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新皇》 第1章 生死契阔 锲子 武德三十五年,文帝驾崩。 城郊竹林内的一间茅屋院落里,鹤发童颜的老妇坐在发黄的摇椅上愣了愣神,重新问面前的小女娃,道: “乖囡囡,你说什么?” 女娃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趴在老妇的双膝上说着: “祖母…… 皇帝爷爷昨儿个夜里升天了,宫人们说,是在终南山的别院里走的……不让我们去见……” 女娃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奶呼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抽泣着道: “祖母,别人见不到……可是,祖母可以……祖母你总有办法让皇帝爷爷听话,祖母…你带囡囡去见见皇帝爷爷吧…… 囡囡想念皇帝爷爷……” 老妇一下一下的缓慢的安抚着女娃啜泣起伏的后背,嘴角沉了又沉,最终还是没有张开一个字。 不大的庭院内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的仆从,却安静的只听到女娃的哭泣。 天色渐暗,女娃哭累了,终于在老妇的怀里睡过去。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颤颤巍巍的久久不肯滴落下来。 “阿零。” 屋后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扫视着满院跪着的仆从们,面露不耐。 他陪在老妇身旁多年,还是看不惯这满地满院的仆从侍卫。 老者走到竹椅之后,拍了拍老妇的肩膀,叹了口气,道: “咱们这位皇帝,怎么死在了终南山里……” 老妇闻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娃,兀自摇了摇头,顿了顿,才道: “终南山别院……” 她的目光仿佛透过这几十年的光阴,看到了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老妇声音沙哑哽咽:“阿丙,你说咱们这位皇帝,他这一辈子,到底信任过谁,又爱过谁啊?” 老者背在背后的手握了握,又松开,道: “他曾说过,他是爱过你的。” 话说出口,老者仿佛想到了什么,释然的笑了笑,垂眸看着年近古稀的老妇,言语里尽是沧海桑田的悲悯,道: “他这一生,从马背上开始,雁门救主,东征高句丽,后来又推举唐国公上位建立新朝…… 战功卓绝,风光无限,也是他首当其冲,带兵杀回京都城,让新唐建立。 他一步一步走到无人之巅,最终不得不在玄武门外登基称帝…… 咱们这个天策上皇,这一辈子,倒真的是轰轰烈烈,不负江山。 只是啊……” 老者笑了笑,说道: “他还是丢了你…… 如今又先走一步,即使谋略如他,也输了这满庭芳华……时至今日,他不得不与皇陵内的假皇后,长眠昭山…… 等不到你喽。” 老妇皱了皱眉头,起身将怀里的女娃放在竹榻上,直起身看向夕阳的方向。 红霞满天,一如当年北塞沙场的落日,日大如盘,自然磅礴。 好像,也是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日暮时分,他回过头对她道: “忧儿,你怎么就不相信…… 我,从未算计过你。” 老妇嘴唇沉了沉,她混浊的眼神看向更远的地方,神态逐渐迷离…… 是啊,算计…… 他李郢承一生算计绸缪,纵横捭阖数十年,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她仿佛看到红日之下的山岭层峦叠嶂,巍峨绵延,正是他拼尽一生守护建设的崇山峻岭,巍巍疆土。 大唐清明,如他所谋,济世救民,如他所愿。 可是如果…… 这跌宕起伏的一生,还可以再重来一次,当年的她会不会相信高高在上的帝王,曾经放下算计、放下天下、只纯粹的,爱过她?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老妇缓缓闭上眼,过去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闪烁着……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阿零。” 老者走到她身后,叹气道:“昭山皇陵,你可是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老妇没有答话,苍老的眸子睁开,落在火红的夕阳之上,染红了耳边鬓发。 她缓缓问身后的老者,道: “阿丙,当年我被带进林府,作为林家嫡女嫁给他时,也是这样一个红霞满天的下午…… 你可还记得?” “……不敢忘。” “是啊……” 老妇嘴角扬了扬,也不知算不算笑,声音却略带沙哑的道: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怎么,敢忘记呢?” 李郢承…… 即使到了今日,我依然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将情爱放到江山社稷之前。 世人都说你杀父弑兄,手段残忍,心思深沉……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你这一生,为了百姓,为了江山,为了君臣兄弟,殚精竭虑,绸缪一生…… 我陪着你一步一步走到无人之巅,看着身边的兄弟、朋友、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散倒下…… 李郢承…… 我们曾经以生死做赌约,你先走一步,便是你输了…… 过往,皆成云烟。 那一年,我十二岁,是相府嫡女,更是打小在龙虎山里长大的小师妹,无忧无虑,单纯随性。 那一年,你十之有五,随父征战多年,是将军府的李家二郎,也是坊间传言中战无不胜,百步穿杨的小将军…… 直到旧朝皇帝赐婚,我才下山回府,跟在你的身后,进了旋涡之中的将军府。 这一嫁,便是一生。 当初王府外,落日余晖下,你黑甲金盔持枪上马,说要带我看盛世,睥睨天下。 你我少年志气,半日踏遍长安花。 我们并肩而行,踏过北塞,出征突厥,平乱贼寇,济世安民。我陪着你从将军王府里一路行至红墙绿瓦之上,接受万人朝贺……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酒痕在衣,坠欢莫悔。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你我大婚初见那日,你只是李郢承,我只是林无忧。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第2章 大婚 旧唐最后的两年,京都之外的城池,苦于战乱久矣。 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百姓无处可去,原地等死的断壁残垣,随处可见。 可是,初春的京都城内,比满街春草更具生气的,竟然是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的相府。 一向低调简朴的旧唐丞相林于皖,高调嫁女,连带着死寂许久的京都城,都是喜庆欢乐的气氛。 丞相府嫡女,十二岁的林无忧大婚。 而新郎官,正是威武大将军李府的二公子,传说中那位有些结巴的八尺少年郎,李郢承。 大将军和丞相联姻,这样的婚庆级别对比飘摇孱弱的皇室的皇家庆典,从规格花费上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无忧戴着黄金朱翠凤冠,身穿红色绣金凤袍,安安静静的坐在闺房内,等着接亲的仪仗。 屋子外头锣鼓喧天,人来人往,可是林无忧的心里却是一阵沉过一阵。 她从小在龙虎山道观里长大,琴棋书画是为大家闺秀的入门基础,吃喝玩乐,行侠仗义才是相府嫡女的专属修为。 无忧无虑的过了十二年,本以为可以跟着师兄们逍遥无忧,随遇而安,却突然被阿父阿母召回京都,关在府中。 如今朝堂不定,风雨飘摇,皇室摇摇欲坠,四处土匪谋逆叛乱的贼子没有一日安宁,她却被告知,自己最大的作用,便是联姻。 将军府二公子,那位自幼年就力大无穷,五岁百步穿杨,八岁御马杀敌的,结巴莽汉? 听起来,这后半辈子的日子,属实无趣。 “小姐,请牵住红绸~” 喜婆嬷嬷的声音尖锐刺耳,不等林无忧反应,就把滑溜溜的红绸塞进她手里。 “新人出府!” 喜婆自顾自的笑得开心,声音扬了又扬,却听不出一点儿喜悦的情绪。 “当心。” 一声低沉的男声在林无忧起身的一瞬提醒她:“当心裙摆。” 林无忧被这声音叫回神儿来,仔细低头看了看自己踩了一半的裙摆,抬了抬脚,才不至于摔跤。 喜帕挡住了大半的视野,林无忧只看得到自己半步之外的地方,是一身同样红色喜服的男子。只是这红色喜服之上用暗纹绣着五爪黑色蟒纹,看起来凌厉威严。 再想抬头看看他腰间纹饰,就被喜婆嬷嬷扶着身子,催促着向前走去。 这声音,也不怎么结巴啊。 林无忧心想着,身子也不闲着。 她木讷的配合着喜婆嬷嬷的推按,按着礼仪官的吆喝,拜了又拜,跪了又跪,耳边都是步摇和翠钿碰撞击打的叮铃声,吵得人心烦。 “当心。” 还是一句沉稳的男声在她耳边出现,才让林无忧收回了神思。 “你又踩到裙摆了。” 男声又低又缓,只有二人听得到。 “你不结巴?” 林无忧没忍住,脱口而出的问话,让她抿了抿嘴,满脸的悔意被喜帕盖头掩饰着。 一声轻笑,仿佛又是一声轻叹,却没有再答话。 林无忧却收了心,对一道喜帕之隔的男人,渐渐升起好奇。 她不急,晚上洞房花烛,摘了喜帕,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这个传说中的结巴大力士。 如果,他比想象的有趣的,那便是她林无忧赚到了…… 如果,他和市井传说中的一样无趣,那以师父和各位师兄弟的武功,带她逃离这将军府,也不无可能! 只是,林无忧的小算盘落空了。 还没入洞房,前线土匪谋逆,新郎官就被皇宫传召,立刻带兵出征平乱。 林无忧自己扯下红盖头的时候,只匆忙看到李郢承一抹红衣背影…… 他在红色喜服之外穿上黑甲,握着佩剑翻身上马,干脆利落,英武非常。 策马扬鞭,疾驰而去的身影欣长,墨发高束,宽肩细腰,不像力大无穷的莽夫,反而有些书生意气的样子。 “啧啧啧,比我想的还要惨。” 熄灯之后的婚房内,响起了新郎官之外的男声。 “阿零,要我说,你还是逃婚吧。” 阿丙混不吝的坐在房中茶桌旁,为自己斟茶倒水,一点儿都不见外。 “萧六儿,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林无忧早已褪去繁重的婚服,换了身素色常衣,在这位不速之客的脑后敲了一记。 “没规矩,要叫我师兄!” 男子不难的皱了皱眉头,斜眼看着坐在桌边的女子。 “你与我同时拜师,要不是你虚长我两岁,才不可能是我师兄!” 无忧不以为意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着他说: “你今日来,怕不是要来趁火打劫,看我笑话的吧!” “哪里会。” 男子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夜里泛起揶揄的意味,道:“这不是前些日子,你在相府被圈的厉害,我想见你也见不到啊。” 他喝着茶,陪着笑说:“哪里知道这大将军府的戒备如此松散,我这种三脚猫功夫都能轻而易举的闯入婚房,与新娘子秉烛夜谈呢!” 他不怕死的继续撒盐道:“可见你这新妇有多不受夫家待见。” “水里有毒。”女子淡淡的说。 “噗!!” 男子放下茶杯,一口将喝了半口的茶喷出来,怔怔的看着她。 “骗你的。” 林无忧淡定的喝茶,丝毫不在乎男子又惊又气的神色。 “不带你这么整蛊的啊,阿零!” 男子惊魂未定的擦了擦嘴角,道: “师父他老人家最好的用药用毒秘方都传给了你……旁的人吓我也就算了,你说有毒,我可不敢当玩笑!” “师父他老人家也将自己最好的轻功身法剑法传给了你。” 女子转头,悠悠的看着男人,道:“你也答应过师父,不论我的父亲如何,不论我们身处何地,你都会保护好我,不会弃我不顾。” 她嘴角沉了沉,继续道:“我被关在相府的一年里,你在何处啊?师兄?” 男子嘴角抽了抽,顾左右而言他道:“那是你阿父阿母的地界儿,你在里头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不需要我等小民拯救啊。” “那你今夜来做什么?” 林无忧放下茶杯,看着男子,正色道:“深夜闯入洞房,你是来强抢民女的,还是来看本姑娘笑话的?!” “抢婚!”男子笃定。 “萧六儿!” 林无忧忍无可忍,低吼道:“你果然是来看我笑话的!” “阿零恕罪!阿零恕罪!” 男子抱头躲过女子的茶杯攻击,整了整神色,才笑着道: “师妹大婚当日,夫君出征……我这做师兄的体贴,知道师妹不忍与郎君分离,特地带你乔装打扮,一起去前线追随李家二将军,一同上阵平乱。” 他挑了挑眉毛,神色暧昧的道: “也让你好好瞧一瞧,你这准夫君的真面目,可好?” 第3章 兄长 初春的京都城,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寒凉。 林无忧紧了紧身上的男装,抬头看着比相府还高了半米的院墙,皱着眉头问墙头的萧六儿道: “你是指望我自己爬上去吗?” 萧六儿蹲在墙头,嘴里叼了片树叶,咧嘴笑着道: “师妹,怎么这么多年你的轻功还是没有入门?” 林无忧瘪了瘪嘴,回道:“师父从未真心教我武功,我怎么会入门!别废话了,快带我翻墙!” 男子还要再回,却突然收敛笑容,正色看着林无忧身后,眉心紧蹙。 “怎么?” 无忧顺着萧六儿目光转头看去,也发现夜色之下的来人。 “哥哥!” 无忧低声叫出来,难掩惊喜。 “你这丫头......” 一袭白衣的男子走近,背后的月光撒在身上,衬得他出尘绝世,不似凡人。 男子拍了拍无忧的脑袋,笑着道:“怎么成为新娘子的头天晚上,就又要出逃? 这回……都逃到李家将军府的地界儿了?” 他抬头看了看墙头的萧六儿,笑意更盛的打趣着: “同伙倒是没变,还是跟这位不学无术的小六子。” “林无忌!你!” 萧六儿从墙上一跃而下,走到男人身旁瞪着他道: “你说谁不学无术!有本事来比一比,看看如今谁的功法更强!” 男子不与他计较,转头笑着问自家妹子道: “无忧,你这次是要同小六子做什么去?”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前线随大军战突厥可汗?” 林无忧兴奋的拉着男子的袖摆,脸上尽是小孩子的神色,她压低声音,尽量不让自己开心的声音在夜里惊动了将军府的守卫,继续道: “我这大婚你也不回来,我想找人说话也没处可寻!” 萧六儿不满的站在两人当中,打断对话道:“哎哎哎,这话说的,我就不是人了吗?” 林无忧瞥他一眼,继续看着男子道:“这人也不在相府中救我于水火,只在今晚才出现在婚房,说要带我去前线!” 男子听到“前线”与“婚房”二字,眸子才闪过一丝不耐。 他转头看着一身黑衣的萧六儿,沉声道:“你闯入婚房,是为了带无忧去前线?” “怎么?” 萧六儿不以为意的扬着下巴道:“新婚之夜,夫君弃她而去,我带她去寻夫质问,有何不妥?” 男子侧身抓住萧六儿的衣领,沉声斥道: “其心可诛。” “林无忌!” 萧六儿一把打掉自己领口的手,反手钳住男子的衣领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拉过林无忧护在自己身后,看着与自己身高一般的林无忌道: “你让师妹嫁给李家二郎,还不是为了巩固自己在朝堂军中的地位!为自己谋求出路!” 他几乎是低吼着,质问林无忌道: “谁人不知这一年中你跟着李家二郎四处征战,情义深厚!我多少次想进去相府带走阿零,都是被你安排的黑甲卫阻拦,这才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零被迫嫁人!你说我其心可诛,难道你就没有私心?!” “无忧和二郎相配,不是你等宵小可以阻拦破坏的姻缘,更无关国事。” 林无忌拨开萧六儿的手,语气冷清的道:“你这位师兄出身几何,无忧或许不知,我这几年却是查的清楚……” 他上前一步,看着萧六儿,冷笑道:“若不是你对无忧真心诚意,你以为凭你背后的人,你还能现在此处与我对话吗?” 两人的对话愈加冰冷,林无忧却是越听越不懂。 “哥哥,阿丙。” 她走到两人当中,来回看了看问道:“我说……你们俩或许有什么误会,但是……” 她观察四周漆黑安静的将军府,这一炷香的光景竟然没有守卫经过,心中也存了疑惑。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再聊?” “不必。” 林无忌牵着妹妹的手,说:“同我回府。” 萧六儿闻言,也一把抓住林无忧的另一只手,道: “林无忌!你还没问过她的意见!” 林无忧被两人牵着,实在无奈,她索性一甩手,就地一坐,仰着头对二位道: “吵吵吵,就知道吵架!打小在龙虎山,你们二位一见面就吵架,无趣无聊无法理解!” 她抱着手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看地方,你们还能吵起来!” 萧六儿斜眼看着林无忌,不等林无忌反应声落地,他就伸手拦腰抱起林无忧,翻墙跃出。 身法极快,一气呵成。 林无忌看着墙头消失的人影,皱着的眉头却渐渐松开,脸色恢复平常安静的神情。 轻笑一声,他摇了摇头道: “龙虎山那位教出的徒弟,还真的是跟了他老人家的性子。” 林无忌负手而立,身后原本漆黑寂静的将军府渐渐燃灯挑烛,明亮起来,一排排带刀侍卫整齐划一的来到林无忌身后,对他行礼道: “林都督,属下已在京都沿线安排守卫,确保少夫人安全到达前线营帐。” “再多派小队精兵,盯住萧六儿。” 林无忌负手而立,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将军府,轻叹口气道: “走吧,随我去拜见李大将军。” “是!” 甲尉士兵齐齐拱手,训练有素。 ……………… 一柱香后。 京都城外,林无忧揉了揉自己被勒痛的小腹,不满的看着萧六儿道: “你跑什么啊!那可是我哥!” “阿零啊阿零!” 萧六儿啐掉口中树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林无忧道:“你们丞相府内,是不是只有你一个这么天真到愚蠢的丫头啊!” 他半蹲着看林无忧,满脸无奈: “你被自己的阿父和兄长卖给将军府联姻,你自己不知道吗?怎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能如此相信他们?!” “联姻,我知道啊。” 林无忧抬臂耸了松肩膀,看着萧六儿道: “嫁便嫁了,如果不满意再逃走就好,又能如何?” “逃?!” 萧六儿被气笑了: “你可知,你嫁去的是将军府!目前朝廷最惧怕也是最仰仗的李大将军府!王朝内所有的军士,皆归上将军李冗所有!他的几位儿子,皆在军中朝中任职,这种人,伸一伸手就可以捏死你我!” “自然是知道的。” 林无忧语气轻松,不以为意。 “既然知道,那你还心甘情愿的嫁过去,将自己送到权谋中心里!” 萧六儿叹了口气,当真犯了愁。 萧六儿看着林无忧,眉头越蹙越紧,问她:“到了现在这种境地,你还可以逃去哪里?” 林无忧却十分轻松,道:“哪儿也不去。”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匪寇四起,北塞突厥、东边的高句丽都虎视眈眈,天下百姓,苦于乱世久矣。那李冗老将军的部下再多,也不够将这乱世扶正!。” 林无忧拍了拍身上尘土,看着夜色里龙虎山的方向道: “我是相府嫡女,受龙虎山庇护多年,时候到了,也该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 她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道: “如果那李家二公子根本不是师父口中的良人,那我便跟着师兄逃到乱世之中,济世救人,行侠仗义。 师父说过的:小隐隐于龙虎山山,大隐隐于乱世救民嘛。” 萧六儿听到此处,脸上泛起玩味的神态,他直起身子打量着林无忧淡定自若的面庞,看了半晌后嗤笑出声来,道: “所以,你这次回京都,都是跟师父商量好的?” 他挑挑眉道: “包括顺从联姻,包括一年被关,包括……今晚出逃?” 林无忧咧嘴笑着,她扬着头有些无赖的道: “我代表这乱世生灵,恭请师兄……躬身入局!” 第4章 前线 两人乘着夜色,一路打闹来到城郊树林,这里有萧六儿事先藏好的马匹。 翻身上马,二人就往最近的驿站而去。 战乱年代,处处征兵,驿站附近更是摆桌张榜,十二岁以上男子,有一个算一个,尽数征入,不问过往。 萧六儿带着林无忧,凭着一手医术,征兵当日就进了军营医务处,任下等医务兵,简单来说,就是收尸包扎等最基础的苦累活。 林无忧却十分开心。 她这一手用毒制药的本领,第一次离开龙虎山的师兄弟身上,真真儿的用在了济世救民的地方。 这日夜里,林无忧刚刚处理完下午归营的阵亡尸体,回到下等兵的营帐内躺下,她忙碌多日,全身快散架了似的瘫倒在通铺的一边,眼睛一闭,全身仿佛只剩一口仙气吊着。 “阿零,缓缓。” 萧六儿低声递过一口凉茶,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其他士兵,轻声问她: “你还吃得消吗?” 林无忧摆了摆手,拿过凉茶一口喝下,眼睛微睁,看着灰头土脸的萧六儿,问他: “你今日挖了几个坑?怎么也这么狼狈?” “数不清了。” 萧六儿翻身躺在林无忧身边,叹了口气,心中仿佛被无数石头堵着,也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们修道之人,多年以来第一次来到前线军营,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战死的尸体,或年轻或年老,多数死不瞑目,死状惨烈。 “打仗如此危险,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来参军?” 林无忧看着另一边通铺上熟睡的下等兵们,不禁感叹道: “他们日日都看得到兄弟阵亡死伤,为什么还能义无反顾的拼死上前?” “因为……” 萧六儿顺着林无忧的目光看去,又叹了口气道: “平民百姓,乱世中,再无退路。” 林无忧还要再说什么,军帐外突然喧闹起来,火光大盛。 “走水了!快来灭火!” 营帐内熟睡的士兵闻言起身,来不及穿衣服,拖上鞋子就冲出帐外,拿起一切工具救火灭火。 林无忧和萧六儿也跟着兵士们冲出去,用沙土、湿马粪去扑救军营内四处散落的火苗。 不远处的主帐内,却十分安静,只有两人下棋落子的声音。 “你快输了。” 沉稳中略带粗犷的声音说道:“四子围城,你退无可退。” “那便……不退了。” 平缓温柔的男声,说话语气略有迟缓,似是有些口吃,他手举白子,放在棋盘一隅,绝处逢生,却是放弃了棋盘当中的主战场。 “看你如何选。” 棋子轻落,他眼眸微抬,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对坐的莽士,眸中光芒收敛。 “弃车保帅?” 粗犷的男声语气中带着不屑,抬手握了握身侧的刀,抬头看着对坐只着一身红色中衣的人道: “阁下弃车保帅,算不得英雄!况且,你如果连帅也保不住呢?” “你可看看,这棋局……我,虽势弱,却…并无失败的可能。秦英雄,如今……孤掌难鸣。” 男子说完,气定神闲的拿起手边热茶,徐徐饮下。 莽士皱眉看着棋局…… 除了当中的阵法将三五子困住,棋局四周平日里看起来散落不起眼的白子,此时已经连成包围之势,只需最后两步,便可与当中阵心相应解困。 “哼!” 莽士愤而起身,对男子呵斥道:“素来听闻李家二郎用兵出奇,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用兄弟性命换自己苟且求生之人!” 他拔刀指在棋局当中的几颗被困死的白子上,冷哼道: “弃子由可再用,如今帐外身在火光中的士兵如果被你的棋局做弃车保帅牵连身死,你和当今朝廷的杨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李郢承不疾不徐的站起身,看着面色通红的秦大川,面色如常的回答道: “在下眼中,兵士性命……与我自身性命一样,并无……区别。” 他不等秦大川再发作,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先一步掀开帐帘,让秦大川看清楚军营中的情形。 深夜走水,火势虽大,却已经被扑灭了大半。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每人手上都有各式各样的器皿,全身心的灭火救人,并无逃兵。 远处几名黑甲卫,押送着三个完好无损的士兵,来到帐前,向李郢承跪下行礼道: “将军,细作已俘获,请将军发落!” 李郢承侧身对秦大川说:“这三位……是秦英雄的人,你……来处置吧。” 秦大川面色涨的通红,只说:“你怎知这三位是我方的人?” 李郢承微笑,并未答话,反而是跪地的黑甲卫不屑的说: “将军治军严明,在此等危机时刻不可能有一个逃兵!” 秦大川斥道:“治军严明?!” 他冷哼的看着满营走水的四处黑烟白烟,对跪地军士道: “他用满军士兵性命,来抓这几个细作,已经是不仁之主!你们怕是猪油蒙了心才跟着这样的官宦主子!” 黑甲卫抬头看了眼李郢承,见他面色并无变化,自己却不忍将军被人这样诟病,厉声还嘴道: “我军自成立,便将走水救人列为日常训练科目之一!你等贼寇,且睁眼看看!这场走水,除了你这三个细作逃命被抓,还有谁人有伤!” 秦大川闻言一怔,抬目看着四周黑烟白烟之下的营帐,只有粮草损失,并无士兵损伤。 “秦英雄。” 李郢承躬身一礼,对秦大川说道:“在下敬佩秦英雄忠义,也深知此次英雄协助贼寇反叛,是为了报答当年的一饭之恩。” 他摆了摆手,让黑甲卫将三名细作解绑,呈到秦大川面前,道: “朝廷不仁,我等虽为臣子却也得想着如何保全百姓,而不是杀伐征战,民不聊生。” 秦大川面色松了松,看着跪在脚边的三名细作,心下不忍。 他可以英勇就义,用命来还寨主的一饭之恩,但是这三人却实在无辜,没必要跟着他一起赴死。 “秦英雄。” 李郢承看出秦大川的心思,继续道: “今日,谁都不用死在我这营帐前,你且带兄弟们回去,跟你家寨主说明。 我李家虽为皇室征战,却存有自己的仁义道德。如果,尔等不再侵犯平民,不再村落内烧杀抢夺,我李家大门,向各位敞开。” 言罢,挥手让黑甲卫带秦大川等人出营,放归山林。 “将军。” 另一队黑甲卫俯首来报: “火势已灭,只有军医所的下等兵营帐内有人受伤,其余并无伤亡。” 军医所,下等兵。 正要转身进帐的李郢承身影一顿,抬头望向距离主帐最远的角落。 林无忌前几日来信,自家妹子入了军医所,请子吟照拂。 那个小丫头,她受伤了吗? 第5章 受伤 秦大川回归山寨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匪寇后撤十里,不再进犯。 李郢承率领的大军,也根据事先约定,十万余班师回朝,只余一万黑甲卫镇守城池,带领伤兵和军医所的医务兵们安抚百姓,就地屯田。 大军班师离营后,不出十日,秦大川来信,信中只有一字: “危。” 李郢承见到密信,穿甲上马,带领八千军士速去救援。 上次大火走水,林无忧许是累极了,不慎绊倒在一根烧焦的木炭上,左臂烫伤,自己懊恼的很。 “今日如何?” 萧六儿从帐外进来,擦了擦汗,就看向正在烙铁烧火的林无忧。 “天气渐渐热起来,你这伤口可得好好将养着,别落了疤。”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林无忧手上的木头,填进铁炉内,嘴上还不忘责备着: “你就是闲不下来,让你好好休息,你倒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林无忧不理萧六儿的絮叨,只问他:“黑甲卫可回来了?将军只身一人,只带八千黑甲突击匪寇,胜算有多大?” 萧六儿避开飞出的火星子,皱眉看着林无忧说: “怎么,怕自己变成寡妇?” “撕了你的嘴!” 林无忧恨恨起身,牵动了左臂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阿零!” 萧六儿无奈,放下柴火起身,净了净手,去看林无忧的伤口。 “怎么半个月了,这伤口都不见好?” 萧六儿眉头紧蹙,语气中显见的带着命令的口吻道: “你自己也是医师,不知道烫伤的伤口,最容易感染?” “李郢承到底是什么计策,我也算熟读兵书,这次却看不懂了。” 林无忧看着萧六儿为自己上药,口中却还是不离主帐的那位。 走水抓细作,放归秦大川,大军撤离…… 这一步步本来是招降的计划,怎么今日倒成了孤军深入,釜底抽薪? 这位主帐将军,难不成失算了? “你看的那些书,顶多算是纸上谈兵。” 萧六儿仔细将伤口包扎着,手上力道轻了又轻,生怕弄疼了这位大小姐,可谁承想,人家自己倒是不以为意,满脑子都是主帐的权谋来去。 李郢承八岁便入军营,多年来随军出征多次,从无败绩,哪里轮得到这位刚刚下山的大小姐担心。 萧六儿还想打趣,却听得帐外医官大喊: “黑甲卫归营,医务兵速来!” 林无忧闻言就要起身,被萧六儿一把按在榻上,喝到: “你给我安心养伤!八千黑甲卫就是全伤了,也轮不到你这个伤兵出马!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师父非扒了我的皮!” 言罢,他拿起医药箱转身出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军营中的惨状和慌乱。 帐内,止血的烙铁炉子烧的噼啪作响,初夏已至,温度升高,加上柴火燃烧的温度,林无忧两鬓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她只觉得又热又紧张。 军中月余,即使是作为下等医务兵,她也养成了绝不空手的习惯。 自顾自起身,几乎是机械性的蹲坐在炉火旁,用未受伤的手臂向烙铁炉子内添加着柴火。 “烙铁!” 一个满身是血的黑甲卫掀开帐帘,徒手就要抓起烧红的烙铁炉子。 “当心!” 林无忧抬手拦住他,急忙递上一旁的厚棉絮罩子,套在烙铁炉子周围。 “我是医务兵,你哪里伤了?” 她目光笃定的看着闯入的黑甲卫,声音沉稳的问他: “我来帮你止血。” 黑甲卫闻言,打量着面前身材瘦小的下等兵,沉声问道: “医务所只余你一人在此?” “我会止血治病。” 林无忧不理会黑甲卫言语中的质疑,继续道: “你方才进来如此急切,怎么此时会质疑自己的士兵?李家军中,一向齐心!” 黑甲卫闻言,怔愣一瞬,便转身道: “带着烙铁和医药箱,随我来。” 林无忧镇定的碰着烙铁炉子,背上医药箱,跟在黑甲卫身后,一步步的走向军营中心。 主帐?! 林无忧的心越来越沉,直到看到主帐外印着“李”的军旗,头脑才“嗡”的一声,脚步一滞。 “噤声,在帐外等着。” 黑甲卫撂下一句话,便掀开帐帘,走进主帐禀报。 怀中的烙铁炉子温度不减,林无忧额角的汗珠大滴大滴的困在炉中炭火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进来。” 黑甲卫见无忧愣神,不由上前一步看他道: “方才说的义正言辞,怎么到了将军帐外反而胆怯了?” 林无忧收回神,吞了口口水,问眼前黑甲卫道: “是谁伤了?” “这里是主帐!”黑甲卫语气不耐,只道: “噤声,慎行。随我进来!” 是啊,这里是主帐,主帐内想来只有一人。 林无忧屈了屈僵直的膝盖,随黑甲卫入内,抬眸便看到有一人昏死在主榻上,浑身是血。 医者本能,林无忧快步上前,仔细清理着伤者破碎凌乱的衣服残片,口中道: “剪刀,热水。” 语罢,身后有人就递过来所需工具。 满身精壮的皮肉,此时已经遍布疮痍,伤口的血清理了很快又蔓延出来,顺着肌肉的走向滴滴答答的流到床铺上。 林无忧稳住心神,侧身拿起烧红的烙铁,咬咬牙,向严重的皮肉裂口处烙印上去。 “啊……” 床上昏死之人疼得叫出声,却不见睁眼转醒。 “我在帮你止血,需得忍耐一阵。” 林无忧沉着冷静,声音也带着让人心安的语调,配合着手上的烙铁与银针,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床榻上的人呼吸由急转稳,身上出血渐渐止息,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收齐最后一根银针,林无忧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襟已然湿透,左臂处的伤口也再次渗出血来。 她抬手擦了擦落在脸颊的汗水,顾不上自己,反而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方才治疗期间来不及打量,此时看上去,才看清床榻之人的长相。 络腮胡,方盘脸。 五大三粗的身形和老茧遍布的五指手掌。 是……他吗? 林无忧不免有些失望。 这样的莽夫长相,就是那日大婚时提醒自己当心裙摆的温柔男声? 实不相配,实不相配! 林无忧心中一叹,正要起身,却听到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 “怎么,失望了?” 她蓦的一下跌坐在地上,左臂撑着身子牵动伤口,不由得“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当心。” 还是当日大婚的语气,李郢承半蹲着扶住林无忧,替她挡住身后炙热的烙铁炉子。 “怎么还是这样粗心。” 第6章 初见 林无忧疼得头脑发昏,待到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双含笑的丹凤眼,悠悠的看着自己。 这声音,这人…… 是他! “李郢承?”林无忧惊呼。 “正是在下。” 李郢承嘴角带笑,扶膝起身,缓缓站起来,侧身为林无忧搬过一张凳子。 “林家小姐,起来说话。” 他向林无忧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想了想又有些唐突,便收回手站在凳子旁边看着她。 “你是李郢承,那主榻上的是谁?” 林无忧看着主榻之人,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秦大川。” 李郢承嘴角有些泛白,侧身也找了处凳子坐下。 “这次匪寇主将,秦大川?” 林无忧扶着床榻站起来,还要再问,却看到李郢承的背上隐隐有些血迹。 “你……受伤了?” 李郢承点点头,看着林无忧道:“皮外小伤,劳烦医官,上药。” 林无忧不敢怠慢,这位可是主帐的正主。 她从药箱内拿出自己研制的金疮药,仔细撒在伤口处,嘴里说着: “有些疼,你忍忍。” “……好。” 李郢承也不辩驳,嘴角上扬的弧度又高了些。 “方才,你见到秦大川躺在主榻,可是将他认作我了?” 李郢承声音轻柔连贯,一点也不像坊间传言的结巴莽撞。 “嗯。” 林无忧专心上药,随口应着:“属下不知主帐内还有别人,只当主榻必然是将军。” “可有失望?” 李郢承侧头问她:“你我初见,可有失望?” 林无忧收起金疮药,垂眸看着药箱,回道: “不敢。” “嗯?” 李郢承垂眸看着身边不敢抬头的女娘,心中突然生出些打趣的心思。 “只身逃离将军府的林小姐,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无忧抿了抿嘴,抬头看着座上之人,不卑不亢的回复着: “从无期待,又何谈失望?” “嗯。” 李郢承笑了笑,从凳子上起身,蹲坐在林无忧身边,帮她一起整理药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联姻,是委屈你了。” 他将方才林无忧心神意乱理错的药品回归本位,声音并无波动的说着: “丞相府嫡女,应该嫁于皇亲贵族,再不济,也是下嫁将军府嫡长子……” 他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金疮药瓶,继续道: “嫁给谁,都好过嫁给我这样一个不嫡不长的莽夫。” 林无忧噗嗤一声笑出来,从李郢承手上拿过那瓶金疮药,说着: “师父他老人家说得对,李家二郎最会演戏。” 李郢承回头看着林无忧,问她: “你师父……龙虎山的张天师?” “正是那个老顽童。” 林无忧对李郢承道:“伸出手来。” 李郢承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将掌心摊开,伸到林无忧面前。 “送给你。” 林无忧将金疮药放在李郢承手里,对他说:“这是我自己研发的金疮药,比你军营中的金疮药效果强出百倍,龙虎山认证。” 她笑着起身,背起药箱,看着李郢承道: “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但是这都不是我选人交友的条件。” 李郢承握着金疮药,起身看着她,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示意这位有趣的女娘继续说下去。 “将军在上,看在今日我救了主榻之人的份儿上,可否为属下答疑解惑一问?” “但说无妨。”李郢承正色的看着她。 “十万士兵已经回朝复命,你作为主将,又是将军府的二公子,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何要带着一万黑甲卫留城犯险? 再有什么计谋,也不至于躬身入局,以己为饵吧。” 李郢承闻言,面上带了笑。他将掌中的金疮药收入怀中,才抬眸看着林无忧。 “你这金疮药,只给本将军用过吗?” “当然不是。”林无忧皱了眉。 “用药在其他将士身上,药效如何?和今日用在本将军伤口处,有何差别?” 李郢承上前一步,与林无忧一步之隔。 “个体状况不同,用量不同,但都是凡人肉身,有何不同?” 林无忧听着李郢承的问题,眉头越蹙越紧。 “既然都是凡人,本将军又与其他军士,有何区别?” 他唇角笑着,眼神有些戏谑的看着林无忧,问她: “为何,生来王公贵胄的命,就比他人高出半截?为何,将士们可以舍身赴死,我却可以先行回朝,坐等凯旋?” 林无忧听得怔愣,心中却泛起一股暖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样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在龙虎山之外的地方听到,震耳欲聋。 “你受伤了。”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左臂渗出的红色,语气沉静下来,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气从鼻息中涌出。 “让萧六儿帮你上药,好生休息。” “你知道他?” 林无忧从李郢承口中听到萧六儿的名字,又是一怔。 李郢承笑了笑,回身走到桌案后坐下,看着林无忧道: “他大婚之夜闯入将军府,带走将军府的新妇,从军入营……如此,我如果都不知,岂不是太过无能了些?” 林无忧听出李郢承的玩味,可是看着坐在将军主位上的男子,还是生出三分畏惧。 “他是我师兄,我与他自小在龙虎山长大,情同兄妹,视为至亲!” 林无忧想到自家哥哥和李家关系亲故,也不顾其他,立刻搬出来道: “我哥哥也知道的!你不信问他便罢!” 李郢承看着仰着脖子的林无忧,像一只受惊的喜鹊,叽叽喳喳的,不恼人,只觉得可爱至极。 “哦?”他笑着说:“无忌也知道?” “自然是!” 林无忧手上紧紧捏着医药箱,生怕这位看不透脾气的将军,迁怒好友。 “视为至亲?” 李郢承收敛眸子,带了打趣的意味,忍不住继续问她: “何等至亲,同吃同住?无忌,也清楚?” “军营之中,并无男女!” 林无忧心脏咚咚咚的跳着,看着李郢承的表情,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下等军营,多人同住,并非只有我和阿丙二人!” “嗯,说得对。” 李郢承嘴角扬了扬,也不再吓面前的小丫头,只说: “军营之中并无男女,可是我既然知道了你是无忌亲妹,也不能让你与军士同住。” 他抬眸,应着烛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过来。” 他抬了抬手:“既然军营并无男女,你就与本将军同住。” 他看着林无忧怔愣原地,笑着道: “我来替你换药。” 第7章 不要 “我不要!” 林无忧脱口而出,脚步不由得退后半步,看着座上男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惧。 李郢承这才发现,自己的玩笑,将眼前女子吓得不轻。 他起身,躬身抱拳,认认真真行了一礼,才道: “是在下唐突,请林小姐恕罪。”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行礼,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些,清了清喉咙,她屈膝抱拳回了一礼,道: “军中没有什么小姐公子,属下只是一名下等兵士。” 她抬眸看着李郢承道:“能够为名将做兵,是属下求之不得的幸运。” 李郢承闻言,笑了笑,面容恢复往日和煦不惊的神情,对林无忧说: “此战将了,本将不日便要收阵回京,待到那时候,再跟小姐赔罪吧。” 林无忧略一颔首,行礼退出营帐。 李郢承看着垂下的帐帘,眸色难测。 他回身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缓神,对主榻之人道: “秦兄既然醒来,也不必假寐了。” 秦大川睁眼,只是头微微挪动,便觉得天昏地暗,一阵剧痛。 “重伤,刚刚医官才止血上药。切莫妄动。” 李郢承闻言,睁开眼看着秦大川,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医官,是女娘?”秦大川张了张嘴,只觉得口渴。 “是。” 李郢承并不解释,只起身为秦大川倒了杯水,坐在榻边,耐心的助他饮下。 “秦某倒是未听闻将军喜好女色。” 秦大川是江湖莽汉,一手大刀耍的虎虎生风,望者生畏。 他多年混迹匪寨,助恩人收缴武器兵械,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匪气。 如今面对李郢承,饶是有心注意言辞,还是带了许多江湖糙话。 李郢承也不恼,手上喂食的茶水也无甚波澜,语气淡淡的道: “的却,不近女色。” 他补充道:“出来平叛前,刚刚完婚。” “哦?” 秦大川咽下茶水,咧嘴笑着道:“那倒是秦某的罪过,让将军夫人,独守空房了。” 李郢承看着秦大川喝完茶杯内最后一口水,起身将茶杯放下,回道: “秦兄不必愧疚,她倒也未必寂寞。” 秦大川听得糊涂,还要再问什么,想到方才的女娘医官,又偏头看着李郢承背影,打趣道: “可是我怎么看着,将军倒是对方才的女娘,颇具好感?甚至想就在身边,亲自上药?” 李郢承转身,看着秦大川,点了点头道: “方才的医官……就是本王的夫人。” 秦大川卡住,本就圆又圆又深的眼睛瞪的老大,他结结巴巴的对李郢承道: “夫……夫人?” 李郢承不语,看着秦大川的窘状,也不再解释。 “对…对不住……”秦大川说着就要起身谢罪。 “秦兄。” 李郢承上前扶住他,语气并无变化的道: “莫动,你伤势过重,是我疏忽了,未能早一刻解救兄弟们。” 秦大川闻言,更是又羞又愧,连连摇头道: “将军哪里的话,是秦某执意要还大当家的这条命,没有听从将军劝告……还害的将军,和几千甲卫兄弟赴死救我!” 李郢承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情绪莫再起伏,口中劝道: “秦兄侠义,一饭之恩以性命相还。 可是如今的天下,寇多而侠少。像秦兄此等侠士,更应该珍重性命,报答百姓,平乱正纲。” “是!” 秦大川目光坚定,语气坚毅的道:“将军英名在外,如今又救我等兄弟性命,如再生之主!从今往后,我等,以将军马首是瞻!” 李郢承看着秦大川,回身抱拳道: “如今济州未稳,我实在忧心,可是京都事忙,家父传信速回,身为人子,不敢忤逆……” “将军放心!” 秦大川努力撑起身子,低头行礼道: “秦某不才,愿率领余部镇守济州,万死不辞!” 李郢承回礼,正色道: “今日托君以济州,来日定报君以社稷。” ……………… 林无忧回到军医所的军帐中,萧六儿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小祖宗,你可回来了!” 萧六儿走上前,接过医药箱,从上到下的检查着林无忧的伤势。 “你这是怎么了?” 林无忧被他看的心慌,退后一步看着他问道: “出了何事?” 萧六儿见林无忧全须全尾的,不像是受到欺负或者责罚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 他瘫坐在空荡荡的通补边儿上,问林无忧道: “尊贵的将军夫人,你抬眼看看,这军医所下等兵的住所……” 他抬手指了指四周,叹气道:“从这一刻开始,这可以容纳二十人的下等兵通铺,就只有你我二人了。” “什么?” 林无忧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本堆放兵士行囊的角落,此时已经空无一物。 “其他人呢?” 萧六儿直起身,对林无忧懒懒抱拳道: “你去问问他们,谁还敢跟将军夫人同住?” 林无忧了然,定是李郢承的安排。 想想,倒也不过分。 既然身份暴露,于情于理,她也不该再跟男兵同住。 “那你呢?” 林无忧看着萧六儿一脸无奈的样子,问他: “为何你还能与本夫人同住?” 萧六儿听到这里,脑子里就浮现出方才传话的黑甲卫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主子吩咐,萧公……哦,阿丙可以在此留下,伺候夫人日常起居,我等就在帐外守护。” 刚开始,萧六儿以为黑甲卫称呼他是“萧公子”,后来,越想越不对! 萧公…… 这该死的,难不成叫他是“萧公公”?! 萧六儿抬头瞪着林无忧,咬牙道: “阿零,你是怎么跟李家二郎说我的?!” 林无忧自然不知萧六儿的内心活动,如实回答道: “还能怎么说,不过是我与阿丙自小同住同吃,并无不妥,他与我不会有男女之情云云。” “你听听,你听听!” 萧六儿站起来,走到林无忧身边,恶狠狠的俯视着她,咬牙道: “你这话,岂不是在说我不行!我就是个……是个!” 后头两个字他自己可骂不出来。 “什么不行?” 林无忧双眼无辜,看着萧六儿不晓得从哪里来的气恼,只觉得奇怪。 “林,无,忧,你给本大爷听好了!” 萧六儿叉着腰,对林无忧一字一句的咬牙说道: “本大爷只是不喜欢你,并非不喜欢女人!你跟我同住一屋,不会出事,是因为本大爷拿你没当女人!并不是本大爷不行!” “我知道。” 林无忧不以为意,她本就累极了,身上伤口开始发疼,伤药未换,她可没心情看着他再发什么癫。 想着,林无忧伸手就要宽衣,为左臂上药。 “啊!!!” 萧六儿看着林无忧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更衣,心中更加崩溃受挫,拂袖转身离帐,口中还低声咒骂着: “从今后,你是将军夫人,本大爷是男人!言行举止都给本大爷注意一点!别玷污我的名声!老子还要娶媳妇儿呢!” 林无忧听着萧六儿的咒骂,只觉得他神经。 可是这话被黑甲卫原封不动的传到主帐里,主座上那位却难得展颜,回了:“甚好”二字。 黑甲卫军营中都对这事儿口口相传,整个亲兵营中都对这位新夫人高看了几分…… 跟随李家二将军多年,能让他们主子动用兵家谋略,处理人缘关系的女娘,军医所里头这位,可是头一个。 同样的消息,传回京都城中,在林相府和李家将军府也掀起不小波澜。 林无忌:“子吟这是……认真了?” 李冗老将军:“新妇离府,二郎怎不速速遣返?反而维护至此?荒唐!” 李家大公子,李乾元躺在床榻上,懒散的笑着道: “老二这是铁树开花,知道心疼女人了啊?” 他把玩着手中葡萄,眼眸里尽是戏谑,看着脚边正在为他捏腿的丫鬟,笑道: “海棠,是不是你不行啊……当年都脱了衣服,也没上去老二的床。害的爷还以为老二有断袖之癖……下半身不中用了呢!” 丫鬟怯生生的回道: “大公子,奴家也只是听您的命令行事,二公子的事儿,奴家可不敢妄言……” 李乾元起身捏住丫鬟的下巴,凑上去咬住她的耳朵说道: “伺候好本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丫鬟被又疼又痒的触感折磨着,浑身颤抖的说: “奴家……遵命。” 不等夜里,李乾元顶着正午的太阳,大门敞开着,他却鸳鸯帐内乱戏,一只梨花压海棠。 第8章 将军府 大军班师,驻扎京都城外,等待召唤。 等来圣旨入城的入的这一日,是林无忧第二次看到李郢承。 “拜见将军。” 林无忧跟着一众军医所士兵,跪倒在地。 “不必多礼。” 李郢承负手走来,穿过军士们倾慕的目光,停在娇小的林无忧面前。 “下午入城。” 他声音温柔,双手扶起林无忧,继续道:“夫人可消气了?” 林无忧不解,抬头看着他,试图弄明白李郢承的意图。 “可以同我一起回府了吗?” 李郢承微笑着,双眸里只有林无忧,眸色温暖。 林无忧看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温柔。 她正欲问清,握住她双肩的手却紧了紧。 李郢承上身前倾半寸,凑近她耳边道: “新妇出逃,你我皆难交代,如果是负气随军,还可得一个年轻直率的名声。” “我……” 林无忧正要说话,李郢承便站直身子,对她笑道: “多谢夫人宽宏。” 语罢,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为林无忧让出一条路。 “恭迎少夫人回府!” “将军新婚合欢!” 四周兵卫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不约而同的同声庆贺将军和夫人新婚,气势恢宏。 林无忧僵直的跟在李郢承身后,一起坐上轿辇,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兵士贺词。 轿撵车帘放下,李郢承向旁边挪坐了一步,侧头对林无忧道: “多谢林小姐。” 他面色和煦,微笑着:“未同你商议,便想了这么个保全的法子,还请包涵。”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面上挂着的笑,面无表情的问他: “你累不累?” 李郢承抬眸看向林无忧,嘴角扬了扬,道: “多日征战,是有些疲惫。” “我是问……” 林无忧抬手指着李郢承上扬的嘴角,问他:“天天戴着这样一副面具,累不累?” 李郢承笑着低头,答到: “曲则生,枉则直。” “停……” 林无忧不想看李郢承继续对她搪塞,打断道:“我是私下出府,还得谢谢你为我寻个台阶,可以安稳回到京都。”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说道:“大婚当夜,我这个新郎官留林小姐一人在婚房,原是我不对……” “别扭。”林无忧撇撇嘴。 “什么?” 这下轮到李郢承听不懂了。 “大婚,新郎官…林小姐…将军…你且听听,这些称呼别扭吗?” 李郢承失笑,这次是真的笑着答:“的确别扭。” “将军想要对外营造出夫妻恩爱的样子,就叫我无忧便可。” “无忧。”李郢承认真的念着。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认真的介绍自己道: “在下李家二子,名郢承,小字,子吟。” 他语气温柔,认真的补充道:“不过,家中祖辈曾经赐我乳名,简单唤作二郎……” “将军……” 林无忧打断他,简单行了一礼,抬眸道: “二郎称呼太过僭越,小女不敢。” 她行礼继续道:“我曾听闻哥哥称呼将军作子吟,哥哥一向敬爱将军。 无忧不才,愿意跟哥哥一般加入将军麾下,不如在外人面前也称呼将军子吟,可好?” 李郢承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娘一本正经的喋喋不休,笑意再深了几分,回道: “夫人开心就好。” “是。” 林无忧颔首,再行一礼。 李郢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无忌可从未提过,他这个灵动的妹妹,如此循规蹈矩……尊重礼法。” “谁还没个面具呢?” 林无忧眯着眼笑着看他,道:“就像将军……正如子吟一样,结巴鲁莽,不近女色……这些,不都是你曾经用惯了的面具?” 李郢承对上林无忧的眸子,笑道:“如今多了一个……” “什么?”林无忧好奇。 “深情,惧内。”李郢承语气淡淡。 林无忧噗嗤一声笑出来,没忍住,捂住嘴看着李郢承,一双眼睛像两弯月牙一般,勾住了李郢承的目光。 “战无不胜的李家少将军,带上了惧内的面具!” 林无忧咯咯咯的笑着,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道: “这一定是京都第一趣事!” “嗯……” 李郢承收回目光,低头笑着,点头附和道: “也对,毕竟还是个带兵打仗的将领……那就,只余深情……独宠夫人,便好。” “好好好,这个面具听起来合理些!” 林无忧压下笑意,抬手掀起窗帘,看着轿辇已经行至将军府门外。 “落轿!” 轿夫齐声喊着:“恭迎二公子回府!” 林无忧闻言就要起身下轿子,手臂却被李郢承轻握住。 “无忧,跟在我身后。” 李郢承先起身,将阿零让在身后,回首再道: “你受委屈了,别怕。” 林无忧并不是很理解李郢承的语意,但她今日学到了,要跟李郢承相处,就得有耐心,学会咽下疑问,自己慢慢找答案。 她抬眸对上李郢承,点了点头说: “我不怕,你且去做就是。” 李郢承的目光里带着赞赏,牵起林无忧的手腕,走出轿辇。 将军府内,寂静无声。 满庭的奴仆丫鬟都低着头,小心走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惹祸上身。 大唐前厅,李冗老将军主位正坐,看着跪在面前的二儿子与新妇,看不出一点喜悦。 “父王。” 李郢承俯首外地,叩首道: “儿子……不孝,让父王…忧心了。” 林无忧跟着一起跪拜,额头贴地,竖着耳朵等待回应。 “秦大川,为何不杀?” “回禀父王,秦大川已招降,军中……不杀降将。” “济州,为何不封?” “回禀父王,济州…缺水少粮……封城……百姓恐怕要反……” 林无忧听着李郢承回复结结巴巴的语速,心道不好…… 面具戴的越多,这事儿越麻烦。 “大胆!” 李冗拍案,怒斥道:“你敢抗旨!” “儿臣……不敢。” 李郢承以头抢地,“咚”的一声,林无忧听着都疼。 “还有你这新妇!” 李冗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怒目道: “成何体统!” 林无忧学着李郢承的样子,以头抢地,也是“咚”的一声,磕的自己头脑发懵…… “儿媳……知错。” 她这一磕,在场的人都怔愣一瞬。 “你这……” 李冗的声音明显慌乱一瞬,回身走到自己的主座上,叹道: “怎么性格如此倔强?” 林无忧这下听不懂了……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不是忤逆,而是倔强? 正想着,一声戏谑的笑声从庭院内传来。 “弟妹,你这倒是嫁夫随夫啊……” 李乾元进来,向座上李冗行了一礼,转身就去扶起林无忧,笑着道: “啧啧啧,我见犹怜……你瞧瞧这额头都磕红了。又是何必呢!” 林无忧退后一步,躲开李乾元的扶住她的手,恭敬一礼道: “弟媳见过大哥。” 第9章 家法 李乾元笑着看她,说道:“你哥哥林小都督早在大婚当夜,就来给父王赔罪,说过你出府的原由……” 他调笑着道:“所以你这一磕,真的是……太无辜了!” 林无忧敛眸,重新跪到李郢承身边,对座上李冗道: “儿媳任性,连累兄长,祸及夫君……还请父王责罚。” “本王责罚二子,与新妇无关!” 李冗摆摆手,对林无忧道:“你先回房,此后涉及朝中政务,女娘不便参与!” 林无忧还要再求情,却瞥见李郢承的眼色,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只得行礼告退。 日落西山,丫鬟进来点燃烛火,又全部退出房间,只留林无忧一人。 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林无忧的心里,莫名紧张着。饶是刚刚下山入世,饶是刚刚进入将军府,她也看得出这位李老将军对待李乾元和李郢承的偏颇区别。 怪不得坊间传言,李家将军府,出了一个不学无术酒色犬马,出了一个好大喜功结巴莽夫,还有一个在边疆鲜少听闻。 鲜少听闻是三公子,李元吉。 至于另外两位…… 先不说李郢承是不是好大喜功之人,那位不学无术的,定是李乾元了。 方才李乾元扶起她,手上可不老实,早就超过了男女礼节界限,那手掌的触感,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不比李郢承。 在军营主帐内,李郢承也曾经躬身扶起她,一举一动,虽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也从未僭越。 李郢承,你下轿时对我说的“委屈”,只怕你现在是一个人受着吧。 林无忧想着,又抬头看向屋外,试图从无尽的黑暗中看出李郢承回来的影子。 “阿零。” 李郢承从门边扶着门框,抬步进来。 林无忧闻言迎上去,第一眼就发现了李郢承苍白异常的嘴唇,她扶着他的手臂,小心让他坐在桌案边。 “你如何了?” “不打紧。” “可……” 林无忧还要问,门外就传来官宦的声音:“李家少将军抗旨不遵,本应赐死……” 这尖锐的声音让林无忧眉头一紧,她并不回头,听到官宦接着说: “但吾皇仁慈,念在其平乱有功,功过相抵,特赐八十廷杖,留命一条,继续为国效力! 李家新妇,速来领旨谢恩!” 林无忧眸色沉着,低头俯首,转身向屋外官宦行礼道: “臣妇,谢陛下,仁慈。领旨,谢恩。” 她说的一字一句,尽量恭顺。 待到众人散去,她转身回到屋内,关门谢客,随手就将手中金黄色的圣旨丢在桌案上。 “阿零……不可无礼。” 李郢承声音虚弱,却伸手将圣旨卷好,恭敬的摆在桌案中央。 “荒唐。” 林无忧拿出金疮药,走到李郢承身后,为他褪去外衣,露出渗血的中衣。 本就是红色的中衣,此时被血渍凝固,倒成了黑褐色,更加难以处理。 “你入宫去,我竟不成想是去送上门去挨打的……你不会为自己争辩的嘛?”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已经带了不该有的责备。 “习惯了。” 他淡淡一句,听得林无忧心里又惊又痛。 她手下一滞,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李郢承见林无忧停顿,以为她怕血,索性自己抬手,褪去中衣。 背后的伤口已经和中衣黏连,用力一扯,再次裂开,李郢承没忍住,闷哼一声。 “疯子……” 林无忧赶忙接手,不让李郢承胡来。 “嗯?” 李郢承被略带怒意的手掌轻按着趴下,小巧的手掌指尖冰凉,此时却莫名的让他安心。 “你们,都是……疯子。” 林无忧咬牙将中衣褪去,看着皮开肉绽的后背,不由得牙龈发酸。 “阿零……这里是京都……慎言。” 即使伤的这样重,李郢承的声音依然平静温和,他兀自想到了什么,微笑着问林无忧道: “方才夫人接旨,怎么也……结巴了?” 林无忧几乎要脱口而出“气愤”二字,想到这里是京都,便改口回答道: “夫唱妇随。将军结巴,大概是会传染的病症。” 李郢承抿笑,答道:“孺子可教。” “趴好,休得乱动。” 林无忧气恼,手上却不敢耽误,口中喃喃自语道: “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是真知灼见,大概一早就知道,我这个准夫君不是个安稳太平的主儿,所以才将一手医术传给我…… 说什么济世救人……我看能救活眼前这位就不错了……哪有旁的精力救别人。” 李郢承安稳的趴着,紧绷了一日的身体在林无忧喃喃自语中逐渐松弛下来,后背的疼痛也在林无忧冰凉的指间逐渐归于麻木。 这样的背负,他早就习惯。 如今,他也算是等来了一个陪在他身边的人,聪明机灵,可爱冲动…… 倒也不错。 “将…将军……” 林无忧见趴着的人半天没有声音,伸手去探他鼻息…… “李郢承,你别吓我……” “要叫子吟。” 李郢承低声说道:“怎么能唤自家夫君全名……要父王听到,又得责罚了。” 林无忧见李郢承回了一句,便又睡过去,心里也泛起不忍。 看着他平稳熟睡的侧脸,不禁感叹: “你真……可怜。” 背后有伤,不能盖被子,她打开床铺,只盖到他腰间,自己又拿了床被褥,打着地铺,睡在床下。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日晨光微曦,林无忧才浅浅睡去。 李郢承习惯了天亮起身,他睁眼,便看到蜷缩在床榻边打地铺的女子。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不偏不倚的照在林无忧的侧脸上,白皙透亮的皮肤,小巧的鼻梁,红唇轻抿…… 这熟睡的女娘,分明还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怎么就随他上前线,接圣旨…… 李郢承收敛目光,撑着床铺起身。 林无忧的金疮药着实不错,比原先府里的功效更甚,只一夜过去,廷杖裂口就不再流血。 李郢承轻声更衣洗漱,不要让人伺候,吩咐下人也莫要打扰新夫人好眠。 他仔细将林无忧抱上床榻,自己转身去往军营。 待到日头直照,林无忧才醒来。 她起身坐在床榻边还不等疑惑自己为什么在床上,门外丫头就禀报道: “少夫人,林相府的大公子来了,正在前厅与老爷叙事,传您过去呢……” 哥哥? 林无忧本来挺开心,听到林无忌来了心下激动,可是转念又想到李冗…… 嘴角沉了沉,起身更衣,调整成作为新妇应有的神态,跟随丫鬟向前厅走去。 “姐姐……” 怯生生的声音跟在林无忧后头,自我介绍着: “奴婢苏氏……见过姐姐。” 林无忧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娘。 只见她一身粉衣薄裙,出落的我见犹怜,看着年龄,倒是比林无忧还小一岁。 “这是二公子前些年收的通房丫鬟。” 领路的丫鬟回头介绍道:“按着府中规矩,是要跟主母新妇一同拜见家长的。” 林无忧心里不是滋味,有一种被通知的无力感。 她不想跟旧人耽误时间,转身跟着领路丫头继续走向前厅。 第10章 入宫 月余未见,林无忌还是一身白衣,不似战场武夫,总带着京都富家公子的气度。 倒是林无忧,前额红肿,还带了些许乌青,眼眸憔悴,一看就是多日未曾休息好的样子。 “无忧?” 林无忌起身,上前两步,来到刚刚进堂的林无忧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眸子里尽是担忧。 “你这是如何伤的?” 林无忧见到兄长,眸子亮亮的,她抬头行了一礼,笑着道: “哥哥!你怎么来了?” 林无忌目光停留在她前额的伤处,再问:“我只听闻你在军中烧伤,却不知怎么额头也磕碰了?” 林无忧这才抬手摸了摸昨日磕头抢地的额角处,的确肿了起来。 “不碍事。” 林无忧笑了笑,看着正堂主位空着,便说: “李将军呢?” “需得改口作父亲。” 林无忌虽心疼妹妹,却仍提醒她遵礼守法,他说道: “无忧已加入将军府,便应该改口尊称将军为父王。” “哦……” 林无忧有抬手揉了揉额角,想起昨日也是在这间正堂,她跟李郢承齐齐跪地受气的光景,心中对这个“父王”早已失望三分。 “李……” 林无忧话到嘴边,看了眼哥哥的脸色,改口道:“父王呢?怎么不在堂中?” 林无忌看着自家幼妹,无奈的笑笑,答道: “李老将军方才得召入宫,子吟让我在这里等你,兄妹二人一同入宫。” “入宫?” “圣上传召,入宫复命。” 林无忌还要说什么,抬眼便看到林无忧身后跟着的粉衣女子,略一沉思,对她道: “你是苏氏?” 林无忧转头看到苏氏跪在地上,对自家兄长行礼叩首道: “奴家见过都督大人。” 林无忌看着苏氏道:“子吟叫我传话给姑娘,赏银百两,你且自寻出路去罢。” “大人……” 苏氏带了哭腔,一双眼眸湿漉漉的看着林无忌道:“奴家不知犯了何错,要被二公子逐出府去……” “子吟还有一句话,叫我问你。” 林无忌眼底漆黑,不见怜惜,对苏氏道:“府内一年,耳聪目明,可还学了别的求生方式?” 苏氏通红的眸子瞬间带了慌张,她叩首于地,连忙回着: “奴家不懂大人意思……还请大人给条生路……” 林无忌看着苏氏,顿了顿道:“子吟心善,赐你白银离府,已是恩德。” “奴家……” 苏氏声音颤颤巍巍,抬头抓住林无忌衣角,我见犹怜的道: “奴家自小被将军府收养,离开将军府,并无去处……大人,求您赏条活路………奴家,奴家……愿为犬马……” 林无忌抚了抚被她拉去的衣袖,略一抬手将苏氏扶起,传来下人将准备好的白银放她的手里。 “我在城外有一院落,你若无处安身,可在院落暂住,待找到良人,自行离去即可。” 苏氏握紧怀中白银,抬眸看着林无忌,眼神里带着七分恐惧和三分试探。 “奴家……该如何入院?” “介绍出自将军府即可。” 林无忌不再同苏氏解释,转身对林无忧道: “无忧,我们进宫去吧,马车已经等在府外多时。” 他看着林无忧一脸疑惑的样子,嘴角轻笑,补充道: “子吟也在宫内,方才对话,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等到见到子吟,你自可寻他解惑。” 林无忧歪着头,对上自家兄长的眸子。 只觉得这张自小熟悉的脸庞,如今却不甚清楚,越来越多的事情,她开始想不明白了。 师父说兄长是属狐狸的,李家二郎是属老虎的,皆为林中猛兽,都要小心应对。 林无忧眨了眨眼,笑着跟上林无忌的步伐,像幼时一样,只做他的妹妹。 “对了,萧六儿呢?” 林无忧坐在马车内,吃着糕点,问兄长道:“自昨日我随李郢承回府,便再没见到阿丙的影子,他在何处?” “抱月楼。” 林无忌递给她一杯茶,劝道:“吃慢点,这里是京都,不是道家乡野。” 林无忧擦了擦嘴角,接过茶水饮了口,才道: “好啊,阿丙是去寻花问柳了!等我回去龙虎山,告他一状!” 林无忌宠爱的看着她,笑道:“他有今日行为,归根结底还得怨你。” “关我何事?” 林无忧一脸不屑,用手帕擦干净指间食物残渣,对林无忌道:“在军营里,他就奇怪的很,胡乱发脾气,还不肯与我同住……” 她似想明白了什么,抬眸盯着林无忌道: “萧六儿莫不是真的对我有什么企图?他……他他!” 林无忌笑着摆摆手,递过新的手帕示意她擦擦嘴角。 “哥哥帮我净手。”林无忧撒娇。 “无忧……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林无忌将手帕放在林无忧手中,认真的说: “无忧,我再疼爱你,也不可再与你行为逾矩。” 他怕无忧不懂,再道:“你已嫁作人妇,是子吟的夫人。” 林无忧怔怔的看着林无忌,心里的某根线被人骤然拉紧,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萧六儿也是闲散惯了,失了分寸,才使子吟注意应对。” 林无忌拍了拍无忧肩膀,语重心长的嘱咐着: “子吟看中你,不论你当下如何想,你都已是他的夫人,从今日起,便要记着自己的身份。” 林无忧心中别扭,还嘴道:“可是,我才刚刚认识他……还未认定要同他一生一世。” “旁的不说。” 林无忌看着自家幼妹,认真道:“如今朝堂不定,江湖纷争,子吟心在天下……你若想帮他安定,就得站在他身边,全心助他。” 林无忌顿了顿,又补充道:“男女情爱,缘自太平。国世总要摆在小家之前……” 林无忧嘴角沉了沉,想辩驳,最终咽了回去。 她的犹豫,林无忌看在眼里,他松了松心神,说道: “但是,无忧始终是林家最疼爱的幼妹……” 他笑着道:“等到天下平定,如果无忧和子吟还未成彼此唯一,无忧也有自己的选择……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定然只帮着妹妹,不再用苍生天下约束你。 按张天师说的,让无忧自由江湖,随心所欲,安得余生……” 他拿起放在无忧手中手帕,为林无忧擦干净嘴边残渣,疼爱道: “无忧自幼聪慧,为兄,从不骗你。” 第11章 小公主 即使是初夏,旧唐宫中也比外头阴凉的几分。不知是这宫中冤魂太多,还是宫外枉死的百姓化作阴风进宫寻仇…… 幽长的宫门夹道幽深静谧,两边高耸的城墙上插满了黑色军旗,迎风烈烈。 它们居高临下的看着夹道中往来之人,像是随时会俯冲下来的猛兽,终结这弱小不堪一击的生命。 林家兄妹相差四岁,林无忌却高出林无忧不少。 他走在前头的身影为身后的幼妹撑起一片遮挡阴影,使得夹道中呼啸而过的疾风不至于直接穿破幼妹的耳朵。 “哥哥……” 林无忧紧紧的跟在兄长身后,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总觉得这宫中像是魔鬼的口腹一般,令人惧怕。 “无忧莫怕。” 林无忌放慢脚步,低头对她说:“今日阿父阿母都在宫中,还有李老将军在。我们小辈,安静听训便是了。” 兄长的声音让林无忧心中安静一些,她低头走路,脑海里却不可控制的回放着龙虎山下的百姓孩童们口口相传的宫廷的童谣…… “老皇帝,好吃酒,吃饱酒菜吃人肉” “小皇帝,好美人,抢来夺来关兽笼” “林间猛兽寻不得,一半匪寇一半逃” “京都城中无人声,宫里宫外皆禽兽” ……………… “哥哥。” 林无忧受不了宫廷漫长回廊内的寂静,她压低声音没话找话的对林无忌说: “今日为何圣上突然传林相府和将军府一起入宫?” “圣心难测。” “小皇帝……” 林无忧话说一半,立刻改口道:“陛下他可是嫌弃昨晚打的不够狠,除了八十廷杖外,还要来治罪林相府和李老将军?” “无忧。” 林无忌低声喝她: “需得慎言。这里是大内宫廷,耳目众多。” 林无忧难得见兄长生气,低头只顾走路,不敢再说什么。 正是心神慌乱中,林无忌突然停步,她跟的太紧,直直撞在林无忌的背脊上。昨日磕头的前额肿胀不偏不倚的撞道,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哎呦!” “哎呦……”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林无忧忍痛,另一个声音明显是个稚嫩女娃。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稚嫩女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一边哭着一边说: “我再也不偷皇帝哥哥的剩饭吃了!公公饶了我吧……” 林无忧闻言,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探出身去,只见一位摸估着十来岁年龄的女娃,一身华丽却布满污渍的红裙,瑟缩着躲在回廊亭的漆柱后头,怯生生的看着宫人。 宫人本想继续捉回女娃,抬头撞上林无忌一行人,定睛一看,就识相的跪地行礼道: “奴才…奴才叩见都督大人……” 林无忌看着女娃,垂眸问宫人道:“何人在此追逐?” 宫人起身不屑的侧眸看着女娃,对林无忌再拜道:“原是冷宫里偷跑出来的婢子,冲撞贵人大驾……实属该死。” 林无忌打量着女娃,她身上红色的红裙却不是嫔妃成色,加上只十来岁的年龄…… 想来应该是跟杨凌皇帝同父异母的杨菀小公主。 传说小皇帝继位后,不声不响的派宫卫先后杀了老皇帝所有的嫔妃,将自己兄弟姐妹也尽数抄家没族…… 谁曾想,如今他们却在宫中遇见了幸存的小公主。 跪地的宫人见女娃又要逃,扬声对宫廷近卫道:“来人,快把那死丫头给我抓住!不省心的贱人!给我乱棍打到她听话为止!” 林无忧躲在林无忌身后,眼睁睁的看着女娃被一群持枪带棍的廷卫抓着绑住,眼看着手臂粗的军棍便要落下…… “住手。” 她本能的站出来,从林无忌身后走上前去,对宫人道: “她只是个小孩子,饿了便要吃饭,何错之有?” “你是哪个?” 宫人不曾见过林无忧,面上看不见尊重。 “宫中的事,何时轮到宫外女眷插手?” 林无忌负手而立,对林无忧多管闲事的举动既不劝阻也不帮忙,静待事情发展。 宫人看了眼林无忌的脸色,扬着声音对林无忧道:“今日奴才依照宫中规矩,教训这冷宫婢子,你又是哪家来的,要教宫里的人行事?” 林无忧也没想着让自家兄长出面。 她走到廷卫中间,不顾四周的目光,扶起女娃,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问她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哽咽,眼神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回道:“本宫……本公主是杨菀。” 林无忧顿了顿,一时间也没料到自己一冲动,竟然救的是小皇帝的妹妹…… “姐姐,你是将军府的人吗?” 林无忧看着女娃,并不回答。 她回头看了眼林无忌,只见他神态并无劝阻的意味,聪明去他,想来一早就猜到了这女娃身份。 林无忧狠了狠心,她实在不忍心这么小的女娃被廷杖活活打死。 “小公主,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虽是将军府的人,却也不能坏了宫里各位贵人的规矩。” 她微笑着,继续道: “只是,我打小在乡野长大,第一次入宫,不懂规矩也找不到去承乾殿的路…… 皇命不可违,小公主你熟门熟路,可以带我去承乾殿吗?” 女娃听到承乾殿,眼睛里的惊惧少了几分,反而带了些喜悦的神色,道: “那是皇帝哥哥的地方,莞儿知道!” 林无忧笑着牵住她的手,将她身上的廷杖军棍移开,回头对那宫人道: “公公,陛下传召已久,我也不敢再耽搁。可否请公公行个方便,让小公主送我一程?” 原本嚣张的宫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面前之人是林相嫡女,更是李家二将军的新妇…… 新皇登基,朝中百官凌乱,唯独这两尊大佛顶着天,林相管文,李冗善武…… 如今两家联姻,权势更是无人可及,得罪不起。 “奴才,不敢忤逆贵人意思。” 宫人表面恭敬的行了一礼,挥了挥手让廷卫撤去,他躬身对林无忌和林无忧道: “二位贵人心善,今日保的了这婢子一时,却无法时时刻刻让她听话……若是往后……” 原本抽泣着的女娃,借助林无忧的手掌撑着站起身来,她抬头盯着林无忧腰间的粉色玉佩,拽了拽袖子,说道: “姐姐,你这个玉佩可以给莞儿吗?莞儿的额娘之前也有一个相似的,但是打碎了……额娘伤心的紧,都哭的睡着了……” 林无忧见小公主可怜,抬手将玉佩解下,放入女娃怀中,说着: “你怀中的粉色玉佩是我阿母给我的贴身之物,我十分珍视。如今,小公主既然喜欢,便托公主替我保管,我每隔七日,便请旨入宫,来检查玉佩是否完好。” 她抬眸看着宫人,声音沉稳的道:“我这玉佩娇弱,禁不住公公口中的军棍廷杖……还请公公手下留情。” 林无忌听到这里,眼眸漠然紧了几分,他看向林无忧的目光,带着三分担心,还有七分赞赏。 顿了顿,林无忌仿佛想通了什么。 他唇角带笑,上前向宫人手中放入一锭银子,说道: “公公莫与女娃孩子置气,拿去喝酒,今日之事便过去了。” 他垂眸看着宫人再道: “劳烦公公记着,之后每七日,本都督都会派人随幼妹进宫平安,还请公公照拂。” 即使一向行事低调如他,面对幼妹的不合时宜的善心,他还是会将她护住。 “哥哥……” “该去承乾殿了,无忧……” 林无忌看了小公主一眼,转身领着林无忧离开此地,不再耽搁。 第12章 皇帝 承乾殿内,午后的光忽明忽暗。 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左边是林相和夫人,右边是李冗带着李郢承。 林无忧和林无忌入殿时,就听到皇座之上的杨凌笑着道: “无忌啊,你怎么来的这么迟?” 林无忌跪下行礼,叩首道: “臣奉命入宫,一路快马……却还是来晚了,令陛下不悦,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呵呵呵的笑着,这声音笑得林无忧心里发毛,她恨不得将头埋进大殿内的地砖下面。 “唉!无忌这是哪里的话。” 杨凌皇帝从皇座上走下来,快步走到林无忌前头,弯腰扶起林无忌,还替他拍了拍衣袍的尘土。 “朕就等着你来呢!”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身形高大却消瘦,裹挟在龙袍内,看着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杨凌拉着林无忌,回身看着一左一右两批跪地的队伍,他笑着道: “无忌啊,你看看朕的这两位肱骨之臣……他们一人选一边跪着…… 朕未曾等到你,也不敢让他们起身呢!” 杨凌拍着林无忌的肩膀,道: “你快选一边去跪……是左边的林相还是朕右手的李将军?” 林无忌身形未动,原地跪下,重新叩首于皇帝的脚边。 杨凌见状又呵呵呵的笑起来,他的余光似是瞥见跪在林无忌身后的林无忧,提着腰带走过来,俯视着林无忧道: “林家女儿这下没得选了……你只能跪到李冗那边……可惜,真可惜。” 林无忧听得心惊,却听到林无忌不慌不忙的道: “臣与幼妹只跪于陛下,不曾选择。” 杨凌闻言转身睨着自己的这位左都督,半晌后摆了摆手,收敛笑容才道: “无趣!无趣的很!” 他踱步重新回到皇座之上,拿起手边宫女的团扇,把玩着道: “朕这宫里尽是些无趣的人,还是你们两家热闹……” 他倾斜身子问跪地的林相和李冗,道: “你们两家联姻,朕还送了一对玉如意,可是你们却连喜酒也不肯给朕一杯……实在是……” 他扇了扇风,叹气道:“实在小气!” “陛下。” 林相跪地拱手,向杨凌道:“陛下隆恩,臣等感激涕零,今日特带小女前来谢恩。” 林无忧心惊……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恩? “林家妹妹,抬起头来。” 杨凌将手上的扇子抬了抬,指向林无忧的方位,道: “林相说你今日入宫是为了谢谢朕待你的恩典……嗯,那你要如何谢恩?” 林无忧怔愣原地,万万没想到自家父亲在如此时刻会将她推出来挡箭。 她正欲开口,先搪塞一二,却听到李郢承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贯迟缓的面具,对杨凌道: “臣斗胆,回禀……陛下。” 他跪着拱手行礼,对皇座上面带玩味的杨凌道: “臣与新妇时刻感念圣恩,臣夫妇二人今日入宫,原本就是带了本次随臣从济州缴获的金银珍馐数十箱,特来呈谢陛下隆恩。” “哦?” 杨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跪地多时的李郢承,笑着道: “二将军一早就知道朕要传召?” 揣测圣意,乃是死罪。 “臣……不敢。” 李郢承跪地叩首,礼节周到的回禀: “臣未曾揣测圣意,只是……陛下赏赐的玉如意在臣大婚当日随前线急报一同入府,臣与新妇心中感念……大婚当日便一同出征,不仅平贼寇,也想着为陛下……多搜罗些奇珍异宝……只求陛下能入眼一二……” 杨凌用两根手指将扇子捏着,面上笑意不减,手上却突然松开,团扇应声落地。 “无趣。” 他看着林相夫妇,问道:“二将军给朕珍宝,实在无趣的很……林相有没有什么报答朕的?” 林相夫人俯首于地,回禀道:“臣妇是鲜卑人,近日亲故托臣妇教养几位族人新女,舞姿歌喉皆是上品……特来请示陛下,是否可以入宫,为陛下分忧。” “鲜卑女子?” 杨凌来了兴质,拍手道:“好好好,朕还未尝过鲜卑女子的味道。” 他起身挥手,说道:“还是林相更懂朕心,这一局……林相赢了。” 他走到李冗身边,垂眸看着李冗道:“李将军,上次打赌,林相输了,他作为筹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你……如今,你输了,你又作何赔偿?” 李冗拱手跪地道:“老臣愿举家迁出京都,交还兵符,辞官归隐,无召不回!” “辞官?” 杨凌捧腹大笑,良久后才直起腰俯身看着李冗:“你嘲笑朕除了你和李郢承,再没有旁的能打仗的人?!” 他自顾自笑的蹲坐到地上,拍了拍李冗肩膀,说道: “老将军嘲笑的没错,朕这江山,是要仰仗先皇给朕留下的二位叔伯老臣呢!” 他撑住李冗的肩膀站起来,笑着走出承乾殿,口中却懒散的向宫人们传旨道: “李将军教子有方,特封李家长子李乾元做朕辅政伴读,即刻入宫,无召不得出。 林家嫡子无忌,战功卓越,特封戍边左将军,即刻出征,镇守北疆国土。 林相和李老将军今日也跪的久了,身子恐怕要好生养养,近几个月就别出府门了,朕得空了,就去探望二位。” 杨凌的笑声渐行渐远,承乾殿内的两家肱骨权臣冷汗森森,俯首于地,不敢妄动。 林无忧心惊:这便是如今的皇权吗? 龙虎山上,师父曾说山下的世界早已是人吃人的荒唐乱世,让她慎重选择是否下山回家…… 她原本不信,只想着自己一身本领,可在乱世中大显身手,不能只留在师父麾下偷得浮生。 如今见了前线生死,看到府中父兄相残,更有皇座之上的阴冷残暴…… 此时的她,深陷漩涡,还能回到龙虎山吗…… 她还在犹豫着,耳边却传来听到承乾殿内自家父母的苍老声音叩首道: “老臣,领旨谢恩……” 自家兄长的沙哑的声音紧跟其后:“臣,定当戍边平乱,以报圣恩。” 还有那刚刚成为她夫君的声音,沉稳的回道: “臣与新妇,领旨谢恩……” 林无忧,从下山那日开始,你就注定要嫁给李家二郎,躬身入局。 从那时起,你已经没了退路。 林无忧轻叹,随李郢承一起俯首叩谢: “谢陛下,隆恩。” 第13章 女色 几乎来不及告别,林无忌走出宫门就被宫外的亲卫快马候着,一路出城,向北而去。 李冗等人还未回到将军府,李乾元就被宫内传召,孤身一人入了宫。 李郢承如今,却是唯一未受牵连的臣子。 林无忧随他回到房中,气鼓鼓的关上房门,想要隔绝这世间的荒唐和晦气。 她转身再看到房内杨凌赏赐的一对玉如意,心绪涌动,烦闷至极。 “荒唐,实在荒唐!” 她咬牙,努力让自己不说出更加逾矩的言辞。 “就为了这一对玉如意,便要发配我哥哥去北塞,还要绑架你的哥哥,入宫做什么劳什子伴读!根本就是被困宫内为质!” 林无忧恨不得拍碎了了这一对肮脏的玉如意。 “你在替无忌担忧?” 李郢承更衣,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走到林无忧身后问她: “还是替我担心?” 林无忧回头看他,只说:“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值得你为他们厮杀拼命吗?” “我不是为了座上之人。” 李郢承抬手轻抚玉如意,嘴角沉了沉,说道:“也不是为了皇权忠义。” “那是图什么?” 林无忧蹙眉,看着李郢承的侧脸,只觉得分明近在眼前的人,仿佛隔了层迷雾,看不清楚。 李郢承问她:“你可听说过神鸟凤凰?” 不等林无忧回答,李郢承继续道:“凤凰本就该翱翔于天……可是它飞天之前,需得浴火重生……” 林无忧不明白,她看向李郢承,等着后话。 李郢承转头对上林无忧的一双杏眸,自己的眼底也渐渐带了笑。 “若我说,为了同你成婚,你可信?” “不信。” 林无忧上前一步看着李郢承,问他:“你我自小并不相识,而你,素来不近女色,只喜欢舞刀弄枪,带兵打仗。 我自问,并没有天大的魅力,可以让李家二郎为我拼上性命去。” 李郢承笑着点点头,重新看着林无忧时眼底里带了三分认真,道: “确实。你我并非青梅竹马,大婚之日才是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见……” 他顿了顿,继续道: “可是,你这相府嫡女的身份,却是一出生便有的。如果我不拼死杀出几分军功,这李家庶子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 林无忧想了想,眯着眼看他,说道: “所以,你想娶的是相府嫡女,并非是我林无忧?” “有何区别?” 李郢承抽身回到桌案旁坐下,斟茶道: “你我出身便带着身份,阿零也好,林无忧也罢,都是相府嫡出又长于龙虎山天师门下的丫头。 于我,你便是你,并无区别。” 林无忧不屑,走到桌案另一侧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回道: “我答应帮你,是因为兄长信你敬你,乱世中的百姓也需要一位有能力的明主出来庇佑。 但是,帮你的是林家无忧,也可以是天师女徒儿,却不是我本人本心。” 她一口饮下热茶,笃定的看着李郢承道: “所以,对外你我二人恩爱夫妻,我同你夫唱妇随,但是关起门来,你是你我是我,互不侵犯。 你若想行男女之事,或者开枝散叶,自可以收房纳妾,我不干涉。”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一脸骄傲的样子,看了半晌,才笑了笑,放下茶杯道: “好。” “当真?” 林无忧还准备了很多大道理,想着等李郢承反驳时再一顿输出,让对面的男人看看她口若悬河的知识储备和仁义礼数。 ……只是没成想,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收房纳妾倒也不必,你的心思……我今日应下了,便不做反悔。”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一拳打到棉花上的表情,笑了笑,转移话题道: “阿零,你可知陛下促使你我二人成婚?” 林无忧还没反应过来上一个问题,面对新抛出的问题,下意识摇了摇头。 李郢承继续道:“皇帝是想借助我这些年的军功,打压父王……让我们父子二人相残。 加上无忌这些年,和我情同手足,一起出生入死,往来过密…… 皇帝这才将计就计着林相召你回京,让你下嫁于我。” 林无忧听着李郢承的声音,头脑渐渐清明。 “所以,我嫁给你,是同时让你跟林相府与李老将军反目?” 李郢承抬眸看着林无忧,点点头,再道:“先皇驾崩,留下林相和父王,牵扯过大…… 皇帝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只能从丞相府和将军府内的子孙着手。” 他无奈的笑笑,对林无忧说:“你我二人和无忌一起,只能安心做皇帝的棋子,才能活命。” “父子反目……” 林无忧瘪嘴,想到今天朝中事情又酸又涩,难受得紧。她的阿父竟然将她推出来做挡箭牌,去给小皇帝谢恩…… “今日殿中,林相并非冲你。” 李郢承看出林无忧的不快,解释道:“他是在考验我的真心,也是逼我出言护你,是为夫妻一体,才肯安心。” 林无忧心里更加难受,随口说道:“师父一早就跟我说过,身在朝堂,阿父阿母总有不得已……他们要我下山联姻,我不恨不闹。 如今这步境地,我已经下山入局,成了朝堂权谋中的一颗棋子,但是阿父阿母还是被小皇帝囚禁家中,不能身安。” 林无忧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抬眸看着李郢承问道: “如果有一日,小皇帝让你亲手杀了林相和老将军,去顶替他们的位置……你会如何?” 李郢承对上林无忧的眸子,淡淡的说道: “这个皇帝残忍阴鸷,面对百姓朝臣命如草芥……这样的皇帝,不值得我们为他拼尽生死。”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安慰她: “阿零,你信我,乱世终结,万世归清,你跟你的阿父阿母,我护的住。” 林无忧看着他,眼底渐渐沉静下来。 李郢承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只一瞬便消失在漆黑的眼底。 他略一颔首,抬眸时便带了笑意,道: “那位苏氏……是前些年父王塞进屋的通房丫鬟,我没碰过她。” “苏氏。” 林无忧想着今日上午的粉衣女子,点头道:“哥哥已经移送别院,给了银钱出府。”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再道:“除了苏氏,我再没有其他暖房通房的丫头,从今也不会再有。” 林无忧为李郢承斟茶一杯,应到:“看来哥哥说的没错,李家二郎,的确不喜女色。” “哦?” 李郢承笑着接过茶杯,笑着问她: “无忌……是这么说的?” “是啊。” 林无忧自己也饮下一口茶,说道: “你今日如此爽快的答应我,本来我想不明白……但是你如今提起苏氏,又说起往后的通房之事……” 林无忧抬眸,欠身行礼,说道: “子吟不喜女色,倒也无碍。 乱世未平,皇权荒唐,四处危机重重…… 等到天朗气清,天下清明之时,相信以子吟的姿色身量,自会吸引贤淑好女,结下良缘!” 李郢承笑而不语,看着林无忧义正言辞。 她还小,他不急。 第14章 香囊 林相禁足,李冗闭门。 宫中那位一念之间,就可以让京都两大名门权贵,一夜生死未卜。 在京都中沿袭了三朝的鼎盛的权臣,昔日人来人往不可一世,今日突然门可罗雀,众人避退。 皇权,实在残忍。 李郢承从宫中回来,也不得清闲。 他一身军职,李冗无法出面解决的事项,尽数都被杨凌甩给他来顶着。 出宫当日,他便被叫去军中,处理繁杂的军务。 林无忧这厢却得了空档,按礼数说,今日入宫回来,她应该同新婚夫君一起回门省亲,可是眼下这阶段,无人可陪,更无处可去。 她一个人在将军府内,但是也来去自由,无人打扰,不如四处走走,熟悉这座新宅子。 武将简朴,偌大的地盘中,陈设简单,不见奢华繁复的装饰,只有西北角的庭院内种着花草,在初夏的日头下看起来生机勃勃。 林无忧心中一动,带着从龙虎山中顺手拿出的草药种子,想试试看这里能不能发芽。 她寻了块空地,刚要蹲下,就听到墙头有人嗤笑出声。 “谁?!” 林无忧骤然转身,迎着晌午的日头,便看到多日不见的萧六儿蹲在墙垛上看她。 “阿丙?” 林无忧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问他:“你舍得从抱月楼的温柔乡出来了?” “抱月楼?” 他嗤笑着:“那算什么温柔乡。” 萧六儿坐在墙头,看着林无忧道:“阿零你不知道,那抱月楼,分明是虎狼窝……” “你且继续搪塞……” 林无忧不屑,阳光刺眼的很,她招招手对墙头的人道: “你蹲在墙头做甚,快下来说话……这阳光照的人眼花,我看不清你。” 萧六儿笑了笑,却没下来。 他背着阳光,自墙头之上看林无忧,眉眼笑容,倒是十分清楚。 “你腰间的粉色玉佩怎么不见了?”萧六儿打量着林无忧的腰间配饰,空无一物。 林无忧低头摸了摸腰佩,心中想到宫里的小公主,还有每七日入宫之约…… 她心中五味杂陈,叹气道:“别提了,一时冲动,救了个可怜的小公主……我之后每七日,还要进宫去。” “入宫?” 萧六儿皱了眉头,问她:“那种地方,其他女娘们避之唯恐不及,你怎么还要每七日去一次?” 林无忧无奈,蹲坐在墙角阴凉处,将那日入宫的情形说给萧六儿听。 “你说,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林无忧将头埋进双臂间,说着:“当时我还不知道朝堂凶险,也不知道那皇帝如此可怕……只想着救下一命……” 萧六儿看着林无忧,不忍她自责,开导着: “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道家也常说天道渡人,福禄寿喜……阿零啊,你这善意心肠,自会好人好报。” 他从怀里抽出一物,丢到林无忧怀中。 “这是什么?” 林无忧看着手上一枚荷花香囊,皱眉问他。 “我近日新得到的物件儿,这里头装了驱蚊避虫的草药,可以让你过的安生些。” 林无忧凑单鼻子前闻了闻,荷花香囊中除了薄荷与香樟的味道,还有些女儿家贴身的胭脂水粉味儿。 “这怕不是你抱月楼里的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吧?” 林无忧抬手就要将香囊丢回墙上。 “想什么呢!” 萧六儿双手抱胸,阻止林无忧归还香囊,说道: “如果真有女娘丫头给我信物,我怎么会让你拿到,那自是……好好珍藏!” 林无忧闻言展颜,终于笑了出来。 她看着手中香囊道:“阿丙的志向不是接下龙虎山,拿下终南山,成为一代大侠?” “不冲突不冲突。” 萧六儿笑着说:“美人情色只能干扰寻常人修行,于我这等天选英才,不过是凡尘历劫……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修身罢了~” 林无忧笑着,看向萧六儿道: “谢啦,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萧六儿摆摆手,不当回事道:“谢什么,不过是一个香囊,见你腰间空无一物,甚是可怜……做师兄的,也不能让你被人轻贱了去。” 萧六儿随手折下一片树叶,说着:“不过皇宫危险,你还是要小心。” “哥哥已经安排了随从保护,阿丙放心。” 萧六儿将树叶含在唇边,点点头说: “还算他有些良心。” 不等林无忧说话,萧六儿低头对林无忧道:“我今日来,是跟你说一声……我要回趟龙虎山。” “回龙虎山?” 林无忧站起来,不解的问他:“师父有消息了?让你回去?” 萧六儿摇摇头,说:“不是,师父并未找我回去,只是……” 他顿了顿,自顾自的笑着说:“我最近听了个故事,觉得十分有趣……想回去讲给师父听听。” “什么故事?”林无忧好奇。 “那自是……” 萧六儿叼着树叶起身,对林无忧笑着说: “不能告诉你的!笨丫头。” “你说谁笨!” 林无忧生气的站起来,跳脚就要拉萧六儿下来。 “打不到,拉不着~” 萧六儿逗她:“小丫头怎么还不长个儿?又小又瘦,怎么追随我成为一代大侠?” 林无忧听着,就要找梯子墙上抓人,怀中的香囊掉落在地上。 “阿零。” 萧六儿笑着提醒她:“香囊掉了……记得系好,随身带着,可保你平安。” “不过是一个香囊!” 林无忧捡起来,嘴上不饶人:“驱蚊避虫罢了,保什么平安!” 萧六儿不再逗她,只说:“我要走了,短则月余,长则半年……阿零好好珍重,跟你那结巴夫君好好生活,不要太想我哦!” 林无忧还要还嘴,就看到萧六儿飞身离开。 “又是轻功!” 林无忧捏着手里香囊,嘟囔道:“师父怎么就不传给我这个功夫!” “你太笨!” 萧六儿不知已飞出去多远,可是这句话依然传到了林无忧的耳朵里…… “萧!六!儿!” 林无忧咬牙:“等你下次回来,看我怎么毒死你!!!” 第15章 萧贵妃 七日已到,林无忧明日就得进宫去。 她一想到杨凌小皇帝的嘴脸,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中憋闷。 “阿零。” 床下打着地铺的李郢承听到动静,缓缓睁眼,侧头看着辗转反侧的林无忧,说道: “西北角的花圃,我让人推了土,你可以随心播种些自己喜欢的。” “哦……” 林无忧随口应着,心里都是明日进宫的准备。 “这几日大哥不在,府中女眷也都锁在屋内,你自己一人在家,可是寂寞了?” 李郢承回头看她,问道:“你想寻些什么解闷儿?” “一点儿也不寂寞……” 林无忧闷声,转过来看着地铺上的李郢承,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吵到他。 她略带愧疚的道:“你明日一早还要去军中,我吵到你了……” 李郢承笑了笑,抬眸看着林无忧,只见她眉头皱在一起,满面愁容。 略一沉吟,李郢承问她: “阿零,你可是后悔救小公主了?” 这个问题林无忧也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 “不后悔。” 她侧躺着,枕在自己手臂上,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道: “从前我在龙虎山,也会不自量力的拯救即将落入虎口的野兔和小鹿…… 其中惊险,也曾受伤被困。可是,师父每次喂药治伤时,从未怪我麻烦。 他老人家反而数次夸奖我,医者多仁心……后来,他也将一身用毒用药的本领传给了我。 我打小就知道,人和兽的区别,不在高低贵贱,而在是非观念之分。 那日在宫里,我见到一帮廷卫欺负一个弱小女娃,如此这般的情景,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即使,宫廷复杂,皇权荒唐……但是,面对以大欺小的不平事,我林无忧不管再遇到几次,还是会竭尽所能护下她。” 李郢承赞赏的点点头,复而笑着问: “阿零小小年纪,正义凛然,子吟佩服…… 不过……既然如此英勇,今晚的你,在怕什么?” 李郢承笑了笑,看着月光下的小丫头,语气温柔的道: “阿零是在怕皇帝?” “不能怕吗……” 林无忧瘪嘴,想到坊间传唱的歌谣,道:“我虽然在龙虎山长大,但是时常要跟师兄们去龙虎山下的村镇采买。 对于宫里的老皇帝和小皇帝,百姓们都有歌谣传唱。” “民谣……阿零可否唱来听听?” 李郢承侧身躺着,看着床榻上的林无忧,嘴角噙笑。 “老皇帝,好吃酒,吃饱酒菜吃人肉” “小皇帝,好美人,抢来夺来关兽笼” “林间猛兽寻不得,一半匪寇一半逃” “京都城中无人声,宫里宫外皆禽兽” 林无忧认真的学唱着,唱到最后一句,才渐渐噤声…… 李郢承单手支颐,仔细咂摸着歌词,笑着道: “前面三句,虽然略有偏颇,却也真实。最后一句……” 他对上林无忧的眼睛,问道: “你我也在这京都城中……皆,禽兽?” “不是……” 林无忧错开李郢承的眸子,重新平躺着解释道:“百姓说的是多数……并非全部。” “是啊。” 李郢承借着月光,看着林无忧粉润的脸色,声音温柔的道: “世人多爱以偏概全,道听途说。只是这世间的真相和规则,还是自己探究的,最为清楚可靠。” 他笑着重新躺好,对林无忧道:“阿零,你且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探究你想探究的规则。我…” 他顿了顿,重新道:“我跟无忌,都会护着你,不受欺凌。” 林无忧再看向李郢承时,他已经闭上眸子,呼吸平稳的睡去。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着他。 谦谦公子,温润身形…… 可惜不是个安稳书生,出身在将军府里,少年出征,注定了一生奔波涉险,要在这乱世里留下姓名。 这李家二郎……比坊间传言的,更有趣些。 林无忧安心的闭上眼,心里道: 阿零是龙虎山的弟子,即使身为女儿家,也并无武功护身。可是她有脑子,更有一身读书救人的本领。 她不用哥哥保护,也不用李郢承庇佑,在这乱世里,她自己就能走出一条路来,青史留名。 比起将军府的安静清澈,宫墙内的萧妃寝室内,却是一片旖旎。 “萧儿~” 杨凌一把扯过萧妃的内裙,将她搂在怀里,看着她诱人的红唇,问她: “你可是要逃?” 萧妃声音软糯勾人,她撑起身子在杨凌嘴角轻舔,笑道: “陛下……您这都要了臣妾两个时辰了,臣妾喝口水,行不行嘛~” “萧儿渴了?” 杨凌低头嗅着怀中美人的体香,声音压抑着情愫,颤抖的道: “萧儿哪里渴了?说来给朕听听……” “臣妾……哪里都渴~” 萧妃翻身坐在皇帝腿上,肤若凝脂的手臂环住杨凌脖颈,朱唇轻启,迎上帝王的薄唇,拼君半日欢…… 寝宫外的窗户下头,还有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攥紧拳头,听着房中男女的荒唐床事。 “杨凌……” 李乾元咬牙,心中咒骂着:“你迟早得死在我的手里……我的兵权,我的女人……你都要拿走……那我就要你的命!” 狠话好说,但是真要做到,却不是说说而已。 他四处看了看,避开宫人和巡查的侍卫,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厢房,他躺在粗布床榻上,只觉得浑身恶心。 被禁锢宫中的这些天,白日里他是伴读大人,还算个人模人样,到了夜里,却得住在下人厢房,身边还没有女人做伴,可让他生不如死…… 不过,进宫唯一的好处,便是可以离萧妃更进一步。 想当年,是他先认识她!是他将萧荷从西域胡匪的手上解救出来! 美人心善,自愿替他入宫为暗子。 他心不忍,可美人心意不可辜负。 他在忍,他在等…… 只是…… 杨凌禁足父王,又将他召入宫内作为伴读,这夜夜思君不见君的寂寞,和美人咫尺天涯…… 他实在难过! 这几日他相思忍不得,想着溜到萧美人宫殿,与她衷肠互诉,但却听到她夜夜服侍其他男人…… 当真恨极! 李乾元袖中的手随着殿内旖旎之声一点一点攥紧…… “杨凌!本公子定要亲手杀了你……” 第16章 帕子 翌日,林无忧入宫探望杨菀,更留下些随身的膏药为她治疗皮外旧伤。 “姐姐,你认识皇帝哥哥吗?” 杨菀豆蔻之年,生的灵秀,一双大眼睛看着林无忧,只叫她心疼。 “……见过一次。” 林无忧不忍心告诉杨菀,她如今这副境地就是她的皇帝哥哥默许。 “皇帝哥哥生的可好看了,莞儿喜欢缠着皇帝哥哥讲故事。” 杨菀声音软糯稚嫩,听着就是孩童美好的样子。 “可是后来,皇帝哥哥登基了,好忙好忙,也不来看莞儿了……” 她小嘴一抿,豆大的泪水便滴落在林无忧的手背上。 “公主不哭。” 林无忧抬手为杨菀擦干净脸上的污垢,轻声哄她: “等陛下忙过这一阵,就会过来的。” “姐姐……” 杨菀握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道:“你生的也很好看……怎么也会骗人呢?” 小公主重重的甩开林无忧的双手,气鼓鼓的退后几步说着: “姐姐……连宫中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莞儿是被皇帝哥哥关起来的,莞儿的母亲,是被皇帝哥哥逼死的……你做什么骗我?” 林无忧怔住,她看着小公主,一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是什么心思。 “姐姐……” 杨菀声音又恢复撒娇的语气,走过来靠在林无忧肩膀上恳求着说: “你既然救了我一次,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林无忧不懂,低头看着杨菀,却只能看到她束起的两个发髻,正是京都城中小丫头的样式。 “帮你什么?” “姐姐,你带我回将军府吧……我可以做你的小丫鬟,伺候姐姐日常起居。” “你要进将军府?” 林无忧皱眉,再看向杨菀时,目光里就带了探究的神色。 “我要跟着姐姐……” 杨菀抱住林无忧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住在将军府,那莞儿就跟着姐姐去将军府,做姐姐的丫鬟,可不可以嘛……” 林无忧的胳膊被她抱的生疼,心中莫名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公主……” 林无忧试探着问她:“你为什么想去将军府?” 杨菀不回答,她突然生气,推开林无忧,自己回到墙角坐下。 “不跟你玩了,姐姐是坏人!” 林无忧被小丫头推了一个踉跄,面对这个小她十来岁的小丫头,自己竟然猜不透她。 这皇宫内,果然诡异。 冷宫的探视时间到了,宫人进来催促,林无忧只得先起身出宫,那杨菀小公主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林无忧别过头看着她,只觉得阴森森的,不像初见时的单纯可爱。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是巧合,又有些过于巧合。 林无忧一时间想不清楚,跟着宫卫走在回廊上一步一步向宫外走去,脑子里止不住的思考着小公主的家世传闻,试图从朝堂关系中找到她要去将军府的答案。 “林家妹妹?” 回廊的岔路口,一抹婀娜身姿被宫人搀扶着,向林无忧盈盈走来。 “拜见萧贵妃……” 林无忧身边的宫人跪了一地,神态毕恭毕敬。 “臣妇林无忧,见过萧贵妃娘娘。” 林无忧屈膝行礼,起身时却被一双指尖冰凉的纤纤玉手扶住身子。 “本宫一直听说林家妹妹秀外慧中,可惜一直不在京都,没有机会瞧见……今日见了,的确美丽聪慧。” 萧妃的声音软绵绵的,若是男子听了,只怕没几个人可以逃得过这温柔乡。 “今日有缘,与林家妹妹在宫中相遇,不知林家妹妹可否陪本宫在花园转转,闲叙家常?” 林无忧无意多事,正要借口告辞,却被身边的宫人提醒到: “夫人,这位可是正当红的萧贵妃娘娘,陛下看重……你可切莫失礼,拂了贵人的美意。” 听这话,是不得不从了。 林无忧心下一沉,听话的改口,对萧妃行礼道:“臣女遵命。” 萧妃亲昵的牵着林无忧的手,也不叫宫人和婢女跟着,一步步在幽长弯曲的回廊内走着。 晌午的太阳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片上反复折射,直到回廊的屋檐也遮不住正午的热浪,萧妃才停下来,慵懒的靠坐在回廊亭的阴凉处。 她一身轻衫薄汗,身上的体香却更加诱人的四散开来。 “妹妹,你坐到本宫身旁来……” 林无忧屈膝行礼,告谢道:“臣女不敢。” “妹妹……” 萧妃也不为难她,只盯着林无忧腰间的荷花香囊,夸赞道: “炎炎夏日,妹妹这香囊的味道却清凉提神……不知妹妹是从何处得来的宝贝?” 林无忧恭敬回禀:“多谢娘娘赞赏,这香囊不比宫中物件精细,是臣女友人相赠。” “友人啊……” 萧妃用丝绸手帕拭去额角的微汗,半遮嘴角的笑着说: “妹妹这位友人,当真有心。” 她一双桃花似的眸子看向林无忧,上下打量着她,片刻后问道: “妹妹,你认识一位叫萧墨的男子吗?” 林无忧摇了摇头,垂眸回道: “臣女不曾听闻此名。” 她怕萧妃不信,又补充道:“臣女自幼不在京都长大,深居龙虎山道观里,结识的男子只有师兄弟,未有他人。” 萧妃见林无忧紧张,抬手拉着她安抚道: “妹妹别紧张……本宫也就是随口一问,是本宫唐突了。” 林无忧抿唇,不再与她虚与委蛇。 萧妃见林无忧不语,笑了笑起身,看向不远处西北角的院落,眼波流转。 “妹妹,可否帮本宫一个忙?” 林无忧只顺从道:“请娘娘吩咐。” 萧妃从贴身的衣袖内取出一枚折好的帕子,隐隐露出簪花小字。 “前面的厢房内住着妹妹的熟人,可是那地方,本宫去不得……” 萧妃将手帕放在林无忧手里,笑着道:“有劳妹妹将这帕子放在厢房门外的石狮子口中,稍晚些自会有人来取。” 林无忧抬眸,看着萧妃,问她: “熟人?” “本宫不会妄言,那厢房内的人,妹妹定然熟悉,这帕子,也是妹妹送过去最为可靠。” 林无忧不语,她实在是不想在宫中多事,尤其是这位萧美人的事,她避之不及…… 萧妃看出林无忧心思,莞儿一笑道: “作为感谢,本宫自会替妹妹照顾好冷宫里的小公主,不会让宫人再欺辱她。” 萧妃上前一步,凑到林无忧耳边,笑道: “妹妹如此,也不用七日进宫,战战兢兢的,如临大敌……” 她笑得灿然,问她:“可好?” 林无忧退后半步,面前之人和宫中诸位她都是惹不起的,如今也没有别路可选。 “臣女,遵命。” 她握紧手中帕子,向西北角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厢房大门。 白日正午,厢房里并没有人。 她思虑再三,才将帕子放在门前石狮子里,见四下无人,也不想再惹其他麻烦,快步走出宫去。 正午的日头明晃晃的直射着她的头发,明明是晴朗的天气,林无忧的心里却越发的乌云密布,一身不自在。 第17章 淋雨 回到马车上,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蔽日,轰隆隆的下起大雨来。 林无忧听着雨声,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 车夫低头赶路,不一会就被雷声阵阵的瓢泼大雨拦住去路。 他压低马头,在外头禀报:“少夫人,这雨太大了,马儿受惊跑不动道,前方就是少将军营地,小的可否先送夫人进军营里避避雨?” 林无忧应着,她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轰轰隆隆的雨天,心里的潮湿裹挟着一日的烦闷堵的只叫人喘不过气。 听到车夫说着李郢承的军营,心里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喘气的裂口,让她不由得安静了几分。 “夫人……” 马车刚刚停稳,李郢承就掀开车帘探身进来。 “可有淋湿?” 林无忧摇摇头,简单回道:“没有淋湿……是我从宫中出来已过了午时,这才被这大雨困住……” 李郢承闻言,眸色动了动,问她:“可是宫中有什么麻烦?” 林无忧略一思索,便忍不住抬眸问他道:“你可知,宫中后花园西北方向的厢房内,是何人居住?” 李郢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如实回道: “大哥入宫伴读,听说正是住在花园西北的厢房内。” “是他?!” 林无忧惊呼,心中厌恶的情绪一时间翻涌上来。 “他与萧妃……” “无忧,先不急……” 李郢承声音沉稳,目光里满是关切的看着林无忧,说道: “我们先去屋里烤烤火,等你身子暖和了,再慢慢说,可好?” 林无忧不敢看那双温柔的眸子,只盯着自己方才沾染过萧妃手帕的双手,她好像因为自己的天真和鲁莽,又给李郢承惹祸了…… 兀自起身下车,林无忧像一只避祸的小鹿一般冲进雨里,只有这滂沱大雨才能让她清醒一点。 李郢承跟着她下车,屏退四周黑甲卫,拿着伞默默跟在林无忧身后,陪她在雨中踱步。 “你回去。” 林无忧不回头,她的额发已然被暴雨打湿。 “无碍。” 李郢承的声音依然沉稳温柔,他走在林无忧身后半步处,笑着道:“小时候我烦闷,也喜欢淋雨,仿佛在雨中,便可以头脑清醒,不受困扰。” 林无忧放慢脚步,却还是没有回头,又走了半晌,她见身后的人没有回去的意思,便扬声问道: “你阿父阿母不骂你吗?幼子淋雨,身旁的奴仆也要跟着受累。” “阿母早亡,父王……他更关心长子……几个弟弟妹妹,也在各地四散,并无亲故。” 李郢承声音被大雨冲刷着,却显得异常平静。 “所以你是怎么长大的?” 林无忧站定,看着也被大雨浸透的李郢承,带着抱歉的语气说道: “我只知道老将军偏心,却不知你阿母早亡……对不住。” 李郢承摇摇头,并不放在心上。 他抬腿带路,两人走到了一处山坡顶上,大雨磅礴,云雾遮挡,看不清远处。 林无忧觉得此处分外清净,她抬手接住磅礴的大雨,试图用这大雨净手。 “我自幼习武,多在军营中长大……阿母在我三五岁的时候染病薨逝,我其实……对阿母的印象不深。” “坊间都说李家二郎天生神力,自幼便可百步穿杨,御马驰骋……却不知…也是个可怜孩子……” 林无忧闭上眼,说着:“你自小一个人长大,不孤独么?” 李郢承笑了笑,站在林无忧身边,跟她一起闭上眼,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无忧,你自幼在龙虎山长大,远离父母,你孤单吗?” 林无忧心中一顿,嘴硬道:“我有师父师兄,有趣得很……不孤单。” 李郢承也跟着道:“我也有弓箭快马陪着长大……不孤单。” 林无忧睁眼,回头看着李郢承道: “你一个人长大,虽然天生武才,但是心中无依无靠,所以才在外人面前佯装口吃,特意鲁莽好功…… 如此,才能让偏爱长子的将军父亲放下戒备吧。” 她看着身旁一身戎装的李郢承,他是那么俊朗睿智,但是却又透着清冷和孤寂。 林无忧侠义心肠作祟,她率先抹去脸上的雨水,畅快的说道: “不管孤单还是难过,都过去了……眼下,你战功卓绝,即使未来还有各种凶险,你也可以化险为夷,平安喜乐!” 李郢承回眸看着她,惊讶于她的突然自愈,更欣赏她的豁达。 他笑了笑,点头补充道: “无忧安心……如今我不止要顾着自己,还要护好你,天下之大,你我一起去瞧。” 他对上林无忧的眸子,认真的问她: “今日在宫中,可受委屈了?” 林无忧刚刚到来的阔达,在想到宫中的事时,心里又带上了愧疚。 她摇摇头,看着李郢承道: “我烦闷,是因为替萧妃送了封手帕信,给李乾元的院子……” 李郢承转身看着林无忧,正要再问什么,却看到她嘴唇已冻的发紫,轻叹一声,撑开伞,才道: “无忧,大雨苦寒……我们已走了一个多时辰,你身子吃不消,我先带你回去。” 林无忧抬手挡开他支过来的雨伞,重新说道: “我今日替宫中妃嫔和李乾元送了信,虽不知这信是做什么,但是我是你的新妇,如此行事已经是给你添了麻烦……” “傻丫头……” 李郢承缓缓上前,为林无忧遮挡雨水,他听着噼啪作响的雨声,缓声道: “是我照顾不周让你受委屈了,我们先回去可好?” “你……不怪我?”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的神色,没猜到他是这句回复。 “萧妃和大哥的事,我一早就知道……今日入宫,我派人防住承乾殿那位,却漏了后宫的腌臜事儿,是我思虑不周。”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发紫的唇色,带着商量的语气,劝她道: “无忧,我们回去。” 林无忧不再拒绝,任由李郢承护着她回到军营营帐中,坐在火堆旁。 她一字不落的想要将宫中事情说给李郢承听,生怕落半个字,耽误李郢承审时度势…… 可是李郢承却只关心她湿透的衣襟。 李郢承看着冷的发抖的小丫头,他抬手帮她将披风解下,看着早已湿透的衣裙…… 眸色里涌上几分情欲,李郢承顿了顿,转身唤来婢女为林无忧更衣,自己退出营帐去,在雨中静心。 折腾了半晌,大雨转晴,太阳出来的时候,李郢承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在风里干透了。 他回到营帐内,瞧见林无忧的唇色恢复正常,才陪坐在她身边,看她安静的烤火。 林无忧将宫中事情来回说了许多次,终于心里舒缓了些…… 可是那萧妃的话,她却左右也想不明白。 她手里拿着还有些潮湿的香囊,翻来覆去的放在炉火旁烘干。 李郢承看着她手中香囊,问她: “这香囊看着不是官家做工……无忧是何处得来的?” “萧六儿送的。” 李郢承眸子沉了几分,避开林无忧的眸子,他开口再道: “荷花样式,倒也清秀……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他?” “他回龙虎山,去寻师父了。” 李郢承向炉火内添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难得,那人竟然舍得离开你身边。” 林无忧随口回着:“阿丙说他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定要讲给师父听……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是又犯了什么错,要请师父原谅他才是。” “他不在,倒也清净。” 李郢承说完,便笑了笑,似是在掩饰什么,他道:“只是无忧烦闷的时候,还得萧六儿在,才能哄的无忧开心些。” 林无忧想到这里,眼睛一眯,浅笑晏晏的道: “你可愿随我去抱月楼找找乐子?我也好奇,那阿丙到底是听了什么故事才如此激动的要回龙虎山去! 那抱月楼想来,定有什么蹊跷之处!” 李郢承有些讶异,却只重复着: “抱月楼?” 第18章 抱月楼 李郢承换了身最不起眼的粗布长袍,陪着一身男装的林无忧入了抱月楼。 这二人谁也不曾料到,一进门却来到了一个香艳奢靡的世界,满目旖旎,香粉漫天。 李郢承瞬间就皱了眉。 这抱月楼对外:楼中姑娘卖艺不卖身,可是二人才进门,就被许多衣不蔽体的香艳姑娘们围上来,两人身边的空气都被胭脂水粉的味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林无忧玩心大起,她将身姿俊朗的李郢承推到前头,对一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说道: “各位姐姐妹妹,这是我家公子……他有钱,长的又帅,你们伺候好他便好!我是书童,没钱!没钱~” 姑娘们看他身形娇小,也觉得这位身材欣长长相俊朗的公子更好来钱,便一窝蜂的簇拥着,将李郢承裹挟去往二楼厢房。 林无忧对李郢承的背影拱了拱手,对他眼中的不满和讶异视而不见,只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自顾自的向后堂深处走去。 抱月楼内人声鼎沸,男子和女娘们的笑骂声此起彼伏,加之丝竹管弦配乐,热闹又暧昧。 林无忧四处打量着,看到男女搂搂抱抱的场景便快走两步,也不退缩害羞,她只盯着各个女娘的腰间看去,试图寻找到和自己腰间相似的香囊荷包。 穿过前堂,再路过几间一楼包厢,女娘们美的姿态各异,唯独是那腰间处,出奇的一致,都没有任何装饰,更别提样式相似的香囊了。 林无忧停住脚步,有些失望的捏着下巴,思索着是不是上去二楼厢房,再去寻寻。 可是那二楼厢房分明是更加私人的地方…… “公子……” 一声行礼,打断了林无忧的犹豫。 “你是?” 林无忧转身,看到身后一位黑衣伙计对她道:“公子可是在抱月楼内寻找什么?” “嗯……” 林无忧也不否认,对他回道:“你这里可有些与这一楼姑娘们不同的女娘?” 黑衣伙计略一抬眸,对林无忧道: “抱月楼自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女娘,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针脚好的。” 林无忧脱口而出,又从怀里拿出那枚荷花香囊在手里摇了摇,对伙计说: “能做出这种精致香囊的最好。” 伙计看到香囊,神色明显一滞,他直起身上下打量着林无忧,片刻后才侧身道: “公子请随小的来,后堂里自有公子想要的女娘。” 林无忧面露喜色,心道:果然,萧六儿真的是在抱月楼里寻到风流故事,当真是回龙虎山求师父让他娶亲吧。 伙计带着林无忧七拐八拐的走了一阵,出了抱月楼主楼,穿过后亭院子,进了一间精致厢房。 “公子,请。”伙计侧身请进林无忧,自己便转身退下。 林无忧藏在袖口里的手中早已握住几根淬了毒的银针,这是她多年自保的习惯。 抬步踏入厢房,一阵清雅的檀香飘入鼻息,林无忧下意识的抬袖遮挡。 “姑娘,现在才警惕着,是不是晚了?” 厢房内的声音,林无忧听着倒有几分熟悉。 她从舌底翻上一颗清心丸吞下,转身向后头看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苏氏?” 在厢房当中站立的女子,是那日被林无忌请出府的苏氏? “姑娘,多日不见,二公子可还安好?” 苏氏一改初见时的唯诺,此刻的她落落大方走上前,一身更加贴合的粉衣白裙勾勒着身形,称着当中的檀香,只叫人看了心神不定。 林无忧手中的银针准备着,她看着苏氏问道: “我哥哥不是准备了别院让你容身?你怎么会在抱月楼?” “林家公子啊……” 苏氏浅笑,她走到林无忧身前,说着:“林家公子的别院姑娘不曾去过吧……” 她颔首莞尔,侧眸看着林无忧道:“那里的风景也是极好的,但是比起二公子……” 苏氏凑在林无忧耳边说:“奴家更喜欢二公子的不近人情。” 林无忧皱眉,退后半步,看向苏氏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戒备,她道: “所以你今日在抱月楼是来杀我的?” “哪里的话……” 苏氏抬起袖子捂嘴笑着道:“姑娘今日不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她抬手指了指林无忧的怀中,说:“姑娘怀中的荷花香囊可是抱月楼内个顶个的信物……若不是姑娘拿出这个香囊,今日奴家只怕要和姑娘错过呢……” 林无忧心道不好,她怕不是入了狼窝。 “你和这香囊有何渊源?” “奴家不敢。” 苏氏笑着走上前,尽可能的接近林无忧道:“只是这楼内拿出香囊的,如果是萧公子,那必然是贵客上宾,只可惜……是姑娘你拿着香囊,那便只有同奴家一起就在抱月楼内,做一缕香魂吧……” 苏氏言罢,身形一晃,手上便出现一把银色短刀,路数难测的向林无忧袭来。 林无忧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她日常与师兄过招,也学过一些自保的招数,只见她快退三步侧身躲过第一次袭击。 谁知那苏氏的身影十分灵巧,跟随林无忧的步伐立刻转身,第二次再捅过来。 林无忧身后便是桌案,在无退步空间,只得仰身硬生生躲过一击,反手甩出袖中银针,打乱苏氏进攻的路数。 此处,林无忧已经是穷途末路,再无后招。 好在苏氏躲闪不及,被银针划过脸颊,立刻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席卷全身。 苏氏对自己样貌在乎的紧,立刻寻来一处铜镜照着,发出一阵惊呼。 “我的脸!” 林无忧自桌案起身,退到三步开外的位置看着苏氏道: “你我只见两次,你却要杀我!怪不得我出手伤你样貌!” 苏氏狠狠转身,拿起短刀想要再捅过来,却没曾想脸部的痛苦似乎已传到胸口,一阵闷痛让她停住脚步。 “有毒?” “那是自然。” 林无忧负手而立,仰着下巴道:“小小银针怎么能护身?没些看家的本事,我一个小丫头怎么敢孤身出来探路?” 苏氏恨恨的道:“给我解药!” “你当我傻?” 林无忧侧步向厢房门口挪去,口中道:“我不想伤人性命,等我安全出了抱月楼,自然会让人送药来。” “你走不脱了!” 苏氏发了狠,握着短刀复而只冲过来,林无忧心惊,连忙侧身躲过,带倒了一旁香案,香炉哐啷到底,香灰扬起,火星四溅。 屋内都是纱布做的帷幔,沾染道火星立刻燃起大火,浓烟四起…… “这下麻烦了……” 林无忧心道不好:李郢承还在二楼。 第19章 家仆 林无忧转身逃命,想要退出厢房去二楼寻李郢承速速撤离,没想到刚出厢房就被方才的黑衣伙计捉住。 黑衣伙计不慌不忙的将她押住,又吩咐其他庭院仆进入厢房灭火。 “你放开我!” 林无忧回身对黑衣伙计叫到:“是你们先动手伤我,我是自保而已。” 黑衣伙计不言语,只将她押到庭院中对一位身着紫金长袍的贵人道: “爷,正是这人闹事。” 林无忧被押着,又背着月光,一时看不清楚紫金男人的脸。 “放开她。” 男人走过来,用手中折扇托起林无忧的下巴,打量着道: “怎么是女的?” 林无忧甩开折扇,抬眸对上男人的脸,略有差异的顿了顿…… 这张脸倒是与萧六儿有些相似,好像都有些异域的血统。 “你和萧六儿什么关系?” 紫金长袍的男人听到这处才正色看她,问道:“你,认识萧……公子?” “那是当然!他是我师兄。” 林无忧见男子面色缓和,心里也舒了口气,继续道:“我怀中荷包也是他赠予,今日来这里也是为了寻他。你们怕是杀错人了!” “杀?” 男子抬眸看着黑衣伙计,问他:“我抱月楼待客之道何时要舞刀弄枪了?” 黑衣伙计放开林无忧,单膝跪地对男子行礼道:“主子息怒,是新来的苏姑娘说认得此人,让小的带来后院。” 紫金男子闻言上前一步,扶住林无忧,问她: “姑娘可有受伤?” 林无忧摇了摇头,问紫金男子说:“你认得萧六儿?” 紫金男子握着扇子拱手对林无忧道:“在下裴冀,是萧家家仆。” “家仆?” 林无忧睁大眼睛,打量着紫金男子的身材穿着。 如此华贵得体的人,竟然是那混不吝一身乞丐打扮的萧六儿的…… 家仆? 这的确是个……大故事。 林无忧还要再问,余光里却瞥见李郢承的身影从款款走来。 “将……子吟!” 林无忧跑过去问他:“你可还好。” 李郢承目光从林无忧的面上一带而过,落在紫金男子的身上,对他冷声道: “裴少侠,好久不见。” 裴冀看清来人,身子一顿,待反应过来才单膝跪下向李郢承行礼道: “不知少将军到此,在下有失远迎。” 李郢承走过去,虚扶一把,道:“西域一别,多时未见。裴少侠来了京都,怎么不到将军府坐坐?” “在下不敢。” 裴冀起身,拱手对李郢承道:“当年西域一战,多亏将军相救……此次在下随家主进京,又怎敢打扰将军……” 李郢承面色看不出喜怒,声音也淡淡的仿佛一早就知道紫金男子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紫金男子道:“裴少侠忙于家事,本将不多置喙,只是这京都城内不比西域,规矩多的很,还望裴少侠好自为之。” 裴冀俯首,拱手应道:“有劳将军费心提点,在下心中明白。” 李郢承转身看着怔愣的林无忧,语气不似平常温度,冷声说道: “可闹够了?” 林无忧点点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郢承,一时间有些发懵。 “回府。” 李郢承不等林无忧反应,自己抬腿向抱月楼外走去。 林无忧不敢耽搁,跟在这位威武不已的少将军身后灰溜溜的走出抱月楼的地界儿。 黑衣伙计站在裴冀身后,压低声音请示道: “爷,咱们就这么放他走了?” 裴冀打开折扇,看着李郢承和林无忧的背影,沉声道: “王姬自有安排,你我无需多言。” 黑衣伙计恭敬的俯首听命,不再多问。 当年西域一战,李郢承放他一次,如今这次,就当他裴冀还他一命。 只是…… 那个小姑娘为何也在此,腰间系着萧墨的荷花香囊,乃是王姬赠予的,她和这将军府的二少爷李郢承又是什么关系? “去查查,这女子是王子萧墨的什么人,她和这李郢承又是什么关系。” 裴冀顿了顿再道:“新来的苏姑娘可伤着了?” 黑衣伙计回禀:“苏姑娘面容划伤,其他的并无大碍。” 裴冀点点头道: “好生养着,她留到后头还有别的用处。” “是。” 黑衣伙计领命退下。 萧六儿还未回京都,京都中的诸人却都盼着他赶紧回来,处理这抱月楼内的一团迷雾。 林无忧自那日回府后,这几日再未见过威武不已的少将军,她只能将满腹疑惑咽下,向府中下人打探着李郢承何时回府的动向。 府中奴仆只说军中事忙,少将军处理完军务便歇在营中,未有回府的安排。 林无忧觉得奇怪,却也没有身份,主动去寻他,一时间陷入僵局。 这京都城中的谜团越来越多,她得有耐心,一个一个的破解。 当下之急是要将各类草药银针补充完整,她山下多日,从前带来的草药毒药也都用的七七八八,抱月楼的遭遇又让她仅剩的几根银针用尽。 眼下身份不便,银针可以托管家仆从采买,可是有些特殊的草药毒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后院空地空置多日,她索性沉下心,先播种培育草苗,为自己储备材料。 不得不说,李郢承让人平整的土地十分肥沃,不知加了什么土料,十分适合林无忧的花草种子生长。 林无忧一边铲土一边想着,日后见到李郢承,定要好好谢谢他…… 不仅为她空出一方土地,更是抱月楼内的仗义相助,威风出现…… 想到这里,林无忧的脑海里就出现李郢承被一众女娘簇拥着的场景…… “噗嗤……” 林无忧没忍住笑出来,腹诽道:“如此多的红颜美女,李郢承那般不近女色的人,想来是十分难受了。” 难受? 哎呀! 林无忧这才反应过来…… 李郢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 “闹够了吗?” ………… 林无忧后知后觉的自责起来,心道: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玩闹过头了……李郢承再怎么隐忍,他好歹是个少将军……自己带他去抱月楼那等风月之地,还将他推到一众女色中去…… 他这几日不回府,怕不是生气了吧。” 想到此处,林无忧便决定明日从宫中探望杨菀后,就去军营里寻李郢承,认真悔过,赔个不是! 第20章 误会 “姐姐,你带我走吧。” 杨菀已经习惯了林无忧每七日入宫看她,她每次见到林无忧的第一句话便是: “莞儿要去将军府寻子吟哥哥。” 林无忧照例回着:“老将军被陛下禁足,如今无人敢求圣上恩旨……” “姐姐。” 杨菀起身将林无忧的袖口拉着,让她不得不低头看她。 “莞儿之前求你回去问问子吟哥哥,是否还记得莞儿,如今看来…… 你还没问过他……对不对?” 林无忧自然是不会做小丫头的传话筒的,况且她这些日子也没见过李郢承,哪有机会。 “小公主……” “你这个骗子!” 杨菀努着嘴,生气道:“本公主本来不想伤害你的……可是你言而无信!” “伤害?” 林无忧看向她,无奈的笑笑:“小公主,我怕你受欺负,将自己的粉玉给你,又如约进宫探望你……你不谢谢我也就算了,谈何伤害我?” 杨菀后退一步,语气镇定的说:“本公主心中清楚,是皇帝哥哥下旨赐婚,你才有机会抢了本公主的夫君,嫁给子吟哥哥!” 林无忧没听明白,她看着杨菀大吼大叫道: “可是,本公主是被先皇许诺的将军府少夫人!父皇一早就答应母妃,等莞儿及笄,就嫁给将军府的少将军,子吟哥哥本是我的!” 林无忧失笑,她看着小公主道: “公主,赐婚的话可不能胡说……先皇在世时,你还小……” “你们就欺负莞儿!” 杨菀气鼓鼓的叉腰,对林无忧道:“你们都欺负莞儿,父皇驾崩,母妃也被皇帝哥哥折磨死了!没人作证!” 她顿了顿,对林无忧道:“可是皇帝哥哥是知道的!他知道本公主是要嫁给子吟哥哥的! 可是皇帝哥哥说话不算数,他为着自己的利益,竟然将你又许给子吟哥哥! 本公主不气,本公主大度! 本公主本来想着跟你一起回府,一同陪在子吟哥哥身边! 可是你说话不算数,是个坏人!” 林无忧看她说的有模有样,不再玩笑,认真对她道: “先皇赐婚,公主可当真?” “本公主骗你做什么?” 杨菀有模有样的看着林无忧,强势的道: “先来后到,尊卑有别!若说正妻本,公主才是先皇赐婚的正妻,你这低贱的臣子之女只能是偏房妾室!” 林无忧只觉得荒唐。 “你若不信,可回去问子吟哥哥!他也是知道的!当年先皇同李冗讲过,李冗老儿也是清楚的! 子吟哥哥若不是为着你的林相嫡女身份,又怎么会娶你回府?” 杨菀说道伤心处,嘤嘤哭泣着: “莞儿好可怜,父皇母妃都不在了……皇帝哥哥也欺负我……莞儿活的可怜……子吟哥哥,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 林无忧重新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回想着这些日子的巧合与故事…… 第一次入宫,她和林无忌恰好在回廊中救下偷吃御膳的公主,可是宫人说小公主素来听话,那一日偷跑出来,去内务府犯了戒……实在巧合。 杨菀初次见林无忧便求苦苦哀求,可是当场分明林无忌也在……她若求救,也应该寻身份更高的林无忌才是…… 再后来,杨菀又要了林无忧的腰佩,这才有了七日一见的机会,而后每次见面,杨菀的头句话便是叫林无忧带她去将军府…… 今日,杨菀又告诉林无忧,自己和李郢承的幼时婚约,将狠话说尽。 她许是认定了林无忧不会将自己带出宫,入了将军府去…… 杨菀不到十岁,竟然有这等心思? 林无忧蹲下身,问她:“小公主,你可是一早就知道我那日要进宫?所以才……” “自然是!” 杨菀看着林无忧道:“我虽然在冷宫,可是冷宫嬷嬷对我很好!她们知道皇帝哥哥赐婚林相府,就同我说了!” 她声音不似十来岁的女娃,反而带着宫中权贵的颐指气使,对林无忧呵斥道: “我本不想给皇帝哥哥惹麻烦,他赐婚定是有他的安排,可是本公主一定是要去将军府的! 本宫本想好声好气与你商量,耐着性子让你传话……可是,你也是个坏人!” 她咬牙道:“本宫不与你说了!” 杨菀掏出粉色玉佩掷在地上,玉佩触底便碎成两瓣,让林无忧心惊。 “你……!” 这可是林无忧自小佩戴的腰佩! “本公主去找皇帝哥哥,我就不信,皇帝哥哥可以不管我!” 林无忧看着杨菀一路小跑,从冷宫的侧门扣门,跑出去。 她,竟然可以自由出入冷宫…… 看来,这段时间的探视是杨菀刻意的布局…… 自己的善心,在这个小丫头面前,真可笑! ……………… 李郢承这边的确事忙。 北边突厥有小股兵力多次侵略扰乱北塞边境,还好林无忌带兵抵御,未成大患。 只是最近几日,北塞传来林无忌征战负伤的消息,北边能打的,只有老将军云定兴了。 李郢承坐镇京都军中,按兵不动,他只待一个时机,便可请召出征平乱。 多日不回将军府,除了军事繁忙,他也是真的对那丫头动了气。 抱月楼内,那个丫头的行为实在过分。 他本想着林无忧还小,可能不懂男女情爱,他可以带着她慢慢体会,时间长了,自然心心相依…… 可是那日在抱月楼内,这个小丫头分明对男女之事清楚得很!轻车熟路的口吻不说,还亲手将他这个夫君推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怀里! 简直,岂有此理! 这几日他未曾回府,想着让小丫头自己安心悔过,认识到错误了过来找他道歉。 他也好顺水推舟,教一教她什么是夫妻。 谁知,管家来报:少夫人心情不错,鲜少问起少将军为何不归,自顾自的在府中种起花花草草,闲情雅致,乐得自在! 实在,不可理喻! 李郢承拿着军报,自顾自的生着闷气。 “主子。” 黑甲卫在帐外禀报:“少夫人来了,可要传她进主帐来?” 李郢承手上一滞,脸上却松动半分,他冷声道: “军中无女娘入主帐的习惯,让她回去。” 黑甲卫有些犹豫,再道: “夫人看起来神色略带憔悴,似是急事来寻……主子,要么……” 李郢承合上眼前的竹简奏报,说道: “带她进来。” 林无忧走进军帐,看到李郢承冷着脸坐在主案后,看着她。 李郢承挑眉看她:“知道错……” 话音未落,林无忧抢先说道: “小公主说……先皇曾经下旨,你与她有婚约……你可要,带她入府?” 李郢承闻言大怒,他起身看着林无忧冷笑道: “荒唐!你是嫌弃前几日的青楼女子没玩够,还想着为本将军与公主作配!?” “是小公主说……”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小声道: “若论先来后到,她是公主……应该我是妾室才是……” 李郢承怒极反笑,他踱步过来,走到林无忧身边,对她道: “林无忧,你是有多不喜欢少将军夫人这个身份?” 林无忧不解,抬眸看他。 李郢承冷声道:“你三番五次的将我推给外头女人,如今更是荒唐! 想让那十来岁的女娃入府,成我正妻?!” 林无忧不明白李郢承为什么发怒…… 她只是心中烦闷,前来找他说说话。 提起和公主婚约,李郢承为何勃然大怒?他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来人!” 李郢承不等林无忧解释,他扬声对帐外甲卫道: “送客!” 第21章 矛盾 李郢承和林无忧这厢闹了误会,几日来谁也不理谁,宫中小公主那里闹得厉害,一时也不必去了,林无忧僵在府内,自己生着闷气。 萧六儿这厮从龙虎山折返,却一身轻松。 大山之中,巍峨磅礴,却也露水深重,透着丝丝凉意。他站在半山腰,抬目远望,朝向京都朝堂方向,暗自思量着。 他看着西南地域特殊的林间瘴气,和山腰间涌动的云雾缠绕在一起,似梦似幻,亦正亦邪。 龙虎山一行来回不到一月,他的心里却清朗起来,神清气爽。 萧六儿掏出腰间酒壶,那里头还装着临行前师父给他温的烈酒,此时仰头饮下一口,身心热络起来。 他自记事起便长在龙虎山中,师父只有七个弟子,他排位老三,被山上诸人唤作阿丙。十六年中,师兄弟之间各有切磋,他最好的朋友只有那位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陪他嬉戏玩闹,也会帮他疗伤治病。 十六年中,他带着小丫头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宛若仙境一般的龙虎山,就是他们共同的家。 只是,那丫头终究与他不同。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但是小丫头的父母却是京中大官,还有位了不得的兄长。她能来到龙虎山,说是父母求了师父,特来避祸的。 但是,他才不管! 在他心里,师妹阿零是他的妹妹,是师父给他的亲人…… 这世间,除了阿零和师父,他再也没有在意的任何事儿,他们就是他阿丙的命! 所以,小丫头在这里的十来年中,她的兄长每次进山探亲,他阿丙总要出面作怪,生出许多事端。他看不惯这个富家公子每次翩翩而至,只说些大道理一般的体己话,就可以斗的阿零喜笑颜开! 他本以为这样简单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直到他们跟师父一样胡子花白,直到他们也能收几个有趣的小家伙作徒弟,学着师父的样子传道授业解惑…… 可是一年前,阿零的那对大官父母突然到访,不知说了什么,就骗的师父同意让阿零和他们回家去…… 明明,龙虎山才是她的家。 萧六儿跪在山门前三天三夜,这才求着师父同意他下山去寻找阿零,他答应师父,一定会护住阿零,让她平安归来。 阿零被囚禁在相府的一年,萧六儿想尽办法也无法突破黑甲卫的守卫,他只能远远的在高墙楼阁上看着林相府中的师妹,被困府中。 不过…… 这一年中,他也听闻了李家二郎的许多事迹,如果真的如坊间百姓传言,那李家二郎倒是这荒唐乱世中的一抹清流。 他陪着阿零出嫁,又带她去前线寻夫,这一路热闹有趣,刚刚才适应了山下百姓的生活。 可是,那一日他鬼使神差的走进抱月楼。 一身贵气的抱月楼主人叫他主子,拱手将这名震京都的抱月楼尽数送给他。 他倒是也不爱这些美人财色…… 但是,宫里的妖妃萧美人也来了,她在抱月楼内抱着他,哭的伤心欲绝…… 还叫他作,弟弟……… 杀千刀的!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皇亲国戚,怎么一夜之间拥有万贯家财? 他知道自己姓萧,却从未往宫里的萧妃名上靠拢……他知道自己有西域血统,但是从未想过自己便是被李冗带兵灭族的西域王朝! 萧妃送他香囊,是一朵盛夏荷花,也是萧妃的原名:萧荷。 萧妃告诉他,他不叫什么萧六儿,他叫: “萧墨”。 他是真不喜欢这名字……什么荷什么墨,文邹邹的,不如萧六儿洒脱。 他得回去龙虎山找师父问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自己如何来的龙虎山,又如何与萧妃还有瓜葛? 他是不是还有亲人,在这世间等他…… 如今,一切都清楚了。 萧六儿拿起酒壶一饮而尽,辛辣的酒穿肠而过,呛的他连连咳嗽。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师父在他耳边说着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你是谁,不该由师父告诉你,也不会由这世间任何一人告诉你…… 你是谁,需得你自己去选。” “西域王朝已没,你自小在龙虎山长大,这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皆与你相熟。 你若认亲,天下皆是兄弟故友,你若不认,那师父与你,也可以缘尽于此……” “阿丙,你长大了,下山也是你自己所求。” “道者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未得,即所有者亡,循其所已有,即所欲者至。” “你且去罢。” 师父就是师父,总爱说些常人听不懂的,显示自己道法高深! 他将酒壶重新别回腰间,快步下山,策马回京! 不管什么西域萧氏,还是当今皇权国戚,他萧六儿既然下山入世,就闯他一闯! 大不了,马革裹尸,至死无悔! 他豪气冲天的一路疾驰,在跃墙飞入李家将军府,兴冲冲的看到林无忧的一刻,瞬间石化。 “你……” 萧六儿不敢置信的看着忧郁的小师妹,问她:“又被关起来了?” “才不是!” 林无忧嘴硬:“是我不想出去!世间险恶!” 萧六儿嗤笑,问她:“素来听闻李家二郎好脾气,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惹到他,才被关了禁闭?” “还不是你的抱月楼!” 林无忧恨恨的道:“什么有趣的故事,还不是你收服了抱月楼掌柜,自己成了那风月之地的主人!你这次回去,是找师父炫耀邀功去的吧!” 萧六儿笑着,不与她争辩,也不想将自己乱七八糟的身世说给她听,只道: “我带你出府去玩儿,如何?” “去哪儿?” 林无忧没好气的锄地,拔干净自己草药周围的野花野草。 “阿零都说了,大爷我现在是抱月楼的主子,那自然是去大爷我的地盘,喝酒吃肉,让你快活快活。” 林无忧放下锄头…… 真别说,那抱月楼里的谜团的确诱人!苏氏,黑衣伙计,还有那位紫金衣袍的裴冀!这些人跟李郢承是什么渊源? 她特别想弄明白。 “现在就去!” 林无忧双手叉腰,道:“阿丙,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抱月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22章 囹圄 林无忧这次跟着萧六儿进来抱月楼,身着京都女儿装扮,不再刻意掩饰身份,大摇大摆的和萧六儿走进京都烟花之地。 萧六儿难得威风! 二人刚刚走进抱月楼,楼内的黑衣伙计就恭敬的迎上来,将二人安排在三楼的顶好的包厢,好酒好菜应接不暇,贵客上宾是也。 萧六儿得意洋洋,将腰间的酒壶灌满酒,心满意足的看着林无忧大快朵颐。 林无忧在将军府中憋闷多日,今日翻墙出府,还能在世俗眼中的酒肉之地吃着霸王餐,心中莫名充满反叛世俗的快感! 她如今,巴不得那李郢承听到消息,带兵来抓她!她倒是要看看,自己就是抗命不从,又能怎样! 想到李郢承,林无忧放下手中鸡腿,问萧六儿道:“怎么不见那紫金衣服的男人?” “紫金衣袍的男子?” 萧六儿饮下一口酒,在脑中思索着,片刻后他笑了笑道: “你是说裴冀啊。” 林无忧点头,好像是这么个名字。 “他可是抱月楼名义上的掌柜的,一般人要见他可是不容易。” 说罢,萧六儿目光促狭的道:“你莫不是被那李家二郎伤了心,又看上了裴冀兄弟?” 林无忧白眼,回手丢了颗葡萄,正中萧六儿舌尖。 她不屑的说:“我只是好奇,那裴冀如何在西域受了李郢承的救命之恩。” 萧六儿闻言,正要将自己的故事讲给林无忧听,却见门外脚步声嘈杂,来人不少的样子。 他警惕的收起酒壶,手上拿起筷子,警惕的将林无忧护在身后。 “墨儿……” 推门而入的,竟然是宫中美人,萧妃! 今日的她只一身简单素衣,身后簇拥着抱月楼内黑衣打扮的武士,还有那裴冀也跟她进了包房。 萧六儿怔愣,林无忧也目瞪口呆的放下手中餐具,看着这些人鱼贯而入。 “墨儿,你可回来了!” 萧妃上前两步就要抱住萧六儿,却被萧六儿退步让出一个身位。 “你……” 萧妃一双桃花眼瞬间微红,口中也带了哭腔:“你不是说,从龙虎山回来,就认我这个家姐?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却还是……不肯吗?” 萧六儿看着萧妃,眼神中不忍,他犹疑片刻。颔首道: “家姐……” 萧妃闻言大喜,一滴泪落下来,她上前一步再次抱住萧六儿,言语中压抑不住的幸福: “墨儿……姐姐终于……终于寻回你了。” 萧六儿的手垂在身侧,并没有回抱住情绪激动的萧妃,他缓声道: “血缘,不可分割,亦,不可选择……” 萧妃微笑着,眼中的泪水接连不断的落下来,隐没在萧六儿胸前的衣襟处。 “墨儿,你我姐弟,被迫分离……血浓于水,苍天有眼……我们……” “家姐。” 萧六儿打断萧妃的啜泣低语,他缓缓将萧妃从自己身前推开,看着她,认真的说: “我是你的弟弟,我会照顾你……在这世间,你是我唯一的血亲……可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西域复仇的计划,我……并不参与。” 屋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他们的目光都看向萧六儿,眸中情绪无不愤怒、失望。 萧妃看着萧六儿半晌,却笑了笑道:“墨儿,姐姐知道你刚刚认宗,心里……需要些时间……姐姐等了这么久,倒也……不急。” 她说罢,像是才发现包厢内还有一人似的,转身对林无忧道: “无忧妹妹,多日不见……听闻你和李家二郎闹了矛盾,正在置气……你可还好?” 林无忧本无意掺和萧六儿和他这些亲戚的旧事,听到萧妃如此带有攻击性的言语,心中多少带了疑虑。 她想到上次替萧妃和李乾元带手帕书信的事儿,往深处想了想,心中便明了几分。 “萧妃身在宫中,这将军府中的事儿,倒是更清楚啊。” 林无忧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丢在桌子上,抬眸看着萧妃道: “大公子人在宫中陪读,倒是也很关心府中的杂事,还真的忙的很呢。” 萧妃莞尔一笑,也不和她置气,转身问萧六儿道:“墨儿,这位便是你的小师妹吧……” 萧妃的目光看向林无忧的腰间,那枚她送给弟弟的香囊依然刺眼的挂在林无忧的腰带上。 “上次进宫,本宫看到你师妹带着香囊,便知道是墨儿的心思…… 你是想让姐姐替你在宫中照看着你这师妹吧……” 她低头笑了笑,继续道:“可是人家并不领情……依然每七日就要进宫,去冷宫里看那个小妖精……家姐,也没办法。” 林无忧听到萧妃这样说,脑海里便不由控制的想起来杨菀小公主的各种神情和手段…… 小妖精…… 这个词用在其他女娃身上,或许过分,可是用在杨菀小公主的身上,可是太贴切了! 十来岁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心机算计。 不是小妖精,又是什么。 “墨儿……” 萧妃见林无忧愣神,便走到萧六儿身边,对他道:“你可是喜欢你这师妹?” 萧六儿皱眉,不答反问道: “家姐这是何意?难不成,阿零如果不是我的心上人,家姐就要在此灭口?” 萧妃敛眸,连连解释道: “那倒是也不至于…… 只是这丫头心善又聪明,如果墨儿喜欢,家姐自有办法让她出了将军府,脱离李家二郎少夫人的身份…… 只同墨儿在一起,逍遥快活便好。” 萧妃抬眸,看着萧六儿道:“墨儿,姐姐只想你开心……” “当真?” 萧六儿皱眉看着萧妃,心中五味杂陈。 “呸!” 林无忧听不下去,她看着萧妃和萧六儿道: “我是什么物件儿吗?轮得到你们在这里选来选去?” 她抬手指着萧六儿道: “你这身世故事,我听够了!我要回府去,即使被困死府中,也不想被你们这等轻辱!” “阿零……” 萧六儿正要解释,他才没有要轻辱她的意思,他质疑的是萧妃的后半句…… 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暴躁。 “你要做什么!” 萧六儿还没反应,就看到林无忧被裴冀双手反绑,扭送到萧妃面前,道: “王姬,这人是将军府少夫人,又是丞相嫡女,如今囚了她,我们便多了个筹码。” 第23章 闹剧 萧六儿不等萧妃回话,他上前一步打落裴冀压着林无忧的手,探手扶起林无忧,眼底尽是愧疚的关心道: “阿零,你没事吧。” 林无忧抬眸看着萧六儿,问他:“你到底是我龙虎山的阿丙还是什么狗屁墨儿?!” 萧六儿难得见林无忧气急,他看着林无忧,笑道: “好阿零,我不认识什么白儿墨儿,只知道我还有个刁蛮冲动的师妹需要护着…… 不然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剥了我的皮,拿我这一身精肉下酒!” 林无忧见萧六儿还能同她打趣说笑,还是一身混不吝又真诚的模样。 如此,她终于安心几分。 缓了缓心神,林无忧回头对裴冀道: “你这人,那日见到李郢承本人,唯唯诺诺,说什么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如今却在背后下手,欺负我一介女子? 还什么裴少侠,我呸!” 裴冀闻言不屑,西域一战,他该还给李郢承的恩情,那日便还清了。 裴冀按压胸口方才被萧六儿击中的位置,平息心神道: “李郢承的救命之恩,那日放你们归去时,在下已经还清了! 西域王族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我受命保护王姬和王子,对外人,不会手软!” 林无忧冷哼,但见他已被萧六儿打伤,也不再计较。 她回身看着萧妃,道: “你既然是王朝公主,何故委身仇家皇帝身下,又和杀父仇人的李乾元暗通款曲……” 她想到那日被迫帮了这妖姬一次,越说越来气: “阿丙唤你一声家姐,我却看你恶心的很!” 萧妃轻笑,她看着林无忧眼中却没了方才的温柔: “你这女子,出尘入世才多久,懂什么恶不恶心…… 看在墨儿的面子上,本宫不同你计较。” 她抬眸对萧六儿道:“这林家妹妹,本宫倒是不讨厌,只是她今日见了抱月楼众人,听了这许多机密……如果放她回去将军府,被李郢承知道,只怕你我后患无穷。 姐姐再问你一遍……” 萧妃上前一步,凑到萧六儿耳边道:“墨儿,你喜欢这小师妹吗?” 萧六儿反手将林无忧护在身后,对萧妃说: “她是我师妹,你们休要动她!” 萧妃眼色一沉,正要示意裴冀等人上前拿人,却听到门外叮铃哐啷的,好像有打斗的声音。 裴冀推门探身去瞧,再回来时眼中已带了慌乱。 “王姬……好像是杨凌皇帝在二楼闹事。” “杨凌?!” 萧妃闻言也是一惊。 她今日是微服出宫,只为了见萧六儿一面,怎么竟然皇帝杨凌也出宫,到了这抱月楼? 她思索再三,对裴冀道:“本宫不方便出面,你且带人去探探,看看皇帝今日为何而来!” 她再叮嘱道:“切莫自乱阵脚,露出马脚。” “是!” 裴冀得令,对萧妃行了个西域的礼数,才带人出了包厢。 林无忧见状,也小声对萧六儿道:“跑!” 萧六儿心领神会,带着林无忧飞身出去,跟在裴冀等人身后一起来到二楼,想要见机溜走。 裴冀面对二楼同样是微服出宫的杨凌,不敢善动,露出马脚,只叫人将萧六儿和林无忧二人围住,先堵住他们退路再说。 二楼的杨凌看上去酒醉微醺,他左右手各搂住一位青楼女子,对伙计叫嚣着:“我今日就要将这两位美人带走,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他身后站着数十便衣近卫,此刻腰间的佩剑已经亮出一半。 抱月楼的伙计不卑不亢的抱拳回禀:“这位爷,抱月楼素来有规矩,姑娘们卖艺不卖身……如今爷想带出两位姑娘,只怕是恕难从命。” “哈哈哈哈哈!” 杨凌一阵大笑,他侧头在左手边的姑娘耳边轻咬,问她:“卖艺不卖身?那你方才,坐在朕的腿上做什么?” 身后的近卫听到杨凌自称“朕”,顷刻之间刀剑全出,将他护在当中,警惕的看着四周。 裴冀见状,不得不现身。 “草民不知陛下大驾亲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他双膝跪地,身后的黑衣伙计和武士打手们也双膝跪地,放下手中兵刃。 “啊……” 杨凌酒气上头,站也站不稳了,他笑着道:“朕身份暴露了吗?” 他左右看着身边两位美人,笑骂道:“都怪你们……害的朕清誉不保……色令智昏呐!” 他脚下虚扶,三两步才凑到身边近卫处,拿过一柄短剑,放在手里看了看…… 突然回身抬手,短剑掠过两位美人的脖颈处,血溅三尺,触目惊心。 裴冀身后的伙计武士见状便要起身,重新拿起兵刃,却被裴冀一个眼神按下。 “草民惶恐……” 他带头再拜道:“今日是抱月楼惊了圣驾,请陛下降罪。” 杨凌踩着脚边两位美人的尸体,手上的短剑还在滴血…… 他抬步走到裴冀身边蹲下,问他: “朕的萧妃呢?是不是被你拐跑了……” 裴冀眼底寒气冷凝,瞬时间动了杀意。 他听到杨凌继续道:“萧妃这一年来擅自出宫多回,朕还纳闷,宫里那么多好玩的,还不够她玩闹吗?为何要出宫来?” 他看了看抱月楼的陈设,忽而大笑道: “不过朕今日发现,萧妃出身的这抱月楼,美人众多……确实比宫中有趣!” 裴冀青筋绷起的手背逐渐放松,他叩首道:“回禀陛下,萧贵妃的确不日便要来这抱月楼一次……其中原有,便是这冰肌玉露丸。” 裴冀从怀中掏出一瓶精致的药丸,呈给杨凌道:“比乃抱月楼为众多姑娘研制的驻颜药丸,可令女娘驻颜有术,更好的伺候各位爷……” 杨凌接过药丸,侧眸看了看裴冀,笑道: “驻颜有术……” 他抬起裴冀的的下巴,问他:“朕能不能吃?” 裴冀一惊,连忙叩首道: “陛下不可!这是女娘专用。” 杨凌闻言大笑,随手丢了药丸,起身对裴冀道: “当真无聊! 朕还当萧妃有什么秘密瞒着朕,原来不过是些女娘心思,为了巩固盛宠罢了。” 他抬袖挥了挥手,道:“朕今日也倦了,再不回宫,那帮文官又要狗叫……” 他侧身对裴冀道:“你这抱月楼美人多的很,也有趣的很,朕今日留你一命,你可要…… 替朕保密哦。” 说罢,转身带着数十近卫大摇大摆的走向楼梯回廊。 路过裴冀身后时,杨凌脚步一滞,他抬脚踢了踢身材娇小的一个伙计。 “林家女儿?” 林无忧大惊,头埋的更低。 “今日当真是有趣极了!” 杨凌大笑,俯身拉起跪地的林无忧道: “你何时入了这抱月楼?!” 第24章 亲征 如今闹剧的正面冲突,在场之人都避无可避。 林无忧心下一沉,再抬眸时索性大方端正的对杨凌皇帝屈膝躬身行礼道: “臣妇今日随友来抱月楼游玩,不料惊了圣驾,请陛下降罪。” “随友人一起来的?” 杨凌挑眉放开她,问道:“哪位友人?” 林无忧欠身,向杨凌介绍道:“这位是臣妇在龙虎山修身时的师兄,阿丙。” 萧六儿十分配合,随林无忧叩首道:“草民阿丙,拜见陛下。” “哦?龙虎山?” 杨凌打量着两人,片刻后笑着扶起二人道:“朕对龙虎山这个名字可不陌生,你们的师父张天师是朕请了多次却不肯下山的得道高人……” 他上前拍了拍萧六儿的肩膀说道: “请不到师父,请到张天师的弟子也是一个交代,不如两位天师弟子就随朕入宫去,好好跟朕说道说道那神秘的龙虎山?还有你们道家常说的什么……长生不老之法?” 在场众人心中一惊。 林无忧:随这皇帝进宫?怕不是又要换个法子将我们囚禁起来,慢慢折磨! 裴冀:王子身份特殊,进宫! 两人异口同声:“陛下……” 杨凌左右耳朵同时听到林无忧和裴冀的声音,一时间生出许多疑问。 “呦~” 他左右看着林无忧和跪在一旁的裴冀,笑道: “二位倒是有缘?” 林无忧不等裴冀解释,自己先说道: “陛下,臣妇是从将军府私下出来,还未禀报夫君……可否等臣妇与夫君说明原由再进宫面圣?” 杨凌看向林无忧,笑意不及眼底。 “李家新妇……你的意思是,朕要你入宫,还要先同李冗和李郢承父子商量?他们不同意,朕便无可奈何?!” 伴君如伴虎,可是这杨凌是一只疯老虎,林无忧一时也不敢解释,只跪倒在地,叩首道: “臣妇知罪,臣妇只是害怕,并非……并非忤逆圣意。” “害怕?” 杨凌复而又笑道:“你怕朕?” 林无忧抿嘴,心中只道:“谁不怕你?!又疯又残忍,还偏偏高居帝位……一念生,一念死!” 她稳住心神,叩首回禀到:“圣上威严,万民臣服……谁人不敬?怎能不怕?” 杨凌大笑,林无忧的话他听得舒服。 “没想到孤傲清高的林相,竟然还有这么嘴甜会说话的女儿!” 杨凌单手拉住林无忧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神态暧昧的道: “你这伶牙俐齿,甚得朕心,朕……更舍不得放你回去给那李家二郎做配了……同朕回宫!” 林无忧万万没想到杨凌皇帝荒唐至此,她一边推阻着杨凌俯压过来的身子,一方面陪着笑脸: “陛下,臣妇已是他人之妻……请陛下放手……” “朕偏不!” 杨凌笑声愈发张狂,裴冀在一旁看戏,却看到萧六儿掌中蓄力就要英雄救美,当下场面乱作一团,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裴冀正要起身阻拦,却听到一楼外有数十沉稳步调,伴随着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铿锵入堂。 背着大门射进的日光,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身披铠甲,带着数十名佩刀黑甲卫齐齐单膝跪在正中,向二楼的杨凌道: “臣李郢承,拜见陛下。” 杨凌手上一松,转身走到二楼围栏处,俯视着李郢承道: “这抱月楼到底是有福之地,怎么李家二郎也来了?”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还带着林无忧衣裳香气的手,笑道: “朕的左将军是来英雄救美的?” 李郢承双手呈上红色战报,单膝跪地对杨凌道: “回禀陛下,突厥大军……进犯北塞,林左都督带兵抵御,重…伤不起…… 如今北塞边疆只有…云定兴老将军镇守,边疆……告急! 臣……特来请旨,愿带兵…出征!” 杨凌听到边疆急报,眼中的杀意才逐渐褪去。 “北突厥?” 他看着李郢承手上战报道:“朕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他从楼梯走下,走到李郢承面前拿过红色战报,仔细看着上头的每一个字,口中道: “当年西域平乱,先皇不信朕!偏偏将这军功给了旁人! 害的朕继位后,人人都说朕名不副实!朕这皇位,坐的实在憋闷! 军功建树?朕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们瞎了眼的都该死!……” 他手背上青筋突起,紧紧的攥着战报,继续道:“朕倒是要让那些该死的人鬼一起来看看!朕,到底配不配做这皇位!” 他低吼着,对李郢承道:“传旨,李冗领兵二十万中路进军北塞,李郢承为左将军,领兵十万,随朕亲征突厥,即日开拔!” “臣,遵旨!” 李郢承叩首。 杨凌攥着军报从李郢承身边走出抱月楼,又瘦又长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刺眼的日光里。 李郢承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只看向二楼那一抹娇小的身影。 “李……” 林无忧悲喜交加,她看着李郢承,眼中就要涌出泪来。 李郢承却沉了脸,一言不发的带兵走出抱月楼。 “你……!” 林无忧站在二楼围栏处,看着李郢承带兵离开,硬生生将方才感激的泪水咽了回去。 “啧啧啧,当真闹脾气了。” 萧六儿走上来,拍了拍林无忧的肩膀说道: “你们俩,当真麻烦。” 林无忧心绪未平,这一通惊心闹剧,她还没消化干净,如今又听闻突厥来犯,李郢承要跟着疯子皇帝出征,而林无忌受伤,生死未卜…… “你这脾气,既然想去,那便去啊!” 萧六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说着:“李郢承的军营,你又不是没有去过……一次也是进,两次也是进……大不了,我陪你就是了!” 林无忧实在担心哥哥,也想找准机会和李郢承把话讲清楚。 可是这次不同,是杨凌皇帝御驾亲征…… “怕什么!” 萧六儿看出林无忧的担忧,只说:“那皇帝出了京都,便得倚仗军中护佑。 李家二郎素来治军严明,又领兵多年…… 到了军中,还不知道谁是皇帝呢!” “墨儿……” 萧妃不合时宜的从三楼走过来,看着萧六儿道: “杨凌御驾亲征,正是我们复仇的好机会……” “打住!” 萧六儿面露不耐,搂住林无忧道:“我带你走,天涯海角都比留在这里强!” 第25章 别扭 林无忧和萧六儿轻车熟路的进了军中医务所安定下来,两个人一身破烂的男儿装束,想着掩人耳目。 军纪严明的李家军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放进两位身份不明的人。 主帐里那位看着医务所的新兵名单,随手给了一旁的校尉,只让校尉日日呈报军医所事务进度, 表面上不知道二人混入军营。 李郢承带兵素来恩威并施,此次向东北方向的高句丽急行军,军中将士除了沿路奔袭作战,还得护着圣驾,一路上艰苦非常,不比上次江南平寇舒服。 大军一路北行,初夏的温度随着行军速度骤然落下,夜里的北风呼啸,不熟悉地形的军官士兵,还以为是狼群围攻,夜不敢寐,甚是吓人。 萧六儿裹在被子里,对身旁的林无忧道: “阿零,我还是教你两招防身的武功吧。” 萧六儿自小怕狼,这次出来向北而去,夜里听着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裹紧被子拉着林无忧聊天,默默等着困意入眠。 “除了师父亲授的轻功,你那三脚猫的招式功法都是和大师兄偷学的……自己还没练明白,怎么教我。” 林无忧喉咙发痒,忍不住轻咳几声,她紧了紧被子,对萧六儿道: “明日大军便要驻扎到崞县边上,你随我去镇中找个药铺买些白术和血竭,我多做几瓶金疮药带着防身,比什么三脚猫功夫有用。” “再买些柴胡。” 萧六儿补充道:“北边天气多变,你这身板太弱,受了风寒用柴胡汤顶着,好得快。” 林无忧很是庆幸,如此场景下还好有萧六儿陪着,不至于一个人太无助。 她从小在龙虎山就容易风寒,师父和师兄们就用山中多见的柴胡给她熬汤喝,没几日便痊愈了。 后来师父传她医药毒法,也是看她身子弱,想让她日后多条活路,自给自足。 “阿丙。” 林无忧眼眶发酸,她在军中多日,想要找机会去跟李郢承当面沟通,却总也找不见他人…… 她担心哥哥,也生气李郢承,可是她却不能在这时候任性,更无人可说。 “怎么?” 萧六儿听到林无忧声音哽咽,他明了道:“想师父了吧!” 林无忧点点头,调整心绪道:“等这次去北边之后,我想回龙虎山去了……” “那便回去。” 萧六儿闭眼道:“你我本就是江湖儿女,来去自由,阿零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林无忧心里渐渐暖和起来,她看着萧六儿的侧脸,说着: “你我若是一直这样相伴而行,江湖肆意,人生倒也不寂寞了。” 萧六儿呼吸渐渐平缓,困意袭来,他心中的话被挂在嘴边,倒也懒得张嘴说出来。 翌日,大军行至崞县。 突厥的始毕可汗前些日子集结十万大军发起袭击,突厥骑兵此次听闻杨凌皇帝亲征,更是来势汹汹,势在必得! 十万突厥军队接连攻克雁门郡附近三十九城,只有雁门主城和崞县没有攻下,此时两军驻扎百里,进入对峙。 李冗带领的二十万大军在中路被高丽军队所困,一时间无法如期抵达。 杨凌皇帝等在主帐内,看李郢承和北塞主将云定兴老将军等人商讨应对计策,眼见他们商量了大半日,还是没个结论,杨凌自己心中却早有计划。 帐外甲卫来禀报:“李将军,医务所有急报。” “医务所?” 李郢承闻言一顿,向云定等人拱拱手,先抽身出去。 一出主帐,他抬眼看到帐外林无忧萧六儿二人比肩而立,心中又酸又涩,面上不显。 “何事?” 李郢承只看来报的黑甲卫校尉道: “你难道不知眼下两军是何情形,此时将医务所小事呈报,岂不胡闹!” 黑甲卫冤枉…… 按着军队规章,医务所的军报跟本不用将军过目,但是此次大军出征,是李郢承亲自下令,说医务所诸事不论大小,需得日日呈报,切勿遗漏的…… 林无忧听到李郢承斥责黑甲卫,上前一步道: “回禀将军,属下来报并非军中医务所琐事,而是刚刚从崞县中,探到的敌军消息,事关紧急,这才越级来报!” 李郢承抬眸看向林无忧,皱眉道:“你今日去了崞县?” “正是。” 林无忧对上李郢承眸子,正色道:“属下本是去买草药,但凑巧听到……” “胡闹!” 李郢承不等林无忧说完,抬眸对萧六儿道:“本将军允许你随军是要你看着她,不是要你同她一起胡闹!” 萧六儿无所谓的耸耸肩道:“你们夫妻闹脾气吵架,别带上我……惹急了,爷随时可以带她跑路。” 李郢承眸色沉了几分,正欲斥责,却听到林无忧单膝跪地,向他行了军礼,认真道: “将军,如今战事紧急,属下不敢胡闹,也请将军放下……放下昔日成见。” 她抬眸看李郢承不发话,索性继续禀报道: “属下今日去城中,发现有突厥军士化妆成百姓模样在城中采买各类火种材料,我们尾随他们全程,又听到军中有奸细与突厥军士碰面,说是今晚要火烧连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无忧抬眸看着李郢承,神态镇定的道: “不论该情报是真是假,我等皆是将军麾下,只能速速归营,将消息呈上,以供将军判定。” 李郢承见林无忧认真,又看到她身上沾染了许多不相称的茅草污渍…… 心下一软,想着她这一路跟随细作突厥,属实不易…… 心中怒气平息了些,他沉声道: “你且起来,先回医务所去。” 他别过头,语气故作冰冷的道:“你即自诩为本将的医务兵,就应该遵礼守法…… 本将的军中医务所,自有采买药物的军官,何时轮的到你二人私自出营! 日后再犯,便离开本将的军营。” 说罢,李郢承也不再多留,转身走入主帐,留下林无忧二人和黑甲卫校尉面面相觑。 林无忧气的站直身子就要骂人,却被传话的黑甲卫劝住,道: “夫人……将军一早就知道夫人和好友入了医务所,特地下命让我等多多照顾起居。 属下跟随将军多年,对将军所思所想,也能揣摩到一些…… 方才夫人的话,将军听进去了,属下猜想……将军只是担心夫人安危,这才话重了些。” 他顿了顿,恭敬一礼道: “军情紧急,请夫人别往心上去。” 林无忧回身看向这位黑甲卫,知道他是好意,柔声问他: “军士,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房,贱名一个乔字,是黑甲官校尉,渭北之战后投靠主子,多次征战,幸得将军庇佑。” “房……” 黑甲卫再行一礼道:“上次江南平寇,属下也在军中随行,见识过夫人治疗秦英雄的医术手法,医者仁心,让人佩服! 夫人随军,屈居医务所下等兵营内,和诸位兵士们同吃同住,没有丝毫怨言,更是令我等军士感佩!” 林无忧被黑甲卫夸赞,心中雀跃,面上却并无骄傲。 她思索着:“官校尉……渭北?” 林无忧看向黑甲卫房乔道:“你是李郢承的黑甲卫都尉统领,房校尉? 就是那个李郢承渭北落水时,舍身救下他的英雄,房乔?” 言罢,她恭敬一礼,对房乔道: “小女虽是初入军中,但是坊间百姓对房校尉的赞赏,却是早有听闻。 今日一见,房校尉果然忠义。” 林无忧顿了顿,再一礼,问道: “军情紧急,我不会与将军置气,让我心中焦虑的,是我随军多日,本想求将军告知我兄长伤势情况,可是将军事忙……我到现在还没打听到兄长的消息…… 房校尉可知道,我兄长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第26章 雁门 房乔犹豫片刻,才对林无忧一拜。 “回禀夫人,林都督在雁门养伤,伤势过重,所以不能前来与大军汇合。” “伤势过重?” 林无忧蹙眉,忙问道:“身边可有良医?” 房乔顿了顿,才道:“陛下御驾亲征,军中最好的医官都在营内……” 他见林无忧脸色突变,连忙又解释道:“不过主子寻了雁门内最好的郎中日日为林都督清创换药,等到大军逼退突厥人,再带林都督回京都疗伤。” “只怕等不到那一刻了。” 林无忧沉眸,对房乔道:“多谢房校尉告知消息,我跟阿丙这就前往雁门寻兄长,为他治伤。” 房乔侧身一步,只说:“主子曾交代,如果夫人听说林都督消息定会前去寻他,主子已经为二位备了快马,请随我来。” 林无忧和萧六儿对视一眼,疑惑的跟着房乔来到马厩。 “这两匹马是将军最爱的战马,跟随将军多年,甚有灵性。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房乔将两匹马牵过来,交给林无忧道:“飒露紫和青骓会护主,如遇危险,趴在马背上,抓稳缰绳,他们会带二位回营。” 林无忧不明所以,萧六儿看着这两匹马却惊呼道:“这就是那两匹战无不胜的神马啊!” 他上前,轻拍着青骓的马背,赞道: “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助我戎衣,好马!” 他再看林无忧手中的飒露紫,说道:“阿零,你手里这匹马更是了不得。” 萧六儿赞到:“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这匹马的战功,比这军中的都尉都多!” 房乔见萧六儿懂马,亦赞赏道:“少侠识骏,在下佩服。” 林无忧拍了拍飒露紫的马背,转头问房乔道: “将军一早就知道你拦不住我,可是他将战马给了我们,自己怎么办?” 房乔拱手,回禀:“这句话属下未曾问过将军,将军只说……” “他说什么?” 林无忧好奇,萧六儿却挑眉退后一步,满目促狭。 “将军说……夫人更重要……” 房乔说的尴尬又窘迫,可是他余光里却瞧见林无忧比自己更窘迫,脸颊绯红。 “好了好了!” 萧六儿上前打断:“等我们从雁门回来,你在寻那个小将军谈情说爱吧……” 他翻身上马,对林无忧道:“天色还早,我们快马疾驰,天黑前便可以到雁门。” 林无忧也上马,出发之前再对房乔嘱咐道: “今日崞县其中细作会有动作,请房校尉一定提醒将军小心!” “属下遵命!” 房乔看着二人离开,神色才渐渐凝重起来。 军中的探子分布各地,那突厥要夜里强攻之事,李郢承一早有听闻,倒也不是困境绝路。 突厥想要火烧连营并不能让大军陷于险境,当今最危险的却是主帐中那位御驾亲征的杨凌皇帝! 小皇帝性格诡异奢侈不说,最要命的是他好大喜功不听劝阻,非得要带兵突击,试图带大军以多敌少杀出重围,如此,才能证明自己英勇非常! 两军相对,最怕自乱阵脚军心不齐。 李郢承一早就料到自家夫人担心兄长,如今刚好借机让萧六儿与林无忧去雁门探望,借着雁门主城的安全才能护她二人周全,让她二人与林无忌一道修养在最安全的地界儿,自己才能抛开杂念,专心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北雁归,西风烈。黄花落,夕阳落。 突厥与旧唐的大战一触即发,边关百姓的生杀予夺,算在皇权的一念之间。 云定兴老将军年至古稀,依然风姿不减,挺拔的腰背诉说着此生金戈铁马,不屈之魂。 可是如今,他却双膝跪在杨凌的马蹄之下,在军营入口处以身挡道,以头抢地,血流满面…… “陛下,不可啊!” 杨凌拔剑指向云定兴的咽喉,冷声道:“今日,我看谁敢拦朕!” 云定兴不惧,他为朝廷奔波一生,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他有的只是一腔忠心义胆。 “陛下!三十九城,只剩雁门和崞县,足以见得这次始毕可汗那老贼,也是精英尽出,意图不在我等北塞守将,只在陛下一人啊!” 云定兴眼眸发红,称的脸上鲜血更加可怖。 他跪着往前一步,硬生生用自己的咽喉顶住杨凌的利剑,他声音沙哑的道: “今日,陛下如果非得带兵亲征,那就从臣的身上踏过去吧!” 杨凌眸色一凛,抬剑挥斩。 云定兴的发髻瞬间四散开来,一缕鬓边白发落地…… “大敌当前,朕不斩守将!但今日,谁敢阻拦朕,皆以抗旨谋逆论处!” 他挥剑拍马,带着三万精兵从军营中疾驰而出,直向突厥始毕可汗营帐而去。 李郢承闻言赶到军营大门时,云定兴还在原地跪着,头发凌乱,满目疮痍。 “云老将军!” 李郢承上前扶起他,却被云定兴按住手,阻拦他的好意。 迎着夜幕中呼啸的北风,云定兴声音沙哑的道: “我大唐……气数已尽……老臣,无颜面对先皇……” 他怔怔的看着李郢承,早已干裂的双唇喃喃自语着: “老臣,征战一生,救的了天下百姓……杀的了反贼倭寇……可是……” 他的眼中落下一滴血泪:“臣,救不了这昏乱荒唐的末世啊!” 言罢,一口黑血喷出,竟然死在当场。 李郢承心中震动,单膝跪地向老将军跪拜三次,致以军中最高的军礼。 “云将军忠义无双,马革裹尸。” 李郢承对近卫道:“他是我等为将为臣子的楷模,命人将他老人家的遗体好生安葬……” 目送云将军遗体被运走,房乔对李郢承拱手道: “军中细作皆已处死,各处起火点尽数扑灭,并无伤亡。方才黑甲卫来报,皇帝已出营百里,还未至雁门关。” “突厥出兵崞县了吗?” 李郢承抬头看着夜空,今夜无星无月,注定不能安生。 “倾巢而出,围困雁门。” “雁门?!” 李郢承皱眉,回身看着房乔道:“父王的探子不是报突厥进攻崞县?” “我等,中计了。” “好一个计中计!” 李郢承低笑,眼中杀意四起,这个好父王,竟然连他也算计进去了。 借突厥之手,伤了皇帝,杀了林无忌和无忧兄妹,让李家二郎在朝中无法自处,昔日军功便也一朝作罢…… 李郢承往日那些军功,只怕会变作满朝文武对他的口诛笔伐,让他只能回到李冗的庇护下,讨口饭吃。 “主子,夫人和林都督还在雁门……皇帝一行人也只有放弃进攻崞县,躲进雁门求生…… 我等如果依计与老将军汇合再战,怕是雁门主城的守卫根本顶不住突厥十万大军几日…… 那夫人和林都督还有皇帝等人,只怕是……” 房乔拱手,看着李郢承问道: “将军,属下愿带五万黑甲卫冲阵救人!” 第27章 父谋 李郢承看向雁门的方向,只见夜色中的北塞无云遮月,漫天漆黑。 他思索片刻后,对房乔道: “布疑阵。” 房乔身躯一震,抬眸问道: “将军……阵眼处何人打头阵,与敌军武将对战?” “与之前一样,本将首当其冲。” 房乔担心的抬眸道:“突厥骑兵十分凶险,即使有义城公主和亲多年,这等野人军队,未必会守规矩。将军冲阵对战……必是日日惊险。” 李郢承扶起房乔道:“城中皆为我亲友,更别提还有皇帝被困。本将若不坐镇,何人还敢跟着我李家军拼命?” 房乔拱手,再问道:“老将军那里,如何交代?” 李郢承看着房乔的眼睛,他目光坚毅笃定,虽未开口,却已经说出了答案。 父谋,子亦可谋。 ……………… 飒露紫与青骓甚通人性,一路飞驰,迎着北塞恢宏的落日,披着余晖进入雁门主城。 刚一入城,便有军士迎上来,跪地行礼道: “属下恭迎少夫人,请二位随我来,林都督在西北角的民宅内养伤。” 林无忧与萧六儿对视一眼,向军士抱拳回礼,牵马随他走向城内。 雁门主城是北塞三十九城中最繁华的城池,居民众多,商贸繁盛。 这里北临突厥,西临西域,东通高句丽,若没有战乱,此处便是经济四通的核心位置。 近半年来,突厥频频来犯,主城之内的商贩走卒少了一半,日落之后更是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惹上麻烦。 林无忧等人沿城中主路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从南边城门入口,走到了主城西北角一方民宅处。 军士推门而入,里头还有三五十伤兵在院中疗伤小住,他们见到林无忧进来,齐齐行礼,向少夫人问安。 林无忧将包裹中金疮药给萧六儿,道:“院中的伤病多是外伤,阿丙你来替他们重新包扎上药。” 林无忧看着院中士兵的伤口,心中紧张的问带路军士: “我哥哥呢?” “无忧……” 军士还未回话,民宅院中居中的屋门被推开,林无忌站在门口,对林无忧道: “让无忧担心了。” 林无忧迎上去,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林无忌的伤势,还好还好,只有手臂的骨折和外伤,并没有严重内伤。 可是…… “少将军说哥哥伤势严重?”林无忧看着自家兄长,问道:“哥哥康复的这样快?” “疑兵之计。” 林无忌带着林无忧进屋坐下,向她解释道: “如果不是我上报负伤,无法再行战力,子吟便不能带兵出征北塞。” 林无忌为无忧斟茶道: “也就无法引得陛下亲征。” “为何要引杨凌亲征?”林无忧想了想,自己回答道:“你们想借突厥的手……” “当然不是。”林无忌正色道: “我们是想借陛下亲征的机会,彻底消灭突厥来犯我北塞的心思。” 林无忌见幼妹不懂,他解释着:“突厥始毕可汗对陛下怨恨已久,只有听闻陛下亲征,那始毕可汗才会倾巢而出…… 如此,我朝才有除恶必尽的机会。” “那哥哥为何等在雁门主城?”林无忧饮下一口茶,对林无忌道: “可是借养伤的借口,在此屯兵,黄雀在后?” “无忧聪明,一点就通。” 林无忌目光赞赏的看着自家幼妹,他补充道:“李冗老将军有密报,说突厥可汗下一个攻城的目标是崞县,雁门主城在崞县之后,刚好可以等到老将军的二十万援兵汇合,再一起拿下疲于作战的突厥骑兵。” “老将军……”林无忧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位偏心的父亲,心里隐隐发慌。 “老将军带兵多年,随先皇征战天下,用兵如神,探子遍布全国……” 林无忌顿了顿,继续道:“想来,情报不会有误。” “兵书上说:上兵伐谋,老将军自然计谋如神,只是要看……他的敌人是谁了。” 林无忧心中紧张,她对兄长解释道:“哥哥不知,这几日在营中,无忧听闻杨凌皇帝和云定兴老将军意见不合,自己要带兵突击突厥……李冗老将军那边,又不偏不倚的撞上高丽军队,拖住脚步……” 她思虑再三,继续道:“如果,李冗的目标是突厥,又或者……带了私心,目标再加一个杨凌皇帝……那倒也不可怕。 万一……” 她不敢再说下去,脑海中却不可控制的浮现出李郢承回京都当日,背上那触目惊心的八十廷杖。 “无忧,你是说虎毒……或食子?” 林无忧定定的看着林无忌,心中一时也没了意见,李冗想杀李郢承这样话,她自己听着也觉得过于荒唐。 “何故?” 林无忌垂眸思索,试图找出答案:“李冗再偏爱李乾元,却也不用亲手设计,杀了二郎……” “萧妃和李乾元。”林无忧补充道: “他二人一早就私相授受,苟且一路……或许,李冗是为了给长子一条活路,不惜牺牲少将军呢?” 萧六儿恰好走进来,大大咧咧的坐在林无忌和林无忧当中,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林大都督,别来无恙啊。” 他看着林无忌受伤的手臂,笑道:“我现在不能跟你打架了,你单手应对,我胜之不武。” 林无忌无视萧六儿的打趣,正视他道: “西域王子,别来无恙?” 萧六儿怔了怔,复而笑道:“林都督人不在京都,消息倒也灵通,抱月楼里的闲闻野趣都逃不过林都督的耳目。” “我现在应该叫你萧墨,还是萧六儿?” 林无忌看着萧六儿,眼底却带着杀意。 “哥哥!” 林无忧见他二人一见面就要互掐,急忙调解道:“阿丙自然只是阿丙,不是什么墨儿白儿,他跟我一起长大的,哥哥怎么会怀疑他?” 林无忌声音冷冽,他道: “昔日他只是龙虎山名不见经传的徒儿,今日他是西域王朝仅存的王子王孙……怎能一样?” “真不知道应该说你关心阿零呢,还是说你脑子有病……” 萧六儿放下茶水道: “西域王朝再怎么辉煌,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就算我知道血缘至亲还有那么几个活着,可是他们对我既没有养育之恩,又没有相伴之情…顶多请我去抱月楼吃几顿霸王餐。” 他看了看林无忧道:“抱月楼的菜再好吃,也没有龙虎山的情分重,阿零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林无忧笃定的道: “那日被抱月楼围困,还得是阿丙良心未泯,救我出来…哥哥,你别再多想了!” 林无忌冷哼,看着林无忧道:“无忧,你记错了。那日抱月楼,是子吟提前请兵出征,才从陛下手中保你一命。” 林无忧怔了怔,回想起那天李郢承带兵闯入的样子…… 是为了救她? 林无忌见她如此神态,不由叹息道: “你与子吟二人,当真难讲……” 林无忌话音刚落,院中兵士语气急促的禀报道: “都督,陛下带三万兵士被突厥追击,已进了雁门主城!” “什么?!” 林无忌起身,问兵士道:“突厥怎会改道来犯雁门主城?!” 第28章 守城 “都督,主帐来报!” 林无忌还未思索清楚,却听得门外再来一名军士,跪地禀报: “少将军说,他会在雁门主城外亲自坐镇,布下疑阵七日,援军必到! 请都督率众护驾,守住雁门!” 萧六儿闻言,起身走出来: “七日?” 他回头看了看林无忌,满脸疑问的道:“算上小皇帝带兵的三万,这城中守将加上你这伤兵院子加起来,还不到四万……” 他板着指头竖起四根,对林无忌道:“四万守军,对战突厥十万精骑?!开什么玩笑?” 林无忌转头看着萧六儿道:“你且护好无忧,前线之事,本都督自会坚守,无须萧少侠操心!” 萧六儿轻啐一声,回身拉着林无忧道:“你这兄长疯了,还好你那夫君一早备有快马,我带你快马出城,咱们先去北边避避风头。” 林无忧脚下未动,反手拉住萧六儿,道: “阿丙,我要和哥哥一处,随他守城。” “你也疯了?!” 萧六儿又惊又怒:“你才嫁入将军府几日,这种凌然大义咱不急着学好不好?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 打不过,就跑啊! 你快随我走……” 林无忧甩开萧六儿钳住的手,认真的说: “此地是北塞雁门关,不是西南龙虎山。 不论皇座上坐的是谁,我只知道,我林无忧是大唐子民,不能让外族欺辱我大唐国土。” “你……”萧六儿语噎。 “我虽然不善武艺,但是可以帮助守军制毒箭,也可以在后方医治伤兵,总归,我要和兄长、和大唐的军士百姓在一起。” 她走到林无忌身边,道:“哥哥,无忧是都督亲妹,还是名不副实的将军夫人,我定是要和将士们同吃同住! 请哥哥许我随军!” 林无忌看向林无忧片刻,眼底的情绪几经翻涌,最终沉声道: “来人,备马!城中将士听令,能拿刀的,都站起来同本都督一起护驾守城!” 林无忧也翻身上马,她坐在飒露紫的背上,对萧六儿道: “阿丙,你可随我一道?” 萧六儿飞身坐上青骓,无奈笑骂道:“疯了,都疯了!我看谁以后还敢说我是乱臣贼子,老子是随军救驾的英雄!” “是是是!” 林无忧展颜,笑道:“阿丙最棒!忠义无二,武功第一!回头到了师父面前,我一定多夸阿丙几句!” 萧六儿见林无忧难得夸他,心中听得得颇为受用,面上松下来笑着道: “跟师父夸我倒也不必,阿零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还来便是!” 两人策马跟在林无忌身后,一起向城南大门处奔袭救驾。 杨凌的三万精兵,都是云定兴老将军营中所出,镇守北塞多年,骁勇善战,忠肝义胆。 此次随杨凌亲征出营,遭遇突厥骑兵先锋对战,短短半日,这些英勇护主的军官兵卫就死伤一半,入城时,人人衣冠带血,精疲力竭。 萧六儿看到一个个浴血奋战的战士,心中敬佩,脸色却又沉了三分。 这下不是四万对十万了…… 杨凌带来的三万军士,为了顾着皇帝性命,已经折损一半。如今加上城中守卫,能有两万兵卫守城,已是大幸! 而那杨凌皇帝,身骑快马首先进城,一路横冲直撞像一只受惊的野兽一般不敢停下,看起来已经惊惧过度。 直到林无忌策马迎驾,杨凌才颤颤巍巍的勒住马绳,还没坐稳就摔下马来。 “陛下!” 林无忌下马,上前扶住杨凌。 “关……关城门!快,快!” 杨凌掐住林无忌的肩膀说道:“突厥骑兵来了,护驾!护驾!!” 林无忌忍住伤臂被掐的痛苦,恭敬的道:“陛下,城门已关,军士们都已安置,臣会亲自率兵守城护驾,请陛下放心。” “好……好啊,无忌……还好你在!” 杨凌扶着林无忌站起来,他双目通红,夜风吹得他涕泪横流。 “李冗呢?何时来?大军此时在何处?” 杨凌顾不得仪态,问林无忌道:“速速传旨,让李郢承快来救驾!” 林无忌退一步,拱手回禀到:“老将军的主力大军还得七日才到,少将军只有五万兵士,如果贸然救驾,只怕……以卵击石。” “那怎么办?!” 杨凌上前一步,再问林无忌:“他不来,城中不到两万人,朕拿什么活命!” “陛下稍安勿急。” 林无忌恭顺的说道:“少将军已鸣人在雁门主城四周布下疑阵,我等只需坚守七日,援兵必到。” “七日……” 杨凌喃喃自语:“七日……七日!!” 他眸光大盛,重新站直脊梁,用皇帝的威严挥手道: “传朕旨意!雁门城中百姓,不论男女,不分老少,但凡今日参军护驾,活下来的人,封百户侯!伤亡者,子女后代,亦封百户侯,再赏千石!” 林无忌拱手接旨:“陛下圣明,臣这就吩咐下去,征兵,守城!” 不远处,萧六儿看着杨凌和林无忌的对话,捏了捏下巴,说道:“阿零,你们这小皇帝看着废物,如今却还有点谋略,不算全是废物啊。” 林无忧却冷声道: “视人命如草芥,还不如废物!此次如果不是杨凌皇帝固执己见,好大喜功,哥哥又何苦在雁门主城背水一战!” “说的不错。” 萧六儿回眸看林无忧,笑道:“可是皇权贵胄的位置人人都想坐,等到真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头脑清醒的,却不多了。” “走。” 林无忧见林无忌已护驾走远,调转马头对萧六儿说:“我们也去帮忙守城!” 二人策马,一人去兵器所制毒,一人去伤兵营疗伤。 七日守城,此刻便开始了。 第29章 濒死 京都城,皇宫西北角。 “荷儿,你想什么呢?” 李乾元衣衫半敞,看着梳妆台前发呆的美人,下床走过去。 “你这双桃花似的眸子,夺人心魄……本公子,不许你想别的。” “元郎……” 萧妃放下手中银篦,看着镜子里的李乾元道:“此次老将军设计诛杀杨凌,奴家自是感激……可是,我那刚寻回来的弟弟,也被骗入雁门主城,此时,生死未卜……” “弟弟?” 李乾元挑起美人的一缕青丝,放在鼻下嗅了嗅,清香扑鼻,神清气爽。 “本公子那结巴弟弟,不是也被困在雁门外,进退两难?” 萧妃身若拂柳的倚在李乾元身前,软声哀求道:“奴家那弟弟,自小走散,孤苦伶仃的生长在穷山恶水里……性子乖张,却也可以调教…… 他师父是龙虎山张天师,如果元郎发发善心,今日留下他……日后,或许可以为李家上下助力大业……” “龙虎山……” 李乾元手里把玩着美人青丝,口中琢磨着张天师的威名。 他原先不知道那林相府嫡女是出自龙虎山,背靠张天师。如果他一早知道李郢承娶了她,就相当于得到了张天师在武林中的威名助力…… 他定然不会让那个结巴如愿。 “元郎……” 萧妃声音软绵绵的,勾人心魄。 “荷儿,这么在乎那个弟弟?”李乾元勾起萧妃下巴,笑着凑上去: “他比本公子的命,还重要?” “那怎么会……” 萧妃双手勾住李乾元的脖颈,在他的耳边吹气道: “西域马上初相见,一见公子定终生……” “当真?” 李乾元含住她的下唇,说道:“荷儿可愿意把命交给我?” 萧妃轻笑,迎着他吻上去,声音酥麻的道:“奴家的命,一早就在元郎身下了……” 花园厢房内,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出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一室旖旎缱绻,直到那男子餍足,才看着身下粉汗凝脂的美人道: “大业将成,不过是须作一生拼,只搏荷儿一笑罢……” 男子喘着粗气,笑道: “你那弟弟,本公子保了便是。” 不到三日,远嫁去突厥的义成公主收到京都密信,道: “皇帝被困雁门,李冗援兵将至,请公主奉劝始毕可汗撤军。 时机未到,突厥与大唐未至绝境,公主大义,以待后计。” ……………… 雁门主城外,大军围困第五日。 突厥围城,断了水源补给,夜里还会在逆风的方位四周燃烧秸秆和干树叶,一心要城中所有活物死绝。 北塞腹地,粮草本就不多,加上雁门主城只是贸易关口,近些年来只有自带干粮的往来商人,定居城中的百姓早已寥寥无几。 万余兵士马匹驻扎城内,每日消耗的粮食上百石,可以饮用的水源更是比金银难得,作战将士,每人每日只有半壶水,后端医务兵及退下的伤病,只有半壶的一半,加上连日大风,水分蒸发的更快,城中人人嘴巴都开裂出血。 在这么耗下去,不等突厥正式攻城,大军就败了。 军营内,因为缺水,几乎没人开口说话,死寂一般的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白烟。 这日夜里,噼啪作响的火堆旁,一位年纪较轻的下等兵嘤嘤的哭出声来,一旁年长的士兵拍了拍小兵的肩膀,算是安慰。 “你说,我还能回到家,见到我娘吗?”小兵声音干渴,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听起来十分怪异。 老兵点点头,抬手指了指主城的主门入口处。 “我知道,那里是突厥大军围困我们的主力。”小兵努力咽了咽唾沫,试图让自己说的再清楚些: “援军还有两日,可是我们不一定还能活两日。” 老兵摇摇头,声音沙哑的开口道:“城外疑阵,是少将军所布。” 小兵不明所以,示意老兵说明白点。 老兵摇了摇头,再道:“城外突厥之所以不敢强攻,是因为少将军在主城四周布下疑阵,让那突厥人觉得,四周都是伏兵,所以,才僵持了这几日。更何况……” 老兵眸光突然坚定,他看着小兵道:“我今日守城门,在城墙上瞧见,疑兵镇中的出战将军,正是李家二郎,少将军,李郢承!” 他干裂开的嘴角微微扬了扬说:“少将军以身坐镇,诱敌对峙……七日,七日很快就到了! 少将军同我等一道,我等就死不了!” 林无忧本在后方伤兵营中巡逻,挨个营帐检查伤兵的病情,适当换药喂汤。 她从一间营帐中出来时,便听到了这段对话。 “李郢承,以身坐镇?” 她心里骤然沉了几分,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一时间言语不出。 萧六儿跟在她身后,也听到这番对话,伸手拍了拍林无忧的后背,示意她先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不要在此打扰了士兵休息。 两人近来几日也寡言少语,他们依照军纪,每日也只有四分之一水壶的饮水,喉咙干渴,嘴唇干裂。 林无忧已经想尽办法从城中药铺取来甘草等生津解渴的药物混着水熬汤给军士,奈何水源实在太少,她的草药用处,难为无米之炊。 “他……” 林无忧还是没忍住,她抬眸看向萧六儿道:“有危险吗?” 萧六儿点头,心道:带兵打仗,怎么可能安全。 “可有法子帮他?”林无忧再问。 萧六儿摇了摇头,心道:我们都自身难保,你要不要先给自己多找一口水喝…… 原来多好听的声音啊,现在跟公鸭嗓子一般……还有闲心管城外的那位! 林无忧看不透萧六儿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无力又绝望,多日来的劳累缺觉,让她心神俱疲。 “阿零!” 他看着晕倒在营帐中的丫头,急得抓耳挠腮,一时间只能取出护心丸助她吞下,再找人求林无忌多给半碗水救命。 林无忧醒过来时,已是第六日。 他坐镇军中,也是三五日未曾合眼。 城中缺粮少水,士兵颓势已成,眼下的战力心力最多在坚持一日。 如果真顶到第七日,援军依然未到,城中士兵必然先反。 “都督!” 冲去主帐的士兵声音难掩兴奋,道: “都督!我等在城中一口枯井内,又挖出些水源!” 林无忌点头,吩咐道:“紧着伤兵营和前线分发。” 士兵抬眸,有些疑惑的道:“都督,您和陛下这里,不发水吗?” 林无忌摆了摆手,想到那杨凌虽然贪生怕死,荒唐残暴,此时却还算聪明。 如今城中安危,都靠守城将士上下一心,那杨凌倒也守规矩,不曾摆出皇帝的架子,多吃多拿。 只是可怜了他的幼妹……军中女子只有林无忧一人,她倔强着,也不肯多喝一口水。 林无忌想到这里,再问道: “城外如何?” 士兵眼中光芒瞬间暗下去,他摇了摇头道:“突厥骑兵依然轮流围城,只是惧怕少将军的疑兵阵,才没有强攻。” “都督……”士兵犹豫的道: “少将军疑兵阵布了这么多天,四周都是旌旗尘土…即使援兵到了,我们也看不到…… 会不会,援兵已经到了……” 林无忌身侧的手握紧,生死当前,他不是没有犹豫过。 李冗早就想反。 他与李郢承相识多年,此时是拿彼此的情分信任在赌。 一边是他跟城中所有生灵的性命,另一边是李郢承的王爵功勋。 这一次,李郢承是否可以选择兄弟大义,和他那偏心冥顽不灵的父亲,唱一次反调? 第30章 血脉 是夜,雁门外,主力大军军营内。 李冗的大军今日晌午才姗姗来迟,至雁门汇合。 李冗刻意拖延,这连日奔波早就让他麾下的三军将士疲惫不堪,此时的三军大营浅浅入梦,连绵数里的军营大帐在夜色下寂静无声,偶尔的咳嗽声从军士的营帐中传来,都是风寒的伤兵在睡梦中的低语。 西风烈,夜色浓。 李郢承跪在主帐外已近两个时辰,自李冗扎营,他便快马从主城阵中回来,跪求父王,立刻出兵攻城救人。 他不是不知道父王的心思。 即使李冗想要带兵救人,这求他的出兵也不该是他这个李家二郎来说。 他在李冗心中,是个莽汉,是个只会带兵冲锋陷阵的力士,却不是一个会用计策谋略的将军。 按照这许多年李郢承扮演的面具和与父王相处的方式,此时的他一定然会修书一封给大哥李乾元,书中说尽城中窘境,再说突厥无能,最后落在自己想带兵冲城,杀突厥可汗一个片甲不留的想法…… 前后请大哥向父王说情,给他五万军士,随他一起好大喜功,厮杀一番。 这种莽撞又愚钝的建议,李乾元是最乐意拿着他的书信向父王进谏的…… 大哥善谋,二弟善武。 这也是李冗最喜欢看到的“家和万事兴”。 如此一来,他这个李家二郎才能得到大哥的容忍,才能在偏爱长子的李冗身前,继续讨得一官半职,继续带兵打仗,做一个莽汉先锋。 可是今日,他想选择另外一条路…… 他想着林无忧,便不忍。 他的妻子和兄弟都困在城中,缺水少粮,性命堪忧,还有城中兵士百姓,皆信他重他…… 数以万计的人命系在他这位少将军的一念之间! 他,不能只求明哲保身。 李冗多疑,如果他李郢承一改往日性子,突然激进进谏,李冗必会疑心他,更会怀疑前些年他的掩饰和用心,反而坏事。 如今只有用“痴情”“莽撞”的幌子,去赌他父王对自己的血脉亲情一次! 他血书奏请,字字血泪。 “新妇被困,病重多日,疑兵无用,儿臣跪求父王出兵救援!” 这封血书被送入主帐,已有两个时辰,李郢承跪在帐外亦等了两个时辰。 他的心在北塞的寒风里,一寸一寸的冷下来。 再等一个时辰,如果子时之后,李冗还不援兵出击,他就率领五万黑甲,冲城以破! 子时将破,京中一封密信快马而至,被送入主帐中。 京都送来的密信上,只有一行遒劲小字: “父王,突厥探子密报,始毕可汗明日撤兵,此次时机已逝,我等留待后日再谋。” 李乾元左右逢源,萧妃和李冗,他谁也不得罪,皆作手中棋子把玩。 但是说起对美人女子的真心,他对萧荷倒真有几分言出必行的意思,不似其他女人,餍足后便弃之如敝履,不再搭理。 李冗看着手中信件在帐中火盆燃烧殆尽,这才下令传帐外的李郢承进来。 连日在阵中对战,李郢承看上去却依旧神采奕奕不见疲倦,今日在帐外跪了几个时辰,倒让他形容憔悴,看起来心力不堪。 李冗见到李郢承身着黑甲佩刀入帐,呵斥道: “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帐中不得佩剑?” 李郢承领命,身影笨重的退出去,将一身盔甲脱在帐外,只着中衣入帐。 李冗见他一副愚钝样子,喝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学学你大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样简单的兵法,你没学会吗?!” 李郢承单膝跪地,低下头恭顺受教。 李冗冷哼道:“我与你大哥本计划耽搁两日,让突厥可汗帮我等了结那杨凌性命,你为何又多事,顾不疑阵,让突厥不能攻城?” 李郢承叩首道:“儿臣…知道父王…心意,所以,没有直接带兵救援……可是,云定兴老将军,以命荐圣上…军中,又多有云将军旧兵…… 儿臣,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怕,会让军中……存疑,谋反……” 他不等李冗驳斥,再叩首向李冗请命道: “父王,城中……百姓已困七日,儿臣愿……带五千黑甲卫,护送…物资粮草,先杀入城中。 请父王……下令!” 李冗不急不缓,他垂眸看着李郢承,问他: “你是为了救圣上,还是为了救你那林家新妇?” 李郢承抬眸,看着李冗,镇定回复:“儿臣只愿效忠父王!” 他拱手到:“父王此次任上将军,陪同陛下…御驾亲征。儿臣所…有军士……谋略,皆为父王…所授!儿臣并…无…军功! 如今,既然,已经杀不了杨凌……不如,救驾有功,以图后事…… 此次…请命入城,惟愿将…父王赤胆忠心…呈给陛下,以慰父…王带兵千里……奔袭,不辞辛劳!” 李冗眉头渐渐舒展,看着李郢承道: “可惜了我李冗英勇一生,这二郎,怎么是个有勇无谋的结巴。” 他挥挥手,别过身去,道:“就依你所言,带一万精兵兵卫护送粮草物资,入城救主。本王会命左右镖旗将军各领五万军队,助你突围。” 李郢承眸光大盛,跪地叩谢道:“儿臣领命!谢,父王!” 李郢承身影退出主帐,主帐屏风后走出一位同李冗年纪相仿的军师。 他看着李郢承的背影,对李冗道: “将军,老臣怎么觉得这二将军婚后,变化颇多?不似从前少言寡语的那般……一心只有练武了?” 李冗回身看着军师,说道:“二郎是时候该长大了,这婚事虽然不是本将军心中所求,但是可以让二郎心性开化,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军师拱手:“将军明见,那林家女儿虽然没了林相依靠,却依然背靠龙虎山,张天师又可动用江湖势力助二将军…… 长公子岂不是,陷入弱势?” 李冗挑眉嗤笑军士小气: “本将军这两个儿子,天资聪慧,都是人中龙凤。这许多年只是两兄弟之间的内部争斗,就让元儿和二郎各成一派,一个善谋,一个善武。再加上西边的元吉小子,还有听话服从的三丫头李蕊……” 他看着军师,大笑道:“本将军总有一日要坐在那帝位上,这些左右前后的力量,就是本将军降伏天下的利剑!” 第31章 夫君 子时已过,李郢承黑甲金盔,带一万骑兵护送粮草水源,从雁门主城的北边,杀入城中。 李冗手下的左右两位骠骑将军,从雁门主城南边和东边拖住突厥骑兵,让敌军无法分神去南门救援。 北边是山地,城外的突厥守兵虽然人少,却占据高地向李郢承俯冲,借助地理优势接连冲破来人攻势。 李郢承首当其冲,在队伍最前方浴血厮杀。 “将士们,陛下就在城中北面,尔等随本将军竭力冲城,将陛下救出来! 陛下有旨,首位救驾之人,不论生死,封千户万石!爵位世袭! 兄弟们,为了族人,为了我大唐,冲城!” 时局动荡,家国情怀虽是动荡,但是人性不论高低贵贱,总是欲壑难填。 若说救当今陛下,兵士们不会拼命,但是为了子孙后代和自己的衣食无忧,却是可以调动全身的力量去拼了性命,奋力一搏! 乱世中,贱民苦役也不过求口饭吃。 北边守城的五千突厥骑兵很快在一万士兵的冲阵中败下阵来。 李郢承找准时机,从城边残破处举起一根端木,抗在肩膀上,向禁闭的城门冲去。 他大喝着:“来人同我一起冲门!” 一声令下,周围黑甲卫迅速聚集,跟着李郢承举起粗壮的树木,向城门轰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十几个举着木头的手,被巨大的作用力震破虎口,鲜血浸染在木头粗糙的树皮上,鲜红斑驳。 李郢承处在首位,城门与木头的反作用力,将他双手震裂,胸口处也一阵阵的翻上血腥味至口腔中。 他紧紧的咬住牙,不让气血喷涌而出。 城中惨状,他不是不知。 林无忧昏厥,他不是不急! 之前他兵力不足,身份尴尬,不能以卵击石,擅自行动。 今日让他等到了援兵,便再没有退缩的道理! 今日,他便要拼尽全力将这城门震碎,他要亲自问问林无忧,她到底是何意!日后他与她,是夫妻还是旁的什么关系! 不管什么劳什子宠妻的面具人设,他李郢承也不是什么不喜女色的君子! 他既然娶到了她,那她便是他的女人! 死生一处,同穴而眠! 不知第几次撞击,北城厚重的城门应声而开。 李郢承看着漆黑的城门洞口,打了个响亮的马哨,不远处的民居中,飒露紫和青骓的嘶鸣声响彻夜空。 她在那! “少将军!”身后的兵士涌上来问道:“城门已破,我等如何去!” “陛下在城中东北大宅去,众将士速去救驾领赏!” “将军何去?” 黑甲卫只听李郢承一人号令,此时对救驾杨凌并无兴质。 “我去看夫人。” 李郢承对身后黑甲卫道:“你们速去城中与林都督汇合,待我救到夫人,也去城中军营处,与尔等汇合!” “是!”黑甲卫领命退去。 李郢承正欲转身奔向马声嘶鸣的西北角处,刚一动气,胸口的闷痛加剧,让他脚步一滞。 这几日坐镇阵眼,他一人与突厥武士对战,身上旧伤新伤叠在一处,今夜有举木冲门…… 内伤深入,已入肺腑。 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李郢承身旁三步处,良驹认主,方才李郢承的一声马哨,飒露紫就带着林无忧前来北门关口。 “将军……” 一声清澈的女声唤住李郢承。 四目相对,一双凤眸,一汪杏眸,眼波流转,情绪涌动。 “无忧!” 李郢承脚步一滞,胸口憋闷了多时的血喷涌出来,他捂着胸口,吐血于地。 “将军!!” 林无忧翻身下马,快步跑来扶起李郢承,一双杏眸尽是惊恐。 “将……子吟,你如何了?” 李郢承嘴角的鲜血还未擦拭,他挑眉笑着看向林无忧,道:“没想到,一口鲜血却能换夫人一声子吟……” 他笑了笑,反手抱住林无忧道:“不亏。” 林无忧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正要抬手去推,耳边却听着: “无忧,以后不要再将我推开了,好不好……” 李郢承声音越发虚弱,可是他依然带着笑意,对林无忧道: “从前,我是不喜女色,但是,自从你嫁给我,我便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子……” “你且让我探探脉,旁的稍后再说。” 林无忧不懂李郢承此时的心意,她只听得到耳边胸腔内的心跳声“咚咚咚”的,震的她心惊。 “无忧,你可认我作夫君?” 李郢承抱住林无忧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忍住喉中翻涌的血腥味,压低声音问她: “不为了父母之命,不为了家国天下,更不为了他人的眼光,你只是林无忧…… 抛开一切条件,你可认我,是你的夫君?” 林无忧耳边都是“咚咚咚”的心跳声,只是这一次,她分不清这震耳欲聋的心跳,是李郢承的,还是她林无忧的。 良久,良久…… 林无忧回手抱住李郢承,感受着他身上的颤抖与颤栗。 “你……一早便是我的夫君了。” 她叹气道:“不为别的,就冲将军对我的这份情义,我也愿意陪在将军身边,共同进退。” “你可当真?” 李郢承握住林无忧瘦弱的肩膀,盯着她的一双杏眸道:“可心甘情愿?” 林无忧笃定的点点头,她对上李郢承的眸子,说着: “自大婚以来,将军对无忧的情义,无忧看在眼里…并非无动于衷。 这些日子,将军的英勇无畏,无忧敬佩,也看清了自己对将军的情义…… 我想你带兵来救我,也害怕你冲动着,拼着自己的性命来救我……” “怕什么?” 李郢承眸中带笑的看她:“怕我死吗?” 林无忧皱眉,说:“百无禁忌,不可谶。” 李郢承抬起无忧的脸颊,问她:“那你害怕什么?怕我先去救皇帝?还是怕我入城后,弃你不顾?” “怕你……” 林无忧低声道:“怕你不理我。” 林无忧被他看的脸颊绯红,她低头解释道:“前些日子,是我胡闹荒唐,让你伤心难过,是我不对……” 世人都道“三月春风化雨”,当下林无忧的话,却让李郢承空洞的胸腔内渐渐生出一抹生机,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漆黑荒凉的北塞夜色里,李郢承重新将林无忧揽入怀里,她身上的温度和味道,让他觉得心安。 “忧儿,我们回家。” “将军……” “………” “将…夫君……” “要叫二郎,从今往后,我李家二郎便是你的夫君,你就是我李郢承的命。” 第32章 封赏 夜幕渐渐退去,曙光初现,一夜的激战也渐渐平息。雁门关主城东西南北四周无不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满地的黄沙泥土被鲜血浸泡着,战马的嘶鸣声在远处响起,似是在凭吊着他们战死的主人…… 这一场突厥退兵前的惨烈厮杀,让雁门关外,平静了数十年。 突厥在第二日撤军。 历时七日杨凌得救,大军班师回朝,大赦天下,封赏李冗为唐国公,赏城池驻地,赐名“晋阳郡”,择日迁住。 同月,宫内的赏赐接连而下: 封李世明为勤王,在京都城内赏府宅基地,是为勤王府。 封林无忌为左勋卫骠骑将军,统兵三十万,镇守北塞和西域两处。 如约,杨凌亲自下旨,御笔亲封救驾有功者千户万石,世袭官爵。 在那个波澜壮阔的乱世里,少年将军封王拜相,伴随着唐国公次子的身份名头,一时间风光无二,名声大噪。 京都城中,最好的土地被赐给李郢承做开府,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勤王府却关门谢客,勤王府内的装饰陈设,也是一片朴素。 比起之前李冗在京都的将军府,更加简单,更加低调平凡。 ……………… 式微,式微,胡不归兮? 暮霭收,清淡里。 苦争春,群芳妒,只想香如故。 ……………… 林无忧张罗着家仆们将原先将军府的旧家具搬入勤王府中,就连她中下的草药花苗,也一起连根带土的搬进勤王府后院中,重新安家。 “忧儿。” 自那日雁门北城重逢,李郢承便一直唤她做忧儿,亲昵无间,独一无二。 “王爷。”林无忧屈膝行礼。 李郢承扶住她,笑道:“此处并无旁人,你这恭顺谦卑的面具,又画给谁看?” 林无忧对上他的眸子,灿然一笑。 她回身看着这诺大的勤王府,笑着说:“说来也是,此处不再是压抑的将军府,而是将军自己的府宅,不必再掩饰什么。 李郢承嘴角扬了扬,抬手掐了住林无忧嘟嘟的小脸道: “说了多少次,要叫夫君……不是什么将军王爷。” “肉麻的紧!”林无忧脸红。 萧六儿手上拿了个桃子,放在口中咬了一下,坐在院中的合欢树上,酸的直牙疼。 李郢承抬头看他,语气中尽是不爽:“你为何在本王府中?” 萧六儿不以为意,握着桃子的手指了指林无忧道:“阿零在哪儿,本大爷就在哪儿。我管你是什么将军王爷,阿零笨的很,可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 “不速之客。” 李郢承冷声:“你该回你那抱月楼去。” “本大爷四海为家,你管我在哪里!” 萧六儿将酸桃子往怀里一戳,飞身从树上跳下来,站在林无忧和李郢承当中,笑道: “你现在贵为勤王,日日都得进宫见皇帝,下午还得去兵马场督军练兵,哪有时间陪阿零,本大爷在此,阿零开心,阿零喜欢,你管的着吗?” 李郢承回头看了看林无忧,声音柔和了些,道: “为夫的确军中事忙,忧儿可是觉得无聊寂寞了些?” 林无忧摆摆手,笑着道:“你别听那阿丙胡说,他在这里是为了帮我种花种草,这后院里的花花草草十分复杂,之前在龙虎山时,阿丙便与我一起研制花草种子。 制毒制药的,总得有个苦力不是?” 林无忧说的轻松,她浅笑晏晏,摇晃着李郢承的袖口道: “夫君莫怪,就当多个朋友多条路,就让阿丙陪我吧。” 李郢承失笑,他抬手揉了揉林无忧的额发,道:“赶紧找几个手熟的丫头,将你这一对双丫发髻换成百合髻…… 都已经成婚多时,发髻还像个孩童一般。” “属下遵命!” 林无忧笑得开朗,她指了指寝室内正在收拾被褥的丫头道:“手熟的丫鬟已经寻来了,名叫海棠,是原将军府的婢女。” “哦?” 李郢承顺着林无忧手指方向看去,这屋内的丫鬟背影的确眼熟。 “既然是将军府旧人,用起来会顺手些。” 李郢承想了想,补充道:“大哥人虽然还在宫中,但是父王却迁移至晋阳郡,远离京都,忧儿,万事当心才好。” “遵命。” 林无忧学着黑甲卫的样子对李郢承行了军礼,嬉笑怒骂皆是讨巧的样子。 李郢承心中愉悦,可是眼下外人挂在树上,不合时宜的碍眼,令他心下不爽。 “萧六儿。” 李郢承面对这位不速之客的眸子瞬间冰冷,他沉声道: “我夫人今日留你,当你是昔日旧友,本王今日留你,是顾念你往昔对夫人的照拂。 可是你甚是如何,关系如何,你我心中皆明。 望兄台好自为之。” 李郢承这话说的颇重,他盯着萧六儿的目光也带了三分冷意。 萧六儿却无所谓,他从怀里掏出吃了一半的酸桃子重新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表情夸张的道: “酸,实在是酸!” 李郢承不想在与他多费口舌,便转身对自家夫人道:“忧儿,我这会还得去宫里复命,府中的事儿交给你了。” 林无忧瞪了一眼不修边幅的萧六儿,回眸笑着对李郢承道: “夫君放心!府中乔迁安置,无忧自会安置妥当,我师兄阿丙大侠……” 她冲萧六儿道:“自然是白天过来种草,晚上就各回各家去!不在府中留宿!” 李郢承面上终于松了松,他抬手揉着林无忧的额发,笑道: “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用晚饭。” “好!” 林无忧这“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微笑,饶是萧六儿看了,心神也会波动一二,更何况是满心满眼只有她的李郢承。 北塞归来事忙,这对在战场上刚刚互诉心声的新婚夫妻甚至还没有单独相处过一日,更别提补上缺失的洞房花烛夜了。 如今勤王府地选址安置好,林无忌也在京中别院养伤,李郢承计划先带着林无忧回门去趟林相府,叩谢林相和林夫人,行长辈之礼。 按着大唐的婚礼习俗,夫妻拜过高堂,喝了交杯酒,回门礼成,才可入洞房,百年好合。 从前,他不急。 可是,那日在雁门城内,林无忧亲口说过,她敬他爱他,愿意和他死生一处,无怨无悔。 他,便再无顾虑! 大婚至今一年有余,佳人在侧,不离不弃,前事平息,来事可期。 他,不可不急。 林无忧,是他李郢承的妻子,从今往后,更是他的命。 第33章 自禁 夕阳西下,夜幕将至。 王府的寝室门外,是一片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池塘,月色下的池塘中有三两朵刚刚盛开的荷花与夜空中的月亮交相辉映。 清雅又淡泊。 林无忧坐在池塘边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她板着指头认真算着…… 回到京都也有快两个月的时间了,李郢承却是连一顿完整的饭也没吃过。 本想着回林府去探望阿父阿母,却被林丞相派人婉拒,说她出嫁之后的首次回府,必须是和夫君一道,才符合礼仪规程。 林无忧无奈又心疼。 李郢承是个大忙人,如果要让他空出一日时间回门拜见家长,那日程排序可有的等呢。 夜色渐沉,夜露深重。 林无忧等在房间内,面前是新来的海棠丫头刚刚端上来的热饭热菜。 “夫人……” 海棠行礼道:“王爷还未回府,传话让夫人先用,无须等他。” 林无忧摆摆手说:“没关系,王爷今日说过的要陪我用晚餐,他就一定会回来,我等他。” 海棠欠身,也不劝说,行礼退下。 一桌子菜饭反复热了三次,原本青翠的烫水蔬菜都发了黄,李郢承才姗姗来迟的出现在房中。 他神色疲惫,看到林无忧,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带了笑意。 “忧儿,让你久等了。” 林无忧迎上去,为他脱去外袍,语气中透着心疼,道:“听房乔说,你中午就没有吃东西,这么晚了,一直待在宫中,可有用些点心酒水?” 李郢承握住林无忧的手,走到桌边坐下说:“宫里的点心再好,也没有眼前这一桌酒菜让我心急。” 他将筷箸递给林无忧,笑着说:“吃饭吧,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林无忧余光看到李郢承怀中露出一抹明黄色的帕子,这是只有圣上才可以用的颜色。 “杨凌皇帝可是又来了什么旨意?” 林无忧关切道:“可是又要出征?” “不是。” 李郢承见林无忧担心,索性放下筷箸从胸口内将密旨取出,摊开给林无忧看。 “突厥后裔,残留宫中,是杀是收,全在勤王念中。” 林无忧不懂,问他:“突厥后裔?” “杨菀。”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道:“杨菀母妃是突厥可汗献给先皇和亲的妃子,和皇帝的长姐义成公主同年出嫁。 义城公主嫁往突厥和亲,杨菀公主的母亲来中原嫁给先皇为妃。 本是相互往来的好事,只是最近许多年,皇帝行事荒唐,上位后不仅屠戮朝臣,更逼死了杨菀的母亲,这才得罪了突厥始毕可汗,才引发雁门北塞之困。 如今杨菀赐住在冷宫内,是突厥遗脉,她在亲征之前便向皇帝进谏过先皇赐婚将军府的事儿…… 如今回朝,她不提也就罢了,可是前几日又上承乾殿求皇帝履行先皇婚约…… 皇帝被她烦的紧,借着突厥血统的关系,将这麻烦抛给我,让我自行决断。” 林无忧闻言,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亦正亦邪的小公主杨菀,向她一边祈求一边威胁的神态…… 实在可怕! “杀,这是先皇血脉,是为不忠;不杀,这是新皇旨意,只有……收入府中?” 林无忧越分析,越觉得无力。 她抬眸看着李郢承道:“眼下,你待如何?” 李郢承对上林无忧的眸子,淡淡的道:“本王说过,忧儿之后,再无妻妾。” “可是……” 林无忧眼眸动了动,她担心的道:“她是公主,不能因为一个承诺就……杀了她。” 李郢承挑眉,问道:“夫人的意思是,收入府中?” “倒也不是……”林无忧进退两难,抿唇不语。 李郢承失笑,他挑着林无忧的下巴,柔声道:“夫人这次表现不错,没有再将为夫推出去……” “可是,我也不想你因我为难。”林无忧心中感动,却又愧疚。 “忧儿担心我?”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的眸子,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自然是担心的。” 林无忧抬手握住李郢承的手,说道:“收入府中,也不代表着……一定要收房纳妾……我,我可以容忍……容忍这府中有别人……只要……” 她越说声音越低,可是李郢承却听得清楚。 他目光促狭的看着林无忧,故意问她:“只要如何?忧儿大些声,为夫听不清楚……” 林无忧心一横,对着李郢承的眼睛,扬声道:“只要李郢承心中只有我一人,其他的,我不在乎。” “哦?”李郢承笑道:“不在乎什么?” “你……你明知故问!” 林无忧又窘又羞,丢开李郢承的手,背过身去,不理他话中揶揄。 “为夫冤枉。” 李郢承失笑,说着:“夫人说的收房纳妾,为夫定然不会做。那除了这些……夫人不会在乎什么,为夫……当真不清楚。” 林无忧从前在龙虎山,大大咧咧,言行举止没有礼教约束,素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如今回到京都,面对李郢承,她却没办法张口就来…… 眼下,李郢承非要戏谑打趣她,她怕什么,不过是被他嘲笑几日罢了! “本姑娘说的自然就…就是!男女之事!” 林无忧耳根发烫,面上故作镇定的道:“你身不由己的收房纳妾我不管,可是你的人你的身子、心里,不许给别人!否则我就……” 林无忧转身,扬起手中毒针便要吓唬他,却不料转身之后,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头脑一懵…… 一股混着檀香和寒冬松木的清冽之气涌入鼻息,面前之人近在咫尺! 她嘴上又软又轻又暖的是什么? 林无忧瞪大了双眼,扬起的银针从手中掉落,坠在地上。 李郢承俯身吻住她,情难自禁。 她这阿巴阿巴的小嘴说话不停,却实在招人喜欢。 “忧儿……男女之事,你我还未……” 半晌后,李郢承控制住体下翻涌的气血,才放开林无忧道: “明日,我便带你回林相府,拜见岳父岳母……可好?” 林无忧还未缓过神,愣愣的点了点头。 “今日,我们还不能同床而眠……为夫,怕自己定力不够……伤了你。” 林无忧头脑懵懵的,继续点头。 “一会吃好饭,我去书房睡,明日一早,我来寻你……” 林无忧这下清醒了些,口齿不清的问他:“那杨菀公主……” “认作义妹。” 李郢承抬手为林无忧抹去唇边吻乱的胭脂笑着说道: “今日在宫中,我就回禀皇帝,将杨菀认作义妹,等到勤王府安置好,便接入府中暂住。“ “所以……” 林无忧后知后觉的看着李郢承,咬牙道: “你方才是骗我的!故意让我着急!还……还欺辱我!” “我何时欺辱你了?”李郢承忍俊不禁。 林无忧抬手指着自己的嘴说:“你就是这样欺辱我的,在这里!” 李郢承只觉得心绪涌动,他俯身上去,说着:“那就再欺辱一次吧……” 吻风带雨情难禁,红唇轻触印君心。 第34章 林相 早鸟啼鸣,清风拂面。 勤王府的轿撵停在林相府在外半里处的正街上,依着林无忧的说法:大好晨光,回门报喜,勤王夫妻应该从京都主道处,携手并肩一同走进相府,这才符合李家二郎的宠妻救人的形象。 李郢承欣然同意,只是修改道: “宠妻,不只是外象。” 晨曦中,京都正街之上,李郢承一身白底金色暗纹的五爪蟒袍,墨发高束,身侧别挂着一柄未开刃的短刀,是为武将身份。 林无忧一身鹅黄色的开襟短衫官家襦裙,头顶梳上百合发髻,笑眼弯弯,俏丽秀美。 来往百姓,无不称赞两人天造地设,恩爱无双。 两人并肩而行,步履轻快,身后跟着三五黑甲卫,带着回门省亲的礼品,面色愉悦。 一行人走到丞相府大门口时,却看到林相带着夫人及管家仆从站在相府门前恭候,身披露珠的衣袍袖摆,想来已经站在晨光中,等候多时。 “阿父阿母!” 林无忧见到自家父母,提着裙摆就小跑过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林相见到林无忧,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低眉俯首,道:“老臣,见过勤王妃。” 林无忧脚下一顿,他看着阿父阿母生疏的行礼,小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的落下去。 李郢承走到林无忧身侧,对林相拱手一礼,道:“儿李郢承,见过父亲。” 林相对李郢承欠身回礼后,又带着夫人家仆尽数躬身行礼道: “老臣,拜见勤王殿下,听闻雁门战事艰苦…唯恐辜负先皇托付…… 老臣,叩谢勤王救主之恩。” 言罢,林相竟然双膝跪地,向李郢承叩首行之大礼。 李郢承退后一步,神色顿了顿,才俯身扶起林相,也示意让林无忧快快扶起林夫人。 这样的阵势……林相今日不像老父嫁女,更像是托孤辞行…… 李郢承心中已猜到几分,面上却不显。 “林相,本王今日是来带新妇回门省亲,你我二人并无官家身份,只谈家事可好?” 李郢承对林相拱手道:“忧儿嫁给我多日,是小婿疏忽了,今日特来谢罪。” 林相不语,侧身对府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李郢承和林无忧一行人让进府内。 林无忧的心凉了一半,她亦步亦趋的跟在李郢承身后,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强忍着不让泪滴落下。 自大婚出府,她有大半年的时间未曾回来林相府地,如今好不容易回到这府中,却觉得越发生疏了。 她出生在先皇当政的最后几年,那时候先皇昏庸无度,几个皇子夺嫡争权,京都城中乌烟瘴气,官宦百姓从上到下没有一天安生。 阿父阿母年轻时在西南巡游时,曾对中年遇难的张天师有过一饭之恩,林无忧出生时便借着这一饭之恩住进龙虎山,成了张天师的徒弟。 也是自出生起,她同这京都林相府的缘分终究是浅薄到了尽头。 每次林无忌来龙虎山探望她,她总是缠着哥哥多讲讲相府里头发生的趣事,还有相府里头的桃花杏花可是开了败了?又或是相府后院的假山是不是又该清理杂草了? 她总是心念这阿父阿母的宅子,也总会期盼着阿父阿母可以得空来龙虎山,像哥哥一样,探望自己,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一定兴高采烈的将师父和师兄们都叫来,向他们介绍自己的阿父阿母,是多么疼他爱她…… 可是,这十二年中,阿父阿母一次也没有来。 直到她下山,被圈禁在相府内等待出嫁,那一年,她虽然没有自由,但是夜夜可以同阿母说话,日日可以看到阿父的身影,她,也是高兴的。 林无忧抬眸,她隔着泪水努力的看清身前行走的阿父和阿母,可是越看,这泪水越多,人影身形却是越发看不清了。 面前的两位衣着华丽的贵人,到底先是这朝廷的林相夫妇,还是她林无忧的阿父阿母? 林无忧的手被握住,温暖的手掌将她从自小对父母亲情的执念里抽回神来。 “忧儿...” 李郢承放慢脚步,走在林无忧身边,对她道:“父母为儿女,计之深远。我们且看看再说。” 林无忧稳住心神,随众人来到前厅内,与李郢承一起坐在客座上。 “勤王,勤王妃。” 林相坐在主位,对二人道:“昨日才得知两位今日要回门省亲,准备仓促,招待不周请勤王担待。” 李郢承起身对林相行了长辈礼,言语谦和的道:“父亲,是小婿失礼,请父亲责罚。” 林相看了李郢承许久,才点头道:“勤王,你与老夫听闻的李家二郎,或有出入?” 李郢承笑着坐下,对林相拱手道:“年少轻狂,父亲大人见笑了。” 林相拿起手中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浮在表面的茶梗,对李郢承道:“勤王殿下少年英雄,日后定会同李老将军一样,是个功勋卓越的......”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放下茶杯,看着李郢承道:“老夫是糊涂了......如今应该称呼李老将军作唐国公了,这再往后,唐国公之上怕是再无人了?” 林相的一双眼眸躲在岁月的皱纹里,漆黑凌厉,直直的盯着李郢承的眸子,像是要将他刺穿看透。 李郢承对着林相的眸子,未退半分,回道:“父亲,你我皆食朝廷俸禄,皆为陛下臣民,不论官职如何,头顶之上,总还有君王百姓。” 林相笑着道:“君王...百姓...勤王殿下,你这番话,可是同你父王唐国公讲过?” 李郢承敛眸,如实道:“家父雁门归来就去往封地,小婿还未同父亲道喜。” 林相闻言大笑,他看着李郢承道:“都说李家两位公子年少成才,智谋武功皆是上乘,如今看来,二位公子同那位唐国公,都隔着一层心思啊。” 林相夫人坐在林相身边,眼中一直看向林无忧,嘴角微微颤抖着,像是压抑着很多想说又不能说的话语。 李郢承听得这里,噤声看向林相,等待他下一步的试探。 第35章 归隐 林相笑罢,看向林无忧问她: “如果为父今日要你同李家少将军和离,你待如何?” 林无忧怔住,她本就心中难过,她何曾料到今日回门省亲却是这番情景。 “我不……” 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她起身握紧拳头,愤愤的道:“我和李郢承经过许多误会磨合,如今好不容易情投意合,比肩而立……你们让我嫁我便嫁了,今日却又说要和离! 我!不!要!” 她抿着嘴,泪水一滴一滴的从通红的杏眸内滴落下来,噙在嘴角,又苦又涩。 李郢承见状,也起身对林相拱手到: “林相,我与忧儿识与微时,一路颠簸,却未曾分开。大婚至今,虽然只有七个半月的相处,却已然情根深种,更加无法分离。” 他看着林相道:“如今不论谁要将我夫妻分开,我李郢承都是断然不许的。” 这话说的笃定,语气却平和没有丝毫冲撞长辈之意。 “哦?” 林相拍案而起,他看着李郢承问道:“今日老夫要要回自己的女儿,勤王殿下是不许了?” 李郢承直起身,护在林无忧前头,对着林相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圣上赐婚…… 我和忧儿无不招办……可是如今,忧儿想去哪里,愿和谁在一起,得她自己选择,旁人不可勉强。” “她一个女儿家,如何选?有何能力选?” 林相上前一步,他看着李郢承,逼问道:“我且问你,那日雁门突围,如果你父王不同意出兵,你会如何?” 李郢承一怔,片刻后又对着林相的目光,如实道: “小婿自会出兵,带领黑甲卫攻城救人。” “救谁?” 林相再向前一步,盯着李郢承的眸子问他:“城中有陛下,还有我林家女儿,你只有五万亲兵,如何救?” 李郢承颔首,沉吟片刻道:“父亲,五万亲兵势弱,如果真的只有五万亲兵突围……或许,陛下和忧儿,我都无力救出。” 林相大笑,他看着李郢承良久,才抽身坐回主座上,道:“你如今虽贵为勤王,却只有十万黑甲卫亲兵,雁门一战只怕不是孤例,如若日后你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佑不得,你又如何做人丈夫?” 李郢承闻言,骤然抬眸。 林相这话中深意,他一时听不明白…… “李郢承,你虽被当今圣上重用,表面上封为勤王,可是宫中诡谲,皇恩难测,你那父亲又将你和长子李乾元制衡多年......” 主座上的林相看向李郢承的眸子里带着居高临下的目光,他道: “老夫在朝中效忠多年,辅佐了三朝新帝,如今也不过落了个囚禁府中的下场,你只是初出茅庐的小辈,无父庇护,无兄为伴,无延绵圣恩,你,拿什么护住我林家女儿?” “阿父!” 林无忧走到李郢承身侧,牵住他的手道:“乱世当前,女儿嫁给李家二郎,本就不是贪图富贵!” “不图富贵?” 林相冷笑,拿起手边浓茶轻抿一口道:“你自小被张天师护着,虽远居山林,但也衣食无忧......如今你一介女流,不图富贵,图什么?” “女儿自幼远离父母,不懂京都朝堂的虚与委蛇,更不会审时度势。” 林无忧跪在林相夫妇面前,哽咽的道:“女儿只想寻一真心待我的人,同行同往,永不分离。” 李郢承闻言,心中温暖。 他也跪在林无忧身侧,对林相夫妇道:“乱世天下,儿臣不才,若有天恩,必会济世救民不退半步,若上天无恩,儿臣也会护着忧儿,衣食无忧,安度余生。” “老爷......” 一旁的林夫人起身,抬袖抹泪。她上前扶起跪地的女儿女婿,转身对座上林相道: “孩子们好不容易见一面,老爷就莫要再吓唬他们这一对患难夫妻了。” 林夫人拉着林无忧的手,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滴,哽咽的道:“你阿父是不想等我们离京归园后,你跟着夫君受苦,这才话重了些......” 林无忧心绪翻涌,听到“离京归园”四个字时愣了神。 “阿父,你们是要......辞官归隐?”林无忧握紧阿母的手,看向正襟危坐的父亲。 “你可愿随阿父阿母一起离京归园?” 林相看着林无忧道:“前面十几年,你我父母不得已分隔两地,如今为父辞官,一家人倒是可以一起回乡下去,归园田居。” 林无忧刚刚缓和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为何......” 她不解的看着面前的阿母,问道:“女儿才刚刚回道京都,嫁作人妇安定下来......阿父阿母为何要......” 身边的李郢承眼眸微颤,他这才明白林相今日演出这出戏的意思。 他拱手对座上林相道:“父亲,我……明白您的苦心。” 林相冷哼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才道:“你们李家雄才大略,你那父王又是个不安生的性子,老夫和他同僚多年,自是清楚得很!” 李郢承看着林相,言语真诚的道:“父王有他的打算,小婿也有自己的判断,如今忧儿同我一起,小婿自然事事和忧儿一起,慎重行事。” 林相看了李郢承半刻,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同李冗老儿截然不同的影子。 他转眸对林无忧道:“你,当真愿意陪着这李家二郎,不同我跟你阿母一起回乡下?” 林无忧看了看李郢承,方才他跟阿父的对话,让她明白了几分父母苦心。 李冗手握兵权,却被杨凌皇帝明升暗降,贬出京都;如今手握兵权的是她的哥哥林无忌,掌握军心的是她的夫君李郢承...... 这等威胁,杨凌皇帝不会对她的丞相父亲视而不见。 本就是先皇旧臣,即使林相不主动辞官,日后也会被更残忍的法子从这丞相的位置上赶下去,不得善终。 林无忧沉了沉心神,退后一步,跪地对林相和林夫人叩首道:“阿父,阿母,女儿已经下山入世,也已经嫁作人妻,行至眼下,便在没有退缩的道理。” 她在一叩首道:“只望阿父阿母可以归园田居,身体康健,女儿...... 女儿和夫君已深入朝局,待朝堂安定,家国平定,定会去探望阿父阿母......” 到最后声音哽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忠孝嫁娶,本无关女儿家。 只是乱世之中,又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第36章 恩旨 一场本该开心的回门宴,变作分离送别的最后一餐。 一家人平静的用过晚饭,林无忧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开相府,随李郢承回到属于她的勤王府中去。 林相夫妇站在门前相送,看着渐行渐远的轿辇,林夫人泪眼朦胧的问道: “都说这李家二郎是个结巴莽汉,可是今日看来,也不结巴,倒是个智勇无双的少年公子。” 林相的目光一直看着轿辇消失的方向,面上都是父亲慈爱的不舍,再无方才的严厉和威胁。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许是咱们的女儿,治好了他年幼时不得不结巴的性子......” 他顿了顿,看着华灯初上的京都正街,嘴角带笑道: “凤凰浴火,今后这天下,是这些年轻人的了......” 二人正想转身回府,却听得身后一声马蹄急至,伴随着三两声嘶鸣,一位轻快的男声笑道: “林家伯伯,小侄特来宣旨。” 林相眯着眼,借着正街上的烛火才看清来人:正是李家长子,李乾元手持明黄色的圣旨,骑马而来。 林相夫妇对视一眼,面无表情的跪在大门石阶上,俯身接旨。 李乾元翻身下马,闲散的踱步至跪下俯首的林相夫妇前,笑着道: “林家伯伯,小侄自宫中而来,一路策马,口渴的紧,不如先入府让小侄饮口热茶,再宣旨,可好啊?” 林相在夫人的搀扶下起身,对李乾元道:“世子,里面请。” 他面色并无怒意,像是没有听得李乾元的无礼。 “伯伯好脾气。”李乾元笑着,将圣旨揣入怀里先一步进了林相府。 他坐在大厅主位,看着站在厅中的林相夫妇,不疾不徐的饮着手中热茶。 他侧眸看了看林相,似是无意的叹气着:“林伯伯,你说当日如果无忧妹妹是嫁给本世子,今日坐在这主位上的,便是林相您了......” 他笑着道:“林伯伯,您一把年纪了,却要辞官归隐,实在......实在可惜。” 林相负手而立,两朝宰相的风度依然,他对李乾元道:“我朝动荡,陛下需要武将平乱,文臣无用,老夫自当识相退隐。” 他看着李乾元怀中圣旨,道:“如今李家长公子是陛下伴读,今日带着陛下的旨意来此,是去是留,还请给个明话。” 李乾元低头看着手中圣旨,举起来对林相夫妇道:“这道旨意,可以是陛下旨意,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如今天下文人生死,皆在林相一念之间。” 文人生死? 林相震怒,对李乾元道:“老夫一人,又何以拉满朝文官下水?” 李乾元放下茶杯,凑到林相耳边道:“小侄也觉得陛下残忍,不如,林伯伯跟了我父王,废帝建新,将这荒唐朝堂变个活法?” “你!” 林相一早就知道李家有反叛之心,却没想到李家长子竟然如此明目张胆。 “林伯伯,林伯伯......” 李乾元上前拍了拍林相肩膀说道:“你老年纪大了,不易动气,动气伤身......” 他从袖口内掏出一卷诸侯才有的红色诏书,他一左一右的拿着圣旨和诏书,问林相道:“林伯伯,这一边是对当朝陛下朝堂的忠心,一边是我父王的好心收留,您选哪个?” 林相拂袖,指着李乾元道:“你这黄口小儿,如何敢在我丞相府内信口雌黄!” 李乾元笑着,可这笑意不及眼底。 他回身坐在主座上,看向林相夫妇,啧啧啧的摇了摇头道:“林相啊林相,你身居高位这么多年,怎么到如今还这样心慈手软。” 李乾元看着手中唐国公的红色诏书,对林相道:“事到如今,你都不忍心直接说我李家,意图,谋反!” 他大笑着:“是舍不得今日早些时间来府上回门的女儿和女婿吗?” 林相皱眉,怒道:“你这逆贼与我女儿新婿有何关系!休得胡言!” 李乾元闻言,笑着将红色的诏书重新放入袖中,结结实实的藏好后,换了副面孔对林相道: “林伯伯,谋逆之事可不敢乱说,小侄可受不起这等诬陷。” 他将明黄色的圣旨托在手中,笑着道:“林伯伯死到临头,还是先跪下接旨吧!” 林相看着李乾元手中那一抹刺眼的明黄色,从前的他从未想到,这个他侍奉了一辈子的皇权,竟然在今日,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他十六岁入朝为官,至今做官五十余年,从六品县官一步步的走到百官之首,秉承圣恩,这至高无上的明黄色的威严他一直奉在心上,甘为牛马,死而后已。 五十年的风雨朝堂,宫中动乱三次,那皇座上的人换了三位,他无不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做一个尽忠的臣子。 可是,从那皇座之上传下的圣旨也不全都是明智仁义的,三朝皇权,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荒唐。 可是,他极为人臣,为着这份官袍,又为着家族子女,更想着被丞相府庇佑护着的黎民百姓,他只能愚忠奉守,尽力斡旋,努力服众。 五十年,他鬓发斑白,确实,无力回天了。 “老臣,接旨。” 他同夫人一起跪下,心甘情愿的俯首在明黄色的圣旨前,俯首于地。 “陛下圣恩,得丞相辞官再三劝留,奈何丞相垂暮,身体不足以担社稷、托江山。 今陛下亲典,南海之洲四季常暖,适宜养身归园,特赐南海离岛,为林相归隐安身之所。 南海路远,请林相即可启程,辎重勿重,轻装,离京。” 林相跪坐在地,气滞于胸,终是不堪重负的喷出一口老血。 “老爷!” 林夫人跪着扶住林相,抬眸看着李乾元道:“南海距离京都遥不可及,陛下如此恩旨,是让我夫妇二人死在路上!” 李乾元笑了笑,将圣旨一圈一圈的卷起来,放在林相夫妇面前道: “不止如此,曾经受过林相照佛的文官小隶,也会在今夜接到恩旨......一同随林小将军,去往北塞苦寒之地,放下笔墨,拿起长枪盾牌,上阵杀敌呢!” 他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献血,看向林夫人搀扶的林相道: “只是不知道,一向只会动嘴皮子的文人们,能不能举得起盾牌,又或者......只能被林小将军放在前线,白白送死呢!” 他起身大笑着离开,口中还不忘嘲讽道: “林伯伯,小侄倒是希望你活着,好好看看你们这些人侍奉了一辈子的朝堂,如何,覆灭在本世子手中!” 第37章 目送 李郢承带着无忧,刚刚才回到府中,就被黑甲卫房乔叫走。 林无忧自己回到房内,看着今晨才准备好的喜糖喜帕,本想着回门省亲后再分发给府中诸人,此时却没了性质。 从今往后,骨肉分离,她没了林相府的退路,只有这勤王府邸,可以安身了。 月色凄寒,竟然已经到了深秋。 林无忧披了一件外袍,坐在院中的池塘边等李郢承回来。 丫头海棠端了杯热茶,来到林无忧身后,对她道:“少夫人,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无忧结果热茶,对海棠笑了笑,问她:“海棠姐姐,你的阿父阿母在哪里?你从小,可是与他们一起生活的?” 海棠摇了摇头,回到:“奴婢是孤儿,自小便被卖来买去的转手,不曾有亲人陪伴。” 林无忧回头看了看海棠,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才说道:“世上不太平,亲人离散,寻常百姓活着都吃力……确实不能强求太多。” 海棠半坐在林无忧身侧的石头上,点头道:“少夫人,您是贵人,会有贵人护着,不会流离颠沛的。” 林无忧抿唇,不便和海棠多说,她抬眸看着池塘中的荷花,叹息着: “京都城中的天凉了,也不知道这荷花还能开放多久……” 不等海棠接话,两人身后的合欢树上就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要不是这府中回廊弯弯绕绕的,府墙也比寻常人家高处几尺,隔绝了城中冷气,这池塘中的荷花,早还败了……” “阿丙?” 林无忧起身,看着合欢树上混不吝的萧六儿,问道:“夜里不是不让你过来,你怎么此时来了?” 萧六儿从树上飞身下来,看了一眼丫头海棠,将林无忧拉开几步,对她道: “你随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去哪儿?” “城外官道。” “去城外做什么?”林无忧皱眉:“大晚上的,阿丙你可别胡闹。” “阿零。” 萧六儿难得正经的看着林无忧道:“你我自小胡闹惯了,打小就每个规矩,如今你可还愿意顶着这勤王妃的身份,同我胡闹一番?” 林无忧对萧六儿的心性十分了解,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态,林无忧道: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阿丙信我,我便随阿丙去胡闹一回,又有何难?” 萧六儿闻言一顿,片刻后嬉笑道:“看你这当真的态度,我是说笑的! 你如今是大名鼎鼎的勤王妃,我这种江湖宵小又怎敢带着王妃胡闹。” “你……” 林无忧看着萧六儿,十分确定他今夜来定有要事。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同我说?” 林无忧上前揪住萧六儿的领口,学着林无忌每次训斥他的口气道: “你这混小子,到底何事!快快说来!” 萧六儿反手抱住林无忧的腰,手上略一用力,两人便飞墙而出。 他在林无忧耳边道:“你阿父阿母要被赶出京都,今夜就走,我怕阿零日后伤心自责,特地胡闹一番,带你前去告别。” 林无忧被萧六儿的轻功裹挟着,耳边都是疾驰而过的风声,今日接二连三的噩耗,一层一层堵在胸口,又翻上来酸涩在喉咙里。 一直到了城外官道的树林里,远远瞧着管道上朴素破旧的马车,林无忧不敢置信的问萧六儿,道: “堂堂一国丞相,何至于此?” 萧六儿站在她身后,不屑的道:“你们这杨凌皇帝,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什么丞相将军,官儿再大,也抵不过小皇帝的一道恩旨。” 林无忧听着就要冲出树林,拦下马车。 萧六儿一把拉住她,沉声道:“阿零,你别去送死。” 他抬手示意,指着马车后面半里地的位置,说着:“那是小皇帝派来的近卫杀手……如果有人敢拦住马车,又或者送药品辎重给马车里的林相夫妇……那些杀手刚好以林相抗旨不尊论处,就地斩杀。” 林无忧怒目圆睁,她身侧的手握的发白。 “小皇帝…他这是要我阿父阿母的命!” 萧六儿看着破旧的马车,说:“小皇帝,要的可不仅仅是林相府的命……” 他低头看着林无忧道:“今日去林相府传旨的,可是李乾元……杨凌这是要林家和李家反目成仇,林无忌和李郢承决裂。” 林无忧咬牙恨道:“那李乾元,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竟然还鼓动皇帝,谋财害命,陷我林府至此!” 萧六儿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从林无忧的袖中拿出几瓶金疮药和其他保命的药物一起放入布袋里,又取出半截木炭和一块帕子,对林无忧道: “你想说什么,就写下来,这些近卫军武功不弱,但是轻功却不如我…… 等你写好,我将这布袋送给林家二老,也算是帮你跟他们好好道个别。” 林无忧感动,她急忙从身上又拿出许多药丸,用木炭在药瓶子上面简单标注用法。 看着雪白的帕子,万千话语堵着,却不知要写什么。 “就写:好好活着,来日方长。” 萧六儿看林无忧纠结,语气畅快的道:“写太多,反而徒增思念。” 林无忧点头,在帕子上写下: “忧儿势弱,今日拜离,待明日山河重整,再拜父母,万望珍重。” “文绉绉的……” 萧六儿接过手帕看了看,折起来放入布袋中道:“阿零读的书多,还得是你有文化。” 正说着,官道上跟在马车后头的那些近卫却紧张起来,他们看着后方来人,拔刀相向。 身后来人,是房乔带着二十黑甲卫,一身常服素衣,并未披甲。 房乔拱手对近卫道:“我等奉旨,特来护送林相二人,一同前往驻地,请各位行个方便。” 房乔从袖中拿出密信,扬起手丢给近卫首领。 首领展开密信,见真是皇帝笔记,不由反问道: “陛下不让林相带奴婢随从,又怎么会允许勤王府的黑甲卫跟随?” 房乔拱手道:“陛下圣明,我等领旨便是,难道近卫军不听圣旨?是想抗旨不尊?” 近卫军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担上抗旨不尊的罪名,片刻后,领头的近卫将密旨揣进怀里,让开一条路,放行勤王府的黑甲卫跟在林府的马车后头。 萧六儿见机,飞身跃起,也将林无忧写字的布袋送入马车中,抽身回到树林中,将林无忧护在身后。 “阿零,你的阿父阿母暂时安全了,可是这京都城中我却再也不想掺和这些破事…… 本大爷突然想胡闹一次……带你逃离这是非之地,你可愿意?” 第38章 后悔 身边的萧六儿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林无忧却没听清。 她直勾勾的看着官道上的马车,载着自己情深缘浅的阿父阿母,渐行渐远。 南海离岛,那是她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 南海离岛比起龙虎山到京都的距离,更加遥不可及……她与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见! 林无忧心中苦涩,她看着马车后紧紧护卫的黑甲卫,问道: “阿丙,马车后头是房乔都督带领的黑甲卫吗?” “阿零。” 萧六儿将林无忧的双肩扳过来,让她正对着自己,四目相对,林无忧看到萧六儿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 “阿丙,你怎么了?” 萧六儿看着林无忧,皱眉认真的说道:“阿零,这京都城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黑暗,以你我之力,只怕总有一天要被各种权谋各种荒唐吞没……到最后,骨头渣子也不剩。” 他紧紧的握住林无忧,说着:“我们本就是江湖儿女,本来就来自龙虎山中,并不一定要掺和这京都大事…… 你曾经说过的,如果觉得那小将军没意思,自然也会随我一起回到江湖里去,哪怕做个草莽,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也算逍遥一生……” 萧六儿对她道:“如今,你的阿父阿母也离京南去,这京都城中除了你我再无其他亲人故友…… 你,可愿随我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无忧见萧六儿情绪涌动,语气平静的纠正他道:“阿丙,这京都城内,除了你我兄妹二人,还有哥哥,还有二郎李郢承在…… 我,并非没有亲故。” 萧六儿皱眉:“二郎……你这是认定他了?” 萧六儿依然不肯松手,他进一步问道:“他如果护的住你,也就不会任由杨凌皇帝将你的阿父阿母如此这般的打发…… 南海离岛,你可知那是什么鬼地方!” 林无忧回眸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轻叹道: “今日,他能求得陛下同意黑甲卫护送我阿父阿母,我已经心满意足……只是,这样的恩赐,是拿怎么样的条件换来的,我却不敢想……” “迎娶杨菀。”萧六儿声音沙哑:“他卖身求荣,还能有什么车办法!” “那位小公主,不是……陛下已经同意她作为李郢承的义妹入府。”林无忧解释道: “并非迎娶。” 萧六儿冷笑,他心疼的看着林无忧道:“那李郢承说什么,你都信……我这陪了你十来年的师兄说话,你却不信……” 他松开林无忧的手,退后两步,道:“阿零,我在抱月楼的故事你都听过,我和那萧贵妃的关系,你也清楚…… 今日,他们要我选边站,是勤王李郢承,还是长公子李乾元…… 我都不选,我只想跟你潇洒自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且问你,最后问你一次…… 你,可愿意放弃勤王妃的富贵身份,随我离开京都,回到居无定所的江湖里去? 种草炼药,快活自在?” 林无忧仰着头,对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心里只觉得讽刺。 她今日回门省亲,阿父阿母让她和离,让她跟着父母离开京都,离开李郢承。 现在,她刚刚目送父母远去,身边最亲近至交好友也来逼她选择,是离开京都,还是险他于不义。 “阿丙……” 林无忧别过头,不看他,口中声音淡淡的道:“我自一出生,就被放在龙虎山长大,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被带回京都嫁人…… 从小到大,我都没得选,我只有眼前唯一的一条路,听话的活着。 我感谢你跟师父,也记得父母恩情,可是如今,我想自己选一次……不被什么世俗裹挟,不被什么大是大非教育…… 我就想跟着自己的心,选一次。” “所以,你选择李家二郎?” 萧六儿心里沉了又沉,他看着林无忧,哑声问她: “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林无忧回眸看着他,道:“你我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任谁来问,我也问心无愧。” 萧六儿沉默许久,他看着林无忧的眸子,声音沙哑的道: “林无忧,若我问心有愧呢?” 萧六儿错开目光,躲过林无忧探过来的眸子,他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又自嘲的笑了笑,复而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萧六儿笑着,解下腰间的酒壶,朗声苦笑着:“罢了……罢了。” 再饮下一口烈酒,直冲心间。 “阿零……罢了。” 他不再看林无忧,将酒壶重新别再腰间,抱手对身后的林无忧道: “你选做勤王妃,我也无话可说。如今这天下,不值得我萧六儿躬身入局,我本想和你快意江湖,逍遥自在,可是你却更喜欢那善用权谋的假面将军! 阿零啊阿零…… 你我江湖路远,来日……我们有缘再见吧!” 林无忧还未反应,萧六儿就飞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月亮被云雾遮挡,城郊树林里瞬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眼前三步开方。 林无忧怔愣在原地,萧六儿的话在她脑海中盘旋,每一个字她都懂,连在一起却想不明白。 不远处的树林里,房乔拱手对暗处的李郢承道: “王爷,属下可要将那萧六儿捉回来?” 李郢承摆了摆手道:“你且安排人看好林相父母,护卫他二人顺利到南海离岛住下,其他的,本王自有安排。” 房乔领命退下。 李郢承屏退左右,一个人从暗处走出,缓步走到林无忧身后,替她披上一件披风。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漆黑的前路。 “忧儿,在看什么?” 林无忧听到李郢承的声音,心中微微一颤,缓声回道: “我在看南海离岛的方向。” 她回眸对李郢承说:“你说……等到乱世变太平,等到一切稳定,我会和阿父阿母坐下来,单纯开心的只吃一顿团圆饭…… 我,能等到那一天吧。” 李郢承笃定,他一身褐色薄裘,站在林无忧身侧,伸出手搂着她道: “会的……这天下,终归会太平昌盛。” 林无忧心定了些,转头看着李郢承道:“阿丙说的……你要迎娶杨菀入府,这是作为……黑甲卫护送我阿父阿母的条件?” 李郢承沉眸,他看着林无忧道:“本王没有答应……只说等林相夫妇到达南海离岛时,再答复皇帝。” “杨凌这就同意了?” 林无忧皱眉,她不信那杨凌皇帝如此好心。 “其实关于杨菀公主,本王如何做,如何想……结果都是一样。”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解释道: “我刚刚晋封勤王,又幸得忧儿为妻……如今,皇帝拿定主意,还要再将小公主塞给我,不论是义妹还是纳妾,只怕……” 他眸色里藏了几分无奈,道:“只怕对于我这唐国公的父王,定会再费尽心思,寻些矛盾,制衡我跟大哥的权势……” “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林无忧忿忿不平的道:“你阿父已经是唐国公,三儿一女儿子承欢膝下,各有建树,本是大好前路,何故如此!” 李郢承见妻子为自己鸣不平,面露微笑,语气淡淡的道: “父王如今的唐国公,已经是侯爵之巅,封无可封……如果太平盛世倒也罢了,不争不抢做个世袭王爵…… 可是偏偏乱世多战,父王也好,我也好,还是大哥也罢……手握兵权,出征平乱…… 我们李家身上的战功和封赏只会越来越多,到了那时,便由不得我们俯首称臣了……” 林无忧听得心惊,她问道:“所以,唐国公……要反?” 李郢承也不瞒她,低头道:“那一日,许是等不了多久了……” 他看着她,认真的问道:“忧儿,你现在若后悔选我……还来得及。” 第39章 且行 月亮似是从云层里走了出来,露出一半的面孔,看着天下众生,喜怒哀乐,分崩离析。 林无忧想了很久,才对李郢承道: “我不知道……” 她看着天上掩面半遮的月亮,徐徐说道:“这一生有时候漫长如夜,有的时候又快如白驹,现在是不是后悔,我不知道…… 我只清楚,眼前的人,眼前的事,且走下去,才能探明结果。” 李郢承牵住林无忧的手,面色淡然,同她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眼前人,眼前事,我定不相负。” ……………… 折腾了一夜的勤王府,直至深夜,还未平静。 李郢承二人刚到王府门口,就看到林无忌的坐骑在此,养伤林无忌深夜到访,只怕是已经听闻林相变故,心急如焚。 谁知林无忌已知李郢承定会安排好阿父阿母的去向,他不担心杨凌会出尔反尔,再下杀手。 他焦急的是东北边突发的军情! “高句丽东边来犯,陛下命我带兵速回北塞,二十万中路大军交给你,今夜动身,东征平乱!” 林无忌一身戎装,眼中并无林相府变故的情绪波动,他拱手对李郢承道:“高句丽诡谲多变,我刚刚入宫想求陛下恩赐,让你我二人同往,但陛下命我速去北边镇守……” 李郢承接过军报,抬手拍了拍林无忌肩膀,道: “无忌,有劳你费心周旋。” 他回身看着林无忧道:“本想可以安生几日,却没想着连夜就要出征。” 他上前对林无忧道:“高句丽诡谲,此次战役山高路远,十分凶险,我不能带你…… 我会将房乔黑甲卫留在京都护你周全,你且安心等我,凯旋归来。” 林无忧心中五味杂陈,手下却不敢停着。 她转身将自己屋中的药丸和各类毒药分给林无忌与李郢承,咽下心中不舍,对兄长与夫君行礼送别,忽的就想起书上曾写过: 愿扫长云归白日,妾守长安奏鼓歌。 林无忧骑着飒露紫,站在东城门的站台上,只身一人立于风中,目送大军出征。 京都百姓早已习惯了半夜里马声蹄快,林无忌和李郢承各带二十万大军,从京都北城门和东城本鱼贯而出,盛世浩大,盔甲碰撞和马蹄声震碎了平静的夜色,带起飞扬尘土,弥漫在京都城中,久久不肯落下。 勤王府内,分外安静。 刚刚布置好的勤王府,又只剩了林无忧一人。 一日之间,她身边的人仿佛都离她而去,各奔东西。 日落跌入昭昭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她并不讨厌等待,因为等待的时间越长,相见的时候就越幸福,这是她自小在龙虎山悟出的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等待,只是也许时间太快,自己都没发现罢了。 但是等待的人和事儿一直在那里,重逢的人一定会重逢,消失的人已经在不经意之间走散了。 只是龙虎山那时候,她只在山里等待她的哥哥。 如今,除了兄长,她身在皇城京都的漩涡里,父母离散已是寻不得,但是为她许下承诺的少年将军,还有那不知何时归来的师兄阿丙,她坚定的相信着,彼此重逢,不会走散。 时间一分一刻的慢下来,好在还有满院的草药和花花草草到了收货的季节,它们一个一个从土壤里出来,在林无忧的手下被制成各类药丸。 林无忧从不开口问黑甲卫房乔,前线的战报如何,她用手下的药丸药品记录着时间。 十颗金疮药撞在一个白色瓷瓶内,每三个瓷瓶就是一个月的药量。 每到月中月圆的那一日,她便托付房乔,将这个月研制的医药仔细送到前线去,即使杯水车薪,她也想为军中胜算尽一份力。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她身上的披肩换作狐裘大衣却依然被冬日刺骨的高冷穿透。 屋外的池塘早已结冰,满池荷花残枝被冰封在厚厚的严寒之下,满院的草药也全部制成药丸,被送往前线,再无剩余。 勤王府里的孤人未等到前线大军归来的捷报, 却等来了晋阳唐国公的传召。 “老将军病危,特请勤王妃去晋阳照看。” 海棠拿着手上红色的密信,对林无忧道: “王妃,咱们……去吗?” “怎能不去?” 林无忧简单收拾行囊,对海棠道:“唐国公是我夫君的父亲,今日夫君平乱不归,家翁身体自然是我这位做儿媳应该照顾的事情。” 海棠看着林无忧,上前替她多带了几件厚衣服,眼神却有些犹疑的道: “可是......这次老将军生病,实在蹊跷,奴婢听闻宫里也准了长公子回晋阳探亲。” 林无忧手下一滞,心里沉了沉道:“诏书已至,不论谁在晋阳,我也得回去照顾家翁。” 海棠不敢直说,她低着头认真的帮主子收拾行囊,心里像是藏了万千秘密,开不了口。 林无忧看出她的踌躇,正要开口问,却见房乔满头大汗的跪在屋外禀报。 “王妃,前线战报!” 前线战报?!怎么送到了王府里面。 林无忧心里漏跳一拍,她甚至都忘记先让房乔起身。 “可是......”可是李郢承有事? 这后半句,林无忧却说不出口。 房乔从怀里抽出密信,那密信皱皱巴巴的,已经被怀中的汗水打湿,他双手呈上,道: “前线来信,说将军带兵冲破山海关,将高句丽逼退三十里,可......” “可是什么?”林无忧放下行囊,上前拿过房乔手上密报,颤颤巍巍的展开潮湿的布条。 “失踪?!” 她抬眸惊怵,看向房乔道:“他带着三万大军,怎么会遍寻不得!” 房乔抬手拭汗,腊月里的王府内寒风阵阵,可是他一身冷汗跪地,却不觉得的身冷。 房乔拱手道:“王妃,属下之前同将军一起出征对战过高句丽,那高句丽仗着山海关地形复杂,总喜欢设阵困兵。这一次,属下斗胆猜想,将军许是被困阵中,没了音讯。” 他语气急切,对林无忧再道:“这种危险的事,本不应该让王妃担忧,可是......” 他抬眸看着林无忧道:“将军这次冲关之前,特地关照过随军信使,将军说如果他这次带兵未归,一定让密信送归王府,告诉王妃......” 林无忧细眉轻蹙,疑问道:“他说,如果他带兵未归,一定要前线告诉我?” “是!” 房乔嗯上的汗一层借着一层,心急如焚,他问林无忧道:“请王妃下令,下一步我等如何处置?” 第40章 试探 林无忧看着左右手中各一份的密报诏书,这样的巧合,未免也太过蹊跷。 晋阳的李冗病重,要她离京即可动身晋阳郡照顾家翁,是为忠孝; 前线出征了四个月的李郢承被困山海关,三万大军遍寻不得,军师密信告知她,如何自处? 前线,晋阳...... “王妃!” 房乔急着,也不顾得礼仪,他起身来到林无忧身后,对她道:“将军出征前,还留了一万黑甲卫在京中让我等护佑王妃周全,属下斗胆请奏,请王妃下令,让我带着这一万黑甲去前线寻找将军下落!” 离开京都! 林无忧终于想到这两件蹊跷之事的共同之处。 可是,为什么李冗和李郢承都让她离开京都,又用自己的身家性命给出理由,让她不得不做? 林无忧眼眸一震,她回头看着海棠,问她:“你方才说,宫中也准了长公子离京,去往晋阳?” 海棠点点头,她不敢看林无忧的眸子,低着头道:“王妃,如今少将军在前线告急,您是去晋阳还是......还是去东北边与黑甲卫一起寻人?” 林无忧看着海棠的神情,她问道:“海棠丫头,你在怕什么?” 海棠像只受惊的小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道:“王妃,奴婢是害怕,害怕这天寒地冻的,离京出府......奴婢自小都没出国过远门......” 林无忧见海棠可怜,她上前扶住她,说着:“寒冬腊月,你就留在王府里替我照看府宅吧,不必随我四处奔波了。” 她转身对房乔道:“房校尉先莫急,将军如果真的有难,他反而不会将密报送到我这里,事出蹊跷,我们更不能乱了方寸。” 林无忧看着红色诏书,对房乔道:“房校尉带着一万黑甲卫,先暗中等在晋阳城外,我先去看看老将军如何,你我马哨为号。” 房乔心里想了一阵,才明白林无忧话中玄机。 他拱手躬身,对林无忧行礼道:“王妃思虑周全,我等先暗中互送王妃去往晋阳郡,莫让他人道王爷王妃失了孝道。” 林无忧眼中赞赏,她目送房乔离开,又叮嘱了海棠几句。 离府之时,特地在王府内的合欢树上留下龙虎山的印记暗号,想着如果萧六儿转性回来,见到暗号便知道去哪里寻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林无忧坐在马车回看这京都城池,她下山回京不知不觉的已过了两年有余。 她本应自小在这座繁华都城内长大,只是缘分浅,出生便离京远去。如今这一走,林无忧只觉得今后想要回来,却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李郢承的密信里没说,可是林无忧心里却渐渐清晰。 李冗拥兵自重,李郢承战功卓越,李乾元这些日子在宫中周璇关系,谋略布局。 这京都,怕是要翻天了。 京都距离晋阳郡县百里,可是车夫熟练,他们一日之内就到了唐国公李冗的封地。 夜深露重,人困马疲。 林无忧让车夫在城外休息,她一人离开马车,背着少许行囊唤来飒露紫,一人一马奔向唐国公的府邸。 许是沿路官兵都认得飒露紫的名号,知道马背上的人是勤王王妃,一路畅通,并无阻拦。直至行到唐国公高大的府宅门前,一模轻笑才惊了马匹。 飒露紫嘶鸣着停住,它看着马蹄前只一步的人,吐着热气,退后两步。 林无忧放开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看着马前来人,欠身一礼道: “拜见长公子。” 李乾元比林无忧早到半刻,他一身白衣狐裘,看起来比上次将军府时,更加富贵尊荣。 “林家妹子,你怎么一人来了?” 林无忧疑惑,口中却不失礼节的回复着:“二郎在前线,无忧代夫君前来探望家翁。” 李乾元笑而不语,没有再问下去,只道:“这大冬天的,真是辛苦弟妹一人跑了百里地来表示忠孝啊。” 他侧身让过半道,对林无忧道:“你我二人如此有缘凑巧,不如一起入府去看望父王如何?” 林无忧侧过半步,恭顺的跟在李乾元身后,进入高墙恢宏的唐国公府。 深夜里,唐国公府宅内却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随引路仆从穿过前堂中殿,一直行到后堂大殿,李冗洪亮的笑声从殿中传道殿外姗姗来迟的二人耳中。 李乾元脸上的笑意更加肆意,林无忧的心中却沉了又沉。 李冗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府中设宴,他这病危的消息宫中杨凌皇帝不会不知,那又如何能放李乾元离京? 她还未思量明白,殿中仆从便传话让二人入殿。 李乾元笑着入殿,对座上李冗行礼道:“父王,儿臣回来了。” 林无忧欠身行礼,抬眸时看到大殿正中的主座,不由的心惊语噎。 烛光鼎盛,大殿正中的主座竟然是黄金打造的龙椅!金黄灿灿的颜色,在夜里更加刺眼。 “父王,儿媳前来,探望。”林无忧咽下心中惊惧,垂眸行礼问安。 “哦?是林家女儿啊!” 李冗从主座上走下来,他看着林无忧道:“你阿父阿母可到达南海离岛了?” 林无忧稳住心神,行礼回复道:“回禀父王,家父家母已经安全到达南海离岛,有劳父王挂念。” 李冗沉声点头道:“二郎的黑甲卫一路护送,想来也出不了岔子。” 他偏头问林无忧道:“如今情景你也看得明白,京都之地再不适合我李家上下屈尊,林家女儿,你可想好了?” 林无忧眼眸镇定,她跪在李冗前头,恭敬叩首道:“父王,您面前的李家二郎的妻子林无忧,不再是林家嫡女。” 她抬眸对着李冗威严的目光,拜道:“儿媳听闻父王身体欠安,马不停蹄日趋百里,当下见到父王身体安泰,心中大安。” 李冗身形魁梧,他踱步至林无忧面前,遮挡住身后的烛光。 垂眸打量了林无忧良久,李冗才点头示意道: “你辛苦了,先去歇息,本王无碍。” 第41章 合谋 林无忧领命,安静退下。 李乾元看着林无忧的背影,摩挲着下巴对李冗道:“儿子分明让军师将二弟被困的消息递到这女娘手中,可是她却不为所动……” 李乾元回眸,对李冗道:“父亲,这女子怕是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李冗闻言,转身回到殿中的黄金龙椅上,俯视着殿中站着的李乾元,道: “元儿,你一路辛苦,今日太晚了,你先去歇歇,明日晨起,再同我好好说说宫中布局。” 李乾元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被他掩饰进心底里,不露于外。 “儿子,遵命。” 他拱手正要退下,却听得坐上李冗声音不容置疑的道: “元儿,从今日起,你和二郎便是本王的左膀右臂,共谋大业。” 声音顿了顿,却更加威严的道:“兄弟齐心,无坚不摧,兄弟二心,溃如蝼蚁。 你且记住了,我这唐国公的府宅里,没有尔虞我诈的对手,只有心心相惜的手足。” 李乾元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回禀: “儿子记住了,从今日起与二弟共谋大业,共同协助父王,举旗胜天。” 李冗点头赞允,挥手让长子退去。 身边的军士从幕后走出来,看着龙椅上的李冗,拱手道:“王爷,依着原计划,正月里由二将军在晋阳举旗,我等在晋阳起兵反水,只是眼下二将军被困山海关,我等应该如何?是否让长公子替代二将军,前往晋阳?” 李冗摇摇头,看着李乾元离开的方向,叹道:“元儿谋略尚可,军功不足,他去晋阳,不足以号令各方豪杰。” 军师点头附和:“二将军骁勇,多年来收复了许多失地,更笼络各方农民叛军的首领收为麾下。如今举旗,确实是不二人选。” 李冗沉吟片刻,道:“山海关困的住别人,却困不住我李家二郎。” 他起身走下龙椅前的台阶,行至大殿门口站下,抬头看向寒冬中分外干净清明的夜空。 “明日,便差人将二郎夫人和她带到晋阳城外的一万黑甲卫护送至东北。本王听闻这丫头医术了得,他们夫妻二人同心,二郎即使遇险,也会化险为夷。” 军师跟在李冗身后,问道:“东北极寒,高句丽的阵法诡谲残忍,少夫人身子单薄,只怕......” 李冗冷声哼道:“她是我李家媳妇,如果连这些困难都克服不了,又如何同我李家上下共渡难关?!” 军师俯首,听命行事。 夜色渐明,随着东边渐渐升起的晨光,晋阳城内迎来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 鹅毛似的雪花旋转飘落,一层一层的堆积在青砖的城中主道上,又一点一点的滑落在冻硬泥土的城外官道上,气温不见降低,空气里的哈气却逐渐浓烈。 风萧萧兮,离群所,前路漫漫兮,知未归。 身单影只的林无忧晨光微亮时就被仆从叫起,行囊还未打开就又坐上离开晋阳郡的马车,去往山海关前线。 身边的空气冷凝,她的心里却在马车颠簸中一点点的温暖着。 半年未见,她如今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两人说过的,生死同往,比肩同行。 山海关饶是再凶险,只要跟他在一起,自己便不怕。 马车在路上行了多日,林无忧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厚,白色的狐裘披肩内除了贴身棉袄,还穿了许多防寒罩衣,显得她本来娇小的身影笨重许多。 穿了这样多的衣服,林无忧一下马车,离开暖炉的庇护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京都居中,龙虎山靠南,她自小到大第一次来如此东北的地界,即使身为医者一路都炖着姜汤饮下,但是身子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儿家,一路舟车劳顿,她还是有些风寒的症状。 “房校尉。”林无忧看着眼前黑洞洞的城门,问他:“出了这道门,就是山海关了吗?” “是的,大军就驻扎在城门外十里处。” 房乔从车内拿出汤婆子递给林无忧道:“今日夜色将至,王妃不如在城中驿站稍作休息,明日开城,我等便可与将军汇合。” 林无忧感受着汤婆子的温度,心里急切,却不敢显于面上。 她正要回身上马,却听到城门外有马蹄声疾行将至。 是他吗?! 林无忧激动的回身,想要从黑漆漆的门洞中看清来人。 “裴冀?” 房乔先一步认出来人,上前拦在林无忧身前,拔刀相向道:“你这贼子,怎么从西域到了山海关?” 裴冀无心理会房乔的敌意,他策马至林无忧面前十步处停下,拿着马鞭的手对林无忧行礼拱手道: “听闻王妃亲临,我等特来迎接。” 林无忧皱眉,她看着面前这裴冀,一时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抱月楼的掌柜如何在此?” 林无忧带着厚重的鼻音,声音却依旧清亮,她扬声问裴冀道: “你如今的主子是宫中那位,还是我师兄阿丙?” 裴冀坐在马上笑了笑,拱手道:“属下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那便是西域王朝。” 房乔闻言,带着身后数余黑甲卫拔刀道:“你这大胆小贼,当日将军在西域时念在你忠心护主,救你一命又放你一马,如今你还敢出现在我等身前,简直是找死!” 裴冀面色未见慌张,骑马又向前走了两步,从腰间掏出令牌摔给房乔。 “房乔,你且睁眼看看,这是什么?” 房乔凝眸,接住令牌借着身旁火光定睛瞧着,裴冀丢过来的正是李郢承的令牌。 “你如何有将军令牌?!” 房乔略一思索,便恨声道:“难道是你,联合高句丽等贼寇,构陷将军!” 黑甲卫闻言,都要随房乔拔刀冲上去,林无忧却觉有异常,她抬手止住房乔等人,仰头问裴冀道: “你说你只听从西域一族,便不可能和东北的高句丽联合。” 她沉眸问道:“我现在倒是不知道该叫你裴少侠还是裴掌柜了!你为何在此,还请速速说来!” 裴冀颔首低笑,再抬眸时对上林无忧却带了几分赞赏,道: “不愧是王子重视的人,你比这些中原莽汉强多了。” 他看着林无忧道:“我能在此护着李家二将军,林小姐还得感谢我家王子才是。” 他拱手对林无忧道:“在下奉命,来护二将军一程,还请林家小姐速速与我归营!” 第42章 失踪 林无忧心中大喜,多日了无音讯的萧六儿可是来寻她了?! 她抬眸问道:“裴少侠,我师兄阿丙可是在此?” 裴冀摇摇头道:“此地苦寒,我等废领命谁愿意前来送死!王子身娇肉贵,怎么会来这地界找不开心?他与王姬自然是在京都城中好生享福!” 他微微俯身,对林无忧道:“你们到底要不要跟我等归营?马上下夜十分,城门就要关了。我只答应李将军来这里迎回王妃,可未曾答应他要留下来和你们废话周璇!” 房乔见裴冀如此无礼,上前问道:“你且说明和将军关系,我等才能放心将王妃带入关内。” 裴冀不屑,他抬起马鞭指了指房乔身后的万余黑甲卫,笑骂着:“房校尉,你们这些禁卫军不曾贴身护卫你家将军,山海关的这群高句丽又不要脸的紧,我家王子担心自家妹子刚刚新婚就死了丈夫,所以派我带着弟兄们跟在李将军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他笑着道:“你们自己都看不好自家主子,却在这寒风里质疑我的来意,当真的好笑又可悲!” 房乔还要争辩,林无忧却抢先一步道: “裴少侠,将军怎么了?” “王妃要想知道,随我回军中便是。” 裴冀收敛神色对林无忧道:“切莫辜负了我家王子的一片好心。” 林无忧不疑有他,立刻转身唤来飒露紫,她将怀中的汤婆子丢给房乔,下令道: “房校尉,你带五千甲卫随我入关,在留五千甲卫在城中听信。” 房乔拱手领命,心中担心自家将军,便不再多言。 北风呼啸,夜色浓重。 出了城门,空气里骤然下起冰溜子,噼噼啪啪的打的人睁不开眼。 飒露紫不亏是李郢承亲选的战马,它步履稳健不危风雪的跟在裴冀马后,迎着烈风韩雪马蹄风更疾,寸步不落。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众人终于看到篝火簇簇的大军驻地。 裴冀迎着林无忧前往主帐,帐内站着五位将军,年龄各异,面色却一致的坚毅。 他们见到林无忧进来,齐齐拱手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王妃。” 林无忧扫视一圈,认出其中一人,她上前扶起他,道:“秦英雄?” 秦大川看着林无忧,退后一步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叩谢王妃当日救命之恩。” 林无忧扶他起身,问道:“秦英雄,你怎么从济州也来了山海关?” 秦大川起身,对林无忧解释道:“济州城防已稳,此次将军入关作战甚是凶险,我等便从全国各地领兵前来助阵。” 他说着,便向林无忧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尉迟都督,曾在中原腹地被将军所救。” 林无忧对尉迟都督行礼道:“我在龙虎山时就听闻尉迟将军战力神武,是二郎军中猛将,今日有幸得见,荣幸之至。” 秦大川走到尉迟身边,指着一位年轻人介绍道: “这位是柴绍,柴将军;他是唐国公麾下大将,曾经随唐国公南征北战,战功无数。” 林无忧看着柴绍的一身银甲长枪,上前行礼道:“无忧之前就听闻柴将军少年入仕,多年来助力家翁平乱征战,英勇善战,今日得见,在此拜谢。” 另外两位都是近些年李郢承招降的勇士,秦大川为林无忧一一介绍着,直到裴冀身前,秦大川才止住话头道: “这位少侠就不用介绍了,是王妃的那位少侠师兄特地派来的神兵,前些日子如果不是裴少侠,我等都得跟将军一起困在山岭中。” “将军当真被困?” 林无忧蹙眉,言语急切的道:“被困何处?如何救援?” 原本吵杂的主帐内,一时间沉默下来。 林无忧的心里越发沉重,她再问秦大川道: “将军,人在何处?” 众人摇头,面色都难看的紧。 裴冀上前来,摇了摇扇子,对林无忧道:“王妃怎么问我们?如果我们能找到李将军,还至于将你大老远的请过来?” 林无忧转身对上裴冀的眸子,打量着他眼中神色,半晌后说着:“裴少侠的意思是,你们寻我来,是因为……我找得到少将军?” “自然。” 裴冀摇着折扇,带动着帐内炉火一阵阵的忽明忽暗,晃的人心神不定。 林无忧在恍惚间,听到帐外一阵马声嘶鸣,瞬时间醍醐灌顶,心中明了。 “飒露紫。” 帐中诸人听见马声,异口同声道:“将军爱骏,飒露紫竟然给了王妃?!” 尉迟都督喜笑颜开,他迎上来对林无忧道:“末将就知道,王妃前来定会有转机!” 他笑着道:“飒露紫跟随少将军多年,他认路认主,对主人气味可以追踪前去!如今飒露紫在此,定然可以寻到将军!” 众人闻言皆大喜,只有裴冀摇晃着折扇,看着尉迟道:“你说,那马儿飒露紫认主?” 尉迟拍着胸脯道:“末将怎敢在将军生死大事上说笑!当年渭北之战,我跟房乔二人和将军离散,是飒露紫回来引路,带我二人寻到将军主力!” 他言之凿凿,说的喜色难掩。 裴冀回身看着林无忧道:“既然是良驹俊马,想来并不是谁都可以在马背上的,王妃……你可是要自己骑马寻人?” 众人听到这里,齐齐看向林无忧,面露难色。 东北山岭,别说是寒冬腊月的风雪天,就是盛夏气候最好的日子,不认路的将士入内,都会迷路难归,更可况是如今这个情形。 林无忧对各位拱手,她镇静的眸子让帐中诸人皆是一定。 “各位将军,我不是什么久居深闺的柔弱女子,小女不才,自小在龙虎山中师从张天师,从小也熟读各类兵书,习得一些纸上谈兵的浅薄军事。 虽然武术功法远不及各位男儿,但是这强身健体的功法却没少修习,身体,还算康健。” 她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对各位道: “飒露紫认主护主,如今我也算它半个主人,飒露紫即使寻不到夫君踪迹,也会带我安全回来,请各位将军放心。” 说罢,她从炉火中取出一只噼啪燃烧的火把,对各位道:“有劳各位将军简单绘制山海关山岭地势图谱,画出将军及三万军士消失范围,我自会带着地图去寻。” 第43章 迷阵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让这单薄的王妃只身前去,万一未寻到将军,又折损一位夫人…… 帐中诸位男儿,无人张口回话。 诸人沉默了一阵,还是裴冀冷笑一声打破僵局。 他将手中折扇一把合上,对林无忧说:“你这个女娘,勇气可嘉。可是你身在闺阁,到底知不知道东北山海关有多险恶诡谲?你如此……” 他还要再说什么,被尉迟拦下,尉迟佩服林无忧巾帼不让须眉的胆魄,也担心李郢承的安危。 如今箭在弦上,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军中稍有不慎,就会哗变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他拱手对林无忧道:“属下愿带五十黑甲卫,挑选良驹快马,跟在飒露紫身后,随王妃一起寻得将军回归!” 秦大川打断道:“尉迟不可,如今军中人心不稳,除了将军,就你跟各营部熟悉,你一走,军心大乱,我等……我等安抚不了将军旧部啊!” 尉迟闻言,知道秦大川言之有理,一时间左右为难,愁容满面。 柴绍在一旁双手抱剑,并没有参与讨论。他是李冗将士,在李郢承的军中话语权并不多,况且这次李冗派他来助阵,目的不是山海关,而是协助李郢承晋阳起兵…… 如今这副情景,他自坐山观戏。 裴冀左右看了看,无奈上前道:“你们在军中都有不可离营的角色,我这个江湖散人受命护主,却再无推脱的借口……” 他抬手从身旁的木架上拿过一匹褐色狐裘披在身上,转头对林无忧道: “我带人护你,你家夫君的褐狐皮袄借来一穿。”说罢就转身出帐准备人马。 帐中诸人见裴冀肯身先士卒,出人出力护佑王妃寻人,眼下这也是最合适的方式了。 其余人将林无忧让道帐中军演沙盘前,向她简单介绍山海关内的山岭地形,尽可能的详细道来,柴绍又用木炭羊皮绘制简易地图,让她随身携带。 一切准备就绪,林无忧又带了几瓶伤药装在怀内,一刻不耽误的策马离营。 一行人驶出军营,已是子时。 圆月高悬,又是一个十五团圆夜,还有十余日,就是新年了。 林无忧随着飒露紫的起伏律动,身子又埋低了一些……她只盼着今日可以寻到李郢承,新年将至,她不想一个人守岁。 离开军营向北数十里,便是此前将军激战的地界。 寒风烈烈,一阵阵的风雪嘶鸣声卷起满地烧焦的旗帜,在漫漫的雪地沙石里,不知道有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被残忍地抹杀。 尸横遍野,血流千里。 战争残酷,从无胜者。 林无忧屏住心神,不让周遭的惨状影响她的脚步,她附在飒露紫的耳边,夹紧双腿对飒露紫说: “再快一点,马儿,我们去找他。” 飒露紫似通人性,它马头前俯,马身却起伏的更加剧烈,卯足了劲向风雪深处冲去。 裴冀带着五十骑兵,身下已是军中最精壮的马儿,一行人人马具甲,紧步跟在飒露紫身后,不敢大意。 可是良驹俊马与寻常军马不是一个频率,刚过了北战场,他们就与飒露紫拉开距离,奋力追赶,也只能远远看到马儿的身影。 裴冀心中低骂:这女娘怎的如此心急!山岭地势险恶,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雪窝子里,到时该如何救她! 一边想着,裴冀有招呼身后勇士:“各位十五人一组,从左右两处分别向北边前进,哪一队先遇到飒露紫和王妃,记得冲天鸣笛为号。 身后勇士都是裴冀从西域带出的兵马,听得号令,前后有序的错开,从左右而去。 裴冀领着一队精兵,继续从中路向前寻着马蹄印记寻人。 林无忧这里,也的确危机四伏,好在飒露紫行动迅速,前蹄踏入雪窝子,后腿便纵身一跃,带着她避过几处险境。 夜色逐渐被冷气凝滞,林无忧紧紧抱着飒露紫的脖颈,身上几乎被颠的散架。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的风寒发作,她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寒,额发也被汗水浸湿,喉咙里隐约有些腥甜的味道翻涌上来。 飒露紫像是感受到了马背之人的痛苦,它放慢脚步,踢踏踢踏的走入一处废弃的山岭城池中。 月色被浓雾遮挡,林无忧从马背上起身时,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黑暗,好像东北的天空中再明耀的星辰,也无法将此时的阴暗驱散。 风雪交加,路径难辨。 此起彼伏的山岭脉络在黑夜里犹如沉睡低吼的野兽,随着鹅毛大雪,伺机而动,将人吞噬。 林无忧这才发现,身后早就没了裴冀的身影,她稳了稳心绪,谨慎的策马向废弃的山岭城池内走去。 城池内部,随处可见用山海关特有黑土堆砌而成的残垣断壁,一片接着一片。寒风呼啸着穿过黑土破败的墙洞,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宛若女子在凄厉的哭泣,十分瘆人。 林无忧策马在这片破败的古城池中游走,直到一个时辰后,又回到原地,仿佛进入了鬼打墙的世界。 她抬手轻抚着飒露紫的马背,自言自语的道:“你说,他会在这城池内等我们吗?” 飒露紫似时听懂了一般,原地地鸣着,像是在回应林无忧的问话。 林无忧见状,喜不自胜的信心大作,她直起身仔细观察着这废旧城池的断壁残垣。 天上的圆月也来帮忙,它从云团当中露出头来,将明月清辉撒入山岭旧城之中。月光穿梭在灰白层次的云层之间,忽明忽暗,断壁的残影,也随着月光的晦暗,时隐时现。 六边卦象? 林无忧借着月光,看清旧城布局。这里的断壁残垣排列方式像极了战国时期孙膑所写的《六丁六甲连环阵》。 她回想着兵书内容,按着兵法布阵的诀窍,策马走向阵眼的方向。 快行至阵眼时,飒露紫突然马蹄顿地,一阵昂首嘶鸣,林无忧没有防备,也被震下马背。 她摔得眼冒金星,正要睁眼起身,却听到不远处,一阵熟悉的马鸣声呼应着,穿过风雪,穿透而来。 是青骓! 飒露紫和青骓要雁门主城时是她亲自喂食照看,这两匹马的叫声她再熟悉不过。 青骓在此,它的主人定然也不远了! “李郢承,你给我活着!” 林无忧心中大喜,策马前去。 第44章 露浓 林无忧大喜,她来不及检查自己伤势,连忙起身牵着飒露紫走向青骓嘶鸣传来的位置。 不肖半刻,一人一马就来到旧城内一处还算完整的民房前。 青骓被拴在房前石墩子上,见到飒露紫的身影,前蹄顿地,兴奋不已。 飒露紫也抬步过去,与青骓马儿头颈相交,相互摩擦取暖。 林无忧快步走入屋内,巡了一圈,却未寻到李郢承的身影。 她略一思量,便在屋内寻找是否还有什么机关暗室。 果然,一阵摸索试探后,屋内地板缓缓裂出一条缝,露出向下阶梯。 林无忧点燃一盏煤油灯,解下披肩,用身上狐裘挡住地板关合的缝隙,谨慎的向地库内走去。 阶梯是有十阶,地库内伸手不见五指,林无忧不敢妄动。 她靠着墙壁摸索,一步一步探路。 忽然,煤油灯被风带乱,接着一个身影闪过,在她身后将她钳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谁?!” 身后的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一股泥土混着血腥的味道。 林无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却是大喜,她顾不得手上身上的疼痛,对身后的人道: “二郎,我是无忧!” 身上力道骤然一松,身后的人反手将她抱入怀里,紧紧的嵌入身体里一般,同样动弹不得。 “二郎……” 林无忧喜极而泣,道:“我终于寻见你了……” 李郢承感受着身前之人的温度,他贪婪的吮吸着朝思暮想的味道。 “忧儿,怎么是你?” 林无忧哽咽着道:“你带兵失踪,你的军师修书密报送入京都给我……我本想着先来寻你,可是李冗老将军那边又说病危,需要我回晋阳郡一趟…… 我想了想,京都至晋阳郡只要一日,待我替你向老将军尽孝,再来东北寻你,生死一处……” “军师密信?” 李郢承声音沙哑虚弱,他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看着林无忧道: “忧儿,我的军中,从无军师一职……李家上下,军师只在父王身边。” 林无忧不解,她抬头看着李郢承道:“可是房乔校尉不会骗我,他说军中军师来报……” 说道此处,林无忧才反应过来,此次东征出兵,是李冗和朝廷各类军营汇合,并非只有李郢承旧部,房乔或许想着是其他将军带的军师,事关李郢承姓名,他慌张来报,未曾求证。 林无忧问道:“不是你叫我前来,又有谁知道飒露紫可寻主人这等法子?你的军中将士,我方才也都瞧见了……” 李郢承略一思索,前后故事便对上了。 他提起油封,将林无忧待到地库内的一角,此处地上铺着茅草,温度也较其他开阔处暖和些。 两人坐在墙边,李郢承徐徐道来: “飒露紫和青骓,我一直养在将军府内,大哥和父王,都清楚良驹心性。 此次我被困失踪,大军中定有将军府旧人回禀晋阳郡和宫中,如此,他们才能假意借密报,试探你我夫妇。” 林无忧冰雪聪明,这些日子她也知道些权贵的谋略思路,此时也已了然。 “所以……不管这个密报是李乾元给我的,还是李老将军给我的,他们都是想试一试我这个二郎新妇处事如何? 是百善孝为先,还是一心只有二郎的身家性命?不管我怎么选,这都代表着你李郢承的心性意思。” 李郢承点头道:“还好,我有贤妻如此,替为夫在危难之时,选择了父王孝道…… 也只有如此,父王才会派兵护送你来前线大营,让飒露紫救我性命。” “父子之情,还要以命试探……” 林无忧嗤之以鼻,她想到唐国公府外李乾元的嘴脸,就觉得心惊胆战。 如果她行差搭错一步,李郢承的性命岂不是就得交代在这荒郊野岭的废旧城池之中? 她回身就要带李郢承离开,李郢承却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你受伤了?”林无忧停下手上动作。 李郢承点头,却挤出笑容道:“无碍,等我们回到军营中,再让军医医治。” “我就是医生。” 林无忧上下打量着李郢承,问他:“我只动了你一下,你就满头大汗,定然伤得不轻,快让我检查一番。” 她不由分说的解下外套,铺在茅草之上,扶着李郢承躺下。 李郢承见她认真,不忍打断,眼眸里却带了几分促狭的意味。 一双小手从李郢承的领口处开始探脉,她动作尽量轻柔的解开李郢承领口处的系带,一层一层的将他上身衣物剥离。 借着油灯,李郢承前胸两道旧伤狰狞的疤痕刺进无忧眼中,她嘴角紧紧抿着。 李郢承被她冰凉的指间轻抚过胸口,顺着林无忧的眸子,他看着自己的旧伤。 他知道让她担心了,语气轻松的解释道:“这是三年前的旧伤了,不打紧。” 林无忧不语,继续检查着李郢承的上身,她前后看了看,只有手臂的伤口严重些,却也只是浅表伤口,并不严重。 简单上药包扎,林无忧看着李郢承的腰带,双手放在上头,有些犹豫。 “无碍。”李郢承声音轻松,带着几分揶揄道:“你是医生,医者眼中无男女。” 他自己动手,解开腰带,露出肌肉紧绷的小腹,对林无忧道:“我的伤口在大腿内侧,劳烦林大夫医治。” 林无忧一双手停在半空,她看着若隐若现的男性酮体……这不是其他男儿的身子,是她还未…… 还未同房的夫君啊! “怎么,林大夫治不了?”李郢承看着林无忧的脸颊,即使是黑暗里,也猜到她定然羞红了脸。 “不……不是。”林无忧结巴。 “那是,林大夫不肯救?”李郢承得寸进尺道:“方才可是林大夫亲手褪去在下衣物……如此,便不肯负责了?” 林无忧又羞又愤,作势便要点他穴道 李郢承可是身经百战,他反手握住林无忧冰凉的小手,笑道: “不闹了…不闹了……忧儿若是害羞,替为夫穿好衣服,我坚持到营中再治。” 林无忧羞愤:“你明知,我舍不得!” 李郢承眼中涌上情愫,轻笑着: “那便脱吧。” 第45章 不禁 林无忧银牙轻咬,心口一热就抬手向李郢承的腰间探去。 清凉的指间碰触到炙热的身子,两个人都是一震,李郢承压抑着情绪,只想着别吓到这个小丫头。 林无忧却是故作胆大,小嘴巴里叭叭叭的说个不停,掩饰内心的紧张。 “你看看你这道伤疤,位置极为凶险,若是再偏半寸,触及肾脏,那你这日后子嗣绵延,怕是来之不易了……” 林无忧自顾自的说个不停,完全不顾及手下的病人已经憋的脸部通红,身侧双手紧握,手臂青筋渐起,血脉翻涌。 “啧啧啧,再看看你这大腿的伤口,更是经脉聚集之地……这个刀口在大腿根部,一寸多长,要不是你之前及时包扎止血,只怕这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了…… 虽然草草包扎,但是也算你懂得一二。” 林无忧说着就上手去解除之前的“草草包扎”,伤口位置临近血脉,这包扎的布条缠住伤口,又被血液浸湿、凝固,此时已经凝结在一起,布条打结处十分难解开。 林无忧虽说嘴上不饶人,但当她扒开布条,看到被血液浸湿的伤口时,医者之心便占据上峰,俯下身仔细打量着伤口伤势。 “这个布条应该包扎时间不短了吧?” 她看着伤口道:“你之前包扎时,可有用我给你的金疮药?” 李郢承全身气血翻涌,他努力压抑着身体的反应,面对林无忧的“目不转睛”他只好随口答道: “当时紧急,没来得及。” “我得拆开这个布条,重新为你包扎。” 林无忧伸手再次尝试解开布条,几番操作,却是徒劳……伤口已经有几日时间,布条在低温下混着血液,实在难以从打结处平安解开。 她从腰上拔出一柄短刀,试图用刀锋割碎布条,这一幕,看的李郢承胆战心惊…… 那个位置,或许,不太适合,用刀吧……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合适的话语拒绝,林无忧也发现布条过紧,用刀只怕会伤了病人第二次。 她收起短刀,俯下身去,用牙咬住布条,一点一点的用牙齿磨损布条边缘,试图将布条撕裂。 李郢承见林无忧俯身,开始用嘴为他解除关键部位的束缚,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等他想明白,林无忧的侧脸就若有若无的贴着他的大腿内侧接力,试图撕开包扎的布条。 李郢承握拳低吼,对林无忧道:“忧儿,我们回军营再治……” “你别动!”林无忧低斥道:“伤的这么深,你怎么也不知道上药!还好这里天寒地冻的,将包扎的布条冻住,没有让创口进一步发炎…… 如何碰到盛夏,你这条腿过了这么久,只怕是……” 林无忧说话间,口中吐气丝丝缕缕的碰触着李郢承的皮肤,再加上如今这实在暧昧的姿势,李郢承实在忍无可忍…… 他伸手一把将无忧拉进怀里,用自己的唇堵住她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林无忧被他禁锢在怀里,一双手被方才刚刚包扎好的伤臂握着,不敢乱动。 可是这李郢承实在欺负人! 他本是吻她的唇,后来又用牙轻咬她的嘴巴,趁自己吃痛之时,一路攻城掠地,让她难以呼吸。 “李……” 林无忧有些晕眩,她在唇齿间努力叫他:“你别……你别乱动……” “是你先惹我的……” 李郢承在她耳边低语:“忧儿,你可知你在玩儿火?” 林无忧怔愣着看他,脸色绯红。 “你别……” 她抬手顶住李郢承要俯下来的身子,说着:“你的腿,我还没上药……” “林大夫……” 李郢承低笑着,声音却充满魅惑:“你这医术,着实……强的厉害。” 林无忧身上越来越热,头脑发懵……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如何驳斥李郢承此时的行径,只能任由这个不听话的病人翻身压上来。 可是,李郢承却撑着身子,不再向前。 他抬手抚了抚林无忧的前额,瞬间就皱眉道: “忧儿……你身子怎么这么烫,可是发寒热了?” 林无忧睁开禁闭的眼睛,自己抬手谈了谈额头,叹气道: “东北山高路远,的确难走。” 李郢承深叹一声,从林无忧身上翻身下来,躺在一旁的草堆上,道: “人还病着,如此不老实。” 林无忧也重新做起来,审视着李郢承腿上的伤口,口中不饶人的道: “你这伤员,才是不老实!” 她继续俯身为李郢承拆去废布,又重新上药包扎。 一顿操作后,她全身已经湿透。 “好了,李大将军,我们可以归营了。” 林无忧撑着膝盖站起来,却不料头脑发昏,身体直直向后栽去,还是李郢承反应快,起身扶住她,护在怀里。 林无忧尴尬,口中却打趣道:“好了,我救了你一次,你救了我一次…… 我们,打平了。” 李郢承拿她没办法,笑了笑反手钳住林无忧冰凉的手指,说道: “多谢夫人以命相救……为夫只能以身相许,报答夫人恩情了。” 林无忧也呲牙笑着,没心没肺,却是真的开心自在。 两人借助林无忧就在机关处的披风,合力将机关地缝打开,这才从地库逃出来。 林无忧看着屋外的飒露紫和青骓,眼神温柔的道:“二郎真会选马,这两匹骏马,不止一次救了你我的性命。” 李郢承为林无忧披上狐裘披肩,淡淡的道:“万物有灵,何况马匹伴侣?” 他走出屋外,轻抚着青骓和飒露紫的马背,对林无忧道:“在遇见忧儿之前,这两位便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林无忧走过去,跟着李郢承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梳理着马鬃,笑着道: “从今日起,它们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郢承笑问:“哦?想不到飒露紫和青骓竟然有幸抢了萧六儿的位置。” 林无忧听到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萧六儿不理我了……” “他派了裴冀来山海关助我,又怎么跟你置气?” 李郢承将林无忧靠近怀里,道:“他的身份复杂,是需要些时间适应……” 风雪停止,晨光微曦。 林无忧看着远处天边泛起的潮红,心里一点一点的回归安宁。 “走吧,我们归营。” 第46章 得胜 冬日的清晨,出气成霜。 山海关外的山岭里,大地还在沉睡,只有偶尔传来的野兽啼鸣声,划破天际。 李郢承带路,特地避开了战场残忍的路段,带着林无忧从树林间穿过,阳光透过薄薄的雾气洒在大地上,宛如王冠上的宝石一样般熠熠生辉,给二人狐裘冷凝的冰晶又挂上一层金色的斗篷。 二人身上都有伤,策马时都收住力气,没有挥鞭疾驰。 难得的平静里,林无忧方才想起随她一起出营夜寻的裴冀。 李郢承却不急,他料事如神,对裴冀的行事作风也了然于胸。当真如他所说,二人在军营外二三里地,同归来裴冀一行人汇合。 几人回到营地,裴冀回帐补觉,李郢承传来军医为林无忧探脉诊治风寒,自己却无暇休息,草草洗漱后,换了身衣裳就前往军营主帐,商议高句丽最后一战。 林无忧长途跋涉,多日来体力已近透支,她躺在李郢承的军帐中,睡在他的军榻上,难得踏实的睡了一觉。 不知是不是饮下风寒汤药的关系,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 梦里的她,带着李郢承回到龙虎山去。她兴奋的将自己这位夫婿介绍给诸位师兄弟们,还十分得意的去找师父讨赏。 梦里的林无忧,在龙虎山肆意潇洒,她是龙虎山里最受宠爱的小师妹,也是师父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医门弟子。 林无忧习惯性的去阿丙师兄的房间寻他,想要向他炫耀自己新研制出来的毒药,趁阿丙师兄不备,再戏弄一番…… 只是想想就开心! 可是她找遍了龙虎山,便寻不得阿丙师兄的身影,她急得去找师父求援,师父却闭门谢客,连她也不见! 林无忧在梦里急得直哭,直到李郢承出现,他冷着脸质问林无忧道: “你为何在本王身边,还想着那登徒子?” 林无忧摇头,她想解释…… 她想告诉李郢承,自己跟阿丙师兄亲如兄妹,并无男女之情。 她拉着李郢承的袖口,求他帮自己找回阿丙师兄,她对阿丙师兄情深义重,却问心无愧。 “若我问心有愧呢?” 阿丙师兄又出现在林无忧和李郢承中间,他抓住林无忧的手,说道:“阿零,跟我走,我带你去江湖里……” 林无忧惊惧,她想抽开袖子,又听到耳边响起林无忌轻斥的声音: “无忧,你怎么如此任性!快回京都去,阿父阿母还在等你,不可让子吟失望……” 林无忧被梦中各种声音吵得头疼,一时困在梦魇里,醒不过来,颤栗得满头大汗。 李郢承坐在军榻旁,抬手探着林无忧的前额,皱眉问军医道: “怎么一日了,还这么烫?” 军医拱手行礼道:“王妃多日劳苦,近日又受了惊吓,邪寒入侵,在这山海关外,苦寒更甚……一时间恐怕难好。” 李郢承回眸看着榻上的娇人儿,满目心疼。 明日,他便要出战高句丽,这最后一战他必须获胜。 李冗还在晋阳郡等着他带兵去晋阳,他不能令父王失望…… 可是…… 李郢承抬手为高烧不退的林无忧换上新的降温手帕,不舍的抚了抚她潮红的侧脸。 “忧儿,若你不好,我又怎能安心出战?” 他挥手让军医退下,深夜的军帐内,只余他和昏睡的林无忧二人。 林无忧瑟缩着,一直向他的怀里靠去,口中直喊着冷。 李郢承思索片刻,解开衣袍,将浑身发抖的林无忧抱入怀里,两人相拥而卧。 恍惚间,林无忧听见耳边似是有人说: “世间不过游戏一场,你得快快好起来,若你不在,谁陪我走向山巅,俯视万物……” 翌日,清晨。 林无忧睁眼时,帐外的阳光正透过军帐帐帘的缝隙,倾泻在军榻上。 她听见军帐外,三军振旗高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一群儿郎声音铿锵有力,或年老,或年幼,此时的三军将士早已不分你我,从此便是手足亲人,他们饮下烈酒,随鼓声一起振臂高呼,齐齐摔破酒碗。 山海斜阳征途漫漫,血仍未干狼烟未散,双手扶剑残垣靠断,旌旗遍野哀鸿颤颤。 家书身上带,三军齐声誓要这山河在。 全军将士听令,英雄酒倒满,再借天一身苍龙胆,铁马银枪映月寒,绝岭战鼓谁把它重锤擂! 林无忧披衣起身,她现在李郢承的军帐外,看着三军之前的青骓马上,她的夫君一身黑甲金盔,策马在金光之下,一声号令,银枪直对山河。 很久很久以后,林无忧还记得这一场山海关的关键一战,二十万军士尽数出征,与高句丽大军激战三天三夜。 两军交战,按着战场规矩,为首的三位主将应该先冲阵,厮杀对阵一番,若有人败下阵,便得接受出兵对战的条约,可是这高句丽的军队却不守规矩,直接拉弓向旧唐大军射来毒箭。 十几年后,李郢承亲口同她讲起这场战役时,还是会恨恨咬牙,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大破高句丽…… 那场寒冬里的对战战鼓震天,号角响彻山林。士兵们整齐列队,杀气冲天…… 然而,当真正的战斗打响时,两军整齐的方阵不一会便厮杀在一起,变得混乱不堪! 刀剑交错,箭矢如雨,每个人身边四周,都是血雾弥漫,只能凭借盔甲眼色,判断敌我。 战旗纷飞,旌旗阵阵。一个接一个举旗的战士倒下,说不尽的鲜血染红了这片离家千里万里的黑土地,化作硝烟,散落在时光的尘埃里。 很久很久以后,林无忧依然记得李郢承归营时的盛况。 他骑在满身是血的青骓马上,全身黑甲在阳光下反着猩红色的光亮。 跟在身后的将士身上,无一不伤痕累累,血污满面。 或许,连战士们自己也不清楚,哪一处血是自己的,哪一处血是敌人的,又或者,哪一处血是……战友兄弟的。 可是,当李郢承坐在战马上,德胜凯旋,振臂高呼:“赢了!” 跟在他身后刚刚从地狱归来的英雄们,便像是看到了生的光亮,他们无视满身伤痕,他们欢呼雀跃,振臂高歌: “赢了!赢了!” “少将军!少将军!” “勤王威武!勤王威武!” 林无忧看的心惊,她眼神空洞的站在军帐外,失神一般地看着满营将士发疯似的庆祝凯旋。 这一次,归来的是他们,下一次…… 她的夫君还会不会如此幸运呢? 第47章 晋阳 自高句丽一战,林无忧便清楚深刻的知道,战争残忍,得胜不易。 她甚至都不敢深想…… 李郢承自八岁起便坐在马背上,日日过的就是这样胆战心惊,刀尖舔血的日子…… 她能平安遇见他,嫁给全须全尾的他,需得经过多少次惊险,需得得到多少次上天庇佑?! 如今人还能活蹦乱跳的在眼前,已经是幸甚至哉,她也是再无他求…… 如此得来不易的夫君,她自然要好好陪在李郢承身边,寸步不让的护他周全,助他成就大业。 山海关以后,大军只休整三日,便动身入关,向晋阳而去。 三军开拔时,林无忧的风寒还未痊愈,可是无论谁来劝,她都要跟李郢承同行同往,死生契阔。 军中皆赞勤王夫妇是情深似海,天作之合,更有军士称赞她是巾帼英雄,神医妙手…… 林无忧都是淡淡笑过。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直到山海关一战,她才明白李郢承的生死,对她而言,就是全世界。 一念生,一念死。 她,赌不起。 如此,她便许上自己全部身家医术,一腔热血,满心真情,陪他策马天下。 晋阳城地处中原腹部,四周都是李郢承这些年收复的城池和收降的土匪头子,在此处揭竿而起,对李郢承而言并非难事。 还有半月,就是元宵佳节,对于中华大地上的臣民,元宵团圆,无比珍贵。 李冗来信,让李郢承休整士兵,待十五元宵后,正月十六同林无忌在北境的大军、李元吉在西境的大军,一起举旗,改天换日。 半个多月的休整,军中难得安稳几日。 李郢承本想这几日带林无忧去附近山里寻一寻他幼时买下的酒坛子,却被今日这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打乱了计划。 “……杨莞公主?” 他见到一身男儿装束的杨菀被军士押着进帐,眉心不耐的挑了挑。 “你……如何在此?” “子吟哥哥!莞儿终于寻到你了!” 杨莞挣脱开士兵的压制,委屈巴巴的对李郢承道:“子吟哥哥,你早就答应了皇帝哥哥要娶我入府的……莞儿在宫里左等右等,你都不来……” 小公主上前缠住李郢承的手臂,笑着道:“莞儿知道子吟哥哥到了晋阳,自己便溜出宫来寻你。” “何人告诉你,本王在晋阳城外?” 李郢承的眸色漆黑,一双凤眸里已然藏了杀气。 “是萧妃姐姐呀。” 杨菀笑得无害,她对李郢承道:“萧妃姐姐最好了,她整日来冷宫陪我说话,讲子吟哥哥在前线的故事……” 杨菀似是想到了什么,努起嘴来不快的道:“萧姐姐比起林家姐姐,待莞儿好多了!” 李郢承眉心深蹙,看着身边娇纵的小公主问道:“公主既然来去自由,宫中又有萧贵妃为伴,何不速速回去?我这营帐简陋,容不下公主贵人。” 李郢承拂袖,再对杨菀道:“公主口中的林家女儿,是本王爱妻,请公主慎言,自重。” 这话说的极重,杨菀哪里见过这样的子吟哥哥。 她一个小丫头一时间被震慑的一时无言,呆呆的看着这平时温润如玉的心上去。 李郢承不想在跟她纠缠,挥了挥手,让军士将杨菀带下去。 他心中烦闷,方才坐在书案后,就看到林无忧掀开帘帐,走了进来,手上还端了个模样奇怪的东西。 “忧儿……” 李郢承起身迎上去,走近了才看清,林无忧手上的东西,大概是个点心。 “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还不错?” 林无忧将手中“点心”呈到李郢承眼前道:“快试试,这是这是我花了许多心思才研究出来的药膳!” 李郢承嘴角带笑,眼里却带着十分质疑:“药膳?……忧儿,我怎么不记得,你会……烹饪?” 林无忧尴尬的笑了笑,复而又得意抬头说:“饭……那自然是不会的,可是煎药我熟悉啊,这将食物和汤药混合在一起,不就是……药膳了?” 林无忧见李郢承质疑,故作生气的道:“你不信我?”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手上奇怪的“药膳”,犹豫着接过来,问她: “夫人…你确定这个……药膳,是给为夫滋补用的?” 林无忧笃定,她说:“其中十几味草药,都是对你旧伤愈合有益,加上这糯米和艾叶,都是正月里食补的好东西!” 她灵动的小脸上笑得谄媚十足,对李郢承道:“你试试呗,我又不会毒死你……” 李郢承对她的撒娇十分受用,甘之如饴的抬手将林无忧手上药膳接过,送入口中…… 其中滋味,倒也…… 世上独一份的特别。 林无忧期待着李郢承的反馈,可是李郢承的口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顺了好几口水才将口中食物吞咽下去…… 他不忍林无忧失落,柔声道:“味道,虽然有些奇怪,却……不失为强身健体的良药……毕竟,良药,苦口嘛。” 林无忧听到这等反馈,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都带了泪。 李郢承第一次见到这般开心的无忧,心中十分欢愉,不忍心让这么美好的时间被其他干扰。 心中略一思索,便将杨菀私自来晋阳的话咽下去,留待时机成熟之时,再将这位刁蛮公主送回晋阳主城,交给父王李冗处理。 ……………… 京都城,抱月楼。 裴冀两日前就带着千余府卫回到京都,向西域旧朝的两位主子复命。 萧六儿坐在厢房内,一身西域贵族的紫金打扮,与之前的气质,判若两人。 他举起手中琉璃酒杯,仔细端详着,声音却向包房内另外一处的萧妃问道: “家姐,你将杨菀送到晋阳,做何意图?” 萧妃看上去脸色不如往日红艳,此时略显疲惫的声音道: “你们都要将皇宫翻天了,本宫好心,正月里面日行一善,救那公主一命,按中原的话说,岂不是胜造七级浮屠?” 萧六儿嘴角扬了扬,眼底却不见笑着,说着:“家姐何时如此好心?” 萧妃身子软绵绵的坐着,回到:“倒也不是为了他人好心……杨菀去晋阳,让那李郢承分分心,这新年啊,哪有那么容易过…… 如此,你的林家妹妹才有机会知道,这世界上谁对她用情最深……” 她一双桃花眸子看向萧六儿,笑着道:“弟弟,你可别跟姐姐说,你不喜欢她。” “我与她的情义……” 萧六儿放下酒杯,对萧妃道:“跟你们心中的男女情爱,世俗礼教,并无关系…… 你们整日绸缪算计,自然理解不了我龙虎山中的纯粹。” 萧妃笑了笑,撑着桌案起身,走到自家弟弟身侧,看着他的眸子,道: “墨儿,我西域儿女向来坦诚,你不需要用世俗礼教这种词来掩饰。” 她抬手指了指萧六儿心口处,说着: “你对她是什么感情,不必告诉家姐……问问它,就知道。” 第48章 关系 萧六儿抬眸看了萧妃一眼,无以反驳。 既然这位西域王姬认为师妹阿零是他萧六儿的心上人,那就让她再误会更深一些,又如何? 只有这样,她才会动用西域裴冀等人,不远千里的去护着李郢承的安危,也是护着阿零无忧。 可是,萧六儿还是对面前的家姐喜欢不起来。 他看着萧妃苍白又略带潮红的面色,略带厌恶的皱眉道: “杨凌皇帝夜夜笙歌,纵欲无度,家姐就这么陪着他一起作死?” 萧妃听到杨凌的名字,眼底也带了几分不耐。 “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重新坐回酒案后,拿着一杯月色药酒在手中把玩着,口中道: “李乾元答应我,一个月内,李冗就会在晋阳举兵反叛,他埋伏在宫中的棋子自会将那杨凌拿下…… 我在杨凌身边蛰伏多年……是李乾元放在杨凌皇帝枕边的一把利剑,眼瞅着要熬出头了。 借着李乾元的手,你我姐弟大仇得报…… 到时候,我们就自由了……” 萧六儿听着萧妃口口声声说报仇,只觉得觉得又可悲又可笑。 他看着萧妃道:“如果西域王朝覆灭真的如裴冀所述,是李冗带兵杀入王庭……你我的仇人,又怎是他杨凌皇帝一人?” 萧妃抬手饮下药酒,对萧六儿道:“西域王庭覆灭,自然不只是杨凌的罪过…… 可是,二十年前……李冗杀入西域王城时,李乾元还是个孩子,并未参与…… 是他从西域带我出来……将我安置在这抱月楼里,让我好生长大,也是他,寻回裴冀助我,这么多年,只有他是真心对我好的…… 李乾元很久以前就答应我,他会创立新朝,推翻旧唐的荒诞…… 他会是新朝的王…… 而我,定会是新朝的王后。” 萧六儿挑眉,看着萧妃的几近癫狂的神态,未发一言。 再看向萧妃时,他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悲悯的神色。 萧妃面前的药酒猩红刺目,是女性容颜的神药,更是身体命脉的毒药。 他轻叹一声,对萧妃道: “家姐,这西域药酒的配方,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比例,但…万事讲究个过犹不及…… 你再这么喝下去,身子气血还能不能熬到当新朝皇后的一日……你应当清楚。” 萧妃听到自家弟弟的关心,嘴角沉了沉,心里想着杨凌夜夜对她的各种索取,心中恶心又厌恶。 “墨儿放心……” 萧妃将面前药酒推了推,说着:“今日出宫,我便是打算从抱月楼中选几位可靠女子,随我一起入宫…… 待到李冗举兵进宫,也可以里应外合,助乾元一臂之力。” 萧六儿没有说话,抬手为自己倒酒,用精美的西域琉璃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下肚。 萧妃在一边看着,心疼的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用情太深……” 萧妃走过去,坐在萧六儿对面,劝道:“墨儿,你对那林家女儿,才是……情深不寿。” 她想到去年秋日,杨凌皇帝知道李郢承带林家新妇回门省亲,便决定林相一家被贬斥出京。 她往返于杨凌和李乾元的床笫之间,早就觉得京都如今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她的复仇大计已经不能再拖。 果不其然,林相当夜奉旨去往南海离岛,李乾元就寻她,要做半年后骑兵谋反的打算。 那一夜,她只想着让萧六儿远走高飞,在京都太平前不要回京,随便找个地方快活着。等到局势大定,李乾元稳坐新朝后,再寻他回来,封王拜相,重振西域。 可是她这个弟弟却反问:“李冗造反,李乾元做太子,那二公子李郢承如何处置?” 这句话,萧妃答不上来。 她心里明白,李乾元早就对这位二弟设防。从小到大,李家二郎虽然一直隐藏棱角,用结巴莽撞的面目示人,但雁门之后的他,早已不是李乾元可以用几根白羽箭就哄骗的听话不争的结巴小将军。 杨凌虽然昏庸,但他知道李家父子兄弟素有嫌隙,不仅长公子和李家二郎暗中争斗,李冗这个父亲还将自己小女李蕊许配给护卫柴绍,而后亲自培养柴绍,将一介草莽训练成都护将军,作为前锋。 李冗不仅故作偏颇,让李乾元和李郢承不和,更送李家三公子,李元吉,三五岁就去往西域边军历练,美名其曰不让幼子参与朝中政事,其实是让李元吉在军中长大,收揽西境军心。 其计谋之深远,心向之险恶,杨凌不是不知。 所以,杨凌想着将计就计,他挑中李郢承,让他和林家长子林无忌成为朋友,借助四处草寇平乱,让他二人惺惺相惜,相互成就。 雁门一战,杨凌更是借题发挥,封王拜相,驱逐李冗林相出京,将家族内耗至于顶峰。 更有多年挚友的林无忌,执掌北境兵权。 都说李冗林相老谋深算,杨凌又何尝不是机关算尽……这些坐在权谋之巅的人,手中心中怎么会有干净单纯的感情? 可是,萧六儿不懂。 或者说,他宁可不信。 林无忧嫁进将军府的那一日,萧六儿就随她一起被卷入旧朝和新朝的旋涡里,无法脱身了。 “墨儿……” 萧妃起身,扶着墙壁走到门边,回眸对萧六儿道: “还有一个月,这京都就要变天了……姐姐不想你背负太多,你若想回龙虎山,回到你想要的江湖里去,家姐不拦你…… 可是,你那林家妹子,现在是李郢承的女人,她站在李郢承身边,迟早都是姐姐的敌人…… 姐姐不想你为难,你也,莫叫姐姐为难。” 说罢,萧妃便呼来宫中随从,带着抱月楼内挑选的几位女娘回宫去。 萧六儿不用抬头,他都知道萧妃说这话时的语重心长,满脸关爱。 心中冷笑。 他是从小在龙虎山长大,没见过尔虞我诈,没见过太多虚情假意……可是,他不傻。 什么血脉,什么西域王庭…… 他不知道。 他一早便说了,他只是龙虎山的阿丙,不是什么劳什子萧墨。 林无忧也不是什么林家嫡女,更不是李家的少将军夫人…… 林无忧,只是他的小师妹,阿零。 他自记事起,就答应过师父:要将阿零护好,要带阿零去看看这大好世界,逍遥自在。 他和阿零的感情,不是李乾元、杨凌这等世俗之人可以揣测明白的。 如果真的有和所谓血脉至亲站在对立面的一日,他,不会为难。 饮下最后一口烈酒,萧六儿从包厢内拿出曾经的旧衣包袱,向晋阳主城行去。 第49章 无度 山河飘摇,百姓流离。 恢宏磅礴的皇宫内,却歌舞升平,酒色糜烂。 杨凌自雁门关死里逃生回宫,便在承乾殿外的空地上,大兴建设。 才不过百日,距离承乾殿最近的位置,一栋金碧辉煌的御汤池已经建成,杨凌亲赐宫殿名为: 酒池肉林。 这荒唐的宫殿奢华非常。殿顶覆以金黄色的琉璃瓷瓦,吻脊走兽俱全,殿内云顶楠木作梁,水晶雕刻为灯,玉壁精雕细琢是为隔断屏风,又加以珍珠为帘,七色琉璃为帐,极尽奢靡。 殿内三进,以椒涂壁,再附金箔描边,宫灯用紫水晶雕刻而成,以碧玺点缀;每一进的殿内,八根内柱上均刻着帝王象征,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盘旋云上,不怒自威。 最里间百尺开方的地面上,用汉白玉事-铺面,引来千里之外的山间温泉为御汤,不计人力,不计成本,只为搏帝王一笑。 皇帝杨凌衣襟半敞,一半的身子沉在汤池的氤氲之下,另一半身子,靠在玉汤的白玉石壁上,满身通红。 他手中的黄金雕花酒壶早已不知空了几次,含糊不清的口中,可是依然喊着: “美人!美人呢……给朕倒酒!” 萧妃不知何时入殿,她一身粉衣薄裙,墨发披肩,手持酒壶,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帷幔,巧笑而来。 “陛下莫急,臣妾这就给您倒酒。” 她手上酒壶也是通体碧玉,映着汤池四周的烛光,酒壶内摇曳的琼浆玉液倒映在热气腾腾的汤池水上,摄人心魄。 “美人儿......” 杨凌眼眸微睁,看着池边婀娜的萧妃,似是见到的下凡的仙女似的,痴痴笑着: “美人儿......朕,朕怎么看不清你的脸了......” 萧妃抬手向杨凌的方向招了招手,道:“臣妾就在这里啊,陛下可是离得太远了......不认得臣妾了吗?” 杨凌抬头将手中酒壶一饮而尽,随手丢到一旁,痴痴的向萧妃的方向游去,口中还唤着: “美人儿......美人儿你近些,再近些。” 眼瞅着杨凌就要到岸边,萧妃却笑着抽身跑开,口中娇俏的喊着: “陛下饮酒欢愉.....快来追臣妾啊......追到臣妾,臣妾再为您斟酒。” 杨凌本就眩晕,被萧妃挑弄一番,更是头晕目眩,气血上涌。 他挣扎着爬出御汤池,一路跌跌撞撞的跟在萧妃身后,穿过一层又一层飞舞的帷幔珠帘,耳边都是美人儿的浅笑娇柔。 “抓到你了......” 杨凌穿过一层红色帷幔,握住一抹白色袖角,手上一用力便将人揽入怀中。 “美人儿,你跑不掉了......你是朕的!” 他将人扑倒在地,俯身就吻上去,不消一会,两人便滚做一处,衣不蔽体,一片情欲。 萧妃站在殿中一角,冷眼看着杨凌和身下的女子,满眼厌恶。 “王姬,属下护送您回宫。” 一旁宫人打扮的裴冀侧身挡住那不堪入目的两人,拱手对萧妃道:“莫让这等场景,脏了您的眼睛。” 萧妃冷笑,她自嘲的道:“今日,若不是那苏氏替我,躺在杨凌身下被蹂躏的,还不是本宫......残躯败体罢了,哪有什么见不得的。” 裴冀未曾抬头,语言却沉重的道:“是属下护主不力,让王姬受委屈了。” 萧妃看着裴冀,问他:“墨儿今日离开抱月楼,去往何处了?” “晋阳城。” 裴冀护着萧妃走出酒池肉林,将萧六儿的行踪如实禀报。 萧妃走到殿外,抬头看着明朗的夜空,心中苦涩,她嘱咐裴冀道: “本宫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不论他要权还是要钱,又或者他只要那个林家女子,本宫都会拼了命给他护着。” 萧妃转身看向裴冀,道:“他既然选择去晋阳,定是担心李郢承晋阳起兵,林无忧会有危险。你替本宫前去护着他,务必保证墨儿的安全。” 裴冀抬眸看着萧妃,顿了顿才问道:“属下去晋阳,那王姬何人相护?” 萧妃低眉浅笑,她抬手轻抚对着裴冀一双剑眉,那摄人心魄的美貌都聚在这一双桃花眸里,冲入裴冀的胸口里,久久不散。 “裴大人,我这一条命自从被养到抱月楼的一日,便是李乾元的了,你对我的好,我今生是报答不了了,如果有来生,我先遇到你,或许......” 她笑了笑,凑到裴冀的耳边道:“或许就是你的了。” 裴冀心神动荡,身子却后退一步。他看着萧妃道:“属下,不敢逾越,誓死为西域王庭,效忠!” 萧妃缓缓上前,捧起裴冀棱角分明的下颚,她看着他道: “如果,没有西域王庭,没有我父王对你的收留之恩......裴大人,你可还愿意认识我?护着我?” 裴冀对上萧妃的眉眼,这样美丽的女人,这样柔弱的哀求,他从第一次见她,就被困在这一双桃花眸子内,誓死不悔了。 “我愿意......” 裴冀抬手轻拂萧妃的脸庞,手指微颤的停留在她朱红色的唇边,不经意的摩挲着。 “我愿意,为你死。” 萧妃粲然一笑,毫不介意裴冀此刻的抚摸,反而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深吸一口气,贪婪的吮吸着对方身上宛如初雪后的霜白松树的味道。 她在裴冀唇边轻吻,低声道:“本宫不要你死,你要好好活着......跟着萧墨身边,替本宫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一天天变老......” 她退后一步,问他:“可好?” 裴冀将唇边的香气收藏在心口,躬身俯首道: “属下,明白。” 清浅的月色均匀的洒落在宫廷的每一个金瓦屋脊之上,可是屋脊之下的阴影污秽,却是这宫中纵然万千金银烛火也驱不散的黑暗阴鸷。 相距千里的晋阳城外,朴素的军帐中却是另一番景致。 “我睡地上。”林无忧叉腰道:“我病好了,你休要欺负人。” 李郢承笑得温柔:“明日要爬山,我怕夫人今夜受寒,明日再推脱。” “不要看不起人!” 林无忧抱着毯子,随手叠了些旧衣服垫在头下,潇洒的躺倒,道:“明日谁若赖床,谁就是小狗!要学汪汪汪叫!” 第50章 汾酒 还有五日,便是元宵。 军营内,除了肃杀的白色军帐,各处桅杆都挂上红色灯笼迎接佳节。许是被这一抹喜庆的红色感染,军中将士的脸上,也都带了笑意。 林无忧胜负心本不重,唯有面对李郢承时才十分较真。 她害怕自己第二日起晚,这一夜都没怎么睡着,最后在晨光微亮之时,才渐渐睡去一阵。 就是这一迷糊,李郢承便起身洗漱,轻松赢了这一局。 林无忧醒来时,正对着李郢承似笑非笑的眸子,又惊又吓。 “你!” 林无忧起身指着李郢承道:“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看一只输了的小狗。” 他生怕林无忧不理解似的,笑着补充道:“喏,现在输了的小狗真要骂人。” 林无忧气急败坏,起身就要打他。 可是她一介女流,怎么打的过战无不胜的李大将军。 李郢承只一招,就将胡乱扑腾的女娘揽入怀里,笑道:“忧儿,你再不洗漱,我们今夜就得住在山上了。” 林无忧见不得李郢承如此得意,却动弹不得,心下一动,瘪嘴就要哭出来。 李郢承被她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演技逗笑,宠溺的揉揉她的额发,说着: “小丫头,你可知你假哭的时候有多......” 李郢承顿了顿,笑着道:“看在你如此可爱的逗笑,我来替夫人洗漱如何?” 林无忧好不容易从他的怀里躲出来,怎还容得他再继续压制? “不用不用,你出去等我!” 林无忧双手推着李郢承的脊背,用尽全力将他推出帐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林无忧一身简单的男儿装扮,映着阳光,走出主帐。 李郢承早已备好干粮,放在马背上。 “兄台。” 林无忧对李郢承做了一辑,翻身上马,笑道:“兄台请带路。” 李郢承看着飒露紫背上的她,心中一动,将自己青骓背上的行囊取下,翻身上飒露紫的马背上,坐在林无忧身后。 “青骓近日辛苦,今日我与兄台共乘一匹马,就辛苦飒露紫带我二人上山了。” 他不等林无忧反应,抬腿策马,手握缰绳,向不远处的灵山中行去。 晋阳灵山,在李郢承六岁那年跟母亲来过一回。 那时的母亲已经病了多时,身子虚弱,走三步便要扶着他歇歇。 即使如此,母亲也要坚持带他行至山顶,他记得母亲说过: “世间没有容易走的路,脚下的路,就是最容易的一条。 不管再累、再苦,都要记得向阳而生,永远向着有光的方向走下去,坚持到底。 先活下去,站在生命的前头,然后战胜它!” 那一日的灵山,他跟母亲共赏了一场壮丽的日落,红霞满天,举头无垠。 从灵山回到晋阳城内不久,母亲便病故。 他在母亲下葬的同日,带了一坛烈酒独自来到灵山山顶,埋在母亲休憩过得位置,埋在一棵香樟树下。 这许多年,他一个人走在世上,无论世事多艰,不论亲人猜忌,他都低头走路,不敢放弃。 今日,他有幸寻到了同路同行的妻子,便想着要将她带去当日的灵山顶上,在母亲记忆存在过的位置,告慰母亲。 飒露紫只能行至山腰,再往后的路都是崎岖的岩石小路,只能徒步。 李郢承拴好马匹,带着些干粮,牵着林无忧继续上山。 林无忧大病初愈,虽然身体底子还不错,可是面对崎岖不平的山路,还是有些露了怯。 “慢些......” 她紧紧的拽着李郢承的袖口,仔细跟着他的步子走过险峻。 “当心。” 李郢承见林无忧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伸手便要扶她。 林无忧也感到脚下不稳,下意识向后踩了一步,却没想着身后石头上的冰雪未化,更加湿滑。 “哎呦!” 李郢承扶着林无忧坐下,看着她的脚踝处红肿起来,只能先拿就近的冰雪敷上,延缓痛苦。 林无忧却并不矫情,只说:“等我缓一缓,这样的小伤不碍事的。不如,我们来比赛,谁第一个到山顶,如何?” 李郢承叹息,他看着好胜的小丫头道:“你赢了。” 林无忧不服,问他:“还没比,我如何赢了?你可莫要瞧不起我。” 李郢承失笑,无奈的道:“你的脚伤了,我们下山,下次再比,如何?” 林无忧不许,她扶着身边树木作势就要起身,口中说着:“怎可半途而废?” 李郢承被这句话击中了尘封许久的记忆,他看着面前这不服输的小丫头,只觉得是母亲在天保佑,他可以得妻如此。 “好。” 李郢承扶着林无忧道:“我背你上山。” 林无忧还要推脱,却听李郢承解释道:“没几日便要起兵,我宁愿你这脚踝用在军中医治伤兵,也不愿它再在这山路上受罪。” 面对大是大非,林无忧也不再坚持。 她嘴上却倔强着道:“我得空便回龙虎山,求师父教我轻功。等下次我们再路过灵山,定要好好比一回!” 李郢承感受着背上丫头的手舞足蹈,宠溺的应道:“好,等忧儿学会了轻功身法,我们再来比一次。”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用了大半日才到山顶,那棵香樟树在山顶正中的树林里,被幼年的李郢承做过标记,一眼便可认出。 尘封了十年的烈酒,从树下的冰雪土壤中被细心刨出,林无忧端详这坛跨越了时间的琼浆,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君共饮。 一场鹅毛大雪,突然从天空中倾泻而至,不一会就将满山树木覆上一层白色,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李郢承见短时间无法下山,先寻了处避风的山洞,点起火堆取暖,将林无忧安置妥当。 两人坐在火堆旁,吃着干粮,看着洞外窸窸窣窣的落雪,十分惬意。 林无忧的眼中,一直盯着李郢承身边的酒坛子,好奇的很。 她咽下一口馍馍,指着酒坛子说:“这是什么酒?” “是我母亲爱喝的晋阳汾酒。” 李郢承将酒坛捧在手中,说着:“这酒埋在山上十年,今日,又可以为你我取暖,倒也不算辜负。” 他将酒坛之上的酒封撕去,阵阵陈香涌入洞中。 林无忧食指大动,盯着这坛美酒移不开眸子,一时间望了口中的干粮,差点被噎住。 李郢承识相的递过酒,对林无忧道:“可是要润润喉?” 林无忧本能的摇摇头,却被喉咙里的干粮噎着又点点头。 仰头饮下,一阵暖意穿膛而过,片刻后,又翻上来一阵醇香浓厚的稻米香味,让饮者欲罢不能。 “好酒!”林无忧称赞着,又咕咚咕咚的饮下几口。 如此豪饮,看的李郢承却皱了眉...... 他怎么不记得,这个小丫头会饮酒? 果然,几口晋阳汾酒下肚,林无忧的脸色就带了潮红。 “好喝好喝!再来再来!” 第51章 洞房 不大的山洞里,酒气微醺,气氛突然就暧昧起来。 林无忧小脸儿绯红,行为也更江湖儿女,不似平日里顾及身份,一直端正。 她伸手要将李郢承手中的酒坛子抢过,这陈年好酒,带着李郢承儿时的记忆味道,她立志要再畅饮三百杯,与君同醉! “忧儿。” 李郢承将酒坛子藏在身后,说着:“你醉了,不善饮酒。” 林无忧的好胜心骤起,不服输的道:“本姑娘是第一次喝酒,但是不是不善饮酒! 李将军,你可别小瞧了我!” 她说着,起身就要扑过去夺回喝酒的权利。 脚下虚浮,身子一软,不偏不倚的摔在李郢承身侧的土堆上,头脑朝下,姿势形状极为不雅。 李郢承心疼,上前扶着她,拂去面上尘土。 “李郢承!” 林无忧这一摔,头脑更加混乱,羞愤不已! 她指着李郢承道:“你是个小气鬼!你是个坏家伙!偷了我的东西,酒都不给我喝!” 李郢承失笑:“我偷了你什么?” 林无忧抿嘴,眼瞅着就要哭出来。 李郢承耐心哄着:“是我不好,我太小气了......忧儿乖,等你醒了,我给你赔罪。” “我醒着呢!” 林无忧张牙舞爪的拍打着身上泥土,身影左摇右摆的站也站不稳。 “李郢承,你个小气鬼,大婚当日便没了人影!我陪你上山,陪你下海!我陪了你这么久!你却不给我喝酒!” 她指着李郢承,摇晃着道:“我现在......我现在清醒的很,你!你......现在就给我赔罪,把欠我的,给我补回来!” 李郢承上前扶着她,笑着道:“好,忧儿要我如何赔罪?” 林无忧双双抓住李郢承嗯领口,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但是现在的李郢承比平时还要狡猾,一个人变作三个,有时又变作四个...... 看的人头晕的紧! 林无忧攥着衣领,对李郢承道:“你!你怎么这么多分身......你是妖怪吗?可以有这么多分身?......这么多李郢承,那也太浪费了,不如......不如留下一个来,做本姑娘的压寨公子?” “忧儿,你醉了。” 李郢承声音略带沙哑,他看着林无忧潮红的笑脸,别过头去,压抑着心中情绪。 “嗯?人呢?” 林无忧看不到李郢承的正脸,放开抓着领口的手,去扳过他的正面。 滚烫的小手在李郢承的脖颈处左右乱探,碰到喉结处的一霎,李郢承眼底轻颤,身子也紧绷着。 “李郢承,你给我转过来!” 林无忧身体摇晃,自己站住已是不易,费力扳过李郢承的正面时,不出意外的俯身载过去....... 她冰凉的额头,擦过李郢承炙热的下唇,这奇怪的触感,让二人都是一怔。 山洞外的雪安静的落下,像是给山洞中的人儿降下一道纯白色的帷幔,洞中火堆噼啪作响,偶尔飞起的火星,像是夜中萤火虫一般盘旋在低空中,而后消失不见。 两人贴身而立,彼此呼吸声都变得让人心颤。 “李郢承......” 林无忧抬眸,看着比她高出一头多的男人,问道: “你的影子怎么这么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李郢承情动,他俯身吻住粉糯的唇,低声道: “你眼前的,便是真的。” “我要真的你......以身相许,给我赔罪。” 林无忧拉住李郢承的衣领,踮脚吻了上去。 “忧儿,你醉了......我不可以......趁人之危。” 李郢承努力压抑着身下涌动,用力避开林无忧这太过诱惑的唇,可是林无忧却像是认定了似的,踮脚迎上来,她执拗的说着: “什么君子不君子,我只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林无忧选定的丈夫!” 她一会盛气凌人,一会又委屈巴巴的道: “二郎......你是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将李郢承最后的防备褪去,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情到深处,不能自已。 “忧儿,你是我的命,我怎么会不要你......” 林无忧纤腰一握,被李郢承用力的揽近腰间,他俯身吻住她,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低吼,他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 “无忧,我的妻......” “无忧......” “无忧?无忧......你当真愿意......” 林无忧伸手,也不知怎的就解开了他身上被融雪浸湿的狐裘,她凑上去问他,笨拙的配合着手上的动作,等到再察觉时,李郢承的褐色狐裘已垫在自己身下,她伸手去探,慌忙中再将他玄色锦袍的腰带解下,胡乱丢到一旁,却已然点燃了烈火。 寒冬中的山洞内,一点一点的暖和起来,一抹若有若无的清新药香缠绕在李郢承的脖颈间,这是她特有的香气。 李郢承控制着力道吻她,双臂支撑着地面,生怕弄疼了这位莽撞却实在可爱的女子,压抑着翻涌而上的欲望,他低吟着她的名字。 如此克制的动作,直到李郢承肩上被身下之人啃咬出一排牙印,才反应过来,原来此处并无君子。 洞中的篝火忽明忽暗,漆黑的夜幕中温热的指腹绵延着点燃烈火,衣衫尽褪,某个瞬间伴随着低沉发闷的声音,尾音止不住的颤抖。 林无忧早已彻底没了力气,她软塌塌的窝在他的怀里,任由身后人在她耳边低语低吟,她听不真切,却觉得满身欢喜。 修长有力的指尖将林无忧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挽在耳后,炙热的呼气便又覆盖上来,缠绕着她的耳畔,将她浑身一次又一次的点燃。 两颗心在静谧的夜色中交融、靠近、纠缠,直至又回到两人胸腔里,汹涌的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 两人交颈而卧,直至晨曦才安眠。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这一场大婚,经过两年的颠沛流离,相知相惜,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以天为聘,以地为媒,以山为证。 两情相悦,结为夫妻。 愿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 第52章 花灯 距离元宵节越近,晋阳城内外的村镇街道上,气氛便越浓厚。 萧六儿牵着马从镇子中间的街道走过,瞧见一个兔子模样的花灯,画的十分精致。 一只竖起耳朵的小白兔,眼睛红的灵动,手中还捧着一汪明月,其中烛火点燃,映的小白兔面上就带了暖光。 这只兔子,但和阿零有几分相似。 他向小贩问了价格,再借了只毛笔,付银钱买下,并在花灯地步写着: “平安,无忧。” 提着礼物,萧六儿穿过晋阳城外的街道,牵着马儿不疾不徐的向唐军大营而去。 他又走了半刻,身后策马疾驰而来的裴冀才追上来,下马行礼道: “属下奉命,前来保护王子。” 萧六儿也不惊讶,他一早就猜到萧妃不会让他如此轻松的离开抱月楼,更何况,前几日裴冀去山海关千里相助的人情,他还没还。 “小爷走的这么慢,就是等你呢。” 他翻身上马道:“走吧,前方不到十里就是李郢承的唐军大营,既然你奉命而来,就随我一起去李郢承麾下,凑凑热闹。” 裴冀拱手策马,跟在萧六儿身后,两人快马绝尘而去。 三军大营,军纪严明。 萧六儿二人被拦在军营外,无法进入。 门口的守卫礼节周到,却也不退半步道:“二位少侠,军中有令,非本军将士,又无晋阳城唐国公批文,不可擅入。” “我同你们说不通,你且禀报你家李将军,又或者是随军的将军夫人……就说,我萧六爷来寻她……他们定然认得我。” 萧六儿说的张狂,他十分不耐这些一板一眼的军士守卫,只觉得死脑筋的紧。 军营门口的守卫互看一眼,上前拦到: “少侠,我家将军还没归营,无法通禀。” 萧六儿挑眉,他继续道:“你家将军和将军夫人……都,不在?” 他还要问,就听到身后快马沉重的踢踏声由远而近,回头看去,正是李郢承和林无忧二人共乘飒露紫,向军营方向而来。 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分明才是巳时刚至,还未到午时…… 这俩人难不成是夜宿营外,共度了一宿? 马上的林无忧先看到萧六儿,她喜不自胜,等不及飒露紫停稳就着急下马跑过去。 “阿丙!” 她飞扑到萧六儿肩侧,一拳打过去道:“你还知道来寻我!” 萧六儿也不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习惯了,倒也不疼。 “都快两百日了。你不来寻我,我自然是要来寻你的。” 萧六儿笑着看她,道:“不然,谁去跟师父打小报告,说他的乖巧徒儿夜不归宿,跟男人私奔了一宿?” 林无忧作势还要打他,口中道:“你这话好生过分!我哪里是跟别人出去,我是同我明媒正娶的丈夫!共度良……” 后半个字还没说,她就被李郢承单手搂在怀里,打断了一来一去的嬉笑怒骂。 萧六儿见李郢承抱着她,心中一闪而过的烦闷让他不快,他调整着面部表情,对李郢承道: “李将军,山海关一战,乃是抱月楼派人护你和阿零归来。你可还认?” 李郢承对萧六儿拱手,笑着道:“萧少侠,裴少侠,二位的仗义相助,在下莫不敢忘。” 萧六儿靠在马身上,看着李郢承道:“既然莫不敢忘,那就别忘了……现在就报答我跟裴冀……少侠吧。” 李郢承看着萧六儿,神态依旧和煦,笑道:“如何报答?” “我跟裴冀入营,做你麾下将领,带兵打仗拿俸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包吃包住,有酒喝!” 李承鄞闻言笑了笑,道:“二位少侠要加入李家军营,这是在下的荣幸……何谈报答。” 林无忧听得清楚,她眯着眼上前对萧六儿道:“你要参军,打仗?” 她不信,问萧六儿道:“军中军纪严明,可容不得你胡闹。如此,你的江湖呢?美人呢?都……不要了?” 萧六儿见李郢承一直看着,心中起了玩心,他故意凑近林无忧,笑着道: “什么美人啊,什么江湖啊……都不如你阿零有趣!我都说了,是来寻你的。你在哪里,本大爷,自然在哪里。” 林无忧开心,她自小同阿丙一道,如果日后可以跟萧六儿共同助力李郢承,想来更是有趣。 “忧儿……” 李郢承上前,站在林无忧身侧,对她道:“昨晚天寒,你没有休息好……先回营洗漱休憩一阵,这里的事,为夫自会安排。” 林无忧看向李郢承时,不由自主的挂上几分羞涩,一时间乖巧的很,顺从的同萧六儿、裴冀告别,牵着飒露紫归营去罢。 李郢承见林无忧离开,转身对萧六儿和裴冀拱手道:“我李家军营,欢迎二位英雄加入,请。” 说罢,侧身做请。 萧六儿看着挂在马绳上的小兔花灯,心里又酸又苦,看了看军营大门之后一个个排列有序的军帐,他长叹一声,回头对裴冀问道: “裴冀,你可想好了?随我入营?不后悔?” 裴冀拱手,目光坚毅。 他没有回答萧六儿,却清楚的记得皇宫内月色下,她的眉眼情愫:“裴冀,答应我,照顾好他。” “好!” 萧六儿看着李郢承,说着:“既然李将军心胸宽广,不吝收留,我跟裴冀就随你一路!将眼前的关卡迈过去,再说后话!” 他牵着马呼和着裴冀,跟在李郢承身后,一步一步走入李家大营。 李郢承用兵不疑,当日就将秦大川、尉迟、房乔等人一一介绍,并分派萧六儿同裴冀一营,各领兵一万,任左右都督,随大军起居饮食,入主帐幕僚,参与军事商议。 林无忧回到营地内洗漱,听着今日李郢承对刚刚加入的两位英雄的安排,倒是毫不意外。 她坐在自己的帐中,十分自在的啃着野果子,李郢承的用兵识人,她这几日在军中已见识过。 她想着方才萧六儿靠在马背上的懒散身影,心下但是生出几分奇怪: 这混不吝的“江湖少侠”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带着裴冀,加入李郢承的麾下? 晋阳起兵在即,这混不吝的江湖大侠,可别是来看热闹添乱的吧…… 他身后的西域旧朝,还有那妖娆美艳的萧贵妃姐姐……更有亦正亦邪的忠心裴冀! 林无忧想着,就起身向主帐而去,她要亲自给这位好师兄接风洗尘,揪住他问个清楚! 第53章 起兵 林无忧行至主帐,里头三三两两的军卫司马正结束商议,结伴出来,见到林无忧,拱手作揖十分有礼。 她一一回礼,却不见萧六儿的身影。 “忧儿。” 李郢承掀开帘帐,看着林无忧等在帐外,心中了然。 “萧都督刚入军营,今夜我让房乔带他和裴都督去近处夜训,你怕是等不到他了。” 林无忧诧异,她看着李郢承道:“入营的第一日,就要夜训吗?” 李郢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夫人,问她:“夫人,心疼了?” 林无忧耸耸肩,坦然的说:“心疼倒不至于,只是和阿丙多日未见,本想好好叙叙旧……” 李郢承上前牵住她,口中道:“你我夫妻也一日未见,是该好好回房叙旧,说道说道了。” 林无忧被李郢承牵住,一路跟在后头回到营帐,直到看清李郢承脸上的醋意,她才知道对面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竟然在闹脾气! “你在……吃醋?”林无忧忍住不笑。 “我的旧伤有些疼,劳烦夫人帮我上药。”李郢承不回答,反而自己脱去铠甲,将腿上旧疾大大方方的展示给林无忧。 “此处是否有些感染?”李郢承眸色淡淡,仿佛真的在问医求药。 林无忧见他将旧伤展出,便又想起山海关外的地下室内,两人摸黑治伤的画面,瞬间小脸通红。 “怎么?林大夫不来上药吗?” 李郢承看到她通红的面颊,言语更加暧昧的道:“曾经有名无实,林大夫不好下手……如今,你我夫妻,又有什么,不能治的?” 林无忧羞得捂住耳朵,她转过身只听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耳边竟然传来一声要命的声音: “忧儿,旧伤……很疼……” “李郢承!” 林无忧羞愤转身,看着李郢承一脸无辜的眸子,指着鼻子说道: “你多大了,幼不幼稚……亏你还是个大将军!” “三日后,晋阳起兵。” 李郢承伸手将林无忧拉去怀中,柔声到:“夫人不把旧伤治愈,为夫怎么放心上阵冲锋?”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肩膀上的牙印,对她:“这世间,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让我这里如此受伤吃痛。” 林无忧羞极,可是她听到三日后起兵,眼中的担心一瞬间便溢了出来。 “怎么提前了?不是元宵以后一天?” 李郢承轻抚着她的发丝,说着:“京都城内因素太多,哪一日举起,还得看父王决定。” 李郢承更加深刻的将她拥着,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长发,在耳边喃喃道: “忧儿,还有三日……让你嫁于我,就是这等奔波不停的日子,你可后悔?” “不是这世道逼我嫁给你……我林无忧来去自如,今日我在你身边,只因为我想同你一起。 只要你平安活着,我就不悔。” 她瓮声瓮气的埋在李郢承的肩膀处,又低声诉说着: “做你的妻子,我只担心你的安全……你日日征战训练,我只求你平安。 什么悔不悔的,日后可不要再问。” 李郢承沉吟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笑着叹气道: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叫人气不起来…… 为夫方才想好的说辞,如今在夫人大义面前,倒显得小气了。” 林无忧伸出手,将小拇指放在之前,对李郢承道: “勤王殿下,你可敢与我打赌?” 林无忧坐在他的怀里,抬眸认真的看着他道:“我们以此生作赌,谁若先离开,便是谁输了!来生若遇见,便作小狗小猫,输的人供另一人圈养调教,如何?” “忧儿……” 李郢承失笑,他抬手划过林无忧的鼻尖说着:“我本是不信来生,只作今生无悔…… 此刻看着你……我却愿意相信,有来生。” 他伸出手,勾住林无忧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这一生,我们谁都不许先走。” ……………… 天气苦寒,元宵日近。 李冗多疑,京都又是四战之地,麻烦甚多。 晋阳起兵的日子,最终定在今夜——元宵节前两日,夜里换旗举兵。 萧六儿连日训练,今夜起兵前才和林无忧在主帐中擦肩相遇。 林无忧见他满目血丝,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丸道:“天寒地冻的,你多日休息不好,今夜便要起兵,且用这个参丸吊着,等回到晋阳主城,我再帮你调理。” 萧六儿接过药瓶,皱眉问她:“这么多日,你可见过杨菀?” “杨菀怎会在此?” 林无忧不解,她看着萧六儿问:“这个小公主,不是应该在京都城内?” 萧六儿对着林无忧的眸子,审视良久,才偏过头去将药瓶装入怀中。 他抬手拍了拍林无忧的肩膀,道: “保重!” 大战在即,林无忧也不做他想,抬手拍了拍萧六儿,郑重回道: “阿丙,我在晋阳城外,等你凯旋归来!” 李郢承晋阳举兵,林无忌和李元吉于同日在北境、西境,更换军旗,曾经巨大的杨家战旗,一夜之间换作红色的李家军旗,响彻夜空。 李元吉稳固西境后,快马回到晋阳城中,随父王李渊一起驻守晋阳。 晋阳已稳,四周贼寇平乱皆可以用李家军旗上前平乱坐镇,李郢承带着二十万大军,首当其冲,去往西河郡平乱收复。 李乾元事先说服突厥可汗支持李冗佣兵自立,有了突厥的支持,他带领十万大军,包围旧唐京都城,只待宫中信号,和杨凌的枕边人里通外合,将皇帝在宫中俘获。 这一夜的京都,热闹又安静。 京都城中,家家张灯结彩,新年的喜庆气氛还洋溢在大街小巷的空气中,阖家团圆的元宵灯会聚餐在即,早已进入睡梦中的京都百姓不曾料到,今夜的旧唐京都城,暗流涌动。 皇宫内院,要变天了。 杨凌泡在酒池肉林中,左拥右抱的搂着萧妃和苏氏,身上一丝不挂,酒气熏天。 他夜夜流连后宫,早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日没有去过近在咫尺的承乾殿批阅奏章。 宫人着急慌忙的从外头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杨凌身后的汉白玉石阶下,手上拿着带血的奏报: “陛下……陛下……李将军带人闯进宫门,他……他带人来逼宫了!” “李将军?” 杨凌口齿不清,他吃下苏氏喂入口中的一颗葡萄,说着:“哪位李将军?李冗啊……还是李郢承?” “是……是李乾元啊!李伴读!”宫人早已吓破了胆。 杨凌闻言,呵呵一笑,对怀中的萧妃道:“萧贵妃……你心中的男人,可来寻你了?” 第54章 伏龙 萧妃一双桃花眸水波盈盈,未见丝毫惊恐。 汤池宫殿内水汽氤氲,大殿四周的白玉墙上倒映着一室旖旎风光,如梦似幻,荒唐又热闹。 萧妃墨发轻叁,她依然浅笑安然的靠在杨凌怀里,软声细语的道:“陛下……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臣妾心里一直只有您啊……” 杨凌垂眸看了看一脸娇弱的萧妃,突然间觉得可笑,他随手推开苏氏,翻身单手捏住萧妃的下巴,凑上去吮吸着独属于她的体香。 “美人儿啊,你可知道朕为何喜欢你?” 萧妃看着杨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时间竟然觉得他并不是醉酒之人。 “臣妾生的美丽……又会讨陛下欢心。” 萧妃下巴杨凌捏的生疼,她赔笑道:“陛下,臣妾再给您倒一杯酒吧。” 用力挣脱桎梏,萧妃翻身上岸,拿起通体黄金的珐琅酒壶,按下红色机关,为杨凌斟酒一杯,送到他跟前。 杨凌接过酒杯看了看,笑着问萧妃:“美人儿,你的酒呢?怎么不来一杯,与朕同饮?” 萧妃眼波流转,用同一个酒壶再为自己斟酒一杯,送到杨凌面前道: “臣妾,敬陛下……” “爱妃,你不是朕的皇后,还未喝过交杯酒……又怎么能算宠爱?” 他伸手,一把拉过萧妃,将她手中酒杯送入口中,再将自己手中烈酒呈到萧妃唇边,道: “这天下,朕尽力了!朕不要了…… 来!喝!喝了这杯酒,陪朕一起……再荒唐一会!” 萧妃笑了笑,神色如常的接过杨凌酒杯,在手中把玩片刻后,一饮而尽。 她随手将酒杯丢入汤池中,笑着问杨凌道:“陛下,您天下都不要了,还害怕臣妾下毒吗?” 杨凌单手掐住萧妃的脖颈,眼中一半情欲,一半翻涌而上的杀意。 他咧着嘴笑着:“萧荷,你知道朕爱你什么?” 他撑着汤池站起来,一丝不挂站在萧妃对面,笑着道: “朕喜欢你跟朕一样!又肮脏,又孤独! 朕不要这天下,是因为天下负我!百姓负我!可是,你啊你…… 你生的实在美丽,朕,舍不得杀你啊…… 朕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天下功勋!朕御驾亲征,却成了笑话! 可是,朕可以俘获你!朕可以将你夜夜压在身下!看你欲罢不能!看你被朕在身边养着,日日娇羞! 可是……你究竟是何人? 又是为何可以睡在朕的枕边……夜夜承欢,享尽荣华富贵!朕,比你更清楚!” 他将萧妃顶到一根盘龙柱上,张牙舞爪的飞龙浮雕顶住萧妃后背,硌的她生疼,可是杨凌一改往日怜香惜玉,狠狠的将她按上去,口中低吼着: “萧荷,你是西域遗孤,朕又何尝不是被先皇遗弃的皇子?! 你为了爬到朕的床上,激进身段,喝下各种肮脏不堪的药酒,你当真以为朕会信了什么抱月楼的冰肌玉骨丸?! 可是,朕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你?” 杨凌手上力道猛然撤去,萧妃却依然挂在立柱龙爪上,美丽的面容上终于带了恐惧。 杨凌退后三步,从地上捡起一把水果匕首,向跪坐在一旁的宫人捅去。 他杀红了眼,手上捅人的动作不停,口中说着:“朕跟你一样,为了这荣华富贵,为了这皇位杀了父王!逼死了母后!因朕而死的人,数以万计! 朕的手……爱你,更加肮脏不堪!” 宫人已经死透,全身的血液顺着汤池边的地缝一缕一缕的汇入温热的汤池内,伴随着杨凌疯魔一般的笑声,将满室氤氲变作恐惧。 “萧荷美人儿啊……你跟李乾元私通,若没有朕的默许,你真当西北角的厢房是你二人设下的无人之境吗?” 杨凌看着萧荷,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双手都是鲜血,看起来犹如地狱归来的魔鬼。 “可是,朕不怪你……” 他看着眼前的美人,发癫似的亲吻她,道:“朕也不干净,为什么要要求你……只服侍朕一个男人呢?” 他一把将萧妃从立柱上拽下来,这才发现萧妃背后已经被龙爪刺穿,鲜血一滴一滴的从粉色纱裙内渗出来…… 杨凌怔愣一瞬,复而抱着萧妃笑道: “美人儿,你也活不了了……不如跟着朕,一起去地狱吧!朕……带着你……我们继续逍遥!” “杨凌!你死到临头还不放手!” 李乾元带人杀进来,他看着气息微弱的女人,眼中通红的夺过来,护在身前。 “荷儿!” 他身后甲卫不由分说的将杨凌拿下,一代皇帝赤身裸体的被扭送至李乾元面前。 “杨凌!” 李乾元狰笑着道:“我今日不杀你只因义成公主保你一命!事到如今,你也休想拉我的女人下水!” 杨凌似是又恢复了醉酒的状态,他双眼微醺的看着酒壶的方向说: “酒!给朕倒酒!” 李乾元冷笑,挥挥手让甲卫将人带下,特地嘱咐道: “给本世子看好了,千万莫叫他死了!” 李乾元低头看着怀中萧妃,给她喂下一颗镇心丸吊着命,言语急切的道:“荷儿,你如何?” 萧妃面对李乾元时,脸上没了谄媚之色,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李乾元的侧颜,说着:“李……乾元,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李乾元心痛,他用力抱起怀中身若浮萍的女人,在她额头轻吻,轻声道: “荷儿,我去找军医给你治伤……我们都等了这么久……才走到这一步……你还没有看我登基,你还没有成为我的皇后……” 李乾元说着,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口中喊着:“军医!太医!会喘气的都给本世子过来!救不回萧妃,本世子让你们给这皇宫陪葬!” 萧妃只觉得身痛,可是她的心里却从未如此安稳过…… 盼了这许多年,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爱人怀里,被众人看见…… 她知道,她没有白等。 她的男人,不会叫她失望…… 李乾元看着怀中的人,一时间发了狂,他将人抱上马车,又抓了几个医官,对车夫吼道: “回晋阳!给本世子请最好的医师!” 一旁李冗派来的军师坐在马车里,不疾不徐的建议道:“当今中原,医术最好的,应该就是二公子那个从龙虎山归来的新妇了。” “林无忧?!” 李乾元皱眉道:“二弟起兵,已去往西河郡,这丫头应该还在晋阳城外,派人给本世子叫回府内!越快越好!” 军师看着李乾元怀里的女人,垂眸颔首道:“老夫已经派人去寻,世子安心回晋阳。” 第55章 医者 京都虽是旧唐的中心,却随着农民起义及各处叛军持续围困,成了四战之地,不可强取。 李郢承带兵,去西河郡平乱,为下一步入住关中腹地——长安城,做准备。 北边突厥始毕可汗,收到李乾元交换条件,同意配合李冗起兵自立,同日,将旧唐长公主——义城公主送归中原,入住唐国公府。 义城公主代表旧唐和亲突厥多年,当时咱们围困,若不是义成公主向突厥始毕可汗求和,突厥大军也不会在李冗援兵刚到之时就撤军。 这位义城公主同杨凌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自小一起长大,直到义城公主离京去突厥和亲才分割两地。 若说这世上还有人在乎杨凌的生死,这义成公主便是最有情的一位。 如今李冗挟天子以令诸侯,义城公主的到来,更是如虎添翼,被唐国公府视为上宾。 元宵已至,杨凌被伏,旧唐朝中大乱,京都分崩离析。 一时之间,江湖四处硝烟四起,群雄草寇割地而治,学着李冗的样子,想要自立门户,一时间四处举旗,当中以瓦岗寨李密和王世充两支部队规模最大。 李郢承将手下大将尉迟、裴冀二人领兵,派往瓦岗,又命秦大川和柴绍去往王世充部队附近驻地蛰伏,以待后计。 可是晋阳城外的军营中却有条不紊,因为有坐镇军营的林无忧,还多添了几分宁静。 自山海关从军以来,林无忧在军中医务所已建立了完备的制药机制。 军中军医甚有能者,林无忧便将龙虎山治病救人的药丸方子加以地区气候的药物改造,让这些军医去采买磨药,最后请经验尚浅的医务兵加以糯米或蜂蜜凝结成药丸,分发给士兵。 这一套前中后的合作流程,既能提高效率,又不至于将龙虎山的方子四散出去,林无忧甚是满意。 此次晋阳起兵,李郢承要带大军千里奔袭,自己身在军中,不能给他添乱。 便安心带着五十余军医所留守医者,在晋阳城外的大营中制药,根据前线来信,及时差人补给。 心中惦念着前线的人,只有手中的药物清香可以让她安静下来,一心一意的研究着治病救人更快很好的方子。 “少夫人!” 帐外兵士来禀报:“城中军师派人来请您进城一趟,事出紧急,说让您立刻动身。” “军师?” 林无忧放下手中的狼毫小楷,抬头问:“是哪位军师?” 士兵好心,替将军夫人解释道:“咱们这晋阳城,国公府,只有一位军师……他跟随老将军多年,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都叫……军师。” 林无忧沉眸,她看着手下药方,将最后一行小字写完,交给兵士道:“这是最近的冻疮膏配方,给军医所送去。” 兵士应下,复而又询问:“少夫人,军营距离城中几十里地,房都督不在,黑甲卫尽数离营,属下请近卫军的兄弟们护送您入城吧。” 林无忧笑了笑,谢绝兵士的好意,道:“我有飒露紫就好,它会带我入城。 请各位军士弟兄们恪守职责,等待少将军凯旋!” 兵士拱手,恭敬行礼告退。 林无忧骑在飒露紫的背上,看着晋阳城内的方向,心中叹气道: “飒露紫,你我好不容易离开京都,这次又得入晋阳……如今身边李郢承和阿丙都不在,我们可得小心行事,不可再添乱才是。” 稳了稳心神,林无忧策马向晋阳城中而去。 晋阳城不比京都繁华,但是作为关中腹地之一的主要城郡,这里的人口商贸也十分繁盛。 唐国公府正居城中,是东西南北四条正街的交汇之处,又因为唐国公府宅建设的豪华恢宏,人人都称这里是晋阳城中的“唐王城”。 百亩唐王城,屋舍百间,前后九进院,左右内外两垣,内垣四角各独门独院,自为一府;外垣设厢房十六间,招待宾客暂住。 此等建筑规格,堪比旧唐京都皇宫。 内垣四府,是李冗为三子一女所设,是为李乾元长公子居东北角,为世子府:李郢承预留西北角,为勤王府;西南角是三女李蕊和柴绍住所,东南角为西域回来的李元吉住所。 林无忧在飒露紫的带路下,飞驰入城,身后应着夕阳无限好,红光晚霞甚是夺目。 城楼上广袖宽袍道家打扮的军师,俯视着林无忧一路进城的背影,向手中白鸽脚上绑上密信,撒手松开。 白鸽脱手振翅,向西南方的龙虎山飞去。 林无忧入城后,城中接应的仆从恭敬行礼,便快马领着她直向唐国公王城的往世子府内而去。 偌大的唐国公王城内,一半灯火通明,一半黑暗无声。 林无忧只身进入灯火通明的世子院内,来来去去的仆从医师进进出出,表情神态人人自危。 林无忧不禁皱眉问带路的仆从,道:“这次让我来救的,到底是谁?” 仆从低着头走路,不敢回答。 一直到靠近寝室,林无忧才听到室内李乾元的声音道:“别跟本世子说什么大道理,你且说能不能救!” 跪在床榻边上的老者颤颤巍巍的道:“老奴...老奴...请世子恕罪,老奴才疏学浅,无能无力!” “既然才疏学浅,我父王留你何用?!”李乾元震怒道:“给本世子拖出去,乱棍打死作罢!” “胡闹!” 林无忧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她连忙回头对身后的李冗行礼道:“父王,儿媳来迟了。” 李冗见她,点了点头,看着李乾元寝室的方向道:“里头那位是萧贵妃,与皇帝戏耍时伤到了,你且去看看,能不能治。” 此时的李冗看向林无忧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父王的慈爱与威严,平缓的道:“别勉强,没人能怪你。” 林无忧心定了些,向李冗行礼后走入寝室,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刚刚松下来的心,又紧张起来。 这一次,不畏权势,是医者本能。 她快步走上去,看着李乾元护着的萧妃,道: “你且放手,让我看看。” 第56章 旧情 李乾元看着林无忧,身影微动,口中斥责道: “本世子叫人寻你多日,你怎么才来?!” 他还要发作,抬眼就看到李冗从屋外缓步进来,满面威严。 李乾元将后半句话咽回去,起身对李冗恭敬道: “父王,儿臣着急了……” 李冗瞥了一眼床上半死不活的女子,眸色未动,侧身对李乾元道: “皇帝和义城公主都在偏殿,元儿且随本王去拜见陛下,这里,交给二郎新妇便是。” 李乾元起身重重看了一眼林无忧,错身的一刻,压低声音道: “林无忧,不论你此刻是什么身份,只要能救活她……我李乾元欠你一条命。” 这话说的极重,林无忧对上李乾元的眸子,淡淡的回道: “医者本心,我会尽力。” 待李乾元随李冗离开,一屋子的医者也跟着出去,布满血腥气的寝室内就仅剩林无忧和萧妃二人。 她伸手为床上重伤之人探脉,才发现这次失血过多的外伤本不应该如此致命。 林无忧取出随身银针,淬上一层封穴提气的药水,先将萧妃身上几处流血的经脉封住,又取出一颗参丸放入她口中,吊着一口气。 许是参丸起了作用,林无忧给她简单的止血包扎后,萧妃幽幽转醒。 她微微睁开双眼,待看清身边忙碌的林无忧,嘴角浮上一丝笑容,虚弱的声音带着些许欣慰道: “林家妹妹,你......来了。” 林无忧手下不停,抬头别过一眼,说着:“你别动,最好也别说话。” 萧妃不理会她言语中的棱角,依然温柔的问:“你在......墨儿也回来了,对不对?” 林无忧打开药瓶的手一滞,抬眸看她道:“阿丙去李郢承的军营找我,是你安排的?” 萧妃缓缓摇了摇头,看着屋顶的雕梁,说着:“如果墨儿可以听话,我宁肯他与你分离,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见了......” 林无忧心中不屑,嘴上道:“巧了,如果我能劝他血脉分离,我的想法和萧妃娘娘一样,只希望他没有你这个麻烦的姐姐。” 萧妃侧眸又看着林无忧,笑着道:“林家妹妹,我不是萧妃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在说着这世上最得偿所愿的事情。 “从乾元进入酒池肉林的一刻,我便再也不用扮演萧妃那个美人祸国的角色了......” 她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可是依然眼眸清亮的看着林无忧道: “不论生死,我都,我都满足了......” 林无忧却皱了眉头,赶紧上去喂服一颗调理顺其的药丸,口中不耐道:“你这伤,本伤不到性命,可是你这些年喝了些什么歪门邪药?让你的经脉虚浮,心肾脾肺没有一处可以提气......” 萧妃缓了许久,才恢复正常的气息,她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回答林无忧的问题,反而问她: “林家妹妹,你可拼尽全力的爱过别人?” 林无忧看着萧妃,不懂她要说什么,却很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是国破家亡的王姬,没了家国父母的庇护,我这样的容貌,只会惹来祸事......在我被乾元救回京都之前,我被许多贼寇扣押、凌辱。” 她看着林无忧,语气淡淡的道:“你住过羊圈吗?你知道在羊圈里被男人强迫着......苟合着......” 她眼中仿佛又回到那段肮脏无助的桎梏里,变得混浊不安。 “可是你不能死......因为父王和母后在你面前自刎,他们拼了命的叫你活着,叫你报仇!” 萧妃看着林无忧道:“林家妹妹,你知道吗?本来你的阿父阿母也要被赐死在丞相府里的.......” 林无忧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她看着萧妃道:“是杨凌?” 萧妃苦涩的笑了笑,说着:“是权利......是利益......” 林无忧再问:“所以,是你求杨凌放过我阿父阿母,却将他们贬去南海离岛?” 萧妃艰难的挪动僵硬的手臂,握住林无忧的手指,说着:“林家妹妹,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她手上微微用力,嘴角扬了扬道:“那一日,墨儿来求我,让我说服杨凌留下林相夫妇,你的夫君李郢承也去面圣求情......” 她看着林无忧道:“你并不像我,你被大多数人爱着,生的体面,活的......也很体面。” 林无忧好像明白了萧妃想说的,她问道:“是李乾元救你出泥沼,又是他亲手将你送上杨凌宠妃的位置?” 萧妃放开林无忧的手,却依然笑着道:“不是他,是我自己愿意的......” 她抬头看着窗棂外的夜色,仿佛看到了心上人的面容。 “他被父王保护的很好,没有李家少将军的战功,也不比远在西域的幼弟可以远离京都,他若想在父王的手下活下去,便要自己谋略...... 既然离不开京都,那他就需要在皇宫最深处,买一颗钉子......这一颗钉子,非我莫属,不是吗?” 林无忧不解,问道:“为什么非得是你?” 萧妃轻笑,她似是在自嘲,又似在嘲笑林无忧的单纯。 “因为我生的美丽,又,爱他。爱存在,便不容易背叛。” 萧妃对着林无忧道:“林家妹妹,我这个肮脏的身子本就是沼泽里爬出来的,睡到谁的身边都比西域贼寇的羊圈里干净,不是吗?” 她见林无忧眉头渐渐舒展,笑着道:“林家妹妹,等你被逼到了绝境,你才知道,在这世上,有比清白名声,更重要的。” 林无忧见萧妃嘴唇发白,心下不忍,伸手探脉,口中语气缓和了些,问她:“萧妃,今日我来是救你的,你得告诉我之前你喝的药是什么方子,我才可以对症下药,为你解毒。” 萧妃敛眸,从修长的指甲里弹出一些粉末放在帕子里,递给林无忧。 “不要再叫我萧妃了,如果你不嫌弃,唤我萧荷......又或者和墨儿一样,喊我一声姐姐。” 林无忧接过药粉,对萧荷道:“只怕没几日便要叫你嫂嫂了,你先歇着,莫在说话,我研究这药粉,看看如何救你。” 嫂嫂...... 萧荷身上吃痛,她缓缓闭眼。 如果,真的可以等到这一天,她这么多年的痛,便都是甜了。 第57章 来信 世子府的灯燃了一夜,屋子外候着的医师奴仆在寝室外跪了一夜,人人噤若寒蝉,不敢闭眼。 直到第二日晨光初现,林无忧一身疲惫的从寝室内出来,屋外的人才急忙围上去,打探虚实。 “里头的人无碍了。” 林无忧看着屋外众人,从袖中拿出新写下的方子,扶起跪在最前头的老者,叹气道: “这是应对气血虚弱的方子,劳烦各位每日三次,将药汤煎至浓稠,一半外服,一半内服。不出半个月,屋内的病人就可以自己起身。” 老者颤颤巍巍的接过,看了眼方子内容,略一迟疑的看着林无忧,有些拿不住的说: “这种用药的法子,老夫......从未见过。” 林无忧面对普通郎中用药的质疑,也不是头一回了,她耐着性子解释道,道: “老人家,我这的确不是寻常的药方,小女师承龙虎山张天师,所以用药写方,还有有些天地人时的计算。” 她见老者担心,又道:“若各位还有更好的法子,小女这药不用也罢,如果没有......” 她拱手一礼道:“不如就试试龙虎山的法子,我道家人,济世救民,不至于害人。” “按她的方子来!” 李乾元踱步进来。 他也是一夜未睡,刚从偏殿侍候完李冗,刚进院子就听到院中林无忧受质疑。 “她如何了?” 李乾元问林无忧道:“可有醒来?” “暂时无碍,服药刚刚睡下。” 李乾元缓步走到院子正中,揉了揉眉心,对院中跪了一地的人道:“你们这等没用的废人,还敢质疑龙虎山张天师的方子,愚蠢又可恶!想活命的,速速煎药……不想活命的,也别赖在我李乾元的院子里!” 李乾元挥了挥手,院中人便逃命似的,一一行礼离开。 老者拿着林无忧的方子,只得照做去煎药。 林无忧也要行礼告退,却被李乾元拉住袖子,她眉心深蹙,却不好发作。 李乾元侧身站着,用余光斜睨着她,道: “本想着二弟远征平乱,一时半刻回不来,本世子可以同你这林家妹妹好好认识一番……如今,你若真的可以救回荷儿,本世子就放你一回,等到二弟回来,我们再重新认识。” 林无忧冷哼,她看着李乾元道:“枉费萧荷对你一心一意,甘愿用命去换你筹谋......你且看看你的言行,是不是配得上萧荷的一片真心。” 李乾元手上一松,放开林无忧的袖口,他抱着双臂转身看着林无忧的愤怒,笑了笑道: “她倒是什么都与你说。” 李乾元向前走了一步,靠近林无忧,问道:“本世子倒是好奇,你这小女娘看着人畜无害,怎么手腕如此了得?” 他上下打量着林无忧,笑道:“我不近女色的二弟,和荷儿那刚认来弟弟,都对你情根深种......” 林无忧无意和这等人废话解释,她转身就要离开,听得身后李乾元笑着道: “不知道是你床上功夫了得,还是靠着龙虎山的名头,总还是有些特别之处的!” 林无忧顿步,手上淬了毒的银针已露出袖口。 她咬牙忍了忍,将胸腔中的厌恶和恶心生压下去,重新将银针藏回袖内,抬步离开。 李元吉从院落的侧门进来,走到李乾元身边站下,看着刚刚离开的林无忧,问道:“大哥,这丫头就是二哥新娶的王妃?” 李乾元回头看着李元吉一身胡人的装束,不由蹙眉道: “回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身胡人打扮,是这中原的华服穿不惯吗?” 李元吉低头看了看自己随身的长袍尖靴,笑着道:“大哥说话的口气和父王好像,怪吓人的。” 李乾元摇摇头,对李元吉道: “你到底还是李家的孩子,别一身胡人的打扮。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守着父王,守着王府。中原的荣华富贵,会让你更舒服的!” 言罢,转身进门去瞧萧荷,将李元吉一人留在院中,低头喃喃自语道: “中原的华服好是好,滑滑溜溜的,但是不如胡人的衣服伸展的开,我这日日要举石头练舞,穿不得大哥这样体面的衣服。” 李元吉好像是说服了自己,面色神气的向城中的练武场走去。 如今的晋阳城中,是李元吉的十万大军镇守,他可是李冗亲封的近卫大将军,天生神力,骁勇英武。 这刚刚西域归来的三子李元吉,从李冗的暗子转阳,如虎添翼,却给李郢承带来了几分不确定的因素。 林无忧还未和李元吉碰面,如今府中的李乾元和萧荷就让她头疼,更别提还有李冗这位刚刚举旗自立门户的唐国公。 又听闻柴绍的妻子正是李冗三女李蕊,此次晋阳举兵后,也在府中安住…… 她这次孤身回府,或许比想象的路更为艰难。 心中思索着唐国公府中关系,她一步一缓的走了半刻,才走到到内垣李郢承的院落前。 抬眸便看到京都勤王府的丫鬟海棠等在门口。林无忧看着海棠丫头和自己一样青黑的眼袋,想着这丫头许是昨夜就听闻她要回来,便在这里等了她一夜。 林无忧快步走上去,拉着海棠道:“真好!你也从京都中被接过来了!” 海棠见到林无忧清瘦不少,将手中准备好的披风为林无忧披在肩上,才欠身行礼道: “回禀夫人,奴婢半月前就从京都被差到了唐国公的王城里,在这座院落里住下,一直在等主子们回来。” 林无忧见到王府旧人,心中欢喜。 “你来了就好,我才到这府中,正想着差人将你请过来呢!” 海棠扶着林无忧进入院落主房,便起身要去打水为她洗漱。 林无忧连忙阻止道:“看样子,你我都是一夜未睡,先不忙洗漱,待我休息下,再去给父王请安。” 海棠点头应下,想到了什么,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双手递给林无忧,道: “这是昨夜随夫人一起入城的信件,只不过夫人直接去了世子院落,奴婢就先替王妃保管,现在才交给您。” “信?” 林无忧接过,却未见信封上有字,便问海棠:“这是谁寄来的?” 海棠摇摇头道:“奴婢不认字,也不敢打开看其中内容,只知道这是管家送来二公子府上,说让二夫人亲启。” 林无忧展开信封,其中正是李郢承的笔记: “曲则生,枉则直。” 第58章 姑嫂 这六个字,在她二人刚刚回到京都将军府时,李郢承便解释过。 只是没想到,如今前线战乱凶险,李郢承还分神顾着她在后方的安危。 林无忧攥着手中信件,心里一分一毫的安定起来,她知道,他与她不论身是否一处,心里总是同行同往的。 此次回来,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是李家二郎的妻子,也是这唐国公王城中李郢承的勤王妃,她会同他一起,度过眼下的纷乱,等他带兵归来。 日头从红墙之上升起,正月里的暖阳却没有给偌大的王城里带来几分暖意。 林无忧在寝室内歇了一个多时辰,精神渐好,叫来海棠洗漱。 “夫人,南院的三小姐方才来传话,等您醒了请您去南院一叙,说是要拜见嫂嫂。” 海棠为林无忧净手,又拿来一身桃粉色的薄袄高腰襦裙为她换上。 林无忧觉得这颜色过于鲜艳,叫海棠去换一身素衣青色的窄袖薄袄福间色长裙穿上。 “三小姐前些年嫁给军中柴绍将军,夫妻二人甚是恩爱。李老将军对三小姐也很是宠爱,一直贯以最高规格的吃穿用度,从未亏待。” 海棠一边解释着,一边为林无忧更衣。 林无忧想到山海关外军帐内的柴绍,此人英俊潇洒,军中威信甚高,在人前却少言寡语,想来城府深厚,也是李冗亲信,她得小心应对。 “海棠,你将我这次带来的祛寒艾草床褥拿个全新的,咱们给三小姐带去。” 海棠应声,拿着林无忧准备见面礼,同她一起去往西南院落的李蕊住处。 西南府邸外头写着“蕊苑”,比起北边的勤王府与世子府,装饰的委婉细致,从入门处就种满腊梅,正值腊梅绽放,满院梅花的香气。 芳菲落尽梨花白。 林无忧见到满院红梅,心中对这位三小姐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嫂嫂……” 李蕊从腊梅之间的石子小路缓步出来迎接,向林无忧略一欠身,行礼道:“嫂嫂嫁入将军府已近两年,你我却是初见。” “见过郡主。” 林无忧欠身回礼,再抬眸时,才看到这李蕊生的极为温婉动人。一双眉眼浅笑安然,粉白精致的小脸上略施粉黛,就衬得人比红梅灿。 李蕊上前握住林无忧的手,笑着道:“嫂嫂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得对嫂嫂敬声行礼,唤一声勤王妃?” 她笑着,将林无忧让进暖烘烘的主殿,二人坐在白色的狐裘暖座上,相视一笑。 “嫂嫂若是不嫌弃,就跟大哥二哥一样,唤我一声小妹,这府中空旷,自家人莫生了嫌隙才好。” 李蕊说的十分真诚,举止之间尽显大家闺秀。 林无忧颔首浅笑,说着李蕊的话道:“妹妹说得对,自家人之间,切莫生了嫌隙。” 她抬手让海棠将艾草被褥放在一旁,道:“我不如妹妹手巧,女红什么的拿不出手,只是幼时得幸,学了些医术,每年冬日会做几床新的艾草被褥,祛寒养生……这次回来匆忙,只给妹妹带了这些薄礼,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李蕊将被褥接过,抱在怀里试了试,笑着道:“这艾草的味道真好闻!想来夜里睡了,定会更加安眠。” 她似是想到了远方的夫君,眉眼间带了几分思念,说着:“这床艾草被褥,等柴绍归来,不知还能不能用上……只怕已过了深冬。” 林无忧笑了笑,安慰道:“妹妹不用忧心,你与柴绍将军二人情深似海,这春夏秋冬自然福寿延绵年年有……” 李蕊回过神来,将手中被褥给了贴身丫鬟,祝福到:“梨儿,将这被褥收好,等将军回来了,我与他一起共枕。” 她腾出手来,亲自抬手替林无忧斟茶,口中说着:“嫂嫂,前几日二哥从城外送来一女子,是旧唐的小公主……不知嫂嫂计划如何处置。” 林无忧接过茶杯的手一顿,抬眸看着李蕊,问她:“从城外送来?” 李蕊见林无忧不知,抬眸看了她半刻,才道:“二哥举兵前,将小公主送来晋阳城内,嫂嫂……不知吗?” 林无忧这才想到那日出征前,萧六儿也这样问过自己:“这几日你没见杨菀?” 她略一思索,接过茶杯对李蕊道:“那小公主现在何处?父王……预做何处置?” 李蕊略一叹息道:“父王将小公主暂住在外垣厢房内,想等着嫂嫂来了,再行处置……” 她看着林无忧,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着:“嫂嫂可知这小公主身世复杂?又在先皇时期,与二哥有过婚约?” 林无忧放下茶杯,点点头道:“杨菀的母妃是突厥人,杨凌逼死她母妃,又将她打入冷宫……这才引得雁门围困。” 后半句,她没有再说。 当日杨菀在宫中设计被她所救,又三番五次哀求进入将军府,随嫁李郢承…… 这些,是她不愿去想的。 “嫂嫂如今,做何打算?” 李蕊拿着手中茶壶,向林无忧空了半杯的茶水里,再添一些。 林无忧心中思索,看着李蕊不慌不忙的样子,想是今日的姑嫂相见,并非一时兴起的偶然。 她笑了笑,对上李蕊的眸子,问道:“妹妹,你今日寻我来,应该是父王那边有了指示……妹妹但说无妨……正如方才妹妹说的,一家人之间,最好亲密无间,再无嫌隙。” 李蕊赞赏的看着林无忧,她眉眼清浅的道:“嫂嫂果然是个妙人……难怪我那不近女色眼高于顶的二哥,会对嫂嫂如此钟情!” 此时林无忧听到李郢承的名字,心中却泛上几分酸楚。 她不想再周旋,只问李蕊道:“父王,可是要二郎纳了杨菀公主?” 李蕊笑容不改,她点点头道:“此次起兵,突厥可汗助力颇多……义城公主也在王城内,力保杨凌皇帝一命……” 她顿了顿,劝道:“此次晋阳起兵,二哥是首当其冲的上将军,如果有着突厥血统的杨菀公主可以进入二哥房中……突厥可汗必定会更拿二哥的军队当做自家部队,关键时刻……救其于危难!” 林无忧心里越来越沉,她怀中还揣着李郢承留给她的信: “曲则生,枉则直。” 是这个意思吗? 李蕊见林无忧没有反对,笑着道:“如今二哥不在,嫂嫂作为勤王府中的主母正妻,如果可以代替二哥迎小公主入府,成为勤王侧室,岂不更显得嫂嫂大义? 如此,二哥也好更安心的带兵出征,早日凯旋归来。” 第59章 大义 大义?! 林无忧上次听这个词,还是她在一帮江湖草莽之前,洋洋得意的自诩:“本姑娘大义,且放你们一条生路!” 今日,她被自家夫君的亲妹,放在“大义”的高位上,似乎无法拒绝。 甚是可笑! 她可以拒绝,此时她是勤王妃,如果她不允许,没人可以入的了李郢承的府宅。 可是,她不能…… 李蕊说的对,旧朝多年,突厥一直伺机而动。 中间几年难得的安宁,都得归功于义成公主的和亲。如今突厥始毕可汗是敌是友,全在她一念之间! 那始毕可汗的骑兵勇猛,十万大军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的兵力,她在雁门一战是亲身体会过的,她不想再让李郢承体验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 如今天下三分,与突厥可汗做朋友,才是李家二郎的上选。 她是他的妻子,她要站在他身边。 她说过,她今生所愿,只有他平安归来。 “好……” 林无忧看着热茶氤氲的雾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看着李蕊道: “请妹妹回禀父王,我这几日就安排杨菀入府,作为……” 她顿了顿,用尽力气才继续道:“作为勤王侧室,纳入府中为侧妃……” “多谢嫂嫂成全。” 李蕊双手上来握住林无忧,眼神真诚的道:“算来我与嫂嫂年纪相仿,对男女情爱之事也略懂一些……更知道我那二哥的心性……” 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如果嫂嫂可以助力二哥军功大业,二哥必然会更对嫂嫂高看一眼,视为知己,心中喜爱。” 林无忧不忍拂了李蕊的面子,强忍着心中不快,没有抽出手来。 她笑了笑道:“二郎军功卓越,此时和大哥三弟……还有妹妹、妹夫,均为父王左膀右臂……无忧势单力薄,只求……不添乱才好。” 李蕊又与林无忧寒暄几句,便兴高采烈的向王城主殿而去,向父王禀报今日的好消息。 林无忧拜别蕊苑,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家府宅。 海棠跟在身后,看出林无忧心中难受,上前劝道:“夫人……您可以不答应的。这纳妾收房……可以等到将军回来,再行商议……或许,还有转机。” 林无忧淡淡的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将所有的不堪都留给二郎去背……如今父王想收小公主入勤王府,饶是谁来了,也只能照做。” “夫人……可是不开心了?” 海棠打量着林无忧的神色,叹口气继续道:“可是少将军本就是将门贵子……今日即使推脱得了小公主,明日后日还会有其他权势需要娶妻纳妾来平衡……当初跟林相府赐婚,还不是……” 话说到此,海棠像是才发觉自己嘴快,连忙收声解释道:“夫人和将军自是不一样的……你们二人琴瑟和鸣,是海棠见过最为恩爱的夫妻……” 林无忧笑了笑,拍了拍海棠因紧张而握紧的手,安慰道: “你说的都是实情,我跟二郎,也是先婚后爱,算不得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海棠抿唇噤声,不再插话。 反而是林无忧,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微笑着道:“你说的对,二郎是权贵之子,即使没有今日的杨菀,也会后日后的张三王五……避无可避,我这个做主母的,最好尽数收下,别给自己添堵。” 二人行至勤王府宅门前,林无忧停步抬眸,看着这王府的牌匾,笑道: “海棠,王府要办喜事了……这红绸灯火,你且去准备吧……既然要办,那就办的热闹些,让突厥的始毕可汗满意,让义城公主也觉得我勤王府不会亏待了杨菀公主,也要让全王城的人都知道,李家二将军,有了突厥始毕可汗的助力…… 从今往后,他便是突厥的女婿。” “是……” 海棠放开扶着林无忧的手,躬身行礼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元宵节的灯笼才撤下,晋阳城中又高高挂起大红灯笼,一片更加喜庆的气氛。 火红的轿辇,比寒冬中的腊梅更加夺目耀眼,锣鼓喧天,唢呐高昂。 这勤王府迎娶侧妃的仪式,比两年前的京都娶妻,更为热闹壮观。 李冗坐在金黄的龙骑之上,气定神闲,垂眸看着林无忧亲自迎进一身鲜红嫁衣的杨菀。 刚刚度过十二岁生日的小公主,终于如愿以偿的嫁入将军府,成为李郢承的侧妃。 “儿媳林氏无忧,带新妇杨氏莞儿拜见高堂,愿父王福寿绵延,子孙满堂。” 林无忧代替新郎官的位置手牵红绸,与新娘子一起俯身跪下,叩拜在李冗座下。 李冗满意的抬了抬手,对身后屏风内的义城公主道:“这高堂所拜,长公主一起受了。” “本宫替突厥始毕可汗收下新人一拜。” 屏风后义城公主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她看着殿中叩拜的新人,对杨菀道:“本宫与你母妃相熟,今日就替你母妃受这高堂一拜,助你和李家二郎,百年好合,喜乐安康。” 杨菀灵动的声音未带丝毫哽咽,她满心欢喜的回着:“多谢父王,多谢公主姑姑……” 她自喜帕下抬眸,对身侧的林无忧笑着道:“多谢林家姐姐,今日替子吟哥哥迎莞儿入府!莞儿欢喜的很!” 李冗沉声笑着,对座下杨菀道:“怎么还叫他子吟哥哥?今日拜过高堂,再叫……就要和无忧一样,唤作夫君了!” 林无忧忍住心中酸涩,对座上再拜道: “儿媳会用心调教莞儿妹妹,待少将军归来……将佳人……完璧归赵……” 李冗笑了笑,对林无忧赞赏道:“无忧识大体,不愧是勤王府的正妃! 如今二郎守着前线,替本王平乱收心,这后方有了无忧助力,必定早日凯旋归来!” 林无忧和杨菀闻言,齐齐叩拜: “儿媳,叩谢父王……” 同日,李冗奉义城公主为大长公主,杨凌主动让位给宫中仅存的三岁幼子:杨侑; 杨凌退位,是为太上皇。 李冗携杨凌三岁幼子杨侑,在晋阳主城登基。 翌日,三岁的新皇下旨,封唐国公李冗为大丞相,统帅三军,兼治内阁首辅。 一时间,朝中文臣武将,皆以李冗的唐国公府马首是瞻,晋阳起兵后不到一月,李冗便挟天子以令诸侯。 杨菀公主入主李郢承勤王府,功不可没。 突厥可汗化敌为友,助力前线平乱部队,北塞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李郢承的三军皆赞:勤王妃,大义。 第60章 家书 晋阳主城稳固,新天子在手,李冗以大丞相身份辅政,视为大唐正统。 如此顺理成章的朝堂背景,让李郢承在前线平乱,阻力大大减少。 许多贼寇城池,不战而降,愿归顺唐国公府下,为大唐新帝效力。 此时,天下三分,只余瓦岗寨李密,和京都城中最新得权的王世充军队可以与晋阳唐国公府,李家军队制衡。 李冗放弃京都,他指定与晋阳一河之隔的旧都——长安城作为大唐新都,是日,李冗下令,让李郢承带领三军,攻下长安城,大唐李家,势在必得。 乱世之中,人人皆想称王称帝,可是只有坐镇中原王都之人,才是天命所归,人间正统。 京都已去,长安必往。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林无忧看着手中李郢承最新寄来的家书,只觉得这一个多月的征战艰苦,跃然纸上,只叫她心惊。 “姐姐!” 杨菀从身后窜传来,看着林无忧手中家书的字迹,笑着道: “子吟哥哥又来信了吗!” 她笑着从林无忧手中将信拿过去,只瞧着信上写着: “西河已平,民兵尽收。 三军心向长安,吾心向忧,不日归期。” “子吟哥哥要回来了吗!” 杨菀似是只看到最后四个字,她看着林无忧,兴奋的道:“无忧姐姐,是不是等子吟哥哥回来,我就可以跟他同房了!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她笑得如孩童一般无忧无害,可是听到让人心里,却如坐针毡,十分难过。 海棠听不下去,站在一旁为自家夫人鸣不平,道: “公主……您身份再尊贵,也只是侧妃……能和将军称为夫妻的,只有我家夫人一人。” 杨菀闻言,娇小无害的脸上瞬间僵住,她回头看向海棠的眸子里,已经带了与年龄不符的杀意。 “你这贱婢说什么?” 她走到海棠跟前,身高还差了海棠一寸多,气势却盛气凌人,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你一个卑贱下人,文敢和本公主如此说话!你是什么东西!” 她扬起手,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林无忧在身后厉声喝住:“公主!” 她走上前,护在海棠之前,对杨菀道:“海棠是我房内的人,她若是说错话了,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杨菀见到林无忧,脸上立马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她笑着道: “姐姐哪里的话!你房中的人,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转身自己做在殿内林无忧方才的主位上,斟茶一杯饮下,委屈巴巴的道: “莞儿只不过是个侧房……能不能见到夫君,还是姐姐一句话,一个念头……如今夫君不在,莞儿……怎敢造次。” 她说的我见犹怜,林无忧听得却皱起眉头。 这样的话,自她二人在宫中相识至今……她已经听得太多了。 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林无忧无意与她纠缠,示意海棠与她一起回房,怎奈杨菀依然咄咄逼人,道: “姐姐,我知道我的身份卑贱……甚至还不如一个丫鬟……可是,姐姐同意纳我入房,想来我这突厥遗孤的血脉,还有些用处…… 姐姐如果如此厚此薄彼的欺辱我,哪日我实在忍不得了,向义城大长公主哭一哭,又或者向我舅父突厥始毕可汗写信诉苦……” “莞儿……” 杨菀自说自话的戏码还没演完,就被从屋外走进的萧荷笑着打断: “我这几日身子才刚好,说来二弟的府上看看两位妹妹,怎么就这么巧,赶上了莞儿公主思乡呢!” 萧荷前几日刚刚封了世子妃,风头正盛,李乾元护她爱她,旁若无人。 府中主人皆知她是杨凌的贵妃,可是如今却像是人人失忆了一般,无人再提贵妃,只说世子妃。 杨菀见到萧荷,自然是趣。 “嫂嫂……” 她人畜无害的笑着迎上去,挽住萧荷的手臂,亲昵的道: “嫂嫂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莞儿从小就在皇宫中长大,从未去过北边什么突厥,怎么会思乡……” 萧荷笑着,可是一双桃花眸子里都是寒意,道:“如莞儿所说,你思的不是突厥王庭,反而京都旧宫?” 杨菀闻言大惊! 京都旧宫已是王世充军队的宫殿,更是李冗这唐国公大丞相的眼中钉,她若思念突厥还有命可活,若说想的是京都旧朝,怕是无人可救! 林无忧在一旁看得清楚。这萧荷帮着她,言语之间的凌厉到底是深宫里待过数年的道行。 可是这勤王府中,她不想如此复杂,更不想在李郢承作战的后方,再闹出什么府宅恩怨。 林无忧缓步上前,对萧荷迎接道:“无忧恭迎世子妃。” 萧荷将衣袖从杨菀手中抽出,走到林无忧跟前握住她的手,关心道: “天气渐渐开春,眼瞅着就要暖起来了……林家妹妹的手,怎么还是这样冰凉。” 无忧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来,对萧荷道:“无碍,我素来体质就寒凉,四肢冰凉倒也是常事。” 萧荷习惯于无忧的疏离,她复而牵着林无忧坐在主殿的主位上,闲话家常道: “无忧妹妹自己就是医者,你都将我这身子治好了,也得想着替自己暖暖身子。” 无忧点点头,没再拒绝。 她从袖口中抽出一封家书,是萧六儿前几日寄回来的,她还未拆开,先交给萧荷看看。 “世子妃,这是阿丙……” 林无忧顿了顿,改口道:“这是萧将军的家书……还请世子妃过目。” 杨菀站到一边,萧荷在此她不敢造次,只得悻悻的看着林无忧手中书信,踮着脚问道: “萧将军?是那位跟着子吟哥哥,刚才在西河郡立下战功的萧将军吗?” 无忧略一颔首,算是回应。 萧荷看着林无忧手中书信,眼波流转,却不敢接过,她只说: “还请无忧妹妹替我拆开……墨儿来信,许是跟妹妹诉说别的……这信…我没有资格拆。” 林无忧倒也不推辞,看了一眼身旁的杨菀,心中一横,拆开信封。 “阿零,展信安。 西河郡真难打,我被那些土匪头子捅了几个窟窿……还好,没有伤及要害,裴冀那老小子该说不说,还是真豁得出命来保我! 这次回去,你可得好好帮我治伤!再给裴大将军准备点药丸补身健体,替我好好谢谢他! 不要太想我哦!照顾好自己。 落款:阿丙。” 第61章 多心 萧六儿书信之中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混不吝,毫不避讳,可是这封信林无忧看在眼里,却触目惊心。一旁的萧荷瞥到自家弟弟受伤,一双桃花眸中瞬时带了担忧。 杨菀上前看着这封字迹潦草的家书,观察着萧荷与林无忧二人表情,好奇的问道: “这阿丙是谁?” 她见林无忧和萧荷相对一眼,却无人回答,边再问道: “这心中的阿丙和裴冀,两位姐姐都认识?” 萧荷抬眸看着杨菀,道:“莞儿妹妹,这二人都是二将军旗下猛将,也是我与林家妹妹的昔日旧友,你莫多想。” 杨菀略一思索,灿然而笑道:“莞儿明白,二位姐姐不用解释。” 她难得识趣,自己行礼告退。 萧荷看着杨菀走出殿内的背影,回头对林无忧道:“林家妹妹,你可后悔当日在旧朝宫中,将这小丫头救下?” 林无忧看着手中信件,一点一点的将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内,她抬眸对着萧荷,道: “世子妃的这句话,我也曾经问过自己……”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笑了笑道:“当日阿丙见我自嘲,他却劝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便是救了,不必纠结。我道家儿女,从不自苦。” 萧荷的目光定在林无忧手上信件中怔了怔,片刻后,笑着叹气道:“墨儿和裴冀两位,都是人中英杰,此次举兵,他二人能因为你……跟了二将军麾下,也算是……一大幸事。” 林无忧将信收好,对着萧荷的眸子,将多日前没有来得及问萧六儿的话,对萧荷问道: “世子妃……你可知我师兄为何会突然参军?在举兵之前加入李郢承军中?裴冀又为何一起随行而来?” 她看着萧荷波动的眸子,一时间觉得或许有些唐突,正想解释,却听得萧荷反问道: “妹妹……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晋阳起兵后,你对我还有救命之恩,更是我弟弟墨儿的亲师妹……” 她顿了顿,握住林无忧的手道:“如果有一天,你我二人的夫君站在对面阵营,我只希望你可以替我护着墨儿,如果可以……” 她看着林无忧的眸子,眼睛里尽是担忧的道:“如果可以,希望你替我照顾好墨儿。” 林无忧闻言心下沉了沉,她言语清冷的道:“所以……你知道李乾元的计谋……你这是怕那一日长幼相残,给自己谋一条退路?” 萧荷无奈的笑了笑,她看着林无忧道:“有时,我真的羡慕你……” 她起身走到一旁的窗户边,看着安静的勤王府宅院,声音淡淡的道:“你可以心无旁骛的相信一个人,也可以心无旁骛的专心做一件事…… 就像替二将军做主,迎娶杨菀入门…… 看起来大义凛然,做的尽是些正确的,被人称赞的壮举……” 萧荷的目光自红墙一直向上,本想看到四方院子之上的天空,却生生的被屋檐遮挡,只剩一片漆黑。 她认命的闭上眼,笑着道:“无忧妹妹,你有没有想过,杨菀入门本就是李郢承留给你的难题…… 他知道你的善良,你的不忍,又不想与你有嫌隙……所以大义之下,他知道你会自己同意杨菀进入李家二郎的府中。 如此,他进退皆可,并无包袱。 甚至日后如果真的突厥反叛,再度来侵扰……他都可以亲手杀了杨菀以镇军心,再将之前的迎娶都推到你这个过于大义的主母身上……” 萧荷缓缓转身,看着林无忧问她:“如果真的有那一日,你待如何?” 林无忧笑了笑,对萧荷道:“我没有世子妃这样的心思谋略,也不会将人将事情想到如此破败不堪的地步。 我相信我的夫君,我也相信这天下,自有公道仁义……” 林无忧上前一步,看着萧荷问她:“世子妃,你这样多的担忧和心思,是不是因为世子府内的女子太多……你有些……失望了?” 林无忧打量着萧荷的神色,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情绪波动,却未曾想萧荷反而笑了笑,她走到林无忧身侧,对她笑着道: “妹妹,这世间的情爱固然重要…… 我承认,我能坚持到如今这一步,是我对元郎的爱意支撑着…… 可是,咱们女人一旦坐在了自己曾经想要的位置上,便不能再想着情爱真心……” 她看着林无忧道:“正如你所说,咱们府上的这些男人,心里都大的很,他们的心里,装着父权…装着天下……装着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权利和未来…… 如果你我这样的女子,已经得到了男人许诺的位置和真情,还要贪得无厌的索求一生一世的真心……那便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林无忧知道萧荷说的实在,只是一时没有接受这样通透不加以掩饰的她,一时间怔愣着,没有答话。 萧荷轻叹一声,她看着林无忧道:“其实,在墨儿去寻你之前,我有问过他……想不想同你远走高飞,想不想跟你远离这大唐西域北塞的乱世漩涡…… 只要墨儿想,我就护的住他,让他带着你远走高飞……” 萧荷看着林无忧眸子,笑了笑道: “可是你猜,他怎么说?” 林无忧抬眸,对上萧荷的神色,说着:“师兄定然有他的打算……又何必带上我?” 这话说的实在没底,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一般无力…… 萧荷也看出林无忧的掩饰,她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上前握着林无忧的手道: “墨儿说,他不想强迫你做你没有想通的事……他只想护着你,陪着你,愿你安好无忧。” 萧荷笑着放开林无忧冰凉的指尖,退后一步看着她道: “无忧妹妹,我是真的羡慕你……如果有男人肯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一定随他海角天涯,无怨无悔。 你问我墨儿为何寻你入营,这……便是他的真心了。” 林无忧饶是再不经世事,听到这里,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她抬眸看着萧荷,审视良久,随后粲然。 “姐姐分析的是。” 她突然顺从的道:“等这次师兄回来,我定然好好谢谢他的真心,还有这桩桩件件的亲故照看。” 林无忧无意和萧荷再周旋,搪塞的几句,便起身送客。 海棠看着萧荷离去的背影,走到林无忧身后恨恨不平的道: “世子妃今日来到这里,就是没安好心……她这是替世子来搅乱夫人您的心意,好让府内不得安生!” 林无忧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郢承还没回来,这世子府就开始了动静。 只怕哪日攻下长安城,李冗真正自己做了皇帝,这兄弟之间才真的会撕破脸,兵戎相见。 林无忧叮嘱海棠道:“这几日行事都小心着些,只怕王城内要有大动作了。” 第62章 将歇 三日后,李冗在唐国公的主殿内宣布: 太上皇杨凌被贼寇挟持出府,失去踪迹,王城上下均怀疑是府中旧臣里应外合,叛通贼寇。 借此机会,李冗借幼帝杨侑的名义,下旨以叛国罪诛杀十几位旧唐旧臣祭器。而这些所谓叛通贼寇的旧人,都是杨凌之前派来监视他这位唐国公行事的眼线。 至此,旧朝和李冗的瓜葛彻底切断,与前线李郢承大军平叛贼寇收复人心的消息,相互辉映,成就晋阳起兵之后的第一场胜仗。 这功绩,皆归李家二郎。 两日后,李郢承和前线诸将带兵归来,驻守在晋阳城外,等待传召。 一别三月,寒冬去,春风至。 春风一朝至,荣华并如斯。 城墙头上晨光熹微,日头透过威武的城门缝隙洒落在王城的土地上,犹如破阵金光,煞是耀眼。这一道微光再阴暗的城门内阴影处宛若一道利刃,披散了城内多日的阴霾。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晨曦之光,却足够令人觉得欣慰雀跃。 林无忧和李蕊作为王城中的贵女,身着盛大的官服,随李冗和世子李乾元出城迎接王军凯旋。 今日的她,一袭淡粉色拖地烟笼杏花高腰襦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内衬鹅黄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流苏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金腰带,身段窈窕又显贵气。 她盘着夫君最爱的百合发髻,规规矩矩的站在李冗身后,看着城门缓缓开启。 城门震响,城外黑甲金盔的少将军透过身后的朝阳,随着耀眼的阳光一起背城中百姓敬仰。 林无忧迎着日光抬眸…… 她的夫君,多日未见,玄甲之下的少年将军,一举一动中更有自信与力量,一时间让她甚至有些恍惚…… 两年前,他带着她第一次回到京都将军府时,还是一个少年将军,军功随多,却依然谦卑谨慎,只让人觉得是君子温润,不似如今…… 他已然是数十万人之上,一言可带兵杀伐,一言又可许诺归家的常胜将军。 他星眉冷目,下颚线更加凌厉分明,黑甲之下的身姿更加挺拔威武,就像是军中常立的旌旗,迎风烈烈。 林无忧远远的看着他,眼底渐渐涌上一层薄雾。 这是她的二郎,却已不再只是她一人的李家二郎了。 李冗和李乾元上前宣读着大军归来的赏赐和圣旨,三军齐齐跪在城门前接受检阅,听受聆训。 林无忧从李郢承的身上袭来目光,在他身后寻找着萧六儿的身影,一直到聆训结束,都没找到。 身旁的李蕊见她走神,低声提醒道: “嫂嫂,一会咱们就得上前为夫君及众将士倒酒迎接行礼了……嫂嫂在看什么?” 林无忧闻言,不得不收回心绪,先回到眼前盛大的凯旋仪上。 三军归来,凯旋归仪。 按着旧唐的规矩,为首的每一位将军都要举行献俘仪式,以表功勋。 可是这一次,李郢承建议李冗在当今英雄四起的时代,不应该只献俘虏,还应该封赏主动来降的英豪,李冗大悦,故允之。 所以,今日的凯旋仪,诸位带兵的将军身侧,皆有一到三位本次归降的英雄,一起跪拜在李冗的王城之下,甚为壮观。 李蕊低声对林无忧道:“嫂嫂,你看我夫君身侧的那位降将,据说是前瓦岗寨的一名武士,能打的很……后来和瓦岗李密不和,这才独立门户,出来落草为寇…… 这次被我夫君擒获,本要以死明志,却被激将着和二哥比赛箭术……真的是不自量力…… 二哥十箭,箭箭穿心而过,哪是一般人可以比拟超越的…… 最终,还不是被二哥驯服,成了降将。” 林无忧略一颔首,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位降将应该姓秦,单名一个琼字……是坊间传言的大英雄。” 她微微侧头,对李蕊道:“可别小瞧了这些降将英雄,乱世之中,能活到现在且有命有兵归顺我大唐的英杰,皆不是等闲之辈。” 李蕊点头应到:“还是嫂嫂厉害。” 林无忧推辞道:“是二郎家书中所述,并非我自己的耳目观察。” 李蕊听到这里,略略叹气道:“二哥给嫂嫂隔上几日便有家书,不像我家夫君……出征这许多日,从未有过报平安的书信……” “柴将军英勇……这不是平安回来了。” 林无忧安慰着,看向城门外的仪式,道:“他们平安归来就好……封赏嘉奖已过,该我们上前倒酒了。” 战鼓声擂动,城外春风阵阵,旗帜飞扬。 林无忧和李蕊从军士手上接过酒坛,自李郢承和柴绍起,一一为众将士倒酒。 清澈醇香的烈酒在一个接一个的酒碗中翻涌倾潵,映着阳光变作碎银点点的赏赐。 接过烈酒的双手无一不布满老茧血泡,双手之后的盔甲内,更是掩藏了多少经年历久的伤口。 林无忧稳住心绪,对上一双又一双将士的眸子,将他们手中的酒碗倒满,直到再对上那一双凤眸星目,她眼中的薄雾便再也忍不住了。 连忙低头,眼中的泪滴不偏不倚的落在李郢承手中的酒碗内。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着: “忧儿……我很想你。” 林无忧微微点头,带动发髻上的流苏珠钿轻轻碰撞。 耳边的声音似是微笑着,低声在她耳边道: “多日不见,夫人似是又长大了些……你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林无忧心中的情绪就要翻涌上来,眼见碗中的酒已经溢出来,她连忙收手,向后退开一步,和同样泪眼朦胧的李蕊站在一起,忍住心中波动。 两位贵女举起自己手中的酒碗,对归来将士三军道: “大雁归巢,长空入怀! 今日归来慰问弓衣寒,我等持杯劳酒三军欢。 且着英豪雄杰如梦里,相逢且欲共醉春晖!” 李郢承带头高举酒杯,带领三军高呼: “唐王万岁!大唐万岁!” “大唐威武!唐军威武!” 仰头饮下,再抬眸时,他眼中只有眼前的林无忧…… 第63章 委屈 王城中举行着盛大的宴会,人人盛装出席,面上皆是喜不自胜的得意和开怀。 晋阳王城中的大小权贵,无一不恭迎着晋阳起兵后这久违却短暂的胜利团聚。 王城主殿的舞池中间,舞女应和着丝竹管弦的悦耳,翩翩起舞,身姿婀娜,似是胡人舞乐。 李冗还没来,在座的各位宾客贵人皆已落座,邻座之间相互敬酒寒暄,好不热闹。 李郢承已褪去甲胄,只着一身月色长袍,墨发高束加以玉冠,腰间虎纹玉色腰带更衬的他身姿挺拔,人中龙凤。 林无忧也换下城门迎军的官服,只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衫裙,外罩一件杏色薄袄,轻巧又不失端庄。 她陪坐在李郢承身边,而另外一边是一身粉衣宫装的杨菀。 “忧儿,看什么呢?” 李郢承在袖中握住林无忧冰凉的手指,言语中尽是温柔。 不等林无忧答话,另一旁的杨菀就笑着道:“子吟哥哥,你看哇,这个舞池中间的舞姬跳的是不是胡人舞蹈?” 李郢承耐心回着:“应该是胡旋舞。” 杨菀看的热闹,她凑近李郢承道:“子吟哥哥,为何今日的舞姬跳的是胡人的舞蹈,我大唐舞姬众多,还不够大家欣赏的嘛? 这次舞蹈,难不成是世子妃亲自调教的,非要显示出她的功劳不可?” 李郢承闻言微微蹙眉,对杨菀道:“公主慎言。” 杨菀瞬时努了嘴,抬手环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子吟哥哥怎么还叫我公主……我已经是你的妃子了……” “忧儿……” 李郢承无意和杨菀纠缠,他起身牵住林无忧的手,向世子李乾元的座位看去。 “劳烦忧儿起身,陪我去给大哥敬酒一杯,可好?” 林无忧点点头,方才杨菀的几句话,也让她心中憋闷,不想久留。 借着李郢承的搀扶,林无忧随他起身,礼数周到的端起酒杯向李乾元和萧荷处行去。 身后杨菀刀子一般的目光,除了嫉妒,还有许多压抑着的算计。 李乾元坐在李冗之下的主桌上,身旁的萧荷依然美艳动人,不可方物。 李郢承牵着夫人,举杯向座上长兄道:“大哥,多谢这些日子的粮草补给,若无大哥在后方照拂,我等也不会攻无后顾之忧。” 林无忧随李郢承举杯饮下,再随着夫君向李乾元夫妇二人欠身行礼。 李乾元一改私下见面的阴鸷诡谲,众人之前他行端坐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 李乾元带着萧荷起身,举起琉璃玉杯向李郢承回礼道: “二弟英雄无双,弟妹医者妙手。如今这城中诸人可安享酒席,皆是我二弟战无不胜的功绩!” 他举杯饮下,又斟满一杯,再敬李郢承道:“大哥替王城百官,再替天下百姓敬二弟一杯!预祝上将军替父王早日攻下长安,替我大唐平乱贼寇,还以太平!” 言语之中,皆为世子荣光,天下大义。 林无忧遵乎礼制,为李郢承斟满酒杯,自己也陪着再饮下一整碗烈酒。 烈酒穿肠,官话贯耳,见她有些不适。 李郢承察觉林无忧的情绪,正欲向李乾元行礼告退,却见李乾元身边的萧荷再次斟酒一杯,举杯敬来,道: “感谢弟妹出手相救,若不是弟妹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我只怕也看不到二将军今日凯旋归来的盛景了……” 李乾元闻言,也笑着陪上一杯,道:“是啊,当日旧都归晋阳,若不是弟妹策马赶到,救回荷儿,今日的欢聚,只怕不会如此尽兴!” 他抬手对李郢承和林无忧敬道:“大哥我自饮三杯,感谢二位。” 李郢承眸色沉了沉,他眼见林无忧又要依着礼数陪酒倒酒,抬手将她手中酒碗接过,笑着对李乾元二人道: “大哥,大嫂……忧儿不胜酒力,今日我来替她回礼二位盛情。”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替她饮下三碗,又饮下自己的回礼酒,心中一点一点的暖起来。 李乾元见二人恩爱,不禁扬了扬嘴角,打趣的看了一眼他二人身后的杨菀公主。 萧荷对自家世子的心思全然清楚,她心领神会的浅笑道: “二弟好福气,如今除了无忧妹妹在侧,府中又添了灵巧可爱的小公主,想来日后定然子嗣绵延,福泽深厚呢!” 林无忧回眸,淡淡的扫了一眼萧荷,言语温婉的道:“嫂嫂也是,子嗣绵延,福泽深厚……” 萧荷哑口,这几个字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 林无忧那日为她治病时,就知道她体内药酒毒素积淀已深,时林无忧亲口说的:无法拔除,再无生育可能…… 二人的眸光对上,心知肚明。 李乾元笑了笑,对李郢承道:“宴席就快开始了,二弟还没与三妹、四弟会面吧,多年不见,我这个做兄长的,且带你去见见?” 李郢承从袖下握住林无忧,抬眸对李乾元笑了笑,回道: “多谢大哥,这次回城,许是要在王城内将歇半月,三妹和四弟自会见到,倒也不急。” 他躬身向李乾元告辞,带着林无忧回到座上。 “忧儿,方才的两碗敬酒比之前山上的汾酒更加猛烈了些,你可还好?”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绯红的双颊,替她斟茶一杯道:“你这不言语的神态,可是醉酒了?” 林无忧在李郢承面前,一向放肆随性,可是如今他身旁多了一位来绵延子嗣的侧妃…… 她想到这里,胸口就堵的慌。 不理会李郢承的关心,林无忧自顾自的拿起酒壶,再给自己斟酒一杯,一饮而下。 李郢承不解,思虑片刻后,才了然。 他看着林无忧道:“难不成夫人是想效仿那日山林间,当真想着子嗣绵延的事儿?” 林无忧没好气的低声回着:“你的夫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子嗣绵延你大可以找旁人去!” 李郢承失笑,故意打趣道:“为夫只迎娶过忧儿一位夫人……旁的人算不得本王子嗣绵延的范畴……只好辛苦夫人,小别胜新婚……” 林无忧本就微醺的脸颊更加通红,她作势就要敲打敲打这位刚刚归来的夫君。 “忧儿……” 李郢承伸手握住林无忧刚刚抬起的手臂,定定的看着她,柔声道: “我回来了,你便不会再受委屈。” 一双凤眸在这喧闹的宴会中,将林无忧一身浮躁委屈生生驱散,只叫她沉溺其中,不愿抽身。 第64章 兄弟 “陛下驾到!” “大丞相驾到!” 随着两声宫人来报,李冗牵着三岁的小皇帝杨侑一步一步走入殿中。 他一身黑金龙袍,比身前明黄色的幼帝看上去更加像这朝中的正主。 李蕊一身浅红色的宫装跟在李冗身后,身旁并肩走着一身紫金长袍的李元吉,还是一身郑重的西域胡人装扮。 李冗将小皇帝带在身边,一起坐在主座之上,俯视着殿中众人群臣。 李乾元起身,带领众人离开酒席桌案,躬身跪拜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丞相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皇帝只三岁,一坐下来便伸手去抓桌案上的吃食,哪里还顾及得到群臣叩拜。 李冗坐正,替皇帝挥手道:“今日凯旋仪,设得胜宴席,众爱卿平身落座,举杯共庆!” 众人高呼谢恩,起身举杯,向主座上的李冗敬酒共饮。 三杯成礼,众人才回到各自的酒案后坐下。 李冗看着殿中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蕊和李元吉,沉声向殿中诸人道: “今日在殿中所坐,皆为我唐王亲故,不论是陪老夫浴血杀敌多年的老将,还是刚刚归入我大唐麾下的新将,皆为大唐肱骨心腹! 老夫,敬诸位英雄!” 他自饮一杯,又将空杯倒满,再次举杯道: “众人皆知,我李家满门忠烈!长子乾元常在宫中伴读,忠心侍主!次子郢承,少年出战,屡有战功!” 他顿了顿,看着座下另外一儿一女,向众人介绍到: “今日,我家小女蕊儿从关中举旗归来,随她的夫君柴绍,一起为我大唐霸业鞠躬尽瘁,巾帼英雄! 更有我幼子元吉,从西境带兵而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他看着满堂文物,声泪俱下道:“我李家上下,忠心为陛下!为大唐!为百姓! 何错之有! 涂背骂名,皆是因为陛下年幼,我等又屈居晋阳边城,未曾入主中原核心!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众英雄,今日我李冗再次,替各位将士迎兵凯旋,更是祝各位将士早日攻下长安! 以正视听!以正朝纲!以归正统!” 众人闻言,皆举杯叩拜,起身齐声道: “攻下长安,以归正统!” 林无忧跟在李郢承身后,举杯向座上之人敬酒和声共饮。 她的目光中却缺少了自家兄长林无忌,和师兄阿丙的身影。 大业未成,她和亲友们却也多日未见。 长安之前,是否还可以再见? 李郢承饮酒下肚,余光中看到林无忧心事重重,心下明白她的担忧。 两人落座后,李郢承安慰道: “忧儿无须担心,无忌带兵未回,是在瓦岗寨附近镇守,暂时无碍。” 林无忧抬眸,对上李郢承的眸子,点点头,又抿着嘴,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阿丙……他还好嘛?” 李郢承顿了顿,看着林无忧片刻,笑着道:“你这师兄当真英勇,冲阵杀敌都在一线……” 林无忧想到阿丙来信,心中紧张,再问道: “阿丙他是受伤了吗?如今如何了?”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移开目光,为自己斟酒一杯,才回答道: “他在城外的军中养伤,已无大碍。” 一旁的杨菀自顾自的饮酒,插不上话,听到“阿丙”二字,才来了兴致。 “阿丙?” 她探头过来,对李郢承和林无忧道:“可是给姐姐寄来书信的那个将军?可是这甲乙丙丁的丙?” 林无忧心中不耐,面上却得给足她面子,回着:“阿丙是我师兄,公主得称他一声萧将军。” 李郢承像是没听到杨菀的话,只回眸看着林无忧,眼底还带着几分戏谑,笑着: “萧将军……” 他倾着身子,说道:“萧将军的书信想来已经说明了,这位萧将军,无碍。” 林无忧感受到自家夫君的醋意,脸上一红,也不再多问,只安心陪着李郢承在归来的凯旋宴席上礼数周到的敬酒回礼,先做好她勤王妃的本职。 酒过三巡,李元吉姗姗来迟的端着酒碗过来,美名其曰说要敬酒。 “二哥!” 他自小在西域长大,一身胡人气息,不似中原男儿进退有度。 “我的好二哥!你可还记得,西域边塞,还有我这个幼弟?” 李元吉朗声笑着,对李郢承举杯道:“小弟在西境多年,除了大哥来看过我,我这战功赫赫的二哥,可一次没来过啊!弟弟我想来,二哥……人贵事忙,定然是忙着立功呢吧!” 李郢承不恼,像是没听出李元吉话中的不忿,他站起身举杯笑道:“四弟,多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高了!” 他看着李元吉,避其锋芒的道:“这次四弟归来,定能助父王一臂之力,拿下长安城。” 说着,就要先饮一杯为敬,谁知李元吉直接抬手拦住李郢承,讪笑着道: “小弟除了一身蛮力,倒真不如二哥能屈能伸这么多年!带兵打仗,还得是二哥身先士卒。” 说罢,自己先饮下一杯,又从李郢承手中接过酒杯,将李郢承的酒握在自己手中,挑眉笑道: “听闻二哥带兵可以,酒量却不行,这杯酒,弟弟替你喝了!” 他不等李郢承说话,自己抬头饮下。此等举止已是僭越,更将李郢承这位二哥不放在眼里。 林无忧蹙眉,想要起身敬酒,言语上回击一二,却被李郢承抬手拦下。 李元吉见李郢承身边的女人倒要出头,不由哼笑着,放下酒杯看着林无忧道: “二嫂,深居府中,除了给世子妃治伤,甚少在王城中现身。今日我二哥回来,小弟才得见二嫂真容,虽然不如世子妃容颜绝世,却也生的灵动娇俏,闭月羞花……” 他拿起一旁侍从斟满的酒碗,对林无忧敬道: “西域之境,兄嫂为母,甚为亲近……如若兄逝,弟可承袭之……” 他大笑着饮下,没见到李郢承的眸子已经漆黑的深不见底。 林无忧起身,在袖下握紧李郢承的手掌,笑着对李元吉道: “久闻西域地广人稀,文化礼仪与我中原大地甚为不同。既然四弟已经归来,自然要好好适应适应中原的规矩。” 她抬手倒酒,斟满一碗,对李元吉举起,道:“我中原长嫂为母的前提是敬兄如父,四弟且看好了,这殿中除了世子,我夫君也是兄长。 今日,妾身替夫君受了四弟一礼,算是久别重逢,兄友弟恭。” 说罢,一饮而下,烈酒穿肠。 第65章 夜半 王城灯火通明,难得四府齐聚。 这场凯旋归来的宴席喝尽了晋阳城中的所有佳酿美酒,三军将士尽开颜。 钟鸣鼎食,丝竹歌舞。 一直到月上中天,王城内才在浓重的酒香中渐渐安静下来。 勤王府,主寝室内。 李郢承透过微醺的凤眸,看着已经醉的七荤八素的林无忧,仍要坚持自己走入寝室,心下只觉得可爱。 他伸手扶住这倔强的女娘,口中劝着:“已经入府,没有旁人了……忧儿可让为夫抱着……不必坚持。” 林无忧醉眼朦胧,她抬手打开李郢承伸过来的手臂,指着他二人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杨菀,委屈和难过一拥而上。 “还有小公主……你的侧妃……今夜,你是要同她洞房花烛……子嗣绵延的!” 李郢承失笑,不由分说的扶着林无忧,道:“方才是谁在大哥和四弟面前义正言辞,尽是主母正妃的威严……如今,怎么像是个吃醋的小女娘,在这里闹脾气?” 林无忧多日的压抑,在对上李郢承的眸子时再也忍不住,抬手推开他,道: “我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不是你们心中大义凛然可以同她人共享夫君的王妃!” 李郢承一边扶着醉酒的夫人,一边低头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发簪,再抬眸看向怀里的人时,眼眸里便带了无法忽视的欲望。 “我在你面前,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打横将人抱起来,笑着道:“夫人可听过小别胜新婚?今日这酒……比上次,只怕更烈了些!” 林无忧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头脑也是晕晕乎乎的,可是她分明听到院外来人,传的是李冗的旨意。 “勤王殿下……” 来人手上捧着一对碧玉如意,低眉躬身对李郢承行礼道: “奴婢特奉大丞相之意,前来恭贺殿下与杨菀侧妃的洞房之礼。” 她双手捧着如意上前,在李郢承面前三步处跪下,等待李郢承将如意接过。 李郢承被夜里的风吹醒了一些,他看着怀中的林无忧,又看了看来人手中那一对无法拒绝的玉如意,手上骤然收紧。 林无忧被这手臂骤然收紧的力气伤到,也清醒了几分,口中倒吸了一口凉气,睁眼才看到这院中除了他夫妻二人,还有一名宫婢,更有杨菀一副无辜的表情,站在一边。 她连忙从李郢承怀里逃出来,站在他身后,戳了戳李郢承的后背,说着: “你在想什么,这是父王赏赐的如意,还不接过?” 李郢承怔怔的看着跪地不起等待他接过玉如意的宫婢,良久后才抬手接过。 “儿臣,谢父王。” 宫婢起身,对李郢承和杨菀二人欠身恭贺道:“主子已经派人去侧妃房中布置,奴婢祝二位贵人福寿安康,早生贵子。” 说罢,宫婢起身行礼退去。 林无忧退后一步,进入自己的寝室内,她不等李郢承反应,在屋内反手将门关合,又插入门栓。 李郢承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被她拒之门外。 不等李郢承说话,屋内的林无忧道:“我不该成为你的阻碍……将军,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 李郢承看着紧闭的房门,将手上一对玉如意交给一旁的杨菀,道:“劳烦公主将这对玉如意请入公主的房中。” 杨菀接过如意,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道:“子吟哥哥,方才父王分明叫你今晚睡在我的屋里……那婢子也说了,屋内有喜帕布置! 如果子吟哥哥今晚不来,明日喜帕上头没见红,你还叫我在这王城中如何做人!” 李郢承只看着紧闭的房门,声音中耐着性子,只道: “你且先回去,我今夜,会给你一个交代。” 杨菀闻言,歪着头笑了笑,道:“子吟哥哥不会骗人!那莞儿就先回去,等你来寻我!” 林无忧听着屋外的对话,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酸楚,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像是快死去一般。 “忧儿……” 李郢承道:“你认为这房门拦得住我吗?” 林无忧皱眉,她压抑着身上的痛苦,对屋外的人说:“这是你的勤王府,自然不是一道门可以拦住你的……可是,你总该先了结旁的事情,再来敲我这扇门!” 李郢承似是笑了笑,他在门外轻声道:“忧儿不许骗人……等我去处理了旁的事,忧儿可要给为夫开门……” 林无忧背靠在门上,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往侧室而去,心中支撑的执念终于散落一地,她也滑坐在门楣上,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来。 他今夜,定是要同别的女人行了周公之礼,才会回来吧…… 自己何时成了闺中怨妇?自怨自艾的只能等在原地?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不是吗? 林无忧像是被自己说服了,借着尚存的酒胆,她跌跌撞撞的去往房内,想要收拾行李,连夜逃出城去,寻了萧六儿一起回龙虎山! 李郢承不知自家小娘子这等心思,他抬步走进侧室,看着满室的红烛帷幔,又见杨菀手上端着观音送子的酒壶,心中沉了沉。 “子吟哥哥,这壶酒是父王赏赐的,婢子说定要让我们喝了这交杯酒,永结同心呢!” 李郢承侧眸,看着远处的床榻,上前翻开被褥,只见当中的确有一方白色的喜帕摆在正中。 他眸色不耐,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贴身匕首划破手掌,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从攥紧的拳头里滴落在喜帕上,一点一点绽放开来。 杨菀看的心惊,她急忙上去要给李郢承包扎,口中说着:“子吟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夜里,怎么还伤了自己!” 李郢承躲开她迎上来的手臂,一双凤眸回首定定的看着她,言语之中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杨菀,你这个侧妃是我夫人封的,你若想在我的府中依附,便安心做好这个侧妃的位置,好好辅佐忧儿。 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不想你自寻死路。” 他看着杨菀手中的送子酒壶,眼底的漆黑深不见底。 “以后这种肮脏的心思,你若再搬出父王和旁的什么人来对付我们夫妇二人,勤王府中便再无你的容身之所。” 杨菀看着李郢承掀帘而去的背影,她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子吟哥哥……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润无语的少年将军吗? 杨菀恨恨的心道: 林无忧,你得到的偏爱,分明应该是我的!我有今日的耻辱,全是你抢走子吟哥哥的缘故! 你等着!我杨菀的东西,我定要拿回来! 第66章 夜色 夜色浓重,星辰漫天。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暗香院落梅开后。无端夜色欲遮春,却把佳人送。 李郢承刚刚踱步回到正屋的寝室门口,还未抬手敲门,门内之人就背了行囊开门出来。 他被撞着退后一步,抬眼却看着林无忧一身夜行衣的打扮,一时间哭笑不得。 “你!你怎么在这里!” 林无忧心虚,她先一步扬声质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在侧妃,侧妃那里!” 李郢承挑眉笑着,打趣道:“忧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林无忧理亏,不回答问题反而故作理直气壮的问道:“你今夜有事要忙,我也有事要忙!不如我们各忙各的,互不干涉!” 说罢,抬腿就要绕过李郢承,离府而去。 李郢承回身侧步,扶住她的去路,笑着道:“我在旁人那里的事,已经忙完了,眼下……只有夫人一人,需要我忙。” 林无忧愣住,她抬眸看着李郢承道:“忙…忙完了?这……你……你怎么那么快?” 李郢承听到这里,忍俊不禁。 “什么这么快?” 他伸手揽着林无忧不盈一握的腰身,俯身上去道:“夫人……你怎么,结巴了?” 林无忧抬手抵住这近在咫尺的身子,只说:“你……你不是要跟她……跟她行周公之礼……同房……你怎么,这么快……” 李郢承抬手握住林无忧抵在他胸前的小手,方才的伤口被这冰凉的手握住,只叫他气血翻涌,难以自控。 声音愈发沙哑,李郢承俯身在她耳边到:“为夫快不快,夫人自然最清楚……” 话音未落,他将人打横抱起,禁锢在怀里,向寝室屏风后走去。 林无忧还要抵抗,却看到自己的手上竟然沾染了李郢承的血迹。 顺着血迹的方向看过去,他左手掌心的伤口红的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去了一趟侧房,还受伤了!” 林无忧挣扎着就要下来,心里急着想为他包扎上药,旁的也顾不得其他。 李郢承却不由分说的将她放在床榻上,俯身压下来,笑着道: “夫人,我少时曾在林中打猎……见过两头公狼追求一只母狼,刚开始,那两头公狼还算克制,相互厮杀,倒也没有伤及性命…… 母狼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卧着,时不时还会舔舐爪子,乐得看戏。 可是后来,其中一只公狼受伤,见了血……那只母狼便坐不住了……起身上来护着她的公狼。 而另一只公狼,只能悻悻离开……” 李郢承抬手将自己的发簪拔去,一头墨发从一侧倾斜下来,原本温润的公子,在漆黑的夜里俯视着身下的女子,瞬时间就带了几分兽性的邪气。 他一双眸子里情欲从眼底翻涌而上,俯身凑到林无忧耳畔,轻咬着道:“忧儿……你可听过,猛兽见了血,便是无法控制的了……” 林无忧到底是经过山洞夜宿的人妻,她瞬间就红了脸,却还担心着李郢承受伤的手,只得哄着他: “二郎……你受伤了,先让我给你上药,然后……然后再陪你,好不好?” 李郢承撑着身子,看着林无忧在黑夜里像是小鹿一般明亮的眸子,又见到她一身夜行衣穿的实在碍眼。 抬手将这身黑衣解除,李郢承沉声问着:“一身酒气,夫人这是要去哪里行侠仗义?” 林无忧抬手欲挡着李郢承的动作,又害怕伤到他的手掌,只得先哄着道: “你先让我看看……看看你的伤口好不好?春日里的外伤,这么多血,如果不及时上药,很容易感染……” 她一边褪去夜行衣,一边从怀中拿出金疮药,倒在李郢承的掌中伤口处,随手取了一方帕子,才将这伤口包扎。 李郢承抬手将碍眼的夜行衣丢下床,却看到衣服没掉落出落款为阿丙的信件,一时间心中了然。 他看着林无忧,问她:“原来夫人是要夜寻师兄……夫人这是担心萧将军,还是想撇下为夫……不管不顾了?” 林无忧见李郢承酒气上涌,不好在此时争辩,便哄着他安静躺下,又乖巧的凑进他的怀里,顺着道:“我这不是……醋意大发,想着夫君既然同旁的人好,那我不如去找师兄,一起回龙虎山告状,让师父他老人家来评评理……” “评理?” 李郢承勾住怀中人的下巴,问她:“这天下哪条道理是支持夫人同旁的男人跑路的?本王要废了这条歪理!” 林无忧连忙赔笑,只道:“我也是,没想到夫君这么快……” 李郢承失笑,他看着怀中可人儿,一时真没了脾气,只道: “她心术不正,去求了父王恩典,屋内帕子和酒水都做了手脚……我不想府中在此平乱之时自己先内乱,所以用掌心血赐了她几分颜面。” 他看着林无忧的眸子,认真的解释道:“我说过,忧儿之后,再无妻妾……如果名义上做不到,至少我这人,我这身子……都是夫人你一个人的。” 林无忧听着,心中不是不震撼。 她仔细揣摩着李郢承方才的每一个字……“掌心血……赐了她一个体面……” “所以!” 林无忧后知后觉,道:“你们,并没有……” 李郢承低头轻咬着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的勾住身下之人的心绪…… “为夫怎么可能同旁人一道……” 他将头埋进林无忧的脖颈间,气息越来越热,口中却戏谑着:“再者说,夫人今夜总说为夫太快……这样的词语,让我实在……挫败。” 他借着月色,一寸一寸的轻吻林无忧的眉眼唇角,将身下之人的春意一丝一缕的点燃,燃烧……尽情收入怀中身下。 “既然夫人嫌弃为夫之前太过敷衍……今夜,我便努力些,定让……夫人满意……” 林无忧原先只知道,她的二郎在身着铠甲之时可以号令三军,英勇无双…… 直到今夜,她才发现,自己的男人褪去铠甲,只在漆黑的夜里,竟然可以行如勾魂鬼魅,全然没有白日里正经的样子,只三两下便能让她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良宵一夜千金醉,不如鸳鸯戏水宿成双。 第67章 告状 前日设宴,众人皆已醉酒夜宿,这一日晨起,李冗便借小皇帝的圣旨,免了四府儿女的请安。 女眷们得以偷得半日闲,男儿们却依旧要早起去朝中军中忙碌。 是日,李郢承照例随天光起身,他习惯性的嘱咐府内仆从小心打扫,切莫打扰了王妃安歇。 林无忧昨夜被折腾了一夜,今日晨起,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全身没一块地方可以安生。 她洗漱清爽后,想着给自己煲一盅药膳补补身子,却没成想才出了主房院门,就听着杨菀小公主哭的梨花带泪,携了李蕊从府外进来,直冲她这主母正妃而来。 轻叹一口气,林无忧心道: 已是来不及安静的做一锅药膳了。 她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紫苏饮倒了三杯,静静的退回房内等待李蕊和杨菀二人入室升堂。 “嫂嫂。” 李蕊入殿先向林无忧行了一礼,而后便牵着杨菀,就想要说些什么。 林无忧笑着迎上去,亲切的握着这位前来调停的妹妹,对她道:“昨日凯旋仪,父王刚刚进封妹妹为平阳昭公主,我还没来得及道贺,是我今日起的迟了。” 她牵着李蕊的手,一起坐到主座上,端着一杯沁人心脾的紫苏饮,笑着道: “略备薄茶,还希望妹妹像初见时收下艾草被褥一般,不要嫌弃我这陋室。” 李蕊看着林无忧双手端着的茶水,又想到二人初见就是她劝解林无忧替李郢承将杨菀收入房中,前前后后,林无忧行事既识大体又滴水不漏。 她这个做妹妹的,如果再做杨菀的帮腔,就是她不懂事了。 李蕊双手接过紫苏饮,凑到鼻尖闻了闻,的确是春日里温润补身的好茶,她笑着赞道: “嫂嫂哪里的话,王城之中只有嫂嫂这里清雅,让人心静如水,难怪二哥喜欢。” 林无忧又端起一杯给一旁哭红了眼的杨菀,说着:“妹妹早起辛苦,也坐下来一同饮茶,同平阳昭公主闲叙家常可好?” 作为勤王府的正妃,林无忧里子面子都给到了,只看来人懂不懂得见好就收。 李蕊见林无忧对杨菀并无敌意,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先陪着嫂嫂饮茶。 李蕊年纪虽小,却比杨菀年长几岁。她饮下一杯茶,抬眸看着杨菀,似是无意的笑了笑道: “杨菀小公主虽然名义上是我嫂嫂,可是毕竟年纪小,如今只有义城公主照拂……有些男女之事,倒也无人教她。” 她抬眸看了眼林无忧,轻叹一口气,道:“嫂嫂,你和二哥伉俪情深,昨日在宴席上旁人都看出来了,真叫人羡慕…… 仔细想来,原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对,言语之间倒是迫使嫂嫂替二哥做主,娶了杨菀小公主入房……” 她这话说的阴里阳里,很是刁钻。 林无忧也听出了李蕊话中暗语,她不疾不徐的饮下口茶,说着: “杨菀妹妹即使再年幼,昨夜之后,也是这府中侧妃了……男女之事,不论长幼。都得是自己细品出来的。旁的人,却教不得。” 杨菀委屈,她“砰”的一声,放下手中茶杯,粉紫色的紫苏饮顿时撒了一案,将她的手也烫红了。 杨菀忿忿不平,泪珠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口中说着:“昨夜!昨夜我和子吟哥哥做了什么,你自然知道!我……” “杨菀妹妹。” 林无忧开口打断她,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她笑了笑,对杨菀道:“你和夫君的喜帕,今天早上已经由喜婆嬷嬷呈给上头……你已经是李家二郎的侧妃。” 杨菀不服,她争辩道:“可是,那喜帕分明是!……” 林无忧一双杏眸凌,再抬眸看向杨菀时,就带了平日里罕见的威严。 她盯着口无遮拦的小公主道:“难道妹妹想说,那方喜帕不是你的?” 这是欺君之罪。 不论是李郢承,还是她杨菀,都承担不起。 可是李蕊却心知肚明,这桩由她保全的婚姻,决不能因为一方作假的喜帕,变得可笑! “嫂嫂……” 李蕊放下手中茶杯,笑着对林无忧道:“这晋阳城再好,父王都是要去长安的。你我二人的夫君,不日便也要带兵出征……” 她许是不舍夫君,说道此处时顿了顿,声音略带哽咽的道: “二哥自小就常常自诩凤凰,自然也不会只是池中物……不论伉俪情深,还是相敬如宾……我们的夫君,都不会只守着夫妻二人过活……” 她这话说的实在,林无忧明白李蕊的苦心。 正如杨菀入府的原因,是一开始突厥归来的义城公主需要血脉亲缘作为靠山,也是突厥可汗需要看到李冗的诚意…… 诸如此类的原因,今日有,明日更有。 她们的夫君皆为人中龙凤,不会困于情爱之中,更不会困在府中琐事。 从前,林无忧忍着,因为李郢承说曲则生,枉则直,她便只能陪着他。 昨夜之后,林无忧不必只是忍耐,她已经证明一人一生的承诺,更尝到了被偏爱的幸福。如今,她为了夫君的偏爱与信任,也得将府中事宜处理妥帖,不可成为他的软肋。 林无忧起身,对李蕊郑重行了一礼,谢道: “妹妹的话,我明白。” 她顿了顿,抬手将李蕊杯中的紫苏饮斟满,重新拿起,敬道: “正如妹妹所说,你我的夫君皆是上阵杀敌的英武之师,他们见过这人间最美的晚霞,也见过这世间最无助的血腥…… 我们只是一介女娘,没办法成为他们手中的剑,更没办法以身为盾,替他们挡下战场中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她看着李蕊接过茶杯,一字一句的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林无忧顿了顿。继续道:“我嫁给将军的两年多,陪他去过前线,也曾经深入腹地救他脱困……但是更多的日日夜夜,我同妹妹一样,只能在帐中等他回来…… 这种滋味,只有挂心的人才能明白的无助和害怕。所以……” 林无忧看向杨菀,语气笃定的说:“我不求一人一心不分离,我只求他平安喜乐,少些伤痛。 所以,我请小公主入府,是为了护他、爱他,并不是逼他、害他!” 林无忧起身,走到杨菀身前,垂眸看着怔愣愣的任性公主,沉声道: “妹妹如果可以护他平安,助他完成大业,二哥作为丈夫,定会感激敬佩…… 但是妹妹如果还是只有些女儿家的取巧心思,只想在这四方天地的院子里争个高低胜负…… 我想,二郎定然不屑,也定然也不会将这些女子嫉妒放在眼中,更不会将妹妹放进心里。” 她见杨菀听不明白,转身看向李蕊,继续道: “只要夫君安好,只要是夫君喜欢的,我们作为妻子,自然不会阻拦。 但是夫君不喜欢的,我们也勉强不得。” 她对上李蕊的眸子,笑了笑道:“妹妹,你说对吗?” 李蕊与林无忧交往不深,只是今日林无忧这番话却是全然听到了她的心里。 同是作为等在后方的妻女,丈夫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如果他们真的喜欢,妻子们又怎么可能会刻意阻拦呢? 李蕊看着手中温热的紫苏饮,一口一口的饮下,温润回甘的口感,沁人心肺。 她放下茶杯,对林无忧行了一礼,走到杨菀跟前,对她道: “小公主,义城公主虽然在王城里,但她只能保你衣食无忧,却不能许你终成眷属…… 二哥的性子,我多少知道一点,你若想成为二哥心里的人,先得学会怎么成为他的武器,而不是阻碍……” 李蕊略一回眸,看着林无忧,对杨菀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可是感情这事却没有……能教你的人,不是我……” 她将杨菀牵到林无忧面前,笑了笑道: “嫂嫂蕙质兰心,不仅二哥喜欢,我也喜欢的紧。杨菀妹妹若可以多跟王妃学学,便也懂得如何得人心了。” 杨菀收起眼泪,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蕊这位天生的贵女,还要再问什么,却生生的咽了回去。 今天这个局面,自己已经是落了下风。 丈夫的喜爱? 杨菀心中难过…… 她从未有过丈夫,又怎么会得到喜爱。 这林无忧说话总是道理大义,旁的人都被她迷惑了去!但是她杨菀知道,林无忧只不过是想一人霸着夫君! 她恨恨的想着,却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作罢。 第68章 用心 林无忧送走李蕊二人,已过了午膳,她正想起身去准备药膳,一抬眼却见到李郢承一身戎装,从屋外进来。 “今日回来这样早?” 林无忧迎上去,接过李郢承手中头盔,又为他脱去一身沉重的铠甲。 “军中事务处理完了,就总想着回来多陪陪你。” 李郢承一身玄色中衣,躺在长榻上,对林无忧招了招手,柔声道: “忧儿,昨日宿醉,你可还好?” 林无忧从桌案旁走过去,顺手倒了一杯紫苏饮递过去给他,坐在长榻的一侧,好让李郢承舒服的枕在自己腿上。 她抬手为李郢承按揉着太阳穴的位置,言语轻松的道: “我是酒量不好,但是昨日豪饮三百杯的分明是你这个勤王,说起宿醉……。” 林无忧一想,便红了脸。 李郢承感受着太阳穴处传来的温柔,安心闭眼,顺着她的话道: “的确,昨日我饮酒多了些,几乎是醉酒的状态做了那些事……” 林无忧只觉得脸上滚烫,夜里那些动作那些事,她只要一想便心跳加速。 谁知李郢承却继续道:“下次定换个清醒的时间,让忧儿满意。” 三两句话,林无忧便被腿上枕着的人说的面红耳赤,手上也渐渐热起来。 “你这人!” 她一紧张,手上的力道就大起来,口中也顾左右而言他道: “光天化日的,朗朗乾坤,你这大好儿郎不用心政事反而想着......你怎么如此......” 李郢承总是可以被林无忧的可爱逗的忍俊不禁,他睁开眼就看到自家妻子红透了的脖颈。 “这才初春,天气还未大热,夫人怎的脸色这样红?” “明知故问!” 林无忧气恼,只觉得自己腿上睡得这个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索性起身,自己坐在一旁的桌案边生闷气。 李郢承见无忧真的生气,也不再逗她。 坐起身,他看着林无忧的身影被门外的阳光映着,身边盈盈挂上一层光晕,空气中的浮沉在暖光之下都能看得清,一时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忧儿。” 李郢承拍了拍身边的长榻,示意她坐过来。 林无忧别过头去不理他,却听到李郢承叹气道:“夫人说的是,昨夜是饮酒过剩,今日头痛还请夫人高抬贵手,给小生诊脉瞧瞧,可好......” 林无忧到底心软,她回眸看着李郢承故意示弱的样子,抬眼打趣道: “堂堂大将军,怎么还受不了这几坛子烈酒!” 说归说,看着李郢承头痛的样子,林无忧还是重新坐回去,将他按在自己腿上,抬手为他揉按穴位,缓解不适。 李郢承安心的闭眼享受,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小时候,我跟大哥一起练武,一整日持弓射简身子酸痛,大哥回府后,他的乳娘就会心疼的迎上来,替大哥放松,我看的好生羡慕......” 李郢承说的声音淡淡的,气息平缓:“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日后有人可以为我留一块角落,可以为我揉捏放松,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林无忧听着心疼,问他:“大哥有乳母,二郎却没有吗?” 李郢承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大哥的乳母就是我的乳母。只是,乳母只有一双手,没办法同时为两个人放松。” “旁的丫鬟仆从呢?” “父王严厉,自小就不让我们兄弟贪图享受,除了三妹有自己的贴身丫鬟,其他人只能自给自足。” 李郢承抬眸看着林无忧,笑着道:“过去的便也过去了,如今你在我身边,我便知足了。” 林无忧口中回着:“只有我一人怎么够,夫君的身边定然得多几个女娘,才能将夫君伺候熟读。” “有你,我就很舒服。”李郢承这话说的暧昧。 林无忧不理这暧昧的氛围,心里只想着李郢承的童年。她害怕孤独,更不敢想象,李郢承这样艰苦孤单的童年,他是如何一个人一天一日的熬过来的…… 李郢承抬手握住林无忧按在太阳穴的指尖,掌心的茧子在她娇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忧儿,不用想着其他。 眼下你我二人在一起,我可以枕着你的腿,听见你说话,就很好。” 林无忧听得十分受用,她看着李郢承布满老茧的双手,用指尖细细摩挲,口中有些愧疚的道: “我女红不是很好,不然你这剑柄之上若套着锦缎,便可以护着手一些,不必如此辛苦用血肉摩擦。” 李郢承笑了笑,他一双浅笑的凤眸直勾勾的看着林无忧,只见这个善良的小丫头竟然带着几分自责的神态。 他抬手揉了揉她耳边碎发,笑着道: “刀剑马缰本就是上阵杀敌的武器,套了锦缎也是自欺欺人。但是忧儿这一手医术制药的本事,却可以在夜里减轻我的伤痛,实实在在的让伤兵将士睡个安稳觉……” 他在她额边轻吻,声线低沉却带着蜜糖的味道:“忧儿,你是这世间赏赐给我唯一的的礼物,你且肆意活着笑着,我便心安。” 林无忧抬眸,伸手环上李郢承的脖颈,笑的明媚:“我往后都陪着你,再不让你寂寞孤独,好不好?” “甚好。” 李郢承宠溺的蹭了蹭怀中人的鼻尖,笑着道:“忧儿,你可有什么心愿,我难得回来,想陪你一同完成。” 他原是想着林无忧昨夜的夜行衣和那一封掉落的书信,与其别扭吃醋,不如转守为攻。 林无忧想了想,却只说:“我的心愿从认识你,跟了你,就只有一个。” 她捧着李郢承棱角分明的脸颊,对着他一双凤眸,言语笃定:“我要你平安归来,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李郢承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没想到她的心愿不是军中受伤的萧六儿,却只是自己。 无欲无求,单纯可爱。 她总可以轻易的让他情难自禁。 李郢承看着眼前的可人儿,终是忍不住,俯身吻上去,又轻又柔,却步步攻城掠地。 上午的阳光洒在二人相拥的背影上,岁月难得安稳,佳期莫不如梦。 “忧儿,今日天晚了......明日早起,劳烦夫人随我一起入军营,萧将军的伤还请林大夫施以援手,好生调养这位难得的前锋大将。” 李郢承亲吻着怀中人,耳鬓厮磨:“忧儿,你可愿意?” 林无忧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日头正盛,却时间已晚? 她来不及反驳,就又被俯身而上的吻封住去路,只好讨饶道: “甚好甚好!二郎的前锋大将,还是我的师兄阿丙,我林无忧一定一定用心医治。” “也不必用心。” 沙哑的声音补充道:“忧儿与为夫,用心就好。” 第69章 治伤 平日里,李郢承天未亮就会来到兵营,身先士卒的带兵训练。 今日却是难得一次,巳时已过,三军将士的晨训结束后,李郢承才带着自家夫人姗姗来迟。 萧六儿右臂缠着绷带,在军营门口喂马。 他刚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小师妹和李郢承共乘一匹飒露紫,踱步而来。 飒露紫是好马,可是这马上的两人却不是什么好人。他原本好心,想替司马局在战前将马儿养的肥健硕些,却好死不死的在军营大门口,吃下这晨起的第一口酸醋。 “阿丙!” 马背上的林无忧也发现了军营门口的萧六儿,开心的就要飞身下马。 “忧儿,当心。” 李郢承伸手揽着她的腰间,直到飒露紫停在萧六儿身边的马厩处,先一步下马,才将马背上的林无忧抱下来。 “喂喂喂,至于吗!” 萧六儿将左手中的饲料丢进马厩里,不屑的道:“李二将军是带着自家夫人来马厩里,给这些军马加餐的?一大早,这是要吃多少你们的蜜糖!” 林无忧不理会萧六儿言语中的揶揄,大大方方的上前戳了戳他的伤臂,问道: “你说你的手臂戳了几个窟窿,就是这只右臂吗?它可断了?” 萧六儿后退一步,躲开二次受伤的可能,他看着林无忧道: “阿零,你到底是来治伤的,还是来让我伤的更重些的!” 林无忧陪着笑,上前一步仔细看着伤口道:“天地良心,我这个大夫怎么会害你受伤!我自然是来看望你这位英勇无二的前锋大将军的!” 她深知萧六儿的性子,立马再加一句:“萧大将军英勇,可让我这个小大夫给您看看伤口?” 李郢承将飒露紫安顿好,看着这二人一来一去,自己倒无辜跟这儿受累。 他走到林无忧身侧,柔声道:“劳烦忧儿替萧将军看看,今日大哥要来军中,我还得去主帐处理些琐事,稍后再来寻你。” 林无忧安心应道:“请大将军放心!小女定然尽力医治萧将军!” 萧六儿在一旁打了个冷战,口中忍不住的发出“啧啧啧”的声响,这画面他实在没眼看。 等到李郢承走远,萧六儿才叫着林无忧回医务室,口中道: “你俩这你侬我侬的样子,想来是没有被杨莞那个小公主影响?” 林无忧耸耸肩,说着:“旁人如何,我管不着,只要二郎开心平安,我便知足了。” 萧六儿立马抬手打断:“在这军中没有二郎,你得叫他将军,骠骑将军-李家二郎!李郢承!” 林无忧见萧六儿动作一大,手臂上的绷带又渗出血,眼眸一紧,便收起玩闹。 她认真的凑上去,帮他解开绷带换药。 “那日晋阳城外,你说你要参军,我还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着你如此认真,还真的成了前锋大将......” 林无忧口中带着责备,道:“萧六儿,你这性子,不逞能会憋死吗?” 萧六儿被伤口牵扯着,倒吸一口凉气,口中却不服输的道:“本大爷入局参军本就不是一时兴起的事情,我是为了.......” 他伤口吃痛,没忍住,叫出声来:“疼疼疼!阿零,你转行做屠夫了吗!” 林无忧解开绷带,才看到萧六儿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由得眉心紧蹙,说着: “怎么如此严重?” 萧六儿疼得满头大汗,却依然嘴硬道:“不过是被贼寇砍了一刀,是我大意了,可是他也没在我这讨到好处!他的刀被我按住,脖子也被我抹了!咱不亏!” 萧六儿看着林无忧走到一旁净手,取出银针,他紧张的吞了口唾沫,问她: “你要缝针?别别别......” 林无忧拿着羊肠线走过来,按住萧六儿道:“你这个前锋大将军怕什么,敌人的刀剑入骨都不怕,此时却怕了这一根细针?我看你如此英雄,麻沸散怕是也不必浪费了。” 林无忧斜眼看了看桌上的麻沸散药瓶,当真没有去拿来给萧六儿的意思。 萧六儿见状,只好连连好话道:“好阿零,好师妹......你是知道的,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跟你的银针!这伤口不用缝行不行?等它自己好起来!” 林无忧叹气,她转身从桌案上拿来麻沸散,倒入碗中化水。 “如果你可以安心在军营中修养三五个月,这伤口再不牵动,或许能好。” 她将化水的麻药递给萧六儿,再道:“只是十日后,你们就得出兵长安,这一战攻城,又不知如何艰难......你这伤,如果不缝合,肯定又要裂开发炎。” 她见萧六儿喝下麻沸散,心中沉了沉,将人按着躺下,眼中尽是担忧。 “没事的。” 萧六儿咧嘴笑了笑,他看着身侧的林无忧道:“长安守城薄弱,你那夫君用兵如神,总喜欢借助巧力,谋而后动,一击必中。”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言语又带了几分无奈道: “他这人带兵谋略不错,就是太喜欢冲阵在前,他一个大将军,怎么总喜欢身先士卒,他也不想想自己的安危!害的老子每次都得跟着冲在前头护着他,别让我家阿零成了寡妇才是!” 林无忧听到这里,眼眸一顿,看着床上声音减低的师兄,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所以,你这个前锋大将军,是为了替我护着他,这才......” 萧六儿的药劲儿渐渐上来,他意识残存的撇了撇嘴,倔强道:“也不是,本大爷......本来就是...英勇无双......无人可挡......” 林无忧看着他,心中熟悉的暖意一点点的回归到心口。 自小在龙虎山,这位嘴硬又好面子的师兄就是这样护着她,每次闯祸被师父责罚,他也不管自己的计谋,直愣愣的就要替她认罪受罚。 师父也说他有勇无谋,太过冲动。 可是林无忧却懂,以萧六儿的脑子,他定然还有别的法子更讨得师父欢心,只是事关她这位师妹,萧六儿才愿意选择最直接高效的法子,不做任何迂回。 只因为他答应过师父,不会让这个师妹受一丁点儿委屈。 林无忧鼻尖发酸,心里却是暖暖的。 她稳了稳心神,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道:“阿丙最棒了,阿零手下又稳又快,这伤口很快就好了......” “师兄不疼,阿零一会就去找果子给你榨汁喝!” 第70章 提议 军帐外的日头明晃晃的,伴随着刚刚北归的鸟鸣声,一步一挪的升到了头顶上,洋洋洒洒的照耀着晋阳城外的军帐大营。军医所的军帐内温度在晌午的日头中渐渐升温。 林无忧看着手中银针,最后一针穿伤而过,再仔细打个结,消毒处理,这便算完成了。 萧六儿还未醒来,呼吸均匀,想来方才的穿针缝线这一关算是过了。 林无忧长吁一口气,起身净手,再替榻上之人小心包扎着。 军医所的医帐内只有他二人,如今日头正盛,其余官兵也在各自军帐内歇息,医帐之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更显得其中的空气安静而美好。 一个多时辰过去,林无忧终于处理好萧六儿身上其余大小伤口,前胸后背的刀剑伤倒是不严重,上过金疮药,没几日就会愈合长肉了。 她看着萧六儿还未醒,所以给自己斟茶一杯,坐在医帐的桌案边歇歇,也替这粗心的前锋大将军将随身携带的药瓶补齐,以备不时之需。 她正抬笔标注着手中药丸,就听到医帐外萧荷的声音。不一会,萧荷缓步进来,面上带着一贯的微笑,道: “妹妹,今日陪同世子来军中,听闻你再此处给墨儿治伤,我便想着进来看看你们......” 静好的空气被来人卷动,帐内的医药香味随着萧荷的进入又混上了一阵胭脂香气。 林无忧不禁蹙眉,身处医帐一时间忘了行礼,只问她: “世子妃怎么来了?” 萧荷看着榻上昏睡的弟弟,眼神顿时一阵悲悯,她忍住情绪波动,看着萧六儿,问林无忧道: “墨儿,如何了?” 林无忧握着手中的药瓶,看着萧荷满脸担心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无碍。” 她冷声道:“刚刚服了麻沸散,还未转醒。” 萧荷言语中难掩责备,她转头对林无忧道:“不是说只伤了手臂,怎么还用服下麻沸散来治伤?” 林无忧蹙眉,反问道:“世子妃这是在怪我?” 萧荷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过激,缓声回眸过来,看着林无忧笑了笑,解释着: “妹妹的医术,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前些日子裴冀来信,只说墨儿伤了手臂,并不严重,我这才......” 林无忧放下药瓶,从桌案后走到萧荷面前,问她: “裴冀现在的军中前锋左道将军,按着父王的规矩,军中诸位将士除家眷家书外,是不能跟王城女眷有往来,怎么?” 她审视着萧荷,问她:“世子妃现在还掌握着军中伤情?” 萧荷见林无忧认真,转身握着林无忧的手,说着: “墨儿也算我亲故......只是他的家书只寄往妹妹这里,我只能劳烦裴冀书信告知墨儿近况,这才放心。” 她怕林无忧多心,又解释道:“裴冀跟着墨儿参军入营,也是为了助力二弟,并无别的心思。如今,大家只想着听从父王号令,尽快攻下长安,旁的......” 萧荷顿了顿,又笑着道:“那都是以后男人们之间的事儿了。你我现在的立场,皆是担心墨儿,不是吗?” 林无忧看着榻上的萧六儿,面上松了松。 是啊,这萧荷再如何算计、日后如何对立,最起码在萧六儿面前,这是他的姐姐。 林无忧退后一步,向萧荷行礼道:“世子妃见谅,方才是无忧语气不好。” 她起身道:“师兄的手臂被大刀砍伤,本可以修养的时日长些,自愈为好,但是正如世子妃所说,攻下长安,迫在眉睫。只怕师兄会一马当先,休息不得。” 她上前拉开薄被,向萧荷解释着:“我进行了简单的缝合,可以帮助师兄更快愈合,不至于影响十日后的出征。” 萧荷对林无忧欠身回礼,语气十分真诚:“多谢妹妹替我弟弟治伤。” “他也是我的师兄。” “你二人情感深厚,如今只是……师兄妹吗?” 萧荷盈盈抬眸看着林无忧,嘴角扬了扬,道:“你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如果没有林相府赐婚,你二人自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 “世子妃。” 林无忧语气不耐,她打断道:“我龙虎山中师兄弟数人,并不是你们所想的一般,只有男女之情。这样的话,请世子妃今后不要再说。” 萧荷笑着,拍了拍林无忧的手背,顺着她道: “是啊,妹妹是自小在山林道观里长大的姑娘,自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能一样......” 她似想起来什么,抬眸对林无忧道: “今日我跟着元郎一起来军营探望,一方面是元郎特来犒劳三军,我也来见见墨儿。这另一方面......” 她淡淡的笑着,对林无忧道: “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妹妹在此处,有件事想跟妹妹商议,听听妹妹的建议。” 林无忧见萧荷说的客气,便带了几分提防。 “我只是李家新妇,不比世子妃见识广阔,有何事世子妃自己定夺便是,无忧不敢置喙。” 萧荷见林无忧推辞,反而笑着道: “都说妹妹心善,如今这筹建寺庙,开仓布施的事情定然是不会推辞的,是吧?” “建寺庙?布施?” 林无忧看着萧荷,问她:“晋阳城中百姓安居,如何需要布施?” 萧荷见林无忧感兴趣,便拉着她坐下,展开说着:“晋阳城是无灾无病,只是此次三军归来,带了许多别处的难民一起归来,这晋阳城中难免流通不足,元郎上报父王,想出建寺布施的法子,我这才想着妹妹心善,定然是想一起参与善举的。” 林无忧听萧荷说的诚恳,却知道这种收服人心的政事她定不会白白送了她。 “世子妃,建寺布施是个善举,您希望无忧如何做呢?” 萧荷闻言,摇了摇头,面上笑容不改,只说:“我们这些都是女儿家的心思,比不得丈夫们在前线浴血杀敌。求的,不过是替家人多多积德,换他们平安归来。” 她别过头看着床榻上呼吸均匀的萧六儿,说道:“妹妹也是墨儿在乎的家人,如果妹妹可以行善积福,我们的夫君,我们的墨儿……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无忧。” 她回眸看着林无忧道:“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第71章 有我 建寺布施,开仓放粮。 这样的善举,若是旁的人提议,林无忧定然欣然往之,肯定不会拒绝。 可是,如今这提议却是世子妃萧荷提出来的。 林无忧不得不再与萧荷虚与委蛇一阵,见萧六儿还未醒来,萧荷却被主帐来人传唤,说是世子李乾元要回府,请她前去主帐。 萧荷离开后,胭脂香味也在医帐中渐渐散去,萧六儿这才睁开眼。 他不急起身,躺在床榻上看着在桌案边发呆的林无忧,轻嗤一声,问她: “喂,林大夫,你在想什么?” 林无忧早就知道萧六儿在假寐,一碗麻沸散剂量如何,她这个用药之人再清楚不过。 “我在想,你的好姐姐为什么如此好心,收服人心的事儿还要带着我来做。” 萧六儿撑着床榻起身,坐在榻边随口说着: “你若不信她,为何还要答应考虑此事?依着你的性子,拒绝便是。” 林无忧把玩着手中的陶土药瓶,有一搭没一搭的道:“建寺布施,救济灾民,的确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情,不为别的,就为了穷苦百姓多口饭吃,我也不应该拒绝......” 萧六儿失笑,他起身缓了缓头晕,走到林无忧身侧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笑道: “这世上又不是没你就会饿死人!你也说了,这种收服人心的政事你不参与,那世子也会做,世子妃依然会乐善好施一番......带上你,想来也只是为了现实姑嫂和谐,她这个世子妃里外里的做个好人罢了。” “可是......” 林无忧被他敲得头痛,起身反驳道: “军中带回的难民也是分阵营的,有世子的亲故将军李靖带回的京都城郊的难民,也有平阳昭公主的夫君柴绍最近诏安的西河郡残部,更有二郎这次带回来的农民军流离百姓...... 谁知道你这位心思深重的姐姐会不会厚此薄彼,暗中使坏。” 萧六儿听得皱眉,他看着林无忧,十分夸张的点头赞道:“我与阿零相识多年,却不知我这小师妹竟然是一个心怀天下,济世救民的大才!” 说完又自嘲道:“我龙虎山想来避世自安,谁成想,师父他老人家竟然教出了个救世菩萨!阿零师妹,在下真的是,幸会,幸会!” 无忧不理萧六儿满嘴浮夸,只说: “你还不是一样,参军入局,下山入世!这乱世之中,哪里有安宁?” “龙虎山啊!” 萧六儿指着西南的空气,对林无忧道:“你信不信,小爷我心中没有大义,只有阿零你的安危喜乐,你只要说此刻回龙虎山,我这个前锋大将军即刻做个逃兵,随你回去和师父请罪!” 林无忧“切”了一声,不以为意的道:“你且说着,这大好山河,这饮不尽的美酒佳酿,你可舍得?!” 她摆摆手道:“阿丙,当年说要下山,你可算是头一个的积极,师父拦都拉不住。如今,却别只是口中畅快,足下如石。” 萧六儿还要争辩,却听得帐外传来脚步声,只听着声音,他就知道必是李郢承。 “忧儿。” 李郢承掀帘而入,看到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不由好奇。 “你们这是何事生气?” 他走到林无忧身边,替她隔开萧六儿的目光,问道: “林大夫不治伤,该置气了?” 林无忧抿着嘴,一言不发,心中堵得慌。 萧六儿却是识相的,他对李郢承躬身一礼,指着林无忧道: “她这个思前想后的别扭性子,定是跟李大将军学的,想我龙虎山上下再找不出这第二位! 属下无能,劝不住,也劝不通,我这胳膊的伤治好了,医帐就留给二位,小爷去也。 别送!” 他说罢回身离开。 李郢承在军中也未见过这样的萧将军,一时间对这两人相似又迥异的性子,哭笑不得。 “忧儿,到底何事置气?” 他将林无忧领到桌案旁坐下,看着桌上的茶杯,笑了笑道:“方才可是世子妃来过了?” “你怎么知道?” 林无忧不知从何开口,李郢承如此一问,她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世子妃来这里,可是提过建寺开仓的事?” 李郢承将桌案上两只饮了一半的茶杯推开,重新拿出茶杯,为林无忧倒满。 “你还知道什么?!” 林无忧好奇,她不看茶水,只看着李郢承带着笑意的眸子再问:“难道方才李乾元在主帐也和你说过?” 李郢承笑着将茶杯放在林无忧手里,摇摇头道:“大哥来军中是来犒赏三军、定立威信,不曾提及开仓的事情。” “那你......” 林无忧心急,越发好奇。 “先饮茶。” 李郢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道:“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常在掌中看。 忧儿,遇事切莫心急。你如此聪慧,静心一想,答案自己就出现了。” 林无忧见李郢承沉静,她也垂眸,定下心,一口一口的饮尽杯中热茶…… 杯中茶水喝尽,她突然茅塞顿开,道: “开仓放粮与军费相关!和军费相关的事情,你这位三军主领的骠骑大将军,怎会不知!” 李郢承放下手中茶杯,目光赞赏,道: “你瞧,夫人聪慧如此,又何必问他人?” 他抬手刮过面前之人皱起的鼻尖,笑着问道:“既然想明白了,萧荷邀请你同去布施,夫人可愿意?” “有些担心……” 林无忧如实道:“我不信她,她是世子妃!怎么会将这给世子收拢人心的事儿,无缘无故分我一杯羹?” “嗯,这想法虽然女儿家了些,站在你的位置,却也有些道理。” 李郢承耐心的引导着她:“可是你心善,又怕他人借机厚此薄彼,徒生暗涌,对不对?” 林无忧点头,她看着李郢承问道:“萧荷不告诉我倒也罢了,如果告知了勤王府,我却推辞不出,反而会落得话柄。” “既然夫人想去,只是顾及旁人“可能”会存在的某些构陷,那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谨慎些,便是了。” 他抬手抚了抚林无忧的额发,笑着道:“万事有我,你且安心做喜欢的事,无须担心。” 帐外的萧六儿尚未走远,他听着帐内渐渐安静下来的林无忧,自嘲的笑了笑,心道: “看来今日还是不能将那元宵花灯给你了,下次吧......可怜的小兔子……你怎么跟了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主子!” 萧六儿将手上的石子丢掉,拍了拍手,走入军营深处。 第72章 古刹 晋阳城外十余里,是一座孤绝独立的孤山,民间称为:石壁山。 山中多有古道,传说是旧朝时往来商人马匹踩出的林间马路,只是乱世多年,商贸稀少,多年未经修缮的林间古道已经渐渐被人们废弃,上山采药或者路途经过的人们往来甚是不便。 山中靠近中锋的位置,有一座古刹,已经不知是何朝所建,如今的古刹寺院中,也只有一位老僧主持。 古刹墙体斑驳,但是大殿正中镀金的释迦牟尼佛像却一尘不染,往来香火鼎盛,不论春夏秋冬,总有附近百姓前来祈福还愿。 林无忧来这里的路上,听说这是因为百年前的一场大水,晋阳城郡数十县城村落都淹没了,附近百姓流离失所,只得一直向高处求生。 成千上万的难民躲在山上,寺庙主持倾囊相授,后来又带领难民一起挖野菜、刨树根,凭借一己之力,救活了满山的难民。 自那次灾情过去,难民回到晋阳城郡重新开垦生活,有人渐渐发达,就想着饮水思源,回报寺庙。只是这寺中僧人拒绝修缮的捐款,只正常收下菩萨的香火钱,所以寺庙看着破败,却香火鼎盛,从未断过。 如今晋阳城涌入了新的难民,这山中古刹作为筹建的开仓布施之地,再合适不过了。 林无忧和萧荷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里小路上,仆从披斩开许多荆棘杂草,又搬开不少挡路的石头,众人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古刹的大门。 大门斑驳,门前的两颗古松静静地矗立在寺门高悬的牌匾两侧。 “玄中寺。” 林无忧看清这牌匾的字样,问萧荷道:“是这里了吗?” “正是这里。” 萧荷满身香汗,气息喘喘,到底是后宫女儿,不常登山运动。 她来过这里三次,这山上路途难走不说,她还次次都被拒之门外,无论她如何游说,寺中住持均不接受捐赠,更不接受官家的香火。 建寺开仓的事情迫在眉睫,这附近除了玄中寺历史悠久,民间号召力深远,晋阳附近再无第二选择。 这是李乾元承诺给李冗的政事,更是收复人心的关键时机,她实在不敢拖延…… 当时左右没了办法,她又在军中遇到林无忧,这才临时生出一个想法。 萧荷想着林无忧自小在山林间长大,或许和这些僧人沟通会有别的法子,釜底抽薪不如一试。 即使最后不成,这事儿也是她跟林无忧一起做的,便就不是她一人过错。 萧荷拿出帕子,擦了擦脸边汗滴,回头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林无忧,为难的道: “我前两次来,主持都闭门不见,今日……要看妹妹的法子了。” 林无忧也抬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水,转头看着玄中寺破败的院门,问萧荷道: “佛家一向慈悲为怀,这玄中寺素来也有些美名,此次为何拒绝在寺内布施?” 萧荷轻叹一口气,抬眸看着玄中寺的牌匾,说着:“许是这古刹难得,历经多朝变革,不在乎我李家的权威吧。” 林无忧听到此处,不由皱眉。 虽说佛道两家,但是乱世中不论神佛均是一心向善,为民请命,不分佛道,又何况会分官府政道?! 林无忧不想跟萧荷过多解释,她抬手扣门,言语谦卑地道:“小女阿零,前来拜会。” 门内一声苍老浑厚的声音传出:“施主请回,寺庙清净之地,不染尘事。” 林无忧声音虔诚,谦卑地道:“小女虽是官家女子,自此前来却不是为着官事,只想为山下难民开辟一方庇护之所,供他们在天难之际寻一缕存活。” “我佛慈悲,大门常开,并不拒绝。” 门内老者念着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莫在弄权,难民有困可请他们上山,不必官家在此做坐镇。” 林无忧不再恳请,反而声音清明地道:“老师父,您很久没有下山了吧?” 她退后一步审视着玄中寺的大门,凝眸道:“寺中香火不断,可你这大门破败不曾修缮,小女不才,但也是香客中的一人,敢问老师父,这寺中香火钱可是尽数入了师父口中?” “阿弥陀佛。” 寺中老者同样轻叹一声,说着:“老衲年过古稀,一日不过两餐素食,要那香火钱又有何用?” “那你为何不肯下山看看?” 林无忧对禁闭的佛门道:“你可知这石壁山多年不修,已经杂草丛生,荆棘满地,早已阻断了难民上山求救的道路?” “佛渡众生,我佛慈悲。” 寺门吱吱呀呀地缓慢开启,门外来人见到门内之人又惊又喜,从四处迎上去,只当门内的老者是被说动了。 寺庙沉重的庙门开启,一位白须老者身着打着补丁的袈裟,手持檀木禅杖,亲自打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缓缓走出来。 他看着门外的女子,双手合十行礼道: “施主,玄中寺不接受官家施舍,也不接受朝堂凌辱,施主请回。” 林无忧一改方才质问的语气,双手合十对老师父行了佛礼,态度诚恳地道: “小女不是来替官家下令的,只是想请老师父出山且看看,看看这石壁山是不是如我方才所说,荆棘丛生,不便来人!如此圣地,还可渡众生?可还能慈悲?” 她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将老者让进山道中。 “你们先等在这里,我一个人陪师父去山间走一道。” 林无忧对身后的萧荷等人道:“在我们回来之前,还请各位不要擅自进入寺庙,我们是客人,未得主人允许,不可擅入。” 一旁领命跟来的房乔略一思索,在众人最后的位置上前一步,拱手扬声道: “夫人,山路崎岖,荆棘危险,此时惊蛰已过,或有蛇虫毒蚁,还是让属下护着您和主持一起前行,安全些。” 林无忧笑了笑,对房乔道: “不打紧,我自小在龙虎山中,又懂行医制药,石壁山上的毒物倒也不算什么!护得住自己,也护得住老师父!” 一旁的老者听见二人对话,眼底动了动,他再看向林无忧时,眸子里带了一丝探究。 老者按下不问,随林无忧步入山中步道深处,他想着稍后在山林中,仅有他二人时,再问不迟。 第73章 玄中 山间小路即使刚刚才被一行人砍去道中荆棘,可是陈年历久的荆棘杂草一层接着一层地压下来,不消片刻又会被重压下来的荆棘覆盖,荆棘藤蔓之上尖刺倒勾,来人稍不留神就会划破皮肤。 这才初春,山中的枯草还未消失,新的杂草又从土壤里冒出来,顶着去年的枯荣向上生长,直到枯草踩在脚下都没过小腿,成了障碍。 林无忧扶着老师父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衣裙袖摆都被这荆棘刮得零落破烂,倒是老师父身上破旧的袈裟不见伤痕。 林无忧抬手擦了擦汗,看着衣角完好无损的袈裟,问老和尚道: “老师父,你这袈裟是什么材质所缝制?它在这荆棘之中,竟然没有一点剐蹭!” 老和尚气息均匀,面上一点汗水也无,他双手合十,回道: “此乃玄中寺所传袈裟,历经多朝,相传是多年前救灾后,山下百姓的百家衣所制成,阿弥陀佛。” 林无忧抬起自己的袖子,叹气道:“还得是佛法无边,我这衣服也算是材料上乘,都抵不过这山间艰难。” 老者看了看林无忧,低头道:“官家贵女,自有官兵开路,施主本不该来此吃苦。” “那百姓呢?” 林无忧将破碎的袖摆扯下,放到老者面前,道:“山下百姓大多身着单薄麻衣,更有多年粗布,他们可上得了这山?” 老者微微一怔,看着脚下杂草,回着:“山间杂草多年未得清理,是老衲忽略了,如今山中只有我和幼徒二人,不舍昼夜地清路除障,想来十余天,便也可走行人。” 林无忧重复着:“十余天。” 她点头笑了笑,道:“十余天之后,玄中寺中的香火钱还能撑个个把月,向山下买来粮草,再运送上山给难民吃。” 她看着老和尚,问他:“山下难民过万,请问老师父,玄中寺的香火换来的清粥够这一万难民存活几日?” 老和尚并不回答,只低头阿弥陀佛。 “老师父,佛家佛法小女并未精通,可是我的师父却教过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她看着老和尚道: “这山间杂草你和徒儿二人清理,需要十天!这十天中,山下难民只能等待。即使开路修缮完毕,难民在没有去处之前,都只能蜗居山林,依靠玄中寺的香火度日,这个法子并不久远,更不能普度众生。” 老师父听到这里,苍老的眼眸微微抬起,看着林无忧等她说下去。 “这石壁山在晋阳城外,属于晋阳郡的地界,山间修路,本就需要招募劳力工作。” 她看着漫漫崎岖山路对老者道:“劳力可以是城中百姓,也可是饥渴难耐的难民,不是吗?” 老者对林无忧合十行礼道:“贵人,愿意出钱让难民修路,自给自足?” 林无忧笑着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道:“是唐王愿意出钱给难民一条活路,但是紧紧修路吗,却也不够。” 她回身看着玄中寺的方向道: “石壁山虽然大,可是恕小女直言......老师父,你这玄中寺太小,容不下几个难民,更无法在风雨飘摇中普度众生。” 她对老和尚双手合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所以,官家出马,除了修路,还要在这石壁山上还要为玄中寺扩建厢房,厢房内不设贵椅桌案,不招待贵客,只做通铺暖炕,欢迎难民百姓前来暂住!” 她仔细算了算,说着:“如此浩大的工程,想来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工匠上万,如此,山下的难民也可自给自足,选择体面的法子,活下来。” 老者眼眸渐渐清明,他看着面前不过十几岁的女娘,问道: “姑娘,方才你说你从龙虎山而来......” 他顿了顿,才问:“你的师父是何人?” 林无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有些为难的说着:“师父他老人家不叫我们提他,只说我们是狐假虎威,没自己的真本事......” 老者听到此处,释然地笑了笑,说着:“老衲少时曾与龙虎山的张天师有一面之缘,如今看来,我与他的缘分,还未尽啊......” 他拄着禅杖,看着林无忧道:“姑娘,你是何家女子?可是与前些日子的那位萧...萧施主来自一处?” 林无忧拱手一礼,回道:“小女林家无忧,现在的晋阳城中李家二郎的妻子,今日出言无状,只为给这山下的百姓求个体面,还请师父恕罪。” “李家二郎......” 老者略一思索,在看向林无忧时,竟然开朗地笑了笑道:“罢了罢了,世事轮转,不可倒是逆行!” 他点头道:“老衲多谢施主,为百姓请愿,为万世开太平!” 他二人回首从来路,一步一步地走回山上,直到玄中寺门口,老和尚回身对门口等待的众人道: “玄中寺,恭迎各位贵人。请随老衲,一起入寺。” 萧荷等人喜笑颜开,林无忧对远处的房乔报以微笑。 方才房乔的“龙虎山”助攻,甚为有效,她心中明白,更对这位跟着李郢承多年的校尉都督,另眼相看。 众人在寺中与主持详细说明修路规划、建寺所需的地块及安排后,又详细将难民食俸等细节写在竹牍上存档在寺中,供老师父看管。 萧荷见自己说得口若悬河,那老师父却一言不发,心里没了底气,只好向林无忧投来求助的目光。 林无忧也不推辞,上前问道: “方才世子妃只是将初步的构想写下来,如果师父有什么补充调整,也可以说明,我等定会照办。” “阿弥陀佛。” 老者坐在蒲垫上对众人行礼,道:“玄中寺只接受个人捐赠,并不接受朝堂势力。”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石壁山、玄中寺都在晋阳附近,老和尚这话一出,岂不是在反对晋阳城中刚刚举兵的唐王政权? 不等萧荷反应,老和尚看着林无忧道: “若由这位施主出资捐赠,老衲便替山下难民,安心收下。” 第74章 香火 林无忧闻言一愣,她推辞道:“我们这些女眷哪里会有如此多的银钱,只一家之力怕是也为难我们了!” 她伸手将萧荷拉过来,顶在前头,笑着道: “老师父,这位是晋阳王城中的世子妃,她可以出钱,同样也仅仅以个人名义捐赠香火,不带官家姓名,可好?” 老者抬眸,苍老的眼眸中审视的目光看向萧荷,片刻后道: “老衲不识世子妃,只见女香客。” 萧荷闻言,也是个心里通透的,她上前对和尚行礼道: “奴家此时不是唐王李家的世子妃,只是一位心忧难民的香客……我只想与无忧妹妹一起行善,还请老师父成全。” 老者重新闭上眼,默念着:“阿弥陀佛。” 林无忧见状,高兴的道:“老师父,您这是答应了?” “老衲法号无心,拜谢各位施主恩德。” 老者缓缓起身,对寺中诸人合十行礼,这便算是应允了。 “无心法师?” 林无忧听到这名号,只觉得甚是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只好先按下不讲。 筹建寺院的道理终于讲通,剩下的安排便是水到渠成,不再有阻碍。 萧荷事事亲力亲为,亲自操持账目,又带着面纱去晋阳城中感召难民,将愿意上山劳役的姓名亲自登录在册,此等亲切善举一时间让李乾元在朝中名声大镇,人人不识玄中寺,却知世子仁善。 李乾元下朝后回到世子府中,看着坐在桌案旁计算筹建账目的萧荷,满眼疼爱。 “荷儿。” 他上前将人搂入怀里,耳鬓厮磨的道:“我的荷儿如此贤惠,真的是得之我幸。” 萧荷放下手中笔墨,生怕墨迹墨染了李乾元的朝服。 她声音娇软道:“元郎,当心弄脏了衣服......” 李乾元大笑,他握着萧荷的纤纤玉手,将指尖的墨迹含在口中,笑道:“这等善举何谈墨染,你这是让本世子金光加身,拯救万世,济世开太平呢!” 他亲吻着萧荷,贪婪的吮吸着她混着墨香的体香。 “听闻那玄中寺的主持冥顽不灵,数年来从未接受过官服馈赠,如今却被荷儿说服!我的荷儿怎么如此能干......” 萧荷闻言,身子一顿,如实道:“元郎,那无心法师的确难以说服......妾身也拜访多次,均是闭门不见,最后......” 她抬眸看着李乾元,香气倾吐道:“还是无忧妹妹劝下无心法师,说服他以个人名义捐赠,这才有了后续......” “林无忧?” 李乾元停下手上动作,他坐直身子,将萧荷抱在怀里,问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说动老和尚?” 萧荷垂眸摇了摇头,只道:“他二人去林间勘察荆棘情况,具体的对话妾身并未听到。” 李乾元眸色一沉,扬声对门外府卫道: “派人去查查,龙虎山跟石壁山玄中寺有何渊源!” “龙虎山?” 萧荷后知后觉,抬眸看着李乾元道:“那日房乔都尉本要护着无忧妹妹和主持一起去山路,却被无忧妹妹拒绝,其中就提到了龙虎山......” “又是房乔。” 李乾元冷哼,他随手捻起一缕萧荷的头发,放在手中把玩着。 “房都尉是有意借机提起龙虎山?”萧荷不明白,她继续问道: “可是龙虎山是西南道教,玄中寺是中原佛教,这两处有何关联?” 李乾元感受着手中的丝滑,冷笑着解释道:“道家佛家不足为惧,只是那龙虎山的张天师乃是林无忧的师父,这位老人家在江湖中的地位......” 他看着萧荷的眸子道:“曾经听闻旧朝的一位侠客讲过,龙虎山多年威望,全在张天师手中,这张天师只怕早已年过古稀,帮助过的江湖门派数不胜数,如今弟子信徒遍地,一人声援,或可令天下!” 萧荷闻言却笑着道: “元郎,你不说龙虎山的来历……妾身倒是忘了。 我那弟弟墨儿自小也在龙虎山长大,和无忧妹妹师承一人,想来,也是那张天师了吧......” 李乾元俯身凑到萧荷耳边,轻笑着道: “可是,咱们的这位亲弟弟,却投入了二弟军中,还是二弟忠心不二的前锋大将,荷儿......” 他轻咬住萧荷的耳垂,略一用力,萧荷便又疼又痒的笑着避开。 “荷儿,你御夫有术,可是,教弟却无方啊......” 萧荷娇滴滴的笑着躲开,她回身去桌案上给李乾元倒了一杯热茶,说着: “墨儿去二弟军中,未必就是坏事。” 李乾元接过茶水,挑眉道:“此话何意?” 萧荷笑了笑,重新坐回李乾元身边,笑着道:“墨儿在,裴冀也在......” 她眼波流转,笑着又道:“更何况,墨儿同他师妹的感情深厚,不论身份如何,这二人只要凑在一起,那便是亲密无间,叫妾身看着都羡慕呢。” 李乾元心领神会,他看着手中热茶,笑着道:“荷儿的意思是......” “二弟一向不近女色,如今跟无忧妹妹的感情,那日在宴席上,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撑着身子,凑到李乾元身边,低眉浅笑道:“二弟那样的性子,枕塌之侧,又岂容他人安睡?届时......无忧妹妹只怕要为难了,夫君和师兄,只能选一个。” 李乾元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随手将茶杯丢在床榻上,一把将软若无骨的萧荷揽入身下,他笑着道: “虽说都是些女儿心思,可是荷儿的心思,本世子深为受用!荷儿啊荷儿!” 他俯身贴近身下之人,言语缱绻: “你与本世子之间,就差一双儿女,一幅江山了!” 他笑着将萧荷收进怀里,不消片刻两人便只做汗中鸳鸯,梨花压海棠,滚做一处。 门外的丫鬟婢子见惯不怪,抬手关闭门楣,垂下帐帘,不去看那一室旖旎。 世子府外,海棠丫头听到府内婢子来报:“主子跟世子妃歇下了,不见外人。” 海棠抬头看了看日头高挂的白日,只觉得恍如隔世。 在萧荷还是宫中禁锢的萧贵妃时,日日与君欢的,分明是她...... 第75章 账目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海棠看着怀中取出的账目,想了想,还是交给世子府的丫鬟,说着: “这是世子要的账目,等世子问来,你只说这是勤王妃亲笔计算的,旁的世子自然明白。” 一路行至勤王府,海棠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门问安的,直到林无忧提醒她茶杯满了,海棠才急忙收了手。 她看着溢出来的茶水洒了满桌,连忙跪地告罪道:“夫人,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 林无忧见海棠六神无主的,眼中有些担忧。 她伸手扶起海棠,顺势为她诊脉,片刻后才道:“你这几夜睡眠不好……许是季节变换,害了癔症。我给你个方子,吃上半个月的汤药就好了。” 她看着满桌水渍,笑了笑道:“不过是一时失误,又何必生死长短……咱们这里,可不兴说不吉利的话。” 海棠也察觉自己失言,点了点头,将桌上残迹收拾好,便转身退出房门。 李郢承正从外头进来,扫了一眼擦肩而过的海棠,向房中的林无忧道: “方才这位丫鬟怎么看着如此慌张?” 林无忧摇了摇头,只道:“许是几日睡眠不好,精神不济。” 李郢承也没多问,他见林无忧的面色也十分疲惫,便转身关心道: “忧儿,你这脸色怎么也不太好?可是生病了?” 林无忧为李郢承褪下身上铠甲,一一安放妥当后,才坐在桌案边为两人各自斟茶一杯。 她看着桌子上残留的一些水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为何,玄中寺的事情明明很顺利,可是我这心里却总不安生。” “玄中寺的善举为大哥在朝中赢得许多威望,城中百姓也对这位世子颇多赞赏。” 李郢承端起热茶,轻呡一口道:“难民安置得好,归顺的英雄会更多……再几日就要攻打长安了,我只希望长安守将也可明白事理,为了城中百姓,不战而降。” 林无忧听到“攻长安”,不由得心中一紧。 “还有两日……” 她喃喃自语道:“只两日,你就又要带兵出征了。” 李郢承见夫人担心,笑着放下茶杯,说着: “忧儿不要担心,父王之所以放弃京都,攻打长安,除了长安是中原之心,更多的是……长安守备薄弱,已是囊中之物!” 他笑了笑,将林无忧揽入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再加上忧儿此次在石壁山的善举,百姓归心,天下皆知……如此,只怕长安一战,很快便能拿下。” 林无忧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抬眸认真地嘱咐道: “阿丙说,你这个大将军一向喜欢身先士卒,骑马在前……我知道,你是三军统领,骁勇善战,英雄无双…… 可是,你现在是有后方的丈夫了,在你杀敌时,我希望你知道,我在家里等你……不求你无伤无病,只求你全头全尾地回来。” “好。我答应你。” 李郢承笑着道:“等这次长安攻城,父王顺利迁都长安,入主太极宫……我便请求父王告假几日,陪幼儿去看望阿父阿母,可好?” 林无忧起身,看着李郢承道:“南海离岛……来回的路程就要两个多月,你可……来得及?” 她知道,天下并不太平,又有强敌虎视眈眈,李郢承一刻都不敢松懈,即使带兵回城,一日十二个时辰中也有八九个时辰是在军中大营。 她沉眸想了想,对李郢承笑着道:“阿父阿母在南海离岛并无困苦,陪同他们去的黑甲卫每隔一个月都会送信回来,都是阿父亲笔…… 没想到南海地处偏僻,却是另一处人间盛景,多亏夫君照拂,阿父阿母过得惬意又轻松。” 她想了想,附在李郢承的胸前,抱着他撒娇道:“只是,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跟你回一趟龙虎山…… 两年多没见师父他老人家,师父也没有书信往来……我这个不孝弟子,也是该回去拜会师门了。” “好。” 李郢承认真应下,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可人儿,沉声道:“南海路远,等新朝安定,再将你的阿父阿母接进城中享福……龙虎山,我本该一早就去拜会…… 这次就沾光夫人,随夫人一起回山中避暑吧。” 提到龙虎山,林无忧不禁想起玄中寺的无心法师。 她起身对李郢承道:“玄中寺的主持也认识师父,这两位大师都已经年过古稀,也不知道有何渊源。” 李郢承笑了笑,示意林无忧杯中茶水还没饮下,他将茶杯凑近林无忧,道: “不论玄中寺和龙虎山有什么关系,眼下最重要的事,只有忧儿开心。” “等石壁山的路修好了,玄中寺的山间厢房建好了,我便可以安心又开心了。” 她端过李郢承送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筹建寺庙,修缮道路的银两工钱计算起来十分繁复,世子妃又示意我来全权负责入账……” 林无忧放下茶杯,无奈地道:“若是论医经和兵法,我倒是还可以纸上谈兵一二……可是这医经算法,我却十分不擅长……只能反反复复多算几次,笨鸟慢慢飞吧……账目,总是不能出错的。” 李郢承听到这里,顿了顿,而后笑着道:“我麾下有一位擅长数理算法的妙人,这次不如就将他留给你,也好帮着你处理些杂务。” 林无忧好奇,道:“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李二将军的军中武将,还有精通数理的将军?” “这人你认识,也熟悉。” 李郢承笑了笑,说着:“房乔。他入我麾下之前,可是渭北最好的军师,也是最好的账房先生……他这人,看起来忠厚老实,其实鬼点子多着呢!” 林无忧想到当日玄中寺与房乔的配合,心中大悦,称赞道: “房都尉是个人才,我喜欢!” 李郢承闻言手上倒茶的动作一滞,挑眉笑道:“喜欢?” “不不不……” 林无忧赶忙接过茶壶,替李郢承斟茶道:“是欣赏!” 李郢承笑了笑,看着杯中热茶,嘱咐道:“房乔虽好,但是这开仓的账目一定小心,切莫让有心之人拿去,乱做文章。” 林无忧点点头,这句话,她也一直提醒自己。 世子府中的人,即使是师兄阿丙的亲姐姐,她也是万万不敢全信的。 晋阳之外是战场,这晋阳王城内,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 第76章 好茶 三军归来,总是擂鼓震震,兴师动众,只为昭告天下,我三军将士浴血厮杀归来,不论胜负,总是我王朝儿郎,且将还家,共饮三千诉青丝。 三军开拔,只在军中饮酒摔碗,不破长安誓不还,听主战将军身先士卒,站在硕大的军鼓前一声一声的擂动着坚定而悲壮的出征歌。 如此毅然决然的振奋军心,却是将士们的亲人们看不得的。 三军十万,数不清家眷亲友不能出城相送,她们只将自己的思念一针一线的等在甲胄之上,又或者将心中的担心一点一滴的融化在夜里,只盼一封家书,再盼故人早归。 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 林无忧一身鹅黄色的小衫襦裙,身上披着玄色的蟒纹披风,站在高耸的城门上,迎风烈烈,目送三军出征。 她抬手摸了摸肩上还带着他的温度的披风,身后的北风适时地吹来,将披风裹紧她的身体,就像他在身边时一直喜欢从身后抱着自己一般。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夫人,城楼上风大,随末将回府吧。” 房乔在林无忧身后两步,对林无忧道: “今日世子妃会过来对筹建寺庙的账目,末将奉命梳理了一番,还请夫人过目。” 林无忧将眼中的泪滴咽下,转身对房乔道:“之前的账目海棠已经给世子府送去,不知上头的错漏是否还有补救的可能?” 房乔拱手道:“夫人只是负责计算劳工的俸银,此时第一个月的俸银还没发,定是来得及的,除非……” 他话说半句,林无忧却懂这后半句的意思。 “除非有人拿之前的错漏大做文章。” 房乔拱手,对林无忧道:“今日三军开拔,主城内的朝堂如何,属下还不清楚,等夫人回府,今日的朝堂便尘埃落定了。” 他抬眼看了看林无忧道:“且看今日来府中寻夫人的,是世子还是世子妃,一切,便也明了了。” 林无忧深深地看了三军出征的方向,大军开拔,早已不见队尾的烟尘。 她深呼吸一口气,回身走下城楼,对房乔说: “有劳房都尉留在晋阳王城助我,二郎的用心,我懂……后方的事儿,就交给我们二人,切莫辜负二郎的用心。” 日头一寸一寸的升高,世子府外的海棠丫头来来回回的踱步,心中忐忑。 今日来人,会是他吗。 “海棠?” 熟悉的声音,海棠脚下一顿,回眸便对上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世子……” 海棠一时忘记行礼,这是她来晋阳王城中第一次见到李乾元。 眼中的泪水似是要涌出来,她一腔的思念、苦水一汪接着一汪的蜂拥而来。 晋阳王城起兵后,李乾元迎回萧荷封了世子妃,也将他之前的美人们,一一都收房纳妾,唯独她……一个人躲在这勤王府中,为奴为婢。 海棠一开口,两行眼泪便要落下来。 “你家王妃呢?” 李乾元对海棠的情绪看在眼底,他冷声道:“可在府里?” 你家王妃…… 海棠心中一冷,不着痕迹地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对李乾元欠身行礼道: “我家夫人在府中……请世子……随奴婢来,奴婢这就带您进去。” 海棠再不敢看李乾元一眼,转身先一步走进府邸。 李乾元跟在海棠身后,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情绪。 林无忧坐在主殿内,手中的茶水她已经饮下半壶,剩下的半壶温茶,正是给来人准备的。 “弟妹,好久不见。” 李乾元笑着进来,三两步走到林无忧身边,环顾四周道: “你这勤王府的装饰未免太过朴素了,等过几日我让下人送来些金银软玉,好好给你打扮一二。” 林无忧退后一步,对李乾元单膝跪地行礼: “弟妇拜见世子,世子万安。” 李乾元笑着就要伸手扶起林无忧,还是熟悉的套路,这一次林无忧在没有给他占去便宜。 她微微侧身,避开李乾元的手,却给他留足了面子,仿佛是借他的力站起来一样。 “多谢世子殿下。” 林无忧技术周到的将人让在茶案旁,说道:“不知世子今日要来,我这桌案上的热茶是今晨弟妇从城门归来时所沏,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倒也算的可口……” “哦?” 李乾元坐在茶案旁,抬手将茶壶拿起,凑在比较闻了闻,笑着道: “弟妹谦虚了,这味道分明就是上好的明前龙井,一茶难求啊!今日我是有口福了。” 说着留给自己斟茶一杯,贴口饮下,连连赞叹道:“佳人品茗,弟妹这生活当真让人羡慕呢!” 林无忧见李乾元自己斟茶品茗,她眸子一沉,欠身一礼,便也坐在茶案边。 “世子今日前来,寻着茶香,前来品茗的?” 林无忧笑了笑,抬手将他的茶杯重新斟满,道:“这等风雅,怎么不见世子妃一起前来?” 李乾元看着林无忧斟茶的手,抬眸道:“你说荷儿啊……” 他接过林无忧的茶壶,双手之间似有似无的触碰一瞬,林无忧忍着心里厌恶,将手别开。 “今日不见世子妃前来,只世子一人到勤王府内,还真叫人惶恐。” 林无忧面上微笑淡淡的,一双眸子却不退半分的迎着李乾元的眼睛,对上去道: “世子不妨有话直说,我这勤王府内也没旁人,何必如此推诿?” 李乾元见到林无忧如此,突然嗤笑道:“弟妹,多日不见,你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一点都不像第一次京都将军府中那一只受惊的小鹿,惹人怜爱!” 林无忧冷着脸,答道:“弟妇嫁给二郎两年有余,虽然愚笨,但是二郎得为人做事,做人妻的,多少也该学到了些。” 李乾元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何止是学到了二郎的为人!你这龙虎山的女娘一来,就将二郎多年的口吃治好了……如今的他,翩翩公子又战功赫赫! 他如今,可是一人之下英勇无二的大将军!” 他笑了笑道:“林无忧,你将本世子那莽撞结巴的二弟,弄到何处去了?你可知,他多年的隐忍,全在你二人大婚后变得锋芒毕露…… 你这样的伶牙俐齿,会更容易害死他?” 林无忧冷眸,不退半步地道:“兄友方能弟恭。二郎一直说曲则生…… 世子,你这位做长兄的,如今倒是谦虚了。” 李乾元闻言大笑,他重重了看了一眼林无忧,便要俯身过来。 第77章 微毒 是非入耳君须忍,半作痴呆半作聋? 林无忧看着李乾元的面孔,不由得就想到李郢承一直教给她的六个字: “曲则生,枉则直。” 这六个字,想来李郢承在府中,已经隐忍多年,屈居人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吞下心中不快,侧过身,躲开李乾元的呼吸。 她起身后退半步,对李乾元含笑道: “无忧自小身在乡野,不能和世子妃姐姐相比,这些王权规矩的,还请大哥多多提点。” 她笑着将茶案上的茶杯双手敬上。 李乾元见林无忧未曾动怒,反而规规矩矩为他这个兄长敬茶,眸色间反而生出几分疑问。 他没有接过茶水,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报,拿在手上掂了掂道: “今日早朝,有人参了二弟这勤王府一本,弟妹可想看看?” 林无忧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垂眸道: “二郎一向带兵严厉,军纪严明,又怎会给人落下口舌把柄,朝堂被渗?” 李乾元将奏报放在林无忧跟前,笑着道:“二弟打小虽然愚笨鲁莽了些,但是带兵打仗的确优秀,军中的吃穿用度更是节约简朴,自然……滴水不漏。” 他拿起桌上茶水,凑在鼻尖闻了闻,道:“可是自从开府成王,京都也罢,这晋阳王城勤王府也罢……前前后后的用度开销,就不是他这个领兵将领可以控制的了。 你说……是吧,我的好弟妹。” 李乾元笑着将茶水饮下,连连赞叹着:“明前龙井,真是好茶……这样的好茶除了父王府上,我还从未在其他地方尝过…… 弟妹,你真的好品味啊!” 林无忧笑了笑道:“世子,这茶水不是什么明前龙井,只是一般陈茶。” 李乾元挑了挑眉毛,问她:“是吗?如此美味不是明前龙井,那又是什么?” 他笑了笑继续问她:“如果弟妹没有将贪污的建寺开仓的款项用在茶水上,那又用在何处了?” 林无忧闻言一滞,起身对李乾元行礼道:“世子说笑了,无忧只是一介女流,怎么会贪污善款?” “哦?那不是你……便是我那只会带兵打仗的二弟喽?” 他抬手将桌上奏报打开,呈到林无忧面前道:“弟妹,你是认字识礼的,这上头的罪状证据,你且一一看来。” 林无忧接过长达三页的奏章,一字一句地看过去,其上罪状说得煞有其事,却只能叫她发笑。 林无忧面色不改,将奏报一页一页地合上,抬眸对李乾元说: “这上头的罪证,从旧朝京都府便开始,再到如今的勤王府,更涉及石壁山的玄中寺…… 世子,您可一一验证过?” 李乾元负手而立,走到一旁的窗户边看着勤王府内一眼便可望到头的回廊花园,低声笑了笑: “无忧妹子,这上头的罪证如果真的查实了,你以为你我二人还能在此饮茶品茗?” “世子既然没有查实,为何拿着奏报过来兴师问罪?” “军中主将,一马当先……他身上的罪状,无须坐实便可动摇军心,治其死罪。” 李乾元回头看着林无忧,眸色淡淡的笑着:“林家妹妹聪慧至此,怎么会不知道人言可畏呢?” “你二人本为兄弟。” 林无忧咬牙,压抑着心中怒意,道:“二郎冲锋在前,是为了拿下长安,为父王改朝换代!你作为长兄,何至于此?” 李乾元笑了笑,转身道:“这长安谁都能打得下,不过是死伤一些军士,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但是长安收复,开立新朝之后,父王为帝,这太子之位又是谁的呢?” 他上前两步看着林无忧道:“二弟一身军功,他怎会不争?” 李乾元眸色凌厉,冷声道: “他身边猛将能人数不胜数,都是他的左右前锋,如今你的师兄和西域旧将裴冀也加入二弟帐内,更是如虎添翼…… 弟妹,这样的好弟弟我不能不防啊。” 他笑着,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地看着林无忧:“本以为二弟深藏不漏,从无尾巴……可是,我的荷儿聪慧,她倒是先我一步发现了这位弟弟的软肋……” 林无忧抬眸,对着李乾元道:“世子口中的软肋,莫不成是我?” “是啊……” 李乾元笑着走过来道:“你这女娘,涉世未深,聪敏却不设城府。比起我那为人老道的二弟,好查处多! 开府主母,又是前朝丞相嫡女…… 如此身份还涉及难民安置,建寺开仓的大手笔…… 往好了说,你这是心怀苍生济世救人,往不好了说,弟妹啊…… 你这可是中饱私囊,有意屯兵谋反!” 他看着与自己一步之遥林无忧,继续道: “只要弟妹点头,入了我世子府,从此做我的女人。你只要伺候好了我…… 二弟的这些错漏罪证,我可以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毕竟,弟妹入了世子府,就是本世子心尖儿上的人。” 李乾元低声笑着,他抬手想要拉住林无忧,却见林无忧退后一步欠身,对屏风后的房乔道: “房都尉,劳烦你将军中账目和此次筹建寺庙开仓布施的账目一起拿出来给世子过目。” 李乾元一怔,他看着缓步走出的房乔,问道:“房都尉,你竟然没有随军出征?” 房乔呈上账目账本,对李乾元单膝跪地道: “辩者不善,善者不辩。 末将奉命,在府中守护王妃。” 李乾元讪笑着收手,也不看房乔手中整理有序的账目。 他踱步坐回茶案旁,笑了笑: “弟妹,我这二弟对你,当真是用心啊。竟然将自己的贴身护卫房都尉留在你身边护着……他是当真不怕长安守将不讲道义,奇袭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抬手再饮茶一杯,笑道:“账目既然是经过房都尉的手,那自然严丝合缝,不会错漏。 可是,此次出征长安的军粮补给,却是我世子府所出。弟妹,你可放心?” 林无忧浅笑,她走过去扶起房乔,将他手上的账本拿到茶案上,放在李乾元手边。 “大哥一向操持军粮补给,弟妹我有何不放心的?” 她笑了笑,指着李乾元的茶杯道: “只是这茶,真的不是明前龙井,它只是我在陈茶中加了些毒草,味道调和,尝起来才会清新甘甜。” “毒草?” 李乾元看着杯中浮茗,冷声道:“林无忧,你好大胆子!你在这晋阳城中,是要毒死本世子?给李郢承开路?” 林无忧摇了摇头,笑着道: “只是一些微毒草药,少喝一点反而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方才世子没来时,弟妇也饮下半壶……” 她抬眸对李乾元说: “只是,若像世子这样贪得无厌,贪杯不停,欲望不休…… 只怕是没个几年,再清热解毒的茶水都是自寻死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林无忧躬身,带着房乔一起对李乾元行礼道: “弟妇,恭送世子。” 第78章 喜忧 李乾元从勤王府离开,筹建寺庙账目的事情经此一事,也风平浪静,房乔的账目谨慎,再无人敢借题发挥。 只是近几日家宅府中闲言碎语颇多,都是些世子府中传出的女儿家的闲话。 杨菀又和李蕊走得太近,林无忧无心参与她二人私交,更不想跟世子妃那位再多瓜葛。 她闭门不出,一边安心等着长安的捷报。 李郢承等人出征长安,已有月余。 这次的攻城之战向来十分复杂,平时一个月总有一封家信,这一次林无忧左等右等却也不见前线送来的平安战报。 总是内忧外患,心里烦闷,她才想着去山里住几日。 天气过了芒种,白日里的温度眼瞧着就高起来,林无忧在玄中寺里住下,每日晨钟暮鼓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就犯了懒。 好在寺院中只有主持和一位五六岁的小沙弥,没有王城宅院里过多的闲言碎语,林无忧便也安心日日虚度,权当修养身心。 小沙弥又采了些山间野果踹在怀里,前来找林无忧分享。 房乔守在门口,正在同小沙弥逗趣,林无忧听着只觉得开心。 “房大都督,小核桃才五六岁,你这样考他天文地理,一个孩子又怎么懂?” 房乔领着小沙弥进屋,对林无忧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小核桃看着年纪小,懂得却不少,方才我问他七星天象,他都能对上几句。” 小核桃生得圆头圆脑的,踹了满怀的果子走到林无忧跟前。 “女施主,这是我刚刚采来的野果子,师父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就拿来给你们吃!” 小核桃将一怀的野果倒在桌案上,眼睛里亮晶晶的,看得只叫人欢喜。 林无忧笑着道:“谢谢小核桃大师,我们这就将这些果子洗干净,一起分享。” 她打来一盆水,对身后站着不动的海棠道:“海棠丫头,这果子看着酸甜可口,你要不要来试试?” 海棠脸色为难,但是还是起身过来,道:“夫人,我们在这山里已经住了好几日,府中有软榻鲜果您不要,反而要来这里受着苦楚......” 她看了看水中好一半坏一半的果子,皱着眉头道:“谁知道这些果子有没有虫害,吃了对身体好不好。” 林无忧不恼,这些话海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她洗好一个野果,放在口中咬上一口,清甜又微酸的果汁进入口中,令人展颜。 “好甜的果子!” 林无忧夸赞小核桃道:“你真厉害,只怕这果子是山中最甜的果子了!” 房乔也洗干净一个,放入口中,却被酸得牙疼。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无忧道:“甜?夫人......你......” 房乔怕自己失言,将手中果子掰成两半分给小核桃一半道:“小和尚,你尝尝,这果子甜吗?” 小核桃结结实实地咬下一口,立刻酸得龇牙咧嘴,原地跳脚道:“酸!这可太酸了!看来我今日去错地方了!这棵树不好!” 林无忧不信,她用小刀将手上果子切了一半,分给海棠道: “你尝尝,我这个果子是不是非常甜?” 海棠犹豫着接过,将果子放在口中轻咬一口,酸得也立刻皱眉,道:“夫人......这分明是酸果子。” 房乔疑惑,他接过海棠手中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这种酸味跟他自己手中的酸果子的也没什么区别,林无忧怎的还觉得这果子清甜! 房乔的表情让林无忧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接过小沙弥手上的果子咬了一口...... 清甜! 林无忧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果子,心里沉了又沉。 “夫人,您莫不是......” 海棠惊讶地走过来,问道:“奴婢听说若有女子怀孕,她们会尝不出酸味,您这......” 林无忧闻言,心里又惊又喜。 她平静心绪,坐下来为自己号脉,根据这几个月的癸水推迟的辰光,她知道自己多半是怀孕了。 只是...... 这几个月内,她照常接触药品,前几日为了请君入瓮,和李乾元对弈时还饮下了微毒的凉茶。 林无忧眸色沉了沉,对海棠道:“我不是有孕,只是天气渐热,有些虚火,不打紧的。” 她起身将剩下的果子洗干净,对小核桃道: “这些酸果子虽然你们吃起来不可口,但是却可以切碎泡茶,甚是解暑开胃。” 小核桃半听半懂,却乖巧地帮着林无忧将果子一起拿去小厨房。 房乔见林无忧走出房间,他退后一步看着海棠道: “海棠姑娘,我不管你的旧主是谁,眼下咱们都是跟着夫人的,你且安心伺候着,别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海棠蓦然睁大眼睛,看着房乔问道:“房都尉,你在说什么?” 房乔拿着手中的果子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在说这果子不酸,是甜的。” 他将咬了半口的果子放在海棠手上,再道:“海棠姑娘,你最好也记得这个果子的甜味,莫再将今日房屋发生的事情,传到别处去,图惹是非!” 说罢,房乔拿起桌案上的佩剑随林无忧一起往小厨房跑去。 林无忧心中起了思虑,到了小厨房切果子也不安心,几次想要切伤自己。 房乔见状主动揽过这危险的活,不再让林无忧动刀。 “女施主,你的手伤了。” 小核桃提醒林无忧道:“师父那里有包扎的药物,我带你去找师父可好?” 林无忧心中烦闷,也想找无心法师倾诉一二,便跟着小核桃走向佛堂后殿。 无心和尚听到来人,缓缓睁开眼睛,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受伤了。” 林无忧盘坐在老和尚对面,伸出被切破的手,有些气馁地道:“本想切果子泡茶,没想到伤了自己。” 无心法师看着面前的林无忧,片刻后道:“施主,可否让老衲为你诊脉?” 林无忧一震,她抬眸看着对面的老和尚,有些心虚的道: “无心法师,您还会诊脉?” 老者笑了笑,他看着无忧的面色,点点头道:“老衲这一手医术皮毛,还是从你师父那里学来的……” 他说着,轻轻搭在林无忧的手腕处,眉眼间却逐渐显现出担忧。 “你……可知自己……” “刚刚才知道。” 林无忧如实说:“我也知道,自己身体刚刚才饮下夹竹桃的茶水,微毒。” 无心法师叹了口气,重新双手合十道:“你本山中来,何必惹尘埃……” 他看着林无忧道:“腹中生命,眼下只有你师父本人可以保他平安……” “龙虎山?” 林无忧的眼睛亮了一瞬,又熄灭下去: “可是,我眼下需要等夫君回来,哪里都去不了。更别提千里之外的龙虎山了……” “阿弥陀佛。” 无心法师双手合十,叙说佛礼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他抬眸看向林无忧,问她: “生老病死,贪嗔痴慢疑……施主是想等到自己全部经受过了,再生生不息?” 林无忧一时间困在老和尚的佛法里,回答不出。 “众生平等,来去自由。” 他指着林无忧腹中的位置道:“缘来缘去终有数,施主切莫厚此薄彼,失了平衡。” 第79章 喜事 山中一日,世上仿佛千年。 林无忧看着山间圆月,耳边是蝉鸣声阵阵,心里一会清亮,一会又繁杂不堪。 手边的酸果子,她留了几个自己吃,一口借着一口的,不知不觉已经空盘。 “房都尉……” 林无忧胃里有些反酸,她皱着眉头问身后站在屋檐下的人,问他: “夜深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属下想去龙虎山看看。” 房乔从阴影处走出来,对林无忧道:“之前在渭北时,一直听兄弟们说龙虎山张天师神机妙算,不知道为啥,这几天我就一直想去龙虎山看看。” 林无忧知道房乔是给她找机会,想让林无忧回到龙虎山安心解毒养胎。 “长安如何了?” “什么大问题。” 房乔双手抱剑,站在林无忧身后道:“小小的长安太守,花天酒地多年,那长安城城防,不堪一击。” “那为何两月来,都不见攻城?”林无忧转头看着房乔,想从他的神态里试试话中水分。 “将军仁慈。” 房乔说:“前些日子,将军在城外救下一名落水的妇人,后来才知道这位妇人是守城将领的夫人。 守城将领感恩将军,主动归降,并劝说将军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定会让长安郡守开城,不战而降。” 林无忧听着入神,她还要再问,却被房乔打断:“请夫人恕罪。” “嗯?” 林无忧看着房乔,问他:“你日日在山中护卫我,何罪之有?” 房乔单膝跪地道:“属下今日听闻夫人有孕,如此大事……我已经快马修书一封,想来明日傍晚,将军就知晓夫人情况了。” 林无忧大惊,她站起来问:“你为何要将府中妇人之事告知将军?” “此事,事关夫人安危……” 房乔单膝跪地不起,垂眸道:“将军出征之前嘱咐过末将,有关夫人的一切,需得快马奏报,不可隐瞒。” 林无忧气急,想了想却没办法,只道:“算了,你们毕竟都是将军麾下……我一介妇人,又怎么会能说动你们。” 房乔抬头对林无忧道:“末将只知道,将军在乎夫人的情义,比那长安城的胜负还要重要。” 林无忧在房乔坚定的眼神中逐渐安静下来,定睛问他,道: “所以,房都尉也觉得……我应该向父王请辞,先回龙虎山去?” 房乔拱手一礼:“属下不敢妄言,将军收到信件后,不出三日就可回信。 属下只是斗胆猜测…… 将军定也想着夫人安危第一……长安也好,晋阳也好,将军都有把握,只是夫人的意愿,将军不愿强迫……却实在担忧。” 林无忧将房乔的话听进心中,仔细想了想。最终,长叹一口气,道: “好……” 她想了想自己腹中出现的小生命,这样不期而至的消息,是惊喜还是意外,全在她一念之间。 “既然长安已是囊中之物,那我就为了腹中这属于他的生命,斗胆求父王一个恩典,也让世子府那两位……断了旁的念想。” 房乔拱手:“末将愿护卫夫人,前去龙虎山。” 两日后,百里之外的长安城下,萧六儿听闻林无忧中毒又怀了孩子,一路疾驰,跪倒在主帐大营前。 一向孤傲的萧大将军,单膝跪地,对大将军李郢承求道: “将军,末将斗胆,请求回到晋阳城,护卫师妹一起回到龙虎山,求医!” 李郢承站在主帐的堪舆图边,久久不肯放行。 “将军!” 萧六儿神色焦急,他再道:“师妹那倔强性子,你只让房乔劝,她不会听的!况且,龙虎山地势险要,只有我跟师妹才能从山中密道上山,那旁人进不去密道……这段路,你让师妹如何?” “罢了。” 李郢承回身看着萧六儿道:“长安一役,本不该拖延如此,是本将过于自信,失算了…… 自己的妻儿,还得交给兄弟护佑……” 李郢承上前,将一封家书塞入萧六儿的怀内,重重地握着他的肩膀,交代道: “忧儿,就拜托萧兄……攻下长安后,我便去龙虎山,与你们汇合!” 萧六儿躬身行礼,退出军帐后,他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中瞬间开朗。 “这个小娃娃来得真是时候,长安城破,唐军入主……这天下也算是将将安定了! 师妹带着小娃娃回了龙虎山,师父和众位师兄弟都在,这后头还能不能下山,便不是他李郢承一人说了算的了!” 萧六儿从军营骑马而出,一路向晋阳方向疾驰,这是他第一次赶夜路时都觉得如沐春风! 两日的马程,萧六儿一日半就到了晋阳。 他刚要下马进城,就跟林无忌撞上。 “你怎么来了?” 萧六儿眉心一跳,事先发问:“你不是在北塞跟突厥老儿饮酒吃肉,好生快活?” 林无忌一身戎装,白马银鞍,看上去皮肤黑了些,身体却更加硬朗。 他拱手对萧六儿一礼,坐在马背上对视道:“萧将军,多日不见,你也披挂上阵,听说还是前锋大将,甚是英勇!” 萧六儿摆摆手,他挑眉看着林无忌这位不速之客,心里只怕林无忌突然回来,是要跟他抢着带林无忧走的。 “林大将军,小爷我今日没空跟你寒暄,我且问你,为何突然从北塞归来?” 林无忌用马鞭指了指身后,说道:“杨菀和义城公主都在我唐王城内,突厥始毕可汗已签订契约,不会与我大唐为敌。如此,北塞驻将也就不少我林无忌一人了!” 他看了看长安城的方向,说着:“唐王不日就要入主长安,特地命我带十万兵卫回晋阳,随他一起入主新都,护卫左右。” 萧六儿听了听,大喜。 “你……回来是为了老将军?” 林无忌提醒道:“唐王,是当今的大丞相!” “是是是,大丞相!” 萧六儿陪着笑,再问道:“除了赞这位尊贵无二的大丞相,你这次回来,就没别的要紧的?” 林无忌想了想,转头看着萧六儿道:“可是无忧有何异常?” 萧六儿这下确定了,自己比林无忌先知道林无忧有孕的事儿! 他面色难掩得意,大笑着对林无忌道: “我们家无忧好着呢,特别好!一点儿事儿没有!” 他拱拱手,笑道:“小爷有事儿,先行一步,林大将军,您且忙着,带您忙好,慢慢再来!” 第80章 嘱托 天气渐热,勤王府中的合欢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吸引了这么多的夏蝉安家。 随着炎热的夏风吹动,树冠里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林无忧听得心烦。 她想要安排府卫去将树上的夏蝉捉下来,刚好入药解毒,却被院外一阵躁动打破。 “阿零!” 萧六儿在勤王府外伸着脖子跳脚,向府中喊到:“小爷我回来了!” 他扫视着挡在身前的两个府卫,一本正经的说:“要不是看在这是勤王的府邸,你以为你二人拦得住我?” 府卫知道面前之人是李郢承麾下的前锋将军,可是府中皆是女眷,无召他们不敢放行。 “请将军恕罪。” 府卫拱手行礼道:“请萧将军稍后,我等这就进去禀报。” 萧六儿不耐烦地叉腰,正要挥手让府卫快去快回,就看到身后林无忌跟了过来。 “林大将军,这勤王府可不是你我想进就进……” 萧六儿话音未落,府卫却主动放行林无忌道:“林将军,我家主子有命,您回来,勤王府随时恭迎。” 林无忌负手而立,看着身边的萧六儿道:“萧将军,一起吧……” 萧六儿大怒:“凭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为什么你可以随时进来找阿零,我却得通报。” 林无忌面色淡淡,眸子里却笑着,他回道:“因为,我是无忧的亲哥哥……而萧将军,只是师兄,没有血缘。” 萧六儿还要发作,林无忌却拱手一礼道:“方才在城门外,萧将军不愿将无忧的喜事告知我……当下,这也算平手。” 他侧身做请,将忿忿不平的萧六儿迎进府内。 林无忧听到萧六儿的大嗓门,就缓步出来,没想到在中庭看了这样一处好戏。 多日压在心间的烦闷,瞬时间消散不少。 “哥哥!阿丙!” 她笑着迎上来:“你们怎么回来了?” “北塞无事,突厥血脉的公主已是我唐王城的贵宾,这还得感谢妹妹的仁义大度。” 林无忌看着自家多日未见的幼妹,言语尽是温柔:“无忧,你长大了。” 林无忧笑得开心,伸手环着兄长的袖口,说道:“都成婚两年多,怎么还能是当初任性的小丫头呢。” 萧六儿在一旁嗤之以鼻,说着:“可不是嘛,当初的小丫头还知道自保,如今稳重的勤王妃却用自己的身子试毒,还不想着法子回龙虎山求救……” 他上下打量着林无忧道:“你这懂事的家主夫人,怕不是想一尸两命,早日成仙吧!” 林无忌皱眉,正想问个明白,林无忧却抢先一步问萧六儿道: “你回来了,可是长安攻下了!” 她看了看萧六儿身后,眼神期盼着,道:“将军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六儿无语,他故意道:“将军?你面前两位可都是将军……不知道阿零还想哪位将军回来?” 林无忧气得跺脚,她上前揪着萧六儿的耳朵,说道:“阿丙,我看你是不是皮痒了……我这里还有新研制的痒痒粉,你要不要试一试!” 林无忌见二人打闹,一如龙虎山里的师兄妹,三言两语之间没个正形,心里无奈,只得轻咳几声,将林无忧拉回自己身后。 “无忧,长安还未攻下,萧六儿此次回来,定是子吟担心你,先让他回来带话,瞧瞧……” 林无忌眼眸定定,他看着林无忧道:“方才萧六儿说你以身试毒,是什么意思?” 林无忧越过林无忌的肩膀,向萧六儿狠狠瞪了一眼,解释道:“并不是以身试毒……只是前几日,世子来我这府里找茬,还说要我不做勤王妃,去他的世子府里为妾,我只能用这微毒的茶水唬一唬……” “什么?” “什么!” 林无忌和萧六儿难得异口同声,同仇敌忾。 “你说谁?” 萧六儿上前问林无忧道:“这唐王城里还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自然是你好姐姐的心上人!” 林无忧说起世子府那两位,就没好气:“一个是我夫君的长兄,一位是我师兄的家姐……这两人却都想通过我,寻些对二郎不利的事情,想来,简直可笑又可悲。” 林无忌的神色紧了紧,他牵着林无忧进入内殿,口中道:“隔墙有耳,我们进来再说。” 萧六儿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说不上的别扭。他跟在林无忌兄妹二人后头,一起走入内殿。 林无忌刚刚反手关上门,萧六儿就一掌拍在桌案上,狠狠地道: “岂有此理!这个李乾元,我迟早要亲手杀了他!” 林无忧坐在一旁,看着萧六儿动怒,语气平静的提醒道: “他是你姐夫。” “什么狗屁姐夫!” 萧六儿拂袖,恨道:“当日冲着血脉亲缘,我认了西域家姐,可是这世上真正对我有恩的人,全在龙虎山!” 他看着林无忧道:“我答应过师父,要护你周全!这次,是我没有做到……要打要罚,全由阿零做主!” 林无忌上前,站在林无忧和萧六儿中间,问他:“你这次回来,子吟可有带话?” 萧六儿从怀里掏出家书,递给林无忧道:“你这夫君心思深沉,我求了许久,他才肯让我回来换房乔去长安随侍。” 林无忌冷哼一声道:“换作我,都不会叫你临阵回城……如此一动,军心必定受挫。” 他皱眉看着萧六儿问题:“你是不是用无忧的安危与子吟做保证?还说了些非你不可的话,这才让子吟不得不点头?” 萧六儿仰着头,丝毫没有愧意,道:“长安迟早都能拿下,可是他只有林无忧这一位妻子,我也只有阿零这一个师妹! 孰轻孰重,你分不分得清!” 萧六儿上前,习惯性地揪住林无忌的衣领,斥道:“还有!林大将军!你别整天张口闭口都是那些大道理! 小爷我只知道,护得住自己的想护的人,这件事,比天都大!” 林无忌气得语塞,正想辩驳,却瞥见林无忧展开家信,一滴一滴地落下泪来。 “无忧……” 林无忌抬手打开萧六儿的钳制,转身看着眼眸通红的妹妹。 “信上写着什么?” 第81章 价值 林无忧看着手上那一方家书,青黄色的信纸上遒劲有力的笔锋,只能是他。 “忧儿,你我有过赌约。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你生,我生。 你若不安,我又何安。 聪慧如你,定然护得住自己,也护得住我们的孩子。 这场赌约,我不许你输。” 林无忧将手中书信一点一点对折,再对折,直到这份家信可以放在她胸口的荷包里,妥善安放,细心收藏。 “无忧……” “阿零?” 林无忧抬头,看着面前疼爱自己的哥哥和一心护着自己的阿丙师兄,两位至亲之人一如多年前一般陪在自己的身边,丝毫未变。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哥哥,我想通了。” 林无忧起身,看着林无忌道:“这一生,日子长着呢……我得好好的活着,不能输。” 她回头看着萧六儿,目光笃定地问他:“长安也好,晋阳也好,咱们这位李将军,都可以泰然处之,手到擒来……对不对?” “那是自然。” 萧六儿由衷地说:“虽然我跟他只不过半年多,但是这李郢承的上兵伐谋已经用得炉火纯青,跟着他打仗,那真叫一个爽快!” 他看着林无忧道:“眼下只有瓦岗寨李密和旧都王世充这两人配称李郢承的对手,其他的草包守卫,不足挂齿!” 林无忌难得和萧六儿见得一致,他补充道:“子吟用兵打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绩,他的谋略有目共睹……更何况如今我也回到中原,后续入住长安的事,多少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林无忌看着林无忧,轻叹一声道:“眼下,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反而是你。” 林无忧沉下心绪,抬眸看着林无忌,笑着道:“哥哥,你放心……我已经想好法子,如何跟父王请归龙虎山了。” “当真?” 林无忌忧心忡忡,他道:“你用毒这事,万不可叫大丞相知道,丞相对世子颇为看重…… 如果知道王城内乱,丞相必会弃车保帅。” 萧六儿蹙眉,接着道:“好一个弃车保帅,估计不止是阿零为阵,那一日李郢承和他这位好大哥争执起来了,咱们这位高座之上的王,也会弃车保帅吧!” 林无忌不耐,看了一眼萧六儿,示意他慎言。 林无忧却笑了笑道:“这位将军府的父王偏心,我也不是第一日知道…… 否则从李蕊劝我收小公主入房开始,父王就不会坐视不理,只做壁上观。” 她想了想,说着:“面对唐王城中的这位父王,求情没用……求饶,也没用。他在乎的只有皇权、只有利益。我们这些做棋子的,也只能提高自己的利用价值,才能求得父王怜悯。” 她想到这里,心里不免为李郢承不值。 “二郎从小到大,便是如此用力地活着,他面对自己的父亲,只想着如何变得更有价值……却从不奢求父亲因着父爱,多瞧他一眼。” 因为,李冗的父爱,大多都给了长子世子和幼女李蕊,而更多的爱,李冗则毫不吝啬地全给了他自己…… 世人皆自私。 世间行路多艰难,不在山水,而在人情反复。 “所以,请归龙虎山最好的理由,不是回去医治疗伤,更不是为二郎诞育子嗣……” 萧六儿不解,他问道:“难不成你想说,是回龙虎山请师父出山?” 他连连摆手道:“不信!师父不会出山的,到时候唐王在长安登基称帝,你这就是欺君之罪!” 林无忌也有些担忧,他看着林无忧问道:“无忧,你作何计策?哥哥如何帮你?” 林无忧对兄长笑了笑,道:“这件事哥哥帮不了我,但是玄中寺的无心法师可以帮我。” 她从袖口中取出那日离开玄中寺时,无心法师给自己的一封信。 “无心法师和我师父多年前曾有一缘,今日无心法师念在昔日缘分未尽,也念在此次我想法子帮助难民…… 他老人家慈悲为怀,主动提出借天象,助力我请归龙虎山。” “天象?” 林无忌展眉,说着:“历来帝王登基,定要建观星台,根据天象判定天时地利,方求人和。” 萧六儿也点点头,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句话在军中,也是军心所向。” “所以,我们不必请师父出山。” 林无忧指了指天上,说着:“我这个二儿媳借着长安即将攻克的由头,请旨归龙虎山为父王求上一卦,由道家天师为父王卜卦登基…… 如此,岂不是更加助力?” “妙啊!” 萧六儿拍手,神色得意地对林无忌说: “你看吧,还得是我道家师妹!如果跟你一样,只会读书用功,怎么生得出这样聪明的脑子!” 林无忌却担心道:“即为王求卦,此次大丞相只怕会派亲卫跟随……这一路上,你们可就不自由了。” 林无忧耸耸肩,毫不在乎地道:“我是没问题,毕竟在晋阳城内做了这么久的主母王妃,早就习惯管住自己的嘴…… 可是,如今阿丙师兄惯了稳重的房乔将军……他能不能管住嘴,我可不敢保证……” 萧六儿摆摆手,不屑一顾地道:“这是回我龙虎山自己个儿的地界儿,又不是去太极宫!怕什么! 回到龙虎山,自有师父师兄们撑腰,还怕他几个亲卫不可!” 眼下再无更好的办法,三人对视想了想,便分头去准备上奏请归的事宜。 林无忧跪在主殿内,座上的李冗声音沉稳,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你有此心,本王甚为欣慰。” 他挥手将屏风后的军师叫出来,说道:“军师,道家礼法你也懂得一二,此次归龙虎山请卦,就由你跟着。” 军师拱手,苍老的声音不见一丝感情。 “臣,领命。” 林无忧自台阶之下看着王座旁边的军师,心里没由来的紧张了几分。 军师辅佐李冗多年,一向只听命于李冗,行军打仗时为军师布阵,回朝做官时为军师幕僚。 这老者看上去已近花甲,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与这样一位老谋深算的军师同路而行…… 想来龙虎山这一程,定不会轻松。 第82章 归途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土路转水路,一行人乘船过了长江水,便是另外一幅景致。 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 楚魂寻梦风飔然,晓风飞雨生苔钱。 水路自江陵县外靠岸,一行百余人再换乘马车,一路从黄土中原去往西南深林。 玩具两旁高耸的白桦树一棵接着一棵地后退,逐渐变作银色外皮的银杏树,盛夏的银杏叶落的通透,像一把把小扇子挂在枝头,随风摇曳。 路途遥遥的车马一震一震的,饶是林无忧再是铁打的身子,如今这小小的身躯里却负担着两个人,十几日的颠簸,实在让她吃不下也睡不着。 孕期多思,又睡眠不足。 一向古灵精怪的她也开始变得情绪多变,盛夏里就开始悲春伤秋,多亏萧六儿在路上陪着解闷儿,虽然吵闹些,倒也减少许多忧思。 只是这一路向西南方向,还有百余黑甲卫在马车四周护着,一般的贼寇不敢靠近,只是与王世充交好的贼寇窦建德最近也在西南附近出没,萧六儿早早得了情报,便夜夜值守,小心应对。 他这位江湖草莽,在李郢承的兵营中历练近一年,也学到些上兵伐谋的本事。 那位军师的马车紧随其后,他一人一车一马,没有带随从,就连赶马车的车夫都是黑甲卫的兄弟。 这位神秘又低调的军师一路上过于安静,除了吃饭出恭,基本不出马车,仿佛这队伍里不存在这么一号人物似的。 林无忧却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她在马车内,看着萧六儿手上的密报,那是李郢承的字迹。 “窦建德部落设伏,当心。” “这位窦建德是不是晋阳起兵前,刚刚在自封长乐王的那位旧朝忠将?” 林无忧看着密报,问萧六儿道:“我之前就听闻他简朴爱兵,三代从农……是被旧朝的体制逼迫,才不得不反。倒……不像个坏人。” 萧六儿打开手中的酒壶闻了闻,却不饮下。 他回头对林无忧道:“阿零,你这个心思纯良的小丫头,才认识几个好人?” 他将酒壶在手中把玩着,一摇一晃,酒气就似有似无的飘出来。 “这位长乐王,曾经最出名的一战就是以一位妇孺做诱饵,假意投降敌军,和敌军将领互换名牌时,再攻其不备……” 他闭上眼,口中不屑地道:“背信弃义,恃强凌弱……如此,怎么算个君子。” “但是我却从坊间听闻,这位长乐王善用计谋,曾经以少胜多,忠心护主。而家中多年,也只有一位妻子,与他不离不弃,生活简朴。” 林无忧托腮看着萧六儿,疑惑着道:“为何和你口中背信弃义的长乐王,全然不同?” 萧六儿睁开眼,笑着斜睨着她,道:“人无完人,事有两面。窦建德对于自己的士兵爱护,那是对待于己有利的事物,需得收买人心……但是他面对于己无关的事情上,视人命如草芥,只会用些投机取巧的心思……如此,跟你的那位二郎将军,差的太远。” 萧六儿故意讨好道:“还是阿零有眼光,选到了这乱世中最好的大将军!” 这话说的林无忧深为受用。 “那是自然。” 林无忧眯着眼笑着道:“二郎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将军!” 萧六儿啧啧咋舌,他故作惊讶地道:“你这丫头,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那位李家将军了!可还有我这劳苦功高的师兄?” 她满脸期待地道:“快来说说,这半年多在西河郡,我家将军有何英勇之处!” 萧六儿将酒壶盖好,重新别回腰间,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其实西河郡一战,李将军麾下只有不到一万人,毕竟晋阳城郡三十九城,刚刚举兵,每个城池都需要守卫护城…… 李乾元在出兵之前,就抽调了数万兵力,分散护城,就连之前善于作战的老将,例如柴绍、李靖等将军都被派往主要城池作护翼,未跟随我等去西河郡作战。” “只……一万?”林无忧惊惧。 萧六儿观察着林无忧的面色,紧接着道:“可是你还真别说……还好我们只带了一万兵卫,而且领兵的又是我跟裴冀这样的新面孔,如此,才让西河郡那个草包郡守大意失荆州。” “此话怎讲?”林无忧听得紧张。 “要说你家李将军,那真的是不要命……” 萧六儿伸手拍了拍自己这张嘴,重新道:“那真的是有勇有谋……首日出城作战,他就一人一马,未着铠甲,只一身玄色中衣立于马上,持弓叫门,让郡守出城迎战。 可是世间连小孩儿都知道,李郢承这百步穿杨的本事,那西河郡守又是个买官卖官的草包,更加不敢出城迎战,只叫弓箭手在城墙之上,拉满弓,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叫主将万箭穿心……” “一人出战!” 林无忧紧张的双拳紧握,道:“还不穿铠甲?” 萧六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讲多了,连忙打着哈哈道:“阿零你别急啊,你家二郎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结局你都知道了,写过程再刺激,也不过是故事了!” 林无忧见他说得有道理,身体渐渐放松,再问:“后面呢?那西河郡守不守规矩,有何下场?” “你家李将军也不是傻的,他虽然一人出战,却让人带来粮食百担,牲畜数十……西河郡今年大旱,城中饥荒已久。 城门上的兵士也有家人妻儿…… 他们见到李将军带着粮食,立刻有一大半的人放下弓箭,准备投诚,可是没想到那西河郡守还是个忠心旧朝的主儿……杀了准备投降的士兵,自己立于城头,誓死不降。” “买官卖官的草包,竟然有如此风骨?” 林无忧惊叹:“果真,每个人都有黑白两面,不可单一而论。” 萧六儿点点头,继续道:“后来李将军如他承诺的一样放下粮食,三日后攻城开战。” 他抬了抬右臂,说着:“我的手臂就是那次攻城时护着你家二郎伤的。” 林无忧眼眸通红,她看着萧六儿道:“征战数十场,说来轻松……可是正面临敌的残忍,只有你们这些马上男儿才清楚。” 她举着手中水壶,对萧六儿道:“阿丙,我敬你是条汉子!” 萧六儿打开酒壶闻了闻,心满意足的又合上,也不饮下。 林无忧好奇:“你这嗜酒如命的人,怎么从军之后,连酒也借了?” 萧六儿不屑的轻斥一声:“天王老子来了,酒也得喝,肉也得吃!只是如今,小爷我要护着阿零……还有小阿零……可不能大意。 否则,师父得扒了我的皮!” 林无忧感动,情绪波动得就要落泪,却听马车外黑甲卫来报: “萧将军,窦建德前来挡路!” 第83章 窦建德 窦建德早就得了情报,李家二郎的夫人近日要从自己西南的地头上经过。 这等打秋风的好事,他岂能放过。 林无忧跟在萧六儿身后掀开帐帘,就看到三五十个身着粗布的农民军站在一位人高马壮的大胡子武士身后。 这位大胡子看着皮肤黝黑,可是那一双眼睛又圆又亮,配着腰间的大刀,倒还算有几分英武胆色。 “喂,你二人中可有李家二郎的夫人!” 大胡子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两个人,一男一女,衣着简单,不像是有贵人妇女的样子。 萧六儿嗤笑一声,将腰间佩剑横抗在肩头,对大胡子道: “小爷当今日挡路是哪家野狗,却不知是京都王世充的狗腿子!” 他懒散地踱步向前,站到马车和贼寇中间,轻斥一声道: “你这狗贼倒也辛苦,此地距离京都不止山里,辛苦你千里奔袭,只为了给小爷打牙祭!” 大胡子闻言气得震怒,拔出腰间大刀就指着萧六儿道: “你是何人?敢在此处大放厥词!” 萧六儿不慌不忙地斜睨着他,只说:“你这狗腿子,千里迢迢过来劫人,竟然不知道你萧爷在此!当真是只有狗腿,没有狗脑!” 林无忧站在马车边上,看着萧六儿和贼寇之间的一来一往,只觉得紧张。 她从未见过萧六儿以军中身份临敌对战,此时黑甲卫不过百人,前来挡路的贼寇人数只多不少,这一战胜算几何,林无忧心中没底。 可是萧六儿却好似成竹在胸的继续挑衅道:“萧爷我原本不相信这世间真有男人会以妇孺做挟持来获取功德,今日得见马上的窦大将军……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如此龌龊行径,不愧是自封的长乐王!” 窦建德农民武将出身,饶是再好的耐心,在萧六儿如此激将之下,也怒火攻心,拿刀就飞身下马,前来对峙。 萧六儿见激将法得逞,他收剑入鞘,飞身上前,空中一个飞旋就将刚刚下马的窦建德挟持在手中。 袖中短刀显形,只露出一半锋芒,便将手中人质的脖颈抵住,转身对四周拦路贼寇道: “你们这长乐王的功夫,也不怎么样啊!” 窦建德身型魁梧,可是脖颈在萧六儿手中却不敢使蛮力逃脱。 他方才见到萧六儿身形如燕,轻功身法甚是了得,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此人正是李郢承新得的前锋大将,萧墨。 “你是萧墨?” 萧六儿讪笑着道:“你管小爷叫什么,今日且叫你知道知道,老弱妇孺也是不可欺负的!” 窦建德闻言,立刻摆手道:“萧将军,我从不恃强凌弱,今日过来也是想瞧瞧李家二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没别的意思。” 萧六儿侧头啐了一口,对手中人质道:“你这大胡子,小爷本来还有几分敬佩你是个汉子,如今却只恶心你是个怂包!” 窦建德呵呵一笑,他见萧六儿只身出战,打了这么久的嘴仗,身旁除了黑甲卫,再无帮手,面露喜色。 “萧将军,你且看看,在你钳制住本王的时候,附近山上的弓弩可备好了?” 萧六儿闻言一怔,西南山地和中原平原不同,他才回到西南,一时竟然忘了! 林无忧抬眸看去,山上四周果然埋伏了几百弓箭手,已经张弓待发。 萧六儿担心林无忧,扬声道:“阿零,你回车里去!外头有我!” 窦建德冷声笑着:“我这可是百石弓弩,区区马车又如何能抵挡!” 他不顾脖颈之上的利刃,侧过几分对萧六儿道:“萧将军,方才你我言语试探,如果李郢承少将军在此,本王还忌惮几分他的弓箭…… 可是你我骂了许久,也不见这李二出来,只怕他还远在长安城外,等着立功呢吧!” 窦建德扬声大笑,道:“看来李二爱功业,远比爱自己的妻子多啊!” 萧六儿恨得牙痒痒,他手上使力,锋利的匕首就没入此等小人的脖颈一分,鲜红的血滴一丝一丝的顺着刀刃流尽衣领中。 窦建德不惧,反而笑着道:“今日我死,你们也活不了!” 林无忧见身后军师的那辆马车仍无动静,自己只好定了定神,抬步走向萧六儿和窦建德处。 “长乐王,久闻大名。” 林无忧无视满山的弓弩,她眉眼淡然地向窦建德欠身一礼道: “我就是长乐王要找的妇人,林无忧。” 窦建德打量着面前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挑眉道:“却有几分姿色……你如果跟了我那在京都城中的王兄弟,此生的荣华富贵定然享之不尽! 可惜喽!你跟的竟然是反贼唐王的儿子!” 林无忧淡淡地笑着,对窦建德道:“长乐王说的是,王世充坐镇京都,携杨家幼子为帝,自诩正统大元帅,自然和偏居一隅的唐王不一样。” 她看着窦建德,问他:“那长乐王您呢?” 林无忧抬手指了指四周,道:“这些连铠甲都没有的农民卫兵们,他们算什么?忠臣?反贼?又或者连反贼也不是……只是一群草寇?” 窦建德冷哼一声道:“这些兄弟都是跟着本王的忠勇之士!他们一心平乱!为了京都的朝廷!自然是忠臣!” 林无忧点了点头,拍了拍手道:“好一个忠勇之士!” 她看着四周良莠不齐的农民兵,笑着道:“忠勇之士专门劫杀妇孺,如此忠勇……倒是跟我在坊间听到对窦大将军的传闻,甚是不一样呢!” “坊间?!” 窦建德一向重视自己的口碑,他问道:“你这女娘,听到百姓口中如何评论本王!” 林无忧低头笑了笑,对窦建德拱手道:“百姓都说窦大将军智勇无双,锄强扶弱,是个英雄!如今战功赫赫,又封了长乐王,更应该在京都王世充之上!” “嗯?!当真?!” 窦建德凝眸看着林无忧道:“你从何处听来这些传言?” 林无忧耸耸肩,道:“晋阳一路行来,百姓皆口碑如此……更何况,我与萧将军二人,本就出自西南龙虎山,江湖口碑,皆在龙虎山的口中…… 长乐王您如果不信,自然可以随我师兄妹二人一起上山,亲口问问我家师父。” 窦建德眼底渐渐慌张…… “龙虎山?……师兄妹?” 他的情报怎么没说这李家二郎的夫人是龙虎山所出!如今脚下正在龙虎山的地界儿,若林无忧此言当真,那他窦建德岂不是寸步难逃?! 林无忧笑着上前,对窦建德说:“还希望长乐王爱惜自己的羽毛,回去招募工匠,制作精良铠甲,待到来日,可以光明正大地同我夫君一战!” 她拱手一礼道:“男儿的胜负,本就应该在沙场,不在这山间小道之上。” 第84章 师父 “不亏是我家小机灵,阿零说得好啊!” 山中传来一阵浑厚而苍老的声音,山下众人四处张望,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师父!” “师父……” 萧六儿和林无忧却听得出这声音是谁! 两人又惊又喜,对视一眼,皆是喜不自胜! 一如多年前在山中无忧无虑的师兄妹,萧六儿和林无忧异口同声地对声音传来的方向道: “徒儿拜见师父!” “师父师父!” 苍老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仔细听来,声源却在数十里之外。 “哼!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还知道回来!” 声音中难掩疼爱,更是亲昵地道:“你们自己回来就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窦建德武夫出身,听到如此雄厚的内力自山中传来,十分笃定这就是龙虎山的张天师。 他面前二人,当真是这张天师的徒儿! “天…天师饶命!” 窦建德拱手对天上道:“你家女徒弟说得对,男儿对战应该在沙场之上,不该在山林间,一身武夫血液徒留一地,别脏了龙虎山的土地! 还求天师让你这男徒儿萧大将军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林无忧听到山中师门现身,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她转身看着窦建德道: “长乐王,你来山道劫我,本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但念在你昔日善待百姓,倒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今日便放尔等离开!” 林无忧上前,从窦建德的脖颈处拿开匕首,放在手中瞧了瞧,对萧六儿道: “师兄,下次在战场相见,还是这把匕首,再与这长乐王沙场一战如何?” 萧六儿将身前的大胡子推开,嫌弃地拍了拍手道: “今日小爷我回归师门,心情好,就不与你这恶人计较!速速离去!莫再扫了我和师妹的性子!” 窦建德见好就收,嘴上也不与萧六儿争个高低,他挥挥手,翻身上马,每一会儿千余人就从山林间隐没而去。 林无忧余光瞥见身后一向安静的马车动了动,竟然是军师掀开车帘,徐徐走出。 他对山上声音传来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张天师,久仰大名!多年求见,天师均无回音…… 在下魏……” “我知道你!” 苍老又玩味的声音再次穿空而至,张天师对军师道: “就是你这个老家伙,每个月都要送鸽子给我吧!” 军师抬手捋了捋胡须,甚为得意地道: “正是老夫…… 晋阳城中上好的信鸽,每月按时飞往龙虎山中,数十年如一日,只求天师一卦,只可惜老夫多年热忱,却从未见信鸽归巢…… 想来,定是张天师替老夫照看着信鸽多时,不忍放归吧。” “照看?” 声音顿了顿,好像有些无奈道:“我不知道你那是信鸽!我还以为是有好心人送我荤腥,每月一只鸽子,倒也是大补!” 军师一向老沉的面色不自然地抽了抽,他这一副吃瘪的表情却逗得萧六儿捧腹大笑。 “阿零,你看看师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贪杯又贪吃,你说我这一身坏毛病算不算尽数遗传?” 林无忧眼眸一亮,她笑着退后一步和萧六儿隔开一丈距离…… 果不其然,林无忧刚刚退后,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不偏不倚地打中萧六儿笑得前仰后俯的眉心! “好厉害的功夫!” 军师心道:“千里传音已是内功之绝,如今又不知何处射出石子,却不伤来人半分……此中力道控制,难以想象!” 萧六儿被打得又疼又痒,连连求饶:“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弟子这就带师妹从密道上山,给您当面请罪!” 他回身对黑甲卫和军师道:“密道是我龙虎山门内之人才可进入,各位受累,从山门正面延马道上山,马车就停在山门外,自会有门童看管。” 说罢,他也不等军师反应,自顾自的上前拉着林无忧,言语中难掩兴奋,道: “阿零,我们回家!” 林无忧很久没有如此畅快了,她反手牵住萧六儿,二人脚尖轻点,三两步就向一处隐蔽的山洞中跑去,消失了踪影。 一盏茶后,萧六儿躬身而出,吹灭手中的火折子,牵着身后的林无忧走出黑暗。 林无忧许久不曾爬山,此时微微气喘,心里咚咚咚地跳着,又激动,又难过。 她自山洞中走出,一抬眸,面前从天而降的瀑布直挂眼前,飞流直下,水汽氤氲。瀑布宛若天绸,落在一汪不大的五彩瑶池内,激起阵阵波澜。 五彩瑶池中一半安静的池水在艳阳之下倒映着金灿灿的光芒,像是藏满金玉的天外宝库。 水汽弥漫之中,几道不同视角的彩虹从瑶池中若隐若现地在水雾间摇曳,像是迎接天女的阶梯,一直延伸到云间。 几声清脆啼鸣,三五只纯白色的鹭鸟在瑶池之中展翅飞过,盘旋一阵后,通体纯白的鸟儿停留在瑶池边上的合欢树之上,白羽扑闪便隐匿着躲进花叶里。 这合欢树不知道已经矗立在此多少年,树干粗大,三人合抱,树冠硕大而茂密,粉红色的合欢花一簇一簇地盛放在枝头,像是艳阳下的烟花,绚丽夺目,却不止一瞬。 如此美景,犹如身临天界。 眼前的一切,自林无忧有记忆开始便是这幅盛景,多年如一日,仿佛白鹭不曾老,池水不会枯,就连合欢花都四季常开,永不败落。 林无忧看着合欢树后按八卦阵摆放的巨型山石,这乱石林还是当初的模样! 她难掩激动地道:“阿丙,你还记得这乱石林的八卦阵如何破吗?” 萧六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手捏着一片树叶放在口中,用特殊的口型吹奏出悠扬清丽的声音,藏在合欢树中的白鹭闻声起舞,从树冠上振翅飞出,盘旋着飞进乱石林中。 “走吧,阿零。” 萧六儿牵着林无忧,步履轻快的跟着一行白鹭穿过乱石林,七柺八绕的,终于从八卦阵中走出。 “阿零!我们终于回来了……” 林无忧抬手指着面前高大的石碑,上头用草书阴刻着: “道门龙虎山。” “阿丙!我们到了!” 第85章 无虑 “你们两个小东西!” 高大的石碑之后,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走出来,他张开手臂对二人道: “还不快来师父怀里!” 林无忧眼眸通红,她一头扎进师父怀里,伸手环住老者,哭道: “师父,阿零回来了!” 老者抬手抚了抚林无忧颤抖的后背,只一下就顿住,扶起林无忧道: “阿零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他眸色一沉,抬手就要打站在一旁的萧六儿,萧六儿连忙抱头求饶道: “师父明鉴!这孩子不是我的啊!” 林无忧泪眼朦胧地对老人家道:“师父,阿零既然同意嫁给李家二郎,这孩儿自然是李郢承的。” 老者手一顿,转而拍到自己后脑勺,道:“对啊!我这浆糊脑袋,怎么忘了!小阿零下山是去嫁人的!” 他抬手为林无忧诊脉,眉心紧蹙道:“让我来看看,小阿零有没有听师父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林无忧心虚,主动承认:“阿零不乖……还是没忍住,以身试毒。” 老者听着手中脉象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没事,你这腹中胎儿比较坚强,还撑得住!” 他一手牵起一位徒弟,却唯独对萧六儿道:“既然回来了,就别闲着了!山上只剩阿甲一个,其余的小崽子都下山玩儿去了,大把的活儿没人干,阿丙回来刚好!” 老者转头看着林无忧道:“小阿零自然是不用干粗活的……” 林无忧笑得灿烂,正要嘲讽萧六儿,老者却开口补充道: “但是你这肚子里的小家伙费草药,你得替师父好好杵一杵草药……这山上除了小阿零,其他人杵的草药为师都瞧不上!” 萧六儿原本苦着脸,听到这里捧腹大笑,指着林无忧,对她做着口型:“活该。” 林无忧面上配合着,心里却是久违的放松与温暖。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已经阔别两年…… 从这一刻起,将军府的兄弟不和、晋阳城的四子相争、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仿佛都成云烟。 她只想跟着师父锄药割草,看着师兄们打闹斗嘴,山中一日,不管世上多少年。 “张天师。” 一声不属于山中的声音,打破和谐。 张天师一只脚刚刚踏入界碑,另一只腿就被身后军师的声音叫住。 萧六儿回头看了看从正路走开的军师,惊讶于他的脚程竟然如此快速。 “军师你确定没有偷偷走密道?” 萧六儿挑眉看着军师,只见他气息平稳,面上并无一滴汗渍。 军师不理萧六儿的揶揄,拱手对张天师道:“老夫千里来此,是跟少夫人一起为唐王求一卦,长安入主,天象如何?” 没有寒暄,没有恭维,甚至没有见面礼,军师一人一张嘴就直抒来意。 张天师面色不耐,他回头看着林无忧问道:“这个讨厌的家伙,是小阿零带来的?” 林无忧不好意思地抿抿嘴,点了点头道:“唐王是我夫君的……” “我知道我知道!” 张天师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小阿灵为一个外人说话。 “你,跟我进来。” 张天师对军师扬了扬下巴,嘱咐道:“跟着我师徒的脚步,别走错了一步,葬身在我龙虎山。” 他转身嘟囔些:“又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朝堂杂事……烦人,当真烦人!” 萧六儿跟在张天师身后,不怕事儿大的附和道:“就是,朝堂杂事,烦人!真烦人!” “那你还做什么将军。” 张天师抬腿走进道门,说是道门,其实只是一个古迹残破的石牌坊。 石牌坊之后,是一片简易搭建的茅草屋,三五错落,屋舍之间都是各种罕见的草药花草,颜色鲜艳。 老天师走进山中一间茅草屋内,对萧六儿飞过一个白眼,道: “你当为师不知道?你又是西域又是大唐,你又不去西天取经,这一天天操碎了心!以后,有你难受的!” 萧六儿赔笑着挠挠头,道:“都是为了阿零,师父莫怪!” 林无忧也笑着道:“阿丙师兄可威风了!当日他在西域的抱月楼内,左拥右抱的,好生滋润!还饮下许多坛美酒!” “美酒?” 张天师眼眸大亮,揪着萧六儿的腰带就要将他腰间酒壶夺过来。 “师父,这可不是抱月楼的美酒!” 林无忧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她指着老顽童拿在手里的酒壶道:“这是阿丙在晋阳打的汾酒,比不上京都抱月楼的陈年女儿红!” 老者不信,打开酒壶闻了闻,斥道:“果然!你个小阿丙,偷偷喝酒,还不想着师父!” 他随手将酒壶一丢,抬手指着跟进来的军师道:“这间屋子你不能进来!” 军师脚下一怔,迈了一半的脚步又退出去。 “老夫只求一卦,并无意打扰天师的师徒叙旧。” 军师面色尴尬,言语之中却不敢表示不悦,拱手道:“只要天师赐我唐王一卦,老夫可以下山等待少夫人。” 张天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该不够格,叫李家二郎过来!” 他指了指林无忧道:“这混小子害得我家小阿零有孕,他又躲到那里寻清闲了!” 军师再躬身行礼道:“二将军正在长安城外,等待唐王携幼帝入主长安,更替新朝。” “长安?” 张天师板着指头算了算,说着:“他那匹青骓快马自长安而出,不到十日便可以行至龙虎山下。 你!魏什么那个军师,快快叫你那好吃信鸽飞去,把这个混小子给我叫过来!” 军师抬眸打量着天师话中真假,却听得天师又扬声补充一句: “十日内,混小子若到得了我龙虎山,我便送你一卦。若到不了,这唐王什么的,也休得做梦,更别提入主长安!” 军师闻言,躬身退去。 萧六儿得意地赞道:“还得是师父威风!” 张天师抬手就敲了萧六儿一记,严肃道: “为师这是替天行道!不是逞威风! 懂什么,小屁孩。” 萧六儿吃痛,反驳道:“我都二十了,怎么还骂我小孩!” 第86章 二凤 九日后,龙虎山下。 李郢承飞身下马,对山门外的军师拱手一礼,道: “父王叫我来此与军师汇合。” 军师面色淡淡,拱手回礼道:“二公子辛苦,长安刚刚攻下,一日未休又快马来此。” “军师随我夫人来求卦,可是有何异象?”李郢承皱眉,他多日快马,领命而来,虽担心着林无忧,却不能直接问军师。 “张天师只待二公子登上龙虎山,才肯赐卦。” 军师侧身让出上山的通道,对李郢承道:“还有一日,上山路途崎岖,二公子还请当心。” 李郢承看着军师身后布满迷雾的山间小道,对军师道:“军师不随我一起?” 军师摇摇头,只道:“老夫不是张天师的有缘人,只怕这上山无义,还会坏了王爷大事。” 李郢承眸色微沉,抬步走进上山的迷雾中。 林无忧坐在药房前发呆,她在山中这些日子,身上的毒素早就清除干净,本想下山从密道迎接李郢承,谁知师父却将她按在这杵药房内,不许她下山多事。 “阿零。” 萧六儿前来送饭,身后跟着一身青色道袍的大师兄,阿甲。 “方才山下门童来报,你的李家将军已至山脚,此时应该正在破阵上山呢!” 大师兄比萧六儿年长几岁,行事稳重老沉,对小师妹的疼爱只多不少。 “师妹,你自己也得好好吃饭,别总是忧心他人。” 大师兄将荤素搭配的饭菜放在林无忧跟前,劝她:“师父这阵法诡谲,你就算下山去,也未必帮的了那李家二郎,即如此,不如隔岸观火,只看他有没有本事破解。” 林无忧听得胸闷,她起身对阿甲道:“大师兄,莫说我那倒霉夫君,就说你跟了师父这么多年,如今山间迷雾诡阵你可破得了?” 阿甲摇摇头,如实道:“看不懂,更破不了。” 林无忧泄气道:“这下麻烦了,如果二郎没办法在一日内上山,唐王求得这一卦定然没戏……” 萧六儿幸灾乐祸地道:“那不正好!他搞砸了唐王想要的吉卦,回长安也是受罚,搞不好那偏心的老将军还会听信谗言,要了李家二郎的性命! 既然如此,他也就别下山了,留在山上日日与我和大师兄切磋!” 萧六儿畅想道: “阿零你也乐得自在,李郢承留在山中,你也就在这山中生养娃娃,我们几个帮你把这个小娃娃养大,无忧无虑,多好!” 林无忧摇摇头,她深知李郢承,浴火的凤凰志在天下,并不在这龙虎山中。 如此想着,她眼眸中的星光又暗下几分。 阿甲不想她过度忧思,端着菜饭安慰道: “师妹,师父做事布阵自有天法,此次迷雾诡阵专为你那夫君所设……说不定,他就是这阵法的命定之人,不消一会,也就上山来了。 你先吃饭,大师兄陪你一起等。” 林无忧沉眸,将手中药杵放下,对阿甲道: “大师兄,山中有一柄焦尾琴,你可替我寻来?” 萧六儿上前道:“你不会想用琴音指引,帮助李郢承上山求卦吧!” 阿甲也皱眉道:“师父的迷雾诡阵可隔绝声音,师妹你这琴音指路,不一定行得通。” 林无忧坚定道:“夫妻本同理,今日我在山中就不能坐以待毙。师兄……帮我!” 阿甲想了想,对萧六儿道:“小师妹既然有心,我们做师兄的终归得帮衬着。” 萧六儿无奈,随阿甲去山中藏书阁将焦尾琴取出,送至药房内。 林无忧将药案做台,焦尾琴至于其上,抬手轻抚,口中吟唱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低沉的琴音从五弦之间浅浅流出,宛如深闺女儿家望向四方天际的目光,痴怨缠绵。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宫商角徽羽五弦交替声扬,一声阔,一声落,复而勾抹,流水昂扬。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芊芊手指在马尾弦上轮换,拨弄着琴弦颤抖发声,古琴的共振搅动心弦,更带动周围的空气一起撩拨着山间雾气。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一声凄然,一声高吟,双手之下的古曲仿佛化作两只凤凰从五弦相携而出,振翅飞出,傲游天际之间,锦瑟无端,华年无忧。 清丽悠扬的古琴曲自草屋中裹胁着满山青草,席卷着漫山氤氲,变作不绝于耳的声浪混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萧六儿和大师兄一早就知道林无忧会抚琴,这一首凤求凰也不是第一次听,并不新奇。 可是隔壁草屋内的老天师却是听得明白。 这一曲《凤求凰》是林无忧专为山中探路的李家二郎所奏…… 世人皆道琴瑟和鸣是美好。 其实,不然。 这一首琴曲原本是琴瑟和鸣、凤鸾和鸣的《凤求凰》,实际谱写的男女却是求之不得,佳人不在,男儿相绝,白头相离…… 青梅竹马的感情,并不都是百年合欢。 “这个傻丫头,一心只有那个天之骄子,她怎么会知道!天之骄子的背后,无数英魂!又怎会只有她一人白头!” 老天师长叹一声,看着漫天星辰,眼眸里带着悲悯,他抬手多卜了一卦。 这二人天象所述,长风迎远道,白首不相见。 清明的眸子里暗淡几分,似是不相信自己掌中卦象,又重新算了三次。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罢了……” 老天师从草榻上做起来,走到山门外,看着山中迷雾诡阵。 耳边《凤求凰》的余音袅袅,似是从未结束,一阵一阵地在山林中游荡激魄。 张天师无奈,他心道: “这区区迷雾诡阵困得住乱世宵小,却又困不住这山中的两只凤凰…… 乱世梧桐不在此,他还能护得住这两人几何?” 张天师负手俯视,茕茕孑立地看着山中迷路之人一路披荆斩棘,向山上而来。 此人听到琴曲,逐渐在迷乱的心智中寻到归路,走入正途。 天地人,顺势而为,方能回归本心。 站在龙虎山之巅的人,也不例外。 他长叹一声,转身步入山门。 第87章 破阵 一个时辰之前,李郢承勒马上山。 夜色浓重,他只身一人在山中寻路,随着深入山林,他眼前的薄雾渐渐浓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身旁四散的薄雾就渐渐凝聚成一团又一团的团雾。 这团雾诡谲,随着人身步行,不断在身旁变化。李郢承只要凝视团雾,就会看到面前的团雾化作金戈铁马,翻涌着裹挟杀气而来。 待他抬手拔剑斩碎,身边的团雾又会幻化出李冗老将军那威严的面孔,高高在上的呵斥他: “为何不跪!” 李郢承沉眸,脚下已行至山腰,不到两尺宽的山路边就是万丈深渊,他停住脚步不想贸然前进。 略一思索,他想到书中有言,这西南龙虎山中一年空气湿润,水气蒸腾,四季花常开,因此山中常常会有瘴气。这山中瘴气中有时会混合着许多奇幻花粉,会让人出现幻觉。 又沉了沉心,李郢承从怀内取出一方帕子,掩住口鼻,小心抬步上山。 只是这浓雾实在诡异,一团接着一团,好像是只跟着他似的,时远时近不断变化,越是驱赶越跟的紧。 转过一个山坳,一团浓雾迎面袭来! 李郢承抬手遮挡,耳边却传来林无忧银铃一般的笑声。 他心中一松,睁眼就看到林无忧站在眼前,对他浅笑着招手道: “二郎,我在这里,你怎么不来寻我?” 这样林无忧,不会是他的妻! 李郢承闭眼摇了摇头,从腰间拿出水壶从头上浇筑而下,才清醒几分。 再睁眼时,方才林无忧幻象位置,竟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李郢承心中再紧几分,他拔除贴身匕首,将掌心划破,几缕黑血滴落,皮肉撕裂的痛楚让他屏息静气,缓步向前。 又走几步,白雾渐渐聚集,不一会就变作黑灰色的浓雾,席卷而来的黑雾让他伸手不见五指,四周猛兽的叫声听得只叫他心烦意乱。 他握紧掌心的伤口,再逼出几缕黑血,眼前却依然迷糊,看不清脚下山路。 “二公子,老夫为你开路!” 山下军师的声音从山谷中传来,浑厚高昂,将李郢承眼前迷雾击破,露出几分脚下山路,更将他耳边猛兽的鸣叫覆盖过去。 李郢承瞅准时机,借着军师的声力快步向前,要看就要登顶,一阵更加浓雾的迷雾袭来。 这阵迷雾五彩斑斓,不黑不白,其中景色宛如仙境,人在其中仿佛已经羽化登仙,身旁美酒佳肴数不胜数。 李郢承不由怔住,他睁大眼看着迷雾中的大好山河:青山绿水,国泰民安。 他仿佛化身大鹏,扶摇直上,俯视着身下土地:稻谷丰收,水草丰茂,桃源世外,良田桑属,黄发垂髫,儿孙满堂。 这样的盛世与天齐,让他一时心智迷失,脚步不由得向前,只想看的更多些。 眼瞅着李郢承的步伐一步一步的靠近山崖边缘,一声悠扬的琴声蓦然响起,鸾凤和鸣,翱翔于空,瞬时间击碎了梦中人脑海的画面。 李郢承骤然停步,他看着只有半寸的悬崖,再听着山中悠扬的琴音,心中庆幸。 “凤凰于飞,出自幽谷。载好其音,集于灌木。……这是《凤求凰》!” 李郢承跟着琴音,一步一步冲破迷雾诡阵,登上龙虎山山顶。 张天师白发高束,长身而立,就在山门前等着他。 “李郢承?” 张天师声音郑重威严,丝毫不见白日里和徒儿们嬉闹的随意。 “在下李郢承,拜见天师。” 李郢承拱手,单膝跪地对张天师叩拜道:“十日未过,在下特来替家父请卦。” 天师从怀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丢给李郢承,说着:“你可知,你为何能站在此处?” 李郢承接过册子,认真回答道: “天师指引,琴声引路。” 张天师冷哼,他负手而立,对李郢承说:“琴声是阿零所奏,并非我仁慈。” 李郢承眼眸微动,说道:“阿零是在下妻子,夫妻本同心,同林所奏皆是真心。” “真心?” 张天师上前一步,对李郢承道:“你这李家二郎天资不凡,但是满心满眼都是天下,都是仁义道德!你的心里,对我的徒儿阿零又存了几分真心?” 李郢承抬眸看着张天师,一时间竟然答不出来。 他捧着册子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回道: “在下此生只有妻子林无忧一人,其余女眷皆不入眼,身边再无第二。” 张天师不屑,他沉声再问:“你如今只是个将军,身边女人可算心上,如果有一日你坐在万人之上,脚踩天下万民,到了那时…… 女人,江山……对你而言,孰重孰轻?” 李郢承心中一紧再紧,这个问题,他答不出。 “罢了!” 张天师拂袖,他原本就没指望李郢承当下可以回答出这个未来的问题。 他抬手指了指李郢承手上的册子,说:“这本《推背图》以《周易》64卦名称排列象序,按天干地支相配,依甲子、乙丑之顺序循环一周,共有六十象,每象以干支为序号。 其中,所含一个卦象、一幅图像、六十谶语和“颂曰”律诗一首,四个部分你解答不得,也看不懂!” 李郢承皱眉,看着手中宛如天数一般的小册,正要再问,却听张天师继续道: “你且在山上安心陪阿零度过这怀胎十月,等到我这徒孙出生,我自会让阿甲随你回长安,每年一卦,可谱你大唐数年多卦!” 李郢承心中大喜,面上不露,只道:“十月生育甚为辛苦,在下愿在山中陪伴忧儿,只做她夫婿。只是……” 李郢承抬眸看着天师,道:“军师还在山下等着,父王已经入主长安,只待天师一挂,方能决断!” 张天师抬眸看着夜间星象,右手念卦捏决,半刻后,他沉声动气对山下道: “太白经天,昼现太极。” 面前的李郢承闻言,眸色一凌,起身对天师道: “太白金星入主,长安太极宫为昼!这是……吉卦!” 张天师不想跟李郢承多说,转身道: “山下人闻言,自会归去……你这李家二郎从此刻起,只是我山中夫婿,不在是山下将军。” 李郢承深深一拜,对天师道:“天师苦心,子吟明白。如果来路多坚,这十月就让我只是忧儿的丈夫,劈叉打水,只做寻常百姓,许她十月无忧。” 张天师听到这里,眉眼才稍稍舒展,缓声道: “她在药房,身上余毒已清,可安心养胎。” 第88章 山居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万里风烟,一溪霜月。 走过斑驳的道家山门,李郢承一身戎装显得十分突兀,这黑甲金盔仿佛不该出现在这世外之地。 他摘下头盔,别在腰间,又解下佩剑,放下道门之后的石柱上。 再回首,一身素衣的林无忧站在不远处,对他笑着,笑容恬静美好。 “忧儿?” 李郢承转身正要快步过去,却觉得身后两股力量一左一右裹挟袭来。 他本能的仰身避开,谁知这两股力量不约而同的击向他身上盔甲。 一声清脆响声,盔甲的系带处应声断开。 李郢承侧身,快步回身想要看清身后是谁,却身不由己,他上身被两股力量裹挟着,只能原地左右脚互倒,转了一圈后,才发觉身上铠甲已经被一左一右两股力量抽离,只剩一身玄色中衣。 他心下不悦,正要抬掌劈去,却听到左侧传来萧六儿的声音,还笑道: “龙虎山不涉朝堂,李将军先更衣再进门!” 原来是他! 李郢承收住掌力,却脚下轻点,飞身侧过右边的力道,向左边伸拳打去。 这一拳,在萧六儿眉心前半寸停住。 他眸色漆黑,看着萧六儿道: “萧将军,好久不见。” 大师兄阿甲在右侧正要解救师弟,被萧六儿抬手拦住。 他仰头看着李郢承的拳头,眸色一拧,片刻后松了松,退后一步笑道: “我脱你铠甲,你还我一拳,我们打平了。” 林无忧抱手坐在一旁的树桩上,乐得隔山观虎,她知道,这二人定然打不起来。 说不定哪一天,还能惺惺相惜,做个兄弟。 李郢承收拳,看着一旁的阿甲双手抱着的铠甲,拱手一礼道: “有劳大师兄替我收着,铠甲乃兵家重物,不可遗失丢弃。” 阿甲捧着铠甲,对李郢承还身道家一礼,道: “龙虎山是正经门派,不会私吞客人之物。请君安心……待客人下山之时,完璧归赵。” 李郢承略一沉吟,回身对上萧六儿打量的眸色。 萧六儿背着手混不吝的走过来,上下看着李郢承,又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半晌后拍手赞赏道: “我师父的迷雾诡阵向来厉害,李大将军可以全身而出,当真厉害啊! 今夜月色正好,我带着好酒,咱三加上阿甲师兄,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那诡阵中到底有何玄机? 李将军你文采好,说的详细些,也让我等羡慕羡慕……” 李郢承笑着回道: “师兄如果真的想学,不如请天师为你定制一个,师兄以身试法,一定可以更加探得其中奇妙!” “你这个李家二郎……” 萧六儿正要还嘴,却品到其中异味…… “师兄?你为什么叫我师兄?” 萧六儿瞪着李郢承道:“难道过了师父的诡阵,就可以成为他老人家的徒儿?” 李郢承不再与他多说,眸子回转,满眼只有坐在一旁的林无忧。 他快步走过去,将坐在树桩上的小丫头一把揽入怀中。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清新的药香和李郢承玄色中衣上的龙延香一寸一厘的交织融合在一起。 萧六儿被晾在一旁,便跳脚着叫嚣着就要过来拆散这对久别夫妻。他刚要抬步,就被大师兄一把拉住,生生脱离现场。 “忧儿……” 李郢承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林无忧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说道: “回来就好……我知道的…这一路不易…只要是你平安归来,就好。” “我们……孩子。” 李郢承起身,看着林无忧依然平坦的小腹,眸色翻涌,千般万般的情绪哽咽着,心中的愧疚、喜悦、害怕、自责纠葛在一起。 他从未如此彷徨无措过。 “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我们成婚至今,聚少离多……长安刚破,新朝未成……” 林无忧也担心,她一直还未适应腹中突如其来的小生命。 李郢承抱着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他低声道: “不管长安,不管新朝……” 重新将日思夜想的妻子揽入怀中,喉结翻动,他想了许多话,最后只道: “只要是你的,我就欢喜……欢喜的紧!” 且陶陶、??乐尽天真。 林无忧回手环住身前这位她盼啊盼,终于盼来的良人归人。 “只可惜山上事毕,我们还得下山去……父王需要你,新朝初立,唐王登基,李乾元世子变太子……” 林无忧一声轻叹: “你这昔日杨凌亲封的勤王又何往?” 李郢承感受着怀中人的情绪,淡声道:“父王入主中原,更名勤王作秦王。不论如何变化,我在朝堂之上只不过一个头衔。” 他对怀中人道: “我只知道,李郢承的妻子只你林无忧一人。” 他借着月色,看着林无忧一双杏眸,认真的道: “我答应师父,怀胎十月,我只是龙虎山上阿零的丈夫,不管山下,不管朝堂。” “那如何能行!” 林无忧闻言,并不开心:“绸缪多年,长安刚落,你这战功卓卓的将军不在……” “正因为战功过盛,我才得求夫人在山间收留……” 他看着林无忧道:“忧儿,过刚易折。如今太子刚刚继位,父王作父皇…… 太极宫内,一片歌舞升平。 此时的长安,不需要我这个战功赫赫的将领,需要的只是美酒佳肴,声色歌舞……” 林无忧略一思索,就明白此中玄机。 李郢承一直说:曲则生,枉则直。 她懂,只是也替他不值。 “忧儿。” 李郢承在她耳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声音徐徐道: “长安繁华,浮云遮眼……小生半生飘零,眼下无家可归,马踏长安半日归,不如龙虎山中宿。” 他闷声闷气的,听起来极为可怜: “小生愿意以身相许……做饭劈柴,一日三餐定当按时奉上,伺候女道长…… 不知女道长意下如何?” 林无忧听得忍俊不禁,故作镇定地抬起李郢承带着胡茬的下颚,审视一番道: “公子姿色翩翩,如此深山之中以身相娶,本道长掐指一算……公子定是人间至味,最是清欢!”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第89章 打架 张天师最讨厌规矩,就连早睡早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理念也懒得遵守,所以这偌大的龙虎山中养牛养羊,牲畜众多,却唯独不养鸡。 没有鸡鸣,林无忧一觉起来已经日上三竿。 她揉了揉眼睛,抬眸就看到草屋内的桌案旁,李郢承一身白衣长袍,人静如洗地抄录着医经。 见到林无忧醒来,桌案旁的人侧眸对她缓声道:“桌案上有早晨煮好的白粥,我放了点桂花蜜,此时温度正好,起来尝尝。” 李郢承说话的时候,身后的晨光不偏不倚地从窗棂处倾潵进来,将他周身渡了一层金粉似的光芒。 林无忧赖在床榻上,看着这一幅仙人公子图,不愿起身。 李郢承也不催她,放下笔墨将桂花白粥端过来,一点一点地喂她。 林无忧喝了两口,食指大动,索性坐起身接过碗,囫囵吞枣的一饮而尽。 李郢承就坐在床边看着她,脸上尽是宠溺。 林无忧大大方方地夸赞道:“二郎好手艺!一碗白粥都能做得如此美味!” 李郢承转身指了指床边的一罐桂花蜜,道:“是山中的花蜜清甜,山气养人。” 林无忧起身梳洗,笑着道:“这山中好玩儿的地方多了,等过几日你空闲下来,我带你去后山的池塘捉鱼!” 李郢承走过来,递给她一方擦脸的帕子,笑着道:“今日就有的是空闲,不如……下午去?” 林无忧手上一滞,这样准确的时间地点,不用等待的丈夫,在此刻之前她全然没有奢望过…… 林无忧接过帕子,对上他的眼眸道:“你在抄写医经吗?那可是师父给我的功课,每日都要抄写十几种药材的用法…… 原先小的时候,每日抄写只觉得静心,如今身子不便,每日抄写时竟然会觉得困倦了。” “我来帮你。” 李郢承转身走回桌案边,看着厚厚的一本医经,对林无忧道: “小生从未读过这样详尽的医经书籍,如此也算是借夫人的光学习龙虎山的秘籍了。” 林无忧倒也不客气,她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桂花白粥,走到李郢承身后,念着医经上的文字: “术,《神农本草经》有记,味苦,温。主风寒湿痹死肌,痉;疸;止汗;除热;消食,作煎饵。久服轻身延年,不饥。一名山蓟。生山谷……” 林无忧见李郢承一手行书写的潇洒刚劲,揶揄道:“公子这行书狂狷,师父看了只怕要骂人。” 李郢承笑了笑,重新拿出一张纸,用一笔一顿的楷书重新书写。 林无忧继续打趣:“龙虎山的《医经》是集成多本古籍的草药牲畜书籍,全书记载的草药多过两千余种,牲畜昆虫一千余…… 公子这样抄写,只怕再抄写个三五年也写不完。” 李郢承不疾不徐地回答着:“我与夫人不在一朝一夕,三五年誊写不完,那便三五十年……” 他抬眸悠悠地看着身旁的妻子,道:“夫人不是说了,我们还有来生,小生不急。” 林无忧嗤笑,点头应和着:“还是公子心态好,也不知山下的尉迟将军、秦将军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将如此不务正业,会作何感想!” “他们不懂。” 李郢承声音淡淡,笔下楷书遒劲有力,字如其人。 “不懂?” 林无忧也不明白,问他:“不懂医经?” “不懂闺房之乐。” 李郢承抬眸看着林无忧道:“画眉、吹箫、抚琴、围炉煮茶……这些我与夫人的情愫,他们不会懂的。” 林无忧听得耳根发红,正要还嘴,就听到萧六儿推门进来。 “被我抓到了!” 萧六儿抱手站在桌案前,对林无忧道:“师父的功课,你还敢找人代笔?” 李郢承面色不悦,他放下笔墨,靠在座椅上,问林无忧道:“阿丙师兄一向如此没规矩?他进你的房间,不用敲门的吗?” 林无忧皱着鼻子道:“可不是嘛!阿丙每次早上叫我晨练,都是推门而入!没规矩的很。” 李郢承点了点头,起身对萧六儿道:“你我打一架。” 萧六儿闻言一怔,反问他:“为何要打架!” 李郢承负手而立,声音平缓道:“输了的人,以后不准进忧儿的房间。” “凭什么!” 萧六儿反驳:“你这个刚来一天的客人敢教主人规矩?” 李郢承挑眉,激将道:“你不敢?” “有何不敢!” 萧六儿竖起食指道:“每日晨起,你在阿零门口等我!我与你打一架!赢了我就进门,输了我转头就走!” “成交。” 李郢承做了个请的姿势,将这位不速之客让出草屋去。 林无忧闲来无事,索性再舀出三碗甜粥,跟着两人来到空地上。 萧六儿轻功了得,可是拳脚功夫却实在一般。 李郢承百步穿杨,一把长剑也耍的灿若长虹,但是只论拳脚,林无忧还没见过。 当下二人拉开架势,贴身肉搏,拳拳到肉。 萧六儿侧身让过迎面而来的第一拳,抬掌扇斜点,右掌如风,直击李郢承面门。这扇点是虚,掌击却实,一掌八成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存心要一掌将李郢承的攻势打破。 李郢承面色如常,见到来掌也不慌。他闪身斜走,顺手将空地上半截木桩推出,咚的一响,萧六儿这掌击在木桩上,登时木屑横飞,木桩塌了半边。 萧六儿退后两步,甩了甩手,喝到:“这是我劈叉的桩子!” 李郢承眼眸一凌,跟着进击。 萧六儿见李郢承认真,连忙后撤一步,重新摆出架势,誓要跟他争个高低。 林无忧见二人动了真格的,连忙放下粥碗就要去劝。 阿甲从身后出来拉住她,说道:“这两人迟早有一架,不如就是今日。” 林无忧皱眉回道:“这二人何止是这一架!他们约好每天上午起来,都在我门口打架!” 阿甲也皱眉,想了想转身开始搬东西。 林无忧看得咋舌,只问阿甲:“大师兄,你在做什么?” 阿甲头也不回,道:“师妹门前的木墩、草药架子毁了还得我重新制作,眼下将他们搬走,免得殃及池鱼。” 林无忧气得跺脚,怒道:“大师兄!是人重要还是这些死物重要!” 阿甲语气平静,道:“打架的这二位,幼稚至极,算不得人。自然死物重要……” 第90章 信鸽 自从萧六儿和李郢承约好过招,这二人每日卯时准时在草屋门口约战,一直打到日上三竿才肯各退一步。 今日又是一上午,两人过了几百招,动手的人胜负难分,可是一旁坐着看戏的观众却越来越多。 张天师坐在阿甲与林无忧当中,三个人一人端着一碗甜粥,看着空地当中两人从左打到右,又从右打到左,就像看猴戏一般,偶尔还会点评两句。 “阿甲,你看这个阿丙,他的腿很久没压了吧!方才若是在提高半寸,李家二郎就躲不过了。” 老顽童对阿甲抱怨道:“都是你这个大师兄没教好。” 阿甲木讷地回道:“李家二郎的拳法霸道,身高还比师弟高出一些,要我说就不应该踢腿,反而应该侧身击掌。” 老顽童不以为然地回道:“出什么掌,就他那三脚猫的功法,侧掌出力就跟给猫挠痒痒一样,伤不了李家二郎分毫,要我说,他就应该飞身踢腿,借力打力!” 阿甲终于点头认同,道:“李家二郎不愧是弓箭能手,这上身的力量的确比师弟高出不少……师弟偷懒,师父也偷懒不教……难怪这拳脚功夫上,师弟总是落了下成。” 老顽童听不下去,抬手拍了拍阿甲脑门,骂到:“什么叫我偷懒!你不也是我教的?你去跟李家二郎过几招我看看!” 阿甲闻言,但也不推辞,起身就加入战斗。 林无忧看傻了眼,对老顽童道:“师父!有没有搞错!你现在让大师兄加入,岂不是二打一,乘人不备啊?” 她说着就要去拉回阿甲。 老顽童却不以为意,将手中粥碗往林无忧怀里一塞,拍了拍手道: “你家二郎又不是只有一个对手,此时让你二位师兄出手试试他,总比日后他被其他敌人伤了好。” 说完还摆摆手,不耐烦地道:“你去洗碗!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的医经功课都是李家二郎帮你做的!那么好看的字体,就不是我龙虎山的徒弟写得出的!” 林无忧更加生气,她退后一步才回嘴道:“山上就属师父的字最丑!还敢嫌弃阿零的!” 说完做了个鬼脸,就跑到屋后一边洗碗一边看着空地上三人打做一团。 阿丙与阿甲两人左右盘旋,各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沉稳果断,把李郢承裹在核心。 李郢承左手升拳,右手作掌,随树枝进退,躲闪巧妙。他多年沙场实战经验,面对过许多次多打一的局面,这两人招法虽狠,却还伤不到他。 树枝飞快进攻,宛若剑光。 光影滚动中,李郢承瞅准时机,忽地跃出包围,捡起地上石子数粒,叫道:“两位师兄可当心了。” 李郢承话音未落,手中石子尽数飞出,裹胁着疾风向阿甲和阿丙两人握着树枝的手腕而去。 林无忧看得怔愣,手上洗了一半的碗重新落入水中,她一时不知道该为谁担心。 簌簌疾风,石子正中手腕。 两个树枝应声脱手,还未落地又被紧接着地来的沙石击碎,断成数节,散落一地。 阿甲阿丙对视一眼,左右夹击,一起徒手攻来,李郢承退后三步,折腰避开,回身站起,应对自如。 老顽童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把瓜子,走到林无忧身边看着三人切磋,口中还叹着: “男子汉大丈夫,第一论人品心肠,第二论才干事业,第三论文学武功。阿零,师父给你寻得这位郎君,准时不错。” 林无忧应着:“是啊,师父最厉害,师父最疼忧儿……那不如请师父教教我家郎君几招,日后再入沙场,也能自保。” 老顽童吐掉口中的瓜子皮,摆摆手道:“他不是我的徒儿,我不能教他。” 林无忧还要再争取,却听老顽童继续道:“但是我可以教你和阿丙啊,你们两个一起打这个李家二郎,打着打着,他也就学会了。” 说着,老顽童抬手指了指场中正在翻身跃起的李郢承,说道:“你看,这一招就是阿丙的轻功身法……李家二小子聪明,学得快,也懂得灵活变通…… 日后阿甲和阿丙在军中助他,多多切磋,李家二郎的拳脚功夫不会比他的骑射差!” 林无忧听得皱眉,问师父:“阿甲也会入二郎军中?” 老顽童目光还在场中,口气却难得认真的道:“那军师魏什么的,专门来求为师的卦象……还不是觊觎龙虎山的《推背图》,我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推背图》的奥秘,全在阿甲脑中,这也能保他一生平安。” 林无忧听得不依,伸手拉着老顽童的衣角道:“师父长命百岁,寿与天齐!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龙虎山上永远有师父,阿零就永远都有家!” 老顽童耳朵动了动,他伸手挡住阳光,看向空中,对林无忧道: “你这个夫君,人好是好,但终归不是池中物……阿零,你这一生,未必安宁。” 林无忧摇晃着老顽童的衣袖,道:“阿零不要安宁,只要师父师兄都在!阿零有家,就够了。” 老顽童弹指一挥,将手中的瓜子壳向空中击去,一声鸽子的嘁鸣声传来。 不肖半刻,一只带着密信的信鸽落入老顽童怀中。 老顽童解下密信,放进林无忧的手上,道:“喏,这是你夫君的密信,师父就不看了……可是这鸽子……” 他眼睛瞎了眼,笑着道:“师父就笑纳了啊!” 说罢,拿着鸽子,旁若无人地走到正在出招的三人中间,一抬手,一伸脚就将三人分开。 他晃了晃手中信鸽,对徒儿们说:“别打了!今日加餐!快去随为师炖鸽子!” 李郢承见这信鸽身上烙印,眉心跳了跳道:“这是唐王城的信鸽?” 老顽童咧嘴一笑,冲着林无忧的方向努努嘴道:“信我没看!给小阿零了!鸽子归我!李家二小子你抢不过我,索性就送给我!” 李郢承抬手拭汗,又拱手对张天师道:“客随主便,师父您开心就好。” 林无忧展开手中字条,上头一个字也没有。 李郢承走过来,从林无忧手中接过密信,领着她走入室内,点燃烛火后,在火苗上半寸烤了烤,内容才逐渐显现出来。 “杨侑禅位于大丞相,大丞相李冗延国号为唐,建元武德。旧朝后宫并入太极宫,皆为陛下后妃。 立李乾元为太子,协理朝政,军师为首,文官尽归太子府。 封李郢承为尚书令、右武侯大将军,改封秦王,加授雍州牧。 瓦岗李密战王世充于京都,我军留守晋阳,盼速归。” 字条不过百字,却步步惊心。 山中一日,长安却早已变天。 李郢承将字条在烛火上焚烧殆尽,燃烬余灰在掌心中泯如尘埃。 他的眸色在屋内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林无忧担心山下事宜繁杂,又想到来信叫他“速归”,正要开口规劝,却见李郢承从阴影处走出来,对她笑着道: “忧儿,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第91章 清修 武德建元,新朝初立。 山下战马纷纷,长安城中人人慷慨激昂,正在争抢这开国的头一功。 李乾元已是太子,执掌朝中朝政,军师为首的文官集团皆是李乾元的手下心腹,他,不急。 可是才封了齐王的李元吉却是急不可耐。 他这样一个刚刚从西域回来的幼子,图有一身蛮力却没有实际功勋战绩,在武将集团中没有丝毫威信可言。 李冗偏宠幼子,适逢李郢承上山未回,正好将秦王李郢承军中数名将调拨给李元吉名下。 与长安一河之隔的泾州,薛家父子攻下金城和陇西,正在荆州称帝,是为唐朝反贼,李元吉主动请兵,带十万兵马出征泾州。 山下簌簌烈风,战马蹄疾。 山上一片祥和,日日休闲。 近日来阿甲隔个三五日便要抓来一只信鸽,给张天师炖肉下酒,信鸽来得越来越频繁,就连萧六儿都快将鸽子肉吃腻了。 林无忧日日饮下鸽子汤,面色红润,平坦的小腹一日比一日鼓起,偶尔还有胎动,供山上诸人取乐。 这日,张天师刚刚吃下手中的鸽子腿,便听到头顶云中又有信鸽振臂的声响,他不由得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李家二郎,你这信鸽最近是不是也来了太频繁了些……” 张天师多年来未曾如此密集的食用荤腥,这几个月以来,眼瞅着自己的肚子吃鸽子吃得都要快胀气! 他有些不耐的对李郢承道:“山下实在有事,你下山一趟也无妨……这些信鸽一日日的送上山来,老夫都要吃不下了……” 李郢承笑了笑,答复道:“不碍事,想来今日信鸽应当说的是三弟出兵泾州,兵败而归的事情。” 他看着阿甲师兄将信鸽抓来,起身走过去取下密信,展开看了看,面色淡淡地道: “不出所料。” 萧六儿酒足饭饱,剔着牙看着李郢承手中密信道:“那个大力蛮儿虽然得了你的几位将领,但的确不是带兵的将才…… 薛家父子不难打,这都能输!” 李郢承抬眸看了眼张天师,笑道:“不出师父所料,这一站,还得等等。” 张天师立马一副事不关己的脸色,摆摆手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这李家二郎可别乱说话。” 他起身拍了拍肚皮道:“我只让你在山上安心陪我徒儿待产,我可没说山下世事……至于你们怎么悟怎么想,那就不关我这个老头子的事儿了!” 他垂眸扫视了一眼面前的残羹剩饭,对萧六儿道:“今日到小阿丙轮值,你来收拾吧!” 萧六儿睁大眼睛,看着自家师父潇洒离去的背影跺脚道:“我都轮值三个月了!今日怎么还是我!” 林无忧饮尽碗中汤羹,十分不客气地将饭碗放在萧六儿手中道: “大师兄负责烹饪,师父负责品尝,我负责养胎,阿丙师兄负责洗碗!甚是公平!” 萧六儿斜眼看着李郢承道:“那你呢!白吃白住不干活吗?” 李郢承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鸽子、骨头,回道:“我负责提供食材。” 他回身牵着林无忧,对萧六儿抱手道:“有劳阿丙师兄,在下先带夫人去山中散步消食,待明日卯时,再与师兄切磋。” 林无忧在李郢承怀里,对萧六儿做了个鬼脸,十分满足的携手向山林中走去。 龙虎山地处西南温热之地,不看节气都不知道山中季节是冬是夏。 这里仿佛是被时间遗忘的地界儿,一年四季不冷不热的,四季花常开。 山中有一方池塘,是张天师年轻时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的养殖水产之处,后来每年从山下移植鱼苗,到了如今,池塘内的鱼虾繁盛,是山上重要的肉类来源。 只是这半年来,李郢承的信鸽更多,池中的鱼儿也就乐得安生,在池塘中尽情长膘,一个个五颜六色又肥头大腹。 林无忧和李郢承散步到此处,不由停住脚步看着池中鱼儿嬉戏。 林无忧心里愉快,抬手指着池中一前一后紧紧跟随而行的两条鲤鱼,问道: “二郎,你看这两条鱼像不像你我二人?最近在山中养得膘肥体壮,不理山外闲事。” 李郢承点点头,抬手拖住林无忧的后腰,笑着道: “夫人说是便是。” 林无忧怀胎近七个月,腹围突起,腰上承担的力道一日重过一日,可是她鬼灵精怪的脾性却被宠得没有丝毫改变。 她回眸瞪着李郢承道:“才不是呢!” 林无忧抬手托腰,看着李郢承越发挺拔的身形道:“你日日和阿丙对打练功,不仅不见圆润,反而拳脚功夫突飞猛进,看得我实在羡慕!” 李郢承看着眼前人,眼眸中尽是宠溺:“忧儿也是,拳脚力道随着腹中胎儿一起见长……昨夜夫人睡在怀中,一记黑虎掏心……为夫差一点就要被夫人打下床去……” 林无忧羞得脸红,她争辩道:“山中床榻窄小,那本就是我一人所住的床褥!是你非要同我挤在一起!我不嫌弃你到罢了,你现在还说我睡相不好!简直,岂有其理!” 李郢承不可置否,上前一步拖住林无忧的后腰道:“是小生孟浪,只为和夫人同床共枕,别的……都可忍受。” “忍受?” 林无忧不依地追问道:“长安城内最尊贵的秦王殿下,民妇不知您在山中好吃好喝的,倒是忍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李郢承眼眸动了动,面色淡淡地看着林无忧道: “夫人日日在侧,却只能共枕……” 他上前一步,凑到林无忧耳边道:“夫人难道不知,为夫忍得辛苦?” 林无忧略一思考,便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你!……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李郢承却让开半步,看着林无忧满面无辜地道:“自然是床褥狭小,生怕挤到夫人和腹中胎儿……夫人是想到什么了?” 林无忧说不过他,只好无赖道:“我想的就是你一个唐唐大将军,却要霸占我的草屋床榻,实在欺负人!” 李郢承笑道:“还有两个月,如无意外等腹中胎儿降生,我便带忧儿回长安去……” 林无忧听到长安,忧心道:“李元吉带兵不利,泾州之战还等你回去……你,当真下山去?” 李郢承上前扶着林无忧继续悠闲的散步,口中不疾不徐地道: “时机未到,且让山下乱一阵……切莫打扰你我二人的清修。” 林无忧也不做多想,只说:“那今日的医经誊写还得麻烦殿下代笔……” “若忧儿喜欢,我日日都为你誊写,又有何难?” “下山之后呢?也会替我誊写医经吗?”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第92章 须归 山上的日子过得清闲快活,山下的新皇李冗却一日比一日烦恼。 他入主长安后,年过百半的新皇为收复人心也为自己私欲,将杨凌的后宫佳丽尽数收入囊中。 杨凌虽然昏庸,但是他选美人的眼光却的确不错。 除却太子妃萧荷,原先的苏氏苏妃入太极宫后,深得李冗欢喜。 这半年来,太极宫后宫佳丽们温柔贤淑,但是前朝的战事却愈发不受控制,让李冗心烦气躁。 入主长安后,太子李乾元有意压制李郢承,将新朝初立后的战机尽数分给柴绍、李元吉、李靖等自己麾下亲兵,谁知李元吉带兵在泾州出师不利,柴绍和李靖虽平乱有功,却杀戮太盛,引起不少民怨。 一时间,事倍功半,反而满朝上下,皆求秦王归来领兵,再现大唐威武。 是日早朝,李冗坐在长安城太极宫的皇位之上,看着满朝武将跪了一半,都是上书跪求李冗召回秦王。 李冗侧眸看着太子李乾元,沉声问道: “太子,意下如何?” 李乾元上前一步,对李冗跪拜道:“父皇,三弟首次带兵攻城,难免有些心急,这才让薛家父子得逞,击退我军攻击! 还请父皇再给齐王一次机会!” 一旁的秦大川上前痛斥道:“陛下,带兵打仗岂能儿戏!三军将士皆是血肉之躯,怎能白白给他人作配! 还请陛下速速召回秦王,重新领兵攻下泾州!以慰我战死兵士的英魂!” 李乾元还要反驳,一旁的尉迟将军也拱手道: “陛下,泾州只与我长安一水之隔,又是我新朝初立的第一次攻城守地之战! 此战,不容有失!还请陛下召回秦王,我等愿跟随秦王一起前往泾州,三个月内,必将泾州城献于陛下!” 李冗看着殿内跪地的武将们,侧眸对太子道:“齐王李元吉带兵不利,他虽是朕的儿子,但更是朕的朝臣! 如此将领,不堪重用。 下旨,命齐王李元吉为副将,秦王李郢承为主将,一起收复泾州,三月内,将泾州城防交到朕的手中!” 他起身,对秦大川和尉迟道:“你二人,速速去龙虎山,传朕旨意,叫秦王夫妇一起归来,莫再耽搁!” 秦大川和尉迟对事一眼,齐齐跪地领命道: “臣,领旨!” 龙虎山上,比秦、尉迟二人来的更快的,还是一只信鸽。 阿甲照例将信鸽收下,密信交给李郢承。 李郢承本在草屋中誊写医经,一笔一划一页一张,桌案上已经垒了厚厚一沓,皆是他数月来的书写。 他接过阿甲手中书信,这一次,是林无忌的笔记。 笔锋凌厉,如林无忌手中长剑出鞘。 “子吟,时机已到,速归。” 李郢承看着字迹,手指渐渐收紧,眼眸一刻比一刻凌厉。 在草屋中坐了良久,李郢承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起身向张天师的草屋道场走去。 李郢承双手呈上密信,眼眸笃定的道: “山下事乱,在下已是不得不归。” 张天师只别过一眼,便道:“你在山上,未满九月,阿零眼瞅着就要生产,你可是要失言?” 李郢承收敛眸光,拱手道:“朝中过半武将皆上书奏请在下回朝,太子已无力阻挡。泾州兵败,数万将士等我去救……” 张天师不屑的摆摆手,对李郢承道:“老夫与你说的是阿零腹中的孩子,并非朝中来来去去那些繁杂琐事。” 李郢承拱手,道:“在下明白师父心意,原本是想着在山上陪同忧儿生产后,再安心回朝…… 只是如今不是朝堂内乱,更是泾州苍生,也是我大唐百姓数万…… 生死一念,在下不可不选。” 张天师自草垫上起身,看着李郢承正色道:“这种天下大义你且不用说给我听……老夫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见惯生死,不在乎这一个个生命来去…… 我且问你,如果你今日执意下山,让阿零腹中孩子诞生在朝局未定的朝堂之中,来日的因果,你可能承受?” 李郢承抬眸,看着张天师,不解的问道:“因果,将如何?” 张天师不答,再问他:“这孩子如果生在我龙虎山中,随不至于荣华富贵,但我还可保他衣食无忧,来日父慈子孝…… 如果,你定要下山,将他卷入乱世漩涡,这日后的因果,老夫也说不准会如何走向,你且思虑清楚。” 李郢承顿了顿,单膝跪地道:“师父苦心,在下心中明白。 只是为了来日不定的因果,要牺牲眼下数万将士的性命,在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还请师父明鉴!” 张天师审视着面前的李郢承,良久后,长叹一声,从胸腔中斥道: “你既然已经选择接受,天道轮回,老夫也规劝不得!你且记得,阿零与你是夫妻一体,你所算计太过,将来有一天负了我徒儿阿零,老夫定然叫你百倍奉还……” 李郢承拱手郑重地道:“我李郢承今生,不负江山,定也不负吾妻!” 张天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子,丢到李郢承手中道: “念在你真心尚存,我家小阿零尚在孕中不敢制毒,这瓶毒药就由老夫赠予你…… 泾州的那对翻天覆地的父子,杀孽太重,老夫赐药给你,权当助你一臂之力。你且拿去,好自为之。” 李郢承接过药瓶看了看,放入袖中,对张天师躬身三拜,尽了师徒礼数才转身离开。 张天师盘腿坐在草屋中,看着李郢承离开的背影,右手念诀,左手掐指,召来一只白鹰,将字条放进白鹰翅膀之下,嘱咐道: “小白,你吃了这么久的鸽子肉,定是认得这些鸽子的来路,辛苦你飞一趟长途,将这信件给那姓魏的军师,告诉他,我龙虎山上下去的人才是天命所归……让那个老家伙擦亮眼睛,好好选一选应该辅佐的人!” 白鹰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听见张天师的话仰天长啸一声,像是回应。 片刻后,白鹰消失在云层中,向长安城飞去。 李郢承回到草药屋舍,正要跟林无忧说明原由,却看到大师兄阿甲和师弟萧六儿起了争执,两个人揪着一个包袱,谁也不肯放手。 萧六儿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眼中尽是杀气,道:“师兄,你放手!” 阿甲沉稳如旧,手上力道不松半寸,口中道: “师父的意思,我们不能违背。” “我不信!师父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阿零下山,重回那个虎狼窝里去!” 萧六儿怒争道:“今日,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让阿零再随那李家二郎下山去!” 第93章 避世 不大的草屋内草絮乱飞,四处的灰尘沙土也扬了满屋。 李郢承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上前将林无忧最看重的医经书籍收好,再看这药房四周,却遍寻不见林无忧的影子。 他上前走到两人中间,抬手击落两人争执不下的包裹,拱手凝眸道: “两位师兄,可见到忧儿了?” 萧六儿正是一肚子脾气没处发泄,见李郢承自己送上门来,抬手就是一掌。 几个月以来的切磋历练,两人的拳脚功夫都不一般。 萧六儿气沉丹田,出拳迅速,疾如闪电,向李郢承发出的拳影打出一道残影,从耳边掠过时发出击破空气的声响。 李郢承刚刚侧身避过,不等他喘息回旋,萧六儿又是一脚飞踢而来,李郢承正身,生生受了这一腿。 他向后退了半步,想要化解萧六儿这没由来的怒气,却看到萧六儿攻势未减,右腿刚刚回收,左拳就毫不犹豫自腰间旋转前冲而来。 李郢承眸色一凌,他振臂,抬手紧紧攥住来人的臂膀,犹如铁钳一般难以撼动。 沉心用力,李郢承他单手发力,腰间微旋,五指关节收力,就将萧六儿钳制在身前,动弹不得。 “闹够了吗!” 李郢承看着手中的人,问他:“今日又闹得什么由头要打这一出!” 萧六儿冷哼,回头看着他道:“李郢承,我敬你是个英雄!本以为你上山来,真的是安心在山上陪伴阿零待产,这几个月来我也甘心为你们洗碗做饭,只求一个安宁! 谁知你还是醉心权势,放不下那纸醉金迷的长安城! 你这几个月在龙虎山上,小爷我好心好意陪你练功切磋,没想到却被你尽数偷学了去! 你今日这几招制服我的功法,全是我龙虎山所出,你不感恩倒也罢了,如今还要外将阿零卷入乱世漩涡里去!当真可恶!” 李郢承手上力道一泄,将萧六儿扶正,平声解释道: “山上多日,承蒙师兄们照拂。如今山下有难,数万将士等待援兵……萧师兄,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你应当知道,军机要务,性命攸关。 秦大川和尉迟兄弟不日便要赶到龙虎山,传旨召我和忧儿回去,萧师兄莫再阻拦。” 萧六儿不屑,他将阿甲手中包袱丢给李郢承,说道:“其中正是你上前那日我跟师兄卸去的铠甲兵器,你若要下山,拿着走便是!你是大仁大义的秦王,可是我师妹只是龙虎山上的阿零。她不会同你回去的。” 李郢承看着铠甲,眼中冷意尽显。 “萧师兄,我敬你一声师兄,皆因为这数月同盟情义。今日,如若你将我夫人藏匿不归,你我既恩断于此!我李某自己去寻便是!” 萧六儿啐了一口,斥道:“甭管我是萧墨还是萧师兄,今日只要我在这里,阿零就不会与你下山!” 阿甲见状,要上前圆场,问道: “师弟,方才我见你还同师妹一起,你且不要执着,将师妹的位置说出来……” “我偏不!这一次,我将阿零藏到天涯海角,定不会与他再见! 龙虎山地势复杂,若干山洞只有我师门之中才知道进出方式。如今李二将军既然不想延误战机,着急下山,那他自然没时间将这山中大小机关仔细查看,届时他不得不归,阿零自然也就留在山中,不用跟他下山了!” 李郢承闻言,心中震怒。 他抬手将装着铠甲的包裹撕裂,从中挑出佩剑,拔剑出鞘,指向萧六儿道: “若今日我偏要带她走呢!” 萧六儿不退反进一步,将剑刃对着自己的脖颈,冷笑道: “你且杀我试试,看你今日还有没有命下山!” 阿甲走到两人中间,伸出两指夹住剑锋,沉声道: “李将军,你这剑不该对自己麾下将军。” 萧六儿皱眉,反驳道:“小爷我自回山之日就不是他秦王麾下!” 阿甲神色淡淡,只说:“师父的意思,师弟如果要反驳,自己去同师父叫苦便是。” 萧六儿闻言一怔,心中尽是疑问,却不敢在口角上顶撞大师兄。 阿甲回头对一旁的李郢承道:“山中机关虽多,我这个大师兄却比阿丙师弟更清楚一些……李将军如果愿意,三日内就可将山中寻个遍,倒也耽误不了几日。” 李郢承闻言收剑,对阿甲师兄道:“是在下失礼,还请师兄带领,速速寻回忧儿。” 萧六儿不等阿甲带李郢承出屋,自己便推门出去,去找张天师问个清楚。 张天师房门大开,正是在等他进来。 萧六儿扑通跪在师父草垫之前,言辞激烈地问道:“师父!是您告诉我的!天下大义不如当下之乐!如今,您为何还要帮着李郢承下山!还要我继续做什么麾下将军!就连阿零,也得陪着这李家二郎,重新卷入漩涡!” 张天师眼眸微阖,盘腿坐着,问座前徒儿,道: “阿丙,入山门多年,你可败过?” 萧六儿不解,回道:“自然是败过!师兄弟之中,我的拳脚功夫最差!” 张天师再问:“既然明知最差,为何还要再战?” 萧六儿如实回答:“自然是不服,想要更强!” 张天师点点头,掐指道:“你是这七个师兄弟当中,最像为师年轻时的一个,也是最聪明的一位。 为师不教你武功身法,只传授一些轻功给你,原是想你在山上求个安稳,清闲快活,做个逍遥道士。” 他看着萧六儿,继续问他:“为师再问你,你可被自己败过?” 萧六儿不明白。 张天师见徒儿困在思绪内,解释道:“你虽然聪明,但执念太过,就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长叹一声,思绪回到四年前阿零要被林家接下山,出嫁的一日。 “阿零下山归京都时,本就应该与你分开,为师规劝过你……可是,你执意要随她一起去,一心承诺为师要护她周全。 山下的命运,原本与你无关。 阿零的命运,原本应该与你就此分开。 为师也从未要你以身护着她,你们七个师兄妹,命运本就不同,我怎么会强求?” 萧六儿看着座上师父,心中越发的收紧。 这么多年,原来一直想护着阿零的,是他自己的执念?并不是顺从师命?并不是同门情义? 张天师看着萧六儿,声音沉稳道:“四年前,你既然已经选择了陪她入世,就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道家人,本就是遵从本心,顺势而为。 为师不管你愿不愿意懂山下那些朝堂规矩,但是如今,你已经避无可避,需得入世一趟,才能摆脱执念,重回山野。” 张天师语气顿了顿,像是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他缓缓道: “为师年轻时也有选择,那时的我选择趋吉避凶,顺势而为。我和无心老儿打赌,看看谁最终逍遥得道…… 可惜,数十年过去,世事杀戮,我本以为自己出世绝尘,却一辈子困在自己的心魔内,进退维谷。 为师这一辈子,自以为潇洒自由,却一直被天理束缚,更是自欺欺人,自以为顺应天道,反而将一生困在这龙虎山的须臾之间,动弹不得。”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萧六儿道: “为师让你下山,是给你选择,并不是替你选择。你们师兄弟七人,人人的背景故事皆自乱世而来,而山下的乱世之中,本就无出世的清高可言…… 你和阿零,皆是如此。 待到乱世终结,太平初定,为师在终南山为你留下一处,可供你求得余生庇护。” 张天师抬指,指向萧六儿的眉心,道: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你且,护着想护着的人,入世去罢。” 第94章 本心 阿甲带李郢承半日内,寻遍龙虎山山腰之上的所有山洞,却未见到林无忧身形。 李郢承一双凤眸越发漆黑。 眼看日头西沉,天色渐晚,二人自山腰回程,路过山中池塘时,听到一声熟悉的惊叹。 “哎呀!” 李郢承眸色一震,这声音正是林无忧。 阿甲也听到这一声惊呼,立刻与李郢承转身,向林中池塘走去。 林无忧见二人匆匆来寻,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中还在为一池鲤鱼忧心。 “忧儿……你如何了?” 李郢承上前扶住林无忧,将她从池塘边的山石上扶起来,神色紧张地问道:“方才惊呼什么?” 林无忧回身看着一池鲤鱼,叹息道:“这母鱼产子,公鲤鱼一时没有看着小鱼崽子,倒让这一池中其他大鱼围攻而来,吃了一半……” 李郢承闻言眉心跳了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阿甲师兄在一旁看着池中物,擦了擦脸颊两侧的汗水,说道: “池中鱼儿不同于人类,他们一窝便是数十条小鱼崽子,物竞生存,最后能剩下三五条已是幸事,不必强求。 倒是师妹你……怎么一个人来到此处?” 林无忧回道:“阿丙说池塘的鱼太久没管了,送我到这里来看看……他说天黑之前会来接我回去……” 她抬头四处看了看,却没见萧六儿的身影,开口问道: “怎么阿丙师兄没来,你们二人倒是匆匆而至?” 李郢承上前一步对林无忧道: “忧儿,李元吉出征泾州失利,父皇下旨让我们速速回到长安去,我们…或许没办法在龙虎山继续等待孩子出生了。” 林无忧的心里一顿,听到此刻要下山去,仿佛是踩空了一步似的,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渊万丈。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她许久的丈夫,口中不经问着: “你说过的,要陪我在山上等孩子出生……如今,却因为前线吃紧就要下山去吗?” 李郢承略带愧疚,解释道:“如果只有你我二人,我定依着你……可是如今山下情形,却不止你我二人的性命。” 林无忧咬着嘴唇,没有答话。 李郢承看到见林无忧如此,蹙眉问道: “忧儿,你不肯吗?”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的眸子,怔怔地问他: “二郎此次是非去不可吗?” “是。” 李郢承没有犹豫,他道:“郡县丢了不要紧,只要不伤及百姓,就还有机会。只是如今,泾州的数万将士等待我前去将他们带出泥土。父皇有旨……我,不能抗旨。” 林无忧喃喃自语着:“是啊,如今已经是皇命……谁又敢抗旨不尊呢?” 一生短,一梦长。 她低头抚了抚即将临盆的肚子,抱有一丝幻想的笑着问自己的丈夫,道:“这孩子,是不是没机会在山上诞生了……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可是如果下山,我这个母亲却连给他起名字的机会都没有了……不是吗?” 一寸心,一念灰。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将她揽进怀里,安抚着道:“忧儿,我原先是想着在山上让你安心生产,等孩子诞下,我们再回去…… 可是,皇命难违…… 我们的家,始终在山下,此处并无梧桐,更不是你我长久的栖身之所。” 林无忧听见李郢承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胸腔内跳动,她听得心慌。 缘起山林,却终得朝堂,不得太平。 “这一次,我也……非去不可吗?” “忧儿,你不陪着我了吗?” 李郢承的声音自胸腔内传来,他声音沉稳如旧,一声一声地想向林无忧心间击去: “忧儿,之前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怕……如今,若你再留我一人,我会害怕。” 林无忧不忍,一滴泪,一连来回。 这个男人曾经隐忍不发,一直战无不胜,他在旁的人面前是主子、是战神。 可是,在她的面前,他只是一个会怕、会孤单的普通人。 他只要一软声,她就会不忍。 她还记得,李郢承说他自小孤独,从没有人肯站在他的身边,可是他愿意相信她,放下军务、放下面具、只陪她在雨中淋雨。 林无忧还记得雁门主城内,生死攸关之际,是他跪在三军大营外一整夜,不惜违抗父命,求了五万人马攻城来救她。 近一年朝夕相处的龙虎山上,这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却为了她在草屋药房内誊抄医经,为她洗衣做饭,陪她大梦一场,度过了寻常百姓家的生活。 世事短如春梦,万事原来有命。 她,知足了。 他说得对,她已是他的妻子,她答应了要陪他同行同往,生死一处。 夜来风已明朗,月明多被云妨。 龙虎山再好,也不是李郢承这只凤凰的栖身之所。 即使山下纷乱,长安太极宫内更是权利漩涡,只要他在,她就必须同他站在一起,共对风雨。 林无忧抬手护住腹中的孩子,沉心静气地回答着: “这孩子,自山下而来,也是应该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即使能让他生在山上,却不能庇护他一辈子。” 她顿了顿,抬眸看着李郢承道: “如今这个季节,长安的红梅开得正好……” 天色黑沉沉地压下来,天边的光亮一点点的隐没在山野间,头上的月亮还没出来,山里的空气漆黑一片。 林无忧笑着,对李郢承道:“我们,回去吧。” 萧六儿自山路而下,刚刚走到山腰池塘背面,就听到林无忧的话。 “我愿意陪着你,看尽长安花。” 她,竟是愿意陪他再入室一次? 他身影一怔,脚步便如同灌了铅水一般,再无法向前半步。 方才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什么师门大义,什么逆势而为,什么求得清净,他都不在乎! 只要林无忧不愿意回到长安,他就算拼了性命,也会带着阿零逃离尘世,一辈子在山上,不下山,不入世。 龙虎山不要他们了,又能如何?他带我去她,不过是换一座山,重新生活烧饭过日子。 违抗师命,被逐出师门又何妨? 只要阿零愿意,只要阿零开心,他愿意护着她,只做一对闲人,不理什么春秋大义。 他只是萧六儿,她只是阿零。 道家人,本性顺应天意,顺势而为。师父说的大道理,他可以不懂……他宁愿被世俗困住,他愿意被她困在这须臾间,只跟她两个人困在世事轮回里,了此余生就好。 可是阿零说,她愿意。 她愿意陪着漩涡中心的人下山去,她要跟着她的丈夫死生一处,同行同往。 萧六儿心中空了一处,站在夜色里被山中的长风簌簌穿过。 他远远看着池塘边的三人一起转身回到山上去,漆黑的夜色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半山腰处,看着池塘里的一条鲤鱼沉入水底。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像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多年来的自作多情和执拗。 这些年的关心与照拂在这一刻变作笑话,裹胁着十几年的记忆一起砸向他,让他站立不得。 既然她愿意,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只是,自己将如何往?为何往?又何往? 萧六儿看着张天师给自己的字条,上头分明写着: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 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世间枷锁皆是梦,无形无相亦无我。 心无间,天地间。 知行合一,明悟本心。” 第95章 下山 张天师站在龙虎山之巅,看着阿甲带着李郢承与林无忧自山中密道下山。 三十年之后,这龙虎山之上又只剩下他一人。 三十年前,无心和尚路过龙虎山时,他为了前朝公主刚刚还俗,正要往南边儿去私奔,张天师在这龙虎山之上收留了无心几日。 那时,无心和尚还不叫无心,他是有俗家姓名的。还俗的和尚带着他的公主,两人恩爱有加,形影不离。 张天师也是在那时,接受了一对难民夫妻的跪请,收下五岁的孤儿阿甲为徒。 一切仿佛刚刚开始,万物可期。 可是仅仅是一个月后,无心和尚就从南边儿重新受戒,要回归中原寺庙,再来龙虎山借住时,已经自称“无心”。 张天师没有问他原由,也没有打听那位公主去了哪里,仅仅在山上与无心相对打坐三日,送他几日干粮。 临别时,无心问张天师: “若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是有违道家礼法?” 张天师那时心高气傲,武林之中皆以龙虎山的卦象为天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威望,让他自视甚高。 面对重归佛门的无心和尚,张天师只道: “心之所至,其道斯存;情之所至,其理亦真。” 无心和尚听了,却摇了摇头,说道:“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二心各寂静,非色亦非行。” 张天师想了想,彼时的他只觉得天道就在脚下,他在这大道之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他只要顺应天道,就可以趋利避害,得道无忧。 这也是张天师收下林相夫妇新生的女儿时,为何给女儿起名无忧,给男娃起名无忌。 天人合一,无为而治。无忧亦无忌。 谁知,那时的无心却道:“心不住于物者,本来无心;心不住于物而能无物者,始得无心。贫僧从尘世中走一遭,爱恨贪痴皆守过……方知何为六根清净已。” 张天师一直以为无心和尚是受了情商,这才无心无欲,回归佛门。 直到这三十年,看着七个徒儿慢慢长大,他卜尽乱世卦象,自年少时立志完成的《推背图》却越发深不可测,他才醒悟…… 顺应天意,是要知天意。 可是这天意,本就在变化中不变,谁人能测? 唯有躬身入世,与天意同在,才可以明白天意如何,人往如何。 道家本心,不止欲望,更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个道理他悟了许久。 直到这些年徒儿一个个长大,一个个下山离去,他方能见到阿零和夫君的纠葛,才见到阿丙多年来执念而不自知,又遇到山下自以为是的唐王军师…… 今日面对萧六儿的执念恳求,他才明白无心和尚的话: “心不住于物者,本来无心;心不住于物而能无物者,始得无心。” 须发全白的张天师,早已过了古稀之年。 他一人一身青紫色的道袍,立于山巅,看着这喧闹了三十年的龙虎山重归寂静。 何处来,既往何处归。 历尽万物,方能决断生死归处。 林无忧和萧六儿这对一心想要避世的师兄妹,终得回到她们来的地方去。 此去不易,前路多艰。 只望二人不忘本心,借着龙虎山十几年的道行,行走乱世,道德为根,修身为本。历尽千万,如果归来仍旧存着本心,彼此不曾离弃,那终南山就是他二人余生清净之所。 顺应本心,方得无忧。 阿甲带着他二人来到山下时,秦大川与尉迟还未到,林无忌却赶着马车,已经等在山下。 他远远看见自家妹妹从山洞中走出来,面色一喜,却在看到林无忧高高隆起的腹部时,带了惊异。 “竟是如此?孩子,将出生了吗?” 林无忌走下马车,看着李郢承怀中托扶着的妹妹,眼眸里尽是担心。 “哥哥……” 林无忧见到他,双眸立刻就酸涩着,强忍着不哭出来。 “无忧,你这……” 林无忌抬眸看着李郢承道:“我来信时,本以为无忧已经生产,此时已经度过产后初期,却没想着竟是如此情景。” 林无忧不想哥哥责备夫君,上前看着他道:“腹中孩儿很乖,想来坚持几日回到长安应该也无妨。” 她回身对李郢承道:“秦将军和尉迟将军何时到?” 李郢承对她柔声道:“忧儿无须担心我,无忌护着你回长安,我与二位将军直接去泾州,倒也无碍。” 林无忧抬手替夫君紧了紧身上的铠甲,抬眸道:“路途遥远,我在长安等你回家。” 林无忌也对李郢承拱手道:“子吟,长安城中,秦王府我已经安顿好,无忧此处,我会照顾,你且安心拿下泾州,我跟无忧在长安城等你凯旋。” 李郢承拱手,对林无忌托付道:“无忌兄,忧儿就拜托你照拂……” 他回身将大师兄阿甲引荐给林无忌道:“这位大师兄,想必无忌兄定然认得,此次归长安,《推背图》的卦象,只有大师兄会解答,还请无忌保密,将他请入我秦王府,好生照应。” 言罢,李郢承看了一眼无忧,忍下心中不舍,吹响马哨,青骓应声而来,依旧英姿不减。 李郢承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手中信号发射到空中,正是告诉军中诸将方位的印记。 他勒住马绳,回身对她兄妹二人道: “等我回来同贺孩子的满月酒!” 说罢,一人一马向泾州方向而去,不再回头,杀伐果断,不曾犹豫。 林无忌收回目光,他知道李郢承的谋略,也清楚泾州此次只有李郢承可以拿下,他不担心…… 如今林无忧这般沉重的身子,长途跋涉回到长安去,才是他真正忧心的。 林无忌正要开口问阿甲师兄情况,就听到远处萧六儿一声马哨,将他军中坐骑唤出来,飞身上去。 “阿零,你要去长安风流快活,怎么能没有我?” 林无忧闻言大喜,她回眸看着马背上的萧六儿,问他: “那日你叫我去捉鱼,你自己却失踪了几日……我今日下山,还想同你告别,却寻不见你!” 萧六儿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包袱道:“既然要下山,师父的好东西总得带一点走。” 他扬了扬下巴,对阿甲道:“大师兄,你的龟壳忘了,阿丙替你一起带着!” 阿甲心中明了,对阿丙师弟做了一礼,便转身走上马车。 林无忌见状,也不再耽搁,对萧六儿拱手道:“路上多一人,也好相互照应,萧将军,有劳了!” 第96章 承乾 林无忧一路忍耐,山路转水路,马车颠簸,舟车劳顿…… 一行三人好不容易从玄武门进入长安城,林无忌本想先带林无忧去城中新赐的秦王府修养,却在秦王府门口被李乾元一道太子诏书,不得不入宫进见。 萧六儿心中隐隐不安,可是如今的长安已经不是龙虎山,他不可以随意妄为,只能眼睁睁的目送林无忧入宫而去。 长安城,太极宫。 林无忧跟在林无忌身侧,一步一步的穿过内院皇城,走到太极宫的核心中殿。 她抬腿迈过门槛时,余光瞥见中殿的牌匾写着“承乾殿”,旧朝京都的记忆瞬时间席卷而来,让她腹部发紧。 林无忌察觉幼妹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落在“承乾殿”三个字上。 他知道林无忧在想什么…… 旧朝京都,林无忧第一次入宫,也是随他一起入了承乾殿,那时的杨凌荒唐,是幼妹对大内皇权的第一印象。 心中叹气,林无忌低声解释道:“新皇登基,承袭祖制,朝臣禀奏议事的宫殿,也命名为承乾。” 林无忧略一颔首,心中却没有松快半分。 当日旧朝荒唐的杨凌,今日长安城中的李冗,都是皇权中心的弄权者。 一念生,一念死。 从前是,今日也是。 她腹中愈发吃紧,额上渐渐渗出密密麻麻的含住,疼痛感渐渐袭来。 强忍着随兄长跪地叩拜,一声:“陛下万安”,便是她最后的力气。 武德建元二年,秦王妃归长安,在太极宫承乾殿内诞下秦王嫡长子,李冗龙颜大悦,以殿命赐之,是为:“李承乾”。 承乾虽为宫室之名,作为秦王府嫡长子却被有心之人解释作:“承继皇业,总领乾坤”之意。 林无忧生育后,精疲力竭,待她幽幽转醒之时,这个名字已无法更改,她的孩子,不可避免地随她一起卷入朝堂纷争之中。 李郢承不负重托,他与秦大川和尉迟到泾州三日,薛家父子之中的父亲便暴毙而亡,死相发青,是中毒迹象。 一月内,坚壁不出的唐军终于在泾州浅水原与薛家军对战。 李郢承困兵多日,将薛家军粮草断绝,水源截流,破其首战大胜的气焰。 在期间,李元吉多次请战,誓要一雪前耻,却被李郢承勒令不出,甚至下令全军: “敢言战者斩!” 李元吉大怒,与李郢承军中对峙,被尉迟与秦大川二人摁下,暂囚于军中大帐不许外出。 半月后,薛家军援军未至,粮草迟迟不见补给,已是军心四散。 是日,李郢承带两千黑甲卫轻骑而出,退薛家军于城外,又命秦大川和尉迟前后夹击,堵住敌军退路,一举攻下泾州。 泾州城破,李郢承收下五万城民,薛家军尽数降唐,薛家女薛蓉随唐军归长安。 李郢承大胜而归时,适逢李承乾满月宴。 他,从未食言。 林无忧尚在修养中,无法出城迎接,李郢承全身铠甲,还是当初山下分离时的模样,策马入城,一直到秦王府内翻身下马,直直向林无忧房中去。 “忧儿!” 他来不及褪下铠甲,就要抬手去抱床榻上还在月中的妻子。 “退后!” 萧六儿从屏风后端着汤水出来,将李郢承逼退一步。 “你怎么在这里?” 李郢承甚为不悦,他看着萧六儿分外碍眼。 “阿零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你管得着吗?” 萧六儿对李郢承的怒意视而不见,转身将手上的汤水端给床上的林无忧,道: “医经里说,巳时多喝热水有利于气血回复。” 林无忧刚刚接过汤碗,李郢承就沉声下令道:“王妃产后需要静养,尔等伺候不及,还让外人入府!秦王府内仆从,皆罚俸半月!由萧将军一人所出!即日起,萧将军无召,不得入内!” 林无忧蹙眉,她为萧六儿争辩道:“秦王殿下,你怎么一回来就要发怒……这一路上多亏师兄照拂,否则孩子也不会挺到长安才……” 萧六儿站在两人中间,抱胸睨着李郢承,道:“大军凯旋,秦王殿下稍后还要入宫,这秦王府中除了小爷我可以贴心照顾阿零,还有哪个中用的?” 他眼中打量着李郢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海棠那丫头是如何来历,秦王妃不知,你这个秦王还不知道吗?” 李郢承眼中一凌,抬手领着萧六儿的领口,将人推到门外,重重的关上寝室门栓。 林无忧不知二人方才在耳语什么,只瞧见李郢承粗暴的将师兄丢到门外去,实在难看。 她正要开口为萧六儿辩解,手中的汤碗就被李郢承夺走,随手放在桌案上。 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窝在李郢承的怀里,动弹不得。 铠甲冰凉,林无忧不由的躲了躲。 “忧儿,你在怕我?”李郢承声音低沉,问着怀里的人。 “不是……” 林无忧抬手扶住压过来的铠甲道:“你的盔甲应该穿在军营,却不该穿在家里。” 李郢承身上一滞,这才发现一向淡定的自己,竟然在看到萧六儿的一刻,怒意横生,失了理智。 他起身褪去铠甲,一身玄色中衣从房中的阴影处走出来,碰着一个暖手炉子,来到林无忧身边。 林无忧眼眸温柔,脸色却依然苍白。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问他:“可见到孩子了?” “还未。”李郢承将暖手炉放进林无忧手中,说着:“想着先来看你。” “孩子在侧室,大名被父皇赐了承乾。” 她顿了顿,说:“如果这孩子在山上出生,我原本想叫他做泰然……泰然处世,无忧无虑。”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宠溺的道:“叫做泰然也很好,不如就小字泰然,可好?” 林无忧摇了摇头,她眼里的光芒暗了几分。 “长安事忙,新朝初立,他生在承乾殿内,凡事泰然处之,只会害了他。” 她目光投向侧室的方向,轻声道:“小名就叫做明儿吧……望他事事清明,生生明朗。” “好。” 李郢承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单薄却坚韧的身躯。 “就叫做明儿,我这个父王便带着明儿,事事清明,生生朗然。” 林无忧问他:“不叫奶娘抱来看看那?” “不急。” 李郢承和衣而卧,从身后抱着林无忧一起躺进暖榻中,声音松弛而柔软。 “我很想你,非常非常的想你……” 林无忧在他的怀里,渐渐安心,两个人的呼吸声渐渐顺作一处。 室内燃起的龙涎香一丝一缕地从香炉中溢出,渐渐升起,又缓缓散落在空气中,融进暖榻上两人十指相扣的掌心中。 第97章 热闹 泾州事毕,秦王妃诞下嫡长子,唐皇李冗心情大好,多番赏赐不说,还特地下旨,命李郢承休沐三日,安心在府中陪伴妻儿。 难得的休息,大清早的却被两个女人的争执声音吵醒。 萧六儿揉着眼睛从院内走出来,看着勤王府前厅中杨菀在跟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叫嚷着。 他看着女子面容,便想起前几日在秦王幕僚中听闻的薛家女,薛蓉。 薛家军吃了败仗,李郢承也没赶尽杀绝,薛家为了表示诚意归降,特地让嫡女薛蓉随李郢承回到长安,薛家的本意是想嫁女,却没想李郢承没接话,只能先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女陪读。 今日在前厅瞅见杨菀跳脚,想来她也听说了这府中有可能会多一位侧妃,一时间接受不了。 萧六儿冷眼看着,也不上前。 他如今的身份是秦王府幕僚,是林无忧调停后,李郢承给他封的秦王府参军。顾及着林无忧的面子,此时的他,饶是再想看热闹,也没了合适的身份。 前厅闹腾了一阵,李郢承许是得了下人禀报,他身着靛蓝色暗绣常服从内院走出来,站在前厅。 杨菀见李郢承来,走过去缠着他的手臂,口中更加有底气道:“子吟哥哥!这个女子非得说是你的侍女!还要进入内院!可是我子吟哥哥从无侍从,更何况是侍女!” 李郢承不着痕迹地将手从杨菀手中抽出,声音淡淡地对薛蓉道: “我已婉拒过薛兄,薛姑娘请自便吧。” 薛蓉不似杨菀刁蛮,她是大家小姐出身,一身礼数周全地盈盈一拜,柔声道: “奴家不求名分,只想照顾秦王殿下的衣食起居,做个侍女罢了。” 李郢承声音听不出情绪,只说:“本王有妻子,不需旁人照拂。” “奴家在泾州就听闻,秦王妃诞子……女子生育,本就十分辛苦,这些日子里,更加没办法照顾秦王殿下起居…… 奴家斗胆,只求在王妃康愈前陪在殿下身边,哪怕……” 她清秀的眸子对上李郢承的凤眸,低声道:“哪怕只是个通房丫鬟……” 杨菀闻言大怒,她指着薛蓉道:“你这女娘,当真不要脸!本公主还在这里呢!你方才说什么?” 女子被骂,倒也不恼。 她定定看着杨菀,道:“姑娘方才也说了,在这秦王府中,你是公主,并非王妃……如此,公主您着急什么呢?” 李郢承闻言,眼眸微抬,看着薛蓉道:“杨菀是突厥的公主,也是本王的侧妃。” 他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薛家小姐,秦王府内不需要侍女,薛家贵女也无须轻贱自己。长安城繁华,你玩几日,便回泾州去罢。” 他言罢,转身离去。 杨菀听到自己被李郢承护着,也顾不得前厅的薛蓉如何,只一心一意的跟在李郢承身后,喜不自胜的入了内院。 薛蓉见二人离开,自己却没有离去的意思,盈盈一拜,便就原地跪着,任谁来劝,也不起身。 萧六儿看完了前厅的热闹,想着到了林无忧这个正妃喝药的时间,他转身向内庭走去。 林无忧见萧六儿端药而来,问他:“前厅出什么事了?” “无事。” 萧六儿将汤药吹凉,一口一口的送到林无忧嘴边,道:“你且顾着自己的身子,旁的事还不要你操心。” 林无忧笑着接过药碗,自己饮下,笑着道:“明明是我生子成长,怎么感觉师兄你却成熟的更多?” “小爷是秦王府参军,冲着王妃赏识提拔,也得仔细着,别丢了王妃的面子。” 林无忧将汤药一饮而下,口中苦涩的感觉还没说出来,萧六儿就将准备好的蜜饯端过来。 “谢谢师兄。” “从前你可从不说谢谢。” 萧六儿笑着道:“难得阿零初为人母,就变得贤惠又懂礼貌,师兄心里舒服!” 林无忧笑着,便看到李郢承负手进来。 她怕眼前这二人再生争执,先一步调解道:“师兄,明儿醒了吗?劳烦师兄叫奶娘将明儿抱来……小孩子就得多跟父亲亲近亲近才好。” 萧六儿知道她的苦心,也不推辞,与李郢承错身时,丢给他一个白眼便出门去了。 林无忧从暖榻上坐起来,李郢承问他:“前厅的事情可解决了?” 李郢承从她手上接过药碗,道:“薛家女子,要入府为婢,杨菀闹了闹,倒也作罢了。” 林无忧打趣着:“薛家女子也算大家闺秀,只怕不是吵着要来秦王府做婢女,而且做第二个侧妃吧?” 李郢承徐徐抬眸,看着林无忧问她:“忧儿可是吃味了?” 暖榻上的人眨了眨眼睛,摇摇头道:“我为何要吃味?” 如此,轮到李郢承不爽了。 他看着手中的药碗,问她:“萧六儿日日过来给你送药,为夫可是相当吃味。” 林无忧笑着道:“萧师兄可是秦王府的幕僚,秦王殿下可不能因为吃味就错失如此好的府内参军哦。” 李郢承拿她没办法,语气软下来道:“参军是参军,夫人是夫人。如果没有他是忧儿师兄这一层身份,本王的参军再能干,又怎么能进入后庭?” 林无忧笑着:“师兄不仅是师兄,还是明儿的舅父。” 她见李郢承不解,立刻将兄长搬出来道:“这话可是哥哥说的……那日承乾殿生产,还是萧师兄及时赶到才保住了我母子的性命,哥哥当天就将师兄敬为兄弟了,还叫明儿称他做舅父。” 李郢承的眸子情绪难测,顿了顿,将手中的药碗放下,握着林无忧的手道:“是我不好,让忧儿冒着如此大风险,回到长安产子……” 他眸色淡淡,问她:“今日阳光甚好,忧儿可要去府中走走?我陪你可好?” 林无忧产后身子倦怠,本不想走动,只是听到李郢承的邀请,她却对前厅的情形有些好奇。 笑了笑,林无忧从身旁拿过一件披风,对李郢承道: “闲来无事,我去凑凑热闹也好。” 第98章 侧妃 春日里的王府,满庭桃花盛开。 林无忧一身杏粉色披肩,跟在李郢承身后,穿过府中重重回廊,眼中被春日桃花填满。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处布置和京都的勤王府相差甚远,一个简朴一个奢华,但是其中两人依然牵手而行。 她有些诧异,问李郢承道:“长安城中的秦王府如此奢华,父皇可是知道的?” 李郢承回身看着她,明白她的担心。 “此处府邸是父皇所赐,也是父皇嘱托无忌亲自修缮,想来……父皇是知道府中用度的。” 林无忧想了想,说:“哥哥一向注重器具品质,相府的陈设布置就依着他的意思换了许多金银器具,甚为奢华。如此品质,却不适合你的秦王府。” 李郢承眸色赞赏,道:“一切依着王妃的布置,等你身子爽利些,府中由你来安排。” 林无忧颔首,抬眸四顾。 这是她回长安后,第一次在府中散步。 “姐姐!” 杨菀从一棵桃花树后窜出来,吓了来人一跳。 林无忧伸手捂住胸口,看着杨菀一脸赔笑的道:“姐姐回来这么久,我也没去看看姐姐,是我的不对!今日特地来给姐姐赔罪的!” 林无忧缓了缓,摇摇头道:“是我身子不爽,不怨公主。” 杨菀眼睛转了转,说着:“我不喜欢姐姐叫我公主,跟前厅那个粗鄙女子一样!说我不是侧妃是公主!” “前厅?” 林无忧笑着看向李郢承,眸子里都是事不关己的打趣,她说:“可是薛家女子?”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略一颔首。 杨菀却十分起劲的道:“就是那薛家女子,子吟哥哥都说了他不许旁的人入内,那薛家女子还敢嘲笑我只是公主!不是子吟哥哥的妃子!” 林无忧点了点头,问道:“如此说来,这位姑娘的确执着……现在可回去了?” 杨菀听到这里,更加来了脾气。 “没有!”她上前对林无忧道:“那女子还跪在前厅,说不见到子吟哥哥就不回去!” “哦?” 林无忧转眸看着李郢承,笑着道:“殿下不去看看?” “跪的久了,自会知难而退。”李郢承语气中并无可怜。 “薛家的长兄还在泾州,如此,不会伤了和气?”林无忧上前对李郢承道: “殿下身姿卓越,被贵女倾慕已不是一年两年,如今只为了这薛家女子就要冷面对待?只怕不妥。” 杨菀却不依:“姐姐怎么还替那女子说话!若是我,定然叫人乱棍打出去。” 林无忧抿了抿嘴,道:“女子的心意可以辜负,但是刚刚归降的城池将领都看着呢,他们可不觉得殿下会为了男女之事冷落自家妹妹……他们只会认为这是给归降将领的下马威。” 她转眸对李郢承道:“你叫我出来,是不是自己犯了难,想叫我替你解决前厅的事儿?” 李郢承嘴角扬了扬,抬手将林无忧额边碎发挽起,回道:“你若想去,我陪你去一趟也好,如果忧儿觉得麻烦,杨菀公主的办法,也不是不可以。” 乱棒打出去? 林无忧忍俊不禁,她拉着李郢承的手,笑道:“薛家女子只怕承受不了如此重刑……我还是陪着殿下去见见这位执着的女子吧。” 她回头对杨菀道:“杨菀妹妹如果闲来无事,也一起去前厅瞧瞧。殿下往后收复城池,只怕此类倾慕的女子会更多,妹妹也好提前适应一下。” 薛蓉跪在前厅一个多时辰,并无人来劝她,她本就是柔弱女子,此时已是双膝麻木,身子几乎就要倒下来。 “薛姑娘。” 一抹温柔清丽的声音落在她身前,双手又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薛蓉抬头,就看到一双盈光流转的杏眸,对她笑着道:“起来说话。” “你是……” 薛蓉看到这女子身后的秦王殿下,兀自就明白身前的女子身份。 “您是,秦王妃……” “我是林无忧。” 林无忧扶着薛蓉,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对杨菀道:“妹妹,可否让侍女端来热茶,给薛姑娘暖暖身子。” 杨菀虽是不愿,可李郢承在这里,她也不好拂了秦王妃的面子,只得转身去叫仆从。 “王妃……民女只是想做秦王殿下的侍女,并没有别的意思……” 薛蓉咬住下唇,尽量站直身子,不让麻木的膝盖弯曲。 “薛姑娘是大家名门,怎么想来秦王府内做侍女?” 林无忧看着她,劝道:“如果妹妹想来做侧妃,我倒是还能再殿下面前说上话……” 薛蓉闻言眼里一惊,片刻后看着面前的王妃,问她:“王妃说的……可是真的?” 林无忧笑了笑,看着她道:“妹妹倾慕殿下,这本不丢人,为何要屈尊降贵的,说要来做婢女……如此,才是陷秦王府于尴尬的境地。” 萧六儿才抱着小殿下出来,听到林无忧来了前厅,便也过来凑凑热闹。 林无忧余光瞟见小殿下过来,初为人母的,心里不由一软。 她想要从萧六儿手中抱过明儿,却被李郢承劝道:“你身子还未大好,这等差事,就让下人做。” 萧六儿闻言一怔,十分不爽的想要到反嘴,看到眼前有薛家女子,不得不将话先咽回肚里。 林无忧听劝,只能隔着襁褓看着软软糯糯的小家伙。 逗弄了一阵,林无忧就转头问薛蓉,道:“薛姑娘自小在家中,可有什么爱好?” 薛蓉欠身一礼,回道:“民女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些,围棋和书法,侍从金城名家,倒还拿的出书。” 林无忧笑着问李郢承道:“明儿还缺个陪他读书的老师……虽说现在还小,但是从小有人教养,薛姑娘也可以入府陪读,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郢承眼眸温柔,他看着眼前称职的秦王妃,平声答道: “全听你的。” 薛蓉原本听到可以入府,心中喜悦,却没成想一向冷面的秦王在秦王妃面前,竟然可以温柔至此。 她心里一阵阵的酸涩,口中却感激道:“多谢王妃宽厚。” 杨菀刚刚叫仆从端着热茶而来,就听到林无忧允许薛蓉入府,气的将手上茶碗摔碎在地。 “我不许!” 第99章 买醉 桃花盛开的春日内,有人欢喜有人忧。 杨菀出身在深宫内乱之中,她独自活了十几年,旁人都说她刁蛮任性,满肚子心机算计,可是她只是秦王府中从未被重视过的妾室。 夫君的偏爱,她求之不得。 府中的尊重,她只能自欺欺人地自诩为妃。 林无忧的深谋远虑她不明白,李郢承的尊重她也得不到。 她原本想熬着,总有一天她可以得到片刻安宁。 秦王府中只有她一个侧妃时,即使没有偏爱和尊重,她也可以自我保全,毕竟没有旁地女子碍眼争宠,只有林无忧一个正妃,倒也可以想得通。 可是,薛蓉来了! 就像当年林无忧大义凛然的将她纳入府中作为突厥助力李家二郎的条件,从薛蓉入府的一刻,她才明白,自薛蓉以后,秦王府中会有更多的女子,跟她一样,只为了李郢承的一个回眸,拼尽全力,相互厮杀。 她呀,从旧朝的冷宫里出来,只怕是又要进入另一个冷宫里了。 赌气出门,杨菀一个人来到长安城中的酒楼饮酒买醉,这家酒楼同京都酒楼重名,这叫做:抱月楼。 抱月楼的典故,杨菀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长安城中,抱月楼最奢华,这里的酒最好喝。 “小二!再来两坛女儿红!” 杨菀年纪不过十四,从前只在宴会上饮酒陪侍,如今这般放弃畅饮,也是头一回。 她一身官家贵女的奢华打扮,楼里的黑衣小二十分殷勤, 招呼的小二高声应着,就将两坛上好的酒拿过来,给这位贵女倒酒,口中还说着:“客官,可还要再来几两本店上好的牛肉?” 杨菀小手一挥,说:“要!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拿上来!统统给我!” 小二见她如此敞亮,心中欢喜地更是将她奉为上宾,好酒好菜尽数拿来招待。 谁知,这贵女两坛女儿红下肚,便是摇头晃脑,最后索性趴在桌案上,一醉不醒。 黑衣伙计犯了难,这样的一桌酒菜,没个十几两白银定是出不去这个门的!可是这女子醉酒,叫也叫不醒,这该如何是好? 黑衣伙计挠挠头,看到女子头上有一只黄金碧玉发簪,心想这根簪子定然比酒钱贵,心中一横,便要上前拔下。 “住手。” 黑衣伙计一个机灵,被身后的男声呵斥住。 他伸到一半的手,被男子一把抓着,这力道很是了得,只用两三根指头,就让他疼得几乎要断腕。 “大爷!大爷饶命……小的只是想拿回酒钱!” 男子不理他的辩解,随手就是一摔,只听黑衣伙计的臂膀随着一声惨叫,断裂当场。 还没等抱月楼内其他伙计围上来,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断壁的黑衣伙计,说道: “这是二十两,不仅够酒钱,还够你的医药费!给爷滚!” 伙计拿了银钱,见此男子执着不凡,看着像是宫中打扮,一时也不敢发作,只好收手告退。 男子走到杨菀身边,抬手拍了拍她,问道:“你不在秦王府中,来这抱月楼做甚?” 杨菀醉眼朦胧,看不清男子模样,但是听到秦王府这三个字,心中更加憋闷,抬手拉住他道: “英雄,陪我喝酒!” 男子失笑,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杨菀摇摇头,将桌上酒坛举起来,对男子道:“你是我的大恩人!你刚刚替我付了酒钱……我得报答你啊!来,这好酒,我敬你!” 不等男子回答,杨菀拿起酒壶再饮下三杯。 男子见她如此,也来了性质,坐在桌案边陪她一起饮下三杯。 “旁人不知你的身份,可是我却知道你这个侧妃是如何入府的……看你如今这副样子,是府中又闹了不开心?” 杨菀眯着眼看着来人,问他:“你知道我是谁?” 男子笑着睨她,答道:“我该说你是突厥的小公主,还是旧朝的小公主呢?” 杨菀最近听不得“公主”这个称呼,再饮下一大碗酒,说道:“我不是公主!谁的公主都不是!你可以叫我杨菀,但是我不是公主!” 她醉的厉害,一直重复着“我不是公主”这几个字。 男子见她如此,心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哄着道:“是,你入秦王府时就不是什么公主了……” 杨菀看着他,说:“你觉得,我不像女人吗?” 男子怔了怔,随即笑着道:“这话如何说?” 杨菀凑上来,看着男子道:“如果是你,会不会要了我?” 男子倒也不躲,看着鼻息可闻的杨菀道:“我在西域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水灵的丫头。” “那你可喜欢我?” 杨菀双手环上男子的脖颈道:“我是个水灵的姑娘,多招人喜欢啊……可是你,为什么不要我?” 这句话却是对心中的李郢承说的。 “你醉了。” 男子挑眉看着攀着自己的小丫头,问她:“你可知你这样攀着我,有多危险?” 杨菀叛逆的又凑近几分到:“有多危险?我日日过的日子,已经是穷途末路……还能有什么危险?你这人……莫不是讨厌我,不想让我抱着你!” 男子嗤笑着,回手揽着面前主动送上门的小丫头道:“在西域,兄长死去,做弟弟的继承嫂嫂,倒也不算奇怪……” 他挑起杨菀的下巴道:“如果有一日,二哥死了,你可愿做我的女人?” 杨菀酒劲上来,没听清对面的男人说什么,只觉得这怀抱是她从未想过的温暖。 “抱抱我……”杨菀向男子怀里又凑了凑,说道:“你为什么不要了我……我不要做公主,我要做你的女人……” 男子听到愣了一阵,回道:“现在?” 杨菀点点头,说着:“我早晚都是你的女人……现在还是以后又有什么区别?” 男子将怀中的女人打横抱起,笑着道:“说来也是……大哥已经是太子,二哥早晚要死,现在还是以后,又有什么区别!” 他回头对楼中仆从道:“太子妃不是说这抱月楼中永远有齐王的一间房?爷的房间呢?带路!” 仆从这才认出来面前的少年是齐王李元吉,急忙领着他步入二楼的单独厢房。 李元吉将怀中丫头放在床榻上,正要回身关门,却见带路的仆从已经识相的将厢房门闭合。 再回身看着身下的女人,他问道:“杨菀,你可认清楚了,我是李元吉,不是李郢承?” 杨菀睁开醉眼,半醉半醒的道:“我只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我不想在被别人叫公主……我想像林无忧一样,有自己的孩子……” 李元吉喉结翻动,他俯身含住杨菀带着酒气的呼吸,声音低沉的道: “爷就满足你,给你一个孩子。” 第100章 齐王妃 一夜未归,衣袖缠绵。 翌日清晨,李元吉还要去上朝,身边的女人宿醉未醒,他便吩咐抱月楼伙计,莫要叫人离开,只等他上朝回来再放人。 杨菀幽幽转醒之时,只觉得小腹与头脑皆是酸胀难忍,再低头时就发现自己身下的床褥上一抹刺眼的鲜红。 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昨日也不是全然没有记忆,稍作思量,她就明白自己此时是什么境地。 昨夜的衣服已经零落四散,无法再穿,好在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新的襦裙外罩。 她上前抚摸着新衣丝滑的手感,心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依稀记得昨夜自己终于从一个无人理会的女娘,被一个男子一人一心的爱着,宠着。 他的一双眉眼里,只有自己。 这样被人细心安放的感觉,从在旧都皇宫出生至今还是头一次。 身上的人是谁,往后会怎么样,她已经不在乎了。 杨菀回眸看着床榻上,心里酸涩…… 这一次,真的是她不再是作假,不再是敷衍,不再是只为了对上头交代…… 昔日在秦王府中被忽略掉的,她今日得回来了。 “姑娘,房间内还有一早就备好的浴桶,请姑娘洗漱更衣。” 房外的伙计听到门内动静,在门口恭敬道:“方才客官已经嘱咐过,我们不得进去打扰姑娘安歇,此时姑娘可需要婢女伺候更衣?” 杨菀心中复杂,只道:“不用,本姑娘自己来就是。” “是。”房外的仆从得到回答后,便不再作声。 杨菀移步到房内的屏风后,这里的浴桶还在氤氲冒着热气,上头的花瓣也是新鲜娇艳。 如此的沐浴礼节,本应该是那一夜跟李郢承同房后的礼仪,没想到今日的男子却为她想着。 褪去贴身衣服,杨菀将自己沉浸在温暖的花瓣水中,看着自己白皙的皮肤一寸一寸的被水中花瓣包裹着,轻柔地划过自己每一寸肌肤,温热的水雾,极尽细腻,诉尽温存。 屏风之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朝服的齐王殿下步入房中,他站在浴桶后头,看着在水中闭气的小丫头。 冰肌玉肤在鲜红的花瓣中若隐若现,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李元吉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男人,西域多年,各种汉女胡女他也有过不少,只是像面前这般灵动又娇软叛逆的女子,却是突然入了他的魂魄一般,叫他甚为入迷。 “还不出来?” 他见水下的女子闭气许久,伸手握住她滑嫩的肩膀,将人从水中扶出来。 杨菀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惊吓倒,出水时呛水几口,站在水中剧烈地咳嗽着。 “吓到你了。” 李元吉看着面前一丝不挂的女人,眼眸中瞬间就带了情欲。 女子听到男子声音,才想起来觉自己没穿衣服,急忙又遁入水里。 男子失笑,伸手将水中的女人抱起来,护在怀里。 “你在水中太久,脸色通红。再不出来,爷就要去水里捞你了。” 他将怀中女人放回床榻上,随手抽来帕子为她将身上水渍擦干净,再拿过一旁准备好的衣服为她穿上。 杨菀睁着大眼睛,惊诧地看着面前与李郢承有着三分相似的男人为她更衣。 “你是……齐王?” “后悔了?” 李元吉为她在胸前系带,挑眉打量着这个小丫头绯红的脸颊。 杨菀下意识地摇摇头,复而又点点头。 男人失笑,他抬着女人的下巴,问她:“这个表情,到底是后悔还是享受?” 杨菀兀自将头埋进男人的怀里,说着:“谢谢你。” 这样的回答,李元吉始料不及,他甚至都忘了伸手反抱住怀里的女人。 不等李元吉反应,杨菀又将头埋了更近一些,说着:“你肯喜欢我,要了我……我很感激。” 一声轻笑。 李元吉坐在床榻上,将怀里的小丫头放在腿上抱着,挑眉看她,说道: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个前朝的刁蛮公主竟然会如此妄自菲薄?” 杨菀对着李元吉的眸子,认真的回答:“从前京都旧朝的宫人都说我刁蛮……可是,他们分明知道,杨凌赐死了我的母妃,还将我关在冷宫里,无人来看。” 她的眸子看不了一丝伤心,只有无尽的黑暗。 杨菀语气平静地说:“母妃死之前,跟我说我是被赐婚给将军府的李家二郎,她让我抓紧这个救命稻草,只有李家二郎才能带我逃离那个深不见底的冷宫……所以,我用力抓住每一次机会。” 她看着李元吉道:“可是杨凌将我这最后一根稻草也割断了!” 她对李元吉笑了笑,可是李元吉却只看到苦涩。 “其实我不怪林家姐姐。” 她想到第一次在旧朝宫殿内见到林无忧时的情景,徐徐道来: “她是个很善良的女人,我知道,她不坏。只是,李郢承给她的偏爱太多,多得让我羡慕……我从没有过那样的偏爱…… 我以为,我只要听母妃的话,进入秦王府,也可以得道李郢承一样的爱。哪怕,哪怕比林无忧少一点也没关系…… 我一心盼着他回来,只要他肯要了我,我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是侧妃也很好,只要可以被人爱着,我就有了自己的家,我就不怕了。 可是,他不要我…… 林无忧可以仗着李郢承的偏爱,将各种各样的女人纳入府中,只要她们可以为李郢承出力…… 我这个侧妃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我没有偏爱……什么都没有…… 成婚一年多,我在旁人口中,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前朝公主…… 前朝已灭,新朝中,哪里还有我这个公主的容身之处……我不要再回到冷宫里去…… 我不要……” 李元吉皱眉,他看着杨菀道:“所以,秦王府那日送进宫里的喜帕,竟然是假的?” 杨菀抬眸看着李元吉道:“昨夜的我在你身下,是真是假……你不知道么?” 李元吉喉结动了动,垂眸看着怀中的女人,说道:“你是我的。” 杨菀笑得灿烂,她抬手抚摸着李元吉锋利的侧颊,点头道: “我知道,我有去处了……你是我的了。” 李元吉将刚刚才更衣沐浴的女人重新放回床上,抬手将自己紫金朝服解去,一身疲惫在这个丫头面前,仿佛可以轻松化解。 她的娇媚,让他甘心为奴。 “明日我就入宫,求父皇将你许给我!” 杨菀声音娇软,抬眸应道:“好……我要做你府中的女人,这一世与你一起。” 第101章 兄友弟恭 长安城的太极宫原是前朝旧宫,北边是内宫重殿,设有承乾殿等召见朝臣的宫殿。南边是皇城数十庭院四方,未出阁的公主及年幼的皇子均被安置在南边皇城院落里。 内宫大殿的外垣,是四方城墙。 城墙北门是玄武门,专供皇宫贵族兵召见降将时俯视四方,玄武门外建有巨大开放的太液池,是宫廷举办大型宴席的户外场所。 今日为庆祝秦王长子百日宴,李冗特地在太液池招来自己的儿子公主,共聚一处,是难得的家宴。 太子李乾元携太子妃萧荷坐在李冗左边桌案,右侧是秦王李郢承和秦王妃林无忧。 秦王嫡子李承乾则被乳母抱着,坐在李冗身侧的苏贵妃处。 李冗拿着拨浪鼓,逗弄着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小皇孙,一旁的苏贵妃洗净纤纤玉手,为李冗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入口中。 林无忧见到苏贵妃,心中却是一惊。 李郢承察觉到她的情绪,在桌案下轻握住她的手,低声解释着:“父皇将杨凌后宫尽数收服,只为显示新朝仁慈…… 这苏氏,便是在旧朝最后半年,随萧贵妃入宫侍奉杨凌的。” 林无忧听得只觉得荒唐。 想起在将军府初见苏氏时,她只是一个被哥哥赏赐百两出府的通房丫鬟,再后来抱月楼里这个苏氏就要对自己下死手…… 时隔两年,苏氏竟然成了李冗的贵妃。 乱世之中,女子薄命,红颜轻贱。 她还未回过神,就听到宫人扬声禀报着:“齐王殿下到!” 李元吉还是一身西域贵族的打扮,只是今日他身后却牵着一个娇小的汉人女子,一起入殿。 李郢承顺着林无忧的眸子看去,也发现了齐王身后的杨菀。 “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李元吉拱手跪地,身后的女子也对座上李冗跪地叩首。 李冗余光里瞥见女子面容熟悉,放下手中的拨浪鼓,正过身子瞧着坐下跪拜的两人。 “你是?” 李冗看着杨菀,问道:“二郎的侧妃?是义城公主力保的那位前朝小公主?” 坐上皇帝威严,在场皆是贵胄。 杨菀声音颤抖地回答着:“回禀父王……我是……我是杨菀。” 李冗眸色一凌,看着李元吉问道:“你们,如何在一起?” 李元吉镇定自若,他拱手叩拜道:“儿臣今日接着秦王嫡子百日宴,特来奏请父皇赐婚!” 李冗龙须一震,皱眉道:“赐婚!和谁?和她?” 李元吉再一叩首,说道:“正是杨菀公主。” “放肆!” 李冗单掌击案,怒道:“她是你二哥的侧妃!” 李元吉却不怯,他抬眸看着李郢承道:“那就请二哥成全,将杨菀赏给弟弟,弟弟想求她做齐王妃!” 李郢承隐而不发,低头饮尽杯中酒。 林无忧看着跪在殿中的杨菀,试图看清楚她的想法。 皇座上的李冗正要发怒,就听到太子李乾元笑道: “四弟,你怎么跟秦王一起打了一回泾州,就看上了秦王府里的女人?” 李元吉对长兄拱手道:“朝内朝外皆知,秦王专宠秦王妃,秦王府中不曾有其他女人的位置!儿子与杨菀公主一见倾心!儿子愿意将这位不受宠的侧妃奉为发妻!用心爱护!” 杨菀看着李元吉的背影,心中逐渐被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填满。 她本就无所顾忌,如今得到了一人偏爱,更是不肯放手。 “秦王殿下。”杨菀向前跪走两步,对李郢承道:“你有了林家姐姐,如今薛家女子也入府为嫡子伴读……秦王府中有我没我,并不重要…… 我只想找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位置,请秦王殿下成全!请秦王妃成全!” 太子李乾元玩味的目光在李郢承和李元吉之间游转,片刻后笑着对座上李冗道: “父皇,依儿子拙见,二弟对秦王妃专宠至此,似是不介意侧妃去留……四弟泾州之战也有战功,不如就好事成双将秦王侧妃赏给四弟做配?成人之美啊!” 李冗冷哼一声,对李元吉道:“你个逆子,西域中原那么多女子你不选,你非得要二郎的妃子!从小就是这样! 你两个哥哥有的,你全都要!即使身在西域边陲,都要来信向朕讨地!” 李元吉跪得笔直,他对李冗道:“两位兄长都已经成婚,大哥的太子妃还是前朝旧妃,我要了二哥的侧妃,有何不可?” 此话出口,李乾元的眸子也是一横,他护着萧荷,厉声斥李元吉道: “你要什么女人,求得父皇就是。本宫和荷儿的感情,岂是你能明白的!休得胡言!” 李元吉一向敬重长兄,听到太子呵斥,口中一松,说道:“长兄说的是。弟弟不该用嫂嫂做比喻!可是……” 他看着李冗道:“父皇,儿子与杨菀,也是真心一起,并不是儿戏!” 李冗气得握拳,他见太子和四子一来一往,事中最应该发声的二子李郢承却低头喝酒,不发一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秦王妃。” 李冗看着林无忧,沉声道:“朕一直以为你大度贤惠,没想到竟然令府中女娘之间妒忌至此!都闹到了皇孙百日宴上!你如何说?” 林无忧正要起身答话,却被一旁的李郢承抬手按住。 李冗这话,分明是故意激他来答。 李郢承不疾不徐地起身,从酒案之后走到李元吉身边跪下,对李冗答道: “父皇,今日有此故事,缘起是儿臣。” 他对李冗拱手道:“儿子幼时愚钝,一心只知道拉弓射箭,不如大哥会关心爱护兄弟。 四弟在西域多年,儿子并未去探望,更别提兄友弟恭,和谐关系。 今日,四弟求我府中侧妃,我这个做哥哥的心中愧疚,莫不敢言,只想弟弟满意,切莫再记恨我这个不懂事的哥哥。” 林无忧定定的看着李郢承在殿中虚与逶迤,一时间仿佛又看到两人第一次进入将军府时,跪在老将军膝下的结巴二郎。 曲则生,枉则直。 李郢承多年来,将这六个字刻入心中,奉为生存之道。 如今跪在太液池殿中的他,脊背微弓,双膝跪地,可是那骄傲的头颅却从不沉下。 林无忧看得心酸,她起身走到夫君身边跪着,一同对座上父皇道: “儿媳随夫君一起,求父皇成全。” 第102章 成全 太液池中舞台上的舞姬红衣翩翩,随着丝竹管弦之声浅笑晏晏,池中歌舞曲毕,下一首歌曲的钟声还未奏起。 殿中喧闹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 李冗看着殿中跪着的两个儿子,眉心跳了跳,头脑有些发晕。 他已经年过五十,前半生屈居旧朝人下之时,他只想着力求自保,自小就将几个儿女分开,生怕让朝中荒唐的政权皇帝注意到他李冗府中生出龙凤,已经渐渐自成势力。 将军府中,兄弟不和,儿女分散已经是旧朝京都城中人人皆知的轶事。 正因为府中兄弟隔阂,李郢承才会跟林家的林无忌关系交好,亲如兄弟。 十几年过去,他一步一步按着自己的计划,坐在皇位上,称霸一方,志在中原,却没想到原本应该好好享受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座上时光,却不得不面对子嗣相争,如今还闹出这等事情。 殿中跪着的李家二郎,除太子之外他李冗最看重的二子李郢承,方才的话里话外,说的不是他这个李家次子的失职,而是在他这个父皇的自私。 李冗抬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身边的苏贵妃贴己地跪在身后,为他揉捏放松。 李冗眼眸微抬,再看向太子座上,问他:“元儿,此事是家事,你这个太子长兄,如何看?” 抬手起身,对座上一拜,回道:“父皇,儿子以为不如成全了二弟的钟情,也成全了四弟的痴情,何不为一桩美事?” 李冗别过一眼,看向李元吉道:“你确定要纳这杨菀为齐王妃?” 李元吉重重叩首,目光坚定地道:“儿臣,求之不得!万望请父皇成全!” 杨菀随着李元吉跪地叩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李冗顿了顿,叹气道:“今日齐王纳妃,全是秦王恩德,为夫希望你们兄弟几个避弃前嫌,好生相处。 天下未定,朕需要你们互为左右,皆成大才!” 太子闻言,走到殿中,带领李元吉叩首谢恩道:“儿臣,领旨谢恩。” 林无忧看着身前半步的李郢承,随着他一起拱手叩拜道: “儿臣,定不负皇恩,多谢父皇。” 李冗欣慰地看着殿中子女,继续道:“秦王府也不能只有一个王妃,无忧是个好孩子,不能让旁人真说她是妒妇。” 李冗侧眸看着坐下的李蕊,对这个女儿道: “蕊儿,你也寻觅寻觅,看看有没有好的朝中贵女,给太子府和秦王府添些人气,你这两位兄长成婚多日,也该好好开枝散叶,为他们出征之时去除后顾之忧。” 李蕊起身,盈盈一拜,领旨谢恩。 不日,李元吉在长安城开府,八抬大轿将杨菀从宫中接出,娶入秦王府,为齐王妃。 婚娶嫁仪,声势浩大。 这是李元吉许诺给杨菀的成家排场,他要昭告天下,杨菀是他的妻子,他不许旁的人再闲言碎语半句! 李乾元携萧荷参加婚礼,他在酒席上推杯换盏,人人皆说他这太子英明,兄长宽厚。 酒过三巡,李乾元侧眸对身旁的萧荷道:“不愧是荷儿……这场婚礼,多亏荷儿在抱月楼中的酒水。” 萧荷举杯敬夫君,柔声道:“是元郎深谋远虑,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乾元朗声笑着,勾起萧荷的下巴,对她吩咐道:“接下来,坊间对杨菀公主的风言风语,还要靠荷儿多多费心。” 萧荷敛眸,笑着道:“元郎的心思,臣妾明白……今日大婚之后,坊间就会发现,齐王妃原来是秦王府不受宠的侧妃……她这个不受宠的妃子是如何爬上齐王正妃的位置的,那自然是四弟受委屈……” 李乾元心里满意,他在萧荷额角亲吻,赞赏道:“二弟和四弟的梁子,今日开始,就算结下了……说来也怪我那二弟,万花丛中过,何必只偏爱林无忧那一朵不开化的道女。” 萧荷闻言,撒娇道:“秦王殿下钟情,臣妾看了却是羡慕的很……一人一心,白首不相离,多难呢!” 李乾元讪笑着,他道:“是啊,一人一心,要到白首之日若两人都还有命活着,那才是难得!荷儿……不管我身边有过多少女人,我这里……”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说道:“这里,住过你一人。” 萧荷低眉浅笑,娇声道:“臣妾,自是知道的……” 与太子酒桌舞台相隔的对面,是李郢承与林无忧夫妇。 林无忧面上淡淡的,应付着往来宾客的敬酒,今日李元吉大婚,军中诸将皆来入府道贺。 这些参军参事不敢给秦王敬酒,都向林无忧这位秦王妃举杯,表达敬意。 李郢承原本拦着,不让她陪饮,却被林无忧笑着接道:“总不能让旁人说齐王大婚,却是秦王不快……如此说出去,我这个秦王妃反而难做。” 李郢承随她,来往敬酒之人三三两两,不到一个时辰,林无忧就饮下一坛,酒醉微醺。 李郢承眸色深沉,只道:“忧儿,可以了……这些军士武将不懂规矩,我却看不得你再伤身子。随旁人如何说,都好。” 林无忧眸色朦胧,生产之后,她的性子更加沉稳了些,对着李郢承,却是更加妩媚动人。 “杨菀妹妹加入齐王府,我是替她开心的。” 林无忧举杯敬李郢承道:“夫君,你不开心吗?” 李郢承从林无忧手上接过酒杯,一饮而下,看着林无忧道:“忧儿的心意,我明白。只是……” 他放下酒杯,看着舞台对面的太子,语气深深的道:“这世上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今日大婚只是流言蜚语的开始,往后的日子里,只怕忧儿以后要受委屈了。” 林无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太子,还没想明白此话何意,就听着李郢承道: “如果世人皆说秦王妃不容人,逼着秦王妃为秦王纳妾,忧儿作何感想?” 林无忧眸子动了动,粲颜一笑,对自己的夫君道:“秦王纳妾入府,我这个王妃有何意见?” “当真?” 林无忧见李郢承生气,上前补充道:“反正夫君心里只会有我一个人不是吗?” 李郢承宠溺地划过她的鼻尖,面色松了松,问她:“忧儿身边为何不是只有为夫一人?” “你是说……阿丙师兄?”林无忧失笑:“他是你的幕僚!” “为夫也希望,他只是本王的幕僚。” 第103章 护她 李郢承对林无忧这个师兄的忌惮并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只关于儿女情长的醋意。 萧六儿此人,背靠龙虎山,身份还是西域王庭的遗孤,更是如今太子妃的亲弟。 他在侧,即使对林无忧无意,也需要注意。 对于萧六儿而言,他再次选择下山,的确不是为了什么秦王府的参军幕僚,他在意的、看重的只有一人一事。 在所有的官家身份之前,他萧六儿首先是林无忧的师兄。 齐王大婚后,长安城内便四处传着齐王妃在秦王府中受了委屈,多年不受重视被秦王妃排挤嫉妒云云…… 这样杀人诛心的流言蜚语都指向秦王妃——林无忧。 如此伤人的坊间传言,林无忧可以闭门不理,李郢承可以隐忍不发,可是他萧六儿却忍不了一点。 长安城中,任是谁,也不能伤他的阿零半分! 萧六儿顺着坊间流言,稍作追查,就找到了长安城中新兴的富贵酒楼——抱月楼。 自秦王府快马而出,不到半柱香就来了长安城的抱月楼前,萧六儿飞身下马,门前伙计上前来牵马。 长安城中的抱月楼,伙计招待客官的方式和京都城中的酒楼如出一辙。 萧六儿打量着这栋宏伟奢华的建筑,心中沉了沉,抬腿步入楼内。他环顾四周,看着这和京都一模一样的装饰陈设,揪住一个伙计问道: “你们掌柜的可是姓裴?” 伙计不慌不忙地打量着萧六儿,反问他: “客官可是姓萧?” 萧六儿冷笑着,将荷花香囊丢到台案上,放开伙计的衣领,斥道: “你们掌柜的呢?” 伙计见到香囊,恭恭敬敬地对萧六儿行礼道:“客官请去三楼厢房休息,待我通传一二。” 三楼厢房中不出意外的,也跟京都城中专为萧荷姐弟而设的厢房也是一样,葡萄美酒,西域器具,金黄碧玉,奢华非常。 萧六儿走进厢房,随手拿起桌案上的酒壶闻了闻,果然,这酒味正是京都城中的正宗的女儿红。 他坐在酒案后,却忍住酒虫,当下的他只觉得心惊。长安攻下不过一年,萧荷就有如此财力物力将抱月楼在百废待兴的城中重建,还奢华至此! 他心中对这西域的王姬家姐又多了几分防备。 不消半刻,萧荷一身男装,独自推门而入。 她看着多日不见的弟弟,笑着道:“我就知道墨儿聪明,迟早可以寻到抱月楼,与姐姐相聚。” 萧六儿吐出口中的葡萄籽,问她:“裴冀是何时从李郢承的军营里出来,重新在长安城中筹建酒楼?重新又做起掌柜了?” 萧荷坐在他对面,斟酒道:“这长安抱月楼的掌柜,是我,并不是裴冀。” “哦?” 萧六儿倒是没想到萧荷会亲自做酒楼掌柜,他看着一身男装的萧荷,问她:“太子妃竟然屈尊降贵,想起做商贾生意了?” 萧荷笑了笑,看着自家越来越疏远的弟弟,桃花眸子就带上几分悲戚。 “墨儿,姐姐只想为我们在这中原,求得一席容身之所……你有你的选择,姐姐也有姐姐的归宿。西域复国无望,我们,总得活着不是吗?” 她抬眸看着弟弟,说着:“只是没想到,我们各自选择的归宿,竟然到了如今这步境地。” “什么境地?” 萧六儿笑着故意问她道: “姐姐与我的境地是什么?如今倒是不好了吗?” 萧荷见他明知故问,叹口气道:“太子和秦王,终归是一山不容二虎,不是吗?” 萧六儿嘴角勾了勾,回道:“太子和秦王,本就是亲生兄弟,更是如今皇帝老儿的左膀右臂,怎么就一山不容二虎?到底是谁,容不下谁?姐姐可得说清楚了。” 萧荷笑而不答,摇了摇头,只说:“墨儿今日来抱月楼寻我,是为了秦王妃林无忧吧。” 萧六儿见萧荷不答,却主动问起林无忧,他便也不再逶迤,直说道: “我不管你的大夫君和秦王如何争斗,林无忧只是我的师妹,她自龙虎山而来,父母也远在南海离岛,如此身份的她,并不是长安皇权之中的工具或筹码,你们休得动她。” 萧荷抬眸看着他,许久后才道: “墨儿,你同姐姐说真话,经历了这么多,你还当她只是师妹吗?” 萧六儿皱眉,反问道: “怎么,如果我只当她是师妹,太子便无所顾忌的可以对她下手了吗?” “墨儿,姐姐只是希望,你不要自欺欺人……面对自己的本心。这长安城中够乱的了,你的心不可再乱了。” 这话让萧六儿眸色顿住,他蓦然就想起在龙虎山师门中,师父对自己的训道: 知行合一,明悟本心。 那日在山腰池塘,他亲眼见到林无忧愿意随李郢承再次下山,那一刻心中的嫉妒让他明白,他与林无忧之间,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有了超乎师兄妹之间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并不单纯。 他既然决定下山,就不想再自欺欺人,留存在林无忧的身边,他可以不曾作为男人拥有她,但是他会看着她幸福,或者,带走她,亲自还给她太平安乐。 萧六儿看着面前的萧荷,沉声道: “如果我说我对她早就生了男女之情,也决定此生许她生死一处……如此,你可会说服你的太子夫君放过林无忧?” 萧六儿盯着萧荷,竟然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了自己的执拗。 萧荷看了萧六儿半刻,终是避开了他的眸子,说道: “如果,她只是林无忧,我定会跟弟弟一样护着她……但是,如果她先是秦王妃,我就无法只当她是弟弟的心上人护着……” 萧六儿嗤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说来说去,还是要将她拖入泥沼……你这姐姐的真心,不过如此。” 萧荷上前握着弟弟的手,细眉轻蹙,缓声道: “姐姐答应你,如果你真的对她用情动心,你带她走,我来护着你们脱离这长安困境。可好?” “走去哪里?” 萧六儿将手抽出来,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长安城中输的是李郢承而不是你的李乾元。” “元郎已是太子。” 萧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自古以来,不论中原还是西域,都是立长立嫡,元郎他文治武功也不逊色……不论秦王战功如何,这唐王朝的新君,只能是元郎。” 萧六儿冷笑,说着:“家姐,你莫忘了……弟弟我现在是秦王府的幕僚参军。 今日,莫说阿零她不愿走也不会走,就算是阿零离开,秦王也未必会输。” 他起身看着萧荷道:“今日,你我言尽于此,男儿朝堂之间斗争如何,各凭本事,如果太子府再动林无忧的脑筋,我定然会与尔等为敌,护她周全! 第104章 乾坤 萧六儿下马回到秦王府时,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他快步直入后庭,想跟林无忧说明对策,绕过木制回廊后,就看到林无忧和乳母一起抱着小殿下在桃花林中散步。 岁月恬静,林中人美若桃花。 见到萧六儿,林无忧笑着向他招招手道:“师兄,你今日去何处了?幕僚府中,房乔寻你都寻到我这里也不见人,只得回去复命。” 萧六儿面上松了松,带着轻快的语气对她道:“长安城比京都有趣,小爷我自然是去风花雪月了,那个房乔来寻我做甚?” 林无忧不知,只说:“难得见房乔如此紧张,你先去幕僚府复命,看看是何事?” 萧六儿不急,他上前看了看襁褓中熟睡的小殿下,对林无忧道:“城中流言,你不介意?” 林无忧看着面前的桃花,笑了笑:“流言而已,何必在意。” “山下女儿家最注重名节口碑,如此中伤你,你若想反制,我们也可传出口风去。” 林无忧回眸看着他,神色轻松道:“口舌之争,有何意义?于我而言,你们平安无事,才是重要的。” 萧六儿见林无忧当真不在意,自己也长吁一声,道:“好吧,阿零既然有此心胸,我这个事外之人又何必在意。我先去幕僚府复命,等到明日,我再带你和小殿下出去散心。” “明日不妥。” 林无忧想着今日房乔来报的事宜,对萧六儿解释道:“瓦岗的李密携两万军士前来投诚,明日皇宫太液池设宴,我要跟二郎入宫。” “李密?” 萧六儿想了想,似乎在龙虎山的《推背图》内有关于此人的一卦。 想来房乔来寻他,应该是和师兄阿甲一起去解卦《推背图》以谋后事。 林无忧见萧六儿出神,问他:“李密是瓦岗首领,前些时候被京都王世充大军所败才来归降长安城……师兄可是认识他?” 萧六儿收回神,撇撇嘴道:“此种枭雄我如何识得,只是想起师父的卦象中似乎此人的命运跟唐王朝有所纠葛,一时才出了神。” 林无忧知道天机不可泄露,她眨了眨眼催道:“既然如此,师兄还不快去?幕僚府中只有大师兄一人只怕不成,他为人忠厚寡言,万一得罪了那位将军,如何是好?” 萧六儿笑着道:“看来阿零心中,我这个师兄更稳重睿智,尤为特别啊!” 林无忧笑着道:“阿丙师兄自然是最特别的一个,不过说不上稳重睿智,只是……” 她退后半步,歪着头笑他:“师兄一向最会取巧自保,跟你的轻功身法一样,让人抓不到尾巴,刚好和稳重睿智的大师兄互补。” 萧六儿见她如此,也不争辩,抬手敲了一记,道:“都成了母亲,还是如此贫嘴,非要在口角上争个高低!你就不能夸夸我!” 林无忧笑着夸道:“阿丙师兄最厉害最稳重最睿智,不仅在龙虎山上数一数二,在这秦王府的幕僚中也是尤为优秀!师兄快去吧,幕僚府中离开你可怎么办……他们定然是抓耳挠腮,只等你去定论呢!” 萧六儿十分受用,负手道:“我自然是最厉害的那个!阿零有眼光!小爷去也!” 心情愉悦地踱步道前庭幕僚房中,推门而入果然看到房乔和阿甲站在《推背图》之前,看着当下卦象。 李郢承坐在一旁的书案后见他进来,问道:“去抱月楼了?” 萧六儿也不行礼,只说:“去了又如何?” 他顿了顿,看向李郢承道:“你既然知道长安城中的抱月楼是太子妃所设,为何不查?最近齐王妃风头正盛,面对坊间传言,你秦王可以隐忍不发,我却见不得师妹被流言中伤。” 他见李郢承面色如常,并无愧意,咬牙道:“你这个丈夫做不到的,我来做。” 李郢承眸色深沉,问他:“你能做什么?萧荷一心只有太子,你这个弟弟值几文?”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萧六儿双手撑在书案上。对李郢承道:“秦王殿下,有我这双眼睛一直盯着你呢!长安我们既来得,也走得。” 李郢承不怒反笑,看着面前的人道: “你且试试。” 萧六儿气从胸中起,正要怼回去,却听到门外林无忌踱步进来,对书案两旁的人道: “一个是舅公,一个是父亲,怎么还会为了旁人的这些口角争执?” 萧六儿对林无忌道:“你且问问他,配不配做阿零孩儿的父亲!” 李郢承眸色一凌,起身从书案后走到萧六儿身边,沉声道: “萧参军,林无忧是我的妻子,你做她的师兄,做本王的幕僚,我李郢承欢迎,若你生了旁的私心,本王既请的,也杀的!” 林无忌走到两人中间,隔开两人怒目而视的眼光,说道:“此时不是你二人争风吃醋的时间,要不要我将无忧叫过来,看着你二人争执?” 李郢承拂袖,走到《推背图》处看着阿甲手中的卦象,沉声道: “李密来降,依着本王对瓦岗的了解,这一次他只是走投无路,并不是真心归降。李密野心勃勃,他此次来长安问父皇讨要的却是本王的兵马,又进言太子,说要代表大唐出征京都王世充部,唯恐天下不乱。” 李郢承看着阿甲,道: “父皇问卦,《推背图》中此卦甚不明朗,阿甲师兄方才卜了一卦,说要等萧参军来了再解,如今人来了,你且抬眼,看看卦象如何?” 萧六儿嗤之以鼻,对着《推背图》道:“这六十玄卦皆是说华夏国运,如今秦王都不是太子,师兄分析这卦象有何意义?” 阿甲走到萧六儿跟前,将手上最新的卜卦给他看,说着: “这一卦,只怕就是要偷龙转凤,不仅和秦王太子有关,更是与小师妹有关。” 萧六儿闻言,这才正色地看着阿丙手上的图卦。 【玉坤之泰,内阳外阴,内健外顺,是天地之交。】 阿甲皱眉补充道:“龙是乾的卦象,马是坤的卦象,女子处于尊位,居于中正之位卦象显示,这个女子贵不可言。” “卦中女子是师妹?” 阿甲点头道:“正是,坤卦是皇后之位。此卦是基于瓦岗李密来降而卜,卦中指向京都势力,只怕李密来后,不出几年,长安城中就要因京都王世充而嫡幼颠倒,乾坤重塑。” 萧六儿眸色一睁,看着阿甲身后的李郢承道:“嫡幼颠倒……乾坤重塑。 此卦是说,若你赢,林无忧便是尊贵无上的女子,若你败,她便会此次消亡?!” 李郢承敛眸,再看向屋中诸人时,眸色就是不可言喻的笃定与霸气。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输。” 萧六儿对阿甲问道:“此卦可解?我们不能任由这人的成败决定师妹的生死!” 阿甲抬眸看着师弟,郑重道:“正因为师妹和秦王殿下的生死纠缠已深,师父才让你我二人下山,助力秦王,也是护着师妹。” 林无忌走过来,对萧六儿道:“为今之计,只有顺着李密瓦岗这条路,攻下京都,将殿下与太子嫡幼互换,才有生机。” 萧六儿看着《推背图》上的卦象图,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 “李郢承,你困住阿零至此,决不能输!” 第105章 无他 夜幕低沉,下午的争执最终达成一致。 萧六儿和林无忌皆出城领兵,迎接明日李密归降,意图后事。 幕僚府中只剩房乔与李郢承两人。 房乔将屋中烛火点燃,对站在堪舆图之前的秦王道:“殿下,军中多人都建议联姻,不止泾州薛氏,更有京兆尹韦氏、洛川郡公燕氏……这些世族贵女的身后代表着中原各方势力,如果我们可以拉拢各地氏族,会事半功倍。” 李郢承看着堪舆图,徐徐道:“京兆尹,洛川郡,泾州郡……盘踞京都东、北、南三个方位,如果有这些兵权在手,京都的王世充便不足为据。” 房乔点头,站在秦王身后道:“正是如此,有了这三家兵权,即便是窦建德和王世充联合,我军也可成包围之势,一举拿下。” 李郢承眸色深不见底,他对房乔道:“这个道理你懂,父皇就不懂了吗?” 他轻叹一声,道:“秦王不是太子,势力太盛,若时机未到反而会树大招风。” 李郢承拍了拍房乔的肩膀道:“今日时机未到,先派人安抚着这三方势力,待本王首战京都,三方势力再前来协助,倒也不迟。” 房乔拱手,眸色清明的回禀道:“殿下思虑周全,属下还以为殿下只是顾及王妃心思,这才不肯联姻纳妾……” 李郢承回眸看着身旁的房乔,嘴角扬着道:“如果连本王的亲信都这么认为,那天下人也会认为本王是宠妻惧内,这才不与旁人联姻,如此,甚好。” 房乔跟着李郢承多年,主上的心思他略一思索就明白。 “请殿下放心,属下会跟各大氏族保持联络,也会暗中定下各族贵女联姻的契机,待到时机成熟,氏族与我秦王府便由暗到明,一击即中。” 李郢承目光回到堪舆图之上,他一步一步从将军府次子走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他皆不具备,可是他就是有赢的把握。 他不会输,更不会让她随他陨落。 一念生死,一念永恒。 他要带着她看尽长安花,阅尽世间繁华,俾睨天下,大同中原。 李郢承回到后庭时,小殿下已经随乳母回到自己的寝室安歇,他径直去了林无忧的房内。 林无忧坐在书案后借着烛火看书,微风不燥,满室静谧。 李郢承只看着她,就觉得心中安静喜悦。 “忧儿。” 李郢承抬步进入,走到林无忧身后道:“前几日听府中医官说你身子不爽,怎么不早些休息,坐在这通风处看书,恐会伤了风寒。” “在等你。” 林无忧合上书,起身对李郢承道:“你回来得这样晚,我就想着下午在后庭时跟师兄说,去幕僚府去解卦……他一去就是几个时辰,我猜想应该是有什么异样,不敢先睡。” 李郢承背着烛火,眼中漆黑一片,看不清脸上神态,林无忧只觉得他听到萧六儿的时,气息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快。 “又吵架了?”林无忧上前搂着自家夫君,柔声道:“师兄性子直爽,又是山林中而来,说话做事有事失了分寸……二郎切莫怪他。” 李郢承反手将林无忧腰贴近身子,手上发狠垂眸看着她,道:“你担心他?” “我担心他冲撞你。”林无忧如实说:“惹你不快。” “我的确不爽。” 李郢承声音低沉,他俯身在林无忧的耳边道:“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重要。” 林无忧一滞,抬手想将二人分开些距离再答话,却被李郢承用力搂住,不能挣脱分毫。 她缓声,顺着夫君的话道:“你是我丈夫,他是我的师兄,身份不同,如何想比?” “如果有一日,本王要杀了他,你做如何?” 林无忧闻言,抬手抵住李郢承的胸口,抬头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惶恐的道: “师兄到底做了何事?怎么还到了生死的地步。” 李郢承的侧脸被摇曳的烛火映衬的犹如鬼魅,冷俊又凌冽,他的声音越发低沉,问道: “忧儿,回答我。” 林无忧抿住唇,想了想才道:“我不想有那一日……如果,未来真的会有你二人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宁愿你们现在就老死不相往来。” “是吗?”李郢承低笑,可是这笑声里听不出一丝愉悦。 他挑起林无忧的下巴,垂眸看着她道:“那本王现在就将他逐出府去,你可忍心?” 林无忧的眉头越蹙越紧,她越发的觉得李郢承今日情绪不对。 “二郎,可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你且说来听听,我们再决定,可好?”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一脸懵懂,他如何能将萧六儿的男女心思说给自家夫人听? 当真可笑。 李郢承转身,将林无忧顶在桌案旁,声音沙哑,道:“前几日身子不爽,如今可好了?” 林无忧被他俯身压着,后腰顶在桌案的边缘,动弹不得,只能老实回答:“明儿已经四月多,前些日子我是来了癸水……并不是身子不爽。” “哦?” 李郢承伸手从后腰托住她,俯身在唇边道:“今日可结束了?” 林无忧突然反应过来身前的人在想什么,她脸色绯红,不掉头,也不回应。 李郢承俯身含住她的耳垂,气息一丝一缕地撩拨着许久未亲近的妻子,两人的身子都被彼此寸寸点燃。 “不回答……可是不愿意与我亲近?” 李郢承言语中尽是戏谑,他轻咬口中朱唇,让她紧咬的牙齿吃痛松开,正是进一步攻城掠地的机会。 他的眼神里裹胁着强势的侵略温热的气息呵在怀中人的脸颊上,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着,一双凤眸里满是欲望和期待,灼热的气息缭绕在鼻息间,声音低沉而沙哑。 “忧儿……你是我的。” 林无忧像只软绵绵的小绵羊,搂着他的腰,眸中噙着不解的水光低嗔着: “你今日是如何被师兄……” 电光火石间,这最后的话语阵阵冲击着李郢承压抑着的欲望。 他眸底渐深,欲望翻涌粗热的气息碾过她薄红的耳垂。 “林无忧,在我这里,无他。你,只能是我的!” 汹涌克制的爱欲席卷而来,两人痴缠一处,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碎了一地,却不如案上的二人激烈热烈;散落一地衣物,月光安静地照在上面,却照不尽升腾的热火与缠绵。 小殿下在隔壁睡得安稳,全然不知他的父王母妃已经在计划第二个孩子的诞生。 第106章 李密 林无忧几乎一夜未睡,身侧的人仿佛从未餍足,痴缠着裹胁着,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中,永不分开。 第二日清早,海棠丫头在屋外扣门,请示二位主子洗漱。李郢承抱着怀中的人,像个小孩子一样地低声道: “咱们不理她,权当屋内没人。” 林无忧腰酸腿软,头脑却依然清醒。她抬眸提醒着湿汗还未褪去的男人: “今日是要进宫的……” “可不可以不去……” 李郢承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柔声道:“宫里哪有忧儿的怀里舒服。” 林无忧低声笑骂:“快来让幕僚府的记事参军进来听听,他们敬仰的秦王殿下在说什么。” 两人在床笫间说闹一番,耳鬓厮磨,几乎又要擦枪走火。电光火石之间,林无忧笑着推开他,依着平日的规矩,将海棠等侍女仆从唤进来,更衣洗漱。 李郢承见到外人,眸色里的情欲尽数褪下,待穿上玄色的中衣朝服,他依然是那位杀伐果决与世无双的秦王殿下。 林无忧今日见外客,也随着秦王换上酱红色的朝服,加以金玉钗钿盘发,胭脂朱唇,作为秦王妃,她端庄又美丽。 太液池中的宫殿,尽是美女舞姬,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一片盛世安定。 舞池正中的胡人舞女一身水袖长裙,应和着西域特有的鼓点在太液池中旋转翩翩,带动着周围贵人看客的目光,啧啧称赞。 座下各位皇子大臣却无意于舞池中的美人,他们的目光尽在今日的主宾,李密。 歌女浅浅吟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一身黑金朝服的李冗气定神闲,抬手阻挡身旁的苏贵妃为他剥开的葡萄,眸色深沉慈祥的举杯,对左边尊位的来宾道: “玄邃兄(李密字玄邃)远道而来,长安初定,朕略备薄宴,还望玄邃不要见怪!” 左边尊座之上身着红色圆领翼马纹长衣的李密双手举杯,向皇座之上的唐皇道: “你我兄弟京都一别,你去晋阳太守,我回京兆举旗,十年未见,如今兄台已经是唐皇,登顶长安!可喜可贺啊!” 这话说得不尊不卑,却是让座下宾客皆注目屏息,只看着李冗神色。 李冗朗声笑着,对李密道:“玄邃兄与我少年相识,你我祖父也是同在旧朝为官!如果不是乱世难平,我们也不会各路一方总是为百姓太平揭竿而起!” 他示意身边的工人上前倒酒,再次举杯豪气干云地道:“为新朝,为我大唐!为我等兄弟乱世开太平,同饮!” 座下众人皆起身举杯,为李冗的提议臣服。 李密脸色如常,坐在酒案后不曾起身,只双手举杯,对李冗道:“我出身贵族,却不如陛下运气好!想我去年带兵三十万助力长安!若不是宇文化及将杨凌皇帝绞杀,断我后路补给! 今日的李密,已经是与京都王世充一样的王朝身份,更可以带着城池,投奔唐皇!实在可惜!” 李冗见他依旧自诩旧时兵力,也不恼,反而举杯安慰道: “玄邃兄带秦叔宝、程咬金等大将来归,远重于归降城池!我大唐尽收人才,天下城池还不是囊中取物?何难之有? 他京都王世充虽然名盛一时,只不过是挟持旧王朝皇权,锯地而守,小人作风! 他如今失了玄邃兄的瓦岗支持,更是强弩之末!带我儿秦王带兵出征!京都还是唐王朝的城池!” 李郢承闻言,上前单膝跪地,对座上李冗举杯道:“父皇安心,王世充也好,窦建德也罢,如今有了瓦岗的支持,还有我唐朝李家大军,必臣服于我长安!” 李冗赞赏的朗声大笑,饮下杯中酒。 李乾元看着走到殿中的李郢承,重新倒了一杯,走到他身边,对座上父皇道: “父皇英明,二弟战无不胜!战功赫赫!” 他眸色顿了顿,再看向李密道:“本宫素闻瓦岗诸将战力卓绝,此次败走王世充大军,想来也是时运不济……不如,就请瓦岗诸位带着二弟的五万军队,再战王世充一次,将京都夺来,以报父皇皇恩?” 李密闻言,面色不善。 他冷笑一声道:“王世充据守京都,大军不止三十万,如今你唐朝太子只给我五万军士?这不是让我瓦岗兄弟去送死?” 李冗笑了笑,放下酒杯看着殿中的两个儿子,又瞧着李密面色,朗声道: “玄邃兄刚刚归来,先不急出战!” 他挥了挥手,对太子李乾元道:“太子也切莫心急,朕相信玄邃兄的真心。” 李乾元和李郢承闻言,不再多说,拱手退下。 李冗皇恩浩荡,心胸开阔,他挥手下旨,拜李密为光禄卿,封邢国公,将表妹独孤氏嫁给了李密,以李密为表率,广招天下英杰归降。 太液池的歌舞响彻云霄,从正午一直到一夜才渐渐散去。 在座宾客皆陪酒畅饮,只谈风月,不言乱世。 林无忧坐在李郢承身边,看着殿中各位的表面太平,又瞧着李密脸色深沉,一点也没有晋封归降的喜悦,心中隐隐不安。 李密要兵重杀京都,目标是秦王府二三十万大军,更是太子李乾元借势削弱李郢承的釜底抽薪。 李郢承面色淡淡,是顺从的皇子,但是他略有下沉的嘴角却逃不过林无忧的眸子。 “二郎,当心脚下。” 酒宴结束,林无忧搀扶着李郢承起身,柔声道:“我扶你自玄武门而出,马车就在外头。” 李郢承眸子清明,眼底的醉意一直被他掩饰的很好,抬眸对上林无忧时,笑了笑,露出几分微醺。 “忧儿……” 他正要揽着林无忧走出大殿,身后的李乾元搂着太子妃三步一揺五步一晃的上来叫住他,哂笑着道: “二弟,今日宴席中,当真是好耐心!” 李乾元拦住李郢承的去路,酒气熏天的道: “那降将李密今日对父皇僭越至此,二弟都不为父皇挣个面子……还说要送麾下兵士给他,让他东山再起?不愧是……我将军府的秦王啊!” 李郢承不动声色,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站直,放开怀里的林无忧,对太子拱手一礼,和声道: “大哥,弟弟心里也不爽……只是,父皇都并未说什么,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能怎么做呢……不比大哥太子的身份……我们人微言轻,且做好自己,便是了!” 李乾元冷笑着看着林无忧与李郢承,笑骂道:“你二人夫妻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妒妇傍夫,面对满城风雨,你们不出!一个虽然领兵十万,却在朝堂之上窝囊不言…… 本宫当真不知道,那位生在承乾殿的秦王幼子,未来又是个什么无能样子!” 林无忧眸色一凌,见太子说起明儿,为母的心中怒气已经到了嘴边,正要开口驳斥,却被李郢承抬手压下。 李郢承在宽大的袖袍内牵着她,先她一步道:“大哥说的是……这朝中可以没有秦王,但是不能没有太子…… 弟弟我只能带兵出蛮力,像是归降安抚一类的事情,还得太子多多费心。” 他笑了笑,对李乾元道:“今日李密妄言不逊,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原本听闻李密假意归降,弟弟还不信……他毕竟和父皇是旧识…… 今日他在朝中表现,既然得了邢国公的封赏,本应该感激皇恩浩荡,却不想他故作姿态,不理太子,更是不顾父皇…… 想到瓦岗旧将,还有残兵两万余,此时秦王府还得给他五万兵卫助力攻下京都…… 一想到这里,弟弟我就坐立难安。” 李郢承带着林无忧拱手一礼,眸色谦卑地看着长兄。 “弟弟实在无能,还请太子出手,教他如何乖顺地做我大唐的臣子。” 太子注视着李郢承,半晌后,冷哼一声,扶着太子妃的肩膀,从太液池回府。 李郢承牵着林无忧,目送太子,面上平静无澜,全然不似身边的林无忧,已是一脸怒气。 第107章 逼反 李乾元酒醒后,反复咂摸着李郢承的奉劝,思虑再三后,终是派人去李密降军大营安插耳目,时时判断李密心思。 面对降将,他这位太子必须比秦王更加谨慎。 毕竟,唐朝未来是他李乾元的,可是眼下节制兵马的是皇帝李冗,其余十几万大军的兵力在秦王军营里。 他虽然贵为太子,却没有足够的兵力以备不时之需平乱镇压。当下归来的降将如果有异心,需得扼杀在第一时间,不能留存以后,否则后患无穷。 李乾元的心思芥蒂,李冗这个座上武皇又怎会不知。 大唐天下的一半是他打下来的,多年的大将军之位早已让他明白兵权、人心,缺一不可。 可是眼下唐朝初定,他需要各个势力主动归降,哪怕降将各怀鬼胎,他也有办法让他们逐个屈服。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如今谋来降将,才能提现他这位新皇的威严和心胸,天下不能武统。 李密奉为邢国公,也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那日在殿上,李密的态度先一步让太子心生芥蒂,李冗的纵容更是让太子不能坐视不理。 李冗召太子前来商议,李乾元恭敬前来,却没有将心里话告知这位心思更加深沉的父皇。 皇位之上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嫡长子,长叹一声,规劝道: “元儿,父皇老了……这日后的天下是你的!你若想坐稳天下,就得包容互惠,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只有兄弟争执,只有眼中这一亩三分地的权利……” 李乾元听进一半,恭敬回礼道:“父皇放心,儿子志在天下,定会统一中原。” 李冗见他并没有听懂,还想再劝,却听到李乾元拱手再道:“李密此人不可信,听闻父皇允许李密带降将出征平乱,这是万万不可……” 李冗敛眸,对李乾元道:“既来之,则安之。邢国公如果有异心,就更加需要朕的信任来感化收服。 太子,治国不同于治家,你的路还很长。天下统一,不能只看武统,更多的要看人心。 人心之初,便是帝王的仁心。” 李乾元见李冗坐在高位,满嘴道理,却全然不给他这个太子兵权兵马,他甚至连炼制兵甲的权利都没有! 他作为长子,更是太子,只能不表于面,低头听训,心里却早已不耐,已经在默默盘算着如何出兵,连同秦王的麾下将士一起劫杀李密。 密谋数月,长安城暗潮汹涌。 同年年底,李密领秦王府麾下五万士兵,带兵出征安抚瓦岗尚未投降的昔日旧部。谁知他刚刚带兵行出长安百里,李乾元就借太子之位下召召回李密。 李密本就异心大唐,此时突然被太子传回长安,疑心更盛,心里只道是李冗知道他的二心,不愿再给他兵卫,略一思索,便决定就此抗命! 李密抗诏不尊,带领旧部抗命不归长安,就此与李冗决裂。 李密的刚愎自用恰中李乾元的离间计。 他将李密抗命之事禀报李冗,又添油加醋的呈上军中细作的数月密报,皆是李密异心不归的举证。 李冗看着密报,侧眸对上军师的神态,之间军师略一颔首,似是认可的了太子的计策。 最终,李冗长叹一声,下旨从太子所请,在李密出逃的路途上劫杀叛军邢国公,并将其首级悬挂于长安城外,昭告天下,叛军下场。 瓦岗的军士们都是忠义之士,他们听闻李密头颅高挂,昔日旧主不能全身而葬,这是数万军士心中不忍,更是当下礼数万万不可的! 尚未归降的瓦岗旧将以秦叔宝、程咬金、徐世积为首的军师,主动来长安归降,只求李密全尸下葬,回归故里。 李冗开城迎接,归还李密首级。 此次设陷李密,让瓦岗诸将不得不归大唐,却深知李密叛走被杀是太子李乾元的计谋,即使归顺大唐,也只愿听命秦王尽数归入秦王府麾下,拒绝入太子府中。 李乾元灭了李密,却失了降将的军心。 李郢承隐忍一载,却收入瓦岗兄弟将领,更有三位大将收下的两万余兵士,尽归秦王府。 李冗高堂而坐,将朝堂之中的情形看的清楚,一旁的军师不发一言,只看着李冗长吁短叹,对这位太子的野心不置可否。 李冗已经年过五十,不再是马上风光的老将军,他看着身边的美人妃嫔,相比教育几位都已成才的儿子,他这位新皇更愿意在长安城太极宫中安度余生。 往后的朝堂,是太子的,是秦王的。 无论是谁,都是他李冗的子嗣,他都是这新朝的开国皇帝,木已成舟,他稳坐高位。 秦王府,幕僚府内。 诸位将士男儿一片笑声,他们看着新入府的秦将军和程咬金等,拱手欢迎。 秦大川和尉迟二人也对着李郢承拱手贺礼道: “殿下!没想到这一战不在弓弩之间,只在朝堂心思啊!殿下英明,我等开始还觉得憋屈,如今心中畅快!畅快啊!” 李郢承面色淡淡,坐在书案后看着面前的诸位幕僚,心中了然。 “各位兄弟信我,我便待诸位如亲兄弟。” 他抬手指了指堪舆图,说着:“本来想借着李密的野心,先试一试京都王世充的势力范围,如今太子这一出,却不得不让诸位将军辛苦,再等待时机。” 他看着瓦岗旧将秦叔宝和程咬金,说道:“二位勇士,京都王世充灭瓦岗之仇,是我秦王府的心病!本王一定替二位雪耻。李密虽是大唐叛兵,但也是父皇亲封的邢国公,是我等后辈的先驱。 他没有完成的统一大业,由我大唐来做。” 秦叔宝和程咬金、徐世积等旧将早就听闻秦王李郢承的威名,如今随瓦岗一起归降,本就有一半是冲着李郢承的秦王府的名气而来。 李密身亡,他们收尸回乡,已经仁至义尽。但是数万将士兄弟们也得继续活命,各位多年沙场厮杀的过往不可因一人之死而付之一炬! 三位瓦岗将领互相对视一眼,拱手跪地对李郢承道: “秦王英明神武,我等诚服!此后军命调度,我等皆听命于秦王府!无有二心!” 李郢承上前将三人扶起,与府中其余将领一样,与三人兄弟相称,没有隔阂。 萧六儿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次劫杀李密,是他跟太子部下一起完成,只是这个命令不是从李郢承口中说出,而是他为了林无忧的命运,不得不顺应天意而做。 他萧六儿手上的鲜血,是他李郢承默许的。 第108章 真心 乱世之中,爱才才能惜命。 这个道理,太子不懂,是因为他的权利地位得来的全不费工夫,凭借着嫡子的身份,李乾元自小到大都受人尊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是李郢承的今日,却没有得到身份的偏爱。 他这位李家二郎,即使自小神力,即使百步穿杨,即使文韬武略皆不逊色,可是他依旧需要隐忍小心,不可露怯被灭,更不可出头被忌惮。 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他的秦王府,靠的是人心,靠的是权谋。 那日《推背图》的卦象说,乾坤为卦,秦王妃林无忧的生死与他的成败绑定,此话不假。 秦王府中,又岂止是林无忧的生死一处,他眼前的十余幕僚将领,皆随他征战四方,皆是他一一劝降的人才。 哪日,如果秦王府兵败垂成,这些幕僚的身家性命,还有幕僚之后的几十万大军性命皆由胜者一念生死,一念断定。 李乾元,并不是个慷慨仁慈的主上。 他这个太子,不仅对自家兄弟防备戒心,更加容不下降将的半分傲气。 李密一事,各位将领幕僚更加看清了李乾元的心胸处世,从李密一事之后,各位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从前有的嫌隙,自此消弭。 萧六儿站在幕僚府中最不显眼的位置,双手抱胸,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待到众人散去,幕僚府中只剩他和李郢承二人时,萧六儿走到李郢承面前,盯着他的眸子,问道: “秦王殿下好手段。” “过奖。” 李郢承言语淡淡,面上看不出半分得胜的喜悦,眸子却越发深沉。 “在下斗胆问殿下一句真话,殿下可否如实相告?” 萧六儿平视着李郢承,沉眸打量着他眼中的真假。 “但说无妨。” 李郢承看着面前对他充满探究的萧六儿,语气平和的道:“萧将军此次劫杀李密有功,本王对有功之臣,知无不言。” 萧六儿上前一步,定睛问他:“在殿下的心里,是不是人人皆为工具?所谓的兄弟,所谓的真心相付……皆是处世计谋,其实,并无真心?” 夜幕低沉,月色未明。 喧闹了一整日的秦王府渐渐恢复沉寂。 幕僚府内光线渐渐暗下来,室内燃烧的烛火忽明忽暗,面对面的两个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相顾沉默了许久,李郢承对萧六儿道: “何为真心?乱世初定,活下来,就是真心。” 萧六儿皱眉,轻嗤一声道:“殿下又何须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问的是林无忧。” 李郢承眸色深沉,回道:“萧将军,忧儿已经是本王的妻子。” 萧六儿不可置否点点头,看着李郢承笑道: “秦王的女人绝不会只有她一个,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傻瓜,只有我那单纯的师妹自己当真了。” 他踱步向前,看着阴影里的李郢承,道:“先不说府中的泾州薛蓉,就说长安城外有多少城池郡守想将自己的女儿妹妹嫁于秦王…… 殿下,你会为了林无忧,放弃城池归降的姻亲吗?” 李郢承面色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他眸色越发漆黑,看着萧六儿道: “萧参军,你对本王的王妃关心,已经远胜师兄的身份。” 萧六儿也不否认,点头道: “你我都是男人,林无忧在我心里,她和我一起长达,我看着她哭,看着她笑,她是我心尖儿上的女人,当然不止师妹。” “所以,你承认你觊觎本王的王妃?” 李郢承负手而立,身侧的烛火燃烧的噼啪作响,渐渐明亮的将他侧脸棱角隐射而出。 “李郢承,我说过,你若负她,我拼死也会带她走。” 萧六儿对着近在咫尺的李郢承,不退半步,冷声道:“你的权谋,你的命,不能踩在我师妹的身上……我不许!” 李郢承剑眉深蹙,盯着萧六儿良久,开口道:“萧将军深情至此,当初就不应该将她带去前线,入我军中。大婚当夜,为何不带她一走了之?” 萧六儿闻言冷笑,他上前抓住李郢承的衣领对他道: “李郢承,你知道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吗?” 萧六儿声音淡定,面上却是不屑,道:“林无忧对你而言是附属物,是工具,是权利之下必须的伴侣角色……可是,她对于我是个鲜活独立的女人!她有自己的思想,她有自己的选择。 我尊重她,爱护她,所以陪着她走她想走的路,看她想看的风景。甚至,看着她爱上自己不该爱的人! 我跟你不同。 即使她不是龙虎山的阿零,也不是旧朝林相府的嫡女,我依然会爱她护她,不离不弃,你,做得到吗?” 李郢承抬手将萧六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语气轻蔑的道: “可是,她就是林相嫡女,她就是背靠龙虎山的徒儿,她,就是我秦王府的王妃。萧将军,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你可以选择江湖,或是朝堂。 本王,生来就是这乱世中的弄权者,进一步,或生或死,退,只有死。” 他负手看着萧六儿,对他道:“忧儿,她生来就是同本王一样的身份。 龙虎山护的住她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 这天下,只有太平大同,其中生灵百姓才能安稳存活,这个道理,张天师没有告诉你吗?!” 萧六儿见李郢承满口道理,却唯独不说真心,不由的替林无忧心酸。 他冷笑着道:“秦王殿下,如果林相夫妇还活着,林无忧的确避无可避,必须入局才能活。 可是,你难道不知,南海离岛上已经无人生还?去年的大水早就将离岛淹没,并无活人了吗?” 李郢承身影一顿,对上萧六儿的眸子,问他:“你如何知道的?” “看来是真的了……” 萧六儿笑着退后几步,问李郢承道:“怎么,爱妻如命的秦王殿下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妃吗?说好的不离不弃,再无欺瞒呢?竟然不敢将她亲生父母的生死告知吗?” “无忌知不知道?” 李郢承上前逼问道:“这个消息是张天师告诉你的?!” 萧六儿抬手指了指天,说道:“龙虎山之中只有我这个小师妹不会天象,南海离岛的气象星象,大师兄算的,我也算的…… 李郢承,你且庆幸你的王妃只是一心对你的妻子……而不是和其他女人一样想要接住你上位的弄权者! 秦王殿下,好自为之。” 第109章 藏书阁 李郢承看着萧六儿的背影,目光缓缓移到书案之上的《推背图》上。 这天卦,他解不得。 不管是阿甲师兄,还是萧六儿,冲着龙虎山的面子,他也动不得。 这是张天师给他下的咒,也是张天师承诺给他的助力。 双刃剑,束己利己,一念成败。 李郢承想到南海离岛的林相夫妇,心中不快。台风来得突然,他的二十黑甲卫随林相夫妇一起葬身南海,一个月前密报就送入府里。 他压着没有告诉林无忌,更没有同林无忧说。 瓦岗寨的余震未静,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何况,林无忌眼下不仅是他的兄弟,更是和房乔一样,是他的左膀右臂。 关键时局,不可动荡。 李郢承走到后庭的路口,看着后庭内温柔的月光,一时间顿步不前。 他看了片刻,终是转身走向前厅的藏书阁。 幼时的他,心中害怕时便会去将军府的藏书阁,彻夜看书与书香为伴,会让他内心平静。 秦王府的藏书阁按从前将军府的陈设规制建造,就连里面的书籍也是个将军府一模一样。 如此布置,他才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推门进去,藏书阁内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普通的诗词兵书,上层是古籍珍藏,还有前朝的书法字画孤本。 这些是将军府的旧藏,也是他这么多年四处征战时,不断收集而来的心血。 藏书阁内无明火,他借着月光走上二楼,身边都是各种古籍的书香,只是身处其中,就让他宁静安心。 李郢承习惯性地走到最后一个书架处,抬手拿起兵书,靠在窗边借着明月看着兵书上的训诫: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李郢承看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文字,渐渐安静。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他拿着兵书,在窗前踱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 “??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读至最后,藏书阁一楼处传来轻柔的女声,与他迎合一起: “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 李郢承站在二楼,看着一楼中的女子,眸色深沉。 “薛姑娘?” “民女见过殿下……” 薛蓉躬身一礼,却没有走到二楼,只在一口中间仰视着二楼之上的李郢承。 “你怎么在此?” 李郢承看着薛蓉手上的书籍,问她:“为何此时来藏书阁看书?” 薛蓉合上手中看了一半的书,抿嘴略有些羞愧的说:“长安城里,春日明媚,可是到了冬日夜里便夜夜冷风,偏殿的窗户有缝隙,寒风呼啸……民女一人在偏殿里心里害怕……睡不着,索性就来藏书阁看看书。” “日日都来?” “自从入了冬,民女近几日都在藏书阁。” 李郢承合上兵书,将书籍重新放进书架,负手收下楼梯,来到一楼的薛蓉身侧,道: “是本王打扰薛姑娘看书了,这就告辞。” 薛蓉眼眸微抬,狠狠心,抬手抓住李郢承擦身而过的衣角,柔声道: “民女做小殿下的伴读,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提其他要求。只是今日,既然殿下也在藏书阁,可否为我解答一些兵书上的问题……” “你读兵书?” 李郢承看着薛蓉,目光却落在她拉住衣角的手指上,眸色难明。 薛蓉急忙放手,退后一步说道:“家父和兄长都喜欢兵书,家中藏书也多为兵法典籍……民女有事也会跟着兄长一起学习,但毕竟只是女儿家,有些军事的运筹,还是想不明白。” 李郢承回身看着薛蓉,对她道:“薛家军上下一心,若不是薛老将军突然病故,军心动摇,本王也不会在一月内拿下泾州。 你兄长的用兵之法,本王颇为赏识,泾州归降之时,你兄长曾与本王彻夜长谈,兵家之道各有所长,和薛兄切磋,受益颇多。” 薛蓉的眼睛亮晶晶的,迎着月光看着身前的李郢承,莞儿道:“兄长用兵虽巧,却不如殿下运筹帷幄,有些兵法典故,蓉儿曾经问兄长,兄长也说不明白……” 李郢承沉眸看着她半刻,而后才开口道: “何处不懂?” 薛蓉的眼眸里难掩喜悦,她指着二楼,说道:“方才殿下看的那本古籍,民女有一处不懂,请殿下稍后,我这就上去将兵书请下来,指给殿下看。” 李郢承默许,他看着薛蓉提着裙摆,步履轻快的向二楼而去。 这样灵动的背影,让他一时出神。 不一阵,薛蓉双手小心的握着兵书,生怕将古籍弄坏,她一心都在手中的兵书上,忽略了逶迤拖地的裙摆,心中难掩期待的从二楼快步下楼。 最后几节楼梯时,薛蓉脚边的裙摆终是绊住脚步,让她失重的向前摔来。 惊呼一声,娇小的身子就要摔倒在地。 李郢承飞身上前,撑住薛蓉的手臂,扶住她几乎要倒地的身子。 李郢承眸色一凌,说着:“小心。” 薛蓉连忙起身,第一时间看着手上的兵书,见到兵书古籍无恙,才告罪道:“民女该死,差一点弄坏了古籍,还请殿下恕罪。” 李郢承的目光从她手中的兵书而上,一直落在薛蓉清丽的面容上。 “你可有事?” 薛蓉摇摇头道:“民女无碍,只要兵书古籍无恙就好。” 李郢承顿了顿,收回目光道:“古籍难得,人命却更加重要。薛姑娘还是当心自己。” 薛蓉盈盈抬眸,看着面前的李郢承满心满眼都是他,心中怯懦,却还是问出口来: “殿下,你是在关心我吗……” 第110章 献身 李郢承的身影,挡住了藏书阁门口散进的月光,薛蓉身形娇小,全在他身前的阴影里,被他遮挡隐藏。 薛蓉怯生生的对着李郢承道:“殿下,奴家……” 李郢承忽的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当年初见时灵动单纯的林家嫡女,而是泾州降将的妹妹。 他退后一步,看着薛蓉道:“薛姑娘寄宿秦王府,便是座上宾,本王理应保障姑娘安全。” 薛蓉眸子的光退了几分,她低着头,看着手中兵书,对李郢承道:“奴家刚刚说谎了,请殿下恕罪。” 李郢承不解,等着她说下去。 薛蓉握着兵书的十指纤细,此时纤细的指尖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 她思虑良久,才抬头道:“奴家刚刚说,对秦王府再无其他期待……这句话,是虚言。 奴家想成为殿下的女人……哪怕,一生没名没分,哪怕只能为殿下排忧解难,只做身下臣……奴家也愿意。” 她说着就上前一步,伸手紧紧的抱着身前的李郢承,将头深深的埋入李郢承的胸前。 李郢承眼底的黑暗深不见底,他位置回手抱着,也没有推开身前的女人。 “薛姑娘,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李郢承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听在薛蓉的耳中,是混着心跳声的低吟。 “奴家……奴家知道。” 她将头埋的更低了一些,全身的热量从脸颊一直延生到脖颈,染红了她娇小的耳垂,在静谧的黑暗里,我见犹怜。 “兵书折了。” “嗯?……”薛蓉没有听清,她抬眸看着背着月光的男人,试探着道: “殿下……您方才说什么?” 李郢承略一使力,就将身前紧紧环着他的女人振开半步。 “本王说,你手中的兵书,折了。” 薛蓉怔愣一瞬,才抬手看着手上的兵书,神情尴尬的垂眸道:“是……是奴家的疏忽。” 她抬手抚平书上褶皱,眼中的泪水一圈一圈的打转,最终还是没忍住,滴落在兵书的封面上。 李郢承略一皱眉,说道:“不用整理了。” 薛蓉泪眼朦胧的抬眼看他,心中以为是李郢承的不忍,终归动了情。 “本王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李郢承声音冰冷,看着薛蓉手上的兵书古籍道:“这本书送给薛姑娘,你可带回去慢慢研读。书中奥义读得多了,自然明白。” “那殿下你呢……” 薛蓉见李郢承转身要走,快步追过去,走到他身前挡着去路,倔强的问他: “兵书读得多了会懂得其中奥义,可是秦王殿下您呢?奴家在府中这么久……为何就读不懂您的心……” 李郢承不言,看着挡路的女子,眼中三分不忍,七分不耐。 薛蓉继续道:“天下男儿,一妻多妾!就你的父皇,尊贵的皇帝陛下虽然年过五十,嫔妃侍妾也超过百人!太子虽钟情太子妃,后宫也有几十美人绵延子嗣! 秦王殿下…… 你即使眼下只有秦王妃一人,但是你的子嗣却不能小殿下一人!奴家愿意为你生孩子,愿意没名没分的为殿下开枝散叶……” 她的声音哽咽却坚定的道: “殿下……奴家明白您的雄心大业,奴家别无所求……只想助力您登上心中王座……如果您只有王妃一人,那个位置不会容得下的啊……” 藏书阁外,月光忽明忽暗。 后庭里送走萧六儿的林无忧见李郢承还没回来,就抱着小殿下前来藏书阁寻找。 此时站在藏书阁门外三步的林无忧,不早不晚的将薛蓉这些话听进耳中。 一人一心,一生一世。 若是寻常夫妻便是人间佳话,可是李郢承不是,他的目标是皇位,是九五之尊…… 那个位置上的男人,最是不能一夫一妻,那个位置上的人,必须要开枝散叶,子嗣绵延。 薛蓉虽然有私心,但是这些话却没有说错。 林无忧站在月色里,身影僵立,动弹不得。 藏书阁内,李郢承的声音缓缓而出,道:“本王的大业,不牢薛姑娘忧心,本王的子嗣……” “殿下……” 薛蓉见李郢承又要拒绝,先一步开口打断他,道:“奴家一心只有你。” 她满目泪水,放下手中兵书,泪水滴落地面,蹲在地上的女子心中翻涌,她终是狠狠心,抬手解开身上外袍。 光线不明的藏书阁内,薛蓉外袍一件接着一件的掉落,只剩贴身衣物。 她浑身紧绷且颤抖的起身,缓缓上前,垫脚抓着李郢承的衣襟,俯身就要吻上去。 李郢承皱眉,偏头侧过。 身前的女人衣着单薄,冰凉的小手就贴着他的喉结,朱唇在脸颊处轻轻摩擦。 李郢承抬手要推开,却被薛蓉双手紧紧握着,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前,语气哀求的道: “殿下,奴家是完璧之身……殿下不要嫌弃我是降将的妹妹……今日在这藏书阁里,无人来,无人见……殿下就收了奴家,奴家若有幸怀上孩子,也会送入王妃屋中,权当是王妃所出……” 她身子迎合着,凑上来,气息轻吐道: “求殿下垂怜……” 久久无言,满室静谧。 寒冬中的半圆月色被重重云雾遮挡,原本清明的院中重新陷入深沉的黑暗。 林无忧身形僵立,身上的狐裘披肩也抵挡不住身边袭来的阵阵寒意。 她听到藏书阁中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音,这样更衣的声音,她原先在晋阳城外的山洞里也曾亲历过…… 那时的她跟李郢承,刚刚经历生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当下的林无忧看着怀中的明儿,胸腔里的酸楚一阵一阵的席卷而来。 她咽下口中苦涩,转身就要抱着明儿回屋。 怀中原本熟睡的小殿下不知是不是被母亲的气息感染,突然张嘴“哇唔……”的哭了一声。 这一声啼哭,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亮,惊的林无忧心中漏跳一拍。 “忧儿?” 李郢承从藏书阁漆黑的室内走出来,看着院中遗世独立的林无忧,眉眼紧蹙。 “你是何时来的?” 第111章 障碍 林无忧背对着他,借着黑夜里难以驱散的云雾,藏住眼眸里里的通红。 “我也是刚来。”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顿了顿才说:“殿下在此处看书,我就不打扰了。” “忧儿……” 李郢承上前几步,站在林无忧身前,看到她怀里的明儿时,轻叹一声。 “你的手,如此冰凉。” 他将林无忧怀里的孩儿接过,熟练的抱在怀里,又伸手握住林无忧冰凉的手掌。 “我们回屋去。” 李郢承言语轻柔,全然不似方才在藏书阁内的冰冷。 林无忧这才抬眸看着李郢承,只见他一身玄色圆领狐裘披肩,身上高领棉服长袍也整齐穿戴,腰带整齐,并无半分松垮。 那方才屋中的衣服窸窣声,竟然是…… “你……没有” 林无忧眼中尽是诧异,她回头要看藏书阁内的人,却只能看到藏书阁敞开的屋门,看不清门内的人事。 “薛姑娘……她……” 林无忧顿了顿,才开口问李郢承道:“你们方才在藏书阁里面可曾……” 李郢承面色柔软,他伸手揽住林无忧道:“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方才分明听到衣服……她……” 林无忧还要再回头看藏书阁,却被李郢承拦住,他沉声道: “忧儿,给她留条退路……今夜之举,她是去是留,全凭自己一念决断。” 林无忧抿唇,想到方才屋内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薛姑娘说得对。皇座之上,不止一夫一妻……二郎……你。” 林无忧还要再说什么,李郢承怀中的明儿又是一声啼哭。 李郢承垂眸看着明儿,道:“忧儿竟然抱着孩子,站在藏书阁外这么久……” 林无忧自觉理亏,正要解释,李郢承却接着道:“站了这么久,怪不得你的手冰冷如此,明儿梦中啼哭不断,应该是和我一样,心疼你,这才不忍……” 李郢承重新握着林无忧的手掌,牵着她道:“忧儿,天寒地冻的,我带你回屋。”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藏书阁内,薛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一件一件穿上的外衣,眼中脑中都是李郢承不声色的疏离。 他这样的人,即使心中厌恶,言语行为上也不会过分表露,甚至还弯腰为她捡起满地衣物,一件一件的递到手中,给她体面。 如此男人,一句话没说,却断尽了她的退路。 薛蓉凄苦的笑了笑,捡起身边掉落的兵书,裹紧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将兵书抱入怀里。 这是李郢承最常看的古籍,她在藏书阁中一夜又一夜的等待,只为求他一个回眸,一次怜悯。 兵书厚重,纸张轻薄。 这上面的每一页,仿佛还留有李郢承指尖的温度…… 薛蓉一人一书,跪坐在藏书阁中,紧紧的抱着冰冷的古籍死物,在没有暖炉烛火的藏书阁内睁眼等到天亮。 第二日,心字成灰。 曾经名动泾州的薛家贵女,一人一马车自秦王府而出,独自回到泾州郡,闭门不出,最终出家为尼。 泾州薛家震惊,泾州一月内三次来信质问秦王府:何意,何故,何至于斯! 幕僚府内,秦大川和尉迟二人看着泾州来信,皆是眸色不明,面上不解。 “殿下……泾州地处要塞,如今薛家来信质问,重新驻守城防!你这……” 秦大川最是激动,他看着书案后的李郢承一言不发,自己倒是急得来回踱步。 李郢承拿起笔墨,在回信上道:“缘是本王不配。” 秦大川看到这几个字,更加激动道:“秦王有什么不配的!不过是一个女子!不是正妻,纳妾也好啊!” 尉迟在一旁站着,对秦大川说:“世人都说秦王殿下惧内,宠妻……这一次,倒是真的坐实了。” 秦大川忿忿不平道:“要我说,王妃是个好女人,但是不是个好妻子!如今天下三分,就等着殿下逐个招降收入,招降之中,联姻最是有效!如今这样……” 李郢承抬手将信纸拿起,在空中等着信上笔墨阴干,眼中不看秦大川,也不回答尉迟的揶揄。 秦大川是个急性子,见不得李郢承话说半句留七分的神态,直接上前问道: “殿下!你我大男人,怎么能被女人困住手脚!只是几个妾室而已啊!这天下,谁没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尊贵如此的秦王!” 李郢承将信纸折好,交到秦大川手中,说:“劳烦秦将军亲自快马将书信送入泾州,替本王安抚薛家军。” 秦大川看着手中轻如鸿毛的书信,面上更加不爽的道:“哎呀!殿下!我替你去将薛蓉接回来,纳入府中不就好了!道歉做甚!” 李郢承缓缓抬眸,看着秦大川,道:“秦将军,你莫是忘了……当日平寇,你重伤不起,躺在军帐中,是王妃留你一命,亲自将你从鬼门关拉了一回。” 秦大川闻言一震,言语就卡在喉咙处,上下不得。 尉迟将军在后头,上前补话道:“王妃一手医术,救活过许多兄弟!是我等心中圣女神医!可是……” 他打量着李郢承的神色,开口道:“可是王妃再好,也不能代替各处城池想来和亲的女子啊!京兆尹韦氏、洛川郡公燕氏,还有这个泾州薛姑娘……但凡娶进府内,秦王的势力必然如虎添翼!何愁太子掣肘!” 李郢承不答,起身走向幕僚府内挂着堪舆图的墙面,说着: “还差一战。” “什么?” 秦大川和尉迟围上来,看着堪舆图,不明白李郢承话中深意。 李郢承负手叹息,说着:“要联合京兆尹和洛川郡,还差与王世充一战,才可纵横捭阖。” 二位大将闻言,才正视堪舆图中势力。 如果秦王拿下京都王世充,京都左侧的京兆尹便联通长安城,京都下侧的洛川郡便和泾州郡一起包围晋阳城郡。 中原,或因京都收复,而大同。 “京都不收,京兆尹和洛川皆是态度暧昧,即使和亲联姻,也未见得是我秦王府的势力。” 李郢承抬手指着京都道:“这里,终有一战。” 尉迟点头,附和道:“有我尉迟助力殿下,还有秦将军、瓦岗诸将,这京都城,迟早是我们秦王地!” 秦大川闻言,才反应过来,讷讷地道:“额……尉迟将军,你这话的意思是……京都收复了,殿下就可以联姻归降京兆尹和洛川?到那时,王妃就不会阻拦了?” 李郢承回眸看他,缓声道:“阻拦本王的,从来都不是林无忧……” 第112章 出兵 林无忌抬步进来,听到幕僚府内几人的争执,对李郢承拱手行礼道:“殿下。” 李郢承收回目光,上前扶起林无忌,看着他道:“无忌何时也成我为殿下?” 林无忌依旧拱手,道:“泾州薛家女子之事,长安城中流言四起,万望殿下珍重羽翼,切莫因为幼妹的私心而优柔寡断。” 李郢承收回手,审视着林无忌,道:“无忌心中,子吟只是儿女情长之人吗?” 林无忌闻言,抬眸看着李郢承,道:“无忌,惶恐。” 李郢承抬手指着堪舆图,对府中诸人道:“诸位将军,与其在本王这里言说本王的王妃长短,不如想想看,如何攻下京都!拿王世充的首级祭旗!告慰三军!” 话音未落,萧六儿推门而入,看到幕僚府中的林无忌,又看了看李郢承身后的秦大川和尉迟,一时没想到这么多人聚集在此。 他缓了缓神,才道: “陛下传旨,让我等将士参军随秦王一起,入宫晋见。” “陛下来人可说明何事?”林无忌问萧六儿道:“已过申时,何事如此着急?” 萧六儿指着堪舆图上的京都,对李郢承道:“宫中刚刚抓了个细作,自称是京都王世充的旧部,陛下传召,让秦王府中诸将,速速入宫。” 李郢承眸光大盛,看着身前的林无忌,语气中难掩激动地道: “无忌,随我一起入宫。” 林无忌看着堪舆图正中的京都,心中也十分激动的道: “京都王世充,战机将至!” 长安城,太极宫。 李冗坐在皇位之上,太子李乾元目光审视地坐在座下左位,看着殿中跪着的细作。 李郢承带着尉迟、秦大川和萧六儿等人入殿叩拜,目光齐齐落在殿中细作的身上。 “二弟来了。” 太子李乾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诸位,对细作道:“你且将刚刚禀奏父皇的话,再与秦王说一次,让我二弟听听。” 李冗抬眸,对身边的军师示意。 军师得令,走向细作,将其十指指甲盖里的银针一一拔出,全然不理会细作的阵阵哀嚎。 秦大川最见不得此类银针刑罚,侧眸蹲在萧六儿身后。 萧六儿冷眼看着,余光打量着身前半步的李郢承,只见他神色如常,讳莫如深。 “回……回唐王……我家主子……计划,计划联合窦建德,一起……一起攻打长安……拿下……中原……” 细作疼得阵阵颤抖,畏惧军师手上的银针,只得咬牙将京都计策如实说来。 “二郎。” 李冗问李郢承道:“这人所说,你如何看?” 李郢承上前一步,拱手回禀道:“父王,儿臣觉得,不可信。” “哦?”李冗挑眉道:“为何不可信?京都王世充,一直视我大唐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我大唐逐步壮大,他要联合窦建德,也无可厚非! 你秦王刚好带兵出征,攻打京都,收复中原,岂不是顺势而为?” 李郢承拱手,不疾不徐地回着:“正因为大唐势大,窦建德才不会和王世充贸然合作。” 他上前看着满身冷汗的细作,端详着他苍白的面色。 审视半刻后,李郢承突然将腰间佩剑拔出,指着细作的咽喉道:“你可是长乐王窦建德的部下?” 细作闻言一震,再看向秦王李郢承时,眸子里就带了惊惧。 他举着血肉模糊的双手,连连求饶道:“秦王饶命!秦王饶命!小的不敢胡说……我是……我是长乐王,窦建德的亲卫……” 李郢承眸色一凌,长剑向前半分道:“为何欺君?欺骗我父皇?” 细作哆哆嗦嗦的道:“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小的一家老小都在长乐王手中,不敢……不好不从!” 萧六儿闻言,上前两步看着细作,道:“你可认得小爷我?” 细作定睛一看,立马点头道:“当年……龙虎山下……是军爷擒住我长乐王,这才解困……” 萧六儿啐了一口,上前俯身看着细作道:“当日我就说过,不要再让我看到尔等小人!否则,必然要你们身首异处!” 细作吓得连连后退,口中求饶不断,指尖的血流了一地。 太子见状,笑着起身道:“长乐王窦建德的亲卫……你方才引火,让父皇派兵攻打京都,是不是你家长乐王想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法?” 太子抬步从座上走下,走到细作身前,抬着他的下巴道:“你家长乐王也太小瞧我大唐,太轻视我李家军士!” 言罢,将手上血污擦了擦,回身对座上李冗道:“父皇,依儿臣所见,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二弟带兵出征,就会一会这王世充,最好引蛇出洞,让窦建德也以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二弟,刚好可以一举拿下!” 尉迟听闻太子所言,却横眉冷对道:“太子!京都王世充有三十万大军!窦建德自封长乐王后,也有十几万大军!他们二人若合力出击,我们如何抵挡?” 尉迟此言,正中太子下怀。 太子笑着回首,问李郢承道:“二弟,可是也觉得自己兵力不足?无法出征?” 李冗目光投向李郢承,苍老的眸子里带着不怒自威的审视,等着儿子作答。 李郢承拱手一礼,对太子道:“大哥,王世充的确难以对付,再加上窦建德在北边支援,的确……棘手。” 座上李冗的眸子越发深沉,他握着龙椅的扶手,听到太子笑道: “二弟既然胆怯,不如叫妹夫柴绍将军带兵出征,先替二弟打打前锋?探探虚实?” 李郢承沉眸,拱手对李冗道:“父皇,儿子并非胆怯退战,而是有别的法子。” 话音刚落,李郢承就看着殿中半死不活的细作,噤声不言。 李冗对军师点点头,示意他先将殿中细作带下去。军师领命,拱手对座上陛下道: “太子所言极是,王世充不得不发,长安城中却也不能没有守将。” 他回身看着李郢承,沉声道:“老夫倒想听听,秦王还有什么法子?” 军师示意亲卫带着细作离开朝堂后,看向李郢承道: “眼下,秦王殿下可说了?” 李郢承拱手一礼,开口道: “京都一战,甚是凶险。儿臣首当其冲,无须其他将士身先士卒。” 言罢,顿了顿,单膝跪地对李冗道:“我大唐领兵三十万,已经是倾巢而出,如果此时有其他敌寇来袭,长安城危矣!” 太子轻笑:“二弟此言有理,三十万大军不能尽出长安,需得留一半,驻守长安晋阳。” 秦大川闻言,与尉迟对视一眼,心中郁闷不吐不快。 李郢承一个侧眸,便将二人嘴边的话压下来。 李郢承再次躬身俯首,对座上李冗道:“儿臣只需五万大军即可。” 殿中人闻言,都是一震。 李郢承继续道:“但须要父皇恩旨,赐婚儿臣京兆尹韦氏、洛川郡燕氏。联姻之后,二族各出五万士兵驰援,对京都形成包围之势,如此,也不惧窦建德驰援!” 第113章 赐婚 李郢承不疾不徐又镇定沉稳的言语,让座上李冗和殿中的太子,皆是一怔。 秦王本就威名赫赫,前脚刚刚收复瓦岗诸将,麾下虽没有节制兵马的权利,却是军中除李冗外唯一可以号令全军的皇子。 如今,再联姻京兆尹和洛川,秦王势力更加浩大,如果真的攻下京都,再灭了窦建德…… 整个中原,便都是秦王亲自攻下的城池版图。 李冗犹豫,太子却不敢贸然进言,他如果出言阻止,搞不好王世充一战就落在他李乾元身上。 如此,才真的是送死。 军师徐徐转身,在李冗沉默之际,拱手上奏道: “老臣早就听闻京兆尹和洛川郡有意联姻,却一直没有个时机答应……如今,却也是个时候。” 李冗略一思索,他一向倚仗军师谋略。 今日,军师都前来劝谏,他也不再踌躇,便挥手道: “朕本想分开二族给太子和秦王各一人,如今看来,二郎既然要身先士卒,领兵出征……这二族皆许给秦王府,倒无不可!” 他抬手拦下太子禀报,执意道:“传旨,秦王领兵五万,出征京都。沿途过京兆尹,联姻韦氏贵女,再途洛川郡守,联姻燕氏贵女。二女皆为我大唐秦王府侧妃,军中成婚,是为大吉! 韦氏、燕氏,赏金万两!” 太子恨恨的看着李郢承,眸色中皆是怨恨。 他本意借王世充搓一搓秦王府的锐气,却没想着李郢承早就等着这一日,借机联合京兆尹和洛川郡,统一中原! 李乾元讪笑着道:“二弟,长安城中谁人不知你惧内宠妻……如今,父皇一日赐婚二族,你可需要回府先跟秦王妃商议商议,再来接旨?” 李郢承隐忍不发,身后的林无忌上前一步,对太子李乾元拱手道: “太子殿下,幼妹虽然年纪小,但她十三岁便嫁入将军府为媳,今年已有五载。旁人说她妒忌不善,可是太子却不能说。” 太子凌眸,哂道:“本宫为何说不得?” 林无忌拱手一礼,说道:“太子妃的命,是秦王妃策马晋阳,熬了几个通宵救回来的……太子昔日的通房丫鬟海棠,自京都时便入了秦王府,多受秦王妃照拂。 其中海棠丫头数次为太子府通报耳目,秦王妃也只当不知,全心全意的照拂着太子昔日的情人。 再说更有齐王妃一事,那杨菀本就是秦王妃亲自纳入府中的侧妃,却因为齐王心意执着,幼妹最终说服秦王,将自己的侧妃拱手送嫁至齐王府…… 往后长安城中坊间传言,她也闭门不理,只求皇家安宁。” 林无忌和萧六儿对视一眼道:“这些事太子或许不清楚,但是回去问问太子妃,她或许比臣说的更明白些。” 太子咬牙,看着萧六儿袖中逐渐出现的荷花香囊,眼眸中的怒火一点点被理智战胜。 如果今日萧六儿在承乾殿内挑明身份,说出他和太子妃萧荷的西域旧子身份,皇帝李冗必然疑心李乾元早就布局西塞,意图联合西域旧部,和齐王李元吉绑定一起,密谋篡位。 二子对峙,都不如李冗的皇位重要。 太子愤然一笑,抬手拍着李郢承的肩膀,道:“二弟麾下,皆是能人武将!前有房乔谋略,再有尉迟、秦大川等将军,如今无忌和萧将军也对秦王忠心至此!秦王,好威武啊!” 李冗无意再看儿子争执,起身道: “朕意已决,秦王领命传旨,待太子筹备粮草军饷,带五万大军,沿路联姻、出征! 二郎,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唐战无不胜的秦王!此次出征京都,势必替朕,拿下京都!用王世充等贼寇的头颅,告慰三军!”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几欲银鞍照白马,终得飒沓如流星。 三军待命已久,萧六儿和秦王李郢承难得齐聚一心,期待着京都王世充一战。 我欲照浮生,一照浮生灭。 当日阿甲师兄从《推背图》上所言,李郢承和林无忧自婚后,生死绑定,胜负同享,大唐开国,自李密危机之后,再有王、窦二人首级祭旗,中原方可统一,天下初定,秦王势盛。 秦王府的林无忧,才能求得片刻安定。 萧六儿无意朝堂,不管胜负,更没有济世救民天下大同的抱负。 他躬身入局,做幕僚,做参军,他满心满眼,终其一生,只求林无忧,无忧无虑,岁月安宁。 今日的细作,也是萧六儿一早就配合房乔的计谋,在李密归降之时,借机放入窦建德军中的黑甲卫亲信。 多日布局筹谋,今日朝堂借势,一击必中。 只是他二人都没想到,一向城府深沉的军师,无不涉足太子和秦王的争论,今日竟然会配合秦王府一起,逼着细作供出窦建德、间接促成李冗下旨联姻,进一步扩大中原的秦王势力。 军师如此的偏颇,李郢承却能猜到几分。 当日的龙虎山,张天师一番玄而又玄的卦象,加上后来《推背图》的玄机,必然是说动了同样笃信道家的军师。 龙虎出山,二凤翔空。乾坤为卦,天下为定。 张天师帮着徒儿,也就是帮着他秦王李郢承,多方努力筹谋运作,才有今日朝堂之上的结果。 走出承乾殿,万里晴空。 萧六儿和林无忌心照不宣的向秦王府幕僚府而去,商量此次出征路线,规划京兆府和洛川郡的联盟事宜。 太子准备的粮草军饷,只能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事,还得自己人筹划,房乔一早就在秦王府的田地中屯兵屯田,以备不时之需。 秦大川和尉迟更是兴致勃勃,向秦王报备,领命出城,去到城外各自的麾下军营,整顿三军,精挑细选出五万玄甲军,以待出征之令。 李郢承翻身坐在青骓背上,举目远眺,长安城中西风烈烈,此次出征早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摸了摸青骓的马背,抬腿催马,向秦王府而去,走之前他还得做一件事。 赐婚之事,他欠她一个交代。 第114章 软肋 秦王府内,一片岁月静好。 好像林无忧在的地方,总是安静祥和,让人不知不觉就可以恬静下来。 后庭的偏殿中,小殿下在乳母的怀里安睡,庭院里的梅花开正盛,红梅绿梅交相辉映,凌寒傲雪在后庭花园中绽放。 林无忧坐在暖炉之后的书案前,抬笔写信,一笔一划,认真又雀跃。 她的一手簪花小楷多年临摹练习,已经有了几分李郢承笔记的影子。 一盏茶的时间,一封洋洋洒洒的书信书写完毕,她抬纸吹干,复而折好,仔细放进特质的信封内,交给府卫。 嘱咐他寄给晋阳城外玄中寺的主持,无心。 再回身抬眸时,便瞧见一身朝服的李郢承策马入府,翻身而下,三两步就走到她的身边,少年意气,英姿不减。 “忧儿。” 林无忧起身,迎上去,粲然一笑,她早已迫不及待的告诉夫君方才玄中寺传来的消息: “无心法师说玄中寺的难民已经各有安置,这些年纷纷下山自谋生路,渐渐安定下来。寺中空置的厢房,无心法师做主,也都开放给其他来往百姓,提供免费的食宿,歇脚暂住。已经成为晋阳郡一大善地。” 李郢承面上也带着喜色,应道: “当年善心,成就今日善果,忧儿的福报绵延,为夫跟着享福。” 林无忧听着开心,又说道:“无心法师还邀请我带着明儿去寺中小住,说是小核桃这个小沙弥要举行受戒仪式,想我们去寺中观礼,也算是个见证。” 李郢承抬手抚上林无忧的侧脸,柔声道:“忧儿想去,我让黑甲卫随行相顾便是。” 林无忧点头道:“小核桃可爱的紧,想来当日察觉有孕,还是小核桃的酸果子……他也是玄中寺内无心法师的唯一接班者,如今小核桃要受戒,我跟明儿理应前去祝贺……二郎你……”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只见他的眸子里似是有话要讲,便停下自己的话头,问道: “二郎,今日陛下急招入宫,可是有什么军情?” “忧儿……我这几个月就要出征京都,没办法陪你一起去玄中寺,替我给小沙弥带好。” “京都……王世充?” 林无忧蓦然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此次行军,是前锋探路还是……大军决战?” “我率兵决战二王,或许北面的长乐王窦建德也会出兵驰援王世充。” 李郢承看着身前的妻子,顿了顿,说道: “大唐兵力不能全出,此次出兵决战,陛下只批复本王五万将士。秦、尉迟二将会随行,萧六儿与无忌兄也会随军出战……” “五万?!” 林无忧听到这个数字,便听不进后头的话。 五万对战王世充和窦建德二王?! 她只是听着,就觉得心里又惊又惧,难以呼吸。 她伸手握着李郢承温热的手掌,急声道: “王世充在京都扎根,多年屯兵屯田,京都附近的守军远远不止三十万……你只有五万,怎么打?!” 李郢承见林无忧焦急,反手握着她冰凉的双手,稳声道: “或许还有京兆尹和洛川郡各出兵十万相助……” “这两处还未归降,他们可会真心助力二郎攻打京都?”林无忧眸子里紧紧的看着身前人。 “需要问忧儿借一样东西,这两处的郡守就会忠心助我。” 李郢承说的不疾不徐,他看着林无忧,心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紧张。 “问我借东西?” 林无忧不解,等着李郢承为她解答。 “需要……借忧儿的夫君一用。” 李郢承看着林无忧,轻叹着道:“父皇赐婚,京兆尹韦氏,洛川郡燕氏……是为秦王侧妃,沿路联姻,这两处各自出兵十万作为嫁妆,随本王出征京都。” 林无忧怔愣一瞬,片刻后移开眼眸,面上却轻松起来。 她握着李郢承,笑着道:“原来只是赐婚联姻……” 她回眸看着李郢承,眸底看不到一丝涟漪,缓声道:“父皇皇恩,这算不得跟我借……秦王殿下本就不是我一人的。殿下志在天下,理应广交友,纳福联姻,联盟求胜……” “忧儿。” 李郢承将身前喃喃自语的女人揽入怀里,他轻抚着她的后背,说着:“秦王是天下的,可是我李郢承只是你一人的…… 说是借,便只是借。 借秦王的身份纳妾,借秦王侧妃的位置联姻结盟。可是我李郢承只是你林无忧的夫君,我不会碰旁的女子,任谁都好,只与当日的杨菀一样,只是名义上尊为侧妃……” “我理解。” 林无忧在李郢承的怀抱里,平静的说着: “二郎对我的情义,不用多言解释,我都明白。不论是突厥杨菀还是泾州薛蓉,这些年,二郎为了我隐忍许多…… 今日的韦氏、燕氏理应携手京兆尹和洛川郡,成为二郎助力……我这个秦王妃……也应该是你的助力,而不是软肋。” 她抬眸看着李郢承,嘴角带着微笑,道:“二郎且去,我会等着你凯旋归来。” “你……不恼我?” 李郢承打量着林无忧面上的淡然,试图从中找出几分不舍和嫉妒。 “不恼。” 林无忧笑着道:“你是天下的王,我是你的妻子,理应理解,理应支持。” “忧儿……” 李郢承心中渐渐不快,他看着怀中的人,问她:“如果今日和亲联姻的是萧六儿呢?你做何感想?” 林无忧愣了一瞬,又笑着道:“师兄放荡不羁,心里也没有天下大义,他只会依着自己心意娶妻,不会答应联姻。” “甚好。” 李郢承放开怀抱,再问她:“忧儿,我对你而言是秦王,还是夫君?” 林无忧不懂,她看了李郢承半晌,回问道: “你是秦王,也是夫君……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有一日,我身下之人不止你一个,你会如何?” 李郢承星眸渐冷,他宁肯面前的女人对他撒泼打闹,也不想她如此大度淡然。 这样的淡然,仿佛……从未将他放进心里。 林无忧看着李郢承眸子里凝聚的莫名火气,上前伸手垫脚搂住他。 “二郎……我不许你输,更不许你心里有别的女人。你的身子,你的心,都是我的。” 她踮起脚尖,细细密密的吻上去,小心又亲昵,口中哄着他道: “我不知道你为何恼我……可是我从未将你和师兄对比,他是他,你是你……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即使两人已是多年夫妻,林无忧的动作依然带着青涩的笨拙,正是她这样笨拙的亲吻,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将李郢承的欲望点燃。 李郢承反手环住她,吻的发狠。 她的额发,她的脸颊,她的鼻尖,她的唇眼,通通都只能是他李郢承的。 她的人,她的心,也只能有他一人。 李郢承将怀中之人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屋内,放在床榻上,反手放下帷幔。 烛火未燃,夜色暧昧。 “忧儿,再给本王生一个孩子。” 他身下发了狠,口中的声音却是勾人心魄的柔情: “我只要你,你只能是我的……” 他缠绵在她的身上,声音沙哑低沉:“我希望你吃醋,希望你不大度…… 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妻子,不是秦王妃,不是受人爱戴的王妃主母…… 我只允许你是我一个人的,林无忧……” 林无忧哄着他,配合着他的动作。 心中的酸涩,她自己咽下,绝口不提。她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沙场苦难,刀剑无情。 她,只要他活着,胜利着,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期待的位置上,俾睨天下。 他是秦王,然后才是她的二郎。 第115章 出战 武德三年,七月盛夏。 筹备了半年的军饷粮草终于备齐,京兆尹和洛川郡先后收到李冗颁布的赦令,以十万大军换取城池郡守自治,嫁女韦氏、燕氏为秦王府侧妃,视为联盟初定。 李冗下召,命秦王李郢承、齐王李元吉各带兵五万,出征王世充,以李郢承为司马大将军,沿途收复城池、重金迎娶联盟贵女,以期凯旋。 王世充闻言,亲自率领嫡子作战,带兵三十万出京都百里迎战李郢承。 李郢承带三千黑甲卫,长驱直入,一人一马一弓弩直捣黄龙,射杀王世充嫡子,砍下首级,挂在军旗示众,以首战而捷。 京兆尹和洛川郡听闻首战大胜,不等李郢承亲自领兵迎娶,各自派前锋大将领兵十万,名曰护送贵女出嫁,远至京都城外李唐军中,送韦氏、燕氏为秦王侧妃,共计二十万大军,做嫁妆。 唐军整合军队,声势更加浩大。 李郢承亲自领兵,先后吞噬京都附近城池五十余座,逼得王世充只能退守至京都城中,据守城池,向长乐王窦建德写信求援。 京都城外百里,唐军大营。 李元吉坐在军帐内,对身前的李郢承道:“旁的人不知道我军中情况,秦王殿下你不清楚吗?” 李郢承站在沙盘前,看着窦建德与王世充合谋的局势,侧眸问道:“什么情况?四弟此话,本王听不懂。” 李元吉指着帐外刚刚整肃的二十万野军,直道:“两位新嫂嫂带来的军队,空有人数,却与战力!这些二十万人,还不抵我唐军五万!此时窦建德带兵助力京都,王世充和他在一起,军队超过四十万!这一仗,没法打!” 李郢承眼眸微抬,看着李元吉道:“四弟,你可知军前露怯,动摇军心是何等罪过?” 李元吉拍案而起,怒道:“我难道说错了吗!” “够了。” 李郢承转身看着齐王,眸子里的杀意让帐中军士皆是一怔。 “此帐中,如果再有人轻言撤退,或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李元吉闻言,不敢在对李郢承出言不逊,他转头看到尉迟在一旁拿着手中长矛看着自己,刚好出气道: “世人都说尉迟将军英勇无畏!以一敌百!如今窦建德带兵来袭,尉迟将军在军帐中拿着长矛做甚!你不应该长矛上马,去取下窦建德首级来告慰秦王殿下的英明决策吗?” 尉迟无辜受骂,他瞪着齐王道:“秦王还没下令,齐王殿下此言何意?如果秦王殿下下令让我带兵冲阵,我尉迟又怎会推辞!更不会像齐王殿下一样畏惧强敌!” 齐王冷笑,他指着尉迟道:“原来神武的尉迟将军也只是嘴上功夫,没想到秦王府内的将军,一个个打仗不出,斗嘴起来却实在厉害!本王,佩服!” 尉迟被齐王激将的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李郢承一个目光拦下。 尉迟对秦王敬重,军中更是为他之命是从,此时李郢承阻拦,他也只能隐忍不发,恨恨的拿着长矛站在军帐一角,盯着齐王李元吉,心中不快。 李郢承回首,问一旁的秦叔宝和程咬金道:“窦建德十万大军驻扎在京都城外何处?” 秦叔宝刚刚探得敌情,拱手道:“在京都城外十里。” “十里。”李郢承看着沙盘上的敌我态势,略一思索后,对帐中将军道:“明日一早,尉迟带兵一千黑甲,随我前去叫阵!” 齐王李元吉看着自家二哥,冷哼道:“秦王殿下,你莫不是被新娶的两个嫂嫂迷昏了头脑!一千黑甲卫对十万窦建德大军!你这是送死。” “本王送死,四弟不许?”李郢承语言沉稳,不怒自威。 萧六儿在一旁抱手看着,他对李郢承此次计谋却是了然于胸。 窦建德一向自大,此次又带兵助力王世充,势必想着打秋风,发横财。 如果李郢承正面十万迎敌,那窦建德一定万全准备,十足十的开战。 此时李郢承只带一千黑甲卫,窦建德又距离京都不过十里地,他一定心中轻视李郢承,只觉得唐军是来刺探虚实,不会放在心上。 “我随秦王殿下一起去。” 萧六儿笑着走到李郢承面前道:“昔日龙虎山下,窦建德还差我一次沙场决战,此次随殿下叫阵,我去,窦建德才会出来迎战。” 李郢承对上萧六儿的眸子,在此刻的军帐中,萧六儿竟然是最懂他的人。 一旁的房乔拱手补充道:“窦建德轻敌,我方却不能徒有其表。属下会带黑甲卫两万大军在窦建德军营外十里埋伏,一旦窦建德察觉此次激将之法,想要逃回营地,属下必然断其后路!让他有来无回!” 李郢承点了点头,对帐中诸将道:“明日我和窦建德交锋,以烟火为号,各位见到狼烟便各自带领三万军士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合围京都!” 秦叔宝、程咬金、尉迟、秦大川皆拱手领命,只待齐王李元吉。 李元吉看着此中情景,问道:“二哥这是笃定,明日你定会取下窦建德首级?如果……此战。你败了呢?我等带这些残兵败将围攻京都,岂不是送死?!” 李郢承走到李元吉面前,看着他道:“本王不可能败。” 他凝眸看着一身贵服金甲的四弟,冷声道:“齐王,你可是怕了?” 齐王被李郢承的气场怔住,他后退一步,才抬眸看着秦王道:“本王怎么会怕!打就打!我在西域可是战无不胜!” “甚好!” 李郢承高声应道:“军帐中的各位,都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明日,就让本王带着各位,冲阵!窦建德出兵一万,我们就杀一万!出兵十万,我们就杀十万!” “遵命!” 诸将齐齐拱手,领命出帐。 房乔依旧是最后留下来,陪在李郢承身边的谋士。 他走过来,对李郢承道:“韦氏、燕氏两位贵女,将军今夜务必得留在房中。如此,京兆尹和洛川郡的二十万大军才会安心跟着将领出战。” 李郢承颔首,他看着帐外军营,沉声道:“留宿也不够……本王得让这二女心悦诚服,明日亲自送大军出征!” 第116章 自愿 韦氏和燕氏二人来到大营月余,两人住在一个营帐内,相互有个照应。 二人贵女皆出身城池贵族,身世教养相近,此时一起加入唐朝秦王府做侧妃,心心相惜,互称姐妹,同吃同住,无话不谈。 二人入营随军多日,帐外战事不断,女子在军中只能闭门不出,秦王住帐也并未传召二人随侍,韦氏和燕氏还没见过秦王,更别提大婚洞房礼成。 今日军中修整,韦氏和燕氏在帐中闲谈,说起二人对这位夫君的期待。 韦氏在京兆尹出嫁时,曾在府中门口远远望见过秦王李郢承,只一眼便倾慕于这位身材欣长,身披铠甲的英武将军。 燕氏从洛川郡而出,坐在娇子里,还带着红盖头,至今也没正面瞧见自己的夫君,只听韦氏说起秦王殿下的挺拔威武。 依着韦氏的形容:“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可跟旧朝美男公子柳温二人比美!” 而且还形容秦王与家父在厅中商议的声音,正是:音若韶夏,掷地有力。 燕氏只在心里想象这秦王殿下这长相,这声音…… 她笑韦氏道:“依着姐姐所言,秦王殿下这身姿卓越,别说是我们女人,就是喜欢他的男人都不会少吧!” 韦氏捂嘴笑着,说:“妹妹是没见过殿下,否则……” “否则如何?” 燕氏见韦氏愣住,顺着韦氏的目光,回身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玄衣常服的男子,掀开帐帘走进来。 他一双凤目,曜石般幽深,微微眯着,流光中是薄薄的慵懒疏离,鼻高挺而秀,唇薄如刀削。墨发高束,宽肩挺背,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韦氏先一步起身,对来人欠身一礼道:“奴家……见过秦王殿下。” 燕氏后知后觉,跟着韦氏起身,对男子道:“妾身,见过……殿下。” 她一双怯生生的眸子不曾从男子面上移开,看了半晌,直道男子薄唇勾起,才自觉失礼。 “怎么,本王很好看?” 李郢承走到帐中桌案旁座下,看着面前两位紧张又羞涩的贵女,嘴角勾起的微笑动人心魄。 “殿下……” 洛川郡的燕氏出身武将世家,胆子更大一些,她如今见到夫君,先一步道:“殿下难道不知道自己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李郢承抬手斟茶,抬眸看着燕氏道:“曾经有人这样形容过。” 燕氏被这一眼瞧得心里扑通扑通狂跳,嘴上却道:“那定是个女子……” 李郢承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拿起杯中热茶,放在鼻下闻了闻道:“这是京兆尹的饮茶,本王可说对了?” 韦氏见秦王主动和自己搭话,行礼回话道:“这是奴家随身带着的新茶,殿下若喜欢,奴家让人给殿下送入帐中,供您品茗。” 李郢承饮下一口,抬眸看着韦氏道:“京兆尹一向富庶,韦姑娘跟着大军多日,辛苦了。” 韦氏听到秦王殿下如此体恤,含羞道:“奴家是秦王殿下的女人……自然是殿下去哪里,奴家就在哪里的。” 李郢承放下茶杯,看着韦氏,笑道:“京兆尹的新茶的确不错,韦姑娘也不用让旁人来了,今日晚膳设在本王帐中,二位可愿与本王入帐中共饮?” 韦氏燕氏对视一眼,一个喜不自胜,一个面带羞涩,齐齐欠身回礼道: “臣妾,遵命。” 李郢承起身,目光从二人面部扫过,嘴角轻扬,转身走出营帐。 韦氏燕氏的目光一直跟随秦王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军营深处。 二人握着手,心中激动又紧张,一起放下帐帘,各自梳洗打扮,描眉画唇,好不热闹。 明月停辉,浮云驻影。 怀瑾握瑜,风禾尽起。 李郢承还是白日里的中衣常服,一人坐在帐中的桌案前,看着满桌丰盛的食物,一时间出了神。 曾经在晋阳城外,也是有个小丫头,一身草药的香味,端着各式各样的药膳进来,哄骗着他吃下许多奇奇怪怪的食物。 那样难吃的食物,李郢承从小到大都没试过……只是那个小丫头满脸陪着笑,嘴甜的道: “将军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配上这些大补的药膳,那才真的是强强联合,战无不胜!” “怎么?你觉得我不行?非得吃了这些药膳才能行?”彼时的他最愿意逗弄她。 “行行行!将军最行了!我才不争口舌之快,失了旁的权利……” 林无忧早就学乖了,面对李郢承的逗弄,她最好乖乖服软。 李郢承虽然成了口舌之快,但这药膳食物的确难吃!难得这个小丫头实在甜美。 当日的他,一个人吃尽了满桌药膳,拥着小丫头睡了一场难得的安稳觉。 那时的两人,相识于微时,十几岁的年纪,美好而纯粹。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今日的秦王妃应该已经在玄中寺里吃斋念佛,避开长安城中的纷乱,安心复阳明儿,等着他凯旋的战报。 今日他面前的女子,说着同样的话,却没有了当日令他心动不已的面容。 “殿下……” 帐外韦氏和燕氏按时到来,一个妩媚动人,一个婀娜清丽。 “进来。” 李郢承坐在食案后,为二人倒酒入杯。 韦氏燕氏分别坐在他两侧,举杯道:“谢殿下……” 李郢承自己仰头饮下一杯,看着左右二位女子,笑道:“听闻京兆尹贵女擅长歌舞,今日可否在帐中一现?” 韦氏闻言,浅笑起身。她为着夫君准备的歌舞曲目练习多日,就等今日。 回按凌波,舞袖弓弯,曲罢凝娇整翠鬟。 玉笋持杯,巧笑嫣然。为君一醉倒金船。 韦氏将酒杯送到李郢承唇边,口中浅唱:“肩上牵红纸鸢,谁家小姐惹人怜,灯火绕长街,熙熙攘攘乐无边,荏苒这岁月把烟尘忘却。” 李郢承想要接过酒杯,却被韦氏回身避开,再次举杯送饮,便是玉手举杯,抬眸对视。 “殿下,这关山月饮,是妾身的见面礼……还请殿下随妾身一同饮下。” 韦氏将杯中酒饮尽一半,剩下的送到李郢承嘴边,眸子里尽是期待。 李郢承看了看她,面上挂着笑意,顺从的饮酒入口,道:“韦妃,请。” 燕氏在一旁,拿起腰间缠绕的软剑,不甘示弱的走到帐中道: “韦姐姐有关山月饮,妾身也有洛川剑舞,呈给殿下赏阅。” 软剑在燕氏手中,既刚猛又优雅,像是在诠释一首战歌诗篇。纤细的手中,软剑犹如灵蛇,矫健而灵敏。随着口中吟唱的歌声起伏,燕氏将剑挥洒得淋漓尽致,仿佛在诉说着洛川郡城厚重悠扬的历史。 “万里云横雁影,千山雪拢狼烟。刀斩楼兰明月冷,剑舞狂花霜叶寒,黄沙共我眠。” 燕氏收剑,回身斟酒举杯,对李郢承道:“殿下,共饮……” 李郢承眸中清浅,举杯对饮道:“燕妃,请。” 主帐帘幕垂下,隔绝外界大军与帐内香艳的氛围,二十万军士只能借着帐中光影,揣测营帐中一王斗二女的一室旖旎。 第117章 同宿 帐帘落下,隔绝了军营的探究,割断了漫天月色清辉,也覆盖了李郢承面上的笑意。 一身玄衣的李郢承收敛眸色,低头看着手中酒杯,声音清醒而低沉。 他问身前二女,道:“二位贵女皆是贵族出身,此次下嫁本王,想必都带了母族的寄托。今日本王在此,二位不妨有话直说,京兆尹和洛川郡,对我秦王府,有何要求?” 韦妃面色笑意一滞,眸色难明的看着李郢承,不明白好端端的酒宴暖房,他怎的突然冷面。 燕氏闻言,却收起腰间软剑,对李郢承盈盈一拜道:“回禀秦王殿下,家父只告诉小女,一定要助秦王登上高位。” “高位?” 李郢承放下酒杯,看着面前的燕氏女子。她的母族洛川郡在旧朝,也是一方要塞。燕氏镇守洛川多年,如果不是旧朝最后几年突然败落,也不至于要四处联姻,请求庇护。 “世上最高的位置,自然是……九五之尊之位。” “好大的胆子!” 李郢承笑着对燕氏道:“那个位置上做的是父皇,位置之下,坐的是太子。本王何德何能,能高座而上。” 燕氏提着裙摆,双膝跪在李郢承面前,声音温柔却清亮的说着:“家父曾经在旧朝为官,不服从当时的伴读李乾元,因而被李乾元构陷,举家逃亡,这才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父亲躬身助力秦王,只求为夭折在襁褓里的幼子报仇。家父的话,小女不敢忘……可是今日见到殿下,奴家却生了私心……” 她抬眸看着李郢承,面容红润地道:“奴家想求一个夫君,正是殿下这般人物。” 李郢承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膝下的女人,不答,他冷眼瞥着远处的韦妃,问她: “京兆尹有何要求?” 韦妃上前半步,盈盈一拜,摇摇头道:“父亲和兄长并未将奴家摄于朝局,家中只求……” 她抬眸看着李郢承,莞儿道:“只求奴家好好伺候殿下,生活和谐,早生贵子……” 李郢承看着手中酒杯,晶莹剔透的酒水倒映着他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他笑了笑道:“二位贵女皆求本王垂怜,你们可想做秦王府中的秦王妃?” 燕氏和韦氏对视一眼,语言诚恳地道:“世人都知道,秦王夫妇伉俪情深,秦王妃又为秦王殿下诞下嫡子……我们是侧妃,不敢争宠,只求殿下雨露,为殿下分忧……” “如果本王说,本王此生不会有王妃之外的女人,你二人可还愿意继续留在秦王府中?” 韦氏眼底沉了沉,抿嘴道:“可是……我二人已经是秦王殿下的侧妃……” “侧妃的身份,本王给得起。” 李郢承抬手饮下杯中烈酒,抬眸对韦妃道:“秦王府的荣华富贵,两位尽可要求,只要在礼制之内,秦王妃也不会亏待二位。” 燕妃听得抿唇,她抬眸看着李郢承道:“殿下的意思是……我跟韦姐姐,只能得到名分,却不配侍奉殿下?” 李郢承沉眸看着燕氏,示意她二人起身坐在桌案边。 “本王曾经承诺过王妃,一人一心,一世一双人。这颗心,这个人,既然给了她,便不会反悔。如果二位不愿,即刻便可带兵回城,本王定派人相送,不会阻拦。” “可是……” 韦妃看着面前酒杯,担心道:“殿下要我二人带兵回城……臣妾却听说长乐王窦建德派兵驰援王世充……而殿下亲兵只有五万,这如何好?” 李郢承为自己斟酒一杯,举杯对韦氏道:“男儿的战场,本不应该牵扯女娘,明日本王带兵出击,胜便是胜了,如果天不佑我,本王也无悔,更不会将胜负寄托在你二人身上。” 韦氏听得心惊,一旁的燕氏却道:“殿下英勇胆魄,却又有书生意气。奴家已经是殿下的侧妃,不管殿下是不是看得上奴家,奴家都是殿下的女人,绝不退缩。” 李郢承斟酒举杯,敬燕氏道:“燕姑娘可想好了?” 燕氏举杯,对他道:“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殿下可日日见证奴家的真心。” 李郢承仰头饮酒,对燕氏赞到:“不愧是洛川的女子,有几分昔日燕老将军的果敢。” “殿下。” 燕氏饮酒后就红了脸,对李郢承道:“殿下莫再叫奴家燕姑娘了,臣妾是秦王殿下的燕妃……” 李郢承颔首,浅笑着道:“本王,敬燕妃。” “臣妾也愿意陪在殿下身边……即使无法成为殿下的心上人……只要是身边人,臣妾就无怨无悔。” 韦妃举杯同饮,一双含情目,勾人心魄。 她抬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水,对李郢承道:“燕妃妹妹说得对,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如果有一日,殿下坐在那宝座之上,皇后的位置定然是您心上人的……可是这后宫三千,还怕没有我姐妹二人的位置吗?” 李郢承看着身前的韦妃,说着:“此话,切莫再说。本王只是秦王……” 韦妃心领神会,连忙赔笑着道:“酒后醉话,算不得数……殿下恕罪,奴家自罚三杯。” 说完,韦妃抬袖再饮下三杯,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里,就带了醉意。 她重新起身,将水袖舞起,身子柔软娇媚,口中娇声吟唱着: “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桃李如旧识,倾花向我开。流莺啼碧树,明月窥金罍。君若不饮酒,昔人安在哉。” 燕氏见状,也重新拿出软剑,在帐中应和着韦氏的歌喉,翩翩起舞。 帐外诸人见帐中美人美景,倩丽身影的回旋,皆识相的退开。 房乔叫人在主帐外三米,围上黑布做布墙帷幔,隔断洞房花烛夜的一室旖旎。 林无忌在自己的军帐内,向玄中寺的幼妹修书一封,写到: “韦燕二女,实属权宜。子吟没有负你,且待完璧凯旋。” 林无忧在石壁山中多日,山下的流言蜚语却不可避免地传入她的耳中。 海棠在一旁说着:“百姓都说,这燕妃韦妃缠人的功夫了得……硬是逼得惧内宠妻的秦王一夜同时宠信两人……如此,两个侧妃在第二日才心甘情愿地亲自告慰三军,让京兆尹和洛川郡的二十万大军忠心秦王……” 她打量着林无忧的神色,问道:“王妃,您面色怎么不对……可是生殿下的气了?” 第118章 收服 林无忧看着手中的果子,面上并无变化。 她回眸看着海棠,淡淡的问她一句:“海棠丫头,你可有过心上人?” 海棠手中一顿,有些迟疑的看向林无忧,道:“王妃怎么突然问奴婢这个……” 林无忧打量着海棠的神态,嘴角沉了沉,说着:“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跟我年岁差不多。你在秦王府中多年,从京都跟到晋阳,又从晋阳来了长安……这许多年的恩恩怨怨,可有想过离府去,找个自己爱的男子成婚?” 海棠抿嘴不语,拿不准林无忧此话何意。 她脑海中将多年来的行径仔细回忆了一遍,生怕自己是哪里出了错漏,被王妃发现自己原来竟不是秦王府的奴婢。 林无忧见海棠不答,她轻叹一口气,上前握着海棠的手,说: “我没有旁的意思,你别多想。你这些年实在辛苦,府中的吃穿用度皆是你来安排,有时还要陪我一起离府,到这深山中住着……海棠,你如果有心上人,我来做主,让你嫁个好人家,如何?” 海棠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抹布,跪在林无忧身前,说着:“王妃……您这是不要奴婢了吗?” 林无忧看着海棠的眼睛,半晌后才说:“我依稀记得,当时还在京都旧府,你被前朝宫里管事的嬷嬷领进来,成为我的贴身丫头。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我的发髻挽起,从原来小丫头的垂发一点一点的挽成百合发髻……” 她笑了笑,似是想到当初的单纯美好。 “那时的我,刚刚认定二郎为夫,二郎也是从京都的勤王府开始,从名不见经传的莽汉小将军到雁门救主,最后成了杨凌朝中的大将。 说起来……我第一次成人的发髻,还是你帮我盘发的。” 海棠看着林无忧,心中越发的惶恐不安。 “王妃……可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您……您指出来就好,奴婢……奴婢不想走。” 林无忧笑了笑,看着海棠问她:“是你不想走,还是你心上的那个人,不想让你走?” 海棠惊惧,跪在她双膝前,摇头道:“不是太子……奴婢不是为了太子……” 话一出口,才知道露怯了。 林无忧却像是一早就知道似的,看着海棠道:“原来,是太子……我还以为你的主人是平阳公主……” 林无忧想了想,心中豁然通透。 她抬手扶起跪地不起的海棠,说道:“你和太子,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海棠深知今天这一劫自己定是逃不过了,她通红的眼睛对着林无忧,索性都说了出来。 “奴婢本是将军府的通房丫鬟。” 她看着林无忧道:“我和苏氏一起,都被许配进了二将军府中,只是……” 海棠低下头,想起昔日的耻辱,言语中便带了几分怨恨的道:“我和苏氏都受命于当时的老将军,要在一年内为二将军诞育子嗣,如若不然就要被逐出府去…… 我是孤儿,乱世之中如果被将军府赶出去,以后的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 但是二将军日日都在军营中,即使回到府中也闭门不出,只在房中看兵书……我跟苏氏二人,都没有机会见到了将军,更别提…… 所以,我就挑了个月中之日,二将军定要回府平安的日子里,在二将军的酒中下药,想要尽快怀上他的孩子……可是,那天将军喝下带药的黄酒,已经察觉酒中不对……他宁肯放血让自己清醒,也不给我和苏氏机会……” 林无忧听得皱眉,示意海棠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怕东窗事发,想要拿着一些银钱逃命,却被当时的大少爷……也就是太子发现,太子心疼我……将我悄悄纳入房中藏着,我便成了他的……通房女子……” 海棠抬眸看着林无忧,咬了咬牙,声音细如蚊蝇的嘟囔着:“王妃受宠,殿下心中只有王妃一人,所以……定是不明白被人拯救于漩涡边缘的心态……那时太子拉我一把,我便愿意为他去死……” “所以……” 林无忧对海棠叹道:“勤王府建成,也是太子买通了宫中的嬷嬷,将你送进王府里,侍奉我……也是做他太子府的耳目,盯着我?” 海棠点点头,想了想又抬头解释道:“可是奴婢这么多年,除了当时在玄中寺的账目上动了些手脚,其他的……并未帮着太子害人!还请王妃明察!” “我知道。” 林无忧让海棠抬起头,看着她。 “那日我在承乾殿诞下明儿,虽然昏迷沉睡,但是耳边的人事说话还是可以听到一些。” 林无忧将海棠额角的汗珠擦去,说着:“我听到那日太子让你找个机会动手,将明儿捂死在襁褓中,但是你没有照做……反而劝谏太子,说孩童无辜……” 海棠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孩子……实在无辜。” “你是对明儿生了怜悯?”林无忧看着海棠痛苦的表情,问她:“还是……” “奴婢,无法生育。” 海棠叩首,对林无忧磕头道:“太子……太子喜欢女人,可是……能为太子生育的女子,都得经过太子妃那一关……” 林无忧想到萧荷,心中留明白几分。 太子妃在前朝伺候杨凌,长期喝西域药酒,早就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她更加忌惮太子身边的女人。 “萧荷,不许你生育?” 海棠怒目,像是回到了被灌下药酒的那一日:“太子妃,只允许太子府里的官家贵女为太子怀孕……像我们这种低贱的丫头,怎么配做太子的棋子……” “所以,你的善意留在了明儿身上……” 林无忧看着海棠道:“你善心尚存,进入秦王府做耳目,也只是为了生存。正如你说,你不曾该死谁……也不曾伤害我和二郎。”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通关文牒,给海棠道:“你从前没得选,如今我将你的未来放在你的手中。 如果,你愿意离开秦王府,我会给你白银百两,并让黑甲卫护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如果,你选择继续留在秦王府,那么,从今往后,你只有我一个主子……与太子府再无瓜葛。” 海棠怔了怔,没有即刻答复。 林无忧也不急,她起身看着海棠,道:“明日一早,我等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