 我嫣然一笑,身体往前倾了一些,手顺势搭在他膝上,缓缓往上,“王爷果然与我心意相通,我也正寻思着,如何才能长久留在您身边,不想,您倒是帮我想好了理由。小人心里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 魏其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反手拨掉我的手,“以身相许倒是不必,安分守己即可。” “那是自然,我一定为王爷守身如玉。”我眨眨眼,又凑近了几分,“对了,我一直想问,都没找到机会,你衣服熏的什么香,挺好闻的。” 他停顿片刻,终于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大姑娘一样,气急败坏地大吼:“放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向镇定自若的步伐也掺了一丝的急躁,像是那种泰山压顶不崩于前的淡定,终于裂开了缝,我差点笑出了声。 小样儿,就你这点道行跟我斗?姐姐混迹江湖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读之乎者也呢! 其实,前世我发现他府中无一个女婢的时候,我便有种直觉,他不会是个通晓男女情事之人。 而且,到底是相处过五年,他看似狠戾毒辣,但日常的行事作风,不经意地,透出他极好的修养,骨子里的君子气度,和宋泊简一样。 所以,我才能欺负了他。 第三日,从另一个驿馆出发时,芳芳一上马车,就似有若无地显露出新鞋,欢欣雀跃之情溢于言表。阿芜直逼问,她“只好”老实地一一交代。 自这以后,她们对我的话,完全深信不疑。 封我为神算子。 她们不知道的是,相术只是为了添加一层神秘色彩。加强她们对我“预知未来”能力的肯定和膜拜。而这推论中,最关键的一环,是我这数日来的细致观察。 从这辆马车醒来后,我就一直默默观察着车内的每个人员。有一次恰好看到一小厮来找芳芳,将一包裹藏在身后,许是见马车上人多,不敢拿出。 别人或许没注意到,但我习惯从细微入手,不能说刻意,只是习惯了会仔细审视别人。 那包裹大小,长短,看着不算大,却也不小。差不多是女子鞋的大小。加之那小厮说话时,眼神时不时瞟过芳芳的鞋面,我便确定,那就是女子的鞋子无疑。 而且,那两人的神色,分明就是落花有情流水有意,我随口的建议,只是助燃加速罢了。 我告诉芳芳,你要在晌午,阳气最炽之时,站在东北方位,等心上人经过时,故意弄湿鞋子,水可助运,加强自身桃花运。她自是照做了。 何尤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哪敢不积极主动,鞋一送,水到渠成,姻缘自然促成。 信任一有,我还怕从她们嘴里套不出我想了解的吗? 酉时刚过,一行人进入了杭州城地界,在道边茶坊稍作休整。 趁着大家休整,我找芳芳套近乎。 我:“不知,叶家嫡出小姐有几位?” 芳芳左顾右盼,悄悄伸出两根手指,又立马放下,小声道:“这事,外边人知道的,还真不多。我也是小时候听那些婆子不时的闲谈中,得知的。” 芳芳六岁被卖入叶府,在叶府呆了近八年,几乎就是在叶府长大。 原来,叶凌凌上面还有个姐姐,大她七岁,却自小体弱多病,刚过及笄便香消玉殒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又因算命的断言,她佛缘深,双亲缘浅,这个真正的叶府大小姐,一直养在护国寺中。 在家中的日子,反而不多。 叶府吧,一来觉得女儿无所谓,二来许是怕不吉利,从未对外人宣称有这个人物,加之死的又早,更是少有人知晓这个真正叶大小姐的存在,怕是叶凌凌都不大清楚自己有个姐姐呢。 七岁,这就对了。魏其修大叶凌凌恰好也是七岁。今年二十有五。 数日观察下来,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魏其修对叶凌凌是有真心实意的,不完全只是出于利益考量。 但似乎真的像丁威说的那样,称不上是男女之情,那种温柔细致呵护的感觉,更像是......对,对妹妹的感觉。 还有更重要的,涉及我的飞针术的话题时,魏其修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提及故人一词。 那眼里不自觉流露的缱绻哀痛的怀念,可见对那个故人感情极深,深过叶凌凌。 而且从年龄上,他和叶凌凌的姐姐,似乎更符合情窦初开这一说。 确定了这一点,我心中的计谋终于略见雏形。 “那已故的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芳芳想了想,“好像,叫依依。” 依依,叶依依。 我打探的差不多,两人一起下了马车,才想着寻一阴凉地吹吹风,翠波寻了过来。 “低贱之人,就是只能和低贱的人同车,同类人才能有共同话题。” 我反唇相讥,“翠波姑娘,你再威风,也只是奴,连去留的自由都没有,何必自视高人一等?” “你!”这话是狠狠戳中了她的脊梁骨,毕竟她再如何骄横,身份抬的再高,永远也只是奴仆。生杀留卖,全由主人说的算。 她说不过我,转而把气撒在芳芳身上,“吃里扒外的贱婢,还不快给我滚过来!别忘了,你是叶府的人!” 芳芳不敢不从,只能怯怯地往那边走去。我如今自身难保,也阻拦不得。 啪。一巴掌。啪,又是巴掌。 芳芳的右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却不敢喊叫,生生受了。我不忍再看,只能背过身去。不是我不想帮她,而是我一旦出手,她只会被欺辱得更惨。 “这两巴掌,就是给你提个醒,自己卑贱,就不该结交更卑贱的,你瞧,就算被欺辱,也没人敢为你出头!” 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翠波说的好不得意,我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强制抑制着涌上脑门的冲动,脑中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回头,不然只会让芳芳更受罪! 我抬脚往前走,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 第36章 被逼下跪 “小姐,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知道都跟那贱人说了什么......” 叶凌凌不待翠波说完,不耐道:“杀了。” 我心口一震,停下了。 芳芳哭喊求饶,却是被翠波一阵拳打脚踢,命人拖走。 我实在忍不了了,“慢着!” 叶凌凌看着我,冷笑,“怎么,你要替她受罚?” 我明白她们随意打骂芳芳是为了激我,聪明人的做法,就是置之不理,但这到底是一条人命,实难袖手旁观。 我走了回去,扶着芳芳,“不知她做错了什么,竟是罪致死?” 叶凌凌俯视着我,似笑非笑,“我叶府的人,要杀要剐,由我说的算。”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底闪过毒辣奸猾,“若是许姑娘愿意代劳,本小姐自是不介意。不过是换条狗来杀,杀哪条,都一样。” 我扶着芳芳一起站起来,平视着叶凌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骄横霸道,可是不知怎的,今日看着,我忽生出了一丝陌生之感。 我没有阶级歧视,毕竟我现在比起她,不知道低了多少级。但是一个从小在清明家风的浸染下,自然而然生出的是慈悲和善良,这是深入骨里的。而这些,正好是重武轻文世家所缺少的。 所以,我理解她的刁蛮直率,但是我不能接受,她不把别人的人命看成人命。 “叶府乃一品侯府,门庭高贵,奴仆众多,芳芳既是入不了叶大小姐的眼,不如请您高抬贵手,将她让与我如何?” 叶凌凌讥笑,“让与你,你能出多少?” “一万两。” 芳芳惊讶低呼,泪水瞬间滑落,“许姑娘,芳芳不值您......” 我轻拍她手安抚她,不让她说下去。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没有再多。但我隐隐觉得,银钱再多,叶凌凌也不见的看得上。 “还真是姐妹情深啊,一万两不少,但是,”叶凌凌打量着我,“你觉得,本小姐缺钱吗?” “那你要如何?” “跪下求我。”叶凌凌紧盯着我,深沉乌亮的美眸里,此刻尽是阴狠,“叩三个响头,我或许可以大度地既往不咎,还能送你这个贱婢,与你作伴。” 翠波神气啐道:“贱人与贱婢,才是最相配!” 如果说在昨日之前,我还认为叶凌凌是天真刁蛮直率的人,如今只能说,完全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 也是,叶大将军为避嫌,哪边不靠,只效忠朝廷。这才保住叶氏长盛不衰。 叶凌凌能够在各方权贵眼皮底下,与魏其修保持亲密,怎可能没点成算和心计。 是我自以为看透了对方,小觑了对手,如今被将一军,只能自认活该。 我愣神之际,叶凌凌一挥长鞭挥来,我刚要去挡,她略一回旋,转了方向打在了芳芳手臂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要跪便跪,本小姐没空在这陪你发呆!” 我咬牙看她,那种多年未出现的愤怒,看着戚家全族倒在血泊中,我却动弹不得,做不了任何改变,那种深深的无能为力的极致悲愤,再次浮上心口。 明明我拼尽全力地做好一切,但在权势面前,我依然低微如蝼蚁。 “原来你愤怒,不甘,屈辱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的。”叶凌凌倨傲勾唇,“不过,本小姐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来人——” “好。我跪。” 我缓缓屈双膝,跪了下去。 她根本不懂,不论我是否重生,我九岁的经历,如同下了一趟地狱。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一个活着只为复仇的人,尊严,哪会那么看重。 “你在做什么!” 魏其修大步流星地走来,硬拉我起来。 我倔强不动,只是平静道:“正好,请王爷帮我做个见证,叶大小姐,莫要出尔反尔。” 叶凌凌一见到他,狠辣狡狯的嘴脸立刻消失,再次换上了那种单纯率真,略有些野蛮的神色。 她撇嘴,还略带上了几分委屈,“修哥哥,我只是气不过她总是口出狂言,与她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她还真的跪了。” 魏其修怒视着我,半分没给我辩驳的机会,一字一顿,“许幽静,你没有自尊吗?” 你强拘着我,默许叶凌凌和她的人对我欺辱,可有想过,我需要自尊? 这个人,任凭私下对我多么温煦亲切,一到叶凌凌面前,消弥殆尽,只剩偏袒和冷漠。 是我的错,我不该心生期待,觉得他给了我几分好脸色,就觉得他会有所不一样了。 我抬头看他,忽然只想大笑,笑着笑着,湿意涌上眼眶。 前世整整五年的时间,我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照样当着众人的面,与叶凌凌眉来眼去,调风弄月,让我一个堂堂的王妃,受尽各高门贵妇的奚落,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来与我谈自尊?谈脸面? “修哥哥,”叶凌凌一副惊慌失措如兔子的模样,拉着魏其修的袖子,“许姑娘,她......该不是疯了吧,我们快走吧,我.....我害怕......” 魏其修深深地看着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反手握住叶凌凌的手,愤然转身。 “慎王爷,叶大小姐,还请等一下,”我喊住他们,“既然将芳芳让与我了,卖身契总该给我吧?” 魏其修紧绷着脸,俯视我良久,见我仍是跪着不动,似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架势,终于开口:“给她。” 翠波看了眼叶凌凌,为难道:“可是,卖身契都在府中......” “无妨,”我缓缓开口,“相信叶大小姐是信守承诺之人,还有慎王爷在此做见证,想来不会因为一个婢女,就与我对簿公堂。” 叶凌凌眼底略有不甘,却还是漾开一丝笑容,“这是自然,本就是与许姑娘开个玩笑。既然你们二人投缘,赏于你有何妨。” “有叶大小姐这句话,就够了。” 只要不弄到明面上,对簿公堂,那卖身契于我而言,也是无用的一张纸。江湖之大,我有是办法让芳芳隐姓埋名地好好生活,哪里真的会在意她的卖身契在何处。 第37章 报仇总有时 见她们走远,芳芳扶我起来,那秀气的小脸哭的梨花带雨的,一个劲道:“芳芳不值姑娘这般受尽屈辱......许姑娘的救命之恩,芳芳愿做牛做马来还......” 我望着那两个渐去的背影,反而没觉得有多少耻辱,羞愤或是难过,挺平静的。 比起前世初嫁入王府,顶着慎王妃的头衔,做着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时,却因为缺少世情历练,闹出笑话,在他和叶凌凌的默许下,众目睽睽之中,受尽众高门贵妇的奚落为难,而他理所当然地忽视我—— 如今所受的,不过就是小菜一碟了。 挺好的,因为痛醒,所以强大。因而,我不应该心伤难过,毕竟,他在用这种屈辱残忍的方式,教我成长呢。 “好了别哭了,”我说,“芳芳,你要记住,尊严再大,也大不过人命。人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赚回尊严。” 芳芳听着,竟是哭的更凶了。 我颇有些头大,略加重了几分语气,“行了,我还没死呢!给谁哭丧!” 芳芳被我一吓,硬是生生将眼泪憋住,咬唇忍住不哭。 看着她的模样,我颇有些忍俊不禁,这还挺像我小时候的,被老许训的狠了,也是这样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老许,挺想他的了。这些年,他虽对我严厉,但对我的爱护也是十二分的真心实意。 他送我到方家时,曾说: 我们既然有这父女的缘分,我还是要你站在大多数人的一边,成婚生子,安稳一生。 他说,别怪我独断,当父母的,唯期望孩子能够平安且安稳地过此生,这一世,我过不了的日子,我望你,帮我过一次。 从前是有几分怪他独断的,如今,想怪,都已经找不到人了。 老天爷总是这样,给我的亲情温暖,总是比别人收回的更快,不论是九岁之前,还是现在的十八岁之前。 季春的江南,天光明媚,微风不燥。这样不冷不热的时节,最是适合游玩。 想来是叶凌凌觉得难得来一趟,非要拉着魏其修在杭州城内玩上一日。是以,一行人,住进了繁华街道上的釜楼客栈里。 不管原因为何,我也不管叶凌凌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只知道,这是我离开的绝佳机会。 而且,我的药已经制成。 我看阿芜为芳芳上完药,已经熟睡,悄然开门,准备去找叶凌凌。 阿芜转头看我,问我去哪,我只好说,随处走走。 “我有些话.....”阿芜欲言又止,拉着我到一角落,小声道:“许姑娘热心仗义,我实不忍将此事瞒你。” 她说,三日前,她在驿馆半夜醒来后,便睡不着了,就悄悄出门走走。偶然间听到有人在争执,辨了辨人和声音,原来是魏其修和叶凌凌,她怕夜半四处走动,要挨骂,便躲了起来。 “因为离得太远了,很多我听不清,只听到王爷说什么......她是我的人,不许害她性命之类的话,我们家小姐似乎非常气愤伤心......我就是看今日这事,我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 阿芜探了探门外,把门关上,再次小声与我耳语: “其实男女之事,我不太懂,但我觉得,我们小姐今日这般做法,其实,是出于嫉妒.......许姑娘万要小心才是。能不出门,还是尽量别出门了。” 三日前......那是叶凌凌伤了我,魏其修为我上药那一日。 我的人?我心中莫名,并不认为这是魏其修会说的话,毕竟阿芜离得远,许是听岔意思了。 不过叶凌凌的嫉妒,我倒是看的分明,但这到底是我自己招惹上的,也不能完全怪对方嫉妒心太强。 我只是想不到,自己在识人方面,竟也有栽跟头的时候。果然,自满最不可取。 我很感激阿芜特意告诉我这些,实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说,我肚子不舒服,要去出恭。又不好意思告诉旁人,所以才说四处走走。 阿芜到底是单纯的小丫头,没有怀疑,指了指茅房的方向,便又跑去忙了。毕竟加上芳芳,奴仆可是少了四人,她现在,最少一人顶三人来用。 我往茅房那边走去,一拐,立即往反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我又折返回去,在无人经过的暗角,拾了一片的碎瓦片,藏在袖中,飞檐而上,从窗口快速跃入叶凌凌的厢房。 叶凌凌正在换衣,听到响动,转身大喝,“何人!” 见是我,惊了一瞬,随即大喊:“来——” 人字未出,我已从她身后制住了她,碎瓦抵着她的脖颈儿,“放心,我不是寻机报复。是来和你谈一桩交易的。” 门外翠波敲门问:“小姐,刚刚可是要唤奴婢?” 我略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叶凌凌吓得不敢声张,只能说:“无事。” 见她上道,我扯过衣架上的披帔,将她缠绕绑住,扔在床上。 叶凌凌羞恼瞪我,“你想做什么!若是要杀我,你也逃不出这里!” “叶大小姐怕什么,外面都是你的人,我能对你做什么?”我气定神闲地在她面前坐定,碎瓦换成从她头上拔下的金簪,依旧不离她的脖颈,“都说了,我来是要和你谈桩交易。” 叶凌凌强装镇定,“哼,你就是这么和我谈?” “毕竟被叶大小姐的仗势欺人吓破了胆,”我浅笑,“这样谈,叶大小姐更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说话。” 当命纂在别人手里时,再大愤怒,再大的仇怨,都能忍的下去,此刻的叶凌凌也不例外。 看着她美丽晶亮的双眸,此刻只剩仇视,怨毒,不甘,连此前装的那点天真善良,也只剩熊熊妒火,我愈发觉得,这人真的仅是空有皮囊,无风度亦无品格可言。 “你对我,很想除之而后快,可惜了,在慎王眼皮底下,你不敢。” 叶凌凌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却还是嘴硬:“就你这样的贱民,本小姐有何不敢,信不信我现在就喊.......” 我截断她的话,“那不妨试试,是我手中的金簪插入的快,还是你喊人的速度快。” 第38章 助她也是助我 叶凌凌不敢嚣张了。 “我来替你说出心中所想,你不敢杀我,一是因为,你不想暴露你狠毒的本性,二是,慎王特意交代过,不可害我性命。” 我观察她神色的变化,见她又是震惊又是愤怒,看我的眼神像是淬毒的寒针,却一时无从反驳。 我心中也颇为意外。 后面一句,我只是诈她一诈,没想到魏其修还真的说过,难道阿芜听到的,是真的? 管他真假,我此时无暇细思他的目的。 “所以,你不断羞辱逼迫我,就是想逼我逃走。你是真有想过放我走,可惜啊,你家修哥哥的人,却在暗中死死看着我。” 叶凌凌反讥:“你猜中了又如何,你一个贪生怕死到连尊严都不要的人,逃都不敢,怎敢杀我!” “可你的命,现在却在我手上。” 金簪慢慢划着她的脖颈儿,我看着她面色涨红,再一点点褪去血色,变成桃红,最后变得惨白,瞬间换了三个颜色,有趣。 “不过就是玩笑而已。叶大小姐花容月貌,倾城倾国,我怎舍得杀你。” 我换上惯常的柔和笑容:“今日,住在这闹市,你不就是故意让我有趁乱出逃的错觉吗?那何不一劳永逸,我来助你得到你的修哥哥,你帮我,真的离开。” “还算有几分脑子,不枉费本小姐的一番谋划啊。”她鄙夷看我,停了一会,话锋一转,“你,能帮我得到修哥哥?” 话一出口,她就否定了,“不对,你怎么可能会帮我!” “互惠互利,相互成就。你得到你想要的,我达成我所愿。不然,我何必冒险来这。” 见她狐疑看我,我又下了一剂定心丸:“我呢,只想逍遥自在,不想做笼中鸟。如今在这途中,你杀不了我,进了京,我入了慎王府,你更不可能杀的了我。今夜帮我出逃,不但可以让我消失在你们的面前,你还能彻底抓牢你的修哥哥,一举两得,叶大小姐,这笔交易,你才是赢家。” 叶凌凌迟疑着,深埋在眼底的跃跃欲试,隐约可见。 我对她来说就是贱命一条,能滚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她也懒得脏了手。诱惑最大的,不就是她的修哥哥。 “你......要如何助我?” 我将一瓷瓶丢到她身上,笑的暧昧,“这个,可是绝好的东西。” “你......你下流无耻!”叶凌凌一听就明白了,脸一红,勃然大怒,扭着身体挪动,恨不能离那东西远远的。高门子女,但凡到了适婚年龄,这种男女情事教育,怎会少。 “叶大小姐还未出阁,自然觉得不好意思,我理解。不过,这种一同出游的机会可是不多的,毕竟你想,你的父亲也不见的还会同意。可若是今夜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明着暂时不可,暗里嘛,叶大将军也会追随了他......” 话不必说的太满,点到为止即可。剩下的叶凌凌自己就想能的明明白白的。 只要助魏其修上了至尊之位,怎还有太后,或者说其他高位者的阻碍呢。 她早已过了及笄,如今又是十八的大姑娘了,家人怎可能没有为她挑夫婿? 女儿家的心思,我想叶山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想。 撇开党争的问题,手握兵权的大将,从来都是最受皇帝忌惮的对象。 魏其修明着是帮着皇上的人,还是颇受倚重的亲王。是极好的夫婿人选。 叶山是手握重兵的一品军侯,他的女儿自是配的上王爷。但是恰恰又是因为他手握实权,他不敢随意将自己的女儿嫁入王府,或是送进宫。 为臣之道,权和贵,不全满。才是长久昌盛之道。 所以,他为叶凌凌挑的夫婿,至多只会在各大世家中挑选。 自古就有那句,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动一个世家,连着的是一大片世家的集体利益。 所以,叶家若想长久安稳,儿女的婚事,选择世家之间联姻,最为稳妥。 所以我猜,叶家早已为叶凌凌挑好了夫婿,而叶凌凌不同意,偷偷跑出府寻魏其修。不然,男未婚女未嫁,怎敢这样公然一起出游。 叶凌凌似心一横,问:“这药......效用如何?可会被发现?” 成了。 我心中暗喜,面上依旧平静淡然,“这药你放心,无色无味,绝不会让人发现端倪。不过药效不如寻常媚药那般强烈,只会让人更容易意乱情迷一些......” “就这点药效,你还敢拿来糊弄我?”叶凌凌不等我说完,气愤打断。 “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我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你要想,慎王多敏锐谨慎的一人,药效若太烈,他立马就会发现端倪,怕是一察觉就会离开,你还能有机会吗?” 见她听了进去,我继续:“所以,我调的这药,看似只是活血壮阳的补药,但配上玉华醒醉香,便能让药效增倍,再说了,药只是助推而已,关键的,是叶大小姐的美色才对。” 见她面露一丝得意,我又看了眼她床上的衣裙,道:“叶小姐的衣饰总是一色鲜丽,红粉翠蓝的,好看归好看,看多了,就少了新鲜感,或可换白衣白裙,更衬你的圣洁绝色。” 姐妹之间,容色总有相似,我听着芳芳描述,感觉叶依依更倾向于人淡如菊的少女,应是更常穿浅色衣物。 我这般建议,并不笃定。只是直觉上,觉得一身白衣的叶凌凌,或许更能魅惑到魏其修。我也就更有把握逃的顺利。 叶凌凌沉思了一会,倒也没拒绝,“行了,本小姐怎么做,不用你教,快给我松绑!” “叶大小姐真是忘性大,你要助我出逃。这药,才能给你。” 叶凌凌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今夜亥时三刻,翠波会调离后门的守卫。我能做的,只有这个。” 她忽然阴冷一笑,“今夜能不能跑的掉,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是自然,不劳叶大小姐费心。” 我金簪一挑,结扣处松落,然后又是一跃,跳出窗外,沿着外墙,迅速翻进了自己的厢房。 第39章 宋叔来了 叶凌凌此刻是怨毒了我,若是今夜逃不掉,怕是以后也要死在她手中。 所以,今夜我只敢成功,不敢失败。 那药,我还有一点没有告诉叶凌凌。就是服下药的人,体内火热异常,四肢却是虚乏无力。 我并不太懂药,只是那日被魏其修嫌弃不识药之后,我便开始留意渐语的药方。 这药也只是无意中看到,记下了而已。 我不知道这药效能发挥到几成,但我完全按渐语的药方来配比,想来药效定然不会差太多。 等待的时间总是更为漫长,一入夜,街上人流渐稀,四周酒楼花巷,灯火闪亮,男男女女,人声交织。 我开窗望着湖面上往来画舫,船上灯火明亮摇曳,璀璨如星河。丝竹管弦,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我却全然无心享受。 到底是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种情形,说不慌乱,不害怕,就是自欺欺人了。 我在脑海中仔细过着来时的路线,因为识路有些障碍,我只能去尽量记住来时,道旁具体形象的商铺或人家。 只要叶凌凌得手,怕是那二人今夜热烈缠绵,根本想不起我这号人物。 我一步一步地具像化逃跑的路线,紧张并着兴奋。 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压抑在心口的兴奋,盖过了那点凉惘惘,如阴秋落雨的感觉。 是因为舍不下魏其修吗?我说不上是或不是。 只是在这一瞬间,脑海蓦地浮现那一夜,他为我温柔上药的情景。昏暗油灯下,他的目光很柔,动作很轻...... 我不敢说在那一刻,自己的心弦丝毫没有被牵动。 但他的那一句——别去招惹凌凌。就这样的简短六字,也让那根弦,绷的一下断开。 戚许,没关系。只要离开这里,离开他,心就重归于平静了。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如今只是因为受困于他们,所以时常处于提心吊胆,心绪起伏不定之中。 不过是因为这样的紧张情境引起的心绪不宁,心跳加速,若是自己把这种心绪误以为是再次爱上了魏其修,那就真的是庸人自扰了。 婉转悠扬,如同山涧流水的琴音悠然传来,熟悉的旋律让我渐渐回过神来,倏然间,我才发现往来画舫间,一叶扁舟穿插其间。 扁舟上,一青衫男子跪坐在锦垫上,姿态优雅从容,气质如松如柏,清澈如泉水,清新如晨风的琴音从他指尖徜徉而出。 各种氤在空气里的靡靡之音,仿佛纷纷倒退,退至虚无,只这清扬的琴音如仙乐一般,直抵我心。为我数日来的疲惫的心灵带来慰藉与放松。 是宋叔!没想到他亲自来了,这种受困许久,孤立无援,被亲人找到的感觉,怎么会不令人热泪盈眶。 我不禁红了眼眶,好在夜里看不清神色,暗处的眼睛,发现不了我的异常。 我极力忍住心中的狂喜,面上保持着镇定。暗自搜寻着渐风的身影。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门猛地被撞开。 我惊跳了一下,多年的训练,对于危险的反应,早已形成肌肉记忆,脑子还未反应,身体已经瞬时一转,面对着来人。 而那人移动的速度,丝滑得宛若一阵风,还没等我看清,他已倾身过来,双手抵在窗台,将我圈在其间。 酒气混着淡淡甘松气息包裹着我,我呆呆看着来人,一阵凌乱。 不是说这药能使人四肢乏力,为何他动作还是这般行云流水? 还有,叶凌凌怎么还能让他跑了?! 我心慌意乱,于乱绪中寻着应对之法。 魏其修低头凝视着我,不知是不是酒染红了他的脸,一向深邃镇静的眼,不经意地,多了一丝温柔,多了一丝暧昧,我一阵眩惑,心加快跳动,一时竟然忘了推开他。 他的唇在靠近,仅存的一丝理智让我下意识地偏头,吻落在了我耳旁,觳觫从心蔓延至身,我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激灵。 热气缭绕在侧脸,令我面色通红,耳根滚烫,强烈的感受,将震落的思绪渐渐收拢回来,我用尽全力推他。 而他,纹丝不动。 “想逃?” 他的气息萦绕在耳边,唇触到我耳珠,一只手揽上我的腰,禁锢得我无处可逃,我更觉面颊滚烫非常。 这真的只是本能的反应,没有娇羞,更多是尴尬和无措。 眼前陡然掠过叶凌凌的脸,想到他白日半分不听我分辩,直接挽着她的手就走,如一盆冷水,让我从头到脚冰凉,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三个人的关系,太挤了。 我冷声吐字:“魏其修,你看清楚,我不是叶凌凌,也不是叶依依。” 一个心里不知装着几个女人的男人,我才不要。 腰间的手一僵,他松开看我。眼神落在我脸上,而神色却是些微恍惚,似是出现一个短暂的神驰,仿佛触动了某个回忆。 然后他笑了,目光渐渐聚焦,眼里是说不出的严肃认真,而逢着这种如沐春风的笑意拂过面孔,眼睛微微弯起,嘴角上挑,整个人蓦然焕发出光彩,这样极致的矛盾,竟是不令人觉得冷漠刻板,只觉出温暖亲切之感。 “我知道。” 嗯? “你是言午。” 我瞬间睁大了眼,怔住了。 言午,小言午。除了戚家的人,除了九岁之前,再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只这不甚亲切的一声,我竟是一时克制不住,眼睛内涌起潮湿之意。 “你刚刚......唤我什么?” 魏其修依然笑望着我,这个正正对着自己的笑再度令我失神,待他双臂收紧,圈住我吻下来时,我完全恍惚了。 是谁的唇温热又绵软?触着同样柔软的唇,温暖叠着温暖,蜻蜓点水一般,感觉却温存绵长,只这轻轻一触,足以令人飘忽云端,忘乎所以。 说起来很长,心动不过一瞬。 嘭的一记闷响,一下子拉回了我的神思,眼前放大的脸,怵然瞳孔一收,眉一皱,骤然后仰,却不过瞬间,眼一翻,竟是软了下去,瘫倒在地。 第40章 他是受上天眷顾的人 而他身侧,坐着一人,抱着木凳簌簌发抖。 “我,我一醒来就看到一个男人欺负你......我,我不知道他,他......竟是慎王爷......这,这.......该怎么办......” 芳芳看清躺在地上的人后,更是吓得半死,看着我,满眼惊恐,牙齿直打颤。 我深吸一口气,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而让我无暇顾及心口交织的异样甜涩,快速镇定下来,探过魏其修的呼吸脉搏,安抚道:“无事,他只是晕倒了。” 芳芳到底还是小姑娘,没经历过什么,吓得直哭。 我有些苦恼,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幸好此时门外响起打斗声,由远及近。 半掩的房门缝隙里,我看到熟悉飒影,心念电转,从魏其修身上摸索出我的飞针机栝,一边迅速带好,一边对芳芳道:“芳芳,这是我们唯一出逃的机会,若是错过,我们都得死在这!” 求生的意志总能激发人最大的潜能,我和芳芳一人一边,一起架起魏其修,朝门外大喊,“墨笔墨剑,王爷在这!” 墨笔率先冲进来,我则是一脸焦急慌张朝他道:“墨笔,王爷好像被人下了药,现在晕了过去!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墨笔探过息,确认无性命之危,“外边危险,你们待在这别动!” 他话音一落,外间的黑衣人便涌了进来,我慌乱地左闪右闪,假意体力不支,松开魏其修,墨笔一边顺势接过,一边挡住黑衣人的攻击。 我和渐风眼神一对,转瞬拉着芳芳退至窗边,一跃跳入水中。 而渐风假意进攻几下,扔出烟丸,浓烟四起,她带着一拨黑衣人迅捷撤离。 宋泊简的人将我和芳芳救上小船,在各式画舫的掩护里,驶进田田荷叶间,隐藏起了踪迹。 隐隐绰绰地,我似乎还听得到客栈里的打斗声,待与渐风汇合,才知原来还有另一波杀手混在其间。 在得知的那一瞬间,我是有回头救魏其修的冲动的。 倒不是因为一吻的悸动,让我回头。 而是魏其修从被下药到被打晕,每一环,都与我息息相关,我心中还是颇感愧疚的。其中也难免夹着些许担忧。 不知道他...... 尚有余温的鹤氅披到我身上,倏然一暖,思绪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我见宋泊简咳得青筋突起,心口更觉难受,轻轻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罢了。比起魏其修,我更该关心的,是眼前的家人。 魏其修是受上天眷顾的人,前世我是死在他前头的人,如今我还活着,老天哪能这么快收了他。 而且,就算回头,我未必真能帮到他,更重要的,我不能暴露了宋泊简。他已经够劳累了。 “宋叔,夜里风寒,快些回去吧。” 我想把鹤氅脱下还他,宋泊简拦下了我的动作。 他缓缓顺着气,露出一丝歉意,“是我无用,累你受惊了。” “别这么说,”我撇撇嘴,“说得我多无用似的。” 宋泊简欲言又止,勉强扬起一丝温柔的弧度,拉着我的手,“走吧,先上船换身衣服再说。” 我呆了一下,这么多年,好像,他还是第一次牵我的手。 他的手大而暖,令我很是惊奇,“没想到宋叔的手,居然这般暖和。” “暖炉从不离手,想不暖,都难。而且,”他轻叹,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略有些不自然,“渐语配的药,我一直按时服用,如今寒症缓解了许多。” 我眸光流转,慧黠一笑,“宋叔,你和渐语......” 渐语爱慕宋泊简,此事几乎人人都看得出来,如今难不成宋叔这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 宋泊简脸一板,截断我的话,“别乱点鸳鸯谱。” 我懂,我懂,他是害羞,立即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宋泊简哭笑不得,“罢了,此时与你说不明白。等有机会了,再与你细谈。” “不重要,不重要,只要宋叔的终身大事得以解决,怎么都是美事一桩!” 我不等宋泊简开口,赶忙转了话题,“当然,更重要的是宋叔的身体,您能健康长寿,这才是重中之重啊!” 宋泊简无奈笑着摇头,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发,眼底的坚定愈发明显,“戚许,我一定会长久陪着你。” 宋叔今日怎么......尽是做些从前从未有过的举动。难道是觉得弄丢了我,心里愧疚? 以他一向正直负责的秉性,这个可能性最大。 他其实也就大我十岁吧?可是在我面前总是一副长者的姿态,宠着我,包容着我,让我不知不觉,依赖着他,总是恬不知耻地把肩上的担子卸给了他。 “宋叔,你要安心调理身体,得一直,一直看着我为戚家,沉冤昭雪。总有一天,我们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 前世,我死的时候,宋泊简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样好的人,得长命百岁才行。 越想,越为他心疼。 “好,我一定。”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感觉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收紧。 一进画舫,我带着芳芳一起换下湿衣,让渐风照顾她。我去找宋泊简。 宋泊简坐在袅袅升起的热气前,为我烹着驱寒茶。 察觉到我开门的动静,他抬头看我,目光竟是顿在了我脸上。一双光华蕴藉的眼睛,氤在淡淡白雾里,就那样直直盯着我。 他是守礼的君子,从来不会这般直视着我,无端地被这样看着,我的心跳,竟是没来由地快了一拍。 我轻轻一咳,而他也回过神来,将目光调转至铜釜,舀出一杯茶。 他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看我的眼神似乎比从前更温柔,“难得看你一身红衣,很好看。” 我低头一看,确实。我的衣服颜色一向清浅素淡,多是浅淡的天青鸭绿,或是素洁的白,鲜少有衣饰亮丽之时。 “这衣服想来是渐语准备的吧,按她的话就是:劫后余生,得喜气洋洋,才能去了霉运。” 许是劫后余生四字,又引起了宋泊简的愧疚,见他面色略有沉郁,我赶忙寻了话题问—— “接下来去哪?” 第41章 辗转反侧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他问。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四目相对,我们不由相视而笑。 “上京都。”我说,“怕是魏其修的人,会沿水路一路搜寻。如今我们在上游,水势往下。我推测他会从我入水处,至下游,搜寻我的踪迹,所以,溯流而上,反而不易被他找到。” 宋泊简沉吟片刻,“到西运码头,我们换马车,改陆运。” 我摇头,“京都的人不善水,未必能长久忍受船的摇晃颠簸。我们到时依旧换船,还是水运更稳妥。” 宋泊简没有反对。 我问过方府的情况,他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遍。 自我被掳后,渐语就按从前一起商定好的,扮成我,与方家母女周旋。因为生意上的她不擅长,便都由宋泊简提供解决方案,她来出面应付。 如今方林氏带着方舒窈已经完全接手了那几家商铺,该翻新的翻新,该换人手的换,进行得如火如荼。 反倒没有时间找我的茬。 方升更不必说了,听说又纳了一房小妾,被迷得那是五迷三道,北都快找不着了,还会理谁? 我推算了时间,引起方氏绸缎庄的危机,似乎就是这个时段埋下的,写了封信,让宋泊简交予渐语,大致的重点就是,教方林氏如何一步一步地从方升手上接管了绸缎庄。 然后,和宋泊简道别,各自回了舱房里。 宋泊简心细,特意为我燃了安神香。 香是宁气安神的好香,但没药,檀香,石菖蒲里裹着缕缕的甘松香气,让我的脑海一遍一遍地忆起——魏其修吻我的画面。 我不由自主地抬手,轻轻碾磨着自己的唇。 说是吻,其实不过就是两厢唇瓣的轻触,他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芳芳打晕了过去。 第一次嘛,难免会回味。我在心里安抚自己。 这不是因为没有碰过男人么?等往后多来几次,多接触几个男人,这就如家常便饭一样了。不就是嘴巴被东西碰了一下,就当是吃饭时,嘴唇碰瓷碗,无妨无妨,多大点事儿! 心里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然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心口的酸涩愈发胀满,竟是慢慢渗出了点甜...... 特别是他那一声——言午。金击玉振一般,震得心口开出了一条细微的裂缝,让这个阴暗冰冷的角落,有了被光照见的缝隙。 我单名许,如今跟着老许姓,也是许。许字一拆,就是言午。所以,从小家人就是这般喊我。 小时听得多了,并不觉出有多特别,可是就在那一刻,从魏其修的口中吐出,声音还是那种冰击碎玉般带着淡淡清冷,而笑意如春风拂面,没来由地,竟是多了一丝旁人追不上的亲昵...... 一夜无眠,第二天渐风看着我浓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大当家,你这是一夜未睡?” 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人竟是欺负你如斯,让你恐惧这般深,早知道就该下死手,不该留他一命!" 渐风义愤填膺,以为我是被魏其修恫吓得不敢入睡,倒是让我更觉尴尬,只能随口找着托词,"不是,他......你家当家的哪能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就是,许久未在船上过夜,摇摇晃晃的,有些睡不着而已。" "哦,这样啊。" 渐风从不会多思或是怀疑我的话,所以我说啥,她都会信。搞得我更觉尴尬内疚。 "对了,我方才从下游而来,发现慎王的人确实沿河岸一路往下搜寻,其中还有不少官兵模样的人穿着水靠,下河打捞。看那样,誓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我第一时间不是想到自己安危的问题,而是问:"慎王那边,可有伤亡?" 渐风道:"都是顶尖杀手下了死手,伤亡必然有。" 我心口一紧。又听她道:"不过,暗中的军队很快就赶到驰援,杀手全军覆灭,慎王那边倒是没听说死了人。"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渐风啊渐风,这转折的话,放在前面说不好吗? "还有一事,"渐风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昨夜赶到时,听到一丫鬟一直鬼叫着,小姐晕倒了,快去找大夫之类的话。我推测了一下,她们口中的小姐怕是没有别人,就是那叶大将军家的小姐,叶,叶什么来着?" 不错啊这孩子,几日不见,这推理能力长进了啊。 我笑:“叶凌凌。” “对,就是她!”渐风露出一种还是大当家懂我的神色,随即疑惑问:“不过,那叶凌凌看着就是骄横霸道的武将之女,那气势,那身体,一点不像是弱不禁风的闺中小姐,怎会突然晕倒?” 我的心口,停滞了一下。 是啊,叶凌凌为何会晕倒?她也不是胆小如鼠的人,在昨夜那样关键的时刻,在即将达成目的之前,我不信她会因过度兴奋或紧张而晕倒。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魏其修打晕了她。 心口的痛楚在蔓延,那一丝能被光照见的缝隙正在闭合,心再次重重一堕,跌落黑暗深渊。会痛,但对我这种经历过极端绝望和死亡的人,还能承受。 这就对了,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他为何会在意乱情迷之时,闯入我的房间,又为何叶凌凌没能拦下他,再为何他不选旁人,而单单选中了我。 不是因为我重要,而是因为我对他来说,最为无关紧要。伤害谁都不好,伤害叶凌凌他最为不舍,但伤害我,却是可以。 男人呵,真心和情欲从来都是可以分开的。 我只是没想到,他魅惑起人来,是这般有天赋。那一声为了哄我甘心献身,独一无二的言午,真的,让我差点动摇了一下。 他很好,很聪明,良知和圣德都还存在,只是全留给了叶凌凌。再一次的,让我体会到了他对我的铁石心肠。 前世,或者说在此之前,我还会执着于,他为何对我和叶凌凌区别得有如云泥,是因我不够好,不够美? 但在这一刻,这一瞬间,这个心结突然解开了,蓦地豁然开朗。 第42章 就当被狗啃了 不是因为我怎样,他才对我怎样,而是他如何对我,只不过是他想这么做而已,与我这个人如何,好坏与否,毫无关系。 “大当家,你,怎么哭了?”渐风惊呼。 我怔怔缓过神来,一摸,竟是真的摸到了一滴晶莹。 我知道,这不是心痛的泪,而是一个很深的执念,即将放下之时,竟是先得以解开的,感动的泪。 我拭去泪,或许是情不自禁地流了泪,压抑的情绪得到发泄,我忽然觉得无比轻松,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没想到渐风却是面露担忧,竟是吞吞吐吐起来:“你......该不会,呃......” 我微微蹙眉不解,“你一向是想啥说啥,支支吾吾的干嘛?” "就,就宋叔不让我们提起......"渐风挠头纠结,最后实在忍不住,"哎呀,其实就是,昨夜看那姓魏的强行,强行......亲.......那个,非礼了你......宋叔怕你心中郁结不开怀,所以,命我们全当没看到,半字不许提及......" 全当没看到?啥,那就是全看到了!? 我顿时觉得耳根发烫,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这种羞于见人的感觉,不是那种做了见不得的人事被人偷窥的娇羞,而是一种大庭广众被流氓占了便宜的羞愤! 魏其修,你这个大混蛋,死流氓! "大当家,你,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更不要多想,真的,非礼勿视,我们真的啥也没看到!" 我略有些羞红的面颊,再一次让渐风误会,开启了此地无银的解释。 我.......真的是欲哭无泪又想笑。 “渐风,你觉得一个人被狗咬了,是觉得生气,还是觉得害羞?” “当然是生气!”渐风答的不假思索。 我一拍她肩,说:“这就对了,被狗咬了一口,哪能让你家当家的内心蒙上阴影?再说了,我们做人呢,不能失了风度,怎能和猪狗之辈计较?” 渐风想了一会,顿时憬然有悟地狂点头。 我刚觉欣慰,这孩子孺子可教,谁知,下一瞬—— “对,不能和禽兽计较,而是要揍得他再也不敢!” “......” 呃.......是勇士也。 渐风啊渐风,我们跟他们硬拼个啥,他们人多势众,拼的过吗?要智取啊! 我引经据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通输出,终于劝住了渐风不要找魏其修硬碰硬,君子报仇,要徐徐图之。 渐风走之前,很是到位地总结—— “大当家,说来说去,就是我们实力不如人。” 嗯……话很对,但是大可不必说出来。 渐风走后,我也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宋泊简为何对我会那般小心翼翼,体贴入微了。 看来得找机会找他解释清楚才行。 不就被亲了一下,哦不,就是被狗啃了一口,有什么的! 奈何几日下来,宋泊简只谈公事,半分不提及私事,都让我无从说起。渐渐地,我也将此事淡忘了。 到了西运码头,换船,宋泊简为我添了一船的补给。 他本欲送我上京后再返回,被我再三拒绝。 “宋叔,此次匆忙,我不得不先行上京,凉溪镇的生意还需你来稳住。” 京都的布局,早已暗中进行着。虽也有可进账的生意,但是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多,以后只会更多。凉溪镇暂时还是我主要的收入来源。 不论是江门,还是茶馆,抑或是方林氏手中的几家商铺,如今都还刚刚开始,必须有人统筹协调才行。 渐语只能扮成我与各方斡旋,但她经商这块一窍不通。需要宋泊简帮她才行。 而且,这是合情合理增加他们接触,培养感情的绝佳机会啊。 当然,这后面一个原因,我只能暗中为他们偷着乐啦。 宋泊简拗不过我,抬手拂过我的发。他的指腹和魏其修的截然不同,柔滑细腻,顺着滑下,熏着淡竹香的暖意抚上我脸颊,“戚许,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你要等我。” 讲真,被这样面容俊美,温文出尘的男子,这般轻柔安抚,心里如若没点波动,怕是非凡尘之人了。 但是,这是宋泊简,是我叔,我是半分淫念不敢起,暗自吸气定心,故作轻松道: “我肯定要等宋叔来啊,许多事,还需要你来帮我呢。” “傻丫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宋泊简欲言又止,看着我的眼神,似水般温柔,却也挟了一缕我看不懂的愁绪,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拥了拥我。 我能猜出几分,他心中的担忧,到底是一起从那场残忍的“火红屠杀”中,死里逃生的。他那时,也就我现在这般年纪吧。 都是正拥有着干净清澈一颗心的时候,却从那一夜开始,见过了极致的恶,我们便不断在临渊挣扎。 时至今日,依然在最深的痛苦里挣扎,只是谁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相互给着对方暖意和支持。捱过一个又一个的寒冬。 “宋叔,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能独自面对了。”我回拥了他,“我们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不回去看看,不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岂不辜负?” “可是戚许,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不要承担这些。” 宋泊简缓缓放开我,“其实,我可以......” 我明白宋泊简想说他可以替我承担,但我不想我仅有的家人,为我如点灯熬油一般,殚精竭虑,熬至油尽灯枯。 “宋叔,我终归是姓戚。”我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目光却坚定如磐石一般,“戚家的仇,不能让外人承担。” 宋泊简脱口而道,“你若是嫁于我,我便不是外人。” 因为离的很近,因为他的声音清朗,吐字清晰,我根本不能当作听错或是没有听到。 心跳在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里不断加速,不是因为羞涩,只是我被惊吓到了而已。 “或者,我也可以入赘。” 这一句,更是惊得我眼皮一跳,心跳如捣鼓。 第43章 春日引春心 一向口齿伶俐的我,在这一刻竟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宋叔,你是男子......我......不能,呃......你不能嫁于我。” 话一出,我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实在汗颜,留了句,宋叔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匆匆跑入船舱,将自己关在了舱房里。 愣是凭宋泊简怎么呼喊,我硬是不开门。最后无法,他留了封口信给我,就下了船,吩咐船夫动身启程。 开玩笑,这门哪能开。简直丢人丢到家了好吧? 人家是一门心思扑在为戚家正名上,一本正经地提出了一个可行性方案。 我却因为这个方案,起了歪念,竟是有了一丝春心萌动的冲动。 哎,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我虽喊他叔,但他到底不姓戚。被那般优秀的男子求娶求嫁的,会有那么一瞬的动容,是正常的。 一定是春日的缘故,让我对男子更易动了凡心凡念。以至于对魏其修的吻,会莫名地回味怀念,对宋泊简的温柔呵护,会突然地心旌摇曳。 一定春日引发的春心,一定是这样! 看来,我需要寻个正经男子,好好吟风弄月,谈情说爱才行。总得享受过了,才能谈,如何可以让自己对各种男人都觉索然无味,兴致缺缺啊。 我一路向北,不忘留意魏其修那行人的动向。 渐风说,魏其修那边,搜寻两日无果,想来是觉得我生还几率渺茫,便弃了,也改道水路上京。 我却不这样认为。 怕是魏其修渐渐回味过来,我主动跳水不是因为惊慌失措,而是刻意为之。其中一波刺客是我的人,助我脱离了他的牢笼。 因为——他也走了水路。 我印象中,他是晕船的,所以,极少会乘船。 我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下一步继续水运,还是改道陆运。 渐风提过,在暗中有一军队跟随着他们一行人。 按魏其修谨慎的性子,怕是他们行水路,那一队人马,或是继续隐在暗中,按原定路线护送他们上京。或是分为两队人马,一路行陆路,一路跟着行水路。 水面陆面,皆有他的人。不论我选哪条路,都难万全。 而且,他是官,我是民。如今怕是各处守城戒严,别说上京,我出这杭州城地界都难。 暮色渐浓,河水变得乌青,进入四月的晚春,少了春夜的寒意,多了缕缕暖春的浪漫旖旎。 润泽的水汽挟着时浓时淡的脂粉香气,氤在这样的将黑未黑的暧昧天色里,惹人遐思。 一条新漆的画舫,悠悠在湖上飘荡,歌声靡丽而柔媚,由远及近。 我眸光一亮,顿时计上心头。 “小午,记得给我带朵绢花回来。” “好嘞!” “小午,别忘了取我簪子。” “记着呢!” “小午,罗敷坊新到的胭脂,要给我抢两盒回来!” “一定!” “小午......” “小午......” 午后的牡丹苑最是清闲时,各色青丝罗裙的妙曼女子慵慵靠着栏杆,摇着帕子,左一个右一个地对着粗麻布衣的龟奴喊话,我一一欢快应着。拉着渐风出门去。 途中偶遇上了苑中妈妈,我很是殷勤地献上了一香袋,“一点小小敬意,干娘莫要嫌弃。” 刘妈妈反手一收,又嗅了嗅,神色颇为满意,“难为你小子有心了,上几次调的香袋,让我甚好入眠。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哎,自小家贫,四处奔波打杂,偷摸着学了一些,能入干娘的眼,是小辈的荣幸。” 见刘妈妈神色愈发满意,我故意迟疑了一下,问:“不知最近......” 刘妈妈立即会意,道:“扬州来的万老板,过两日要带着秋娘一路泛舟游湖回扬州,你俩就跟着去伺候吧。” 我笑得脸上仿佛要绽出了花,“多谢干娘!” 我和渐风出了牡丹苑时,连脚步都觉得快乐了。 我和渐风在这牡丹苑潜伏当龟奴快一个月了,终于让我们等到可以出杭州城的画舫,怎能不高兴。 那一夜看到画舫游湖后,我灵机一动,想到利用画舫的掩护,离开杭州城。便兵分两路,我和渐风上岸,贴了人皮面具,伪装成难民。然后寻了间妓馆,在这里当龟奴。 而芳芳那边,我让她伪装成船娘,装上几宗不大值钱的货物,一路蜿蜒北上。 水域算是宋泊简的地界,报备上一个合适的过所,让芳芳不必受官府严查,顺利出了杭州城地界,这一点,还算容易。 我和渐风两个打好配合,很是利索地买齐了东西。 回去的路上,恰好听到旁边的香染坊似有争执,人嘛,总有几分好奇心,倒也称不上什么故意不故意,只是不自觉地,会放缓了步伐。 这一缓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看到了丁威。嘿,这小子,不是上京去了,怎么这会还在杭州城? 我和丁威目光一对,其实更准确地说,是我和香坊的掌柜大娘目光对上了那么一对。 但到底是路人经过,与我无关,所以,只当视而不见,准备走人。 奈何,有时命运就是这般巧妙,你想走,还就有人非要留你。 “这位看官且留步!”掌柜大娘不容分说地拉住了我,“还请看官帮忙评评理。” 评理?就我? 我也不知道这大娘相中了我啥,是因为我这张一脸方正,细眉细眼,长相平庸得丝毫不像骗子的憨傻样? 大娘见我想走,立即笑赞道:“这位小兄弟真是一表人才,眉目清朗,端方正直,好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请问怎么称呼?” 这嘴里跑马车的商人,还真别说,和江门的那群人有的一拼。 她的话至多只能信两分,去掉虚华的水分,就是“这位小兄弟真是一个老实人。”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抽回袖子,憨笑:“掌柜唤我小午即可。” “小午,你说,用过的东西,可能退?” 我很憨实地摇头。 又听得丁威高声辩驳,“香不燃,何知真假?分明是你们以次充好,卖假的荼芜香与我。你这荼芜香里掺了大半不值钱的木蜜香,你这是欺客!” 第44章 如玉公子 “你简直胡说八道,本店所有的荼芜香从不掺木蜜香!”掌柜大娘又拉住了一位过路人,将燃着的香给他闻。 抹蜜的嘴又是一通赞美:“这位公子仪表堂堂,俊逸不凡,腹有诗书气自华,好一个优雅得体的读书人!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我忍住笑望了过去,噫,好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哥。这一次掌柜大娘没眼拙,也没夸大其词,这通赞美放在这仙姿秀逸,俊秀温文的年轻面孔上,倒显含蓄朴实了。 如玉般的公子细细辨了一会,说:“你这香确实不掺木蜜香。” “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这香才是我们铺里的。”大娘得意大笑,“什么掺了木蜜香,我看是你是偷梁换柱,故意栽赃陷害本店!” 还不等丁威分辨,如玉公子又道:“但你这香,掺了少量木香。” 丁威一听顿时来劲,根本不给掌柜大娘说话的机会,“好啊,还敢污蔑贫道,分明是你们鱼目混珠,这事......” 我立即拍手打断,“此事就该报官,让青天大老爷来断!” 周围的看客,纷纷附和。 一听真要报官,丁威的眼轱辘地转,那掌柜的也虚了几分。 呵,两个同行遇同行,居然还想从对方手里讨到好? 丁威这滑不溜的,必是拿到了香就调了包,这点障眼法的小伎俩,他常使,溜的很。 但这掌柜大娘也是不老实,嘴上吹的天花乱坠,满口打包票,实物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两人说到底,就是各自在对方那里栽了个跟头。谁也别说谁倒霉。 “哎哎哎,报什么官呐,我这开门做生意,一报官,少说得耽搁了半日光景,罢了罢了,我退你钱总行了吧?” 这会丁威不依不饶起来,“什么叫退?是你说,这是纯正的西域荼芜香,不掺任何杂质,若是有假,双倍赔偿。” “这荼芜香里掺木香,何能算纯正?可不就是假货,要双倍赔偿于我!” “大家说是与不是啊?” 众人又是纷纷附和。 丁威惯喜招摇撞骗,我若是没遇上,只会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撞上了,就不得不管上一管。 我一向不喜江门生不义之财的贪婪嘴脸,但也不得不说,被他们所骗之人,也大都可以称上一句活该。 就比如,现在这个奸诈的香染坊掌柜。 她若是实诚做生意,哪里能有机会被丁威反将一军? 江门寻“狍子”下手,可不会是无缘无故,或者说,人心不贪,怎能被骗? 我用力一拍丁威,一笑,眯缝的眼几乎不见踪影,低声道:“丁道长,近来可安好?” 转瞬又换成正常声量:“这位道长,可否听小人说上几句公道话?” 丁威本还气恼,转头上下打量了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就算蒙着面,总能觉出熟悉感来。好一会终于认出了我,顿时睁大了眼,“你,你是大......” “我大爷很好,不必记挂。”我放在丁威肩上的手,又加重几分力道,说,“都说常来常往,人情才会牢固,这道理放在钱身上也是一样。” “行商嘛,不就是你骗我,我骗你,这有来有往,和钱的关系才会牢靠。” “哎哟哟,小午干嘛用骗这词,多难听啊。但是吧,你这歪理,还挺对。” 掌柜大娘笑呵呵嗔怪,颇有一种要引我为知己的感觉,“就是嘛,有来就有往,大家才能和气生财嘛。” 丁威见我看他,不敢反驳,只能咬牙顺着道:“是,是,和气生财。” 在我警告的目光下,他只能灰溜溜地遁了。 丁威一走,掌柜大娘立时凑上来,“小兄弟高见啊,言简意赅,却是直击痛点,处理事情也是有十分的魄力,十二分的仗义,真是个百伶千俐的妙人啊。大娘最是会看人,你这样的,一看就非池中物,迟早一飞冲天,成就一番事业啊。” 她看了看我一身小厮的打扮,说:“如今在哪高就?若是不嫌,不如就在大娘手下做事如何?” 掌柜大娘的嘴一向习惯好话连篇,把人吹捧得天花乱坠。把她话掰碎一揉,就是“这人不错,可以以一顶二用,省钱还省事。” 她无非就是见我既懂机变,又长得老实。毕竟,谁不喜欢机灵又憨厚的伙计? 我刚要拒绝,忽然听到一声冷笑。 “乌合之众,一丘之貉。” 如玉公子丢下这话,摇着扇,风度翩翩地走了。啧啧,这长得好看,身形也修长挺拔,走路都能生出醉人的清风来呢。 没关系,有这颜值顶着,话再难听,我都可以当作赞美。 我婉拒又吹捧了掌柜大娘几句,作别后,穿过大街,走进了小巷中。 各种卖蒸饼、石榴水、鲜花、草药的小贩行走其间,我见一卖货郎筐里挤满了竹筒,装着各色蜜煎果子:楂条、狮子糖、回马葡萄、金橘、西川乳糖、霜蜂儿、金橘、温柑、橄榄、党梅、香药…… 货挺全,排列整齐干净,便挑了几种,卖货郎包好,我正数着铜板,听到身旁有人指着那筐说:“这些,我全要了。” 这声音熟的很,我转头看到人,心口一跳,还真不是别人,就是叶凌凌无疑。 她还在杭州城?那不是——魏其修也会在? 叶凌凌丢下一锭金子,两个小厮直接抬了筐便走。 连我的那包,也跟着走了。 干脆利落,片云不留。 挺好,全身没有铜臭味,素手一挥就是一色黄。 是高门出身,一出生就自带光环应有的表现。 衬得我这种自立根生,一枚铜板都要斤斤计较的人,像是尘土一样。 渐风想要帮我拿回那包蜜饯果子,我劝住了她。 我和她是因为贴了人皮面具才没有被叶凌凌他们发现,何必自投罗网,引起他们的注意。 叶凌凌做什么,或是在哪,我并不在意。但是她的出现,让我觉出了一种危险的气息——魏其修,怕是一直停留在这。 可是,他不是还要回京处理公务,不至于为了抓我,在这盘桓这么久吧? 第45章 或许为真 快到牡丹苑时,在拐角处听到有人模仿布谷鸟叫,这不甚像的声音,用脚趾想都知道是丁威。 我和渐风走了过去。 “大当家?”他再次确认一下。 我抬脚要踢,他反应更快,一闪,躲开了。 “从小就是这招,也不知道换个!”丁威得意挑眉,“你怎么在这?” 我本欲问他为何在这,后一想到刚刚偶遇了叶凌凌,就猜着丁威或许就一直跟他们一路。 “呵,跟着别人走,就说跟着,说什么顺路!”我给了他一记白眼。 丁威指天发誓:“这回你可真冤枉我了,我是被抓来的。” 原来,此前我在魏其修那行人之中时,丁威一直偷偷跟着蹭驿馆的客房。后面也跟着去了闹市里的釜楼客栈。我失踪后,他便被魏其修揪出来,作用嘛,自然是找到我。 但魏其修不知道的是,江门的人,每个人都有几套行头,一换就是另一人。除非主动现身,不然,自己人和自己人之间,各自见面还不识,哪能找到谁。 “我说小静啊,这两口子闹一闹别扭也是正常,这都这么久了,你这气也该消了吧?”丁威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我。 我惊疑看他——我,戚许。一个黄花大闺女,亲事全都未成,跟谁两口子? “要我说啊,慎王爷对你也是够包容爱护了,他那种身份的人,最不敢把真正的喜好摆明面上。怕有人会因为他偏爱你,而为难你,明着不敢对你好,暗里可是时刻护着你的安危呢!就说那一次,你在驿馆惹恼了叶家大小姐,惹得她起了杀心,慎王爷闻讯,立马赶去救你,完了还训哭了叶大小姐呢!”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日在釜楼客栈,阿芜也提过,魏其修和叶凌凌曾有过争执。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信别人的话,还是不信自己,脱口问:“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到的啊。我那日饭后散步,正好见着慎王步履匆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就偷偷跟上了,这不就正好都瞧见了嘛!” “真别说,我那日瞧着慎王......越来越觉得,他对叶家大小姐,真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对你,才是。” 原来,他确实有为了我,警告过叶凌凌。 讲真,这些情况前世从未出现过,我心里略有些凌乱。 我也不傻,也知他真的是为了维护我,而这维护里,或多或少的真心,才是让我凌乱的根本原因。 心口略微慌乱之中,有了几分确然,但到底还是不想与坐享齐人之福的人,有太多的牵扯,我下意识地矢口否认:“捕风捉影的事,少胡说八道。你要是这般会识人,刚刚能差点栽在那香染坊的掌柜手中?” “要不是你在,我早得手了!” “缺德事少干。” “我这叫做替天行道。” “周处除三害,还知自己为一害。” “我一不横行霸街,二不抢劫伤人,我这行为顶多叫劫富济贫,堪以大侠论之。” “你劫的富,济的是自己贫。何能与大义凛然的大侠相提并论?” “呃......” 丁威诡辩不过,我也懒得多说。说到底,我自己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能管好自己已是不易,哪有资格管别人。 而且,每个人都有存活之道,每个身处底层的人,往上爬的样子,都不会好看。 叶凌凌逼着我下跪后,我深刻地意识到,权势意味着残忍,但若是没有,便意味着任人宰割。 所以,丁威生财的路子虽有些卑劣,但他到底没害过好人。比起叶凌凌那种高门大户的世家之流,把杀人当作杀猪杀狗一般,我们已经是善良百倍。 他和我一样,我们只是太想快些在这个世间站稳脚跟,太想爬上顶峰,与位高权重的人比肩,说到底,我们只是想要成功而已,这算有错吗? 丁威见我不说话,一副你不信我话,就是傻子的样子,“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说客,就是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善良质朴的情怀......” “行了,打住。”我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闲话少说,就说你又收了慎王多少好处。” 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他的话去掉虚华的水分,就和那掌柜大娘一样,至多信两分。 “这个嘛,”丁威嘿嘿直笑,转了话锋,“提这个作甚,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你别以为慎王不在意你。就那个,我想起来了,还有那一次,叶大小姐仗势欺人,逼你下跪,慎王爷私下里,也为了你,跟叶大小姐翻脸了呢!” “还有,在卞府的时候,你被叶大小姐身边翠波打晕之后,慎王爷亲自抱你上了马车,悉心照顾你。还有......” “好了,别说了。”我打断丁威。 夸人的话最怕从别人口中听来,因为更有真实的感觉。 这种,也是一样。 原来,在我不知情之下,魏其修确实帮了我不少。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就算这些都是真的,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魏其修对我动了心,心里真的在意我。但,也就几分而已。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亲切感,让他对我产生怜惜之情。也或许是因为身份的不同,我与他接触过的各种贵女皆不同,产生的新奇之情。不论哪一种,都非将我放在对等的位置,平等相待。 没有平等尊重,没有全心全意的感情,我宁愿不要。 丁威停了一会,还是总结道:“总之,我也算阅人无数,这世上最难藏住的事,就是爱意和咳嗽。慎王爷对你确实不一般,而且,” 他盯着我,难得的一脸认真严肃:“小静,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交情,若不是察觉出慎王爷对你有情,我是死也不会出卖你的。我一向知你心藏大事,非池中物,我是觉得,或许,他能帮到你。” 丁威对我有几分真心,我懂,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不必为你,因为那三万两而出卖我的事儿,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第46章 再见如玉公子 “呃......这是顺便,这个,主要是考虑你的终身大事,顺便,赚点小钱花花嘛!” 丁威一边说着,一边准备遁走,渐风拦着他,威胁了一通,无非就是不许他透露了我的行踪,这才放走了他。 才走回街上,却又迎面撞上了叶凌凌,还有魏其修。 女的抱着一包蜜饯,我偏偏眼尖,一眼就认出是我挑选好的那一包。 两人并肩悠闲走着,说说笑笑。 一个抬头仰视,眼里冒着星星,一个低头含笑,轻声细语。 挺好,一个娇俏明媚,一个温柔宠溺。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 如果这会丁威再与我说魏其修对我生了情意,我必要铁石心肠地回他,与我何干? 三心二意的男人,还是留给叶凌凌享用就好。 亏我听了丁威的那些话,还自作多情觉得,魏其修是为了寻我才一直停留在杭州城,现在亲眼看到这一幕,我算是清醒了过来,他这分明就是带着叶凌凌游山玩水。 我低着头,尽量让自己隐没在人群里,他们就那样与我擦肩而过。 不争气的我,觉得心里有点堵。但我告诉自己,要觉得庆幸,因为这说明,我的伪装十分成功。 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彻底摆脱他们了。 怨,恼,愤......一股充满着深闺怨妇的气息萦绕着我,让我总觉得不远处有双眼睛死死紧锁着我,让我不得不抬头四望。 搜索了一圈又一圈,望见的只有那对俊男美女的背影,以及人群中,一闪而过的,跟在他们身后的熟悉墨影。 墨笔?看着像是他。 但是,他又不是我的小媳妇,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看错了,看错了。那人平时神龙不见尾,就算遇上也是目不斜视,呆直如笔,不可能是他。 牡丹苑是此处最大的青楼,天色一暗,纱灯耀夜,玉烛煌煌。九曲阑中,妙音歌女浅斟低唱,丝竹迭奏,春意盎然,锦衣华服的各色男子觥筹交错,笑语不绝。 我叠杯换盏,忙碌其中,已然忘却了日间的那点不快。 开玩笑,我若是不表现得积极勤快,那老鸨岂能与我便利。 “小午,你快来!” 我抬头,见秋娘半掩着窗,朝我招手,我赶忙跑上去。 秋娘乃苑中花魁,形貌俱佳,特别是那一手琵琶,几乎无敌手。而且再过两日,上了画舫,还得靠她帮扶,才好顺利出了杭州城。 人在江湖,互帮互助,少不得要计较几分利益得失。谈不上对错,只能说,无愧于心便好。 我推门而入,只见她穿着件抹胸朱红长裙,雪白的酥胸和纤柔的玉臂傲然裸露在外,肩上搭着的金色披帛长曳及地,明亮的烛光之下,裙摆上金丝银线绘就的百卉图,熠熠生辉,衬得她愈发妩媚华丽。 “我这一身如何?”秋娘问。 我真心赞道:“秋娘乃绝色佳人,沉鱼落雁之容,银杏牡丹之姿,不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秋娘神色平淡,无甚得意之色。毕竟在这样的地方,拥有这样非凡的美色,什么样的珠言玉语没听过,早已习以为常。 “我问的是,我这一身,可能吸引到那位?” 我顺着她纤纤玉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二楼半掩的隔间里坐着的男子。眉眼俊逸,面如冠玉,天青的绸衫剪裁得体,愈发显得他气质非凡出尘。他自斟自饮,唇角看似在笑,神色间却隐有几许落寞之意,如一支遗落在尘土里的玉笛。 不是别人,正是日间在香染坊外偶遇的如玉公子。 我在心里迅速地作着基础评断。 一个人饮酒,无外乎两种,一是贫穷人品差,无朋友。 二是太过清高,俗尘中难寻同道中人。只能郁郁独酌。 这如玉般的公子,显然是后者。 长得太过出众,却性子直,脾气硬,颇有些无趣的一人。 我对秋娘道:“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秋娘,你今天要做的是,风中一枝兰,淡妆浅香清雅压群芳。” 秋娘了有所悟,拣了清一色的雪衫白裙,我为她挑好,又提醒她,琵琶弹唱的曲目可以选苏仙的词,例如《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定风波·红梅》,《西江月》等。 秋娘赏了我一记妩媚流光眼波,“得,都听你的。今夜你要助我拿下这位恩客。” 秋娘会对我言听计从,无非就是看中我识人的本领。 这半月来,我不但帮她筛选到极好的恩客,还让她几乎无往不利。更是稳坐了花魁之位。 青楼这种地方,好颜色的女子怎怕少?所以如何让自己稳坐高位,成为最优选择,各色佳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毕竟成为花魁,不但拥有最大的选择权,来钱亦是最快。名利双收,才能在这种混乱肮脏之地,活出几分体面来。 秋娘央我跟着伺候着,以随时调整应变。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担心因为香染坊的事儿,如玉公子心生不喜,会不乐意我在里边。 后一想,就我这丢在人群丝毫不起眼的长相,哪能被如玉般的公子惦记许久?估计根本连眼都未入。 便屁颠屁颠地跟着秋娘去了。 在厢房里伺候,只要应付两人即可,可比跑堂轻松许多好吧。 再熬上两天就能逃出升天,且再忍上一忍吧。 秋娘先隔着屏风来上一曲气势宏伟的《凉州大遍》,引得满堂华彩之后,才扭着纤腰,进了如玉公子的厢房。 “公子对月独酌,独享清辉。不如让秋娘为你弹上一曲,一扫心中孤寂如何?” 如玉公子目光一扫,似有若无地在我脸上顿了一顿,最终停在了秋娘身上,温声道:“秋娘看着盈盈弱质,指尖竟有风雷之音。实乃不易。” “公子谬赞,愧不敢当。” 秋娘虚回了几句,便坐下,弹唱了起来。 轻拢慢捻抹复挑,曲调悠扬入耳。一曲《西江月》,在秋娘的指间起舞,仿佛再现了那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第47章 又遇魏其修 脑中不断浮现着几句诗词,一曲终了,一室静谧,我和如玉公子皆沉醉其间。 直到有人拊掌称赞,我才收回神思。 来人虬髯浓眉,一身胡服,看着应是往来的胡商。他身旁还跟着一人,面容俊秀,一身浮华绚丽的锦衣华服,一看就是纨绔公子哥。 “秋娘素手玉指,仙乐一出,一涤我辈俗意,还请再来一曲。”那胡商似乎刻意压低了嗓音,听着略有些不自然。 或许只是习惯了吧,我心想。 秋娘应喏,素手一划,铮铮之音里,开始唱着苏仙的《定风波·红梅》。 如玉公子见到那两人,立即让出主位,胡商也不推辞,直接坐下。他和另外一人,一左一右坐下。 我再次观了观那胡商的面相,心中又是搜寻了一圈,确定没有见过此人。但不知为何,那人的身形,气质,特别是那种长居高位的隐隐气势,分外熟悉。 熟悉得都让我身不由己地不安起来。 听得他们寒暄,那如玉公子似乎字润之,另一纨绔子弟字点墨。 温润如玉,这个称呼和人甚是相配。点墨,嗯,胸无点墨,和这虚华的公子哥,更配。 我正凝神听着他们喊那胡商什么,却不想润之对我做了个手势,直接打发我去取酒。 我低头应着好,再次抬眸时,正好对上了胡商的目光,那是一双亮如星曜,沉如深潭,机警如鹰的眼,我心中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更是明显了。 刚一转身,胡商叫住了我,“等下,过来倒酒。” 润之不满皱眉,“这人惯是与奸诈之辈同流合污,实不愿见他在这!” 啥?我? 我略一思索,明白了过来,嘿,原来润之记着我呢! 只是对我略有误会,想要打发我走。如此看来,我得消除他的误会才行啊。好不容易看到个顺眼的,可不能随意错过不是? 胡商没有说话,只是朝我一勾,示意我上前倒酒。 我一时的心思挂在了润之身上,也没多想什么,上前为他斟酒。 白瓷杯盏夹在修长的两指之间,这是一只节骨分明,细白如玉的的手,指甲修的干净而齐整,细腻冷白的肤色如白玉一般,衬得瓷白的杯盏都黯然失色。 这人的手,比这人的气质更让我觉得熟悉。待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惴惴不安的感觉蔓延全身,莫名的一种直觉,让我可以确定,他就是魏其修。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魏其修大手一揽,将我禁锢怀中。 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就这么大意一瞬间,竟是又把自己送入虎口了! 讲真,魏其修的容貌,本就造物主偏爱的那种,五官如刀刻,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这一贴虬髯,肤色略微涂暗了几分,再换上我从未见过的五彩斑斓的圆领胡服,和深目高鼻的胡人真的没太大的区别。 我认不出,也自责不得啊。 是他刻意伪装,岂能怪我心瞎眼拙? 我用力挣脱,奈何他用劲很巧,看似没有费什么力气,实际上我是一点也挣脱不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望过来,秋娘惊得指尖略顿了一顿,出现了短暂的塞音。点墨更是夸张,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他那震惊的眼神,实在明显,仿佛无声在说:不是吧大哥,原来你好这一口? 秋娘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中琵琶,眼神复杂地在我和魏其修身上来回逡巡,眼底浮现一丝妒意。 那是一种女人对女人的妒意。 青楼这样的地方,女人的眼睛惯是毒辣的。未必看的懂男子,但看同性,却是敏锐异常。 她或是老鸨,再或者其他的女子,其实一早就看出了我女扮男装,只是见我伶俐知世,都装不知罢了。 而且就我这长相,好听点是平平无奇,难听点就是丑得平淡。如今有她这样的绝色佳人在前,而在场的男子却率先相中了我,自然而然地便会生出一种奇耻大辱之感。 我猜,秋娘的心中便是这种想法。 润之虽讶异,却还算稳得住,一副非礼勿视一般,自顾自饮酒了。 点墨却是一副捶胸顿足般的崩溃,“不是,王......公.....呃,王老板。” “万般风情美人你不要,非要找个这么丑的?关键是......他,”点墨压低了几分声音,“他是男的。这做戏,也不必这么拼的啊?” 魏其修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男的才好,这样才能让叶山他们相信,我性取向不同,无娶妻的可能,不可能对凌凌动什么歪念。” 点墨扯唇,端起一杯酒,“好,就你这为保叶凌凌清誉,宁愿牺牲自己的名誉,实乃勇士,值得敬一杯!” 说完根本不等魏其修举杯,仰头干了一杯,然后又是满上,一饮而尽。 这人,怕不是为了寻个敬酒的借口,好自己喝酒? 我理了理他们的对话,猜想着,是不是叶山派人来寻他女儿,却听闻了那一夜之事...... 魏其修为了证明双方清白,所以,找上我这个龟奴......并非是认出了我? 但是,他一直放在我腰间的手,是那般的松弛自若,仿佛与我有八拜之交的相熟度。让我觉得,并非完全如此。 可是,他是如何认出我的?该不会又是丁威那狗娘养的混蛋说的?! 我压低声音:“王老板,您的三步之内就有绝色美人,门外每隔三步,也有美人随侍,您若是不便,小人可以帮您代传。” 意思就是,屋内美人等着你宠幸,屋外美人也巴巴等着你传召,这等好事实在不必落在不才的龟奴身上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足矣。” 点墨猛地喷出一口酒水,连一向镇定自斟自饮的润之,都受不住地一抖,抖落了几滴在前襟,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过来,停了一会,硬是收住震惊,继续保持着非礼勿视的雕塑状态了。 我的三观也差点就震碎了,这人真的是魏其修吗?在这之前,或者说在前世,他一向对我都是冷淡不耐的,这...... 第48章 他如何认出我?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又出现新人格了? 我硬是扯出讨好的笑容:“春光浪漫,千花百媚,雨露均沾,才不辜负。” 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他看着我的目光难得带上了似有若无的柔意,淡笑接上: “纵有百花,光彩夺目,有你在前,黯然失色。” 此话一出,连自惜羽翼,从不会砸了自己琵琶圣手招牌的秋娘,也竟是不小心用力过猛,出现了刺耳的破音。 秋娘赶忙致歉,换了一首曲子。此曲一改之前的豁达气魄,绵绵愁思,如诉小女儿心肠。 仿佛就在诉说她的心绪。 我......明白了,你就是故意给我招恨! 看来白日里的感觉没有出错,他们很早就觉察出,我慌不择路跳湖是假,借机逃走是真。 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 但是,令我百思不解的是——他们是如何认出我的? 气味,面容,连性别我都改了! 可是,我怎么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直觉——魏其修进门没多久,似乎就认出我来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 魏其修故意在我耳边吐着热气,弄得我一阵酥酥痒痒的,耳尖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但凡是我看上的,化成灰,我也要找出来。” 这话听着暧昧不已,但是在他那样蛊惑又带着厉色的眼神下,意思就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了: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手上。 但是,我前世真不小心嗝屁化成灰,也没见您能给我聚齐了啊。 所以,不是我的问题,是您错过了,我下辈子给您做牛马的机会! 我心中气结,奈何这人皮面具压着我的眼皮,就这眯缝小眼,瞪人都少了许多的气势! 拼尽全力挣扎着挪远了几分,却也只有几分而已,魏其修只容我坐正,大手依然揽在我腰间。 点墨本在我旁边,见我和魏其修“亲昵”咬耳朵,又如胶一般不分离,嫌弃的要死,鬼哭狼嚎地换到了对面,对着润之疯狂吐槽,指桑骂槐,一顿输出足足近一盏茶的工夫。 最后总算平静了一些,让秋娘下场起头,玩起了行酒令。 这行酒令一起,更是暴露了点墨的胸无点墨,全场几乎就他一直输,一直喝酒。 酒至半酣,忽然有人连连嗤笑,走进来,“我说文墨啊,不通文墨玩什么行酒令,真是丢人现眼。” “张润,你也真是,居然和这种人玩到一块,还不如去我那边,佳人美酒,养眼润心,不比这大老粗......嘿,王......” 在张润的眼神提醒下,来人立即改口:“王.......老板,您刚不是在我那,怎么我出门一趟的功夫,就在这边了?” 认识的?我才要转身去看,魏其修却是双臂一收紧,竟是死死将我按在他胸前。我反抗着,好不容易从他的怀里转出脑袋,望向来人。 那人一身箭袖玄色锦袍,身形魁梧,眉如墨刀,五官虽有些粗旷,却不失俊美,眼神犀利傲慢,略有几分痞气,乍一看去,颇有些眼熟之感。 文墨反唇相讥,“本少爷好歹还能附庸风雅,哪比得上叶少将军,舞刀弄枪不入流,诗词歌赋全不通,才真是丢死人!” 嘿,这段终于让人觉得颇有些水平了。骂人文不通,武不就。别说,比他那狗屁不通的诗词强许多。 这文墨,骂人的天赋比赋诗强。我在心里竖了拇指。 同时,也反应了过来,难怪看这人有些眼熟之感,原来是因为兄妹之间五官神态有些相似,此人怕就是叶凌凌的哥哥,叶凌霄。 “哼,堂堂男儿,连战场都没上过,只会躲在闺阁绣花!哦也是,你们文家不就是一群,上朝只会在朝堂瞎逼逼的绣花枕头,下朝便在秦楼楚馆买醉的酒囊饭袋,朝廷养着你们这群蠹虫,真是浪费!” “叶凌霄,你不要太过分!骂人也讲武德,怎可随意牵扯我家人!你们叶家人......” “砰!” 和文墨声音一同停下的,还有魏其修重重将酒盏往桌上一顿的声音,一震,酒水全都洒落在我衣角。 他缓缓转动着杯盏,语气平静,却自有威严震慑之意,如那怵然抖落的酒水,渗入肌肤,让我有了一丝冰冷的森然之感。 “凌霄,你逾矩了。”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酒后胡言乱语,望王.....老板海涵。” 他的语声是带着歉然,但神色依然带着几分倨傲无礼,根本不见多少歉意。 看着叶凌霄恃权而骄的模样,我忽然明白了为何叶凌凌,会那般不把他人的人命当成人命。 家学渊源若是差,如何能教养出善良守礼,明辨是非,谦逊温厚的子女来? 他那不善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了片刻,唇角浮起一丝讥讽之意:“王老板竟然好这口,这品味,还真是别致的很啊。原来是因为我招待不周,王老板才待不住。早说啊,我就把那些瘦马都换成小倌,随君挑选。” 魏其修似笑非笑,一个转身,将我藏得更为严实,“空有皮囊无内涵,我是完全看腻了。” 这话对着叶凌霄说,暗戳戳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就是暗讽叶凌凌,连我这事不关己的路人甲都听出来了,不信叶凌霄听不出。 果然他面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扯了扯嘴角,“家妹年幼不知事,叨扰王老板许久,明日,我就接她回去。” “如此甚好。”魏其修半转头,对上叶凌霄试探的目光,“此次下江南,我本就是寻欢作乐。奈何令妹纠缠,实在是诸多不便。” 男人对男人,在这种场合说着诸多不便,不用多想,就是荤的那意思了。 这话更明显,就是说叶凌凌上赶子地缠着他,他甩都甩不掉。还影响了他寻花问柳。叶凌霄的脸色愈发铁青起来。 京都第一美人爱慕慎王的事儿,可谓无人不知。而京都的人,他们眼中的魏其修,对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对女子更是怜香惜玉。当然,不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排除了我。 第49章 想逃是不可能的 魏其修在京都的人设就是,风雅又浪荡的贵公子。那买笑追欢的逸谈,简直一说就是一箩筐。 所以,就算他对叶凌凌多了几分照拂,别人也只当男子对美人几分怜惜罢了,还是认为是女的上赶子追着男的跑呀。 这种事,本不算光彩,魏其修就这般捅明了,让骄傲如雄鸡的叶凌霄的脸怎么挂的住。但叶家再怎么嚣张放肆,权力再重,到底是外姓臣子,怎么比的过皇亲,而且还是颇受皇上倚重的亲王。 “家妹给王老板添麻烦了,我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回京后,定会携礼致歉。告辞!” 看着叶凌霄面色难看,文墨一副终于把失去的尊严找补回来的幸灾乐祸—— “叶少将军,慢走不送啊!” 我见人走了,奋力挣脱着魏其修的怀抱。文墨干看着,比我还要着急,蹦了起来,就要跑来上手帮忙。 奈何在魏其修警告的目光下,他蹦出了才两步,又倒了回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恨恨盯着我。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我:“刚刚被姓叶的打断了,我这酒还没喝呢!你,过来,替本少爷喝了!” 秋娘掩唇轻笑,“正所谓愿赌服输,这酒让人代喝,实非君子所为。不如,” 她瞥了我一眼,目光在魏其修放我腰间的手上停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利,却用妩媚的笑容掩了过去,“不如让小午加入其中,人多,更有意思。” 秋娘的话,看似回护我,实际上是变相地把我推出去,一起等着看我笑话。 文墨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毕竟我这低等的青楼龟奴,在他眼里比他更要胸无点墨。 魏其修转头看我,语声携了一丝温煦:“想玩吗?” 嘿,真是难得,这人居然也会有尊重我意愿的时候。 文墨不满咕哝,“一个龟奴而已,何须问过他意见。” 秋娘一向八面玲珑,会识人,乔装打扮来这种地方的人,也是没少见过。且不说众人对魏其修尊敬的态度,就魏其修身上隐隐的气度,也让她觉出了不一般的感觉,当即奉承道: “王老板粗中有细,谦逊文雅,连一个龟奴也这般怜惜赏脸,实乃真君子。小午,王老板看重你,你也不能恃宠而骄,扫兴不是?” “就是,真把自己当成香饽饽了?端着什么架子!”文墨冷哼。 呵呵,左右我什么话也没说,合着都是我的不是? 我算是看出来了,不光是秋娘看我不顺眼,这文墨也是看我十二分的不顺眼啊。找着法子地想看我出糗。 我才算知道,魏其修不光有迷妹,还有迷弟啊。就这表里不一的人,怎么能把人迷得这般神魂颠倒,把他捧得跟个天神似的? 好像被我碰了一下,都似被屎玷污了一般的屈辱啊。 但是,重点是,不是我愿意靠近,是你们这群无脑的迷弟迷妹所崇拜的天神,自己非要上赶子地拉着我不放好吧! 有本事把气撒始作俑者身上啊! 越想我越是来气,暗中使劲在魏其修腰间乱掐,可惜在他内力护持下,我使的劲再大,也就是隔靴搔痒一般,完全不见他有任何的反应。 这边反击不了,那我就灵活变通,换一个,“玩,怎好拂了几位公子的兴致。” “输了也无妨,我来替你喝酒。” 听到魏其修这般说,我是呆愣了一会。 不是,大哥,你这是装上瘾了是吧?这叶凌凌不在,你都能找上我来玩深情款款了? 文墨恨得狂哀嚎,秋娘则是嫉妒地睃了我一眼,而张润只是眉微微一跳,依然淡定自饮。 不错啊,果然还是我相中的人儿沉稳有气魄。 秋娘正要准备开始,我提议: “光行令喝酒,有啥意思,不如加上一筹码。” “如何加?”秋娘问。 “下一个接不上上阕的,不光要喝酒,还要奉上十两银子给前一人。” 魏其修听我这般说,顿时就了然了。 我的上一个是他,下一个是文墨,很明显,我提出就是为了坑文墨。 秋娘隐隐觉出了不对劲,刚想拒绝,奈何话还没出口,文墨倒是豪气干云, “好!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看你穷的份上,我也不要你银子,输一次,脱一件衣服,爷今日不让你脱光在这,我的名字倒着写!” 我拍手叫好:“好,文公子爽快。” 行酒令开始。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我接,“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松,松......” 文墨接不上,喝酒,掏出十两银子。 “名岂文章着,官应老病休。” 我接上,“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文墨依然接不上,喝酒,掏出十两银子。 “......” 二十几轮下来,文墨没有接上一句,喝到趴下,桌上的银子堆成了小山。 我望着那小银山,寻思着怎么带着跑路。魏其修直接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与我咬耳,“要是敢逃,我直接端了江门的老巢。顺便,再帮你代劳了方家的生意可好?” 这人真的,捏人七寸,实在到位。 我两眼弯弯:“小人岂敢有这心思?就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可否容小人方便一下?” 魏其修没说什么,给我放行了。 他现在可是捏着我的命脉,何须再多言。 秋娘也跟着出来,酸不溜地来一句:“小午还真是深藏不露,倒是小瞧你了。看来往后还得靠你多多提携了呀。” 我赶忙奉承:“胡人的眼睛就是被屎糊了一样,不过就是一时新鲜,哪能比得上秋娘姐姐国色天香,引得豪商名士垂涎三尺,流连忘返,恋恋不忘的。” 开玩笑,过两日得跟着人家的船才能安然出了这杭州城,不巴结哪行? 秋娘的神色总算有了几分满意,扭着纤腰,婷婷袅袅地走了。 我总算能透了口气,伸展伸展了身体,天知道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有多难受。 反正也逃不掉,又不想再回去,我只能寻着一个清净地来透口气。 第50章 女儿身 一边走着,一边脑中不断思索着,因为从小都在老许的教养下长大,丁威的为人,我还是知道几分的。他虽不能算上有气节风骨,但是答应我的事,必是会遵守。 不会是他泄露了我的行踪。 那到底是哪一个环节,暴露了我自己? 苦思冥想无果,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入了蔷薇园中。月亮的清辉照着满园的春色,清清泠泠的,别有一番意境。但比这春色更惹人遐思的,是女子娇媚的呻吟声。 这声音听着就让人面红耳赤,我刚要避开,却隐约觉得这声音听着有些不太对劲。 转过的身,又转了回去,手轻轻拨拉开蔷薇枝桠。 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忽觉有人拉了一下我的幞头,头上感觉一空,簪子一歪,细软的长发便散落在了肩上。 我转过头,发丝的淡淡桂花香散在了春夜里,但见张润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没抓住落下的幞头,却接住了如缎的青丝,落在他的掌心里。 “非礼勿......”视字卡在了喉间,他呆滞了好一会,又端详了我的脸好一会,不甚肯定问:“你是女人?” 其他人知不知道我是女儿身不重要,但是张润发现了就是好事一桩啊。 我一时高兴,一下子把刚刚的事儿抛诸脑后,却又听到他说:“更丑。” ...... 他的神色不见嫌弃,只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不错,不以貌取人,又可以加一分。 “谁在那!”蔷薇丛里传出男子的怒斥声,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一看,一个接近全裸的男子怒气冲冲走出来。 见我一个龟奴,更是破口大骂:“敢打扰老子行好事,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他一副不打趴我不罢休的架势,张润将我拉到他身后, “平久,怎么出了京都,嚣张跋扈更不知收敛了?” 被唤平久的人,看到张润,惊得身体本能后仰,嚣张气焰立马无影无踪,换上十分的卑微讨好嘴脸:“诶,是张世子在这,都怪小的有眼无珠,竟是没看到您在这,该打该打。” 说着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张润根本不理他这阿谀奉承的谄媚样儿,望向他身后。忽然身体一震,立即转过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我心中纳罕,张润这人从看见他开始,身姿虽习惯性地挺拔向上,却仍然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慵懒颓唐,不明显,却也让我有种感觉,这世间怕是极少的事物,能引得他情绪的大起大落。 如今这般显而易见的愤怒,倒是十分让我好奇,他到底看到了啥。 所以,我悄悄探出了脑袋。这一看,我也是吓了一大跳。 蔷薇丛中的女子,呼吸不匀,颇有些微弱,衣裳破败不堪,全身血迹点点,身上还残留着蔷薇梗上的刺..... 难怪了,刚刚我听着那呻吟声,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只一眼,我也明白了。 有些人行房事,总想寻一些病态的需要,强烈的刺激,但这......也太血腥残忍了,根本不把妓女当人看!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一下子冲上脑门,我已经来不及让自己冷静下来,拳脚比脑子反应要快,勾拳顶膝,正中那人命脉。 看也不看那捂着命脉,蜷缩倒地疯狂哀嚎的变态,捡了件衣服盖在那姑娘身上,唤了声渐风,她很快赶到,我让她赶紧抱着姑娘去医馆处理伤口。 “啊!啊......你个卑贱狗奴,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现在就要杀了你!来人......” 张润截断他,“就算在京都,你爹一个京都父母官,都不敢随意对平头百姓喊打喊杀,私自定罪处罚。你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人,居然这般草菅人命,怎么,是想让我参平大人治家不严之罪吗?” 张润这么一提,我想起,他似乎是去年科举中前三甲,如今为监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职。 平久咬牙切齿,“一个龟奴,无故伤主,按例当诛!” “我死,也要先送你上路。”靴中短刀被我摸出。 平久更是嚣张,仿佛捏到了我的把柄:“哼,张世子,你可看见了,这个奴犯主,是他该死!来人!” 他的人乌压压赶到,还没摸到我的衣袖,我迅捷一个飞身,压制着平久,寒光划过半空,带出血珠子,他的小指,掉在了我手中。 平久鬼哭狼嚎,痛得青筋暴起。 一个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的人,没有切下他的命脉,我已是刀下留情。 “给你两条路,要么带着你的人立即消失,我还能给你指条门路,接上你的断指。要么,一起耗完三个时辰,顺便,我还能再多断几指。” 渐语的师父举世闻名,世人少有不知的。他有一种药,可以接断骨生新肉。接好的断指,保证完好如初。 但是,时间必须在三个时辰内。刚好的是,如今他人正好在杭州城外。 我一手拿着他的断指,一手将短刀翻着花,在灯火之下,如银霜翻飞。 “让我想想,下一指该断哪一指呢。” 平久被吓到面无血色,奋力挣扎翻滚退后,嘴唇直打战:“不,不,不要......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我语声缓缓,自己都没发觉带出了一种威严, “平公子一定要记住一个理,像我这种光脚的升斗小民,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千万不要招惹。” 平久颤栗不已,“是,是......好汉,大侠.....饶......饶命啊!” “滚!” “是是……”他转头狂吠一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来抬本少爷!” 他的人手忙脚乱地抬着他,我用帕子缓缓地细致包好断指,打出一个漂亮的花结。然后交由他手中,像是给予任意一个物品般淡然。 余光觑见张润的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别处。 他的意思,我懂了。就是此间发生种种,他全当未见未闻。 “城外往东十里,找赵神医。” 平久狂点头。 “哦,还有,” 平久见我停顿看他,本能地一哆嗦,“咋……” 我唇微弯,平时最爱用这种柔柔笑意安抚人,奈何平久抖得更厉害了。 第51章 花蝴蝶那么多 “我只是好心提醒,平公子怕什么。务必在三个时辰内,莫要耽搁了。” 他的人抬着他狂奔,因为太过慌乱,过门时,还让平久的命根子二次受创。 听着他疯叫鬼哭,脏话狂飙,我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疯子。” 我转头看张润,他的唇角携着一丝极浅淡的笑,浅的几乎没有,吝啬的很。 我以为他骂平久,很是赞同:“公子骂的好。” “我没骂任何人,事实如此。你见过哪个正常女子,喊打喊杀,断人手指,还这般泰然自若,面不改色?” 啥,骂我疯子? 但我看他这神色,听他这语气,怎么像是夸我呢。 眯缝的眼弯弯,倏然间,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我后知后觉一般,问张润:“那个平久,他父亲是谁?” “京兆尹,平牡。” 我心中懊悔不已,捂脸连连叹息。 “后悔了?” “是......我后悔只断他一指,轻了!” 平牡,呵,戚家一族的灭顶之灾,少不了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一脚,断一指当然轻了,就该当场取了性命,让平牡尝尝丧子之痛! 前几日刚收到卞茂麾父子在徐州途中,命丧山中盗匪,这会在这遇上平牡的儿子,还有叶凌霄,这节点未免太巧了吧...... 难道,叶家的人,并非表面看着那样,是纯臣? 张润忍俊不禁,他并不知道我咬牙切齿,恨意满满地真正原因,怕是以为我就是路见不平,气出不顺。 他转而轻叹,“远兮曾说过,总有些人,他们的恶,在律法的绝缘地带,坏的毫无人性,却无法用律法给他们定罪。” “所以,对付这些人,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虽不赞同你的做法,但是还得说一句——人丑,胆挺大。” 这……你这夸我就不能好好夸?非要似夸非夸的这么别扭? 我又换上平时的柔柔笑意:“我这长相颇有止小儿啼哭,吓退妖魔鬼怪的功效,润之公子不妨带我在身边,试上一试?” 张润不由一哂,“我不是文墨,少来坑我。你是远兮看上的人,还是替他驱邪避鬼吧。” 那局说来,本就半分高明之处都没有,有点脑子的都看得出来。可见,文墨是半分脑子都没有。 文家清贵门第,却是出了这么一个金玉其外,内里空泛的纨绔子弟,实乃家门不幸啊。 我暗自猜度着文墨和张润的身份。 张润,文墨。都说权贵门下无白丁。加之刚刚平久喊张润为世子。推测过去,想来一个是恪敬侯之子,一个是文相之子。 前世从不见他们来过王府,想来是为了避嫌。 毕竟,看他们这样,与魏其修私交甚笃,私会甚密。可不像是三五天才认识的样子。怕是一早就协商好,在这里碰面,好掩人耳目。 等转过神来,张润大步流星,早已走出好远。 我小跑追上,“胡商粗俗,哪有润之公子这般俊朗非凡,似天人下凡一般,”我作小媳妇样儿,扭扭捏捏了一下, “白日里,初见公子便觉得公子一身凛然正气,一见倾心。因为太过思念公子,这才壮起胆子跟着秋娘来您的厢房里伺候。今夜又见公子才高八斗,奴家心里好不欢喜,但奴家也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只盼能多看公子一眼也是好的。” 张润眉微动了一下,眼里不见欢喜,不见嫌弃,只见困惑。他停了下来,又仔细观了观我,“我本还想不出,远兮到底看上了你什么。这会,倒是懂了。” 嗯?你懂什么?你的好兄弟就是纯粹消遣我的。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问:“润之公子与那胡商很熟?” 张润只当未闻我的话,唇边漾开淡淡笑意。 这一笑,更是不得了,温润如玉就如钉在脑门上了。 “你这人,表面看着温良无害,娇憨质朴。实则心狠手辣,满口谎话,表里不一,诡计多端,这有点阴诡,有点不是东西的感觉,和他,真像。” 这分明是骂我的话——偏偏逻辑还挺正确,有道理的很? 嘿,听着这一板一眼的话,我的好感度又提升了一些。这张润果然不一般啊。难怪对魏其修的各种离经叛道的做派,没有什么反应。 这聪明和聪明人之间,果然不言自明,惺惺相惜。 我故作沉吟片刻,正色道:“润之公子果然与我心意相通,心有灵犀。我也看着那胡商表里不一,有点阴,有点诡,有点寒,有点不是东西。您这样刚正不阿的人,实该远离他!” “你少一口一个胡商,别装你俩似初识。”张润无声失笑,目光在我身后顿了一下,却很快转移到我脸上,语气忽然带了一丝戏谑:“常在花丛走,哪能片叶不沾身,远兮,是栽了。还栽在你这般长相清奇的人手中,甚好。” “看你对他这般,远兮啊,这跟头是栽大了。”不等我反应,他又笑:“不过,你们暗度陈仓时日未久,不然你一定能发现远兮的诸多优点。” 今日是怎么回事?魏其修是大龄剩男,还是怎么地?都需要身边人一直推销,才能有人看上了? 喜欢他的花蝴蝶那么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才不掺合呢。 “小女子的优点亦是众多,润之公子与我多多接触,多多了解......那个,不就也能水到渠成爱上我了......” 我又是一副扭捏做作样。 张润无视我的做作样儿,对我的话,更是一个字也不信,皱眉摇头,“你和远兮就该锁死捆绑一起,少去忽悠祸害别人。” 丢下这句,完全不再理会我,转头就走。我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同寻常的诡异,转头望了望张润方才目光停留之处,又走近看了看,长廊确实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是我想多了?可是张润那神态、语气,分明是对挚友的嘲弄,并不是对着我的。 我回到那间厢房,发现只剩文墨,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第52章 如你所愿 刚要走,眼前猛地掠过一道黑影,一股力量隔空而来,拉过我的手腕就把我扣到墙边。还没来及呼喊,唇便被堵住。 每个人身上总有一种独有的气息,也许是气味,也许是体温,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清楚的感觉。就像是魏其修,他刻意换了伽罗香,气味是完全不同了,但是,还是能让我确定,他就是他。 特别是这样狂风骤雨的吻之下。 他吻得胡搅蛮缠,霸道而不讲理。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放松力道,蜻蜓点水一般,一下一下地。我以为他要松开我时,他却仅仅是放松力度,辗转着烙印在我面颊、耳尖、脖颈......随即又是封住了我的唇...... 有那么一瞬间,过急的心跳和陌生的接近,血涌脑门的冲击,使得我陷入晕眩,迷茫到失去了思考和言语。 他的手在缓缓往上,低沉的气息开始乱了,我觉得哪里有坚硬的存在着,脑中訇然一声,云雾瞬间散尽。 血的腥甜在蔓延,魏其修皱眉放开我,带点爱怜的抚触一划,掠过我唇瓣渗出的血迹,在两指间碾磨着,略有些迷蒙的眼里,渐渐浮起怒意,"许幽静,你在做什么!" 我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垂下眼,唇角依旧是那种柔柔淡淡的弧度。 “我不能伤您,而已。王爷靠得太近,可能看不到,我手中的刀峰对着自己。你若是再靠近,我想,出血的地方,就不是我自己的唇了。" 魏其修低头,见我手中刀,直指着侧腰,脸色变了变,半晌冷笑退开。眼里的迷离情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怎么,看上润之,想要替他守身如玉了?” “王爷慧敏过人,都替我回答了。” “骗子,蛊惑人心的说辞要是换个花样,或许更有人信。对着我和润之都是同一套说辞,说得煞有介事。但是,言语可以骗得了人,身体却不会。” 他唇角勾起一丝挑衅:“刚刚分明已是情动,又何必要压抑自己?” 我半垂着眸,暗自调整微乱的呼吸,以一种平缓的语声:“我听过这样一种理论:未经情事的女子,对不讨厌男子的靠近,通常都不太抗拒,慎王爷,我不认为,你会是例外。” 他忽然笑了,很淡,但听在我耳里,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这又是那个话本告诉你的道理?有交颈而卧的交情在,你的心,早已不由你。” “我们是不是交颈而卧的交情,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信,你只是企图用这个来控制我。”我抬头看他, “而且,我的心在何处,也由不得王爷来定。” 我见他欲要靠近,剑锋往里一送,深入半寸。剑上方才遗留下的血迹还很新鲜,让他不由得信了,神色终于显现出慌乱。 “王爷若想得到一具尸体,尽管拿去。” 他的脸如结了一层冰霜:“你敢拿命威胁我,不过是仗着我,在乎你。” 我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尽,坚执冷凝回至脑中。 这个理论我否认不了,他对我的心思,怕是和他看我的眼神一样复杂。 在乎,是有。只是我不认为,是纯粹的而已。 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心思,我只知道我的身体不能现在交给你,所以对不住,请让我威胁你。” “不知道我打的什么心思?”魏其修眼微眯了眯,眼底似有惊涛骇浪,一向平淡清冷的语声此刻也携着浓重的怒气: “我那日一醒来,知道你跳湖的消息,你可知我心中担忧有多深?明知你狡兔三窟,不可能真的弃了自己的性命,我还是一直盘桓在此,到底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吗?” “是,我知你是为了我。” 激情退去后,平静反而来得更彻底。 白日陪叶凌凌闲庭信步,言笑晏晏,夜里与我说,都是为了我才盘桓在此,我能信?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能光听男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行动,才是男人真正的起心动念。 他不过就是见不得他碰过的女人,或者说,他一时起了兴致的女人,脱离他的掌控而已。 不过是身心分离的男人的占有欲而已,我哪敢较真。 所以我可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但不代表我全然相信。 我望着他眼睛,问:“可是,你为何一定要寻到我?是因为,爱上我了吗?” 魏其修被问得愣住了。 是,我是只经历过暗恋,没有正经恋爱过,所以不敢说多懂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但只要智商正常,经过这么多人的“轮番指点”,也能知道他对我真的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 他对我是有几分上了心,但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搞清楚,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平静道:“我不是你随意可以豢养的宠物,也不是你兴致一起就可以收房的婢子。我是人,一个和你利益毫不相关的陌路人。魏其修,你没有资格把我困在你身边。” 魏其修默然片刻,才道:“我不知道。你和我梦中的那个人,很像。梦里,她叫言……” 梦中人三字一出,没来由地,我感觉到怒气升腾,打断他:“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把我当什么?叶依依?” 他的眸光暗了一瞬,“你怎知依依?” 依依。这样不带姓的名字,从他口中听来,莫名地有了一种谁也追不上的亲昵。 原来,他口中的故人,真的是她。 “那要多谢王爷给的,和叶府下人接触的机会。”我淡笑,“王爷若是还想知道依依小姐什么事,我还能再去打问打问。” 他看着我,旗帜分明的警告意味很是明显:“别胡乱打问依依的任何事,更别招惹叶家人!” “放了我。”我也不让步。 魏其修抿唇不语,凝视了许久,终于缓缓转开了一直注视我的目光。 他不开口,我亦是不会多说什么。 室内阒无人声的寂静,显得屋外的喧闹更甚。 他沉默了好久,总算长长呼出一口气:“如你所愿。” 第53章 上京都 前方朝霞鲜艳,小船在河上飘荡,惬意的晨风抚着发丝。即将入夏的荷塘,田田荷叶间,粉白花苞流泻出淡淡香气。我用力嗅了嗅,这是比伽罗香还要珍贵的味道。 是自由的味道。 想到这,我的心就像这即将从云海喷薄而出的红日,顿时充盈着希望和朝气。 觉得有些肚子饿,从腰间取出馒头,啃了起来。 幸好昨日买了馒头放身上,不然那苦肉计,真的要见点自己的血才行。 可是,思绪一转,心没来由地一沉。昨夜魏其修独自离开的背影,蓦地闪过。 眼前再现他开门的那一瞬,神色看起来似乎平静依旧,然而,却让我有一种如风中烛一般,颤颤飘摇,渐渐熄灭,仿佛深夜旷野,只余一人茕茕孑立,对着寂寥月光的那种,难以掩饰的孤寂无助。 为何我会生出一种,抛弃他的愧疚感? 我甩甩脑袋,赶紧把这可怕的想法抛开。 戚许啊戚许,别犯傻,就算他再孤独寂寥,也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和他本就毫不相干,放我自由,理所应当! 而且,是他害得我,不是要应付叶凌凌的刁难,就是要应付牡丹苑众多女子的支使,简直没把自己累死! 这个自由,本就是他要还给我,没找他赔偿人身损失,那都是我人品过硬! 说服他,或者说威胁他放我走。是仗着他心里真的在乎我几分,仗着他骨子里的君子风度,但是究根到底,不过就是他对我的情意没有那么深罢了。 因为不深,所以他放手的干脆。 心里微微有些怅然,但更多的还是释然。我和他,不合适,所以,何必相互纠缠。 说到底,我和他都有穷极一生也要完成的事,在爱情上都保持着一份理智,更爱的是不是自己,说不准,但是对别人的爱,一定有所保留。 尽管离原定上京的日子,还早的很。但返回凉溪镇吧,怕遇上魏其修,也怕平久反应过来的疯狂报复。所以,我决定先取下人皮面具,路上亦是不敢耽搁,不到半月,我和渐风便到了京都。 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这高耸的城墙之上,缓缓移动,如滚烫的溶溶金水浇灌而下。就如我此刻,如烈火烹油的一颗心。 九年,九个春秋交替,这堵城墙依然巍峨庄严,仿佛九年的光阴,眨眼之间,浓缩成一个季节轮换一般,不过就是从那时的严冬腊月,烈火喧嚣,变成了现在的清暖和煦的首夏罢了。 “大当家,现在......去哪?” 渐风问的颇为小心翼翼。 我不由失笑:“放心吧,既然决定回来,这个坎,我一定迈的过去。” 其实,我更想告诉她的是,我到底是重来一次。多了前世那五年,如今再回来,心绞得再痛,到底还能喘过气来。 所以,不得不感慨,时间确实是疗愈一切伤痛的良药。 “走吧,上嵩音坊。” 嵩音坊是隶属江门,设在京都的一处乐坊,从前不论是我还是老许,与它都只有钱财往来,对其管理并不干涉。但如今我无处落脚,只能选上了它。 我递上了信物,又言明了身份。一位清秀的歌女,自称叫慧儿,很是客气周到地引我们进了一间清雅厢房。 又着人奉上精致的茶水点心,安排上饭食。 因为深怕魏其修反悔追上,我们走的是又赶又急,终于可以好好享用一顿饭,不免吃多了一些,血糖一升,困意袭来,便睡了。 一夜好眠,一觉醒来,已是近晌午。 想着还未见过宋献音,便让慧儿去唤她。 慧儿得体道:“大当家,厨房特意为您准备了地道的江南菜,请先用饭,宋掌事处理完事务,即刻就来。” 我和渐风一路风尘仆仆,确实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心里难免感激,道了句,多谢,有劳。 心想,这服务贴心周到啊。难怪这家乐坊规模不大,营收却稳定。 吃吃聊聊近大半个时辰,肚子都有些撑了,还没等来宋献音。 想着也不急,便又睡了个回笼觉。 临睡前,渐风收到消息说,魏其修一行人也到了京都。 我的心口划过一丝凉茫茫,浅的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睡下之后,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魏其修的身影忽远忽近。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等到完全清醒时,又全然忘记了自己梦中之境。 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一旦是涉及到魏其修,我总是本能地抗拒深思下去。不再多想,起床穿衣。 用过夕食,宋献音依然没见过。 我猜着,毕竟一入夜便是这种地方生意最好时,便让慧儿取来近半年的账簿随便看看,好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着见见宋献音。 媚儿姐与她交好,说她清雅高洁如一枝兰,对她多有赞美。 有美女不见,岂不可惜,所以,我是十分期待见见这如兰的美人儿。 “大当家舟车劳顿数日,已是疲乏不堪,哪有再让您劳累的道理?等您舒舒服服地休息够了,宋掌事正好也把近来的账目整理得更清楚一些,您看起来更清晰不费劲不是?” 这话听着没毛病,而且我也是真的难得清闲,便也没多想,带上渐风在后院散步消食。 前院歌声靡丽,丝竹悦耳。可以想见,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的情景。 好在后院与前院隔着一汪湖,又禁止恩客来此,是以,清静得甚合我意。 月凉如水,细竹丛花簇拥着湖水,湖上停着三两竹筏,湖中心种着荷花,夜风送着香气,扑鼻而来。 如此微风美景,正适合泛舟游湖。 我不由得想起,此前在凉溪镇,难得清闲出门游湖,却是被魏其修和叶凌凌搅扰了兴致。 如今在这里,必是碰不上这些个扫兴之人。 是以,我自己撑蒿,缓缓往湖中央靠近。 靠近荷花丛,缝隙之间,点点橘色光芒闪动,灯火明亮,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荷花丛对面也有一叶扁舟。 舟上坐着一男一女,正对着我的是一位女子。 第54章 莲花湖 女子一身月白烟罗华纱裙,身形纤瘦,仪态娴静,青袅袅,如一枝素淡兰花,让人一见,竟有尘心渐消之感。 看这容貌气质,我猜想此人应是宋献音。 而男子背对着我,又被荷叶挡去大半身影,我看不清,也没兴趣。既知对面有人,我也不好去打搅,便停筏湖上,仰躺着赏起月来。 渐风觉得无聊,自己飞身上岸玩去了。 昏昏欲睡之际,忽然竹筏猛地颠了一下,似竹筏被撞了一下,差点没把我晃下水里。 起床气瞬间被激出,我坐起,见一人胡乱撑蒿,想稳住,却稳不住,愤然低呵:“长没长眼睛啊!?” 那竹筏上的人也是不服回怼:“黑灯瞎火,也不知在筏上点灯,还好意思怪别人?” 嘿,这人!在我的地盘,撞人还有理的! 我压下身边竹篙,另一头高高翘起,砸中旁边的竹筏,本就摇摇晃晃的竹筏,再这么一受力,哪里受得住,直接把筏上的人颠落水里。 “啊,救命......救......命.......我,不会水......” 男子在水里用力扑腾着,我见他确实不像会水,而且本就是给个小教训,并不想真闹出人命,差不多了,就伸了竹篙过去。他扒住,费了全身的力气爬到了我的竹筏上。 男子猛烈咳嗽着,还不忘骂骂咧咧,“咳咳......最毒妇人心,你这是什么蛇蝎心肠啊,不就是撞了一下,至于吗.....” “至于。”我好心情道,“两清了。” 因为动静太大,岸上灯盏移动,似有两三叶轻舟,正往这边来。宋献音那叶扁舟也驶了过来,舟上灯火如明珠,照在我的竹筏上。那男子正好转头看我,我也看着他。 待看清他的面容后,我的心头,猛的一跳。 这面容俊秀,一身鲜丽锦衣华服的人,不是文墨还能是谁? 而文墨却是眼亮了亮,似星光映在黑眸中,这目光意味着什么,我太懂了。 我自己的容貌从小看到大,不敢夸大说艳丽无双,但确实是属于容易让人一见钟情的类型。 如今没有乔装,亦没有化妆掩去眉眼的细致艳丽,刻意让自己看起来憨朴普通。 加之天生雪肌,反而是现在这种,青丝半挽,没有簪花,亦没插步摇,耳饰首饰全无,未施脂粉的脸,更称得上一句,姿容天成,琼姿花貌,清丽绝伦,令人移不开眼。 是否自夸自大,我自己不确定,但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这个文墨,呆看了半晌,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舟上那个一直背对着我的男子,轻咳几声,文墨完全没有反应,他只好飞身一跃,落在我的竹筏上,挡住了文墨的视线。 我抬头看了一眼,心提到嗓子眼,告诉自己眼花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猛掐着自己大腿。 疼,疼得泪花都要出来了。 而魏其修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对着文墨踢了一脚,“没出息!” 文墨总算是回过神来,嘿嘿直笑站起来,一改刚才的暴脾气,直对我作揖赔礼:“是在下冲撞了姑娘,在这给姑娘赔个不是。” 我不禁暗自冷嗤,这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他转而对宋献音道:“宋掌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此倾城倾国的美人,怎么能藏着不让人见呢!” 宋献音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了好一会,从疑惑到略微有些了然,“您可是许......” “看到个女的就走不动路,出息!”魏其修漫不经心地揶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截断了宋献音的声音。 文墨丝毫不以为耻,“九天仙女落入凡间,有幸一见,怎舍得挪眼?” 他顺道揶揄回去:“我可不是你这种清奇的品味,对美人从来都不屑一顾。” “是吗?”魏其修似笑非笑,话是对着文墨说,目光却在我身上一顿。 文墨完全不理他嘲讽的语气,“一边去,一边去,别妨碍我和美人说话......” 魏其修不动。 “你挡在干嘛?” “船晃。” 文墨只好抻出脖子,满脸堆笑: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哎哎哎,干嘛......” 文墨话还没说完,被魏其修一提,随着他飞身而起,落在了就近的一张竹筏上,“就你这落汤鸡的模样,别说普通姑娘看不上,不怕你口中九天仙女,更加嫌弃?” 文墨摸了一下头发,湿哒哒得滴着水,不疑有他,竟是十分感激,“远兮,你真是太为我着想了。” 我硬是忍住笑,这个大傻子。 “收拾齐整,好给你口中的九天仙女留个好印象。” 魏其修话音刚落,一个轻踏,又落回我的竹筏上,这操作实在出乎意料,我和文墨皆是一惊,目光齐刷刷望着他,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你做什么?” “远兮,你又过去干嘛?” 魏其修没有看我,只是对着文墨道:“帮你看住,你口中的九天仙女。好让你有更充裕的时间拾掇好。” 他的面容很静,如山河起伏的侧脸映着月光的清辉,黑眸如夜空最澄亮的星,看起来特别坦荡。 坦荡到,我也差点信了。 帮别人看住我,怕是你逮着我不放吧! 魏其修为了营造风流的人设,一向把京都的秦楼楚馆当成家,京都的这些地方,怕是没有一处他未涉足的,嗯,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何我在哪,都能遇上他? 一次,我可以当作意外。但是两次,意外的概率大大降低,特别是,对象还是魏其修。 他是事事掌控在手,对意外零容忍的人。我不相信什么缘分天注定,他刚回京都,哪儿也没选,就刚刚好地选中了我所在的嵩音坊。 唯一的解释就是,从杭州城到京都,他暗中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我。 就算今日没有这出意外,或早或晚,我和他总要“意外”遇上。 他是如我所愿地放我走了,可实际上,不过就是松了松手中的风筝线,我的一切,尽在彀中。 第55章 九天仙女 “良家女子?”魏其修转头看我,清冷的月色下,眼里光泽流动,难得地多了一丝邪魅。 “魏某无拘惯了,从不在意世间俗礼。再说,姑娘是九天仙女,错过了,实在令人扼腕。” 淡淡的温凉声音,加上这次,有意无意地提了四次九天仙女,看似很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情,但是听在旁人口中就是实打实的褒扬了。 因为宋献音的目光一直暗暗在我脸上流转。 这个在巧媚儿口中高雅淡泊,从不与同行争锋的女子,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却是隐隐的不善。 我转头看她,而她怔了一瞬,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神色略有一丝尴尬,却很快遮掩了过去,垂首静立不语。 我心中唏嘘,这宋献音倒是乖觉的很,听音知意,刚刚被魏其修截断了话语,便十分懂事地保持沉默了。 但是,这嵩音坊好像是我的地盘吧?宋献音是我的人吧? 先是收买丁威,这会手都伸到了这里来! 这个遗千年的祸害,勾搭我的人上瘾了? 我在心里狠狠骂着,转头,故意对着文墨嫣然一笑。 文墨的眼睛都快直了,高兴得满脸是牙,对着我挥手,“仙女姑娘,莫要走开,在下休整过仪容......呜呜呜......” 墨剑在魏其修的眼神示意下,快速捂住文墨的嘴,不让他说话了。 “太吵,会让人生厌。” 文墨憬然有悟,看着魏其修的目光都是满满的感恩。大手一挥,竹筏后移。 然而,墨笔撑蒿前,看了我一眼,那眼里满满的幽怨。 我...... 虽然我也知此前骗他不对,但是,至于记仇这么久? 果然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见竹筏远去,我觉得我再憋着怒火,我自己会先闷出病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偏生反着来,轻诺寡言,言而无信,信口开河,明明答应放我走,如今,这是何意?” 魏其修不答,反问:“难道,我没有放你走吗?如今,是绑着你了,还是困着你了?” 我一噎,一时找不到话反驳,他确实放我走了,不然我也出不来杭州城地界。 但是,这性质就如——之前是当成饲养的宠物,现在当成放养的宠物。 我气得恨不能上手挠他,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的宋献音,自然是觉察到我和魏其修之间,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适时出言: “许大当家?” 我从胸腔发出沉闷的,嗯的一声,怕此刻一开口,会口不择言,波及到无辜的美人儿。 她斟酌了一会,颇有些小心翼翼:“没想到大当家和慎王早已相识,今日不如献音做东,二位移步小酌如何?” “不必。” 我和魏其修异口同声,话音一落,两人皆是微怔,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转瞬各自移开目光。 魏其修对上宋献音,挂上了淡淡的笑,语声稍微放温和了一些,“点墨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还望宋掌事亲自照顾一二。” 逐客令下的这般温柔,谁不受用? 对别人都是温和如三月暖阳,生怕伤了人家的心。你要是对我也温柔客气一点,我至于这么排斥跟你接触? 后面这个想法一出,我自己也猛地滞了一下,若是真的如此,我真的愿意重新待在他身边吗? 这个答案,显然我自己也不清楚。 宋献音走后,我和他再次陷入沉寂。 细竹丛花簇拥着玉盘,在湖里投下痕迹,细碎清光在随风摇荡的水面上艰难地跳跃。 我用脚轻轻踢着竹蒿,波纹层层漾开,光斑愈发细碎不稳起来。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听得他的声音徐徐传来:“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我脚上的动作,停了,抬头望向他。 “她生前位份低,入不得皇陵。如今只能孤零零留在离山之上。” 他没有看我,只是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目光似落在那之上,却一点点涣散开来,渐渐转为虚无,仿佛看向了六岁时的自己,再缓缓移换到,那个年复一年,孤立在生母坟前的自己。 这个不过六岁就失去双亲,与我同病相怜的人,准确来说,是比我还要可怜的人,难免的,会激起我的恻隐。 我不禁脱口安慰:“王爷总有一天,会站在巅峰,成为这世间最有权势之人。到那时,便能让你的亡母,享受应有的哀荣。” 他转头看我,默了一瞬,“许幽静,你果然懂我。” 因为夜色浓重,竹筏上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只能看到他那墨黑的眼睛,微微眯着,深邃而沉静,我捉摸不定,有意识地转了话锋: “我和王爷不同,我只是这世间不富,亦不贵的普通商人。哪里清闲安稳,我就往那里钻,比起站在云端,俯瞰世间,最爱的还是市井的烟火气。您要去往的地方,想要欣赏的风景,我匹配不上,也不敢肖想,既然道不同,您又何必强拧着我同行呢?” “因为,你还未赔我波斯地毯。” “就这个?”这个理由一出,我顿时气笑了,“那王爷给一个切实可行,我力所能及,能做到的补偿,用以抵消。” “时间。” 我思索了一下,问:“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行?” “短则三五天,长则一辈子。”魏其修讳莫如深地看着我,“看你什么时候,成为我的女人。” “不可能。”我直视着他,斩钉截铁地重复,“不可能。” 魏其修不恼,反而淡淡一笑:“人生瞬息万变,万事皆有可能。” “再怎么变,我也清楚地了解自己,不可能把我的心和身,交给一个三心二意的人。不是全心全意,我宁死不要。” 魏其修凝望着我,语气慵慵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之前问我是否爱你,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爱你,我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你说我们不同,可是我们何尝不是同一类人?全然不管不顾,如少年情痴一般,疯狂倾注所有的爱,只给一人。我不会,你也一样不会。” 第56章 软硬不吃 思路越是清晰,我越是觉得怒火中烧,咬牙忍住骂人的冲动,讥讽道:“公子还真是仗义,但对良家女子如此唐突,怕是有失君子风度。” “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会权衡利弊,总会考量利益得失,说到底,我们最爱的,都是自己,所以,你做不到全然把心给人,何必强求别人如此?” 做不到吗?但是前世我真的把心掏给过你。差点为了你,放弃了我的所有。 前世犹如幻梦一场,如今再回头看自己的那份感情,真心错付,只觉苍茫可笑。 怪他,或是恨他,谈不上。就如他自己所说,他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所以,我只是愚蠢地爱上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如今意外得到了,前世从未有过确切的答案,真正确认了——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爱上我。 心口豁然开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这种感觉,也能称上一句,一笑泯恩仇吧。 “可我相信,这世间有至真至纯的爱,能够冲破所有的原则和界限啊。”我盈盈一笑,“王爷不信,也不能以己度人。” “相信,不代表遇得到。”魏其修不以为意,“我是你所能遇到的,最优选择。” “或许在你看来,爱情,婚姻,人心,都可以用来算计,都可以分出非此即彼的均衡利益来。可是,有一个问题——” 我顿了一下,“王爷忽略了一件事,我有尚能糊口的事业,并不是需要依靠别人,才能存活下去。慎王爷,我不是那些名门闺秀,就算不嫁人,也能撑起自己的天地。” 魏其修没有说话,漆黑如墨的双眸就那样直直盯着我。 我亦是没有躲闪,坦然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从小生活在奢靡权贵的顶端,阶级固化,男尊女卑是潜移默化,深入人心的。 我和他再次陷入沉默,好在这次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湖边的灯火缓缓聚集,照得中间那个,鲜黄配艳紫的锦衣男子格外清晰。 不用看,也知道就是文墨。毕竟,就这两级分化,放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极致对比的配色,这世间也是没几人能想的出来。 他借着夜月的清辉,朝着这边兴奋挥手:“远兮,仙女姑娘!” 我扶额,觉得有点头大,“王爷,如何才能让文公子死心?” “很简单,做我的女人。” 我......我问错了,应该问——如何让你们两个同时滚蛋! 既然知道现在怎么也挣脱不了魏其修的牢笼,那就破罐子破摔,你们不滚,那我就“扎飞”! 我一跃而起,凌空于湖面之上,因为蹦的高,与身后的圆月交相辉映,周身显出一种冷冷的光晕,乍一望去,还真有些不真实之感。 “承蒙公子抬爱,小女子不胜荣幸。奈何良辰美景,时光如梭,此时子夜将近,小女子不得不回到阴曹地府,若是有缘,必是亲自过府。再次与您相会。”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各色烟丸,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粉的紫的,不胜枚举,在半空中流泻出华美的曲线。 本是极美的风景,但配上我那一段话,却不由人让人脚底生寒。 再加上彩色烟雾散尽之后,我的踪迹全无,更是令人阴测测。夜风带着湖水的凉,吹到岸上,文墨冷不丁地打了激灵。 躲在屋顶后面的我,听得他哀嚎:“远兮,远兮啊,我们这,不会......不会真撞鬼了吧!” “女鬼大人,望您大人大量,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吧,千万不要寻到我府上啊......我胆小,瘦弱......实在是不好吃啊......”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我无声失笑,懒得细听,悄然飞身回到了所住的院中。 我想着方才在湖中心还来不及与宋献音说话,便让人传话给她,让她来一趟。 慧儿过来回话,说是宋献音即刻就来。 一柱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等月上半空,坊内的歌声弦乐渐渐息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 昨天是因为真的累极,今日白天,是因为懒得多思。 但是,这会我要是再不明白她们故意晾着我,这些年也算是白活了。 我不动声色,柔柔一笑:“慧儿姑娘,宋掌事现在何处?” 慧儿依旧得体道:“掌事还在处理事务,即刻便来。” “即刻?”我凝视着她,“众所周知,即刻即是很短的时间内,就算不是一盏茶,至多不会超过一柱香。但是,你口中的即刻,似乎和众人理解的即刻,差了最少两个时辰呢。” “这......”慧儿一时语塞,却也很快整理好了说辞:“大当家也知,夜里是嵩音坊最忙碌之时,宋掌事一向事事亲力亲为,故此耽搁怠慢了大当家,慧儿在此给您赔不是。” 话音一落,盈盈一拜,礼数周全得,指摘不出任何的错。 我算是明白了过来,她们是当我年幼无知,故意这么敷衍糊弄我呢。 我的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但是因为年岁的关系,面颊还有些许婴儿肥,没有完全褪去,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几岁。 这种面相放在江门对付肥狍子的时候,可以迷惑对方,得上一个神童的称号。 但若是以经营管理者的身份,确实看着太过稚嫩,才让她们觉得我毫无经验,甚好欺骗。 不待我说话,慧儿又道:“大当家可是累了?是慧儿的不是,竟是让您干坐了这么久,我这就唤两个清倌人给您松解松解。” “不必,我不习惯。”我也不急,只是道:“请慧儿姑娘寻宋掌事前来。” “是,我这就唤人去寻掌事。” 话这么说,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只是我也明白,她就是做做样子,不然岂能让我等到这时候? 她完全没有拒绝我任何事,不论是话里还是话外。只是一个要求都不同意罢了。无论我提出什么,都如打太极,柔柔一拨,就势一转,话锋立马转到了她想要的方向。 第57章 如花美人 她们软得如水,偏偏不巧,我这人,偏就不软,也不硬,软硬通吃,也软硬都不吃。 我最是不喜欢为难美人了,可惜啊,她们这般自以为是,不懂识人。 这不是非逼着我不要怜香惜玉,给她们上上一课么? 虽然,我看见宋献音亲自招待魏其修,但是我并不认为,除了他,她还需亲自招待其他人。 我不疾不徐,一副不耻下问的求教姿态:“敢问这个时间,宋掌事何事需要亲力亲为,是需要亲自接客,还是亲自卖艺,抑或是亲自陪酒卖笑?” 语声柔柔半分攻击性也听不出,但是用词却如针般扎人心。 特别是她们这样颇为自爱的清倌人,在她们听来,这话是十分明显的攻击了。 慧儿被问得哑口无言,神色中颇见几分屈辱。仿佛是我故意拿话羞辱了她似的。 呵,还是宋献音的忠仆啊。 我不论前世,还是在这之前,确实不管嵩音坊的经营,但不代表我一无所知。 “据我所知,宋掌事早已脱离前堂事务,只专注乐坊的整体运营,除了每月同江门的巧媚儿对账,也就是年末总结汇总上报,再规划来年运营计划即可。不知今夜宋掌事具体在忙些什么,竟是一丝踪影也不露?” 渐风一个时辰前递来消息,魏其修和文墨一行人已经离开。 我不信,都这么长的时间了,宋献音还会忙得抽不开身。 “这,这个......”慧儿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圆谎,恰好这时,一清丽倩影叩响半掩的房门。 宋献音盈盈笑着,款款走来,姿态优雅从容,行了个半礼,“许大当家久等了,方才在莲花湖,多有不便,没能好好跟大当家说上几句,献音心中实在惭愧。” 我浅笑不语。 她立即又道:“今夜送走慎王爷,却偏偏又逢上坊里出了大变故,我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这才一时怠慢了您。” 我一听她话,便明白了五六分,这个宋献音,不愧是江门出来的人,外表端的是高洁正直,说话也很是懂得四两拨千斤啊。 先给你来个不轻,却也不重的致歉,转而立马把话转了——说是坊里出了大变故,我若是不顺着往下问,不就是我只顾收钱,不体谅下属难处了吗? “哦,发生了何事?” 宋献音正要说话,我笑了笑,立马柔声把话抢过来:“宋掌事一定是希望我这么问。” 宋献音一噎,话卡在喉间出不来,神色尴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这事您不问,我也是需要向您汇报的。” “不敢当,宋掌事足足晾了我两个时辰,想来这事十分棘手。” 我站起身,直接往门外走去,她以为我被气得要走,眼底的喜悦尽管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我敏锐捕捉到了。 她掩帕作惊讶状,作势要拦,“大当家怎么一来就要走了呢?就在此休整好了,再走也是不迟。” “谁说我要走?” 我转头看她,圆杏般的眸子露出大大的不解,眨巴眨巴了几下, “不是说有十分棘手的事需要处理,我既然来了,当然要亲自处理,宋掌事日以继夜,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经营着嵩音坊,昨日忙得踪影不见,今日这般难得。才得以碰到,也该让你好好歇息才是。” 她们哪里想得到,我突然就反客为主了,一下子反应不及,半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跟我玩装蒜,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吗? 姐姐我从小就是装蒜高手,从前母亲和夫子总是拿我没辙。又得老许倾囊相授,如虎添翼。 不就是猪鼻子插葱装大象,我还怕会输? 宋献音到底是阅历深些,与各色客人周旋过这么多年,反应力自然比慧儿快些,赶忙接话道:“大当家刚来或许不知......” “我不知什么?”我缓声截断她,“是不知花魁要与人私奔的事?还是不知你只捧她一人,以至于她一罢工,坊内无人可顶替?” “大当家这么说可就冤枉宋掌事了,”慧儿为宋献音叫屈,“实在是其他姐妹不愿出头,事事以芷娘为先,这,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那好,过往的事,暂可不追究,就如今的局面,你有什么解决之道吗?” 慧儿呆了好一会,愣是说不出半个字。宋献音亦然。 我冷冷扫视着她们,一字一顿:“不把重要筹码放在同一个碗里,这是初学经营之道的人,都知的道理,宋掌事经营嵩音坊近十年,竟还犯这种低级错误,怎好意思叫屈?” 宋献音到底是多年没被人压一头了,顿时面色涨红,屈辱咬着唇,不服问:“那不知大当家,有何法子来破?” 我淡笑:“宋掌事别急,且慢慢看着。” 我出门,就有一个伶俐的小丫鬟上前帮我引路,左拐右拐的,下了阶梯,进了一个地窖。 小丫鬟与我眼神一对,我示意她搬来椅子,她很是默契地,放在了背光昏暗处。 这个角度巧妙的地方在于,我看得见对面的情形,而对面的人,完全看不清我的长相。 我坐下,静静望着墙角的一男一女,良久,淡淡出声:“芷娘找我前来,可是想通了?” “宋掌事,您一向最是通情达理,求求您,放我们走吧。您若是嫌我这些年为您赚的钱帛不够,我房中还有许多首饰钱帛,您大可通通拿去。只求您放我和秦郎一条生路!” 芷娘不停地磕头,磕得额头血丝隐现。 听到芷娘唤我“宋掌事”时,暗处的宋献音大吃一惊,随即也就想通了,我为何故意坐在在背光之处。 毕竟我初来乍到,不如她有威信力。让人误以为是她,才能更快解决目前的情况。 隐约间,我听到她低嗤了一声,有一种总算从刚才到屈辱中找补了点回来的快感。 我根本无所谓她怎么想,毕竟,她是我什么人? “啧啧啧......”我心中还真有些不忍,语气却是一贯的漠然:“这样好的一张脸磕坏了算谁的?难道要你这个一穷二白的情郎赔吗?芷娘在嵩音坊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这里,锱铢必较吗?” 第58章 嵩音坊 “宋掌事,求求您,我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芷娘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声音哽咽。 “芷娘别这样,芷娘,别去求她......”秦真用力抱住了她,语声切切:“既然生不能一起,我们能求得同日死,秦某此生无憾!” 芷娘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我微眯了眯眼,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给我领路的小丫鬟,心里有了些许了然。 将芳芳先混入这里,本是为了先让她有个容身之地,不曾想歪打正着,成了安插在这里的“耳目”了。 这孩子爱唠嗑,又刚好小时候在叶府有个好心的嬷嬷教她识字,时常洋洋洒洒几页纸地写信给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每天发生的事儿。 我想不知道发生什么,都难啊。 秦楼楚馆这种地方,不能说完全没有单纯天真的人,但是芷娘这种,能让坊内的人完全不与她争,将好资源主动都让她先享用,有这般高超蛊惑人心技能的人,看似贴心得如三月暖阳,照着所有人,实际上,她根本没有用心,只用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步步为谋,冷静如机器。 因为她比常人更理性,所以,更专注,更容易吃透了所有人。 包括这个秦真。 这种人非常出色,但是,只计较个人的得失的人,也会妨碍乐坊的经营,所以...... “死?”我淡淡嘲讽一笑:“秦公子,我们这里是人间天堂,而非地狱。再说了,我们都是善良守法的良民,怎会动不动取人性命。” 昏暗里,他眼里的希冀亮光很是明显,我转而问芷娘: “你真的想跟他走吗?” 芷娘神情坚定,郑重乞求:“是,金银钱帛,我一个不带,只当是我自己的赎身钱,我只求你,放我们走。” 赎身钱。我听着,那种确然的直觉更加明显了。 我冷眼望着,不置可否,问秦真:“你也听到了,她的金银钱帛全都留给我,一个也不会带走,但这些只是她的赎身钱。据我所知,你在芷娘那可是留沐了月余,一应花销不下五千两,我这人最是不喜别人赊账,不知这些钱,你要如何还上?” “我……”秦真犹豫不决,眼神不断地在我和芷娘之间游移,不知该如何作答。 芷娘低声鼓励他,说:“秦郎别怕,就算你倾家荡产,我亦跟随着你,生死不离。” “呵,好一个生死不离。”我无声失笑,语声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嘲讽。 芷娘目光坚毅:“我与秦郎发过誓,生死与共,绝不独活。” “是吗?”我没有看芷娘,而是凝视着秦真:“你确定,要她在这与你一起赴死吗?” 秦真反而没了刚刚慷慨就义的决心了,因为,我的话也暗示了他,他的命运还掌握在他的手里。 人啊,一旦发现生命是由自己做主,便不会轻易寻死。 他不敢作答,望着芷娘,屡次欲言又止,就在他即将做出决定之时,我再次开口说: “看来你难以做决断啊,不如我帮你。” “你诱拐了我的人,又不想还钱,我这人最是心软,不愿与人为难。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留下一只手,我放你们走。要么,你自己走,把我的人留下。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好做决断多了?” “你真的放我走?”秦郎脱口而出,随即又面露疑色,可眼里的希冀却是十分明显。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喜与人为难。” 话音刚落,渐风十分默契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斩断缚着秦真身上的麻绳。 秦真愣了一愣,他试探性地挪动几步,见馆中护卫都没动作,他的眼底流泻出狂喜,他向地窖的出口跑去,然而跑出几步,他却是停了下来,往回走了几步。 他朝我的方向,深深一揖: “请掌事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带够钱来赎芷娘,望你一定善待她。” “秦公子,口说无凭,有何为证?”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脖子上取下一玉坠链子,“这是我最为看重之物,请宋掌事务必妥善保管,一个月之内,我定带够银两来赎。” 渐风取来给我,我对着油灯端详着,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芷娘,你一定要等我!” 留下这句,他狂奔而出,生怕多犹豫一会,我就会变卦似的。 等到秦真走远之后,我走到芷娘面前,她呆呆地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绳子,螓首低垂,似乎不相信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好了,人已经走了,戏也该收了。” 芷娘缓缓抬头,看我,震惊又疑惑:“你是谁?” “这是许大当家,嵩音坊最大的东家。” 宋献音主动替我做了介绍,她的心思,我当然懂,不过是因为刚刚看得有些云里雾里,想看我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芷娘狐疑看我,却又生出了几分赞许。她的目光很明显,就是见我长得有些稚嫩,但是刚刚又确实感受到了我隐隐的压迫之感,以及不言自明的默契。 我浅笑扶起她:“芷娘觉得,我刚刚配合的如何?” 聪明人之间,装糊涂就没意思了,芷娘坦然道谢,“芷娘仪容有失,等整理过后,再正式拜见大当家。” 她是在告诉我,这件事,她想单独先找我谈。 我没有拒绝:“好。” 芷娘一走,宋献音按耐不住问:“大当家,秦真可还会再来?” 我不答,只是看着她。 她也很知趣,微微低下头,行了个大礼,“多谢大当家施以援手,不论如何,芷娘留了下来,便是最好的结果。此前种种不是,望您大人大量,饶恕一二。” 神色带着几分谦逊和愧色,那种如影随形,高高扬着的傲慢,总算是卸了六七分,挺不容易啊。 她的神色也分明透露一个信息——她不希望秦真再来。 毕竟,秦真一来,她的摇钱树,就彻底被挖走了。可惜啊,她现在还是没回味过来,不是别人要挖走她的摇钱树,而是摇钱树自己要跑啊。 第59章 嵩音坊2 倒不是我记仇,个中原由,芷娘分明是想自己说。 所以,我也学着她们打了个太极:“这个问题,宋掌事还是亲自去问芷娘的好。” 宋献音以为我故意报复她,面色顿时不郁起来,口气略有些硬邦邦:“是。” 敲打过了,只要达到了让她不敢拿捏我这个目的,我便不会在意她的态度,作为上级,这点肚量若没有,怎会有人替你干活? “对外贴出告示,嵩音坊停业整顿,一个月。” 宋献音惊讶:“一个月?何须这么久,若大当家担心芷娘的状态不好,容她休整两三日便好。” 我不置可否,反问:“你觉得,芷娘还会接客吗?” 宋献音愣了一下,但是她也不傻,方才那一出,不见得完全明白,但是其中猫腻也能品出个三五分。 芷娘的离意,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是不知,只是她不希望这件事真的发生,下意识地否定罢了。 “请宋掌事把嵩音坊近五年的账簿拿来,还有现有的人员名单,卖身契,记住,我要的是全部。” “现在?” 我柔柔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对,现在。” “可是,明日一早,金当家同我约好,他要看账本。” 我不以为意,“明日一早,你着人来取不就好了。” 宋献音的眼里露出淡淡不屑,她以为我就是要来账本和人员名单,做个样子而已。 浅笑道了好,便安排了下去。 其实,宋献音这个人,统筹,管理,沟通的能力很不错,只是这清高自傲的性子,真的需要打磨打磨。 磨的了,她便可以留,磨不好,又何须强求。共事的关系,说白了谈的不过是利益。何必上纲上线的和人怄气? 而且,丁威被魏其修收买,还有宋献音不自觉地偏向魏其修,只这两件,也让我从中学会一个道理——谁给的钱多,谁硬气。 我要是带着他们赚更多的钱,还怕自己说话不硬气吗? 我出来后,水洗的月色将人影拉长,我顺着影子往上看,那人见我看她,立刻迎了上来,步伐碎而快,飒飒生风,这气质,真像一朵野玫瑰。我心想。 走近了,我也看清了长相,她尽管妆容精致,却还是看的出上了些年岁,她的眼睛是极为妩媚的狐狸眼,但眼角的细纹却是为她添了几分和蔼,反而和谐出了几分娴雅的气韵。 “问大当家安,我是秋水阁的掌事,花姨。” 嵩音坊分两阁,青山阁,秋水阁。 我淡淡嗯了一声等着她下文。 不知敌友,沉默最好。 她斟酌了一会,问:“那个秦公子,可会再回来?” 芷娘前脚刚离开,这风声她倒是得的快。我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几眼,她的神情也在告诉我,她是希望秦真回来。 一个恨不得秦真永远消失,一个巴不得他赶紧抱得美人归,有点意思。 她和宋献音有龃龉才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用的好,就是我的好帮手。 我浅笑,“会。” 她显然松了一大口气,“那就好。” “大当家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芷娘在,阻碍了太多姐妹的发展,她走,未必不是好事。” 我不见得完全认同,但是从她的角度去看,也对,也不对。因为,人都有惰性,反过来说,芷娘只是激发了她们的惰性而已。 但是我同意她最后一句,道:“但是没了芷娘,嵩音坊怕是大厦将倾。” “大当家多虑了,”花姨不以为然,“坊中其他姐妹也是各有千秋,维持嵩音坊的正常运营是没有问题的。” “我要的是独树一帜。” 见她微怔,我直击要害:“没有属于自己的特色,维持的了现在,维持不了将来。宋掌事尽管下了一步错棋,但她到底是积极尝试创新。花姨,按部就班固然稳,但是时代的步伐如大浪淘沙,没有走出自己的特色,总归要被后浪压死在沙滩上。” 说完,我直接越过她走了。这些话,她若是琢磨的清楚,那么这人便可堪大用。 刚回到厢房里,芷娘便来拜见,跪下行了大礼。 她这一礼的意思,我也明白,就是要我不要留她。 而我从一出手帮了她开始,便是已经放她自由了。 “芷娘大可不必如此,你既然去意已决,我也没有强留你的道理。而且,明州望族秦家,富甲一方,赎身钱自是不会低。我不亏,反而是赚了。” 芷娘也不扭捏,笑道:“大当家慧眼。不过,芷娘还是不解,您不过昨夜刚刚到,但未见玉坠之前,您似乎一眼便明白了是我去意已决,也很笃定秦郎一定会拿钱来赎我,还望大当家解惑。” “流光夜锦,在夜里光华流彩,故而得名。一匹万金,而秦真只当中衣穿着,可见家境富裕非凡。” “不过,这些终归只是表象,主要是你的态度,让我有了一种直觉,你能放手一搏,那他的家世必然非同寻常。” 我望着她,“宋献音只当你鬼迷心窍爱上了一个穷书生,可我一见芷娘便知,你凡事谋而后定,绝不会让自己盲目陷入情网。” 芷娘笑叹,“大当家识人读心之术实在惊人。早就听闻大当家比之老当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今日得见,确然如此。” “紫玉吊坠乃是家主传承的象征,代表着他必然会是下一代的秦家家主。” 我将紫玉吊坠放在桌上,无意识地轻击着桌面,缓声道:“秦真单纯善良,明明家境富裕,身上可以动用的钱财却是不多。可见他的家人将他保护得极好,同时表明,控制得也极多。他一直留在这里,钱财散尽,却赖着不走,一是确实舍不下你,二是,他深知秦家必然容不下你。” “你虽用计让他对你情根深种,而他本性使然,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可是,若是把你接到了秦家,他的父母绝不会让你做正妻。怕是以他这种性子,也护不了你太多。更重要的是,他未必能扛得住家人的压力,或许不久的将来,他还是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第60章 嵩音坊3 “那又如何呢?这不是还未发生之事吗?”芷娘旷达一笑, “未来会如何,会发生什么,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我只知道我现在想与秦郎相守,这便够了。而且,大当家会说出这般推心置腹的话,可见,我房中的那些金银财帛,你会留给我。有钱傍身,我有何惧?” 棋逢对手,我无声失笑。 “这些年,我也是攒了不少的钱,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在秦家过不下去,我亦能自立门户。人生数十载,能潇洒自如,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你看得很通透。”我由衷说着,把紫玉吊坠递给她。 而她也诚心道:“从前遇到的人,对我总是诸多算计,所以我也习惯了算计别人。但是,你却切实地让我看到了真心。大当家往后若有需要,我一定竭尽所能。” 我浅笑,“人心隔肚皮,芷娘还是不要轻易下定义。” 芷娘朝我调皮地眨眨眼,“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说完,与我道了别,便回去了。 第二日,早食过后,宋献音亲自过来,还特意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起前来。来人中等身量,穿衣考究,眼露精光,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这位是金老板,是我们嵩音坊的另一个东家。不知昨夜送来的账本,大当家看完否?” 我指了指桌上排列整齐的账簿和一摞卖身契。 宋献音以为我原封未动过,不屑的神色更是明显了几分。 我只当看不出,对着她身旁的男人颔首问好。 金元,人送外号金元宝,在京都,颇还吃得开,还经营着一处大酒楼。 客套寒暄过后,金元开门见山:“许大当家,我不同意嵩音坊停业一个月。你初来乍到还不懂京都的竞争有多大,不要说停业一个月,就算只停业十天,客源便会往其他地方而去,便再也不会来了。” 看吧,这就是合伙的坏处,无论什么决定,总要与合伙人协商一番。 老许做生意,从不会把筹码放在一个盘里,所以除了江门,其他地方的几处生意,都有几个东家共同承担风险。 而我更喜欢单干,本想着寻个时间亲自找这个金元谈谈,从他手中买下这一半的嵩音坊,不想人就这么来了。 只是,人是宋献音故意带来为难我的。 宋献音于我而言,不过就是一起共事的人,非亲非友的人,我是不会浪费情绪在他们身上的。 她的这点小算计根本不入我的眼,更不会牵动我的心绪。 所以,我只是冷静分析着,一边想着该用何种方式,顺利买下一半的嵩音坊,一边一针见血道:“客源流失,并非因停业的缘故,是因为同质化太过严重,少了特色。” 金元怔了一怔,我与他细细分析了这五年来,嵩音坊的主要收入构成,分析利弊,金元越听眼睛越亮。 而宋献音,没想到我就一夜的时间,居然全都看完了六七十本的账本,而且记性如此之好,居然每提出的一处问题,都带着明确的时间和事件。 眼里的惊讶,羞愧,还有不甘和一丝嫉妒,她再怎么隐藏,还是泄露了几分。 最后,借机寻了个理由,倒是自己先没脸地走了。 金元听完,拊掌大赞:“后生可畏啊。许大当家小小年纪,前途不可估量啊!” “停业休整难免要有损失,而且我也想趁机扩大嵩音坊的规模。”我停了一下,“不过,这决定毕竟是我仓促定下的,盈亏如何,我也不知。实在不必让金老板一起承担,所以,为表歉意,我愿意买下嵩音坊另一半的经营权。” 金元到底是个老江湖了,一听也明白了。他爽朗摆手,“做生意本就有盈有亏,这点风险要是承担不住,金某人还怎么在京都混?我呀,就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风雅,嵩音坊的经营全权由许当家决定,只要许当家在此,金某人一概不会过问。” 他的意思就是,只要是我在这经营,他便只等着分红。虽有几分强压的意味,但从另一方面想,也是对我的肯定了。 姜到底是老的辣啊,他这么一说,我还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了。 金元看出我的犹疑:“其实啊,我很早就想把此处扩张,奈何老许在时,是完全不同意,如今许当家提出来,完全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啊。” 他指着窗外小河对岸的一处楼宇,又道:“那里便是我一手经营的金福楼,我去年买下了旁边的一处瓦子楼,但酒楼和瓦子完全隶属不同的行会管辖,实难结合一起,不知许当家有什么好的想法没有?” 一边说着会全权信任我,交由我经营扩张,一边又担心我只会纸上谈兵,故意出难题来考验我。 商人果然奸猾。 他以为我不懂京都的情况,却不知,前世五年,我暗中可是将京都摸了个透。 “瓦子和酒楼,虽属不同的行会管辖,但只要缴过钱,打点过,行会便不会再管。金老板不是纠结两处如何融合一起,而是骨子里看不起瓦子,就像看不起嵩音坊卖笑人一样。” 被我直接拆穿,金元眉一挑,神色有了几分尴尬,大笑坦然承认:“那些立身正,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金某人是佩服的。我看不起的是那些心术不正,总想走旁门左道,不自尊不自爱之辈而已。” “你说的,确实也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风花雪月之事,金某人确实不擅长,所以还望许大当家指点迷津。” 他都把姿态放这么低了,倒是真让我不好继续坚持了。而且,行会那边也需要有人维系交际,有这个合伙人在,确实方便很多。 “指点不敢当。许多事还需金老板帮忙扶持一二。”我不卑不亢,“给我三日,届时会给金老板一个满意的方案。晚辈只有一个请求,嵩音坊往后如何经营,还望金老板说话算话,全由晚辈全权负责。” “这是自然。” 第61章 金福楼 其实,我心中已有雏形,只是毕竟初来京都,方案再好,别人难免觉得纸上谈兵。所以,拖延一点时间,会显得方案经过了深思熟虑,可信度便会大大提高。 我提议让金元带我实地考察。他爽快答应,直接带着我来到金福楼。 带我里外转了一圈,又带我到瓦子楼里转了转,不知不觉,日上高空,我便留在了金福楼用饭。 因为刚好是饭点,酒香饭香弥漫在整个大堂,堂内几乎座无虚席。 我暗叹,这里的生意确实不错。 金元引我上二楼的雅间,刚刚拾阶而上,掌柜急匆匆跑来道:“东家,嘉德王爷府上的马车在外头,王府的人要我先留两间雅间......” 他说话时,看向了我,神色略有为难。我哪能看不懂,意思就是,这里只剩两间雅间了。 我主动说:“方才看对面的玉福楼似乎是新开张,做的还是江南菜,我先替金老板试试菜。” 王府的人吃罪不起,金元感念我知趣,说下次一定要让我尝尝他酒楼的招牌菜。 很是客气准备送我出门。 我才刚转身,便和一个翠色碧衣罗裙的女子,目光对上了。 真别说,这世上的路,怕是冤家路最窄。 最不想遇上谁,老天就偏偏安排你遇上。 叶凌凌没想到会在京都看到我,惊了一瞬,随即冷嗤,“许姑娘,你食言了。” “有吗?”我无辜看着她,“我只能控制着自己不遇上你们,如今是叶大小姐正巧遇上了我。” 翠波骂道:“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就是低贱商女,见到我们小姐不行礼就算了,还敢口出狂言!” 魏梦鲤进来时正好听到翠波骂人,微微蹙眉,“凌凌,这人是谁?” “她,她就是一直勾引修哥哥的人......”叶凌凌欲语还休,眼眶红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勾引魏其修?这人还真是会颠倒黑白。 “就是她破坏你和慎王爷关系?”魏梦鲤嫌恶地斜看了我一眼,“本郡主平生最恨别人做插足者,今日,就好好给你长长教训。” “我是正经做生意的商女,是良民,似乎郡主没有理由,私自对我处罚。” 不管朝廷内里什么样,我朝风气看着就是一派政通人和,繁荣昌盛的样子。嘉德王爷作为皇帝的叔叔,一向谨言慎行,这才保得王府平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里人来人往,魏梦鲤再跋扈,我赌她也不敢,随意对我怎样。 我和她,你看我,我看你,电光火石。 灼得旁的人额间都冒出汗了,金老板悄悄拉了我一把,示意我不要与官斗。 他一部分是好意,一部分也是怕事情闹大,影响酒楼的经营。 魏梦鲤忽然笑了,“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请姑娘一同用饭。”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侍女极是默契地对我做了请的手势:“姑娘请吧。” 我跟着她们进厢房有没有命活着,不知道,但是一定被折磨至惨。 我到底也是出生在高门大户里,后宅的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哪能不知道? 僵持不下之际,我看到魏梦鲤眼睛直直盯着我身后,眸光亮亮,“张世子,没想到在这能遇上你!” 张润低沉嗯了一声,语声淡淡:“你们这是做什么?” 魏梦鲤面色略有些不自然,低眸浅笑,面颊染上了绯色,“我们,就是想请这位姑娘吃个饭。” 这谁要是看不出魏梦鲤喜欢张润,怕也是个傻的了。 我一点情面不留:“张世子,我不认识她。” 叶凌凌立即道:“许姑娘,我们朝夕相处数日,甚是投契,我这才想要引荐你认识梦鲤郡主的。没想到,你不但拒绝,还出言不逊,真是令我们伤心啊。” 我内心的无名火有些滋滋往上冒,没想到张润看了我一眼,“是你。” 我:? “方才在路上,我玉佩失落,是你拾到还我的,这么快,你就忘了?” 张润明显帮我解围的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我心中实在纳闷,他其实只见过我的伪装,并没有见过我真容,为何会突然要帮我? 但我也不傻,非常识好歹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张世子啊,刚刚太过紧张,一时没有认出是您。” “既然遇上了,不如我做东,请姑娘吃个便饭。” 我立即点头答应,跟上了他。 另外两人也巴巴跟上,张润不解,“你们跟上作何?我只请这位许姑娘。” 两人直接原地社死。 “张世子,认识我?” “不识。”他拉开厢房的门,走了进去,我看到里面的人,换我当场社死。 “是他要我出手相助,而且,能让他露出焦灼神色的人,我想也只有你。” 焦灼?我是半分没看到。只有戏虐和嫌弃。 张润端详了我一会,忽然伸过手来,似乎想要摸我的脸,我惊得怔住了,魏其修叫住他,“润之。” 张润收手,“你无需紧张,我只是想确认这张脸是不是真的。” ....... 他又道:“没想到你那人皮面具那般逼真,丑是丑了点,但还真没什么破绽。” 我算是听明白了,他是真的认出我来了,知道我就是杭州城的那个龟奴。 我又是一副小媳妇样,“那,润之公子看我这样的,可能入眼?” 张润淡笑摆手,“停,我听说昨夜,文墨又在你手里吃了个大亏。这种福气给他就好,不必拉上我。” “是谁这么记挂本少爷啊。”我闻声转身望去,文墨吓了一大跳,躲到张润身后,“鬼......鬼啊!姑娘,不要找我......我......我......知道错了.......” “公子昨夜未留名姓,让奴家一通好找,如今能见上公子,奴家,奴家......” 我说着说着,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掩着帕,极力忍住不笑出声,忍得肩膀微微抖着,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在啜泣。 第62章 金福楼2 看得文墨更是抖了抖,“姑娘实在不必找我!不如你告诉我,你身葬何处,我定托人给你烧纸钱,烧很多很多,房子,马车,珠宝首饰......姑娘需要什么,我统统给你安排。” “奴家就葬在嵩音坊的莲花湖里,公子送一箱笼的黄金即可。奴家最爱的就是这个。” 文墨想也没想,疯狂点头。 “呆子。”张润用力扒开,他那八爪鱼般粘在他身上的手,往八仙桌走去。 文墨亦步亦趋地跟着,见我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这鬼,怎么还有影子呢?” 过了一会又喃喃自语:“鬼,怎么还需要真金白银呢?” 张润终于看不下去,直接丢出一句:“你青天白日能见鬼?” 文墨恍然,指着我——“你骗我!” “有吗?奴家半句没提自己是鬼,是文公子自己误会了。”我一脸的无奈,“公子一言九鼎,别忘了那一箱笼的黄金。” “你,你......唯有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文墨愤然,正要在魏其修身边落座。 张润拉他到他身旁,“什么眼力见,那边有人座。” “那是空的,我又不瞎......”文墨话音未落,看到魏其修朝我勾手,而我乖乖坐到他身旁。 讲真,我敢直面呛叶凌凌,是因为我和她梁子早在杭州城结下了,就她怨毒我的劲,我多温顺都没用,所以憋着没用,直接闹翻,省的光自己憋屈。 还有隐隐的一点,是我的侥幸心理,就魏其修如今对我的态度,至少,我遇事他还是会替我摆平。 反正摆脱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吧。总之就是,不亏了自己就行。 文墨看着我和魏其修,愣了好久,眼咕噜直转。 许是又联想起昨夜种种,终于是反应过来了,“昨夜我就觉得奇怪了,远兮从来不管我与哪个女子说话,昨夜居然......居然......阻拦我......” 文墨气得说不下去了,连连哀嚎,“远兮你明明最喜欢的是我,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了。 这人还真是百无禁忌啊。 魏其修难得欢畅一笑,笑骂:“滚一边去。” “你到底谁啊?”文墨倨傲看我。 “对我的人,客气一点。”魏其修淡淡出声。 这话,说真的,对我还是受用的。 心口竟是不自觉地一暖。 我这人就是有个优点,识时务。既然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先享受了被他保护的好处,再说以后。 文墨咬牙瞪我,我一派悠闲饮茶。 张润怕文墨又对着他聒噪,起身离席告别,我赶紧道:“润之公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我回嵩音坊。” 我说的那是丝毫不客气,张润瞄了魏其修一眼,没拒绝,那就表示答应了。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厢房,背后传来文墨的声音:“远兮,这人都当着你的面勾搭润之了,你也不管管?” 我竖起耳朵,可惜魏其修似乎没有说话。我也想知道,男人不是面子最大吗?我都明晃晃地想把绿帽子扣上了,他怎么还是一副淡然从容地样子? 张润送我到嵩音坊,临走前,我:“润之不进去坐坐?” “不了。” “润之真是君子,不枉奴家对你芳心暗许。” 张润颇有些忍俊不禁,挥手示意我下马车去。 我刚回房,花姨来找我,还带着一名相貌平平的女子一同前来。 我有些不明就里,花姨让我稍安毋躁。 然后借用了我的梳妆台,铺陈上她的一列化妆工具。半个时辰后,一位面容秀美的女子,婷婷袅袅地朝我走来。 我展颜大赞:“花姨好手艺!” “我也就这点手艺最是拿的出手。我仔细想过大当家的话,您说要做到独树一帜,独一无二,才能长久生存下去,我吧,琴棋诗令,容貌身段都只是中等,但是只这化妆巧术,可以称得上顶好。” 我点头,心知这人悟性不错,可以重用。 “花姨可愿意帮我做件事?” “但凭大当家吩咐。” 三日后,我拿出具体的方案和金元敲定。 提议将瓦子楼归于嵩音坊一起经营,此次扩建,我出人出钱,他出地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分成配比,金元十分满意,大赞我厚道,承诺往后的经营全权由我负责,他绝不插手。 瓦子楼与嵩音坊一水之隔,我打算买上几艘小船,仿着江南画舫的那种。然后从扬州买些瘦马来。 这事交给花姨去做。 金元一走,花姨就来了,“大当家,宋掌事说嵩音坊歇业一月,姐妹们本就缩衣节食,实在无法腾挪出三千两。” “那能拿出多少?” 花姨伸出一个指头,“她说,至多一千两。” 我想了想,让花姨先去支取一千两。宋献音省钱的同时,为难我的意思也很明显,我也没什么可恼的。毕竟,也是为我自己省钱不是? 再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这点小困难我若是解决不了,怎么让人服气? 三千两,我本欲用来买两三个一等瘦马。如今怕是要改改方案了。 我身上可以支取的现银不多,至多用来给花姨一行人当做往返的路费。只有一千两...... 飞刀擦着我耳边,钉在了窗牖上。墨笔看也不看我,“跟我走一趟。” 哎,这个人,对我的怨恨有点深啊。 打是打不过的,反抗是徒劳。我只好带上帷帽飞身跟上他。 “墨笔,之前是不该骗你,我错了。” 墨笔冷哼,但明显面色缓和了一些。 我是有了杆子就要往上爬一爬的人,可是不等我问他,只听到他—— “白眼狼,狼心狗肺,废耳人目,目光短浅,浅见寡闻,良心眼光全被狗吃了的坏女人!” 大哥,您搁这跟我玩成语接龙呢? 我......怎么招你惹你了? 说完根本不给我再开口的机会,几个轻踏,与我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第63章 香雪坊 “......” 墨笔在一处屋檐上停下,我观了观院子的环境,猜想这里应该是卧房。 厢房里燃着熏香,清雅好闻,我看着那优雅从容的身影,不满抱怨:“上次我看皇上身边新提拔的高大人,千金裘,汗血宝驹,好不威风,看看人家是怎么对自己人的。”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对自己人多舍得,再看看你怎么对自己人的。你不给马车就算了,连头驴子也没有,光让我两条腿蹬蹬蹬地跑来。 “太扎眼,影响我们幽会。”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把自己呛个半死。 “咳咳......” 魏其修轻轻抚着我的背,温暖且温柔的触感,因为弯着腰咳嗽,我的发丝不小心触着他的衣袍,触鼻尖萦绕着他淡淡的气息,我理智想要避开,但实际上,竟是不觉得排斥,还挺享受的。 难不成被吻过就不同了?似乎还真是。 我浅抿了口茶,“王爷找我何事?” 魏其修轻击了几下桌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庚帖。用两根手指推到我面前。我拿起,打开。 温念竹,天福三年五月廿二生,坤造,芬洲温家三房长女,父温平,母蒋氏,弟温颂。 我看完,心中的疑惑也解了大半,将庚帖推回给他。女子的庚帖是不会随意给人的,除非双方要成婚。 看来就算和上一世轨迹不同,这一世他还是逃不过被赐婚的命运。 我心里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好在魏其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我努力掩藏的欢快。 我也下意识地轻击着桌面,等着他说话。击了几下后,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这个习惯,竟是从他这里学来的。 心中有点赧然,笼了笼手,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上了茶水。顺便也给他,倒了一杯。 魏其修喝了口茶,沉吟了一会,“我要你,帮我破坏这桩婚事。” “天家赐婚,王爷都没法推辞,我一介布衣,如何帮您如愿?” “是你的话,就可以。”魏其修看着我,眼里慢慢浮起笑意,“此事我不便出面解决,只能让你来。” “温平为官清廉,是难得的纯臣,我要你不伤害温家的同时,让这桩婚事作废。” 真正的那种笑意,让他看起来清俊又温柔,可是我的心情却变得很奇怪,似乎有点莫名的焦躁。 “开什么玩笑,世上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不想要人家,又不想人家受伤害,王爷的心肠真好。” 最后一句,我不自觉地咬得特别重。 “一万两——黄金。” 我更不乐意了,“之前丁威......你可是给了三万两。” 意思就是,他帮你做事,能值三万两,我才一万两,薪酬降这么多,才不干呢! “那不如这样,我让墨笔带你去库房挑样东西带走,当作补偿。”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试探问:“王爷近来,缺钱?” 魏其修不置可否,微点了点头。 这个地方,我没来过,但是想来是他的一处别院。他若别处无巢,前世,怎么会十天半月,难见他一面。 他这人眼光高,库房里的必然都是好货,我很爽快答应了。 临走时,忽然想起墨笔对我那态度,还是厚着脸皮折返回去,“那个,王爷可否亲自陪我去一趟库房,省的我要是挑了太贵重的,墨笔做不了主。” 魏其修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也知道心虚了?” 呃...... 话是这么说,但他倒是爽快得亲自带我去了趟库房。 太过扎眼的名贵东西,我倒也不敢挑,毕竟如今只身在京,拿着这东西,也怕被贼惦记。想了想,挑了一套不错的茶具,顺走了几幅名家的字画。 瓦子楼到时会改成玉盘楼,到时用来装点那边,雅而不俗,还省了一大笔钱。毕竟名家的要么天价,要么有价难求,人家既然开口了,我要是客气,岂不是看不起人了? 身外之物过剩的人,怎么会在意你拿走什么。魏其修倒是不阻拦,只是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古怪。 “挑完了?” 我满意点头,抱着东西走出来,“王爷别忘了,还差黄金。” “少不了你。但你务必要在三个月内,解决此事。” “没那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既然接下,必定完成任务。” 说完,我刚想走,魏其修拦下我,“这些东西,墨笔会送到嵩音坊,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墨笔就算不情愿,还是直接从我怀里抱走了全部东西。魏其修牵了我的手,带我上了马车。 “王爷带我去哪?” “到了你便知道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缓缓停下,我下车看着大门上的牌匾——香雪坊,三个大字,狐疑看着身旁的人。 “文墨说,你们女子都喜欢这个。” “王爷,这是......哄我开心?” “算是吧。” 呵,用这么不走心的方式哄我开心。但是没关系,花了你大把的钱后,我一定会开心。 香雪坊是京都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里面的胭脂水粉不但做的好,品类亦是最多。除了这些,还有花钿,面靥,澡豆,香泽,石黛,口脂,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为了显得独特,还将首饰和胭脂水粉组合搭配,限量销售,引得京中世家贵妇小姐,趋之若鹜。 我点了点,共有八套套装,我各点了一套,又让掌柜地推荐了各品类的热卖款,每款都订上五十份。 嗯,我自己平时并不太在意这些,但是嵩音坊的姑娘正好有近四十,后面再添人,五十份,差不多。 反正不是我出钱,我点的非常爽快,怎么贵的,怎么来。 掌柜简直乐得嘴合不拢,在我身边殷勤得不得了。 魏其修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坐在二楼的雅间,不见人影,我更是撒开欢,简直如买菜一般,把看的顺眼的,都让掌柜的给我记上五十份。 挑得正欢,却不巧地碰到了叶凌凌一行人。 第64章 玉盘楼重新开张 叶凌凌讥讽:“小地方来的人,就是没见过世面,一股子的庸俗气!” 我不理,继续挑自己的。 其实,经过这段时日的沉淀,我总算是明白了,魏其修为何总是警告我不要招惹叶凌凌。 抛开他在乎叶凌凌的这一部分。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那就是叶家似乎并非纯臣。 那日在杭州城遇到叶凌霄,再一联想卞家父子的死,回味过来后,总觉得并非巧合。 而且,魏其修会再三地警示,我猜想,他应该是发现了叶家的野心。不会安于如今的侯爵之位。 所以,能避开,我避。避不开,反正有魏其修兜底。 他自己管不好他的叶妹妹,我能如何?只能多找机会,让他好好调教才是啊。 我挑完,掌柜立即叫来一侍女,帮我对着种类和数量。 掌柜服务着叶凌凌,叶凌凌装作一副善意提醒的样子,“王掌柜,这人呐,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你一向慧眼如炬,可不要被装大款的人给骗了。” 掌柜略尴尬了一下,毕竟她是看到我和魏其修一起进来的,“多谢叶大小姐提醒,不过付款的不是这位姑娘,是......慎王爷。” “什么!?”叶凌凌不自觉地拔高音量。 我下意识地望向二楼,房门依旧紧闭。我不信他听不到楼下的动静,摆明了就是不想管。 而我,哪能容许? “慎王就在楼上的雅间,叶大小姐,若是不解,可以亲自问问。” 叶凌凌一听,便拾阶而上。 你放任不管,那我就祸水东引。 和香雪坊约定好送货的时间和地点,我便出来了,本来打算租辆驿马回嵩音坊。 走出几步,听得身旁清清冷冷的男声:“是你。” 我抬头,张润掀开车帘看着我。 我眨眨眼,张口就来:“心中正念着润之公子,没想到就这样碰到了,我们实在是缘分匪浅呐。润之公子打算何时纳了奴家呢?” “我看不上你。” “竟是如此,”我低头惋惜样,然后认真点了点头,又看向他,“那我明日再问。” 张润无语至极,正要放下车帘,我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事,“世子,可否帮我从教坊司,借调几个会唱小调的姐姐来?” “你要做什么?” “我保证不是做坏事。至多半个月,一定完璧归赵。” 张润虽然看着冷,但是看他对我一贯的包容来说,他本质上是个很温润宽厚的人,所以,只要我提的要求不过分,他拒绝的概率也不高。 他略颔首,算是答应了。 我又不要脸来一句:“明日辰时就让送她们来嵩音坊可好?” 张润皱眉,“事多。” 放下帘子走了。 第二日,辰时不到,来了几位清丽的小娘子,我交代了几句,把我身上的现钱都留给了花姨,让花姨带着她们一起去往了江南,挑选瘦马。 一个月后。 河上灯火通明,小船摇曳其上。玉盘楼正式开业。 幸好有魏其修送的一万两黄金,我修了桥连接嵩音坊和玉盘楼两边,打成一整个有酒乐歌舞的酒楼。 嵩音坊变成高雅之地——嵩音阁,玉盘楼也就是之前的瓦子楼,一楼改为流水阁,酒菜平价,设有舞台。 二楼和小船走江南格调,称为江水阁。找来十三位扬州瘦马。三位一等瘦马,十位二等瘦马,由花姨管辖。 花姨虽然不如宋献音高雅,但也八面玲珑,而且妆容本事一流,二等瘦马由她一装扮,五分颜色,却有八分妩媚,一等瘦马就是典型的江南婉约小娘子,吟诗作画,弹琴吹箫,哄的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二等瘦马更擅长记账管事,只会简单的弹奏几曲琴曲。 所以我才临时起意找张润帮忙借调出几个教坊司的人。按各个姑娘的音色,因材施教,每个姑娘弹唱一个地方的小调,既保证了特色,还能和顾客拉近关系,更好套到消息。 出发前,宋献音以为我是无计可施,想要滥竽充数,让教坊的姑娘假装是江南而来的瘦马。没想到—— 我拿着魏其修的钱,买三个一等瘦马,一个琵琶一绝,一个歌喉如百灵鸟,一个舞艺轻灵取胜,加上十个二等瘦马,让教坊的歌女在路上教她们各弹唱上一首不同地域的小调,倒是在巧上取胜,一时名声大噪。 开业半个月来,营业额翻番。正好香雪坊的人把那些胭脂水粉,口脂,香露等等,全都送来了。我让花姨和宋献音认领走,分发下去,犒劳各位姐妹,然后正好将那八套套装,让渐风送到教坊司给之前来的几个帮忙的小姐姐。 清点末了,送货的人,给了我一个精致的盒子,大小与那八套套装差不多,但是精致许多。 “小哥是不是搞错了,我没定这个。” “这是慎王爷选的,说是一定要送到许姑娘手中。” 我怔了怔,忙了这一个半月,好像确实都未见过魏其修了。因为忙,确实无暇想他,如今一经提醒,居然有了一种思念如潮之感。 心里酸酸胀胀,我呆立了好一会,才回房。 盒子里,整齐码放着四个各式形状的小盒子,我一一打开,一盒是成套的胭脂水粉,一套是发簪头面,还有一个是对镯项链,以及一套的腰饰。正好凑成一整套的妆奁。 虽然头饰腰饰,用料皆是银,不华贵,但能把细银绞出翠鸟羽毛的质感,这手艺值千金。 忽然有一句话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一套可是我们东家珍藏之物,本来只展示不卖,王公贵族也是不少人求买。东家从不肯松手。慎王爷居然能说动东家,实在是不容易。我临行前,东家还万分不舍,让我转告您,望您珍之重之。” 心弦倏然一颤,一丝惊喜和甜意,闯入得毫无预兆。 飞刀又一次擦着耳边而过,我展信看完,理智立即回归,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无奈和酸涩。 “你还剩一个半月。” 原来,送这个来,只是为了提醒我,别忘了帮他毁了亲事。 第六十五章 我怕是难逃他的牢笼了。 可是他对我,到底有几分...... 我隔空淡声道:“告诉你主子,忘不了。让他明日派个暗网的人来。哦,最好要会象声的。” 窗外人影一晃,不见踪影。 我轻轻叹息,泡过澡后,便沉沉入睡了。 睡梦中,总觉得身后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带着淡淡的木香。等醒来后,身侧冰凉一片,并无人息。 做梦了? 第二日,墨笔带来个人,“这个。” 我了然,问:“可会仿婴儿啼哭?” 那人点头。 “从今夜子时开始,在温家宅内装小儿啼哭,断断续续,约莫每次一刻钟,歇半盏茶,半个时辰后离开。持续十天。” 那人得令离开,墨笔一脸疑惑,“你要干什么?” 我微微一笑,让他附耳过来,“秘密。” “你......你,你小人得志!” 盛夏雨说下就下,哗啦啦,如盆倾倒。 “大娘叨扰了,可否讨碗水喝?”我抹开额间雨滴,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道。 那大娘观了观我和渐风,我带着那张龟奴的人皮面具。 因为我发现,那面具一看就是一副憨厚老实样,换上炼师的道袍,比我真容更容易让人信服——不看长相,只看我专业能力。 大娘笑呵呵,很是和气地请我们进去:“两位炼师客气,快请进。” 我喝着水,看着雨帘朦胧,和大娘闲聊。 其实不用闲聊,我也知,这家人姓陆,人口简单,除了陆大娘,下面就是她儿子和儿媳,都是淳朴的务农人。 毕竟敲开门前,我和渐风可是在这附近踩过多次点了。 为何选中的是陆家,自然是他们家西墙上流沟旁的一处裂缝,引起了我的注意。 当然,我们纯粹出自一片好心。并非是像丁威那般,只想着骗钱。若说私心嘛,也有。顺便借着这个临京小村推广推广我在京郊布下的驻点——清风阁。 要想不动声色地接近朝廷中人,神算子的名声总要靠别人远播才更可信不是。 城里的,靠魏其修散播,但是这里的,我想自己来。 起身走之前,我装作正好发现了什么一般,指着那处流沟旁的缝隙:“大娘,你家中近来可是有孕妇小产?” 陆大娘大骇,“哎呀,我儿媳妇上月不小心摔了,七个月的胎儿就这么没了......幽静炼师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当然是亲眼所见啊。 但是实情如此,我却不会这般说出来,不然怎么体现相术的神通广大? 我走近西墙,装模作样左瞧瞧,右敲敲。一副认真仔细审视的样儿,见大娘终于忍不住问怎么回事,我才故作高深,沉吟道:“大娘,你们家这墙,怕是要拆。您媳妇小产的原因,怕就是这墙中乾坤引起的。” 大娘茫然,赶忙追问。 “大娘,你听,”我示意她耳贴墙仔细听。 “是不是有呜呜的声音?” 陆大娘刚要摇头,转瞬惊诧,“咦,好像还真有,这,这,这墙怎么还有声音?” “这叫鬼哭墙,乃风水上的大凶。” 见陆大娘面色唰白,我一本正经解释: “我师父流传于我的风水术中,提到的一种鲁班门的技法中,有这么一句:财源流尽穷到底,马倒禄斜背到家。这种大凶的风水布局,不是行家,还真看不出,你们陆家从前与谁家是世仇?” 这墙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不是父辈便是祖辈修葺的,所以,若非上一世的恩怨,就是上上世的恩怨。 “此话从何说起啊?” 我又解释:“这种风水布局,大多是仇家刻意为之,一般没有深仇大恨是不会用这个损招的!” 大娘一听,咬牙恨恨:“这个遭天杀的!不用想,肯定就是旁边那户姓高的!我与你说......”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陆大娘的话。 我转头望去,眼皮一跳,要不要这么巧,这种穷乡僻壤都能遇上熟人? 略有种做坏事,却被熟人抓包的心虚感。 好在,张润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而问陆大娘:“这位大娘,可否借您屋檐避会雨?” 陆大娘见他面善又一身书生打扮,也是十分热心地请他进来了。进屋备茶水去了。 张润见人走远,直接开门见山:“我早说过,你这种人就该和远兮锁死捆绑一起,少去祸害欺骗别人。” 我从袖中取出一名儒孤本,一副讨好似地双手奉上,“小小心意,公子莫嫌弃。” 张润不动,可我明显从他眼里看出惊喜,赶紧道:“张大儒的平夷策论,世间可是仅此一本......” “不必收买我,我不与骗子同流合污!” 我起誓:“我绝无坏心,是来帮陆大娘的,不信,你一会瞧着就好了。” 看陆大娘端着茶水点心,正从屋里出来,我手一滑,书籍滑落,张润手疾眼快地接住。 “这位公子,雨天潮湿,古籍珍贵,还是要好好保存才好。” 陆大娘放下东西,也笑呵呵道:“公子果然肚里装着一辆车,出门书也不离手。” “噗!”渐风喷出一口茶水,猛烈咳嗽起来。 我也是竭力憋住笑,猜想,应是学富五车。 “大娘夸公子学识好呢,我想公子肚里不仅装一辆车,还载着一艘船呢,贫道佩服,佩服。” 张润端着那书籍,收了不是,给我更不是,颇有些忍俊不禁。看着我,那眼神无声表达着:要是敢骗人,就当场拆穿你。 我也回了个眼神给他:安心,安安心。 我喝了口茶,继而问:“大娘,不知您和隔壁的高家?” “哎,芝麻陈谷子的烂事,大娘本不想多说......” 大娘是不多说,一说,直接一个半日,等她说完,天色都有些暗了。 我捋了捋,其实都是上上辈的恩怨了,邻里之间的一些小冲突,吵着吵着,就越吵越大,一边气跑了媳妇,一边气死当家人。 想来高家人怀恨在心,趁着陆大娘的公爹重新修葺西墙流沟时,托内行人悄悄用木头做一个流水小马车。 第六十六章 马肚子上钻有风孔,趁人不注意,垒砖时,将小马车夹在流沟上面的砖道里,这样每次下雨,水流从小马车下流过,空气对流,马肚子上的风眼就会呜呜作响,这种声音很细微,不是内行人,根本听不出,这叫“财源流尽穷到底,马倒禄斜背到家”,风水学上是大凶! “大娘,你们家从您丈夫开始,就万事不顺,穷困潦倒,如今这,儿媳还小产。您要知,没有子孙,也算财尽的一种,正所谓,有人才能有财,若是子孙都没有,谁能创出财富来?” “这,那要怎么办啊?” “大娘,你我相遇即是缘分。” “古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碗茶水的恩情,贫道理应循天问道,起坛做法,帮您解了此术。” 陆大娘感动得泪花隐隐,千恩万谢地送我们出门。 “你到底玩什么花招?” 我转头看到说话的人,才发现张润居然还没走,惭愧惭愧,骗人骗得太过专注投入,居然把这美男子都晾了这么久。 “何能说是花招,贫道可是真心实意为陆家人解决厄运呢。” 张润冷哼,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润之公子若是不信,不如这几日就待在清风阁,亲眼看着贫道施法,不就明白了?” 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真的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这人真的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好。” 这.......怎么和姓魏的一样,不按常理出牌?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路人,还真是成为不了朋友。 路上他问:“你为何会随身带着古籍孤本?” “还不是贫道掐指一算,已知今日和公子必有一遇,如此缘分.....” 张润做了停的手势,直接闭目假寐,又进入了雕塑模式,完全不再理会我了。 我吧,一向习惯了未雨绸缪。上了京,难免会遇上在牡丹苑的这群京都“熟人”。所以,事先打问过喜好而已。 有备无患嘛。 若是遇上文墨,奉上赌术秘籍,这种溜街斗鸟,花街赌坊不缺席的公子哥,这个保证是心头好。 遇上张润,就是名儒的诗书古籍,当然,得是孤本才有吸引力。 要是叶凌霄或是平久,那也不用担心,死不承认就行,毕竟两号人物也没看清过我的长相,行头一换,这么久了,他们就算觉得眼熟,也只是怀疑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最重要的是,那两人给坨屎我都觉得浪费。 魏其修,更是不必担心。我在为他布局谋划,他又不是傻子,怎会搅乱。 马车在山路上行进,颇有些颠簸,摇摇晃晃地,我竟是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张润依然端坐如钟,似乎丝毫不受这颠簸的影响。 还挺佩服这人,怕是与和尚比禅定,也不见得能输。 我掀帘看了眼车窗外,问过渐风,得知还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到,眼滴溜一转,悄悄与渐风耳语过后,从小几的抽屉里取出安神香燃上。 这安神香是渐语特别调配的,安神效果简直比寻常的好上百倍。换个说法就是,迷晕人,简直手拿把掐,神不知鬼不觉。 这人长得再好看,也跟木头似的,无趣的很,而且万一对我做的事看不过眼,还有可能挨训,还是赶紧送走这尊大佛才是正经。 第二日醒来,我刚走出房门,便看到院中菡萏池中庭里,坐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 我惊得一踉跄:“你怎么在这?” 张润反而一脸不解看我,随后淡淡道:“是你邀我前来的。” 我把目光投向渐风,后者则无奈耸肩,与我悄声耳语,“大当家,你昨夜在马车上睡得都打呼了,吵得张公子无法入睡啊!” 她把后面几个字咬的很重,我简直汗颜。 一起吃过早食,我只能装模作样地开始打坐。张润也在我身后寻了个蒲团,结跏趺坐。不到一炷香,我已经感觉腿麻臀麻,而他,依然面容平静,腰背挺直如松。 我......这是造什么孽啊。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好在,这种坐立不是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隔着屏风,我看到门口亭亭走进一女子,带着帷帽,我看不清长相,但是,我早已收到线报。 清风阁打的旗帜就是替人排忧解难,是宋叔很早就布下的一个据点。只是此前就是打个幌子,偶尔做做生意。直到魏其修要我帮他退婚,我才想起此处,真正张罗起来。 女子迈过门槛之际,我飞针挥出,大喝:“大胆鬼婴,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于此同时,女子身后的柱上,忽然起了一点蓝色火光,似鬼火,在她惊骇转身之后,已经只剩一点点,然后在她眼前燃烧殆尽,随风飞远。 温念竹吓得面色煞白,差点跌倒,我适时扶住她。 “温小姐莫怕,贫道已为你清了孽障,只是......” 温念竹唇嗫嚅着,“炼师救我......炼师救我.......” 静室里燃着沉香,我倒了一杯茶给温念竹,“这是安神茶,静神安宁,温小姐试试。” 温念竹慢慢喝着,面色缓缓起了几分人色,心绪看着也平稳了许多。 我掐指算了算,“鬼婴法力弱,已被贫道消灭,只是,萦绕在温小姐身旁的阴魂,却是不散。” 温念竹吓得浑身颤抖,“炼师,这这,这该怎么办,你要救救我......” “莫怕。”我温声道:“你既已找到我,便是你我之缘。贫道理应替天行道。” 第二日一早,温家的马车将温念竹接走了。 刚要转身回去,正好看到一人一身玄青,纵马而来,近了之后,我才发现是魏其修。 倒是少见他穿着沉重颜色的衣服,所以远远的时候,没认出来。 我:“温念竹此次回去,会病危,这婚事,不久便会不了了之。” 因为我给了她一种药,服下之后,像是此前卞余确那样,看着十分严重,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寻常大夫诊不出。 太医嘛,能诊出,有魏其修在,也不敢说。 第六十七章 魏其修淡淡嗯了一声,反问:“张润在这?” 我点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忙活了一宿,困死了,有什么疑问,你可以问他。” 张润昨夜一整晚都在暗处观察我做法,所以,他才安静的,什么都没问我。 昨夜装神婆,装什么鬼上身,折腾了大半夜,后面又安抚了温念竹好久。困的要死,我不由自主地连连打哈欠。 魏其修观了观我神色,见我不像说谎,便放过我。径自去找张润了。 一觉好眠,醒来天已擦黑。 一开门走出,食物的香气牵引着我走向凉亭。 满桌的美味佳肴,令我食欲大动,“好香。” 魏其修递给我一双银箸,我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坐下吃了起来。 半只乳鸽下肚,我的速度才慢慢放缓。 我问:“张世子跟你说了没?” “没有,京中急召,他一早赶回京了。” “哦,难怪没看到他人。” 我见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饮酒,偷偷瞄了眼。心中不免心虚起来。 “昨夜,温念竹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嗯,你做事,我放心。” 他的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温淡淡的,可是听得我更是心虚了。 要是他知道我昨夜做了啥...... 罢了,罢了,先安生过今晚,明日回京,想不让他知道,都难。 “我母亲进宫前,只是一个伶人,她有一手绝活,不亚于你的父亲。” 我愣了一会,这个话题转的有点快啊,我......啥意思? 脑中飞速运转,骗术?不可能。难不成是,飞针术? 果然听他道:“我母亲的飞针术,百米可穿杨。”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但是,联想起从前种种,心里却是浮起丝丝庆幸,原来这个飞针故人是他母亲啊,难怪此前一经提起,他的眼里总有深深的眷恋和压抑的痛苦。 “原来,王爷口中的故人,居然是您母亲。” 魏其修微微一哂,“怎么,不唤我全名了?你这人,我算是明白了,一生气就喊我全名,一想和我保持距离,就唤我王爷。”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当未闻,静默饮酒。 “你第一次提起依依,不知道为何,我不想解释,脑中竟是冒出一个想法,你要是吃醋就好了。等我清醒之后,知道是你蛊惑凌凌对我下药,平生第一次,涌起了一种说不上名的滞闷的感觉。” “你把我推给别的女人,我气恼,却似乎还得夸你一句——干得好。” 话虽然是质问,是指责,但是他的语气很平静沉稳,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温和。 他的话,很突然,很冒昧。千头万绪,乱如麻。但不知为何,我竟是隐隐地捕捉到了什么,那种如丝如缕交缠在一起的甜涩,一时间堵在了心头,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他凝望着我,檐下绘着蓬莱仙岛的灯笼随风飞旋,流动的光影投射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乌黑的眉眼间,湛湛波光。 也许是错觉,他明明是在指责,是在秋后算账,可我竟是觉得,他心情很好? “那之后,我确认了一件事,我一定要得到你。” 他的唇角绽出一抹笑意,并不等我反应,“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人,不是依依。她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是我亏欠的人,当年舅舅将我从宫中救出,躲在护国寺时,她为了掩护我,跳入池中,转移了追兵的注意力,这才使病情恶化,没两年,便离开了。” “所以这些年我对凌凌多有呵护,却不想竟是让她误会至深,纵容如斯。” 心中团团迷雾,忽然有了拨开的感觉。从前便觉得魏其修对叶凌凌是因为爱屋及乌,如今从他口中得以确认...... 我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更来不及体会阵阵难言的悸动,代表着什么,只是抬头看着他,“你在向我,解释?” “不然,你觉得是什么?”魏其修不答反问。 “哦。”我低头浅笑,心口似乎有什么在缓缓裂开。 “你为何不问我,常出现在我梦中的人,是谁?” 他的声音蛊惑性太强,我脑子像是短路一般,呆呆问:“是谁?” “我只知道,她叫言午。” 言午,言午。 那一夜,我不知道我如何落荒而逃的,等到自己醒神过来时,我呆坐在自己房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脑中混混沌沌,我累极,瘫在了床上,不知不觉间,竟是睡了过去。 半夜里,总觉得身后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带着淡淡的木香。等醒来后,身侧赫然躺着一人。 他支着胳膊,半枕着头,十分坦然地看着我。 我转头看他,一下子从半梦中惊醒——“你,你怎么在这?” 魏其修说的更是坦荡荡:“昨夜听你噩梦,便进来看看你,谁知你抱着不撒手了。” 我瞄了瞄两人的姿势......一个字也不信。 他从背后抱着我,我仍然维持着昨夜睡前的姿势,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只是,这种感觉却觉得有些熟悉,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问:“这种事,你做过几次?” 魏其修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倏然在我唇上落下一吻,很轻,很浅,如蜻蜓点水一般,唇角隐隐笑意,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你指的是,哪件事?” 我只觉得耳尖滚烫,膝盖一顶,他灵活避过,而我就势挣脱了他的怀抱,翻身下床。 “登徒子!” 他施施然坐起,“你迟早是我的人,早睡,晚睡,有何分别?” 我根本不想搭理他,摔门而出。 清晨的阳光似碎金,铺满城墙,人潮如织。街边茶摊上,一群人围坐一起,七嘴八舌。 “听说了吗?温侍郎府上闹鬼......原来啊,这鬼婴竟然是慎王惹来的桃花债啊!” “不是吧?” “千真万确!昨日温家小姐去求了高人才知的啊!竟然是慎王爷从前在外养的一个外室,怀了身孕,却发生了意外,一尸两命,怨念深重啊......这一听慎王爷就要娶妻了,居然......”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第六十八章 又听到一人说:“真是作孽啊!幸好有世外高人指点啊,不知这位高人是何方神圣?” “城外清风阁的幽静炼师。” “大善,大善呐。” ....... 众人议论纷纷,我放下帘子,让渐风继续赶路。 这一出自然是我授意丁威做的。 他这吹牛的劲使在这,效果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怕是不用几个时辰,这个传闻不胫而走,满京都无人不知了。 昨夜,还觉得有几分心虚,如今但是坦然了,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坏了他名声,看他还怎么风流。 到了玉盘楼,见门外围了一圈的人,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毕竟白日里,这里门可罗雀。 待我挤进去后,花姨如见救星一般,“大当家,你可回来了!” “发生何事?” “死人了......昨夜留沐在眉莲房中的刘公子,和眉莲双双死于房中,这,这......” 花姨话还没说完,一伙官兵冲进来,“谁是许幽静?” 众人噤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我身上,而我,亦是非常光荣地入了狱。 事情全貌,我是不清,但是我很清楚地是,有人趁我不在京中,专门设局请君入瓮呢。 怕,是没用的。而且,魏其修应该已经得到消息。我倒也不太担心。 再说,始作俑者,总要过来收他的战利品,不用多久,我便能知道是谁。 果然,没多久,有人开锁,进来了。 我睁眼看向来人,有些意料之外,又确是在情理之中。 “郡主用两条人命换我入狱,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魏梦鲤冷笑,“京都人人都知,不能与张润走的太近。因为,他是我的人。我念你初入京都,不懂规矩,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总对别人说,他是我的人。可以说明两点,一是,没有得到他的心,二是,从来不在他眼里。 看张润对她的态度,想来两点都占全了。 “郡主怕是忘了一点,此事全城尽知,而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待查明之后,自然会放我走,这里无权一直羁押着我。” “我本来也没指望羁押你太久。”魏梦鲤满不在意地看着我,“以权压人有什么意思,这种没有挑战的游戏,我早就玩腻了。” 我听着她的话,心中隐隐不安起来。这个人,比之叶凌凌,更有心计,更狠辣。 果然听到她徐徐道:“我跟你玩个好玩的,用你的命换两条命。” 我转瞬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怕是玉盘楼里的那两人没死。 世间本就有一种药,吃下让人以为死了,实际上只要吃下解药,就能活过来。在江门多年,这些东西,早有耳闻。 我故意拖延时间,明知故问:“什么意思?郡主不妨解释清楚。” 魏梦鲤不耐看我一眼,还是道:“那两人,吃的是一种特殊的毒药,看着像是死了,实际上十二个时辰内,只要有解药,他们就能活。” 她顿了顿,扔给我一个瓷瓶,“拖延时间,在我这里已是无用。只剩一个时辰了,你没有得选。你是要自己苟活,牺牲两个无辜人的命,还是选择救活他们,选择权在你手中。” 她确实没有强逼,但是一环扣着一环,也是没有给我留半点活路。 “郡主,我凭什么相信你?” “哼,你在我眼里卑贱如蝼蚁,有什么资格质疑我?”魏梦鲤冷哼,得意地朝牢房外,微抬了抬下巴,“平久床上折磨女人的功夫,在京中人人胆寒。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吃下毒药,他自惜命,不敢动你。要么,我只要出了这牢房,他便要进来。” “哦对了,说话的工夫,时间又过去了一盏茶。你再犹豫下去,那两人,怕是要真的没命了。啧啧啧,你害了他们的命啊。” 看着不远处,平久垂涎的目光,我心中一阵恶寒,一咬牙,喝下了毒药。 其实到这种关头,怎么选都是一场豪赌。 迷迷糊糊间,眼前似有人影晃动。 “大当家......” “小静.......” “言午.......”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我茫茫然睁眼,眼前如白雾笼罩,人影与人影浮动着,我看不清谁是谁,似真似幻,顷刻间,我又陷入了昏迷。 脸上柔柔,痒痒的,似谁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面颊,带着我贪恋而熟悉的气味,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我缓缓睁眼,果然是魏其修。 “登徒子,昏迷还不忘占我便宜。” 浑身没有什么力气,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魏其修只是微微笑着,用棉花沾了水,在我唇边轻点,又自然而然地替我擦了手,掖好被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看得我忍不住揶揄他,“王爷还真有照顾人的天分。” 魏其修依然只是笑看着我,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我让渐风进来照顾你。” 他走了出去,不一会渐风进来,眼睛肿的不像样,我忍俊不禁:“渐风,这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 “哇.......” 我话音未落,渐风伏在床头,泣不成声。 讲真,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她哭成这般,我愣怔了好一会,加之刚刚醒来的虚弱,让我根本没有体力思考。 好在芳芳进来了,这孩子看着岁数小,没想到做事倒是挺老道,不知道跟渐风说了什么,听得她很是听话地出去了。 然后又让人端来一盏白粥,慢慢喂我吃下。 一整碗粥到了肚中,我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 总算是想起昏迷之前,自己喝下了一瓶毒药。 “我昏迷了多久?” 芳芳强忍着情绪,却还是红了眼,“二十二天了。要不是昨日张世子找来解药,我们......我们......” 芳芳哽咽了一会,甚是自责道:“若是那日我再守得仔细点,怎么会被人钻了那样的空子,大当家也就不会以命换命了......” 第六十九章 我浅笑,“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她既然要置我于死地,必然是做足了准备,防不胜防的。” 难怪连渐风那神经大条会哭成那样,这二十来天,怕是对她来说最为煎熬。 患难见真情,从前我便知道这丫头死心眼,对我极为看重。 如今见她哭成这样,我倒是有些愧疚了。一旦心里牵挂多了,不忍让身边爱自己的人难受,人便会惜命了。 见芳芳还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我只好温言安慰:“我替自己算过了,这一劫,虽然凶险,但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当真?” 我认真点头,“比真金还真。” 我一直在忙着布局,哪有时间为自己卜卦,不过这小姑娘好骗,立马破涕为笑,说是明儿一定要去庙里拜拜,感谢神明的庇护。 芳芳絮絮叨叨说着我昏迷后,一直高烧不退,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一直诊不出病因。是对平久严刑拷打后,他受不了才供出魏梦鲤给我喂了毒。 这种毒是宫中密藏,慎王爷一怒之下,差点要逼宫了,是文公子和张世子好说歹说,硬是劝住了。张世子主动请缨他去说服魏梦鲤拿出解药。 我没想到魏其修会这般失了态,不过张润和文墨判断是对的。他们目前并未完全准备好,若是此刻逼宫,两败俱伤,甚至还有可能输的一败涂地。 刚醒,难免体力不济,细思着自己昏迷后的种种,却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地,鼻尖传来淡淡地木香气息,我感觉到魏其修再靠近,却没有精力去睁开眼睛。 而他似乎感觉到我转醒,扶我坐起,让我靠在他的身上,轻声道:“我喂你吃药。” 我迷迷瞪瞪应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是靠在他身上确是莫名地熟悉而安心,由着他慢慢喂下了一碗药。 他见我半睡半醒,促狭道:“若是我给你喂的是.......” 脑子虽然有些不甚清醒,倒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想说,若是喂我毒药,我浑浑糊糊应了一句:“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怎舍得。” 我一醒来,他的容色颇为憔悴,难得地还看到了他胡子拉碴的模样。 很多话说再多,都没用。可行动,却难以骗人。我们都不愿承认,可不得不承认,都已经动了真心了。 他似乎自嘲一笑,“你睡吧。” 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昏昏沉沉地我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风声扑面,似有人扑了过来,我睁开眼,看见魏其修面带惊慌失措,站在床边,四目相对,脸上的惶然才渐渐褪去。 见我惊愕看他,脸上竟是浮上几分讪讪,伸手给我掖了掖被子,背对着我在床沿坐下,能感觉到他在努力维持着浅笑:“做噩梦,以为......” 他什么也不用说,我已全都明白。那段生死不知的日子,他一直都是这样守着吧。所以,他才能那般自如地喂我吃药,替我擦拭...... 要多少次的夜寐而起,要多么沉重深切的忧心,才会形成这样下意识的习惯?以至于,在脱离危险后,依旧噩梦而醒,惊粟扑了过来。 我直直望着屋顶,良久,眼一眨,落下泪来。 其实,他已经向我走了很多步,这最后一步,我又何必再退。 “远兮.......” 我轻声唤他,拉住他的手,他的指尖微微有些凉,我用双手拢着,帮他暖着。 魏其修怔怔回神,想要抽回手,我握得更紧了。 他无奈的神色里,挟了一丝的心疼,“快入秋了,夜里有些凉,不能过了寒气给你。” “那你到床上来。”话一出,我终于反应了过来,觉得有些羞赧,故作坦荡:“夜里凉,两个人躺一起,更暖和。” 魏其修失笑,“言午,我也是个男人。” 我顺口一接:“那你就当个禽兽不如的男人。” 他深深看着我,眼底浮现一种我曾经从未见过的情绪,心疼,难受,爱怜......还未等我看得更清楚,他覆身吻了过来。 吻得克制而呵护,然后依依不舍地离了我的唇,躺在我身侧,拥着我。 “这些日子,那种说不上来的滞闷的感觉,压得我难以喘息,我总算明白,那感觉,叫难受。” “言午,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他在我耳边轻轻低语,而我在他怀里,无声落泪。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用在我和他身上,或许还算合适吧?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因为前期的布局,终于是得到了太后的召见。 魏其修得到消息后,十分自恋地揶揄我,“原来是你一直觊觎我,早早就想和我一起共进退了。” 我也不打击他,接话道:“是啊,正所谓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我真实的目的,真实的身份,倒不是不想说,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了,所以一直搁置到现在,还没跟他坦白,我真正的身份其实是戚许。 揶揄归揶揄,做事确实一件不落。暗中为我安排守卫,宫中接应,到最后还是担忧道:“后宫到底我还是鞭长莫及,不然,想办法替你拒了?” 我很感动他就算担心我,却还是尊重我的意思,没有强行阻止我。 “其实,我......”话到一半,我还是说不下去,只好语声平缓地转了话锋,“说好的共进退,除非,你不想与我一世一双人。” 魏其修朗声一笑,“天地良心,我现在就怕你不要我。” 情话一旦开了腔,就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两个当事人各自听着甜蜜蜜,可是身边的人却是听得浑身不适,各个受不了地跑远了。 第二日,进宫,觐见太后,卜卦,断吉凶,一切顺利,出宫时,日斜向晚,落叶随风,恰好落在了我掌心。 竟然,入秋了啊。 在我前面有一人身着紫袍,慢慢走着。闲庭信步,走得悠闲而慢。心里不由得一暖,知道他是故意慢下步子等我的。 第七十章 引路的宦官略微加快了脚步,我也亦步亦趋,略微加快。他慢一步,我快一步,旁人察觉不到,不知不觉间,我和他的步调得以同步。 我自然而然地见礼:“拜见慎王爷。” 魏其修自然配合得相得益彰,一副初见似的,问:“这位是?” 引路的宦官答:“这位是太后娘娘新封的客卿,幽静法师。” “哦?能得太后封赏,必是有过人之处。本王正好有些困惑想寻太卜令来解,恰逢碰上个同行,不如就你来帮本王解了吧。” 我心中发笑,面上却如常,应了是。 “此段路是出宫必经之路,本王也要出宫。就由我来为炼师引路吧。” 魏其修的行为一向有些无状,却也不算出格,加之就是个顺水人情,引路的宦官自然是感激不尽。而我也得“感激不尽”地郑重道谢。 暮色渐浓,甬道上渐次亮起宫灯。 两人平行走着,中间虽然隔着一人的距离,却被灯火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到一处,显出缠绵的姿态,契合的过分。 感觉到身侧的人,投来的目光灼灼,我只当不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唇角却还是忍不住向上扬起轻微的弧度。 好在人皮面具的遮掩下,旁人看不到面颊淡淡绯红。 走出宫门,我和他各自上来自己的马车。行至无人的暗巷中,马车渐缓,车帘猛地被人掀开,人影闪过,还不等我反应过来,淡淡的木香包裹着我,我已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唇瓣轻轻碾磨着我的耳珠,我羞恼推他, “注意影响!” “好,听你的。”魏其修缓声说着,倒是真的放开了我一些,执着我的手,轻柔抚摸着,“今夜月色不错,去我府中饮茶赏月,如何?” 他的神色平静而温和,语声与平时并无两样,十分的坦然。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养病的这半月以来,虽然都是同床共枕,但魏其修倒是规矩的很,偶尔忍不住了,也只是多吻了我一会,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所以,他提出的时候,我并不抗拒,甚至觉得这样子细水长流地慢慢发展,挺好。 马车缓缓驶入慎王府,下车时,我微怔。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心中百感交集。但面上却只是微露惊诧。 “这里离宫门近,出宫时已是接近宵禁,所以,来这里了。” 这个解释很合理,合理到我一点都不怀疑。魏其修淡笑解释,他的神色如常,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但不知为何,我莫名觉得他有那么一丝丝的紧张。 随即我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他回自己家有什么紧张的,怕是我自己紧张了,这才把自己的感受,误以为是别人的感受。 花厅里,早已备好夕食,通花软牛肠,白龙曜,羊皮花丝,箸头春,,还有一盏甜雪和几色甜点,量都不多,精巧取胜。 我刚想落座,魏其修拦住我,指了指旁边的厢房, “如此良辰美景,让我和道姑赏月,合适吗?” 我看了眼自己的衣裙,瞬间笑了,“这般别样的情趣,你竟是不懂,真是不解风情。” 魏其修不甘示弱,“闺房中,你若是愿意,这种情趣,我乐见其成。” 听得我自己倒是脸先一红。 “今夜难得,我想看你换上我准备的衣服。”他的抵着我的额,声音温柔如呢喃,“这衣服我备下很久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你,今夜就先换上给我看,可好?” 他的眼神过于炙热,我羞赧得说不出话,微微点头,然后逃也似地去换了衣裙,撕开了人皮面具。 茜红织金牡丹长裙,本是有些艳俗的颜色,奈何镜中的人雪白秀美,中和了这种艳俗之感,竟是少了平时的淡漠,多了几分妍丽,在这样清冷的月辉之下,也能称上几分国色天香了。 毕竟极少穿艳丽的衣服,总觉得哪哪哪别扭,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门走出。 魏其修直勾勾地看着我,执了我的手,在桌前坐下,“我就知道一定适合你。” “从认识你开始,只见你素衣浅妆,我便一直想着,你穿上嫁衣该是何模样,如今见你这样,我好像,可以想象的出了。” 许是感觉到他手中的纤纤玉手僵了一瞬,魏其修看我的目光更是柔和了几分:“不用怀疑什么,我只会娶你当正妻。” 我不置可否,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王爷,你我身份,云泥之别。我承认我心中有你,情出自愿,如今能够携手同行,我无怨,若是以后不能.......亦是无悔。你要走的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很早就说过,我不要三心二意的男人。” 魏其修的笑意也冷了几分:“你还是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知道,以我的身份,成为不了你的唯一。我给不了你太多的助力,而叶凌凌这一种,恰恰与我不同,不论现在还是将来,她都可以给你带来极大的利益。” 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息都冷了几分,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发怒,只是叹息,反问: “你觉得,你与我有云泥之别,是以许幽静的身份来说这话,还是戚许的身份?” 我震惊看他,微微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魏其修平静看我,可他的眼神分明就像是洞悉了一切。 “在凉溪镇喝酒那一夜,你说着小时候的趣事,或许是因为少了戒备,你自己都没发觉到讲到的一些情景,与你在山中清寒之地,格格不入,那时我便有所怀疑。便开始着手调查。” “还有那一次,我说库房的东西你随意挑选,你一一避开了看着贵重的东西,只挑了字画和茶具。而且你看它们的时候,眼里毫无惊艳,许家就算富裕,但是毕竟从商,到底少了门第的贵气。而你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上品门第的气度,再怎么藏,细节处总能流露出来。特别是挑东西的时候。” 第七十一章 我有些恼火,“你调查我?”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魏其修徐徐道:“你不必因此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你对付卞茂麾时,我便觉出不对劲,民不与官斗,你的性子,我自认为还算了解,若非深仇大恨,你又怎会出手。我想帮你,所以,你不说,我只能自己查。” 瞒着他这事,到底我还是有些心虚,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不是不说,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斟酌了一会,说:“近来多事之秋,而且,你一向忙碌,我一直想寻机告诉你,可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开了一个口子,很多心里话说起来就容易许多,我和他促膝长谈了好久,各自的秘密倾吐了出来。到月上半空,肚子饿的唱起歌来,两人这才想起光顾着说话,什么都没吃上,相视而笑。 笑里,各自多着几分心疼和包容,以及坦然和信任。 “现在能信我的真心了吗?” 我浅笑不答。因为,我知他的真心,只是我不敢肖想未来,毕竟我和他要走的路,太过艰险,什么承诺,都不敢给。 魏其修似乎洞悉了我的想法,拥我入怀,“言午,未来如何我也不敢向你保证,我们能做的,唯有珍惜当下。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感受到了即将失去一个人的担心惶恐,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你。光想到要失去你这件事,我便完全失去了自己。” 我懂。那日醒来,一见到他颓唐的样子,我便什么都懂了。 他这样的人,事事求周全,事事要隐忍,从不肯在别人面前露出半分的真实的自己。 可见,他是真的怕极了。 我回拥了他,略微比他要用力。 王府里到底准备得充分,撤下一桌子没动的冷炙,立即送来了清淡爽口的几样小菜,以及一壶葡萄美酒。 或许是敞开心扉聊了许多,加之如此夜色,对如此美酒更是抗拒不得,不知不觉,贪杯多饮了些。 宫灯明亮的光芒流泻下来,他的睫毛很长,许是有了几分醉意,衬得眼神也十分潋滟动人,我看的有些入神,竟是情不自禁地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他深深看着我,指了指他的唇,声音听着仍有几分气定神闲,“还有这里。” 我失笑,不疑有他,才碰上他的唇,他便扣住我的脑袋,不断加深这个吻。 他的吻介于温柔和霸道之间,不至于弄疼我,却不容我脱离。吻得我一时情动,意乱情迷。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在榻上,而我的衣衫已经被他褪去一半。 回想今日种种,其实走到这一步,说是水到渠成,却也“刻意”得有迹可循。魏其修从接我出宫开始,就已经开始谋划,也或许是更早之前。 为了让我放下戒心,他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能被他这般用心对待,我心中自然欢喜美满。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我馋他,也是从前世馋到现在。 所以,到最后,也说不上谁主动,谁被动,满堂春色,一室旖旎。 接下来的日子,魏其修偶有提出让我搬到他的别院去住,我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 他倒也没有强制要求什么,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宿在我的厢房里,时常让人把他的日常之物搬来,以便他第二日方便取用。 我没有在意,直到他的东西霸占了我半间厢房,几乎夜夜占着我半张床,我才渐渐回味过来——我拒绝搬过去,他倒是十分不动声色地搬过来了。 我不禁觉得好笑,一个月前还在喊人家登徒子,如今已经让人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了。 都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说的不就是如此么? 曾经心心念念的人,等不来。等到我想要放手的时候,他却主动靠近。 我想,曾经的背运已经渐渐转为好运了,未来可期。 平久因为帮着魏梦鲤对付我,被魏其修暗中弄残了,我也不闲着,知道平牡爱吃鱼,也给平牡整了一出“鲤鱼精”的故事。 只是这个故事,让平牡入了戏,当了主角。被鲤鱼精害得神智不清。至于接下来他的命,自有人替我收。 渐风说起这事,还跟我说:“大当家,你从前做事总说,万事小心为上,如今倒是放开了手脚去做了,甚好,畅快!” 我听完微怔,释然笑了。 是啊,因为曾经没有如此强大的依靠,总是小心再小心,总怕行差踏错,总担心还是如前世那样,事未成,人先去。 如今有了魏其修,没来由的心安。有一种我只需要做好谋划,放手去做,无需考虑能不能,敢不敢的问题,没了这些纠结,自然更加畅快。 反正有魏其修替我兜着,这便是底气吧。 太后这边也时常让我过去。 前几日,她让我帮泰安公主和遥远王子合八字,暗示说,泰安不能去。 我自然明白,泰安公主是太后最疼爱的小女儿,怎舍得远嫁。那我自然要暗合她的心意,算出两人八字不合。 然后也暗示太后,未必要公主出嫁。太后是什么人,一提便懂,立马让人取了几位郡主的八字,拿给太卜寺卿合婚。 虽然我不能亲自做手脚,但是又不是说不能使点手段? 魏梦鲤害我那么惨,我怎能以德报怨?自然要让她和遥原王子的婚事板上钉钉,才算是报答了一二不是。 平牡一家倒了,魏梦鲤的婚事也定了下来,下个月便要出塞和亲。 深秋的风,吹得梧桐叶纷飞,满地的落叶,昭示着萧疏和寂寥。可我却是从中看到了希望,零落成泥碾作尘,有这些东西当肥料,我相信来年开春的花,一定更为娇艳昂扬。 想到此,我开怀一笑,唤上渐风,买花种去。 京都这样的地方,物事丰饶,纵然是花谢叶落的季节,也少不了新鲜事。所以,萧索的季节买花,根本不足为奇。 富贵人家爱享乐,这种季节,别说买花种,就是含苞待放的鲜花,也是有不少的品种。 第七十二章 “大当家,不如我们就搬几盆鲜花回去,好看也实在,省的精心照顾了花种,还不知来年开不开花呢。”渐风提议。 “不,我要亲自种。”我温柔且坚定地拒绝了她的提议,“花嘛,别人种出来的终归是别人的乐趣,自己种的,才能在其中体会乐趣。” 就像是,我一步一步地接近目标,精心设计,冷酷中,体验着乐趣。 渐风不甚明白,但是她一向都觉得我说啥都有道理,便听了我的话,让老板把各种花花草草的种子都打包上,反正一个不成,总不能每株都活不成吧? 买完花,才回到嵩音阁,花姨说有人在偏厅等我。 我心中纳罕,猜想着是何人,毕竟京中的人,花姨基本都知道,会直接告诉我是何人。既然,没说,那便不是京中之人。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是方舒窈。 更没想到的是,方舒窈见到我,居然没有剑拔弩张,而是略有些尴尬地笑笑,“许幽静,好久不见。” 不错,会叫名字了,不再一口一个贱人骚货了,有进步。 我浅笑,随即也明白了过来。 三个月前,方舒窈看着父亲为了别的女人打方林氏,她想帮助,也被父亲打了,母亲情急之下砸死了父亲。 我得到消息后,恻隐心起,买通了官吏,伪装成了自杀,把方林氏从狱中捞了出来。 经历了那么一遭,再不成长,这人也是没救了。 过程是锥心刺痛,但结果是喜人的。 人总要痛过,才会成长,不是吗? 她带着凉溪镇的账簿和银票来,说着凉溪镇生意的情况,说到后面,问我近况如何,虽然语气生硬,话却是带着关怀的意思。 我心中好笑,但也明白,她这种性格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不易,慢慢来吧,本来修复关系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送她出门时,恰好正面迎上魏其修进来,我与他说了几句,让他先进屋等我。 方舒窈上马车时,颇有些感慨道:“命运也是可笑,从前你爱惨了他,他对你爱答不理,如今却是完全反了过来。” 我讶然,自觉前世隐藏的很好,“你怎么看得出,我对他?” 方舒窈白了我一眼,“这种事本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停了一会,“这样也挺好,总算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恭喜。” “没想到,我们也能有好好说话的一日。”我也不禁喂叹,转而问:“听说你要退冉家的婚事?冉弋不是平安归来了吗,为何还要退?” “不想耽误了人家呗。”方舒窈无所谓笑笑,“如今方家声名狼藉,生意一落千丈,我更需要做的是帮着我娘把方家撑起来,实在没空理会那些情情爱爱。” “哦,这样啊。”我促狭看她,“我听说冉弋怎么也不肯,还时常来方家铺子帮你呢,我以为你退婚,是以退为进呢。” “什么呀!”方舒窈不禁羞红了脸,避开我的目光,“我承认,一开始是存了这心思的,毕竟冉家人不是势利无情之人,后来,” 她轻轻叹息,“越和冉弋相处,我越觉得这人很好,我......配不上啊。” 我说:“情之一字,讲的是你情我愿,何来的配不配得上一说。而且,谁没有年轻过呢,谁没有犯过错呢,只要肯改,善莫大焉。” 方舒窈愣了一会,忽然湿了眼眶。 她别开脸,自嘲道:“我总算明白,我一直嫉妒你什么了。其实,表面上看,我是一直嫉妒你出生不好,却好运不断,但实际上,我嫉妒的是你的那份坚韧不拔的心力。” “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因为那份坚韧不拔,你总是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衬得我愈发暗沉无光,所以,我总是想,要是没有你这人就好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而我却知道,这一声道歉的分量有多重。 还不等我说话,她略微靠近了我,在我耳边道:“其实前世害我们葬身火海的人,我大致知道是谁,只是不能确定。” “前世,是叶凌凌身边的那个翠波给我送信,让我约你出来。过去的事,暂且不论,现在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从前叶凌凌从来没有来凉溪镇,而如今却是跟着慎王去了,难道,你就没有怀疑什么吗?”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却又心照不宣地什么也没说。 只是互道了——“保重。” 怀疑什么,怀疑叶凌凌也是重生而来的。回想起凉溪镇种种,其实也不无可能。 毕竟,那次的刺杀,我一直想不通是何人所为,又都是死士,凭我也追踪不到什么,但说起动机,叶凌凌最有可能。 而那个时候,我和她根本不相识。连面都未见过。 所以,若是她也是重生而来,那么种种不妥,便都解释得通了。 我一边走着,正想得出神,却不想不小心撞到一人。 “抱歉。”我抬头一看,居然是张润,笑了,“稀客啊。” “想什么这么出神,”张润似笑非笑看我,“喊你好几声都不应。” “想着你什么时候多带些人来,给我多带点生意啊。” “现在,正好有一桩生意,要找你谈。”张润收起笑意,神色认真。 毕竟打过几次交道,我知道他认真的时候,是真的认真,引着他,去往来一间隐蔽的厢房。 张润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这件事思来想去,我觉得,只有你能做成。” 他这话的意思,我也大致懂了,无非就是让我装神弄鬼呗。 “润之,你要明白,扎飞这种事,也不能时常做,不然,就不灵了。” 张润失笑,“得了吧,你不就是想说,做的多了,容易被人发现规律和破绽。” “正解。所以,非必要,我不用此招。” 张润叹气,“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我的家人,所以,只用这招有用。” “你的家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73章 七十三 “你可听说过神隐?” “略有耳闻。” 这事近来传到颇多,来这的恩客,偶有和姑娘们谈及,神色向往,我并不太留意,不算不知道,但真说非常懂,也没有。 张润沉吟了一会,“我的兄长两个月前被神隐,半月前才回的家,可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现在病卧在床,父亲急得,夜里也总是睡不好,哎。” 张润的长兄张曜,是庶长子,因恪靖侯府门风清明,侯府夫人温婉善良,不但让妾室的孩子先出生,还十分关照,是以张润和张曜感情十分要好。 之前便有听魏其修说,张曜在京郊突然失踪,侯府和官府的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不曾想,两个月后,张曜突然回了家。 家人逼问下,才吐露出,被神隐。被一位貌美的仙女请到了家中做客,然后,就自然而然地生了情愫,成了婚....... 奈何仙人因天庭召唤,需回天上,所以,两人只能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现在张润谈及,我颇为讶异,倒不是觉得神隐有多了不得,而是这种事情居然就切实发生在自己身边人的身上。 神隐之所以更令人向往,主要在神之一字。仙女和妖女之间,当然是仙女更令人神向往之。 江门搞装神弄鬼这一套,我自己近来也是越用越熟稔。其中坑蒙拐骗的门道,也就愈发清楚。 而且,我自己就设计过狐妖魅惑一计,更是有一种直觉,哪有什么神隐,怕是深闺寂莫的女子所为啊。 毕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迹或者说怪力乱神之象,大多是人在装神弄鬼。 我轻击桌面,沉思了一会,说:“你兄长,可有描述过他被神隐后,住的地方。” 张润回忆道:“听他描述,院子应当不大,却是雕梁画柱,十分精致,一应器具皆是琉璃。特别是临崖的那一面,有一扇大而平整的琉璃窗,晨起便能看到落英缤纷,如真似幻。院中多云雾,虽是夏季,却阴凉,早晚时分,略微觉得寒冷,如在云霄。” 我听着他的描述,心中的猜想愈发清晰起来。直接说出我的结论:“我猜,你兄长并非遇上了什么仙人,而是被哪个深闺寂莫的女子,拐到深山去了。” 张润大惊:“何以见得?” “你也是见过我做法的,想来对怪力乱神之事,也不会信。”我将猜想拆解开来,与他分析道: “从住所来看,神隐你兄长之人,应是富贵人家的女子,财力雄厚,而且,还有极高的权势庇护。你可有注意到一点,琉璃。这并非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这是其一。” 张润顿时恍然。 他当然明白,琉璃这东西是舶来品,价格高昂不说,非贵族,可轮不到用这个。他们家有,却也不算多,更别说一大扇的琉璃窗。 “其二,崖边的落英缤纷,你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吗?我记得京郊有一处琦梦岩,因为地势高耸,山下樱花谢婉,那上面的山樱始盛开,倒是十分符合,晨起便能看到落英缤纷,似真似幻。还有一点,可以佐证,那就是云雾。” 话至此,张润如此聪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高山之上,本就常有云雾缭绕,所以一向阴凉,早晚温差大难免会觉得人。所以会给张曜一种感觉,如在九天云霄一般。 “不过,这位女子事后会放走你兄长,或许是真的生了情意,但最基本能看出一点,她应该是图新鲜好玩,并非大奸大恶的狠毒之人,不然失踪之人,能有几人能安然回家?” 张润赞同点头,“你是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 “或可一试。”我抿了口茶,“你兄长茶饭不思,是爱惨了这位姑娘,我不知道那女子知不知道你兄长的真正身份,但是以她的财力去看,我猜,她是知情的,知情,身份也不低,却不嫁入你们侯府,用神隐这种方式......” 我猛地想到一个可能,“那女子,该不会是后宫之人?” 张润却是笃定摇头,“圣上体弱,后宫清静,加上皇后,不过就五个妃嫔,加之宫墙深锁,难以长时间离开。” 我一想,“也是。” “看来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想查清是何人所为。” “不错,”我赞同,“财力雄厚,还有权势遮掩,在琦梦岩上有一处别致的庄园。这个范围一有,查起来,范围要小许多了,若是实在找不到,那便只能是下下策了,我给你们来一出仙人飞天的大戏,保证精彩。” 张润不禁被我逗笑。 待我处理完张润这边,心中惶惶,似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未处理,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待到了自己厢房门口,才猛然想起,天呐,居然把魏其修晾了大半天! 深秋的傍晚,晚霞散去,屋里没有点灯,怕是人早已离去。 哎,总算是明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两日没见到他了,怪想他的。 我情不自禁地连连叹息,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原来你也是爱惨了我,没看到我,会如此惋惜。” 我心中欢喜雀跃,却因为平时伪装惯了,转身时,神色平静,“没想到你会如此在意我,一刻也舍不得与我分离,都甘于当我的外室了。” “外室?”魏其修唇角含笑,眼眸动人,语气里带着丝丝蛊惑:“那何时,能给我正室的身份?” 我不答,只是主动献上了唇,而他动作更快,吻了下来,恋恋不舍地分开后,他在我耳边低语,“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不可替代的正室位置。” 热气熏得我面色涨红,不等我说话,他又封住了我的唇。直到我难以呼吸,才终于放开了我。 离了他的怀抱,我才发现两人竟是一直站在门外,更觉得羞红不已。 好在此刻光线昏暗,也无人经过。 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我羞恼瞪了他一眼,赶紧拉他进屋。关上了门。 他略微歪头看我,唇角略带促狭,“这么迫不及待要对我上下其手了啊。” 第74章 七十四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浅笑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他,指尖在他脖间轻轻游走,带着撩拨的意味。在他情动时,我制止了他, “这几日,恐怕不行,我来月事了。” 魏其修愣了一下,简直被气笑,“言午,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行为。” 我不甘示弱,“我等着,坊里的姑娘总提一夜七次郎,这不,都没经历过呢。” 放狠话谁还不会呢。 到底是住在一起了,渐渐地,虎狼之词,也越来越容易说出口了。 魏其修在床事上,说温柔克制吧,有一些,粗暴狂野吧,也有一些。但都是恰到好处,就如他这个人,理性,冷静。 有时候我都怀疑,这个人怕是很难有失控的时候,酒后乱性,估计也是难。 事实证明,我错了。 月事一过,我差点连床都下不去了。 男人啊,果然激不得,特别是那一方面。 “我是担心你初经人事,受不住,原来娘子喜欢粗暴狂野持久的,为夫一定尽力满足。” 我连脸红的力气都没了,“不用了,尝试一次即可。” “一次就满意了?” “是的,满意,非常满意。” ....... 因为入了冬,加之刚刚收拾完平牡一家,魏梦鲤再过几天便要出塞和亲,是以,我也开始躲懒起来,美名其曰,养精蓄锐。 这一日正懒懒地晒着暖阳,却收到一份帖子,魏梦鲤约我在金福楼一见。 我想了想,换了身衣服,赴宴了去了。 渐风还担心她会使绊子,我告诉她,魏梦鲤如今被各方盯着,想对我怎样,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她要是真想对我如何,何必约在我的地盘呢。 金福楼三层雅室,竹帘青碧,茶香四溢,我取出两盏茶杯,各倒上一杯,一杯推到她面前。 “京都饮茶的方式与我家乡略有不同,若是泡的不好喝,还请梦鲤公主海涵。” 魏梦鲤要和亲,这身份自然要抬为公主。 她喝了一口,眉间舒展,唇角略微勾起,“这茶不错。” “能得你一句夸,不容易。”我似笑非笑,“不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魏梦鲤神色淡淡的,语声幽幽,“你下毒了更好,我如今连自由都没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我凝视着她,有过前车之鉴,心头不由的一紧。 她见我目露警惕,讥讽一笑,“此前看你干脆利落饮下毒药,还以为你是个胆大包天的,没想到这般胆小如鼠。” 我浅笑,“鬼门关走过一次,更怕死。” 魏梦鲤不置可否,“你其实猜到自己必然会大难不死吧?” 或许是看出她对我没了杀心,我不否认,却也没有肯定。 “你运气很好,胆识也很好。” 我狐疑看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连着夸了我两次,受宠若惊说不上,但是脊背是有些寒的。 魏梦鲤没有看我,似自言自语一般,“最近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我这样的出身,受着万民供养,本就有着旁人难以替代的责任和担当。所以,我不会寻死,相反的,我会好好活着。” “我害你一次,你也设计我远嫁和亲,算一算,其实也算打平了。” 我略有些惊讶,却也坦然看她。毕竟,我也没什么可心虚的。 “慎王帮你遮掩,难道我父亲就是吃素的吗?” 也对,能在皇权下求的安稳的人,都不会是泛泛之辈。 “我知道你是慎王的人,他找过我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挺好的。我看你这命大的样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死,你俩,挺配。”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听到了两次。两次都是从仇人的口中听来,又讽刺,又莫名觉得高兴。 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冷嗤斜了我一眼,也笑了,笑里有释怀,有深藏的落寞,还有淡淡的哀伤。 我一时心软,安慰她:“人生苦短,何必总是让自己深陷执念,你这样的性子,其实挺适合广袤的草原,也许在那里,你能更快乐呢?” 魏梦鲤横眉冷对,“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非常幸灾乐祸。” 我笑,“幸灾乐祸,不至于,顶多就是乐见其成吧。我要是真说什么漂亮话,恭维你,你听着不起鸡皮疙瘩?” “切!” 魏梦鲤长叹一口气,起身,“没想到我和你还能心平气和坐一起,后会无期吧。” 说完她便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感怀,其实很多时候,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更多的是放过自己,不让自己一直困在过去的伤痛里伤春悲秋罢了。 这便是魏梦鲤找我的目的吧。 京都的深冬更加肃杀了。朝堂波诡云谲,魏其修更加忙碌。而我撒下的网,也正慢慢地往回收。 今日总算等来了晖州刺史祁秞送上祥瑞消息,太后得意忘形,觉得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天授人权的局面,可还没等祥瑞运送到京,倒是先来了告御状的百姓和士兵,状告祁秞贪墨军饷和克扣粮税,引起朝野震荡,太后的臂膀又舍了一条。 而推进这个的,恪靖侯功不可没。毕竟,我可是医好了他儿子的心病,他自然投桃报李,帮了我一把。 原来神隐张曜的人竟然是夷安公主,先帝最小的妹妹。因为前朝时期,久旱无雨,那时十岁的她,主动请缨,一生青灯古佛,为国祈福。先帝感念她的德行,专门为她修了庵堂。 现今的皇帝,亦是对这位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姑姑,十分敬重。 庵堂寂寞,夷安公主自然就...... 但到底是一生不能嫁人,是以,我只能给他们唱了一出仙人飞天的大戏。 我将竹笛扔到碳盆里,火光滋滋,很快就成焦黑的碳了。 如今盘中只剩两支竹笛,也就意味着,只剩瑞国公和太后了。 一步步接近目标,兴奋是有,但不得不说,越来越难了。 因为即将过年,宋泊简也在来京都的路上,而渐语,却是向我辞行了。 说是天大地大,趁年轻先出去走走。 而我隐隐明白,怕是宋泊简拒绝了她,她需要出走疗愈情伤了。 第75章 七十五 有些人,走着走着,总归要散的。朋友,亲人,终归只能陪伴人生的一段路,不管看不看得开,事实便是如此啊。 冬日还未过完,京都倒是出现了一次大暴乱——叶家帮着太后谋反逼宫。 这一举自然是败了,毕竟皇帝和魏其修可是一直等着。 太后这么快的落败,倒是让我猝不及防了一下,却也明白,很多事情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也很好。 我去狱中单独见了叶凌凌,因为,重生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我。我需要她来解惑。 牢房昏暗,气味难闻,我寻着干草多多地方,坐下。叶凌凌撇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不急,半阖眼静静坐着,没有出声。 “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抬眸看她,见她神色平静得十分罕见,笑了,“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叶凌凌变了脸色,却也没否认。良久,才幽幽开口:“知道我怎么死的吗?” “看你这样,我好像能猜出几分,你前世的死因,怕是和远兮有关。” 叶凌凌哑然,发白唇嚅动了几下,两行清泪滑落:“你一直是这样透彻,这般聪明......” 她的目光渐渐变利,如剑锋一般射向我:“可你还是先死在了我手里。” “过去的恩怨,我不想再提。”我漠然回望她,“如今的困扰,我也找到了答案,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我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衣裙上的尘土,走了出去。 “有一件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身后响起幽幽的声音,挟了几分得意和恨意。 我顿了顿,转头看她,“若事事过心,何谈前路。如今最重要的,” 我缓缓绽开笑容:“是魏其修在我身边。” 身后的人怔怔咬牙,在我越走越远后,终于哀嚎痛哭,可是,到底是她咎由自取,与我何关呢? 有些事,有些人,执着有何用,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若不是,强扭来的,终归是要还回去,不论什么形式。 她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或许是,但也不尽然。 前世未解的仇怨,今生化了。她这般怨毒了我,恨不得让我去死,说到底,最根源不就是为了魏其修吗? 她前世如何,我前世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不是我放下,而是算了。 正月十五过后,开朝第一天,宋泊简递上诉状,桩桩件件的恶行,如剑一般直指太后,皇帝命三司会省,重查戚家灭门惨案。 我作为苦主,一时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直到尘埃落定,戚家沉冤昭雪,皇帝恢复了我戚家长女的身份,还赐了一座府邸。 雪总算是停了,初春的风拂绿了树梢,柳暗花明,我和宋叔终于重见天日。 两人一时感怀,不由的相拥而泣。 魏其修实在看不过去了,将我们拉开。 平静望着宋泊简,而后者亦是收敛了心绪,回望着。 其实这两人的目光都很平和,但也许是本身性子冷的缘故,我觉得目光交汇之处,似有冷剑交锋。还不等我细思,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一起进门,关门密谈了。独留一人在外。 这两人,有奸情? 那天之后,宋泊简就向我辞行了,说是天大地大,要出去走走。 我就算舍不得,却也很支持。要不是魏其修先下手为强,在戚家沉冤昭雪的那一天,向皇上求得赐婚,我也早一溜烟儿没影了,哪里愿意久留在此。 一个月后,我风光大嫁,夫婿依然还是魏其修。 一年后,我生下一儿,取名魏冕。 三年后,皇帝驾崩,因膝下无子,魏其修继位。 自此,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全本完。 第76章 番外 番外——魏其修篇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她的身影与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个人,很像,很像。 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她,了解她...... 案上的博山炉燃着香,白烟燎燎,淡淡萦绕。我抬眼看了看殿外的天色,淡声问:“皇后今日怎么还没来?” 宦官还未答,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父皇,母后这个时辰没来,今日应是不会来了。” 我转头看向魏冕,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七岁了,眉眼和言午有七八分相似,但或许是男孩子的缘故,整体的轮廓与我更我相近。 搞得言午频频惋惜,说是孕吐腹痛捱了过来,最终居然生出的孩子没有完全像自己,亏了。 我却觉得很好,这孩子的性子也随了我,勤勉,老成,上进。 不像言午,信誓旦旦说每日换着花样给我们父子送点心,这些年下来,那次数,简直不敢认真数。 刮风下雨的日子,说是怕我心疼,不送。 晴好的日子,说是太阳太毒辣,头晕,不送。 阴沉沉的天气,理由自然是影响心情,不送。 讲真,要不是那帮老迂腐总一副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能耽于女色,怕言午处于风口浪尖,我都想把御书房搬到直接她殿里。 需要借着送点心的机会,才多看她一会吗! “你好好温习,父皇出去走走。” 我说得波澜不惊,谁知魏冕抬头看我一眼,神色故作平静,但到底稚嫩,我怎会看不出他脸上的促狭, “父皇,太过缠人,反而会让人不珍惜的。” “你小子懂什么!” 我说的一本正经,心里也不禁失笑。 我也不懂,为何会如眼珠子一般,半日不见她,便心慌的很,怕是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失而复得,所以倍加珍惜吧。 叶凌凌流放的前一日,说有话对我说,我去见了她。 这一见,豁然开朗,终于解开了我为何从第一次见到言午开始,便觉得熟悉,还隐隐伴着心痛。 叶凌凌说,感情的事,向来都是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她说前世我明明对戚许动了情,却一直克制隐忍。之前,她不懂,后来慢慢懂了,原来我是为了保护她。 我所走的路太过艰险,树敌无数。我不怕她成为我的软肋,但是怕别人发现,伤害了她,所以极力克制隐忍着。 从前无法说出口的爱,在今生,我想全力弥补。怕被不珍惜吗?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那么爱自由的人,如今甘愿为了我守在这宫墙里。 谁比谁爱得深,谁说的清楚呢。 墙头上坐着一个素衣罗裙的女子,此时阳光正好,暖风和煦,她没有簪花,亦没有施粉,姿态慵懒随意,看着她巧笑嫣然,姿容还是初见那般,我忍不住也绽开一个笑容。 文墨也曾问过我,为何叶凌凌那般倾城绝色在我身边那么久,我却没有动心过。偏偏看上戚许这种至多算清丽的女子。 我没有答,因为他根本不懂。也无需懂,眼前这个女子,在我心中有多特别和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