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难生恨》 第1章 你竟还活着? 寒蝉凄切,骤雨初歇。 宫远徵孤身立于廊檐冷月下,墨色锦袍随风而动,“宫子羽!” 弹石将暗道关闭,他飞身而下与宫子羽擦肩而过,烟雾弥漫开来。 金繁见宫子羽不敌,剑刃毫不犹豫地刺向宫远徵,黑金手套在寒夜里发出零星的火光。 “我没有要放他们走!设的局而已。”宫子羽抓紧宫远徵的肩膀低声吼道。 “有意思,我以为宫门内最有名的纨绔只会牌局,那就让我陪你演得更逼真些!” 两人缠斗一番,宫远徵落于金繁下风。 郑南衣为保上官浅挟持宫子羽,“恭喜你啊,设局成功,虫子进坑了。” “拿解药来换他的命。” “你可以试试,是你先死还是他先死。” 宫远徵将一颗碎石击中宫子羽膝下,宫唤羽飞身而来将郑南衣擒住。 趁众人未及反应,一抹暗红身影不管不顾地向密道奔去,而宫远徵的刀已先一步插入机关。 他的披风划出一道飒爽的风,右手掐住新娘颈间的瞬间,瞳孔陡然颤动几分。 “你……”他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头,清冷的风随即在他眼中荡开涟漪,“你竟……还活着?” “宫门欠我的血债未偿,当然不能如你们所愿!”莹润的双眸正怒视着宫远徵,却让身后看清她容貌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商……商……”金繁惊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身旁的宫子羽向前几步又被他拉回了身边。 “宫冷商?”宫子羽见金繁点头后仍不敢相信。 “冷商,真的是你吗?”宫唤羽刚要上前,我下意识想要阻止他靠近。 单手握住宫远徵的刀刃,鲜红的血在锋利的冷光中格外惹眼,“放我走!” 冷笑染上宫远徵的唇边,刀刃向我的脖子又靠近了几分,直至渗出点点血迹,惹得宫子羽一阵惊呼。 “宫远徵!” 金繁拦住宫子羽,对他摇了摇头,宫远徵与宫冷商之间的恩怨纷纷扰扰这些年,旁人根本插手不得,“我去找大小姐!” “好,快去!” 宫唤羽劝解道,“远徵弟弟,冷商已经为她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了,当年你亲手将她打落风川崖……” “是你……”我蹙眉看向宫远徵,刀刃上的血光倒映在我渐渐冷下去的眸中。 “那是她欠我的!”宫远徵紧盯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月光下凌乱的发丝更显孤冷。 “商宫对她也曾有失公允,说到底宫门也有错!”宫子羽试图安抚他,“宫远徵,这是冷商啊,和你青梅竹马……” “够了!”宫远徵眼尾泛红,凄清月光下我的双眸染上冰霜,孱弱的呼吸几乎要消失在风中,“今日天色已晚,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徵宫,要么死。” “回!当然回徵宫!”宫子羽拉住了宫唤羽的手臂,阻止他开口。 “要回也是回我商宫!”宫紫商闻到宫子羽带新娘出逃的风声,担心生出其他事端,便已往此处赶来。 她稍稍抚了抚胸口,金繁带她一路轻功而至,她有些吃不消,险些吐在他们面前。 宫紫商不确定地探头望了望,“真的是你,冷商!”她悄声将宫远徵的刀刃推开,“我的小祖宗,你这三年都去哪儿了!” 见我掌心鲜血淋漓,立刻呵斥宫远徵道,“你不心疼她吗?你小时候还说要娶她做新娘呢!” 宫远徵冷冽的眉眼轻垂下来,“我才没说过!” “走!跟姐姐回商宫!” 宫紫商作势要带我离开,宫远徵的刀鞘横在我们中间,“她必须跟我回徵宫!” “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你?”宫冷商掐腰瞪着宫远徵,“不然呢?”他挑眉不屑地看着她。 “确实打不……”金繁和宫子羽撇了撇嘴。 “你是谁?” 我一脸戒备地望着宫远徵,宫紫商扭头惊诧地问道,“你不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我是说他是谁?” 宫远徵上前两步,唇边浮现出冷笑,“怎么?装不认识我?” “我本就不认识你,何来装作一说。”我眼里的陌生让身边的宫紫商一头雾水,“冷商,你认得他们吗?” 她指了指宫远徵身后的宫子羽和金繁。 “你怎么这么问?”我狐疑地看向宫紫商,“我当然认得子羽弟弟和金侍卫。”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宫远徵发狠地拉住我的手腕,我脚下被他拽得趔趄。 “你干什么?放手!”我拼命挣扎,但越挣扎掌心渗出的血越多。 “我告诉你,你就算化成灰,也得跟我回徵宫!”我的血浸染进他的袖口,宫远徵额头青筋暴起。 宫唤羽上前拽开了宫远徵的手,“冷商的手受伤了,不如今晚先让她去医馆,我会派侍卫盯着,她跑不了。” 我心中一沉,对宫唤羽有一丝莫名的抗拒,没来由地想要远离他。 宫远徵紧抿着唇,试图平息怒火,片刻对身后的侍卫吼道,“去找莫山先生来医馆,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清冷的月光下一行人向医馆走去,宫唤羽将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我悄声与他拉开距离。 宫远徵这才发现我的右腿有些跛,走路时与常人有些许的不同。 “姐,这怎么回事啊?冷商姐姐这三年都去哪儿了?”宫子羽一路上絮叨个没完没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她怎么偏偏不认得宫远徵呢?”宫子羽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十分不解。 “不记得更好!”宫紫商睥了眼宫子羽继续向前走,“宫远徵那个混帐东西,不记得就是他的报应!” “徵公子该高兴还是难过呀?”金繁抱着剑跟在他们身后,宫紫商冷哼一声,“当年冷商坠崖之后,宫远徵那小子可是把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 “当时他一下失去了双亲……和心仪之人,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宫子羽叹了口气,“怎么偏偏瑜夫人死的时候手里握着……” 宫子羽在宫紫商和金繁的注视下噤了声,这是宫门长久以来不可提及的禁忌。 夜半子时,医馆灯火通明。 莫山先生将我的手包扎后和善地说道,“二小姐,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有劳先生了。” “二小姐客气了,有什么事您打发人尽管吩咐,老朽先告退了。” 宫远徵见莫山先生推门出来,先人一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徵公子莫急,老朽刚刚给二小姐把过脉了,她已内力全无。” “你是说她什么武功都没有了?”宫紫商瞪圆双眼。 要知道三年前的宫冷商武力可与宫尚角不相上下,是宫门建立以来唯一通过三狱试炼的女子。 “可以这么说。” “我是问你,她为什么单单不记得我?”宫远徵不耐地蹙起眉头。 莫山先生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道,“医馆有一种药叫前尘尽,与二小姐现在的症状颇为相似。” “你我皆知,这三年根本没有人取用过这种药。” 宫远徵发上的铃铛微微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无法接受她忘记了他,还是无法接受她还活着的事实。 “夜深了,明日禀报长老院再做定夺吧。”宫唤羽垂眸说道,这时些许侍卫走进了医馆。 “冷商是我商宫的人,为了防止有些人再起杀心,商宫必须保护她的安全。” 宫紫商扬起声调说给宫远徵听。 宫远徵的眉眼沉下来,唇边勾起阴戾的冷笑,“你好像忘了,这里是医馆,我想杀她,谁也拦不住。” “宫远徵,你个卑鄙小人,你果真是没有心的!”宫紫商刚要上前理论,被金繁拉住。 “远徵弟弟,即便冷商真的是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宫子羽顿了顿继续说道,“也要等长老院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宫远徵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宫子羽对身边的金繁说道,“调派羽宫的侍卫过来,没有长老院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医馆。” “是。” 第2章 你怎么敢忘了我? 秋阴时晴,大殿之上。 老执刃和长老们见到我并不惊讶。 因为腿伤,我跪下时宫紫商急忙搀扶住我的手。 “冷商,远徵指认你为杀害徵宫前任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你可认?”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宫冷商,你若装作不知,我徵宫有千百种毒药可以让你开口。”宫远徵阴沉着脸,眸里满是狠戾。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他们?” 他怒视着我,“好一个无冤无仇,无锋细作你也配说无冤无仇?” 月长老呵斥一声,“远徵,不可妄言!” 宫子羽转身缓缓开口道,“冷商姐姐,你这三年去了哪里?” “后山。” “是谁救了你?” “是我。” 大殿外传来一声侍卫的低喊,“角公子到。” 我转过身下意识扑向宫尚角,他蹲下身将我拉进怀里。 “尚角哥哥。” “没事,别怕。”他抚了抚我的背,因为赶路呼吸还没有平复。 “你为何离开后山?” 点点恨意在我眼中晕开,“我要给我娘报仇!” 他垂眸叹息,“你身子还未痊愈,等你养好再说。”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宫远徵上前一步,蹙起的眉心里满是焦急。 宫尚角将我扶了起来,“你先回医馆,这里交给我。” 我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宫尚角理了理外衫,“是我救了她,我当年在后山闯关,拜托月公子照顾。” 宫远徵眼尾泛红,“她为何偏偏不记得我?” “当年月公子救她时冷商全无求生的念头,为了让她活下去,月公子调配了前尘尽,让她忘记了一些往事。” 宫尚角看着宫远徵低落的眉眼,眼里涌上疼惜。 “前尘尽会忘记令自己痛苦之事,也许冥冥之中上天替冷商做了选择。”月长老说道。 “简直不要太好了!”宫紫商暗自叫好,宫子羽瞥一眼她,垂下眼眸。 “远徵,我担心你后悔,事实证明,冷商坠崖后你也确实后悔了。”宫尚角叹了口气。 “请长老们和执刃准许重审此事,还冷商一个公道。”宫唤羽向长老们拱手行礼,宫子羽和宫紫商也紧随其后。 “既然冷商已回宫门,那就好好查一查这桩往事吧。”老执刃沉思片刻开口道。 宫唤羽藏起眸中的晦暗,“冷商也不能一直住在医馆,不如让她暂时住在羽宫吧?” 宫远徵不肯,宫尚角以角宫宫主之名担保我的安全,帮助宫远徵将我留在了徵宫。 “如若冷商出了事,我给她赔命。” 花长老开口道,“既然尚角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决定吧。” * 宫紫商从大殿出来后径直来到医馆,她带了很多我以前爱吃的点心。 “较先前更瘦了些,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宫远徵要是苛待你,你就跟我说,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抿了口茶,“我以前真的伤害过他的双亲吗?” 宫紫商一愣,不知是否应该告诉我。 宫子羽见我不解说道,“告诉冷商姐姐吧,她总得知道自己为何被打下风川崖。” 宫冷商叹了口气,“没有人真的看到,只不过瑜夫人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你的令牌,而老宫主手下有未写完的血字,看上去像是“冷”。 “难怪……” 宫子羽宽慰道,“冷商姐姐,远徵弟弟那时候不过才十五岁,一时冲动,加上你的身世,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我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以前跟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宫紫商想起宫冷商坠崖这件事就咬牙切齿。 宫子羽“啧”了声,“你干嘛骗她?” 他顿了顿,“你们感情挺好的。” 金繁嘟囔道,“你得跟她说是哪种好?” “用你告诉我?”宫子羽睥了眼金繁。 “你凶什么凶!”宫紫商立刻维护。 “难道……我跟他……两情相悦?”我试探着说出口,语气甚是怀疑。 宫子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怎么可能!”我惊呼出声。 “谁说不是呢!”宫紫商立刻接话,“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忘记了就忘记了,等姐姐给你介绍更好的!” “嘭”地一声,门从外被推开,宫远徵出现在门口,残阳落在他肩头,眉眼间的阴冷未减半分。 “宫门最闲的两个人果然在这儿啊。” “你会不会说话,宫远徵?”宫紫商站起身瞪着他。 “你们要是这么喜欢医馆,我可以让你们一辈子都留在这儿。”他挑眉抚了抚自己的手套。 “那什么,商宫还有些事,我们也该回去了。” 宫子羽撇了撇嘴站起身,“冷商姐姐,有事你就打发侍卫到羽宫和商宫找我们。” 我点了点头,他们这才离开了医馆。 待门关上后,宫远徵简洁明了地说道,“跟我回徵宫。” “我不去。” “长老院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他上前两步,摸了摸自己的佩刀。 我站起身,“我要去找尚角哥哥。” 经过宫远徵身侧时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跌坐在地,拼命捶打他的手,“你放开!” “宫冷商,你怎么能忘了我,怎么敢忘了我?”他眼眸一瞬泛红,我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丝委屈。 我握住他的手腕,腕间有一条与我手上一样的花绳。 “徵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被他掐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声音也断断续续。 他手腕处已被我抓出血痕,却仍未放手。 “放过你?”他眯起眼睛,唇边勾起戏谑的笑,忽而放开了手。 我急忙抚了抚胸口,脖子上已出现一道红痕。 下一刻刀尖抵在了我眉间。 “你选一个吧?”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怜惜,我一度怀疑宫子羽是不是骗了我。 我与宫远徵曾经两情相悦? “我会让你记起我的,倘若你真的记不起我……”我在他眼眸里看到了可怖的笑意,“那我会在及冠后向长老院提出娶你为妻。” 他蹲下身挑起我的下巴,指尖揉捻时低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你这辈子都休想忘记我。” * 踏入徵宫时,入眼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仿佛我从未在宫门见过这个地方。 “二小姐,真的是您!”一个侍女冲到我身旁,惊喜地跪下身,抬头时我看见她红了眼眶。 她胡乱地地拭去了自己眼尾的泪,“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记得她,她叫晚樱,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侍女,但她不是应该在商宫吗? 晚樱扶着我进了侧殿,我眼眸骤然瞪大,“这不是……” 侧殿的布置与我在商宫的寝宫几乎一模一样。 “三年前您失踪后,徵公子就命人将您的东西全都搬来徵宫了,我也是在那时来到这儿的。” 我将寝宫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实有很多我记不起来的东西。 首饰盒里的小铃铛。 衣柜底层的金丝软甲。 博古架上的出云重莲。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宫远徵确实与我关系匪浅。 第3章 你哪儿都不能去! 霜寒深秋,层林尽染。 我刚回徵宫不久,老执刃和宫唤羽竟遇害了。 夜深,我走出偏殿,抬头便见暗哨亭亮起红灯,千灯警戒,侍女们捧着白绫脚步匆匆。 宫远徵从宫外进来,他从侍卫手里接过手炉塞进我手里,又吩咐晚樱明日去制衣坊取新做的的冬衣。 那手炉似是新制的,炉身圆润,铜制紫红。 他提着灯,我们一前一后向羽宫走去。 前脚刚踏进羽宫,宫子羽便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指责宫远徵,“宫门嫡亲一直服用你制作的百草萃,理应是百毒不侵!” 宫远徵看着棺材里的老执刃和宫唤羽,怔在原地。 “为何父兄中毒身亡?你们徵宫到底在干什么?”他扯住宫远徵的前襟,怒不可遏。 “子羽……”我下意识拉住宫子羽的手,宫远徵见我被拽得险些摔倒,用力推开了宫子羽。 我垂眸无措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维护宫远徵已融进我的骨血,成为了本能反应。 “住手!远徵!”月长老呵斥道,“不可对执刃无礼!” 宫远徵错愕不已,瞪圆双眸,“执刃!就他?” “远徵!” “荒唐!宫子羽也配做执刃?”他怒吼一声,“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我哥哥宫尚角!” 月长老解释缘由,但宫远徵根本听不进去,他刚要辩解便被花长老呵斥住了。 “有任何争议,等尚角回来再说!” 宫远徵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羽宫。 我倾身行礼,想要开口替宫远徵解释,他来羽宫其实本意也是想要帮忙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此时的我,与他似乎并没有这么熟络,下意识的维护让我有些抗拒。 那日后,宫子羽便开始暗中调查老执刃和宫唤羽的死因。 宫尚角回到宫门后指选新娘一事也继续进行,但奇怪的是宫远徵也被一并叫了去。 日暮将至,宫远徵仍旧未归,我从侍卫口中得知,长老院要求宫远徵在本次选婚中选择一名新娘留在身边,暂做随侍。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确实都不适合从山谷之外迎娶新娘,宫远徵又马上要成年了。 思来想去,再待在徵宫怕是不合规矩,便让晚樱替我收拾了行李。 翌日清晨,我跟晚樱踏着重露一早就来到了女客院落。 入眼便是宫远徵的背影,他正伸手扶住一名女子,而她从宫远徵腰身后摘下了他的暗器囊袋。 就在此时我身后的两位徵宫侍卫忽而行礼并喊了句,“徵公子。” 声调要比平时高出许多,他们是想提醒宫远徵,果然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 宫远徵转身见我站在不远处怔了怔,眼里一瞬染上些许慌乱。 他快步走到我身前,瞥了眼晚樱臂弯里的行李冷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面上虽平静,但心里却有几分难言的滋味。 “我听说长老院让徵公子与角公子、羽公子一起指选新娘。” 我微微侧身瞥了眼不远处的上官浅,以为那是宫远徵选择的新娘,“我想我再待在徵宫怕是不太合适了。” “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宫远徵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你哪儿都不能去!” 女客院落内的其他新娘和侍女见到这一幕纷纷侧目,我急忙抬手想要挣开他。 “你先放手。”我的手腕已经隐隐作痛。 他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上官姑娘,我一会再来接你!” 我就这么一路被他拽着在山路上踉踉跄跄,片刻实在忍不住手腕袭来的痛感,我拽住了他的衣袖,“宫远徵,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稍稍卸了力道,“你不挣脱,我不就不会这么用力了吗?” “强词夺理。”我摸着已有些红肿的手腕,眼尾泛红。 眼见天色已不早了,宫远徵还要去接上官浅,他走近我几步威胁道,“我还要送上官浅去角宫,自己回徵宫和我抱着你轻功回去,你选一个吧?” 自重逢后,他好像总是让我做选择。 我当然选择自己回去。 但回徵宫前,我先去了趟角宫,一来是去看宫尚角,二来是要回宫远徵的暗器囊袋。 上官浅推门后发现我正坐在软榻上一怔,“二小姐怎么来了?” “我来看尚角哥哥,听说上官姑娘的嫁妆里有许多好茶,便来讨一杯吃。” 上官浅当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一边煎茶一边不时抬眸看我几眼,“二小姐等了许久,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吃茶吧?” 我勾唇望向她,开门见山,“上官姑娘对暗器也有研究?” 她倒茶的手一顿,心下了然我看到了她偷拿宫远徵的暗器囊袋。 “二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放下茶杯,眼中波澜不惊。 我内力全无的消息除了几位嫡亲无人知晓,我呷了口茶,“你既进了宫门,想必对宫门上下应该有所了解。” “二小姐,请明示。” 不得不承认,她遇事沉稳,丝毫不慌。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我转了转手上的茶杯,她望向我时眼里多了一丝恐惧。 自朗弟弟和泠夫人去世后,宫尚角独担起守护宫门威望的责任。 宫门的老一辈中宫流商重伤卧床,老执刃终身不得出旧尘山谷,十五岁的我因自幼武力出众,天赋异禀,被选中与宫尚角一起斡旋江湖。 为了宫门族人的性命,我们的刀尖沾过无数歪门邪派和无锋的鲜血,手段狠厉、杀伐果断正是那时在江湖中流传开来的。 上官浅颔首,声音微微颤抖,“二小姐,我知错了。” 她这副样子在我看来更像是故作姿态,但确实楚楚可怜。 “囊袋呢?” “我扔在河边了,应该会有侍卫捡到送回徵宫。” 她垂着头,生怕惹怒我一般。 “好茶。”我放下茶杯,从容一笑。 推门出去前,我侧过脸眉眼凌厉地警告道,“既已入宫门,不该做的事情别做,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 果然,月上树梢,宫远徵的暗器囊袋已由侍卫交到了徵宫。 院子里种了几株昙花,我正在舀水侍弄花草,便替他接下了。 这是我回到徵宫后第一次来他的药房,一棵古树在檐外枝繁叶茂,我在软榻上坐下,盯着桌上的暗器囊袋出神。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打开了囊袋,拿出里面的暗器翻来覆去查看,总觉得莫名熟悉。 难道这暗器也与我有关? 就在我疑惑不解时,宫远徵走进了药房,他看到我手里的暗器时瞳孔一震。 “谁让你碰的?” 第4章 你就这么想忘了我? 我还未及反应,暗器已被他夺了过去。 他蹲下身,摘下手套,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一颗百草萃放入我口中,动作极快。 这时我才隐隐察觉到身体的不适。 宫远徵起身从桌案上的锦盒里翻出一瓶解药,快步来到我身边,“快把它喝了。” 待我喝下解药后,周身已经冷到颤抖。 我内力全无,即便是微弱的余毒也招架不住。 天旋地转间宫远徵已抱起我,慌张地跑向侧殿,吩咐晚樱拿来厚被子。 “再去拿两个火盆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我被他包裹地严严实实,额头沁出薄汗,碎发贴在脸上,“你在暗器上淬毒了?” 宫远徵一怔,“关于我的事,你当真是一件也记不得了。” “好冷……”我浑身忍不住发颤,脸色苍白。 他剜了我一眼,“至阴之毒,能不冷吗?” 宫远徵看我浑身战栗,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我拉进了怀里。 我在他肩头沉沉睡去,鼻息落于耳后,他耳尖微微泛红。 梦里遇见一位少年郎,容貌始终看不真切,但发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他满心欢喜地接过我手里的暗器囊袋,告诉我他想淬的毒。 * 寒意浓,清霜铺地。 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 宫远徵这段日子回徵宫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不在我反而自在些。 经长老院同意后,宫尚角派人去后山将我常用的药都取了回来。 因我坠崖后浑身是伤,月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定要记得药浴。 徵宫的浴房宽阔明亮,氤氲雾气里夹杂着茉莉熏香的味道。 我刚要起身,门突然被推开了。 还好有屏风的遮挡,我蹙眉问道,“谁啊?” 宫远徵徐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宫远徵!你知不知羞的啊!” “这是我家,你用的是我的浴房。”他理所当然地挑挑眉。 我气急败坏,“是你非留我在徵宫的!我现在就想走!” “现在恐怕不行了,姐姐。”他眉眼一弯,听到“姐姐”二字时我顿感脊背发凉。 我心里想着从前他找我麻烦时定是这样喊我的。 “长老院让我指选新娘时,我说我这辈子只想娶你,他们已经同意让你留在徵宫,待我及冠后再行娶亲之仪。” 他故意说些混账话气我,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谁同意了?我不同意!” “那你只能去长老院说了。” 我怒视着宫远徵,他见我气结的模样,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上来。” “你在这儿我怎么上来啊?” 宫远徵忽然瞥开视线,“你……”他指了指我胸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因生气险些从水里探出身子。 我往水里缩了缩,“小小年纪还未及冠,心里都是些什么肮脏东西!” 宫远徵回头玩味地看着我,“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肮脏’。” 他话落我立刻噤了声,毕竟敌我局势不利。 宫远徵这才转身欲走回屏风后,“卑鄙。”我小声嘟囔一句。 他止了步子,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桌上,而后将自己的手套取下。 我惊诧地看着他的手抚上腰带,“宫远徵!” “怎么?怕了?”他蹲下身笑看着我,“姐姐。” 我当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你要是敢下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哟,那正合我心意,省得我动手了。”他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宫远徵站起身走回屏风后,“快点上来。” 我穿好里衣,整理长发,不知是浴房蒸腾的热意,还是宫远徵忽然闯进来,我耳朵发烫,心跳也不禁快了许多。 他将药碗递给我,“喝了。” “这是什么?”我蹙眉问道。 他歪头弯起眉眼,“怕我毒死你啊?” “也不是没可能。”我面色不善,突然很想捏捏他的脸泄愤。 这个想法一出,我自己也被惊了一跳。 “我试配的前尘尽解药。”他沉下脸,薄唇紧抿。 我一怔,心口似被攥紧,“我不喝。” 他上前一步,我不禁后退,“你就这么想忘了我?” “如果我的记忆选择忘记你,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眉眼冷下来。 想起坠崖后在月宫疗伤的那段痛苦日子,我便心生寒意。 “如果当年没有服下前尘尽,我或许根本不会活下来!”我的后背已经贴上墙面。 宫远徵仍不肯作罢,他的手抚上我的后颈。 我眼眶已然温热,“倘若我不是害死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呢?” 他眼波微动,“就算不是你所为,也与你有关。” 宫远徵将药碗递到我唇边,“就算为了查清旧案,你也要想起来。” 我拼命推搡他,争执间药碗被我错手摔在地上。 那一刻我的瞳孔里倒映出宫远徵猩红的双眸,从心底里我抗拒想起往事。 也许那段记忆曾让我痛不欲生,我已全无面对一切的勇气。 宫远徵后退几步,他蹲下身缓缓拾起碎碗。 忽而指尖出现一抹鲜红,我下意识伸出手,又克制住自己收回了手。 “我说过,就算你记不得了,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忘记我。”雾气模糊了他的脸,但声音里的颤抖清晰可闻。 “我不会嫁给你的!” “活着难以忘记,死又何尝不是呢?”他眼尾出现了清晰的泪痕,我呼吸一滞。 他说的确实没错,如果他死了,我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你疯了,宫远徵!” * 那天在浴房争吵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默契地躲开对方。 他没再逼我喝前尘尽的解药。 晚樱将点心在桌子上一一摆好,又替我斟了一杯茶。 我拿起一块不解地问,“怎么这么多?” “膳房说是角公子吩咐的,您体弱需要好好调养。” 我垂眸犹豫片刻,“要不你把这几盘拿去给徵公子。” 我莫名觉得他会喜欢甜食。 晚樱笑意吟吟,“二小姐这是关心徵公子?” 我嘴硬道,“才没有。” “二小姐有所不知,自三年前您坠崖后,这还是第一次有甜食进徵宫。” 听到这话,我微微一怔,看来我的感觉有时候也不一定准确。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宫远徵不是爱吃甜食,他只是喜欢陪着我。 第5章 你担心远徵? 霜寒露重的夜里,不知为何我一直睡不安稳。 披着外衣打开门,晚樱将手炉递给我,“二小姐,夜里冷,当心着凉。” 我望了眼正殿问道,“徵公子回来了吗?” 晚樱吞吞吐吐,“奴婢不知……” 我心里一阵不安,紧了紧颈间的银白狐狸毛便走了出去。 “二小姐,徵公子……”正殿门口的侍卫互相看看,谁也不肯说。 “你们不告诉我,我就去角宫问。” “……禀告二小姐,徵公子被关入地牢了。” 我蹙眉一惊,“为何?” “医馆的贾管事说徵公子命他替换了老执刃和少主的百草萃配方。” “怎么可能呢?” 下意识里我很相信他,相信他作为徵宫宫主的职责。 顾不得夜深叨扰,我在晚樱的搀扶下来到了角宫。 宫尚角看我行色匆匆忽而勾唇,“你担心远徵?” “都什么时候了,尚角哥哥。” 他摆了摆手,“没事,我会尽快查明,还远徵弟弟清白,只是……” 我心下了然,“只是他要受些皮肉之苦。” “是。” 我清了清嗓子,“我能去地牢看看他吗?” “去倒是可以,但恐怕他不会见你。” 正如宫尚角所说,传话的侍卫告诉我,宫远徵不想见我。 他只说让我帮忙照顾院子里的昙花以及药房里的出云重莲。 “谁要帮他侍弄花草,都枯死才好!” 话虽如此,我每日还是悉心照顾,出云重莲的长势极好。 自知道宫远徵的暗器囊袋被上官浅偷过后,不知为何,我总想着重新给他铸造一副。 我把中毒那天看过的暗器样式进行改动,画成了图纸。 再踏进商宫恍如隔世,侍女和侍卫对我恭敬行礼,眼里却掺杂着不明的意味。 我没有去拜见父亲和姨娘,径直去了宫紫商的铸造坊。 宫紫商摊开图纸,来来回回地打量,“你这暗器样式怎么有些眼熟?” “宫远徵的暗器,我改动了一些,想给他做副新的。” “你还记得?”宫紫商惊诧道,“之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我摇了摇头,“没想起来,只不过近日见过罢了。” 宫紫商放下图纸,倾身凑近我,“你懂药理吗?” “我以前还懂药理?” 宫紫商点了点头,“你果真把与宫远徵有关的事全都忘记了!姐姐甚是欣慰!” “铸造、药理、武力、才学……相貌。”宫紫商掰着手指头,“老执刃可是说过,你是宫门建立以来最天资出众的孩子!” “可我现在不通药理,也没有武力。”我垂眸惋惜道。 “都怪宫远徵!要不是他,你怎会变成这样!”宫紫商咬牙愤恨道。 “我跟宫远徵以前……”我不知如何开口谈起我和他的往事。 宫紫商心下了然,她本不想说,可又看不得我祈求的眼神。 “打个比方,我对金繁是我强扭的瓜,硬要啃一口看甜不甜?” 我在心中暗自敬佩宫紫商,勇敢执着于自己喜欢的人。 “而你和宫远徵是……天作之合。”她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说实话这些日子我能感受到宫远徵下意识的关心,就像我那些本能的反应一样。 似乎都在隐隐告诉我,我们相爱过的痕迹。 但天作之合,我怀疑是宫紫商夸张的说辞。 “三年前,你跟宫尚角斡旋江湖归来,身上的杀气令人胆寒,宫门上下都对你敬而远之。”宫紫商眼里涌上疼惜,叹了口气。 “只有宫远徵每日都来商宫接你去医馆,想方设法给你弄来旧尘山谷集市上的小玩意,逗你开心。” “以前每年你的生辰他都会准备惊喜,跑来商宫在你寝宫外等上一整晚。” 宫紫商仿佛在宫远徵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听到这些话,我忽然鼻子一酸。 “他以前会经常闯祸吗?” 宫紫商点了点头,“宫门家规除了我,他犯的最多。” 想起从前一起在长老院罚跪的日子,宫紫商眼里浮现出笑意,“他总是在你身边,‘姐姐’叫个不停,哄你心软,替他想办法求情。” 难怪那日在浴房我听他唤我“姐姐”,顿时“头疼”不已。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垂眸欲言又止。 我察觉到,“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你坠崖失踪后,宫远徵把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 他熬过了此生最艰难的时光。 “这期间出过一件事,据说整个医馆乱作一团,但宫尚角封锁了徵宫上下,没有流传出具体发生了什么。” 自那之后,宫远徵性情大变。 宫紫商收下了图纸,答应帮我寻些上等玄铁。 我一路心神恍惚地回到了徵宫,站在渐渐熟悉的院落中央,忽然眼眶一热。 除了宫紫商告诉我的,还有一些连她都不知晓的事。 比如我住的偏殿里有一朵出云重莲。 刚回徵宫时柜子里就有很多新制的衣裳,看样子是近一年的。 首饰盒里有一根抹额,似是经常拿出来看,纹饰已有些模糊。 风吹动落叶簌簌,我抬头望见廊檐透过的阳光,在地上留下斑驳树影。 到底忘记爱人更残忍,还是记得更残忍些呢。 * 那日晚樱帮我收拾行李去女客院落时,在偏殿柜子的深处发现了一个药瓶。 闲来无事,我便让她取出来了。 我仔细打量着瓷瓶,青白釉在烛火旁泛着柔和的光。 确定自己不记得之后我试着打开了塞子,用手轻轻煽动气味闻了闻。 忽然门被推开,带着鱼贯而入的冷风,宫远徵扑过来夺走了药瓶。 他慌里慌张地塞上瓶塞,一脸怒意。 “上次碰暗器囊袋的教训,你还没受够吗?” 我不解,“这是我寝宫的东西,理应是我的吧。” “那你记得是什么吗?”他冷着脸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 “不记得的东西,你说是自己的,那你还不记得我,怎么没见你说是自己……” 他别扭地站起身,我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你喝酒了?” 他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宫远徵没好气地“嗯”了声。 “你刚从地牢出来,身上有伤还喝酒?” “你管我?”他声音竟掺杂着一丝委屈。 我没有放开手,好奇地歪头看着他,“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这瓷瓶里是什么?” “是我落在这儿的,跟你无关。”他扯了扯被我拉住的衣袖。 看着他因为醉意而红透的脸,我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毕竟平时的宫远徵,斗嘴很难赢过他。 她拉住他的衣袖站起身,因为腿伤有些许踉跄,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我。 他看向我的眼眸有片刻愣神,而后想收回手。 我收紧纤指,将他拽向自己,宫远徵因为喝醉,步子不稳。 瞬间凑近的身影,让他呼吸一滞,喉结不禁滚动一下。 宫远徵眸光盈盈,薄唇紧抿。 趁他不备,我从他手里抢过瓷瓶。 “宫冷商,还给我!”他因为焦急而面色涨红。 “你这么着急,说明不是药。”我顿了顿,“是毒。” 我放开了手,“毒一向是放在医馆或者徵宫的药房,而这瓶藏在柜子的深处,说明外人并不知晓。” 他上前一步想要抢回去,发间的铃铛微微作响。 我退后躲开,“我不记得,说明这毒跟你有关。” 他显然有些慌了,拉住我的手腕,将瓷瓶抢了回去。 我怔了怔,“难道……这是你为自己准备的?” “胡说八道!”他低吼一声。 可眼里的慌乱出卖了他。 宫远徵转身出了偏殿,背影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第6章 献丑了 自上官浅嫁入角宫后,我们再未见过面。 近日医馆陆陆续续送来汤药,从最初的一碗竟渐渐增加至四碗。 调理身体的参苓白术散,治疗腿疾的羌归秦艽汤,安养心神的茯芝五味汤,抵挡毒瘴的白芷金草茶。 上官浅打发侍女邀我和宫远徵去角宫用午膳,我本不想去,但奈何口中苦味难退,便应下了。 我们俩在角宫门口才相遇,他从医馆而来,行色匆匆。 见到我先是一怔,而后开口调笑道,“我以为二小姐这么挑食,不愿意来呢?” “我以前挑食?”我挑眉将信将疑。 我斗嘴赢不过宫远徵,但若关于他的事,我不记得了,他就会生气。 明明他知道我服过前尘尽,但仍旧次次如此。 宫远徵冷哼一声,转身进了角宫,若不是在外,他定要开口讽刺我几句不可。 待我们走进正殿,宫尚角已落座。 “今日怎么这么丰盛?”宫远徵看着桌上的菜肴不解地问。 上官浅端着汤走进来,“饭菜正热,二位来的刚刚好。” “辛苦嫂嫂了。”我垂眸行礼。 毕竟上官浅是宫尚角的妻子已成定局,该有的礼数自不能少。 而且俗话说,吃人嘴短。 我们落座后,宫远徵盯着桌上的菜愈发疑惑,“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上官浅勾唇,“献丑了。” “是挺丑的。”宫远徵冷笑一声。 宫尚角似乎已经习惯,他岔开话题,“这是什么?” “像是……野鸡?”我望向上官浅,眉眼含笑。 她“嗯”了声,“特意吩咐厨房去山上打的野鸡,去皮剔骨炸过一遍再下锅煎炒。” “上官家是大赋城的望族,你是大小姐,还会这些?”宫尚角问道。 “我娘说过,女子会做菜才能留住人。” 此话一出,宫远徵忽而看向我,眼眸里有些许的失落。 “你看我做什么,我不记得我会做菜。” 果然他咬牙切齿地对我笑了笑。 见宫远徵未等宫尚角便开始动筷,上官浅疑惑道,“远徵弟弟不等等角公子再吃吗?” “哥哥宠着我,从小到大好吃的都先让我吃。”他挑眉一笑,颇为得意。 “宠归宠,礼数总得有吧?”上官浅故意说道。 “兄弟之间,何须礼数。”宫尚角开口平息,宫远徵一脸得意。 上官浅可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我看执刃大人好像挺讲礼数的。” 宫远徵刚要放进嘴里的菜又放了下来,“所以他不是我们兄弟。” 我见他们又要开始斗嘴,伸手拿起筷子。 “什么意思?”上官浅不解。 “而且他也不是执刃。” “吃饭。”我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宫远徵碗里。 宫远徵见我给他夹菜,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上官浅拿起汤碗,“二小姐自己吃吧,远徵弟弟碗里还有。” 宫远徵不依不饶,“不许叫我远徵弟弟,只有我哥可以叫我弟弟。” “远徵弟弟,喝汤吗?” 我故意将“弟弟”二字咬重,他剜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宫尚角唇边带笑,他好像很喜欢看我们斗嘴,乐此不疲。 宫远徵继续看向上官浅,“你不是很讲礼数吗?那以后就叫我徵公子。” 接着转头威胁我,“还有你,不许叫我弟弟。” “成亲以后,就可以叫弟弟了。” 宫尚角冷不防的一句话,我们三人皆是一愣。 我垂眸轻笑,被宫远徵狠狠地瞪了一眼。 “哥哥向来素食,荤食也只吃炖汤,二小姐跟他一样,你这一桌子菜怕是要浪费了。” 我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太平了,索性由他说去。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脾胃不好,食欲不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日日见他们只食一餐,你难道不心疼吗?” 我刚要解释我有额外的点心,但想想还是算了。 宫尚角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官浅立刻放下碗筷,“小女知错,还请公子责罚。” “哦?你错在哪里?” 看着满桌子的佳肴,我也只能放下碗筷。 “错在擅自揣度公子心事。”上官浅一脸委屈。 “你揣度到什么了?” “只食炖汤,不食完整鸡鱼,我猜是因为他们的眼睛。” 我垂眸,暗自为上官浅的玲珑七窍心赞叹。 “爹爹曾经告诉过我,常年征战沙场的士兵都不太吃鱼,因为鱼眼和死人的眼睛一样。” 宫尚角微微弯起唇角,上官浅接着说道,“角公子这些年为了宫门出生入死,经历了太多血腥场景,其实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话落她眸中已有些许泪光,忽而看向身旁的我,“二小姐也曾随角公子斡旋江湖,想必也是这个缘由。” 宫远徵忍不住开口,“你知道的还挺多。” 上官浅我见犹怜的模样确实令人心生疼惜。 宫尚角见她舀了一碗汤说道,“不给我吗?” 她抬眸楚楚可怜,“嗯?” “你盛那碗汤,不是要给我吗?” 宫远徵见宫尚角接过那碗汤,蹙眉拿起汤碗也盛了一碗。 “给。”他将汤碗递给我。 宫尚角轻笑一声,对我挑了挑眉,示意我接过汤碗。 “谢谢远徵弟弟。” “哼。” * 角宫院子里种满了杜鹃花,少了以往的死寂沉闷。 饭后我借口有事与宫尚角说,想支开宫远徵。 他临走前颇为不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你还未及冠,大人的事少打听。” 宫尚角见我把宫远徵气走,忍不住笑意,“以前你们也总是这样,吵吵闹闹。” 角宫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我垂眸盯着杜鹃盎然的枝叶,“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7章 你能叫我一声阿徵吗? 角宫院子里种满了杜鹃花,少了以往的死寂沉闷。 饭后我借口有事与宫尚角说,想支开宫远徵。 他临走前颇为不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你还未及冠,大人的事少打听。” 宫尚角见我把宫远徵气走,忍不住笑意,“以前你们也总是这样,吵吵闹闹。” 角宫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我垂眸盯着杜鹃盎然的枝叶,“可惜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宫尚角见我神色失落安慰道,“慢慢来,等你什么时候想记起来,我命医馆研制出前尘尽的解药。” 他不知道宫远徵其实已经在试配解药了。 我点了点头,从袖口拿出一张画纸。 “尚角哥哥,你认得这个瓶子吗?” 宫尚角拿过手,仔细地看了看,“不认得,怎么了?” “这瓷瓶放在徵宫侧殿的柜子深处,宫远徵见了紧张得不得了。” 宫尚角蹙眉思索片刻,“原来藏在那儿了。” “什么?” “你跟我来。” 宫尚角带我回到了正殿,从柜子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这叫送仙尘,你还记得吗?”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过来坐。” 他给我斟了一杯茶,思索许久缓缓道,“有些事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既然你问起来便告诉你吧。” 我隐隐不安,“你说。” “你坠崖的那年,远徵他曾自戕过。” 我瞳孔微颤,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宫尚角看着我一瞬泛红的眼眶,默默点了点头。 那时候宫远徵将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除了宫尚角,谁都不见。 他将我的物什从商宫搬回了徵宫的侧殿,每日都细细擦拭一遍,那根我送给他的抹额,他日日都拿出来看,可睹物思人才是最无法令人释怀的。 “他跟我说,只要一闭上眼就全都是你的音容笑貌,因为无法面对你,他整日整日地熬着。” 宫尚角心口钝痛,他疼爱的弟弟如他所想的那样,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中。 “许是实在熬不住了,你生辰那日他服下了送仙尘,那天我格外心绪不宁就去了徵宫,这才侥幸将他救下。” 送仙尘是宫家自己的毒药,此毒发作极快,若不及时解毒,必定身亡。 宫尚角眼尾泛红,垂眉强忍住泪意,“我们自小就被教导各宫之于宫门的责任,远徵弟弟是徵宫这一辈唯一的血脉,如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又怎会选择那条路。” 以前宫尚角认为该给宫远徵一些时日,让他独自化解心中的郁结,但自那日后,宫尚角只要在宫门就日日来看望宫远徵,外出时也嘱咐徵宫的侍卫常去留意宫远徵的一举一动。 “我听说他又研制了一味毒药,百草萃对其无效且无解。” 宫远徵不想宫尚角担心自己,便将那毒藏了起来。 我垂眸看了看桌子上的画纸,“是这个?” 宫尚角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我眼眸酸涩,关于我与宫远徵的感情,直至此时我才有所相信。 “冷商,在后山救下你后我从未告诉过远徵。” 宫尚角叹了口气,“我想不到万不得已,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毕竟受到伤害的是你。” * 冬至,漫天风雪,遮天蔽日。 我在坠崖后失去内力,也因此伤了身子,前几日不小心着凉,感了风寒。 偏殿在宫远徵的吩咐下又加了两盆炭火,屋外雪飘如絮,但我却体内燥热,手脚冰凉,额头因热病沁出薄汗。 晚樱多次想打发侍卫去医馆寻宫远徵,均被我拦下,“无碍,别去打扰他了。” “二小姐,门外来了位客人说要见您,是个孩子,看着面生。”侍女踏着冷雪进来,急忙转身把门关上,将风雪隔在屋外。 “去拿我的外衣。”晚樱将我扶起,“二小姐要不还是明日再见吧?” 我摇了摇头,“该是位老朋友,他出来一次不容易。” 院里的枯枝因积雪而微微颤抖,萧瑟的冷风滑过肌肤带着刺骨的寒意,雪重子站在院中央,肩头已有落雪交叠,银素的长发在恍惚的灯火下柔和几分,那一抹轻微的暖意与漫天风雪格格不入。 “许久未见。”他望着我缓缓走到面前,淡漠的薄唇轻启,眸光清冷而深邃。 “让你们担心了。”我垂眉颔首,他曾救过我的命。 雪重子与花公子不同,他出后山想必已征得雪长老的同意,但看他的样子似乎走得有些急,额头有轻微的薄汗,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清晰。 “这是给你的。”纤长的指尖上立着一个青色瓷瓶,待我接过后便转身离去,缓缓前行的一袭白衣慢慢与漫天的雪幕融为一体,我低头看了看手里还略带余温的瓶子,甚至没来得及与他道谢。 待宫远徵踏着厚厚的积雪回到徵宫时已过子时,那夜我辗转反侧,睡得十分不踏实,积雪将他的脚步声隐没在风中,我心中莫名觉得他会在偏殿外,便披着外衣打开了门。 他果然站在门口,站在灯火下洋洋洒洒的柔雪中。 他见我走下台阶,先是一怔后立刻走了过来。 宫远徵放下手里的食盒,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 幽冷的夜里,我听见他发上的铃铛声掠过我耳边。 “睡不踏实吗?”他有些别扭,微微蹙起的眉心有风雪落下。 我见雪在他肩头越落越多,寒风侵肌,于是试着开口问道,“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他出神地望着我,倏地勾唇摇了摇头,“不了。” 宫远徵将地上食盒递给我,“这里面是医风寒的汤药,你喝下后早些歇息吧。” 我点了点头接过食盒,犹豫着说道,“谢谢。” “天寒,回去吧。” 他就那样安静地望着我,唇边噙着笑意,好似我们从未分别过一样。 行至门口,我刚踏进殿内,忽然听到他开口。 “你能唤我一声阿徵吗?” 我缓缓转过身,盯着他温和的眉眼,许久没有开口。 我们一个站在殿内,一个站在殿外,涌进门内的风雪在两人呼出的热气之间陨落成雾。 “罢了。” 他垂眸,唇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我看着他转身向正殿走去,背影渐渐被风雪晕染。 回去后我打开了食盒,除了一碗汤药,还有一个锦盒,里面是我从前爱吃的蜜饯。 第8章 疼就说疼 今年旧尘山谷的积雪格外深,山路上值守的侍卫渐多,往来的侍女忙着给各宫备足炭火,静谧的山谷回荡着匆匆的脚步声。 自服用雪重子送来的药后,六脉调和,想必是月公子前些日子潜心培育的灵芋草发挥了效果。 待在徵宫的日子愈发无趣,我便提出跟宫远徵来医馆看看。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我坐在医馆窗边的榻上整理医案。 我虽不懂药理了,但看过的医书几乎过目不忘,也许原本就是曾经看过的。 前些日子见山谷里的毒瘴愈发加剧,我便想着从荆芥先生往年的医案中找些头绪,这才发现医馆库房里的许多医案已经生腐,许是今夏的梅雨时节比往年多了些许时日,潮湿阴暗的库房没能得到充分通风。 那晚宫远徵给我送药后,我常听晚樱提起,夜里见宫远徵站在偏殿外许久。 但他从未敲过门,不曾打扰我,我便随他去了。 漫天飞雪的夜里寒气袭人,即便他身体康健,用内力运功来抵挡风雪也禁不住这般折腾,不日便得了风寒。 “咳,咳,咳。” 宫远徵不适地抚了抚胸口,我放下毛笔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 “你这几日睡得倒是很熟。” “医馆如此忙碌,徵公子还要偷闲站岗,有时间不如多休息休息。” 我沾了沾墨继续誊抄医案,出乎意料宫远徵听了我的话竟没有反驳。 他捧着热茶坐在我对面唉声叹气道,“我听说前几日有人给你送药。” 他轻哼一声,“我生病了只能自己煎药喝。” 见我不回答,他不自在地说道,“他是谁啊?” “谁?”专注整理医案的我在翻书间隙淡淡开口问道。 “给你送药的人?”他又抿了口热茶,雾气氤氲了清冷的脸。 “我问过晚樱了,她说是个孩子。” 他向前探了探头,试图将我的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我们的对话上,“我竟不知宫门里还有这样的人?” “后山的人。” 宫远徵见我放下笔,便拿过我手边的墨条研墨,他继续问道,“你跟后山的人相熟吗?” 我怔了怔,这三年的事说来话长,我还未想好怎样说与宫远徵听。 于是我又拿了本医案检查起损坏程度,只微微“嗯”了声。 宫远徵将墨条“嘭”地一声落在砚台上,我瞥了眼他阴沉的脸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嗓子疼!”他不高兴地抱起手臂,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 “风寒也要几日才能痊愈的。”我低头继续翻看医案,温煦的夕阳从窗外洒在泛黄的纸张上。 “晚樱说上官姑娘邀我们去角宫用晚膳,她的百合雪梨汤做得极好,你喝了该会舒服些。” “不去!”宫远徵站起身,神色晦暗。 他走出医馆时沿路的侍女和侍卫见他沉着脸,纷纷恭敬行礼,生怕怒火牵连到自己。 * 而后的几日我一直没见到他,听说他和宫尚角近日与雾姬夫人走得近。 直至角宫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医馆,说宫远徵受伤了。 化雪的时候山路上格外湿滑,尽管晚樱扶着我,我们仍旧走得跌跌撞撞。 行至结冰的路面,我不小心踩空,脚底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 我扶住侍卫和晚樱的手,才勉强站了起来。 融雪掺杂了污泥将裙摆沾湿,我用外衣盖住擦伤一片的手臂和此刻已红肿胀痛的手腕。 “二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医馆吧,你的伤……”晚樱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没事,这不碍事的,我们先回徵宫。”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脚上还是不禁加快了步子。 宫远徵把从雾姬夫人那里偷来的半本医案给了宫尚角后,坚持要回徵宫上药。 宫尚角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立刻打发了侍卫到医馆寻我。 直至听到我踏进了徵宫的药房,宫远徵才拿起药瓶试着给自己的后背上药。 “伤得重吗?”宫远徵肩背宽阔,凝白匀称的肌肉上青紫的刀痕清晰可见。 “谁伤的?”我蹙眉问道。 “金繁。” 他手里握着药膏,我伸出未受伤的一只手,“我来吧。” 他拉了拉衣领,冷着脸咬牙说道,“我哪里比得上医馆的医案重要,我自己来就行。” 见他脸色苍白,眼神冷冷的,我唇边染上无奈的笑意,“医案不尽快整理好,会影响医馆的正常运作,这也值得生气?” 我下意识开口哄他,竟也逐渐开始慢慢接受自己这些本能反应。 宫远徵冷哼一声,“医官那么多,交给医官就是了。” 我本就是闲来无事,顺手帮忙而已,见他脸色阴沉便佯装要走,“看来徵公子可以上药,那我便回医馆了。” 他急忙伸手扯住我的衣袂,“你看我能自己上药吗?” 宫远徵唇角微微下垂,“亏我还夜半给你煎药医风寒,没良心!” 我重新坐下身,“疼吗?” “不疼!” 悄悄弯起唇角,我伸手戳了下他淤青的地方。 许是我的指尖太凉,宫远徵缩了缩肩头,扭头惊诧地望着我,“你干嘛?” “疼就说疼……” 你以前不是最会撒娇说疼了吗。 宫远徵一怔,而后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你记起来……” “没有。”我打断了他的话,拿过桌子上的药膏。 “我也不知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他眸中的惊喜没有消散,“没事,下意识的话也好。” 宫远徵轻轻将衣领拉开,我犹豫片刻,放下了抹药的木牍,在指尖呼了几口热气,然后将药膏在指尖揉开,轻轻抹到青紫泛红的肌肤上。 他的肩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喉结也随着我抹药的动作不禁滚动,“是和雾姬夫人有关吗?”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攥成拳,他眼波流转着轻咽一口气,“嗯。” 抹好药后,我在伤口处轻轻吹了几口气,想着能缓解痛感,宫远徵立刻拉上衣服不自在地说道,“好……好了。” 他边整理着领口转过身,“我和哥哥怀疑兰夫人当年的医案有问题,宫子羽并非宫门血脉。” 我将药膏合上,刚要开口门外传来了侍卫的通报,“徵公子,莫山先生来了。” 宫远徵望向我,以为是我叫来给他上药的,“不是我。” “让他进来吧。” 这时我们才看到跟在莫山先生身后的晚樱,她红着眼,还在不断抽泣。 “出什么事了?”我跟宫远徵对视一眼,还以为宫尚角出了事,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徵公子,二小姐的手腕伤着了,您快瞧瞧吧。” 宫远徵这才发现我尽量藏起来的裙摆沾上了泥水的污渍,“怎么回事?” “二小姐急着来看您,在山路上跌倒了。” 宫远徵拉过我的手,因为衣服的擦动,我蹙眉“嘶”了一声。 他拨开我淡紫绸衫的袖口,入眼是大片擦伤的伤口,宫远徵倒吸一口凉气,沉下眼眸嗔怪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把药箱给我。”他从莫山先生手中拿过药箱吩咐晚樱道,“去打盆温水来。” 我盯着他细致处理伤口的样子宽慰道,“不碍事的,以前外出的那两年,这都是小伤。” “现在你在宫门……一点伤都不行。” 许是不愿想起往事,他垂眸隐没了眼里的疼惜。 “这几天小心别碰水,明天我给你换药。” 我轻轻点了点头,对他的关心并不排斥,“好。” “……你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他犹豫着别过脸,“要不要我派人去医馆找女医官给你检查一下。”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因为抬手牵扯了伤口,灼烧的痛感再次袭来。 “慢点。”他按下我的手,而后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我垂眸思索片刻开口道,“医案的事,你和尚角哥哥还是小心为上,雾姬夫人在宫门这么多年,计谋手段可不一般。” “嗯,放心吧。” 第9章 我想求娶你 在我的坚持下,宫远徵命人将医馆损坏的部分医案搬来了徵宫的药房。 雪后初晴,徵宫的药房飘出月桂熏香的淡淡温煦味道,前几日上官姑娘特打发人送来的。 我准备将重新誊抄好的医案整理后派人送回医馆,晚樱将手里的药递给我,又去桌案上取过装有蜜饯的盒子。 “二小姐,这儿还落下了一本。” 我接过晚樱递过来的医案,盯着“姑苏杨氏”字样下的“兰花草”出神。 荆芥先生特地做了标记,该是位重要的人。 “姑苏杨氏……”忽地想起泠夫人与兰夫人皆为江南人士。 “子羽弟弟的母亲是杨氏,泠夫人也是!”我惊了一跳,心下便对雾姬夫人生了几分怀疑。 片刻我拉住晚樱的手说道,“去医馆让医官找泠夫人的医案,快去!” “是。”晚樱急忙站起身,“等等!”我垂眸想着晨间早膳时宫远徵说今日要与宫尚角同去长老院,心下又焦急几分,“找不到的话去长老院,我在那里等着。” 待我匆匆行至长老院时,宫远徵和宫尚角刚刚进入议事厅,我在门口来回踱步,片刻雾姬夫人从远处缓缓行至。 我微微颔首行礼并未打算开口,却听到雾姬夫人在我身侧低声说道,“子羽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枉。” 我本就与雾姬夫人交集甚少,自我回到宫门还是第一次与她相见,连寒暄都来不及说直接挑明来由,她是真心为宫子羽担忧。 我垂眸轻笑一声,侧过脸盯着她略显慌张的眼睛,“但我也不能看着尚角哥哥被算计。” 看着我晦暗淡漠的神情,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怯懦,眼波动了动,还是上前半步继续开口道,“子羽一直很喜爱二小姐这个姐姐,还请你为子羽退一步。” 我能看到她眼中的祈求,“宫子羽于您是疼爱的孩子,宫尚角于我是珍视的哥哥,这一步我退不得。” 话落晚樱脚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尽头,我理了理裙摆,与雾姬夫人行礼后对身边的侍卫说道,“有劳通传一声。” 当我出现在议事大厅时宫尚角正向长老们提及宫子羽的身世,宫远徵看我衣着单薄刚要站起身,碍于长老们的注视又默默坐下。 “冷商姐姐,来长老院所为何事?”宫子羽和善地询问我来由。 我当然明白他是个善良又执着的孩子,但执刃之位于他现在而言确实德不配位,我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纷争,但也不想宫尚角被利用。 “前些日子听说宫门中有关于子羽弟弟的身世一直有谣传,尚角哥哥便去医馆查了兰夫人的医案。” 我将从徵宫带出来的兰夫人医案从袖口拿出,“但我帮尚角哥哥取医案时拿错了。” 侍卫将医案拿给宫子羽过目,“你的意思是这本才是我母亲兰夫人的医案?” “对,因兰夫人与泠夫人皆为江南人氏,且两位夫人同姓。”说到此时宫尚角已隐隐察觉自己或被雾姬夫人算计。 “荆芥先生为了区分两位夫人的医案,便在‘姑苏杨氏’的字样下以兰花草和花朵图案标记。” 月长老望着我若有所思,片刻他扬唇笑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是误会一场。” “是我的过错,还请长老们责罚。”我跪下身行礼,因坠崖后落下的腿伤,动作有些许踉跄。 “冷商在医馆本就是帮忙,怎么能追究你呢?快快起身吧。” 宫远徵再也坐不住了,他快步走到我身旁将我扶起。 “冷商姐姐,正好你来了,其实我也有一事要与你说。”宫子羽见宫远徵扶我起身,忽而有些局促地说道。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地看向长老席,“月长老,还是你说吧。” “我?”月长老指了指自己,他显然也不想淌这趟浑水,左右瞧瞧推辞道,“我刚刚接任长老,对前山的诸事还不太清楚,要不还是花长老和雪长老来说吧。” “不如徵公子先退下吧。”花长老瞥了眼宫子羽,他立刻接话道,“对,对,远徵弟弟先退下吧。” “宫冷商的事,什么我听不得?”宫远徵面色不善地瞪着宫子羽,后者看着颇为心虚。 “好了,反正大家早晚都会知道,那我说吧。”雪长老叹了口气,“徽州卓家的四公子,冷商你可还记得?” “卓砚安?” “谁啊?”宫远徵低声嘟囔一句,一脸不解地看向宫尚角,而宫尚角一听内心暗叫不好。 “对。”雪长老欲言又止道,“那你可知你们儿时曾定下过婚约?” “什么?”还未等我答话,宫远徵的声音已经响彻议事厅,宫子羽撇了撇嘴,心里想着还好不是自己来说。 否则宫远徵不知会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毕竟小时候可是被他骂过小野种的。 宫流商与卓老先生一向交好,于是约定日后结为良缘,而卓夫人在宫门见过我后十分喜爱,两家便在两人儿时订下婚约。 三年前因为我坠崖后消失无踪,婚约一事不得不作罢。 “宫门婚事一向选择自由,怎么到了冷商这里变成父母之命了呢?”宫远徵怒视着宫子羽,“再说你执刃之位都没坐稳呢,有什么资格替冷商行父母之命?” “远徵,不得对执刃无礼!”花长老呵斥道。 眼见场面有些剑拔弩张月长老急忙圆场道,“冷商,卓家公子已来到宫门,不如让他前来议事厅,我们当面说清楚。” 卓砚安身着一身黛蓝销金云纹直裰,束发干净利落,额间点缀双龙雕玉抹额,身姿清瘦却挺拔。 他缓缓走到我身侧,行礼后向我颔首,宫远徵戒备地望着卓砚安,眸里的敌意显而易见。 “三年前,我在苗疆明月谷救过商二小姐,不知二小姐是否还记得?” 我在回宫门前不久在苗疆遭遇了冷山派的暗器偷袭,身中剧毒,是卓砚安救了我,为了获得解药,他以身试毒险些殒命。 宫尚角知晓此事,面对宫远徵询问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记得。” “当年二小姐应允在下可承诺一事,终生有效。”他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似乎对此行颇为自信。 我拧眉望向卓砚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四公子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卓砚安得知与宫门婚约一事后一度请求卓父登门退婚,但在知道自己曾救过的人正是以为再也无缘见面的我后立刻改口应允了此事。 他转过身面向我,隽秀的眉眼里情深意切清晰可见,“我想求娶你。” “做梦。”宫远徵怒视着卓砚安,双唇抿紧,彻底沉下了脸。 “四公子,其他事都可以,这件事不行。”我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他吗?”他眼里的炽热冷下几分淡淡开口道。 “无关其他,我想自己选择陪伴一生的人。” 宫远徵听后眼眸里出现些许失落。 卓砚安忽而垂眸一笑,“我还有一事要说与你听,不如你思忖后再决定也不迟。” 我盯着他张扬的眉眼,隐约觉得他不像是口出狂言之人,“你说。” “我只想告诉你,借一步说话可好?”他侧过身示意我走过来,宫远徵立刻伸手拦住了我。 雪长老见宫远徵不肯让开清了清嗓子,“冷商,你承诺在先,不如听听卓公子要说些什么。” 宫尚角站起身轻声说道,“远徵,让他们说完吧。” 得知当年如果不是卓砚安,我在苗疆必死无疑,宫远徵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 我走到卓砚安身边冷声说道,“四公子请讲。” 他缓缓凑到我耳边,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话落我瞳孔微微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的声音都在颤抖,眼眶骤然泛红。 “就凭我知道,只有你和角公子的令牌可以在宫门畅通无阻。”他挑眉笑道,语气不容置喙。 “现在可以考虑婚事了吗?”厅门涌进的冷风吹起他的发梢,将张扬的笑意映在我清冷的眸中。 第10章 漂亮和聪明对我没用 屋外落雪了,空气里清寒的味道蔓延进议事厅,我从指尖冷到心底,始终平复不下错落的心跳。 卓砚安告诉我,他知道老宫主和瑜夫人为谁所害。 那一刻我才明白长老们为何坚持让我听完卓砚安的说辞。 “冷商,你要考虑卓公子的提议吗?”花长老沉下眼眸问道。 宫子羽见我红了眼眶,蹙眉不忍,“冷商姐姐,你若不愿意,我可代为退婚。” 雪长老呵斥一声,“宫门婚约岂可容你们儿戏?” “卓公子,当年你救冷商于危难,我宫门感激不尽,但婚事如若强人所难可非君子所为。”一向冷静自持的宫尚角此时正颇为愠怒地看着卓砚安。 宫远徵看出了我的犹豫,眼底的悲戚难以自抑,唇边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我佯装镇定,看向卓砚安的眼眸冷下来,“那对我无关紧要。” “哦?”卓砚安来宫门之前肯定已经打听过了,他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 “卓公子有所不知,我已记不起往事。” 卓砚安对此略有耳闻,他眉眼含笑,“至少你记得我救过你,对我来说忘记过往不算坏事,在你找到心仪之人之前,我愿意成为选择之一。” 卓砚安知晓的事对宫门来说很重要,对宫远徵来说很重要,我不能直接回绝他。 “不如卓公子多住些时日,想清楚再决定也不迟。” 宫子羽看着宫远徵阴沉的脸,手心沁出薄汗,他从宫远徵眼中看到了杀意。 宫远徵顾不得礼数,冷哼一声便离开了执刃殿。 * 自那日在执刃殿表明心意后,卓砚安真的在宫门住了下来。 为了不让卓砚安来见我,宫远徵以整理医案为由,整日要我去医馆帮忙。 晚樱早就偷偷告诉过我,宫门规定未经允许擅入医馆者徵宫可斩于刀下。 那晚夜色已深,只剩少许医案还未整理,通往医馆的山路实在坎坷难走,我就想一鼓作气将其归置好。 宫远徵拗不过我,便抢过毛笔誊抄医案,让我得闲休息片刻。 我坐在他身边剪灯芯,明灭的烛光落在他脸上,平添几分温和。 他眼睛明亮清澈,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好看吗?”宫远徵没有抬头,余光瞥见我望着他出神,不禁开口调笑道。 “一般。” “那你以前眼光不怎么样呀。”他也不恼,眉眼疏朗,薄唇微微上翘。 “确实,不然可能已经与四公子……” 我还未说完,宫远徵扭头看向我,眼里升腾起怒意。 “你怎么不干脆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他将手里的笔扔在砚台上。 我垂眸忍笑,“那我说不定还真会喜欢上四公子呢。” “宫冷商!” 静谧的医馆忽然出现药碗碰撞的声音,隐约有药香传来。 “嘘!有人在煎药。” “这么晚了,医官们早就回去了。”宫远徵压低声音说道。 他吹灭蜡烛,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腕处,我们站起身。 宫远徵把我挡在身后,向着煎药的地方走去,发现有一道人影正站在药炉前。 他拍了拍我的手,让我站在原地,自己抽出刀走了过去。 刀刃落在云为衫颈间时她才发现了我们,“放下药瓶,不然刀刃无眼。” “原来是云姑娘。”我举起灯架上的蜡烛晃了晃。 云为衫垂眉向我行礼,“二小姐。” 宫远徵仍未放下刀,“三更半夜在这医馆里鬼鬼祟祟,所为何事呀?” 云为衫丝毫不慌,眉眼温和,“我奉执刃之命前来医馆,何来鬼祟之说,沿路侍卫全都知情,并为我指路,如若不信,徵公子可以前去询问。” “好,他们知道你来医馆,但他们知道你来干什么吗?”宫远徵哪肯轻易放过她。 云为衫对答如流,“我来帮执刃大人配一些安神的汤药。” “未经允许擅入医馆着徵宫可斩于刀下,你可知道?” “执刃大人的允许也不算吗?” 宫远徵听后沉下脸收起了刀。 但显然云为衫并不是在配药,她衣服上有朱砂的痕迹,汤药里有硝石与山栀的气味,连我都看得出来。 宫远徵冷笑道,“云姑娘,这几味药可不是什么安神之物啊?” 她是在配毒。 “宫门族人皆服用徵公子亲自调配的百草萃,毒药能有何用?”云为衫故作惊诧,“除非你的百草萃有问题?” 宫远徵不肯罢休,“伸出手来。” 他将虫子放入云为衫掌心,我对这个举动莫名熟悉。 “你手心的这颗蛊虫,你若诚实,它便不会伤你,但你若说出谎言,它便会毫不留情地扎进你的皮肤里。” 我垂眸掩笑,宫远徵还真是个未及冠的孩子而已。 “告诉我,你弄这毒药是想害谁?是我还是我哥?”他唇角微扬,“又或者说,你想毒死宫子羽。” 经过无锋训练的云为衫又怎么会被这种小把戏所骗,她弯起眉眼笑道,“都说徵公子是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没想到心智却如此幼稚。” 宫远徵被识破颇为不悦,云为衫将虫子放到桌上。 “这世间若真有蛊虫,在贾管事与你对峙那天,你早就拿出来自证清白,又怎么会沦落到被长老们关进地牢。” 宫远徵冷笑,“你虽没上官浅漂亮,但好像比她聪明一点。” 最终云为衫在宫远徵的强迫下喝了一半的汤药,“可以了吗?” 云为衫转身离去后宫远徵还想阻拦,我开口叫住了他,“宫远徵!” 他见我摇了摇头,这才罢手。 * 天色昏暗,山路艰涩。 回徵宫的路上,宫远徵提着灯走在前,我跟在他身后,自那次受伤后,他总是走得很慢,照顾我的腿伤。 “为什么不让我动手,多好的机会啊?”他还在为刚才我阻止他而不悦。 “子羽弟弟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来呢。” 宫远徵蹙眉咒骂道,“宫子羽那个蠢货!” 我垂眸思索片刻说道,“我看过药渣了,山栀、炙甘草、冬虫琥珀,煎煮的时候还配了朱砂和硝石,她配的是极寒的至阴之毒。” 云为衫想帮宫子羽过第一关试炼。 宫远徵听后忽然转身,我险些撞进他怀里。 他伸手扶住我惊诧道,“你不是不懂药理了吗?” 我站稳后收回了手,“你以为医案是白抄的吗?” 他轻笑一声,了然点头。 “我以前不怕虫子的吗?”以他的性格,如果我怕虫子他早就拿出来吓唬我了。 “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拿那虫子吓唬你?” 我“嗯”了声,却听到他低声笑道,“因为那虫子能辨别谎言的诳语,本就是你以前教给我的。” 我脚步一顿,望着宫远徵提灯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忍。 他将过往记得一清二楚,而我却忘得一干二净。 他见我没有跟上来,转过身安慰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但还是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失落。 我垂眸缓下眼中的伤感,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将灯笼提高,“上官姑娘漂亮吗?” 宫远徵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问,怔在了原地。 灯火的温煦在眉眼间晕染开来,他盯着我含笑的眉眼一时失神。 我放开宫远徵的手,经过他身侧径直向前走去,“是挺漂亮的。” 他缓过神跟上我的步子,“对我来说,漂亮和聪明都没用。” “那什么有用?” “明知故问。” 第11章 少管我 上元灯节前,宫门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家宴,届时后山的嫡亲也会参加。 宫紫商打发下人传话,她找到了一块品质上乘的玄铁。 还未走进铸造坊,我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除了脸哪儿比我大了呀?你说你一个厨房管杂事的下人偷偷往我这跑,你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就完蛋了,你呀!”宫紫商点了点小黑的额头。 “那你又不来找我,我只能来找你了呀。” 脚步声引起两人的注意,宫紫商见是我忙走过来,“你来了,冷商。” 花公子颔首道,“二小姐。” 我心下了然,他又偷偷溜出后山了。 宫紫商从锦盒里取出玄铁,“你看看,用来打造暗器再合适不过了。” 我点了点头,与她道谢。 她好奇问我,“你不恨宫远徵吗?当年他将你打下风川崖,险些丧命,为何还要帮他铸造暗器?” 我垂眸翻阅图纸,不知该如何作答,倘若我真的是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那我确实无法恨他,特别是在知道他曾想自戕,随我而去之后,那恨意又减了几分。 “恨吧,但又不想他受伤。” 宫紫商无奈地睥了我一眼,“商宫果然出情种!就像我也对金繁死心塌地一样!” “子羽弟弟不也是吗?”我拿过玄铁仔细打量,“他看云姑娘时连心跳声我都听得见。” “我听说卓公子在宫门住下来了,江湖传闻他武力、德行、能力皆十分出众,据说长相也英气俊美!”她伸长脖子凑近我,“这不比宫远徵强?” 我将玄铁的尺寸记录仔细,“十五岁的徵宫宫主,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种出绝世的出云重莲,还有守护族人安危的百草萃……” 宫紫商将手指抵住我的薄唇,“停,停,停!”她翻了个白眼,“你呀,你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日暮时分,我才从商宫走出,刚回到徵宫药房,花公子就从窗户翻了进来。 “二小姐。” 他从商宫离开前,我曾悄悄打手势让他今日来找我。 我在软榻上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镜花三式可已学成?” 花公子摇了摇头,他趴在桌子上,双手合十放在头顶,“姐,求求你不要告诉大小姐我的身份。” 我从桌上的锦盒里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我早就为他准备好的。 “喝了。” “这是什么?”他接过药瓶,打开塞子闻了闻。 “增强内力的。” 花公子知道我服用过前尘尽,“别唬我了,你现在根本不懂药理。” 他将瓶子放回桌子上,并推到我面前。 “正因如此,你更不用担心我给你下毒。” 他在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威胁,拿起药瓶犹豫片刻还是喝了下去。 “我都喝了,总得知道是什么吧?”他擦了擦嘴问道。 “极寒的至阴之毒。” “又吓唬我……”看着我平静喝茶的样子,他的笑容忽僵在脸上。 “你不是说你不给我下毒吗?”他撑在桌角,试图将喝下去的汤药吐出来。 我倒了杯茶递给他,“你要是敢吐出来,我现在就毒死你。” 花长老年事渐高,总有一天花公子要接任长老之位,在这之前他必须学成镜花三式。 当下无锋势力不容小觑,我与宫尚角曾起过誓言,宫门族人的每一滴血都不允许外人践踏。 “此毒称作蚀心之月,每半月会发作一次,根据体质不同会变为热毒或者寒毒,无需解药,可让服用之人快速提升内力。” 花公子哭丧着脸,“提升了内力又如何,我爹根本瞧不上我。” “那你更要证明给他看才是。” 他叹了口气,从胸前的衣襟掏出一枚随身携带已久的金簪递给我。 我挑了挑眉,“给我的?” “我之前答应过你,等你病愈,亲手打一只簪子给你。” 蝶戏双花金簪做工精巧,昙花花纹栩栩如生,簪头镶嵌精美的金箔扇坠。 我勾了勾唇角,“这么精致的簪子你都做得,实有铸造天赋。” “你喜欢吗?”他盯着我含笑的眉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拿在手里反复打量,“我很喜欢。” “徵公子!”花公子站起身行礼。 宫远徵踏进药房正见这一幕,眸里闪过一丝冷意,薄唇轻抿。 花公子瞥了我一眼,扬唇一笑,“那我先走了,姐姐。” 他看宫远徵阴沉着脸,故意咬重“姐姐”二字。 我瞪了他一眼,他似“报复”了我给他下毒,窃喜着快步走出药房。 宫远徵将一个药瓶甩在我面前的桌案上,我将金簪收进袖口。 “谁啊?” “花公子。” 宫远徵牙关咬紧,“又是后山!” 我拿起药瓶,这次没有直接打开,“这又是什么?” 他抱臂睥了我一眼,“毒药!” 前几日我在药房闻到了无白子、玄参、落葵煎煮的味道,我在月宫待了三年,曾听月长老谈起新研制的试言草,于是昨日已派人去后山取了解药。 我打开塞子,仰头一饮而尽。 宫远徵勾唇,“不怕我毒死你了?” “你要是想毒死我,还会等到现在?” 片刻晕眩感袭来,昏昏沉沉似陷入梦中。 仿佛有轻飘飘的呓语落入耳中,“你喜欢我吗?” 我犹豫片刻,“你是谁?” “宫远徵。”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你喜欢宫远徵吗?” 我喉间一哽,指尖悄悄收紧,心底压不住酸涩,“不喜欢。” 话落隐隐约约地望见他垂下了头,发间的铃铛随着颤抖的双肩而微微作响。 我终于接受,三年前我曾深切地爱过宫远徵,爱到拒绝他都会心疼的地步。 待我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入耳便是“嘭!嘭!嘭!”的声响。 宫远徵正坐在桌案旁捣草药,研杵带着怒意落下。 “轻点,研钵要被你捣碎了。”口中苦涩难忍,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宫远徵冷哼一声,“这是我的药房,我乐意捣碎几个就捣碎几个!” 我浅笑吟吟地看着宫远徵,角宫负责家族经营,宫门财力收入稳步增长,宫尚角一直娇惯宫远徵。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试言草,都是骗人的!”他一边捶草药,一边暗自低语。 我装作不知,弯起唇角问道,“你后背的伤可好了?” 宫远徵站起身,冷冷说道,“又不喜欢我,关心我做什么!” 话落便要离开药房,我忍住笑意淡淡开口,“今晚有家宴,你别忘了。” “不去。” “按宫门规矩,家宴……” “少管我!” 第12章 她就是想气死我! 初冬霜重,杜鹃恹恹。 宫尚角刚踏进正殿便听酒杯落桌的声响,他唇角微翘,“为何独自饮酒啊?” “你们都有人陪,我可不得一个人喝酒!”宫远徵垂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宫尚角坐下身,“又与冷商拌嘴了?” “她就是想气死我!”宫远徵抿紧薄唇,神色冷冽。 宫尚角眼含笑意,自宫冷商回到宫门,宫远徵不再只扎身于医馆,埋头草药与医书。 他终于又鲜活过来,眉眼间的生动令宫尚角宽慰。 “每次你们斗嘴,冷商都落于下风,今日是怎么了?”宫尚角斟了杯茶,饶有兴致地望着宫远徵阴沉的脸色。 宫冷商的“不喜欢”像是咒语一般,萦绕身侧,挥之不去,明明屋里的炭火甚旺,可他心口却一片凉意。 “我把试言草拿给她用了……”片刻宫远徵低哑的嗓音徐徐飘入宫尚角耳中。 宫尚角抬起手,“不用说了,冷商的话已经写在你脸上了。” 宫远徵委屈不已,“哥,这试言草肯定是骗人的!” 宫尚角不语,只是低头浅笑。 “你还笑得出来,哥?”他吸了口气才平复下自己心口的酸涩,“那云为衫说的话也不可信了!” 宫尚角挑眉望向他,眸色一沉,“我本来也没打算信她。” 院子里起风了,枯枝作响。 月桂熏香随着幽冷的风在刀架上流转,夕阳从窗口滚落。 宫尚角打发人来徵宫通传,说宫远徵吃多了酒,要我陪他前去晚宴,路上照拂一二。 宫远徵见我来了,也不理我,兀自向前走去。 他两颊淡淡的绯色,凉风一吹才清醒几分。 山路湿滑,宫远徵饮了酒本就脚下虚浮,一朝不慎险些踩空,幸而侍卫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我上前接过他的手臂,宫远徵使性子想抽回手,我纤指收紧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作罢。 他睫毛轻轻颤动,依旧冷漠,“我算是想明白了!” 我莞尔故作不明,“明白什么?” “你那么想快点誊抄完医案,不就是想早点见到卓砚安吗?” 我唇边勾起一抹笑,如若再不反驳,宫远徵恐怕要在这山路上委屈而泣。 “你吃酒吃糊涂了吧!”我故意甩开了他的手,淡淡的“烦躁”爬上眉梢。 他一怔,眉眼舒展些许,但仍不依不饶,“不久前的雪重子,前几日的卓砚安,今日的花公子!”他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我见他口不择言,四下瞥了眼两旁的侍卫和侍女,忙捶打了下他的手臂,“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 晚樱垂首站定,抬手止住了身后前行的下人。 宫远徵冷眼睥着我,清冷的面容些许疏离,片刻手抚上刀鞘,克制着怒气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这样你怎么就不能想起我呢?” 我眸光微动,“你一定要我想起来,是因为往日旧情还是家仇未报?” 他脚步一顿,偏头注视着我的眼眸,“你真的不知吗?” 宫远徵眼里的灼热让我微微侧过头,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心口起伏间紧张哽在喉间,“不知。” 我提起裙摆的指尖微微泛白,走过他身侧时余光瞥见他眉头紧拧,眼角微微抽动。 * 风亭水榭,流觞曲沼,笙歌鼎沸。 金炉香动螭头暗,玉佩声来雉尾高。 自回到宫门,还是首次参加家宴,我与宫远徵一前一后沉着脸踏进执刃殿,宫尚角见我们面色不佳,忍不住垂眸轻笑。 “角公子,为何失笑?”上官浅倾身为宫尚角斟酒。 “小孩子闹脾气甚是可爱。“ 我刚落座,身旁的宫紫商便凑了过来,“妹妹!”她挤眉弄眼,“那位可是卓公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抬眸正好对上卓砚安的视线,他坐在宫子羽身侧倾身行礼,我不得不颔首回礼。 宫远徵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脸色越发阴沉,捏着杯子的手吱吱作响。 我环顾四周,前山商角徵羽四宫,后山花雪月三宫,唯独不见花公子,他应是借故缺席,不想被宫紫商知晓。 宫紫商抬手凑近我耳边,“这门亲事姐姐同意了!” “别闹了,姐。”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用抬眸也知一道阴冷的视线正紧紧盯着自己。 “我知道,姑娘家羞于开口!”她粲然一笑,拍了拍我的手,“你放心,姐姐替你说!” 眼见宫紫商就要起身,我慌忙拉住她的袖口,“姐,你顾及下我的死活好不好?” 宫紫商拂袖坐下,这才瞥见宫远徵“怒发冲冠”的模样,她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甚至挑了挑眉,暗自嘀咕道,“从小到大都是这副臭德行,我还就偏不信了,非要把冷商从你身边撅走不可!” 宫门难得齐聚一堂,大家各自饮酒作乐,兴起时有人提出江湖传言中卓公子剑术了得,不知是否有幸一见。 宫远徵忽而站起身,“既然这样,不知在下可否与卓公子浅过几招,为大家助兴。” 宫尚角一怔,抬眸撞上我的视线,我们曾在苗疆与卓砚安交过身,他剑法行云流水,内力更不在宫尚角之下。 我欲阻拦,宫紫商拉住我的手,“宫远徵能打过卓公子吗?” 我垂眸摇了摇头,宫紫商一喜,“那有好戏看了!” 宫尚角还未及开口,宫远徵已飞身跃起,卓砚安自是不会退让,他拿起身侧的青霜剑,眉眼流出些许哂笑。 墨色锦袍在大殿中央落定,发间清脆的铃铛声响生出几分寒冽,烛火的流光划过宫远徵的刀锋,他毫不掩饰眸中的狠戾。 卓砚安同样杀气腾腾挥起长剑,他剑招凌厉,剑气如虹,仿佛天地万物皆可在剑下生出六合之力。 宫远徵虽不擅长舞刀弄剑却毫不退让,刀芒与剑气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 明月高悬,青刃如霜,长剑挥洒,剑影光晕下发出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 眼中的寒意在刀光剑影中交锋,他们仿佛要置对方于死地,殿上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宫子羽和宫尚角都有些坐不住,又不好上前阻拦,我纤指悄悄合拢,心中生出几分悔意,方才山路上不该与宫远徵斗气。 宫远徵刀风森然,身轻如风,在空中旋身躲开长剑斩下的光幕。 下一刻刺眼的剑芒直冲而来,卓砚安墨眸深邃,舒眉浅笑,他内力深厚,脚步极快,在宫远徵几步外手腕一翻,反手按剑,一掌内力猛然冲出。 满座屏息凝神,不远处的宫尚角与我同时站起身。 宫远徵被眼前冲出体外的内力震得后退几步,双眸惊诧地望着他身前飘然的衣袂。 宫尚角声音发颤,“冷商!”,众人皆愣在原地。 我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雪重子,方才挥袖竟能使出几分内力,应是那晚他送的药发挥了效用。 即使我抵挡了卓砚安的部分内力,但还是在宫远徵伸手揽住我腰间的瞬间跌落在地。 血腥味蔓延开来,宫尚角快步走了过来,“去叫医官!快去!”他对殿上的侍卫吼道。 殿上的众人慌作一团,宫紫商扑到我身边,我已闻不见匆匆的脚步声,只能听到宫远徵急促唤我的名字。 卓砚安这一掌内力迅猛而果决,依宫远徵的武力根本抵挡不住,我支撑着残存的意识断断续续道,“阿徵……” 这时我才放下心里的戒备唤他一声从前心心念念的名字。 鲜血顺着发丝淌至掌心,他的泪夺眶而出,望向我的眼神支离破碎。 宫远徵痛苦地低吼,像许多年前失去双亲、走投无路的孩子,声线暗哑,泪水一颗一颗颤抖着砸下。 第13章 相拥 烛火明灭的医馆,廊檐下香薰的烟气幽幽落落。 晚樱脸上还挂着泪,提灯步履匆匆穿过院子里的人群。 宫远徵双目猩红看着自己止不住发抖的双手,宫冷商的血在清冷月光下与他的泪交织在一起,宫尚角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冷商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放心。” 宫紫商在门口来回踱步,透过门窗只能看到里面微弱的烛光和侍女匆忙的身影。 “徵公子,您要的东西!”晚樱快步走到众人身前,宫远徵拿过锦盒塞进旁边候着的医官手里,“去把它做成汤药,快!” 他开口时嗓音暗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医官看着手里的出云重莲不知所措,院子里未散的宾客纷纷侧目,人群中响起低声的议论。 “是出云重莲啊,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出云重莲!” “原来还有一朵,徵公子真的培育出来了。” “出云重莲绝迹多年,乃稀世珍品啊!” 宫尚角见医官怔在原地低吼道,“愣着做什么,快去!” 此时莫山先生推门走出,宫远徵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徵公子,恕老朽直言,二小姐内力微弱,无法运气,全身经脉紊乱,气滞血瘀,恐怕……”莫山先生垂首叹了口气。 宫远徵的泪簌簌落下,“我有出云重莲!” 莫山先生不由一怔,片刻眼中流出喜色,“那……那就有救了!我这就去施针,为二小姐提一口气。” 他刚要返回屋内,宫远徵拉住了他的手臂,指尖颤抖,“我派人去库房取活络气血的药,二小姐交给先生了。” 莫山先生生平第一次在宫远徵眼里看到了乞求和惊惧,全然不见那个孤高自傲的徵公子。 “公子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卓砚安从人群中走出,医馆的侍卫立刻抬刀拦住他上前。 “我从徽州带来了滇香灵芝,对活络气血有奇效,我这就派人去取!” 宫子羽见宫远徵和宫尚角面色不佳,立刻和宫紫商出面遣散了院子里的宾客,与卓砚安到医馆外等下人取回滇香灵芝。 卓砚安面露愧色,“羽公子,我真的没想到会伤及二小姐。” “即便是远徵弟弟,卓公子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宫子羽蹙眉忍住不悦。 卓砚安连忙拱手,“是在下的错!等二小姐醒了,我定当面赔礼。” 夜幕深沉,医馆融进月色里,宫远徵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双目失神。 宫尚角将披风落在他身上,“你也被内力打中,去偏殿歇一歇吧,这里我守着。” “我要等她醒过来。”宫远徵摇了摇头。 翌日午后,宫紫商坐在床边喂我喝药,“听说卓公子愧疚不已,昨晚在医馆外守了整夜,还派人送来了这滇香灵芝。” “宫远徵呢?”我用绢帕擦了擦唇边。 宫紫商翻了个白眼,“你还惦记他?要不是他非要与卓公子过招……” “姐,伤我的是卓公子,要不是宫远徵的出云重莲,我现在别说坐起身,醒过来都难。”我出声打断了宫紫商的话。 宫紫商本就与宫远徵、宫尚角两兄弟感情不和,三年前我坠崖之后她更是对宫远徵恨之入骨。 “好!好!好!”宫紫商摆了摆手,“从小到大,你永远偏心宫远徵!” “他在外面吗?”我向屋外张望,隐约看到了窗外的人影。 宫紫商睥了我一眼,“不知道!” “姐……” “在!行了吧,喝药。”宫紫商将药勺递到我唇边,状似无意道,“他愧疚难当,正绝食谢罪呢!” 我拉了拉她袖口,眼眸略带乞求,“我想见他。” 宫紫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宫尚角劝过了,他不肯进来,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就守在外面。” 我抬眸,眼里流出狡黠的笑意,倾身在宫紫商耳边低语几句。 宫紫商放下药碗翻了个白眼,片刻扬起大嗓门吼道,“这药也太苦了!听说卓公子带了徽州当地的糖丸,我这就去请他进来!” 果然门立刻被推开,宫远徵双目猩红地站在门口,“他休想进来!” 宫紫商拍了拍衣袖嘀咕道,“还是冷商能治得了你!” 宫远徵的发丝些许凌乱,眼眸躲闪,唇角微微下垂。 “那我去取,总行了吧,徵公子?”宫紫商站起身。 宫远徵迈进门里,“你要是敢去,我就毒死金繁!” 宫紫商气结,“你……”她抬手指着宫远徵,“说归说,闹归闹,不能拿金繁开玩笑,听到没有?” 宫远徵冷哼一声,偏头不理。 宫紫商咬牙切齿拂袖离去,“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冷商。” 宫远徵仍旧站在门口,不时瞥我几眼,眼尾渐渐泛红。 “过来。”我拍了拍床边,他犹豫片刻才缓缓走了过来。 我歪头打量他红肿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尚且湿润,“为什么不进来看看我?不想见我吗?” “没有!”他下意识反驳,“我想见你。” 宫远徵低垂的眉眼满是歉意,话落鼻音也浓重了几分,“都是我的错。” 我抬手将他的发丝抚顺,“确实是你的错。”我忍住笑意,宫远徵唇角下垂。 之所以不进屋是因为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意,从昨晚到现在他心里只有我冲过来挡住那一掌内力的样子。 此刻听到我的“嗔怪”,他的愧疚从眼中不管不顾地冲撞而出。 我将他下颏的泪拭去,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想握住我的手,犹豫后又收回了手。 我倾身揽住他的肩膀,发间的呼吸一滞,他的泪落在我脸侧,“但只要你没事就好。” 宫远徵眉间的委屈终于释开,铃铛声响清脆入耳。 他刚要伸手拥住我,宫尚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冷商,你怎么样了?” 我立刻收回了手,宫远徵“噌”地站起身,宫尚角的眼眸倏地放大,“我……打扰……打扰你们了,我一会再来!” 他一边说着脚步已跨出门外,“哥。”宫远徵叫住了他。 宫尚角没有转身,他咬了咬嘴唇,暗自为自己的到来懊悔。 “尚角哥哥,我好多了。” 宫远徵侧身将脸上的泪拭去,而后向床尾挪动几步。 宫尚角进门时面有愧色地瞥了眼宫远徵,“我听莫山先生说你经脉还不稳,于是过来看看。” “还需些时日调养。”宫远徵说道。 我内力微弱,接下卓砚安的那一掌对身体经脉损伤极大,服用出云重莲尚且只能保下性命,调和经脉还需要些许时日。 宫远徵又守了我一天一夜,次日日暮时分在宫尚角和我的“逼迫”下终于答应回徵宫梳洗歇息。 入夜,宫远徵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便提灯向医馆走来。 他手里提着我爱吃的糕点和他刚调制的汤药,宫门没有滇香灵芝的库存,这确实是活络气血的上等药材。 刚踏进院内,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蹙起眉头。 萧瑟阴冷的月光下,医馆安静地诡异,阑珊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他凝眸望见走廊上倒下的侍卫心里一惊。 手里的食盒掉落在地上,瓷碗碎片散落一地,宫远徵快步跑向正殿,廊檐下侍卫们倒在地上,七窍生血,死状可怖。 宫远徵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眸落向黑暗一片的屋内,迟迟迈不开步,紧闭的房门像是隔绝了世间的纷扰。 第14章 我们见面还要偷偷摸摸 银月如钩,耳边只能闻到焦灼的呼吸声。 宫远徵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尖,他颤抖着手推开了门,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床上蜷缩的人影。 他慌张地扑过去,发间的铃铛杂乱作响,指尖抚上我毫无血色的脸时眸光颤动。 “冷商……”宫远徵的声音似是祈求,心里只有他明明已经救活了我,明明我还拥住了他。 似是听到了他的惧怕,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抓住了他的狐裘锦袍,“熏香……熏香有毒……”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听到我的话,宫远徵立刻摘下手套,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百草萃,他已泪眼模糊,“求你……冷商……” 他将百草萃放进我嘴里,“我不能再经历一次死别……” 我掌心落下他温热的泪,口中大片的暗红血液涌出。 而后陷入漫长的昏暗,最后听到的是他破碎的呜咽和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烛火明灭,幽暗的医馆里常伫立着一道孤单的身影。 彼时宫远徵只有六七岁,宫门上下都把他当成怪异的孩子,只因他喜欢虫子,不会流泪,也从不喊疼。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阴冷的医馆。 “你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举着蜡烛,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他们都怕我,都不跟我玩。”宫远徵的眸中映出烛火微弱的光,恰似点缀了一丝神采。 “那正好,他们也都怕我。” 那是我第一次诓骗宫远徵,却一语成谶。 跟随宫尚角斡旋江湖两年后,我重回宫门,所有人都对我忌惮几分,似乎我手上的血终究有一天会染指他们一般。 只有宫远徵日日去商宫接我来医馆,就是在那时我们一起精进百草萃的配方,一起研制了送仙尘。 “你不怕我吗?” 宫远徵称药材的手一滞,唇边染上轻笑,“我以前也这么问过你。” 日落西山,朦胧绯色在白雾里若隐若现,我坐在偏殿盯着手里的画纸出神。 “二小姐,画的可是徵公子?”晚樱将我桌子上的书收进行李中,明日我们要去女客院落。 “不是。”我被撞破心思,下意识收起了画纸。 晚樱弯起唇角,“明明就是。” 我清了清嗓子,将耳边的碎发拢起状似无意地问道,“徵公子选的是哪家的小姐,你们可知?” “奴婢不知……”晚樱折衣裳的手一顿,垂下眉眼悄声说道,“听说除了被前任少主选中的姜姑娘,得到金牌的还有梨溪镇云家的云为衫姑娘和江洲凌家的凌西芷姑娘,其中凌姑娘与徵公子年龄相仿……” 那晚宫远徵彻夜未归,而我一直失眠至清晨。 冷风肆虐,宫远徵的背影渐渐被风雪晕染,我垂眸合上门,抓住门枢的双手骤然收紧。 “阿徵……”强忍住泪水,我肩膀颤抖着唤了他一声。 转身看着桌案烛火下雪重子刚刚送来的解药,久久缓不过神。 从宫尚角那里得知宫远徵在我坠崖后自戕过,前些日子我偷偷回了一趟后山。 再次回到月宫,看着面前的月公子、雪重子、花公子竟生出几分紧张。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花公子忍不住开口,“姐,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要解药,前尘尽的解药。”我垂眸又重复了一遍。 雪重子眸色一沉,按耐下愠怒说道,“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 “我明白。” “你不明白!”月公子叹了口气,“当年如果不是前尘尽,你根本没有求生的念头。” 生离和死别哪个更痛苦,他们替我做了选择,我才活了下来。 “喜欢宫远徵的宫冷商已经死了,这才是你应该明白的事。”月长老站起身,他不愿替我制作解药。 “可喜欢宫冷商的宫远徵也死过一次了……”眼泪砸进我怀里,他们看着我落泪的样子纷纷红了眼眶。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如果我没有回到宫门,宫远徵藏起的毒药终有一天会被饮下。 无锋不再威胁宫门时他会带着我们的回忆陨殁,那才是与我一样的死别。 浮生不若梦,孤影照惊鸿,耳边似乎有宫远徵微弱的声音,“别走,姐姐。” 眼尾落下泪,我从破碎的梦境中醒来,入眼是宫尚角泛红的眼眶。 “什么伤心事会让你在梦里落泪啊?”他抬手拭去我的泪。 “我没有死?”掌心的刺痛袭来,我蹙起眉头。 宫尚角摇了摇头,“没有。”他哽咽一声,“幸好你没死。” 我四下寻宫远徵的身影,宫尚角看出了我眼里的迫切,“冷商,远徵弟弟不在。” “他怎么了?”我眸中染上担忧。 “我是说他不在医馆。”宫尚角躲开了我的注视,垂眸平复下喉间的压抑,缓缓给我讲了昏睡的日子里宫门发生的事。 那晚医馆廊檐下的熏香内被人投掷了剧毒,屋外的侍卫无一幸免,我本服用了出云重莲,但因经脉紊乱,毒入肺腑。 宫远徵划破了我和他的掌心,合握后让自己也身中此毒。他带着所有医官几乎翻遍了宫门内所有的医书都找不到解毒之法。 后来月公子在古籍里找到了苗疆的春蚕尽,症状颇为相似,可宫门却对此毒无解。 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想起女客院落的凌西芷姑娘出身苗疆,宫远徵便前去寻求解毒之法,没想到凌西芷果真有解毒的关键药引,但她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隐隐不安染上眉间,我伸手拽住了宫尚角的衣袂。 他犹豫片刻咬牙说道,“她说她要嫁给宫三先生。” 凌西芷在上次选婚之后拒绝了宫门安排的亲事,但长老院碍于情面,允诺她寻到满意亲事为止,所以她一直没有离开女客院落。 显然宫远徵答应了,否则我也不会醒来。 数日后冬暮,屋外又起了风雪,我将手伸出窗外,雪花在我掌心缓缓消融。 晚樱见我坐在软榻上迟迟没有起身,忍不住出声道,“二小姐,角公子已在屋外等了许久,我们该走了。” 一路上宫尚角余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眸里的疼惜在漫天雪花中清晰可闻。 至徵宫门口,他终于开口道,“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 “要不要跟我去角宫?” 我摇了摇头,迈步走上台阶,门口的侍卫们见是我,纷纷行礼。 大门打开时,宫远徵站在院中央,温煦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狐裘锦袍在风里微微摆动。 见到我的那一瞬他下意识要迈步过来,而后意识到了身边人的侧目,又缓缓收回了脚步。 许久未见,见他青眉笑意,少年意气不减,我放下心来。 凌西芷偏头看见宫远徵眼含笑意地注视着我,忽而出声向我行礼,“二小姐。” 果真生得淡雅绝俗,美目流盼,道不明的温柔可人。 我微微颔首,“凌姑娘。” 当真的好手段,在我病危时反客为主,她似乎也在我眸中嗅到了冷意,胆怯地眨了眨眼。 但只怕这胆怯与上官浅如出一辙。 我身体尚未痊愈,长老院令我继续留居徵宫,“我还是住在偏殿吗?” “是。”宫远徵犹豫一瞬开口道,“凌姑娘暂做随侍,居于正殿,我搬到了药房。” 他似乎在向我解释,又似乎在顾及凌西芷的颜面。 我转身向侧殿走去,凌西芷也进了正殿。 踏进偏殿前听到宫远徵吩咐侍女道,“昙花长势不如从前了,夜里亥时记得也浇一次水。” 昙花以前一直是我在照顾,还从未在夜半浇过水。 月光昏晕,我悄声打开了药房的门,刚踏进屋内,身后的门便被合上了。 屋内烛光尽熄,熟悉的药草香潜入鼻息,相闻的呼吸落在我耳侧。 片刻宫远徵向后挪动一步,一只手仍旧撑在门上,另一手背在身后。 他发间的铃铛微微作响,“你终于来了,你若再不来我可要闯进偏殿了。” 借着门上透过的月光,我望着他温润的眸子冷脸说道,“徵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被你那新娘瞧去了……” 宫远徵翘起唇角,出声打断了我的话,“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我以为熏香又被人动了手脚,便偏头仔细嗅了嗅,“月桂的味道?” 他眸中的笑意愈深,“梅子酒的味道。” 宫远徵说我酸气,明白过来我推了他一把向屋里走去。 他紧走几步抓住我的手腕,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直至软榻旁。 古树在氤氲的雾气里生生不息,窗口的月光洒落一地,我坐下身睥了他一眼,“我是商二小姐,你是徵宫宫主,我们见面还要偷偷摸摸?” 第15章 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宫远徵唇边噙着笑,给我倒了杯热茶后坐下身,“你身子好些了吗?” 他眼眸晶莹如玉,一如过往,树叶间隙透过的月光薄薄一层,落在他额间的碎发上,偏执乖张的眉宇盛满少年意气。 “劳徵公子挂念,出云重莲已助我恢复了内力。” 他听我喊徵公子轻笑一声,“我还是想听你喊我阿徵。” “不合规矩。”我垂眸抿了口茶。 宫远徵将自己的佩刀从腰间取下,缓缓放在桌上,而后抬眸紧盯着我。 我瞥了眼淡淡开口道,“徵公子,这是何意?” “之前在大殿上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如若没有受伤也不会中毒。”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是要我讨回来?” 宫远徵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歉意。 我伸手取下刀鞘,拿起子母刀打量一番,忽而刀刃落在他肩上,斩断了几根青丝。 他平和地望着我,眼里甚至染上些许笑意,片刻宫远徵偏头将脖子靠近刀刃几分。 白皙的肌肤上渐渐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仍旧没有躲开。 宫远徵似乎料定我不会动手。 “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指尖抚上刀刃,握住的瞬间我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宫远徵!” 宫远徵垂眸声音颇为委屈,“可以不生我的气吗?” 我将刀扔在桌子上,“脏了我的手。”话落睥了他一眼,起身到柜子里寻止血的白霜粉。 他垂眸盯着我给他包扎,掌心除了方才的伤口,还有一道已经愈合的旧伤,应该是为我解毒时划伤的。 “我怀疑凌西芷是无锋细作。” 我将药瓶收进锦盒里,“你不会以为无锋专门为宫门量产新娘吧?她说要嫁给你才怀疑她?” “难道不是吗?上官浅和云为衫,我都怀疑!”宫远徵言之切切,“但宫子羽有执刃之位,我哥有江湖威名,她找上我……” 宫远徵沉眸看着我,眼里的阴戾将笑意淹没,“无锋倒是消息十分灵通。” 我心口猛地一滞,“你的意思是……她的目标是我?” 我母亲是风宫后人绾菊,风宫宫主背后的玄鸟符可助无量流火威力大增,而也只有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可以唤醒玄鸟符。 如果凌西芷是无锋细作,她救我便说得通,但这一点无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也在怀疑医馆熏香里的毒是她下的吧?” 我默了一息,“如果她是无锋细作,我必手刃她。” 只有背刺玄鸟符的风宫后人才能接任长老之位,我母亲猝然长逝,长老院并不知道我背后早已被母亲刺下玄鸟符,因此风长老之位便空置了。 多年前我跟随宫尚角斡旋江湖归来时浑身是伤,宫远徵帮我上药时才意外得知,但我不想接任长老之位,他便帮我瞒了下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私下见面时可能还要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的了。”宫远徵瞄了眼我的脸色,“毕竟她现在是名义上的徵宫夫人。” 我见他心虚的样子,扬起唇角,“那我要是现在去长老院,说我也要嫁给宫三先生,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了?” 宫远徵双眸倏地瞪大,片刻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认真的吗?” 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 他沉眸思索道,“我只想要一位夫人。” 我冷下脸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宫远徵急忙说道,“我是说我希望那个人只是你!”他站起身,“这样所有的孩子都会喊你娘亲,而不是姨娘。” 我耳尖泛红,“想的美,谁要给你生孩子!” 药房的门被推开,风雪涌进屋内,宫远徵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翻飞的衣袂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翌日雪霁风清,我一早便去了角宫,上官浅做了甜汤,意外地合我的胃口。 “远徵弟弟都有夫人了,你还在这儿兴致勃勃地喝甜汤?”宫尚角剜了我一眼。 我和宫远徵商议的事情尚未见眉目,于是暂时没有告知宫尚角。 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用绢帕擦了擦唇角,“嫂嫂的甜汤做得当真不错,回头我得去讨个方子。” “做给远徵弟弟喝?”他眉眼一弯笑道。 我摇了摇头,“他哪里需要我,你不也说了他都有夫人了。” 宫尚角的笑意散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对,你们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斡旋江湖多年,心思缜密,我干笑了两声,“我们俩哪敢瞒你什么?” “这要是搁以前,你不得把徵宫的屋顶掀翻?” “哥!”我瞪了他一眼,“我好歹也是商二小姐,你怎么把我说得跟乡野村夫似的。” 宫尚角叹了口气,“你有那商大小姐的姐姐,一天使不完的劲追着金繁跑,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 他见我“面色不善”顿了顿道,“你比她好那么一点吧。” 话落宫远徵走进了正殿,“你去哪儿?”宫尚角见我起身问道。 “徵公子来找你应该是有事商议,我就不打扰了。” “你要的药材,我已经吩咐人找到,放进医馆库房了。” “知道了。” 宫远徵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药材?” “一些难寻的药材而已。”宫尚角见宫远徵一脸平和蹙眉问道,“你不着急吗?” “着急什么?”宫远徵不解。 宫尚角指了指门口,“凌姑娘做了徵宫的随侍,冷商没生气?” “生气呢,没见她都喊我徵公子了?” “她要是不生气,你又该跑我这儿独自饮酒了。”宫尚角叹了口气,“你就不怀疑凌姑娘?那毒只有她能解,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宫远徵点了点头,“确实可疑。” “凌姑娘出身苗疆,那里有许多奇毒异术,多年前我与冷商也曾在明月谷被冷山派算计。” “哥,我派人查过了,凌姑娘给我的药引似于苗疆的百草萃,现在宫门已经有药存了。”宫远徵眉眼凌厉,唇边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宫尚角轻笑一声,“远徵弟弟长大了,知道未雨绸缪。” “哥,你不是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吗?”他挑眉笑道,“凌姑娘现在应该感到危险才是。” 暮色沉沉,凌西芷打发侍女邀我去喝茶。 踏进正殿,我蹙眉笑道,“凌姑娘,你这房间熏香味道真好闻。” 她站起身行礼,“二小姐。” “听下人说二小姐一直被失眠之症困扰,我们苗疆有一种安神助眠的酸桂茶,便想请二小姐过来尝尝。” “凌姑娘有心了。”我接过茶杯,垂眸一顿,“这茶汤闻着颇为清香,想必是凌姑娘家乡的好茶了。” 凌西芷手持蒲扇,轻轻煽动着炉火,“今日请二小姐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我抬眸轻笑,“凌姑娘,但说无妨。” “宫门都说二小姐与徵公子自幼一起长大,我想着多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君,特请教于二小姐。” 她故意咬重“夫君”二字,望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确实,整个宫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徵公子。”我放下茶杯勾唇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落凌西芷的笑容一僵,“江湖传闻徵公子曾亲手将二小姐打下悬崖。”她皱起眉头拉住我的手,语气十分关切,“我相信徵公子那样温和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宫远徵是个温和的人。 “当然,不然也不会为了我去向凌姑娘讨要药引,否则凌姑娘也不能嫁进徵……”我捂住嘴,故作失态道,“我的意思是说还要多谢凌姑娘救我呢。” 出了正殿我径直去了医馆,彻夜未归。 次日晌午,我在徵宫膳房用上官浅给我的方子做了甜汤,朱窗半开,小雪纷沓而至,沁进丝丝凉意。 在院子里碰到了从角宫回来的宫远徵,晚樱手里端的甜汤被他抢了去。 “你不是不喜欢喝吗?”我坐在药房榻上翻看他最近研制的毒药。 宫远徵抬眸轻笑,“这不是你做的吗?我只是不喜欢喝上官浅做的。” 我剜了他一眼,“你给我留一口。” 他下意识将勺子递到我唇边,“给。” 我抬眸怔住,眼前一瞬闪过从前的那些日子,他也是这样抢我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再去角宫讨要我喜欢的糕点。 宫远徵垂眸收回手,他清了清嗓子,岔开话头道,“我听侍卫说你昨晚在医馆待了整晚,你身子不舒服吗?” 我还未回答,凌西芷快步走进了药房,“徵公子。” 她看向我时眸中忍着愠怒,“请二小姐高抬贵手!” 凌西芷脸侧及玉颈上满是红疹,肿胀化脓,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瞥了她一眼,拿过宫远徵手里的甜汤,指尖的勺子在汤碗里打转儿。 “你这脸是怎么了?”宫远徵问道。 第16章 湍急的爱意潺潺不可闻 凌西芷脸上挂着泪,楚楚可怜道,“昨日我邀二小姐喝茶,她走后我这脸上便生了红疮。” 本该落雪的季节,窗外却飘起雨雾,药房的茶汤正沸,幽然的茶香向窗口飘去。 我垂眸冷笑一声,“凌姑娘的意思是我给你下毒了?” 凌西芷用绢帕轻拭眼尾,泪还是簌簌地落,“当然不是了……”她望向宫远徵,泛红的眼眶好不可怜,“二小姐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宫远徵眸中的笑意冷下去,正色道,“那你说要二小姐高抬贵手是何意?” “医官说要解此毒必须要有问佛柑,医馆一向是由徵公子做主。”她委屈地瞥了我一眼,“但不知为何昨日二小姐在医馆下令,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取用问佛柑。” 话落突然跪下身,“医官们还说……如若不及时解毒会留下疤痕,我们雪公族族人最珍视容貌,还请二小姐垂怜!” 宫远徵不假思索道,“是我允许二小姐做主的。” 但其实他也是刚从凌西芷口中得知此事。 我放下汤碗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裙后将凌西芷扶起,“凌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可是冤枉我了。” 宫远徵垂眸拿起茶杯,“凌姑娘莫急。” “问佛柑四年结果一次,十分难寻,与问佛柑一样禁取的药材还有十余种,是我求尚角哥哥替我寻来的,旧尘山谷的瘴气愈重,这些药材是要留用精进白芷金草茶的配方。” 凌西芷娇弱地抚了抚胸口,“原是这样。” 我拍了拍她的手,她下意识将手收进了袖子里,眼里的慌张一闪而过。 “凌姑娘若需要,我分一些给你便是。” 宫远徵开口打断了我们的“姐妹情深”,“既然这样,凌姑娘随侍卫快些去取吧,莫要耽误了时辰,损毁容颜。” 待凌西芷走后,宫远徵站起身走我面前,他抬起我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你昨日去喝茶了?无事吧?” “没有。”我收回手,冷笑一声,“她倒是做得毫无痕迹。” 宫远徵不解,“什么意思?” “茶没有毒,熏香也没有毒,但喝完茶再吸入熏香就会变成苗疆的烈毒龙骨贝齿,中此毒两个时辰后便会昏睡不起。” 宫远徵惊了一跳,“那你如何解的?” “还是那批被我禁取的药材,里面大部分草药都来自于苗疆。”我在软榻上坐下身,盯着树梢的雨幕出神。 宫远徵蹙眉不安,“你要不要继续服用百草萃?” 自我母亲去世后,除非情况危急,我不再服用百草萃,此事宫门上下皆知。 我摇了摇头,“不是还有你吗?” 宫远徵叹了口气,想起那晚我在医馆身中剧毒,他就愈发不安。 “她若是无锋细作,应该也只是个魑。” 我沉下眼眸,“不,她至少也是个魅。” 宫远徵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为何?” “争风吃醋,假。”我看向宫远徵不解的眼眸,“扮猪吃虎,真。” “那你还配合她?” “你知道旧尘山谷集市上的马留戏如何让猴子听话吗?” “打?” 我轻笑一声,“鞭子要有,糖丸也需。” 后来几日,冷雨无休无止。 卓砚安在我病愈后来过徵宫几次,每次都带着许多珍补之物,宫远徵也遇上几回,他总是冷脸,行礼也敷衍了事。 夜半医馆,宫远徵正在改进药方,侍卫报凌西芷前来。 “让她进来吧。” 凌西芷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悄悄四下打量一番,“近日医馆忙碌,我听闻徵公子爱喝甜汤,便做了些给公子。” “放着吧。”宫远徵向药炉里又加了一味药材,见身后的凌西芷未走开口道,“还有事?” “徵公子,我自来到宫门,时常有晕眩之感,来医馆看了数次也未见好,不知可否劳公子瞧瞧?” 宫远徵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须臾放下药勺道,“跟我来吧。” 徵宫浴房外,一个小侍女哭丧着脸跑来,“晚樱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我给二小姐煎药的炉子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给打碎了,药汤洒了一地,剩下的药材也不知所踪了。” 晚樱看了眼浴房,心下焦急道,“四种汤药全没了?” 小侍女哭得更凶了,“都没了,姐姐。” “快些带我过去,我还得回来侍候二小姐。” 阴冷绵雨,空气中弥漫着沁骨的凉意,宫远徵吩咐下人将偏殿和浴房的炭火加量。 徵宫浴房的温泉有疗伤养肤的功效,每日酉时是我药浴的时辰。 今日也许是在浴房待得久了,我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许,氤氲的雾气里脸不禁微微绯红。 从温泉中起身时脚下忽而趔趄,险些再次跌进水里。 我穿戴好里衣后身上渐渐全无气力,于是唤晚樱进来替我梳头。 几声后门外无人回答,我强撑着起身去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晚樱,晚樱!”我拍了拍门,屋外寂静无声,幽冷的夜里我却心头一片滚烫。 留居羽宫的卓砚安闻侍卫来报,二小姐传话有要事相议。 卓砚安放下毛笔,见窗外夜色已深,心里不禁多了几分疑虑。 医馆里凌西芷身前的桌案上放下一碗汤药,侍女恭敬道,“凌姑娘,您的药煎好了。” 凌西芷蹙眉不悦,“徵公子呢?” “公子为二小姐改进了药方,先行一步回徵宫了,待凌姑娘喝完药,会有侍卫送姑娘回徵……” 侍女的话还未说完,凌西芷已经起身向门外急急走去。 卓砚安到徵宫时,晚樱正跪在浴房外拼命拽门上的锁,她脸上挂着泪,不断拍打着门,“二小姐!二小姐!” “怎么回事?”他将侍女扶起问道。 “不知何人将这门锁上了,二小姐困在里面,许久不应声,奴婢担心……” 愈多的侍女和侍卫驻足,大家都一脸焦急,但又束手无策。 卓砚安拉开她,拔剑砍向门锁,却丝毫无用。毕竟是浴房,侍卫们也不敢贸然破门。 干净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出什么事了?” 晚樱见宫远徵来了,忙跑过来跪在他脚边,“徵公子,救救二小姐!” 宫远徵凝眸望向紧锁的浴房大门,片刻蹙眉大吼一声,“都回避!” 侍女和侍卫们忙转过身,宫远徵上前一脚踹开了门,卓砚安走下台阶没有跟进去。 宫远徵绕过屏风,见我正倚在桌案旁,浴袍滑落肩头,烛火的光晕落在大片白皙的肌肤上,仿佛染上一层薄霜。 浴袍半掩着纤细的腰蜂和浑圆修长的双腿,长发散落在肩侧,朱唇紧抿。 他下意识别过头,喉咙不经意地滚动一声。 宫远徵迅速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我身上,意识模糊的喃喃呓语落入耳中,“有……有达米叶的味道。” 宫远徵的瞳孔猛地一震,他咽下一息开口道,“有我在,别怕。” 他用披风将我牢牢裹住,单膝落地伸手抱在怀里,在我耳边安抚道,“别动,姐姐。” 走出浴房时,下人们仍旧背身站在屋外,凌西芷从大门外走进来正见这一幕,“徵公子!”她喊住了宫远徵,“是要把二小姐带去药房吗?” 宫远徵眸色一沉,周身冷厉,“让开。” 凌西芷眸光微闪,指尖悄悄收紧,“这不合规矩。” “我说让开!” 身后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凌姑娘……”,她眼眶泛红看着宫远徵,不情不愿地后退了一步。 卓砚安看着宫远徵的背影,双眸冷冽如雨,背在身后的手收握成拳。 走进药房前,他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药房!” 侍卫们齐声答道,“是,徵公子。” 药房屋内,宫远徵将我轻轻落在软榻上,我抓住他的手臂颤抖着呢喃道,“穴位。” 为了不被算计,我强行封住穴位,致使血淤气滞,用锥心刺骨的疼痛来让自己保持理智。 随着穴位的解开,一口鲜血从我唇边涌出,宫远徵心口一颤,眼眸里涌上疼惜。 我勉强坐起身,用力推开了他,“你快走!” 他指尖颤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冷商……” 他清楚达米叶无药可解,吞噬理智的崩溃让人难以抗拒。 我抬眸看他,眼眶猩红,“你快走,阿徵!” 宫远徵还未及冠,不知所措地半跪在榻前,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却不忍看我受折磨。 片刻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双手握住我的手臂,一瞬灼热的呼吸落在他颈窝,宫远徵的手落在我腰后,隔着浴袍温热的肌肤在他指尖发烫。 我跪在榻上,被他拽进怀里,残存的理智让我不断推搡着他,宫远徵的眼角涌上湿意。 我仰着头,泪滴落在他前襟,片刻他退开半分,一手托住我的腰,一手抚上耳后,指尖没入发丝的瞬间他俯下头,轻柔的吻深情而缱绻,让人不禁颤栗,呼吸也渐渐紊乱。 肩头的浴袍被他拽住,不再下落,他的心跳仿佛定格在那一刹那,眼尾泛着淡淡的红晕。 第17章 告发我什么?通奸? 翌日清晨,连绵不绝的冷雨终于止了。 我在药房中醒来,空气飘散着浓重的麝香味道,坐起身才发现被子上还盖着宫远徵的墨色披风。 额间还有些许晕痛,身子倒无恙,昨晚零零落落的记忆涌上心头,我四下寻宫远徵的身影。 屋外的喧闹声不断传进屋内,炉火正盛,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凌西芷带着长老院的管事站在院子里,身后的侍女在她耳边沉声说道,“奴婢盯了一夜,徵公子没从药房里出来。” 我打开门看见院子里窃窃私语的众人,神色自若道,“出了何事?” 晚樱走上来扶住我,“二小姐,凌姑娘去长老院告发您……”我瞥了眼晚樱难为情的神色了然道,“告发我什么?通奸?” 常管事听了急忙抬手制止,“二小姐,莫要胡言乱语!” 站在他身旁的凌西芷眼尾噙着泪,“昨夜整个徵宫都看见了,二小姐难道还要抵赖?” “看见什么了?”我抬眸淡漠地看着她。 常管事上前悄声说,“徵公子可在药房?” “不在。”我淡淡说道。 凌西芷的侍女听了立刻反驳,“奴婢昨夜一直在门口值守,未见徵公子走出药房!” 我放开晚樱的手,缓缓走到那侍女面前,“你也配在这里说话?” 侍女慌张跪下身,小声哭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凌西芷掩面而泣,娇柔的身子摇摇欲坠,对常管事哭诉,“徵公子一夜未出药房……” “谁说我一夜未出药房?”宫远徵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凌西芷一怔,眼尾的泪还未拭去。 宫远徵走上前蹙眉说道,“二小姐昨夜身子不适,我将她安置在药房后便去了医馆,门口的侍卫和医馆的侍女皆知。” 话落院子里的议论声立刻停息了。 凌西芷脸色一沉,望向我的眼眸压抑着愠怒,“那是……是误会了。” 我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宫远徵冷下脸呵斥晚樱道,“这么冷的天,你就是这么照顾二小姐的?” 凉风吹起我耳边的碎发,晚樱听了急忙去偏殿取外衣和披风。 凌西芷不肯轻易罢休,“女子名节至关重要,今后若再发生此等误会,怕是于二小姐的名声不利。” 她看向常管事,“既然常管事也在,不如……” 若凌西芷真是无锋细作,我一直待在徵宫,她很难找到机会下手,借着争风吃醋的由头将我赶出徵宫,她这一步走得确实精妙,但过于心急。 常管事还未作答,宫远徵冷笑一声说道,“作为徵宫宫主,我竟不知徵宫的事现在由凌姑娘做主了?” 她急忙跪下身,故作慌张说道,“是小女逾矩了。” 常管事见误会一场,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宫远徵的脸色说道,“徵公子,不如你随老身去趟长老院说清缘由,也还二小姐一个清白。” 宫远徵离开徵宫前在院内吩咐所有下人,如若谣言传出徵宫,他绝不姑息。 那日之后,我总是刻意避开宫远徵。 破碎的记忆里只剩下我吻上他的薄唇,至于之后是否发生纠缠已记不清晰。 我越是回想,对宫远徵的悔意越深,毕竟他尚未及冠,手足无措却也没有推开我。 回避多日后宫远徵再也坐不住,他多次来偏殿寻我,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拒见了。 苍山负雪,冬日暖阳透窗而过,我坐在偏殿的桌案前翻看医书,晚樱踏进殿内,偷偷瞄一眼我的脸色,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又是什么病?” “侍卫说徵公子腹痛难忍。” 一上午咳症、伤寒、郁症不断从医馆传来,宫远徵似是不见到我绝不罢休。 “二小姐,要不您还是去医馆看看徵公子吧?” 我拿起毛笔轻轻蘸墨,片刻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晚樱,“让侍卫带去医馆吧。” 侍卫从徵宫回到医馆,神色躲闪,胆怯开口,“二小姐说……” “说什么?”宫远徵面露期待。 侍卫阖了阖眼,心下一横,“二小姐说公子生病了就去吃药,这是给您的方子。” 宫远徵气结,险些将手里的毛笔捏碎,他怒气冲冲地打开药方,片刻脸色更加阴郁。 我给他开了一方泻药。 夜色昏沉时宫远徵回了徵宫,下人们见他脸色不佳纷纷恭敬行礼,生怕惹怒他。 卓砚安正坐在偏殿内,他带来了一把龙泉匕首。 “这把匕首是我母亲留下的,数日前不小心损毁,听说二小姐对铸造颇有造诣,在下便前来请二小姐帮忙修复。” 我拿过匕首仔细地打量一番,确实是成色上佳的铸造工艺。 抬眸时宫远徵正站在偏殿门口,他眼中阴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忽而想起卓砚安来自徽州,在当地的风俗中男子若有心仪之人,会送给对方一把匕首。 片刻药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晚樱惊了一跳,我向她使眼色,她悄悄退出殿内。 “卓公子,这匕首先留在这里,修复需要些许时日,我尽力一试。”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卓砚安道谢后离开了徵宫。 我见晚樱回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叹了口气,“徵公子正发脾气,下人们询问是否用晚膳……” “然后呢?” “徵公子说他要吃火药,让侍卫去商宫取,还一怒之下将药房的门摔坏了。” 我呛了口茶,垂眸说道,“随他闹去吧。” 隆冬,旧尘山谷北风凛冽。 慢步走上风川崖,时隔三年,我再次回到这里,冬雾弥漫,寒意料峭。 红玉侍卫见我来了,恭敬行礼,“二小姐。” 宫远徵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服下雪重子送来的前尘尽解药,往事悉数记起。 重拾记忆之后我对宫唤羽的去世产生怀疑,于是向长老院说清缘由,索要了两名红玉侍卫,让他们潜在宫门各处,替我打探消息。 待红玉侍卫说完,我摆了摆手,他们行礼后退下。 山谷残雪斑驳,冷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一股冷冽的寒意传遍全身。 第18章 二小姐拒见我,原是有要见的人 难得来一趟后山,从风川崖离开后,我去了月宫。 月公子冷哼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稀客呀。” 我将带来的锦盒放在桌子上说道,“看看。” 他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地打开了锦盒,“四叶鬼针草?” 四叶鬼针草十分难寻,一万株三叶鬼针草才有一株四叶鬼针草。 “你之前研制新药不是正差这味药吗?” “说吧,什么事?”月公子一副了然的样子问道。 “只是感谢你而已。” 月公子摆摆手,“情非自愿,不忍看你难过而已。” 看着月公子双鬓的白发,我忽而有些心疼他,如若云雀没有死,他们也该是一对眷侣。 “别用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啊?”他翻了个白眼。 我垂眸轻笑,月公子斜睥一眼,“你近日身子恢复的如何?” “挺好的。” 他知道我一向倔强,不肯袒露自己的脆弱,于是向我伸出手,“我帮你把把脉。” 片刻月公子的神色愈发难看,双眉紧蹙。 “脉象不稳吗?不会吧,我没感觉身子不适呀。” 他眼神复杂地收回手,思索片刻道,“我记得徵公子尚未及冠?” 我不解,“没错,怎么了?” 月公子抬手用袖子遮住脸,“那你……你……你也太禽兽了!” 我怔了怔,瞪大双眸道,“你胡说什么!” “你怎么能……能服用那种药呢?”月公子脸色已经绯红,甚至不敢看向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误会了!” 我将徵宫发生的事告知了他,惊诧问道,“这都有几日了,你还能把脉出来?” “那当然,宫门可不止徵公子一位医药天才。”他一脸得意。 我们正谈笑时,宫远徵和侍卫撑着小船向月宫驶来。 言笑晏晏间月公子凝眉望向我额间的淤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那天在浴房摔倒留下的,这几日越发肿痛了。” 他站起身,“我去拿前几日刚调制的玉肌膏,活血化淤最有效了。” “不用了。” “等着我!” 正当月公子用木牍为我上药时,宫远徵乘的小船缓缓进了月宫。 他看向我们谈笑风生的背影,立刻沉下脸。 侍卫将两箱药材抬到桌案旁,我和月公子才发现了他们。 “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问道。 宫远徵将手里的锦盒“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月公子惊了一跳。 “月公子向前山要的珍贵药材,我哥已经派人寻到,特让我送来。” “有劳徵公子了。”月公子说着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桌案,“这可是楠木的,没给我磕坏吧。” “磕坏了赔你就是。”宫远徵瞪着我,眼神锐利。 月公子见他冷淡疏离的样子,眼眸在我和宫远徵之间来来回回打量,片刻悄悄退后一步说道,“徵公子要坐下喝杯茶吗?” “不必了!” 宫远徵眸光微动,眼中的愠色隐隐浮现,“二小姐拒见我,原是有要见的人。” 月公子不由一怔,他刚要摆手解释,宫远徵已转身离去。 我垂眸叹了口气,回前山的路上思虑了许久。 红玉侍卫告诉我,有人藏匿于后山祠堂,尚不知对方身份。 此外雾姬夫人每月会去后山祠堂祭拜老执刃,我一直对她的身份存疑,不禁有了几分猜测。 医馆里有达米叶的药存,是我通过侍女让凌西芷“偶然”得知的,我已见识过她的手段,她绝非出自清白人家的小姐。 倘若她是无锋刺客,我待在徵宫既不能引她动手,想要继续查清旧案也会处于她的监视之下。 但医馆下毒一事让宫远徵心存忧虑,倘若如实告知,他一定不会同意我搬出徵宫。 可我想查清当年老宫主和瑜夫人的死因,那对我和宫远徵来说至关重要。 此时,宫远徵正处在气头上,如果假意与他闹僵,便可顺理成章搬出徵宫。 灯火通明的医馆,宫远徵已经连续数日未回徵宫。 侍卫来报,“徵公子,角公子传话,二小姐与卓公子出了宫门,去旧尘山谷了。” 宫远徵眼中的烛火渐渐破碎,心中缱转百回。 他本以为浴房一事之后,他们的关系该改善一二才是,没想到我不仅只字不提,还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 旧尘山谷的街市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岸下灯火璀璨,尽一片银花火树。 这还是宫远徵第一次踏出宫门,但他顾不上看流光溢彩的夜色,脚步匆匆从桥上走下。 “徵公子。”侍卫们向他行礼。 宫远徵凝眸看向万花楼,满楼红袖招,歌尽桃花扇底风。 宫远徵长叹口气,眼前娇影迎来送往,巧笑倩兮,浓重的脂粉气不禁让他挥了挥手,他瞥了眼侍卫问道,“你们看她进去了?” “属下确实看见二小姐进去了。” 宫远徵拧眉,眸中挣扎,但还是迈步向前。 “徵公子。”侍卫拦住了他,“您尚未及冠,恐怕不便……” “我把二小姐找到就出来。” 侍卫们互相看看,担心宫尚角怪罪不敢放宫远徵前去。 “我会向角公子解释。” 宫远徵刚迈进万花楼,一众姑娘便围了上来。 “公子看着面生呀,第一次来吗?”宫腰纤细,柔媚玉手,三四位姑娘揽住宫远徵的手臂,上下打量他。 “放手。”宫远徵立刻挣开手呵斥道,“好凶啊。”姑娘们娇嗔一声,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花枝招展的老鸨早就看见了束发锦袍的少年,风光霁月,气宇不凡。 “哟哟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呀?” “我要找人。”宫远徵不断拂开抚在他身上的纤手,眼睛张望着四周。 她轻抬绣扇,满脸堆笑靠近宫远徵,“公子想要哪位姑娘,尽管说便是。” 宫远徵退开一步,冷凝疏离地说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客人进来?” “哎呀,你说笑呢。”老鸨用扇子轻拍宫远徵的后腰,他蹙眉躲开,眼中愠色难耐。 “怎么会有女客人来我们这呢?”她向姑娘们招手,“我给你找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保准公子满意。” 宫远徵连连摆手,向后躲开,“不用了,我自己逛逛。” “那公子常来呀!多来呀!” 我在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锋锐清隽的宫远徵走在万花楼里,不断有姑娘回头张望,也有许多姑娘不顾他愠怒的脸色靠近他身旁。 半晌我见宫远徵已应接不暇,恐生事端,便缓缓走出了房间。 商船上的清歌从垂杨河畔徐徐传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他站在楼梯下,望见我时眼眸倏地泛红,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眼中带着强烈的怒火和委屈。 第19章 我只是把你当弟弟 宫远徵看着我一步步走下楼梯,破碎的眼神让我心口一滞,我握住他的手腕走出了万花楼。 “送徵公子回去。” “是。”侍卫们答道。 他拉住我的手,眼尾泛红,“你去哪儿?” “冷商。”我偏头看向站在熙攘人流中的卓砚安。 宫远徵忍不住哽咽,“姐姐,我们回去吧,那晚……” 我心头酸涩难忍,用力眨了下眼睛,“那晚是我逾矩了,徵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宫远徵眼尾的泪滴落,我淡漠开口道,“徵公子,我和卓公子还要逛逛。” 悬空的手狼狈地放下,他身体微微颤抖,发间铃铛窸窣作响,潮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不甘。 酒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浓郁的烟火气铺满整个街市。 卓砚安见我一路失神开口道,“没有凌姑娘的话,你会与徵公子在一起吧?” “宫门里宫远徵和我的传闻,你在江湖上应该也听到不少。” 他坦然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很羡慕徵公子。”卓砚安眯起眼睛似是回想,“当年在明月谷,我救你时你已意识模糊,但口中还是不断念着‘阿徵’。” 我听后一怔,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我有些后悔告诉你了。”卓砚安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在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在生死关头仍旧心心念念。” 卓砚安的唇边泛起笑意,“直到你被我意外打伤、而后又在医馆中毒,徵公子悲恸崩溃的样子令人动容。” 宫远徵毫不犹豫地以身试毒,不眠不休地寻求解毒之法,失魂落魄似着了魔。 我眉心蹙了蹙,泪悄然滑落,在灯火映照下更显悲戚。 卓砚安眸色一沉,故作懊悔道,“我好像在为自己的情敌说话。” 我含泪轻笑一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卓砚安在街灯旖旎的光影下,一双幽深墨眸光泽潋滟,织金素袍衣带飘逸。 “你心里有一个完璧之人,我知道你很难爱上我。”他垂眸顿了顿,“但我可以一直爱你。” 我眼里的泪意汹涌而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落泪,片刻也红了眼眶。 难断的情丝,谁都无法割舍。 我与宫远徵数日未曾见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凌西芷耳中,晚樱望向院子里凌西芷提着食盒匆匆出门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二小姐,凌姑娘近日去医馆愈加频繁了,您都不担心吗?” 我喉咙涌上腥甜,拿着书的纤指悄悄收紧,仍旧嘴硬道,“有人照顾徵公子自是好。” 我背后的玄鸟符关乎宫门安危,而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去世是宫远徵年少时不可磨灭的伤痛。 为了手刃无锋细作,查清旧案真相,我必须得逼迫自己狠下心。 冬日里难得暖阳,我已数日未出门。 宫尚角来徵宫邀我去角宫用午膳,“上官姑娘做了许多好菜呢。” “我还是不去了。”我面露难色说道。 “远徵弟弟一直在医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你们都不来,角宫冷清了不少。”宫尚角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些许失落。 晌午日光温煦,我踏进角宫正殿,却见宫远徵坐在桌案前垂眸饮茶。 下意识退后一步,我刚要悄悄转身离开,上官浅娇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小姐来了。” “上官姑娘。”我倾身行礼,屋内茶杯落桌的声响清晰入耳。 “宫外有要事来报,角公子去书房了,我还有一汤尚未做好,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她娇媚的眸子笑意吟吟,“我给你和徵公子准备了点心,你们若饿了,可以先用些。” 上官浅将一盘点心塞进我手里,然后把我推进正殿,完全不容拒绝。 正殿拐角宫尚角正等着她,“怎么样,冷商进去了吗?” 上官浅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进去了,放心吧。” “这两人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再不给远徵弟弟解开,他要憋出病了。” 我站在屋内垂眸暗自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一句,“尚角哥哥,再也不信你了。” “二小姐现在喜欢站着吃饭了?”宫远徵背对着我,故作轻松地开口道。 我缓缓落座,抬眸瞄了一眼他阴沉的脸,心下更加窘迫,“徵公子,多日不见。” “是多日不见,还是躲着我不见?”他眼中的愠怒让我心下懊悔几分,“自己做的事一句逾矩就想了事?” 片刻我支支吾吾开口道,“我那晚……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吗?” “二小姐不记得了?”宫远徵咬牙切齿,“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连摆手,“那晚确实是我的错,中了算计对你做了那般错事。” “错事?”宫远徵冷笑一声。 我垂首行礼,“还请徵公子原谅。” “徵公子?”宫远徵狠狠剜了我一眼,“对你来说那还是错事?”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合握成拳,骨节咯吱作响。 其实吻是宫远徵主动落下的,他只是想安抚我,之后我们也没发生什么,他熟识穴位又煎了安神汤,那夜我昏睡了整晚。 宫远徵本想借此跟我说清楚,但听了我的道歉,心里愈发生气了。 “你记不起往事,那是我的错我认,但自从你回到宫门直到现在,你还只是把我当作弟弟?” 我垂眸未语,宫远徵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服下前尘尽解药。 “是。”我轻声答道,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收紧,指尖泛白。 “你看着我。”宫远徵的声音低哑而哽咽。 我缓下一口气,他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让人忍不住心软。 “我只是把你当弟弟。”我心尖发颤,故作镇定才忍下眼泪。 他一瞬脸色苍白,良久勾起唇角说道,“好。” 我眸光微颤,不敢再抬头,只听到一句,“我知道了,姐姐。” 宫远徵打开门时宫尚角站在门外,“吃饭吧。” “你们吃吧,我不饿。”话落他便走下台阶离开了,宫尚角走进正殿望见我肩膀颤抖,缓缓蹲下身问道,“你们……又吵架了?” 我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宫尚角一脸担忧,“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远徵弟弟吗?你这些天躲着他,快把他逼疯了。” “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不让我冒险,但凌西芷是否为无锋细作,老宫主和瑜夫人的死因真相如何,对我和远徵来说很重要。” 宫尚角点了点头,“那就听你的。” 第20章 你是无锋的人? 长老院议事厅,宫门前山嫡系均立于堂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 宫紫商拽了拽宫子羽的衣袖,“你最近又不老实,出宫门玩了?” 宫子羽还未开口,宫紫商继续说道,“都跟你说了少去万花楼,你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云为衫瞥了眼身旁的宫子羽,他连连摆手,“我没出宫门,更没去万花楼!再说了就算是我闯祸,哪用得着喊上这么多人。” “那就奇怪了。”宫紫商左顾右盼,见卓砚安也在,心下更加不解。 上官浅瞥了眼宫远徵淡漠的神色,在宫尚角身旁低声道,“远徵弟弟和二小姐还没和好呢?” 宫尚角悄声摇了摇头,他看了眼我苍白的脸,心里一阵疼惜。 片刻长老们走上厅前席位,月长老望了眼宫远徵,神色担忧。 “今日让各位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宫门上下以及江湖四方。”花长老肃穆的声音响起,我唇角紧抿,指关节泛白。 卓砚安发现了我的不适,低声问道,“你没事吧,冷商?” “没事。”我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见屋外肆虐的风声。 我给宫远徵打造的新暗器此时已经交由侍卫放在了他徵宫的桌案上。 “商宫二小姐宫冷商与徽州卓家四公子卓砚安将择日成婚。” 声落堂前一阵惊呼,众人错愕不已,唯有我、卓砚安和宫尚角平静未语。 宫紫商惊诧万分,她捂着嘴戳了戳宫子羽,“你快打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姐,是真的。”宫子羽和云为衫已由震惊转为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啊,角公子?”上官浅愕然道。 “冷商的决定。” 宫远徵没有质问,也没有落泪,只是木然地将手腕上的花绳扯断。 他走到我面前,见卓砚安侧身将我挡在身后,忽而扬唇笑了。 我轻轻推开卓砚安的手,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 宫远徵将花绳缓缓放在我掌心,眼里的失望变成不可挽回的绝望。 那一瞬间甚至动摇了我手刃无锋细作和查清旧案真相的信念。 眼泪在我脸上无声无息滑落的瞬间,走出屋外的宫远徵口中涌出一抹鲜血,胸口的窒息压得他喘不过气,五脏六腑疼痛难忍,他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烛火下一起誊抄医案,正殿里为他上药,医馆中温柔相拥,夜半药房偷偷见面,许许多多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远徵!”宫尚角低吼一声,快步跑出议事厅,将宫远徵扶起。 连一向看不惯宫远徵的宫紫商眼里也涌上心疼,宫子羽连忙打发金繁去医馆,“快去找医官!” 女客院落处于宫门最偏僻的地方,平日与徵宫一样冷清,大雪过后,光影斑驳。 宫尚角提着食盒来看我,“我听下人说你食欲不振。” 他将甜汤放在桌子上,我垂眸接过,“有消息了吗?” 宫尚角瞥了眼窗外低声道,“凌西芷和雾姬夫人私下见面了。” 我点了点头,半晌开口道,“宫远徵还好吗?” “他一时难以接受,把自己关在医馆,谁也不见。”宫尚角叹了口气,“我竟然希望无锋早日动手,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远徵弟弟心郁成疾。”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告诉他。”如若宫远徵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万不会答应的。 “抓住无锋细作后你可要好好哄哄他才是。” 崇明节至,旧尘山谷热闹非凡,灯火阑珊里人流涌动。 宫紫商听云为衫提起传说中崇明节最容易遇到自己的天定良人,便撺掇宫子羽带他们出去。 按照宫门规矩,云为衫作为新娘不可以擅自离开宫门,但宫子羽不忍留她一人在羽宫过节,便带着他们从秘道溜出了宫门。 夜风飒飒,烛火下经文徐徐落纸,晚樱端着汤药在桌案旁跪下身,“二小姐,羽宫传话雾姬夫人要见您。” 我持笔的手一顿,抬眸重新取了一张蚕纸,墨迹缓缓而落,“让侍卫把这个交到角宫。” “是。” 在桌案上的锦盒里取出盛有丸药的锦囊放入衣袖中,我站起身更衣。 薄雾紫烟云丝长裙是我从徵宫带走的唯一一件衣裳,将长发挽起插上一枚水玉兰流苏步摇,我在镜子前凝眸打量,这身衣裳应该会陪我躺进棺材里。 临行前我吩咐晚樱不要随行,也不要出门。 “二小姐。”她拉住了我的衣袂,“奴婢明白不该过问,但您务必小心。” 她突然跪下身,“二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得知您回到宫门的那晚,徵公子在药房暗自落泪许久。”她抬眸望向我,眼眶泛红,“徵公子只是从来不说。” 我将她扶起身,“我会跟他解释的。” 宫尚角得知时我已踏入羽宫,他将纸条在烛火上燃尽,望向窗外的银霜枝头。 宫子羽一众人不在,羽宫四下静谧无声。 我推开雾姬夫人的房门,熏香尚未燃尽,风声不止扰人心绪。 刚踏进屋内便见她负伤倒在地上,背后有一道宽而窄的伤口,身旁是带有血迹的软剑和花瓶的碎片,屏风上赫然写着“弑者无名,大刃无锋”。 门外响起侍卫的脚步声,宫尚角已带人到达羽宫,我平静地踩上地上洒落的血迹,拾起带血的软剑。 门推开的瞬间,宫尚角站在门口见到的便是我持剑站在雾姬夫人身后的一幕,他身后的侍卫皆瞠目结舌,我与宫尚角对视一眼,他悄悄对我点了点头。 晚樱在我走后担忧不已,于是跑到医馆寻宫远徵,他刚踏进羽宫,岗哨亭亮起红灯,千灯警戒。 宫远徵慌张地跑到院子里,衣袂尚在摆动,铃铛声零零落落,只见我和宫尚角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游玩归来的宫子羽一众人此时刚刚回到羽宫,宫紫商抓住跑过的侍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雾姬夫人遇袭,已经送去医馆急救了,凶手无名……”侍卫偏头望了望远处的我,“凶手无名再次现身了。” 宫远徵缓缓走到我身前,发丝微微凌乱,眸光微冷道,“怎么回事?” 数日不见,他清瘦了许多,双眼满是血丝,发间的铃铛在风中微微作响,见我不作声,宫远徵上前握住我的手腕,声音低哑而颤抖,“你是无锋的人?” 第21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四下生风的地牢,不时有犯人的哀嚎传来,夜深人静时空气里的血腥味甚重,如上官浅所说,斡旋江湖两年的我对血腥味尤为敏感。 双手被锁链吊在刑架上,我身上的衣裙已被鞭痕的血迹染污,脖子上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可怖,脸色苍白如纸。 凌西芷来得比我预想中要晚一些,她着镂金白蝶云缎裙,衣襟上的纤细绒毛无风自动,细密珍珠点缀其间,镶嵌绿宝石的玉钗簪起长发,衬得人面色娇俏。 而我因疼痛难忍,额头渗出薄汗,碎发浸湿贴在耳侧,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居高临下地瞥一眼,慢步走到摆满刑具的桌案前温声道,“酒碗都还是满的,看来还没进行到这一步,你熬过了鞭刑和夹棍,但这只是开始。” “凌姑娘是来看笑话的?”我声音颤颤巍巍,眸中却坦然自若。 她冷笑一声,拿起一把剃刀道,“我手中的这把剃刀韧而锋利,听说是宫门锻造暗器的工艺锻造而出,名为蝉剃,能将每一块肉都剔得薄如蝉翼,光是一条腿就能剔足一天一夜,令人生不如死。” 我缓缓勾起唇角,“你就这么恨我?” 凌西芷没有理我,继续拿起桌旁的面具道,“这个面具会让人血肉模糊,这么漂亮的脸可惜了。” “你是无锋的人?”我眸色一沉,佯装悲愤说道,“你刺杀雾姬夫人,让侍女传话将我引去羽宫,嫁祸栽赃给我。” 凌西芷上前掐住我的下颏,恨不得将指甲嵌进肉里,“二小姐说什么胡话呢?现在整个宫门都知道你是无锋的人,刺杀雾姬夫人不成反被擒拿。” 泪从我眼角滑落,“你在浴房的炭火里放了达米叶。” “二小姐果然已识药理,只可惜徵公子提前回了徵宫,不然卓公子一旦闯进浴房,你的名节早就损毁全无了。” 凌西芷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这叫地珠半夏,服用两个时辰内必死无疑,能解它的玉骨花就是上次徵公子拿走救你的药引,如今宫门已没有了。” 她擒住我的脸,眼睛里是刻骨的怨毒,将药丸强行塞进我嘴里。 顷刻之间钻心刺骨的痛感侵袭全身,眼前一阵晕眩,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巨痛中燃尽,我指尖悄然攥紧。 凌西芷眼中的恨意被凉薄的笑意替代,“二小姐,我等着参加你的丧仪。” 我望着她的背影艰涩开口道,“你进宫门本就是为了宫远徵吧。” 凌西芷脚步一顿,她没有转身只偏头回道,“是又怎样?” 因疼痛而生出的眼泪簌簌下落,我哑声道,“他永远不会爱你,但他爱过我。” 凌西芷咬紧牙关,片刻怒极反笑,“即便他不爱我,与他相守一生的人也是我。” 我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为了抓住无锋细作,我伤了宫远徵,听到凌西芷说与他相守一生时我连呼吸都抽痛起来。 宫尚角为不引人怀疑,去羽宫看望了雾姬夫人,并询问了昨夜的情形,雾姬夫人狡辩称自己在房里为宫子羽选做大氅的狐皮,刺客从窗户向她投掷了暗器,之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也就是说您没有看到刺客的容貌,对吗?”宫尚角眼底升起冷意。 “是。” 日暮渐沉,我已服下事先藏在袖子里的解药,那是我托月长老参照苗疆古籍研制的,那天去月宫给他的四叶鬼针草便是谢礼。 狱中走廊落下天窗透过的夕阳,温煦的光影中隐隐出现宫远徵的身影。 昏昏沉沉的我弯起眉眼,以为自己痛到出现幻觉,直至他在我身前站定,才从恍惚中看清他淡漠的脸。 “没想到徵公子还会来看我。”我努力扬唇笑道。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晕染悲戚的眼眸蓄满泪水,“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到宫门还是自相识起我就是你的棋子?” 我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如果我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会相信我吗?” 他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砸进地面的尘土里,看着他颤动的双肩,我的眼泪无声滑落,慢慢淌进颈间的伤口里,钻心的刺痛令人不禁颤栗。 “地牢里的这些刑具你都知道,招认就可以不受苦。” “你可以保我不死吗?”我隐隐期待宫远徵会心软,即使知道自己伤他至深。 他抬眸看向我,“我可以……保你不受苦。” 即使没有听到想听的话,我却没有一丝责怪他的心绪。 我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招认的。” 突然很庆幸这一切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骗局。 宫远徵走到刑具前垂眸看着桌案上的毒酒,“这毒酒你再熟悉不过了。” 许久他端起其中一碗缓步向我走来,刚刚地珠半夏的痛感还未消散,我紧咬牙,眼神惶恐,却无法开口阻止他。 似是错看,我在宫远徵眼中捕捉到了一瞬的疼惜。 他停顿了许久,眼底一片冰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招认还是毒酒?” 入狱前尚未准备毒酒的解药,心里确实惧怕,我用力地攥紧手,压下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开口说道,“我只能选择毒酒。” 一丝甘甜滑过喉间,眼底的水气弥漫上来,我咬紧嘴唇,惧怕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血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宫远徵抬起手,缓缓落在我肩上的伤口,纤指收紧的瞬间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可奇怪的是我竟没有了痛感。 片刻我讶异地抬起头,望向他近在咫尺的双眸,宫远徵的唇边扯出一丝惨笑。 我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鼻子突然无比酸痛,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扯平。” 宫远徵给我喝的根本不是什么毒酒,而是月公子研究的麻药醉见血。 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相信我。 “你恨我吗?”我已泪眼模糊,心口细密的痛感难以平息。 他曾说这辈子都不会让我忘记他,活着难以忘记,死又何尝不是呢。 “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一声模糊的姐姐和压抑悲楚的哭声。 坠崖、中毒、地牢,三次濒临死亡时宫远徵的眼泪都令我不舍这世间,有他的宫门是我平生唯一的慰藉。 夜半风落,高塔的灯笼忽然变红,白色孔明灯缓缓升天,下人们端着白绫和冥纸从廊檐下匆匆走过。 偏殿的上官浅被屋外的动静惊醒,角宫正殿灯火通明,宫远徵双目猩红,心头一颤,“你们竟然瞒着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收在医馆的玉骨花莫名少了些许,这是苗疆的药草,宫门无人能用到,除非医馆给冷商下毒的人再次出现!” 宫尚角眼中泛起笑意,“远徵弟弟,果真长大了,心思缜密。” 千灯警戒,女客院落已挂满丧幡,长老院虽网开一面,允许举办丧仪,但宫门嫡亲不得前去灵堂吊唁。 流言蜚语早在下人之间传开,宫门上下似乎默认我这个无锋细作,罪有应得。 鸡鸣丑时,寂静无声的灵堂烛火明灭,推门声被夜色中呼啸的风声淹没。 衣袂间的珍珠映出烛光的温影,脚步在棺木前轻轻落定,祭奠期间棺盖尚未封合,阴狠的笑意落在唇边,她缓缓伸手向棺木里探去。 指尖触碰到“亡者”衣襟的刹那,素手玉腕被另一双同样瘦削洁白的纤指抓紧。 第22章 我永远心疼宫远徵 凌西芷惊诧地望着棺木里的人忽然张开双眼,灵堂的蜡烛骤然灭了大半,阴冷的风从窗口涌入,宫尚角腾跃踢来,轻盈的脚步在空中划过一丝寒意。 我抬掌打在她肩头,凌西芷衣袂翻飞,半跪落地,唇边涌出一口鲜血,抬头时宫尚角的刀剑已抵至眉间。 “宫冷商,你竟然没死!”狠戾决绝的双眸惊诧不已。 “玄鸟符可没这么容易得到。” 黎明时分,旧尘山谷的晨雾还未散去,执刃殿内外布满侍卫,宫紫商红肿着双眼,没精打采地立于众人之间。 虽然长老院下令不准吊唁,但前后山几乎所有人都身着丧服,清冷的空气里不时传来几声哀叹。 直至我与宫尚角出现在殿门口,静默无声的大殿一直无人发现。 还是立于殿侧的金繁第一个望见,他拼命给宫子羽使眼色,但宫子羽根本无心搭理他,兀自唉声叹气。 云为衫见金繁一脸着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大变。 “执刃,执刃!”她扯了扯宫子羽的衣袖,“你快看!” 宫子羽愁眉苦脸地问道,“怎么了,阿云?” “你快看殿门口!” 宫子羽恹恹地瞥了一眼殿门口,突然浑身一激灵,连带着困意全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身旁的宫紫商不耐烦地蹙眉呵道,“见鬼了你!”她顺着宫子羽看的方向望过去,惊了一跳,顿时瞪大双眼哭道,“真见鬼了!大白天的!都说了要去吊唁,就是不让我们去!这下好了吧!” 宫紫商的叫声惊动了众人,这才发现我的上官浅吓得捂住了嘴,四下惊呼声此起彼伏,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喧闹,“是人。”宫远徵低声说道。 当我向众人说清来龙去脉后,宫紫商冲上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哭丧着脸道,“我真以为你死了呢!” “姐,你先放开,冷商身上还有伤呢!”宫子羽将她从我身上扒开。 “所以你身后有玄鸟符?”月长老大吃一惊。 我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心虚,毕竟母亲去世时我谎称背后没有玄鸟符才得以逃过继任长老。 “荒唐!”花长老怒斥道。 殿前议论声四起,我余光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缓缓向门口靠近,立刻高声喊道,“金侍卫,封门!” 金繁当即将大门合上,并指派侍卫将窗户层层严守。 宫紫商惊诧说道,“冷商,怎么了?” “凌西芷虽然招认了,但她并不是一个人,宫门内还有无锋。”我沉声说道。 话落四下惊愕不已,云为衫和上官浅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两人偷偷对视一眼,浑身紧绷,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动弹。 我长长地呼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开口,“在医馆给我下毒的人不是凌西芷,她进入徵宫之前从未去过医馆,并不熟悉那里。” 宫远徵冷脸应声道,“医馆有出入记录,凌西芷之前确实没去过。” “另外,服下出云重莲之后,我内力已全然恢复,但雾姬夫人遇袭当晚,从我进羽宫到走到她的房间,全程没有一个可疑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能够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全身而退,有这样轻功的人放眼宫门没几个,凌西芷没有这样了得的轻功。” 我眼中难掩失落,片刻抬眸看向人群里的卓砚安,“我说的没错吧,卓公子?” 众人惊愕地望着卓砚安,纷纷从他身前让开。 听到这句话,卓砚安明显一怔,但仍镇定自若笑道,“二小姐,何出此言?” “家宴那天众人都见识过你的武功,你的内力和轻功都不在我之下,而且我受伤后你也跟随众人去了医馆,当晚你以取滇香灵芝为名,一直待到很晚。” 宫子羽若有所思道,“确实,当时我陪着卓公子一起等灵芝取回,直至深夜取回灵芝我们才分开,那时候医馆里的人群已经散了,卓公子若再次返回确实有时间熟悉医馆。” “即使我熟悉医馆,宫门内轻功好又熟悉医馆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仅凭这些,二小姐未免冤枉我?”他神色平和,舒展的眉宇间有超然物外的冷静。 “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当时卓公子自称滇香灵芝来自徽州。”我眼里的失望已经殆尽。 宫远徵叹了口气说道,“我对药草一向十分在意,卓公子当时说的确实是徽州。” “我也记得!”宫紫商脸色陡然一变。 “但其实滇香灵芝只生长在苗疆雪公族聚居的深山里,我托尚觉哥哥替我寻苗疆药材时,特地嘱咐他帮我打听此事,江湖传回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而且卓公子当时在医馆所下之毒是地珠半夏,与凌西芷在地牢给我下的毒一样,滇香灵芝确实可以活络气血,但也可以加速地珠半夏的发作。” 月长老想起我之前托他制作解药一事,“滇香灵芝在古籍上是有促进地珠半夏毒性的记录,我在制作解药用到玉骨花时查询过古籍。” 卓砚安眸中渐渐透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我垂眸低声道,“不久前凌西芷在邀我喝茶时给我下过龙骨贝齿,我当时将计就计在她手上抹上了无色无味的怀夕散,致使她面部出现大片红疹,她来向我要问佛柑解毒时曾说自己出身雪公族,之所以着急是因为雪公族一向珍视容貌。” 宫尚角冷声问道,“卓公子,来自雪公族的滇香灵芝和正好出身雪公族的凌西芷,难道都是巧合吗?” “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是我的?”卓砚安缓缓上前几步,眼中漾起涟漪。 我看着他渐渐泛红的眼眶,深深叹息道,“那晚在旧尘山谷的集市上你说当时我在医馆中毒时徵公子悲恸的样子令人动容,可当时侍卫全部中毒身亡,整个医馆只有我和徵公子两人,你是如何得知的呢?”我走到卓砚安面前,“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你投毒之后就藏身于屋顶。” 卓砚安动了动唇,压抑在心底的愤怒滋生出来,“无锋以卓家数百口性命威胁我。” 片刻他轻笑出声,可眼底却漫上了一层悲凉,“我曾无比庆幸自己救过你,待在宫门这段日子,虽然我们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但那晚集市上你在我面前落泪的时候,我真的动心了。”无尽的酸涩与痛楚涌上心头,卓砚安哽咽道,“可是来不及了。” 那年他舍命救我,我此生不敢相忘。 我也明白家人生死与心仪之人之间,他没得选。 “你还欠我一个承诺。”他眼眸里满是坦诚,“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又来。”宫远徵低声嘟囔一句。 我答应了卓砚安的请求,宫尚角离开大殿前嘱咐我,他们会等在殿外,如有意外立刻呼救。 宫远徵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淡漠疏离地走过我身旁,好似路过一个不相识的人一样。 在宫门初见那天,卓砚安在大殿上说他知道老宫主和瑜夫人为谁所害,如今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当时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除了私心,也因为我不相信宫门里的任何人。” “不胜感激。”我对他倾身行礼。 卓砚安眉眼染上些许笑意,向我微微颔首后转身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下了,“如果我在宫远徵之前遇到你,你会选择我吗?” 他还是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 “不会。” “为何?” “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但我永远心疼宫远徵。” 且我坚信爱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心疼。 第23章 总是把远徵当弟弟 大殿的穿堂风随着打开的大门无声涌进,拂掉了我眼尾的泪,遍体伤痕的痛感在冷风中无比清晰,而卓砚安无可奈何的背影更令人心疼,此刻我对无锋的恨意已深入骨髓。 身着丧服的众人一直等在门外,宫远徵抱臂倚在廊柱旁,眼角余光瞥见雾紫长裙的裙摆出现在殿门口,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想起宫冷商那一身伤痕又实在迈不开腿。 宫紫商悄声喊我,向着宫远徵的方向一顿挤眉弄眼。 我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她向后仰头还捎带着翻了个白眼,身旁看不下去的金繁撇了撇嘴,悄悄向我打了个宫门刀法里仰身的手势。 我当即心领神会,宫紫商是想让我佯装晕倒。 本还在犹豫的我,忽闻身后响起一阵铃铛声,定是宫远徵要迈步离开,下一刻我紧紧阖上眼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果然身后的狐裘锦袍带起一阵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 而宫尚角的衣袂被上官浅握住,宫子羽的手腕则被云为衫抓牢,身旁的月长老唇边勾起一抹轻笑,望着落在宫远徵怀里的我。 宫子羽在云为衫的眼神示意下反应过来,他干笑两声,“远徵弟弟,女客院落地处偏僻,不如先让冷商去你的徵宫疗伤吧。” “医馆有地方疗伤。”宫远徵斜乜了一眼我颤动的睫毛冷声道。 众人的讪笑僵在了脸上,上官浅戳了戳宫尚角的掌心,他为难地开口,“住在医馆也不是长久之计……” “对啊,远徵弟弟,冷商本就体弱,又受了鞭刑和夹棍,该有人悉心照料才是。”上官浅和宫尚角对视一眼,柔声劝说道。 而宫远徵稳稳抱起我,充耳不闻一般向医馆走去。 结了银霜的青砖上落下渐渐温煦的日光,斑驳树影透过窗纸倾洒在床榻上,我撑着冷硬的玉席缓缓起身,这三日以来一直是莫山先生在给我治伤,而宫远徵始终没有露面,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见我。 听到屋内的声响,晚樱端着汤药推开门,湿红的眼尾似刚哭过,她吸了吸鼻子,垂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晚樱垂眸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片刻唇角下垂答道,“医馆的侍卫说徵公子传话,二小姐今日醒来后便可以回女客院落休养了,若日暮时二小姐还未动身……” 她说着哽咽起来,我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徵公子正在气头上,他说的话不用当真。” “我替姑娘委屈,明明您也是为了宫门。”她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我垂眸端起药碗,“他该恨我的,于徵公子而言至痛莫过于生死相隔。” 先前瞒着宫远徵抓无锋细作,我就仔细想过后果,那些日子我常常向宫尚角打听宫远徵的近况,心里生怕他真的撑不过而心郁成疾。 可玄鸟符是风宫后人必须守护的使命,它不仅能助无量流火威力大增,还能与拂雪、斩月、镜花、风送十二式相融合,铸就与世无双的玄天刀法,江湖之上尚且无人能敌,这是长老院一直保守的秘密。 因无量流火不能轻易启动,玄鸟符便背负着关键时刻挽救宫门危亡的责任。 这些都无法告诉尚未通过三狱试炼的宫远徵,但内心还是自私地期待他能心软原谅我。 打发晚樱先行回了女客院落,我留在医馆等宫远徵,他知道我今天要被“赶走”,晚些应该会来。 果然黄昏时分,铃铛声在屋外响起。 “你怎么还在?”宫远徵蹙眉,墨眸立即染上一层冰霜,他偏头将门外的侍卫喊进来,“我在医馆说话现在无人听了?” 侍卫吓得垂首不敢作声,拱手支支吾吾道,“徵公子……” 我站在药斗前称草药,闻声忙转过身,“是我偏要留下来的,他们不敢拦。”我拿出自己的令牌,宫远徵冷冷扫一眼,呵退了侍卫。 宫尚角和我的令牌可在宫门畅通无阻,这是长老院给誓死扞卫宫门,斡旋四方江湖族人的特许。 药炉正沸,宫远徵冷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二小姐在煎药?身子不舒服就喊莫山先生,不必亲自动手,更不必赖在我这医馆。” 我将药炉里的汤药盛进瓷瓶中来到宫远徵面前,“我在医馆桌案上发现你之前试配前尘尽解药的药方。” 宫远徵并不知道我已服下过月长老配置的解药,但我也只是找个理由留在医馆而已。 他伸手从我手里拿过药瓶,缓缓煽动气味入鼻,片刻拧眉冷笑道,“二小姐这又是何意,想起我了就拿过来戏弄一番,忘了就与他人相好?” 我自知理亏便垂眸轻声道,“我从未想过戏弄你。” 宫远徵的眼眸毫无温度,比窗外的融雪还要冷上几分,“那什么算是戏弄,我还痴傻地去和月长老要醉见血,满心只担心你疼。” 我紧抿着唇,“是我的错,你生气是应该的。” “生气?”宫远徵脸上出现了受伤的神情,“以前我总是生气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但你可曾在意过?” 我急忙握住他手里的解药,“只要服下这个,我就能想起来!”他凉薄的指尖微微发颤,冷意只冲我眼底,带起点点涟漪。 半晌宫远徵长叹了口气,“不必了,不重要了。” 他将我的手扯开,然后毫不留情地松开了手里的解药,瓷片飞溅,汤药撒了一地。 “二小姐回去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 我顿了半晌,垂眸望着熬了数个时辰的汤药,片刻敛起眼底的泪意,缓缓蹲下身,将碎片一点一点捡起,宫远徵离开的脚步一顿,眼里的情绪翻涌,却终未开口。 我知自己伤他颇深,便不把他的气话放在心上,每日还是照旧去医馆,常常一天也听不到宫远徵的一句回话,但只要他不开口赶我,便以各种借口待在他身边。 呵气成雾的季节,旧尘山谷的大雪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女客院落通向四处的山路越发艰涩。 我的旧伤日渐痊愈,月长老打发侍卫给我送了许多金龙胆草特制的玉肌膏,疤痕也未落下。 刚踏进角宫正殿,便闻到了甜汤的味道,我唇角微扬四下寻宫远徵的身影。 “他不肯来。”宫尚角一早就打发人去徵宫,又自己亲自去了趟医馆,均被宫远徵躲开,他见我眉眼忽地失落下来叹了口气。 上官浅将盛好的汤放在我面前,“远徵弟弟还真不好哄。” 宫门上下皆知我日日待在医馆,千万般讨好宫远徵,但还是没换来他的原谅。 “不碍事,嫂嫂一会儿给我留些甜汤吧,我带去医馆给他。” 上官浅与宫尚角对视一眼,心下不忍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宫尚角见上官浅出了正殿说道,“你告诉远徵玄鸟符的秘密了吗?” 宫远徵知道我背后有玄鸟符,但他并不知晓玄天刀法的存在。 我摇了摇头,往日里一向喜欢的甜汤在口中也变得毫无滋味。 宫尚角望着我的眼眸里涌上深深的无奈和疼惜,他知道我所背负的责任事关宫门生死,当初我谎称自己身上没有玄鸟符时他甚至有些庆幸,可如今还是难逃风宫后人的命运。 我垂眸尝上官浅做的新菜色,学着月长老的语气说道,“别用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啊!” 宫尚角睥了我一眼,唇角微提,“你倒是努力努力,尽快些哄好远徵弟弟!” “还要怎么努力,我就差以身相许了……” 空气静默了三秒,宫尚角清了清嗓子,语气试探,“要不你试试?” “哥!” “啪”地一声筷子落在桌上,我的脸色一瞬绯红,紧张地瞄几眼门口见无人进来说道,“远徵还未及冠呢!” 宫尚角倒是坦诚,“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等到哪天长老院给远徵选亲,你后悔可别来找我哭。” 我还想辩驳,宫尚角打断道,“况且远徵明年便及冠了,眼下也就还有数月时日,他不是个孩子了。” “总之不行!”我站起身,出门时迎面撞上上官浅,她见我脸颊泛红不解道,“二小姐不舒服吗?” “没有。”我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谢过嫂嫂。” 宫尚角瞥了眼我落荒而逃的背影嘀咕道,“总是把远徵当孩子。” “远徵弟弟尚未及冠,可不就是个孩子吗?”上官浅走过来轻声道。 “马上就不是了。”他舀了一勺汤,“说不定心思早就不是了。” 第24章 不是错事,也不逾矩 夕阳暮色,雪地泛着零星的光,我一路提着食盒向医馆走去,数次心不在焉地险些摔倒,虽然明知宫尚角只是调笑,但连日来宫远徵的沉默不语不由得让我打起主意。 晚樱见我心事重重轻声道,“二小姐,要不奴婢打发下人将这甜汤送去医馆,您回女客院落歇一歇吧?” 我将食盒递给晚樱,接过她手里尚温的手炉,“不了,我还是想多见他几面。” 不知不觉路上积雪又蔓延开薄薄一层,晚樱扶住我的手臂,“只盼徵公子早些消气才好。” 静谧无声的医馆里,宫远徵站在药炉前,雾气缓缓而上氤氲了他凉薄的眉眼,我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唇边漾开笑意,“我给你带了甜汤。” “我不喜欢喝甜汤。”他仍旧垂眸盯着炉火,语气冰冷至极。 我早知他会如此便也不恼,只自顾自地说道,“角宫的杜鹃,上官姑娘照顾得很好,不知徵宫的昙花如何了,我可否回去看一看?” “自有下人照顾,不劳二小姐挂心。”宫远徵将汤药舀进碗里,薄唇呼出几口凉气。 我走到他身旁兀自说道,“徵宫偏殿还有些我的物件,我去拿回总可以吧?” 宫远徵抬眸冷声说道,“我会叫下人收好,给你送到女客院落。” 我挪动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那医官近日十分劳碌,我来协助一二可否?”明知他还是会拒绝,我的眸里现出几分胆怯。 宫远徵微提唇角,嘲讽似的轻笑道,“二小姐,你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我眉眼弯弯,又向前迈了一步,今日宫远徵难得理我,“无事。” 宫远徵眸色一沉,许是被我叨扰恼了,他犹豫片刻将手里的药递给我,“你既然这么闲,不如帮我试药吧?” “好啊。”他终于肯多说几句,我心下欢悦,急忙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饮下了整碗。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吗?”宫远徵见药碗空了眸中一惊。 我擦了擦唇角,“反正不是毒药。” 他接过药碗,脸色复又冷冽下来,转身向里屋走去,我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袂心虚问道,“那是什么?” 他毕竟是毒药和暗器无人能敌的徵宫宫主,我还是有些惧怕的。 “哑药,我想清静两个时辰。” 宫远徵将里屋的门合上,我失落地叹了口气,天色灰蒙,屋外的细雪似乎夹杂着冷雨,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想着今日该是见不到他了,刚要迈步离开医馆,倏地心口传来撕裂般地疼痛,我扶住桌案缓缓蹲下身,想开口喊宫远徵才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他刚说过的,那碗汤药是两个时辰的哑药。 心下以为宫远徵厌烦了被打扰,我慢慢蜷缩起手臂,忍受钻心的刺痛感。 虽然心里念着不过两个时辰而已,但额头渐渐渗出薄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心口,煎熬地仿佛要窒息。 在里屋整理医案的宫远徵突然听到汤碗落地的声响,他疑惑地打开门,瞳孔骤然一缩,慌张跑过来握住我的手臂问道,“怎么回事?” 看着他惊诧的神情,我眼尾湿红一片,朱唇微启却说不出一句话。 轻轻握住他的掌心,我指尖颤抖着落下“疼”字。 “哪里疼?怎么会疼呢?”他眼里的冷峻全然不见,见我脸色泛白,眉心紧蹙焦急不已。 我将手捂住心口,他立刻站起身将药炉剩下的汤药盛进碗里。 见宫远徵也要喝下汤药,我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纤指收紧,掌心的余温浸染了我微凉的指尖。 他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将我打横抱起,落在里屋的软榻上。 半晌宫远徵脚步匆匆端来解药,他轻轻将我扶起,半跪在身前愧疚开口道,“为何不进里屋寻我?” 我眼眶发热,垂眸时泪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我以为你知道。” 我以为宫远徵知道那药会引起心口的绞痛,“我怎么会……”他咬紧牙关,眼眶通红。 宫远徵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片刻眼泪不知不觉掉了出来,一颗一颗砸进怀里。 我小心翼翼的样子堵得他鼻子一酸,宫远徵不知明明两情相悦的两人为何会变得如此陌生,片刻他垂首冷声道,“二小姐,还是莫要勉强。” 话落我一怔,好似这些日子我的打扰对他来说才是煎熬。 望着他悲戚的眉眼,心口的疼痛被酸涩代替,纵使千般难过,我还是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他真的放下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确实不该勉强。 宫远徵垂着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猩红的眼尾压抑着难言的悲楚,发间的铃铛声在我心里落下隐隐刺痛,他痛苦落泪的神色让我再难开口挽留。 我逞强般扬起唇角,哑声道,“好。” 我曾想过他若真的永远无法原谅我,我便在宫门安定后永远消失在宫远徵面前。 声落我垂眸叹了口气,坠崖后落下的腿伤令我起身时些许不适。 我能感觉到自己心口细密的坠痛,是缘于失去所爱带来的锥心刺骨。 宫远徵见我蹙眉,眼底的晦暗沉下来,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拽进怀里,滚烫的泪浸润在我脸侧,委屈、难过、无可奈何的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他似乎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心酸都发泄在这个拥抱里,我缓缓抬手心疼地抚了抚宫远徵的背,“对不起,远徵。” 愧疚涌上心头,我一直柔声道歉,许久他才慢慢平复下来,身子退开半分时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温热的指腹划过眼尾时他怔怔地看着我,望着他委屈的脸我低声道,“别难过了……” “我想听你喊阿徵。”宫远徵红润的眼尾不断有泪滑落,“阿徵……”我哽咽着唤他,“你一直都是我的阿徵。” 拼命压制的难过不管不顾地撞上心尖,我终是未能忍住酸楚而上的泪意。 气息仿佛羽毛划过心尖,唇上的轻柔触感令我眼睫轻颤,细碎的吻浅尝辄止,反应过来后我当即想退开身子,却被他握住双肩擒在原地。 凌厉的眉眼死死盯着我的唇角,身上的淡淡的药香潜入鼻息,宫远徵嗓音暗哑道,“这次是我吻你,不是错事,也不逾矩。” 他声音中透出隐忍的威胁,我盯着他墨澈的眸子道,“好生记仇。” 宫远徵抬手将身前的腰肢揽近自己,忽如其来的靠近我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也不是因为达米叶……”他不依不饶道。 呼吸微沉,宫远徵的话被柔和的吻淹没,他心跳沉重得厉害,鼻尖相触,稍稍急促的气息混在一起。 前襟被我的手揪紧,他微凉的指尖抚上耳后,柔情缱绻地安抚炽热的心跳。 片刻窗外渐沉的雨声将我们的理智拉回,宫远徵微微弯着身子,将脸埋进我的颈窝,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我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我的阿徵回来了。” 我能感觉到耳侧微微莞尔的笑意,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上官浅的敲门声被雨声掩住,见无人回应,她走进医馆向里屋微微探头,看见的便是眼前半跪在地上相拥的人影。 她先是一愣,继而急忙后退一步,却正好撞上身后的桌案。 我下意识放开手,向后倒去时被宫远徵擒住手腕顺势拉起身。 扶我站稳后他蹙眉走出里屋,见上官浅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不悦道,“你就这么喜欢偷看吗?” “我是来给二小姐送些吃食的。”她将手里的食盒提起来给宫远徵看,“角公子见二小姐来角宫一趟满腹心事,食欲不振,担心她的身子,于是让我来送些点心。”上官浅说着瞥了眼里屋轻笑道,“现在看来我们的担心多余了?” “多事,放着吧。”宫远徵脸色尚且红润,别扭地开口赶上官浅走。 上官浅嗔了他一眼,“多心疼一下二小姐吧,她这些日子不知为你偷偷落了多少眼泪。” 回到角宫后上官浅将自己意外撞见的一幕说与宫尚角听,只见他讪笑一声说道,“远徵该怪我们了。” “撞见的是我,为何怪角公子?”上官浅蹙眉不解。 “上次也是在医馆,他们好不容易相拥一次也被我意外撞见了。”两人视线相触,眉间的笑意渐浓,懊悔里多了些许宽慰。 第25章 没有你的话,徵宫太冷了 后山祠堂,香火缭绕。 我着一身素色轻纱羽衣,肩上金丝勾出几朵昙花,玉簪轻挽,软烟罗裙裳随着步态轻柔摆动,手里提的藤篮里冥纸被风吹起,沙沙作响。 轻抬起祠堂的竹帘,烛火晃动,我凝眸望向堂上的灵位。 在香炉里燃香,跪身行礼,薄烟入眼,母亲、老宫主和瑜夫人的音容笑貌恍惚声声可闻。 前些日子红玉侍卫告知后山祠堂藏匿一人,为抓无锋细作不得不暂且搁置,近日身子痊愈后心头记挂此事,我便以祭拜老宫主和瑜夫人为名前来查探。 本要与宫远徵同来,但宫门送药材的车队在前哨据点被劫,宫尚角令宫远徵带人前去查看,我便将晚樱留在医馆等他,独自来到后山。 萧瑟寒意的夜里,祠堂回响着幽冷的风声,将随身带的炽焰刀放在拜垫旁,我望着香炉双手合十,耳边已闻到桌案下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阖上眼默念,佯装不知,“母亲,您不愿我背负仇恨,但宫流商一日不死,我便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恶人就应该有恶报。” 在宫门的这些日子,我已探查出宫流商不居于商宫,但不管长老院将他藏于何处,我都要让他血债血偿。 “老宫主,远徵就要及冠了,他早已稳坐徵宫宫主之位,还精进了百草萃,使宫门嫡亲再也不受药毒之苦。” 抬眸时桌上的香烛晃动几许,“瑜夫人,您喜爱的幽昙,我照顾得很好,远徵,我也会照顾好。” 我边说着边站起身,指尖触碰到炽焰刀的瞬间,桌下的动静消失了。 因出云重莲已助我恢复内力,我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缓缓靠近桌案,我眸色一沉,掀开桌围的瞬间白皙纤长的指尖从桌案下探出,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眼神由惊诧变为森冷幽深。 “远徵?”我抓住他的手腕跌坐在地,瞳孔骤然缩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猩红的眼眸,耳畔嗡嗡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我,唇边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冷笑,手上的力道愈重,眼里充满杀意。 我先是一愣,倏然意识到他分明想置我于死地,当即抬起右手,炽焰刀脱鞘时刀刃从他眼前划过,他猛地后仰方才松手。 我左手接住炽焰刀扫腿起身,他连退数步,手里的灭魂剑尖在地上擦出零星的火光,夜行衣的衣摆凌风不止。 与宫远徵几乎无异的面容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狠戾,唇边的轻笑令人毛骨悚然,眉角轻轻一压,眸中杀意不减。 “宫远徵,你做什么?”我蹙眉望着他,眸光轻颤。 他冷笑不语,刹那挥剑飞身而来,凌厉杀气迫近,我抬刀相抵,嘶嘶破风。 兵戎交错的瞬间竟被逼退几步,长发被刀风卷起,我抬腿踢中身后的门板旋身而起,剑光闪闪在门上留下深痕,剑尖处流动着火光。 他眼里的决绝似走火入魔,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来,我偏身躲过,指尖擒住剑身,剑影寒光在眸中划过。 我手中炽焰刀与他左掌同时抬起,炙红双眼犹如火光,似积蓄全身力量,带着狠绝之气落在我右肩,倏地听到他发间的铃铛声,我手中的刀刃犹豫一瞬后内收,刀尖在他颈间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我退后两步,半跪在地上,刀尖落地,发出尖锐的哀鸣。 堂外响起脚步声,黑影闪身破窗而出,一口鲜血从唇边涌出,皎泉锦袍出现在我眼前。 “冷商!”宫远徵握住我的双肩,眼眸里难掩惊慌。 我挣开他的手,身子不由得向后躲去,眉心微微动了动,“你是谁?” 他双手落空,望着我无措的模样心下不解,“我是远徵啊!你怎么了?谁伤的你?” 宫远徵羽睫微颤,盯着我戒备的神情不知所措,刚想上前一步,晚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小姐!” 我拉住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难以平息内心的慌乱偏头问道,“他是谁?” 晚樱一怔,不解地看着我说道,“这是徵公子啊,二小姐怎么了?” “他同你一起来的?” “是啊,刚从医馆过来的。” 宫远徵眼眶泛红,委屈地伸出手说道,“我真的是远徵,你怎么了,冷商?” 我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扑进他怀里,他忍不住埋下头将我抱紧,手不断地抚着我的背,声音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徵宫正殿,宫远徵握着药瓶匆匆走进来,晚樱屏退下人,将门悄悄合上。 “我自己来吧。” 宫远徵忍着眸中的愠怒,语气不善道,“心神恍惚,连我都认不出来,怎么放心让你自己上药?” 晚樱已替我换好里衣,我指尖抚上领口,右肩被那一掌击伤,正隐隐作痛。 他见我犹犹豫豫,心下了然,“我派人去医馆寻女医官来。” 宫远徵放下药瓶站起身,我拉住他的手腕,抬眸时眼尾微红,“算了,还是你来吧。” 里衣从肩头拉下后露出大片青紫淤痕,在凝玉般的肌肤上格外惹眼,宫远徵蹙眉不忍道,“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对方到底是谁啊?” 我垂下眼眸,片刻启唇道,“是你。” 他眼眸陡然瞪大,“你在胡说什么?” “是跟你容貌相同的人。” 宫远徵上药的手一顿,他盯着我的眼睛不可思议道,“和我相同容貌?” 我点了点头,宫远徵突然倾身上前,额头相抵的瞬间我呼吸一滞,清冽的药香萦绕在周身,我急忙撤身向后。 他盯着我惊诧的样子道,“也没得热病啊。“ “我说的是真的,他跟你容貌相同,所以我才会错认。” 宫远徵知道出云重莲已助我恢复内力,愈发不解,“他内力在你之上?” “应该不相上下。”我垂眸回想祠堂里他的招式,整个宫门武力能与我不相上下的只有宫尚角一人,但显然不是他,“不是宫门的武功。” 宫远徵瞥了眼我肩上的伤,“那你怎么会被他打伤,还让他逃跑了呢?” 那人跟宫远徵的容貌、身形几乎一致,我在最后一刻还是狠不下心伤他,宫远徵看我吞吞吐吐挑了挑眉,“你不会把他认作我,所以手下留情不忍伤他吧?” “万一真是你呢……”我低声狡辩。 宫远徵放下手中的药瓶,半带轻笑道,“好不容易和好,我珍惜还来不及。” “还好不是你……”我垂眸喃喃。 他叹了口气,拿起木牍继续上药,冰凉的药膏抹在伤口处我眨了眨眼,“我伤了你一次,当时只想随你而去。” 第一次在宫远徵口中听到自戕的事,我眼波流转低声道,“尚角哥哥都告诉我了。” “我知道。”他垂眸靠近我肩上的伤口,轻轻呼出凉气,“如果你再离开我,我还是会随你而去。” 我拉住他的手腕,视线相触,咫尺相闻的呼吸落在脸侧,他喉结悄悄滚动一声,“倘若哪天我不得不离开……” 宫远徵眸光颤动,眼底的酸涩染红眼尾,他垂眸摇了摇头,发间的铃铛声落于我耳畔,“别留我一个人,除了哥哥,我只有你了。” 我拥住他的肩,轻颤的眼睫浸湿,他抬手拉上我肩头的里衣,将头埋进我的颈窝,许久哽咽一声,“没有你的话,徵宫太冷了。” 第26章 我哥怎么什么都说啊 角宫正殿,宫尚角听闻我在后山祠堂遇刺颇为担忧。 “他用的是灭魂剑?”宫尚角抬眸与我视线相触时惊诧一闪而过。 我点了点头,“招式诡变,我从未见过。” 宫远徵蹙眉,“灭魂剑是什么?” 宫尚角微怔,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灭魂剑是后山其中一族曾经使用的,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偏头闻见窗外的脚步声,向宫尚角使了个眼色扬声道,“之前前哨据点传回消息说无锋用死誓控制刺客,可有消息?” 宫尚角心下领会,“还没有。” “我想有一人或许可知此事。” “谁?”宫远徵余光瞥了眼正殿门口。 “月长老。” 宫紫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上官姑娘,冷商可在此?” “在的,大小姐请进。”上官浅浅笑行礼。 “你来做什么?”宫远徵见宫紫商进来不悦道。 宫紫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破地方,要不是找冷商,请我来我都不来!” 我站起身勾唇笑道,“姐,何事呀?”指尖攀上宫紫商的手臂,我揽着她向屋外走去,想避开这对互嫌姐弟的碰面,不料宫紫商驻足拉住我的手,特地瞥一眼宫远徵说道,“就在这儿说。” 她唇边勾起狡黠的笑意,“长老院已向各地大族世家发帖,为你择选夫君,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我一惊不解道,“为何?” “什么为何?我的傻妹妹,你本就到了择婚的年纪,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宫远徵闻言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皱眉看向宫尚角低声道,“怎么回事啊,哥?” 宫尚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缘由,这时上官浅走了进来,见我们站在门口弯起眉眼,“大小姐何不坐下来聊?” “不了,我怕有人要毒哑我。”她剜了一眼宫远徵,然后拍了拍我的手笑道,“姐姐等你的好消息。” 自角宫回到徵宫已月上树梢,宫远徵一路紧抿着唇,眸中冰寒一片,看哪里都不顺眼。 我在药房软榻上落座,发现桌案上散落着一张张药名。 屋外冷雪尚未消融,宫远徵在炉子上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抬眸觑了眼他微愠的神情,故意问道,“你不舒服?” “没有。”他脸色愈发难看,“你早知择婚一事?” 我悄悄勾唇,“刚才与你们一起得知的。” 宫远徵的语气冷若冰霜,“那你就不着急?” “急什么?” 他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巴不得早日择得良婿!” “确实,毕竟整个宫门除了尚未及冠的你,只剩下我一人了无着落。”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抿唇浅笑。 宫远徵彻底冷下脸,眼眸森然,“那祝你早得良人!” 我知晓该是换药的时辰,于是未开口解释,果然宫远徵话落晚樱端着药膏在门口站定,“二小姐,您的肩伤该换药了。” “放着吧。” 待晚樱走后,我莞尔看向气结的宫远徵,“有劳阿徵了。” 宫远徵一怔,耳尖悄悄泛红,他别扭地接过药膏,眼眸瞥向别处,木牍接触到淤伤时我忍不住“嘶”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下手稍重弄疼了我,下意识倾身过来,垂眸对伤口吹出几口凉气。 温热呼吸洒落在他耳畔,宫远徵视线上移与我对视的刹那眸光晃动几许,我盯着他澄澈温柔的眉眼问道,“倘若那个跟你相同容貌的人再次出现,我该怎么辨出你们呢?”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喉结上下滚动,思索片刻道,“要不定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的暗号?” 我摇了摇头,“只一次便会被发现。” “那该如何是好?”宫远徵垂眸移开视线,指尖在桌案上叩出轻响。 我拉住罗裙领口,纤指握住桌角,在软榻上跪起身,温软的唇相合的刹那,能感觉到他羽睫的震颤。 蜻蜓点水的吻落下后我坐回软榻上,宫远徵愣怔地看着我,眸光朦胧,耳廓尽红。 我见他半晌还未回过神轻笑道,“要加深这个‘暗号’吗?” “不……不用了。”他坐回软榻上,面色涨红,低声嘟囔道,“果然我哥说的没错,漂亮的女人会哄人,也会骗人。” 我将外衣整理好,打趣他道,“我记得你上次说上官姑娘漂亮。” 宫远徵心虚地清了清嗓子,“那是相较而言。” “哦?可我听尚角哥哥说,你觉得云为衫和上官浅都漂亮,各有各的漂亮。”我挑眉看着他。 宫远徵垂首嘀咕,“我哥怎么什么都说啊!” 我目光落在桌案的药名上,装作若无其事道,“原来徵公子一直在留意上官姑娘和云姑娘的容貌身姿,还说什么祝我早日寻得良人?” 宫远徵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漂亮和聪明对我没用!”他瞥一眼我微凉的眼眸低头道,“你知道我在意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人。” “所以既已有良人在旁,长老院那边自会解释,着急作何?”我盯着桌案上的药名淡淡开口,片刻眉心蹙了蹙。 宫远徵从耳根红到脖子,急忙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忽然,我察觉出药名的端倪,反反复复地看着其中几位药疑惑问道,“这是谁抓的药?” 正在给炉子加炭火的宫远徵,面上的热意还没有消散,抬头见我正盯着桌上的药名答道,“云为衫和上官浅。” “这药不太对……你快过来看。”我急切地望向宫远徵,他擦了擦手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怎么了?” “石豆兰、地柏枝、钩石斛、光裸星虫、独叶岩珠……”我将药名一个个推出来,宫远徵的眼眸骤然睁大。 “再加上棕心的山栀,发芽的炙甘草,内有冬虫的琥珀,只要另外再找到朱砂和硝石……”宫远徵的声音在发抖,呼吸也陡然变得急促。 “剧毒,这是剧毒!”我指尖微微颤动,与他对视的一瞬,宫远徵慌忙起身,“在徵宫等我!” 留下这句话后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第27章 你果然是无锋细作! 我跌跌撞撞站起身,慌张地向角宫跑去,晚樱立刻叫上侍卫跟在我身后。 我追着宫远徵的身影,先后踏入角宫,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我只能听到他发间的铃铛声,眼里只剩下宫远徵慌张的背影,怎么也抓不住他随着奔跑而飘然的衣袂,就像当年坠崖时耳边只能听到绝望的风声一般。 脚步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瓷片已随着内力插入他的心脉,他周身凝滞了一瞬,趔趄半步向后倒去。 我拼尽全身力气跑到他身后,他的头重重栽在我的心口,浓重的血腥气让翻涌而上的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恍惚间我似乎已经知道命定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我怀中,了无声息。 我揽住宫远徵的身子,眼泪没入他的发丝,他唇边的血止不住地落在我手臂上,血色迅速蔓延开来,浸湿了大片衣裙。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好像也随着他发上铃铛的声响停止了。 宫尚觉和上官浅惊愕地望着我们跌落在地上的身影。 徵宫里医官行色匆匆,血水一盆盆端出屋外,宫尚角在正殿外来回踱步,上官浅拉住出来的侍女问道,“徵公子如何?” 侍女慌张地跪下身,声音颤抖道,“徵公子恐怕……” “住嘴!”宫尚角怒吼一声,惊得周围的下人纷纷跪身,上官浅的手无力地垂下,她也没料想到宫尚角扔出的瓷片竟直入经脉命门。 莫山先生推门而出,胸前的衣衫浸湿着大片血迹,宫尚角抓住他的手臂问道,“远徵弟弟……” “老朽已将瓷片取出,施针护住心脉,但徵公子实在伤得太重,还要看接下来几日能否醒过来。”莫山先生叹了口气。 晚樱脸色煞白地跪在宫尚角身旁,只闻屋内我的哭声悲痛欲绝。 三年前,他跪在风川崖边,声嘶力竭地昏死过去。 三年后,我跪在徵宫正殿,近乎崩溃地祈求上天怜悯。 “冷商……” “我在,我在……”我握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贴近脸侧,眼泪随着他的手臂滑落。 我再未听到他的回答,医官们纷纷在身边跪下,我抱住他的手,眼泪浸湿了衣襟。 冰雪数日,徵宫上下肃穆无声,只见医官进进出出的匆忙身影。 长老院的常管事不期而至,令我与宫尚角随他前去议事厅,临行前我让晚樱将偏殿博古架二层的锦盒带上。 我在祠堂遇刺一事令众位长老颇为震惊,月长老忧心忡忡问道,“冷商,那人瞳孔猩红,手持灭魂剑,你可看仔细了?” 我恍惚地点了点头,宫尚角神色一凛,“如若他与远徵容貌一致,那是不是意味着远徵弟弟会有性命之忧?” 花长老呢喃道,“这可是要出事了……” 回到角宫后我将锦盒递与宫尚角,他黯了黑眸,“这是否可救你?” “玄鸟出,则躯壳亡。”我摇了摇头,抬眸时眼中坚定几许,“以宫门为重。” 红玉侍卫来报时宫尚角已将锦盒收好,“二小姐,后山月长老密信。” “下去吧。”我将信纸徐徐展开,眉心蹙了蹙,“月长老说无锋的死誓半月之蝇就是改造之后的宫门密药蚀心之月。” “他为何知此事?” “说来话长,尚角哥哥还记得数年前宫门曾抓到一名窃取百草萃的无锋刺客?” 宫尚角思索片刻答道,“那个交由月长老作药人的无锋刺客?” 我点了点头,当年我在月宫醒来后仍一心求死,月长老便将当年他与云雀的故事告知了我,他悲痛的神情时至今日我还记忆犹新。 宫尚角听完叹息道,“也是个苦命人。” 我微微偏头,眸中寒意一闪而过,“蚀心之月的解药医馆有药存,倘若之后江湖之人受无锋威胁,宫门可助一臂之力。” 宫尚角神色渐缓,“那便好。” 冷风横扫,直扑廊下,料峭冬雪将门帘掀开,衣袂一角翻飞作响,脚步声由近及远,草尖上霜雪凝结,枯枝摇曳,一连数日,徵宫正殿仍旧悄无声息。 我日日守在榻边,夜里便握着宫远徵的手沉沉睡去。 梦里我看见儿时的我们深夜趴在医馆桌案旁认真辨识药材,我总是拿出各种虫子吓唬他。 梦见他在我重回宫门时,不顾流言蜚语每日接我去医馆,山路上他言笑晏晏,给我讲听来的趣事。 梦见他每逢佳节,带着准备已久的礼物偷偷溜进商宫,坐在我屋外等一整夜,只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梦见他在风川崖双目猩红,怒指我为杀害双亲凶手时的歇斯底里。 梦见他万念俱灰,在药房的古树下握着我送给他的抹额,饮下送仙尘。 浮生若梦,为彼此救赎。 晨间我的眼泪顺着脸侧在宫远徵丝绒里衣上晕染开,抬头时他正盯着我泪眼婆娑的的双眸,唇边扯出一丝笑意,“别哭。”指尖悄悄将泪拭去,“我们重逢后你似乎总在落泪。” 我将腕上的花绳解下,重新为他系好,“这是我重新编的,以后不许取下了。” “好。”他偏头时有泪从眼尾滑落,“当时你为了抓无锋细作而将我推开,我只一味地埋怨你,却不曾想你又该多么委屈、难过。” 我望着他澄澈温柔的眼眸,在声声回忆中竟听出别离的味道。 北风骤起,晚樱跌跌撞撞地跑进角宫正殿,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角公子,救救徵公子!” 正在磨墨的上官浅抬头惊慌地看向宫尚角,他执笔的手微微颤抖,“徵公子……” “二小姐让奴婢来角公子这里取出云重莲,现在只有它能救徵公子了!” 宫尚角立刻起身,从里屋翻出锦盒跟着晚樱向徵宫走去,上官浅愣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眼里的惊诧徐徐落下。 医官齐聚徵宫,静默灯火下人影幢幢,金复带着侍卫将里里外外围堵地水泄不通,各宫下人议论纷纷,不时有人瞥一眼高塔的灯火是否变换。 相较而下往日嘈杂的医馆此刻寂寥无声,上官浅提着灯笼经过通往医馆的浮桥,暗岗射来的冷箭蓦地落在她脚边。 “何人夜行?” 她警惕地环视着周围轻声道,“角宫随侍上官浅,奉命前来医馆,为徵公子取药。” “医官为何不来?” “徵公子生命垂危,医官全部侍于榻前,角公子特命小女前来。”她眸中映出灯火微弱的光,故作镇定地说道。 “今夜宫门警戒,你取药后速速返回。” “是。” 灯笼落于桌案上,上官浅拿起蜡烛在灯火阑珊的医馆四处寻药。 由于宫远徵一直昏迷不醒,近几日宫门持续戒严,她与云为衫无法出宫门,思起往日灼烧之苦令她不得不另寻他法。 今日在殿外听到宫尚角与我谈起宫门密药蚀心之月与无锋死誓半月之蝇相同,上官浅便想趁众人齐聚徵宫,来医馆冒险一试。 药炉上汤药正沸,她举着蜡烛在药斗旁上下查看,殊不知四下烟雾渐起。 待上官浅终于找到标有蚀心之月解药的药瓶,令人窒息的烟幕已弥漫至整个医馆,伸手不见五指。 上官家世代名医,上官浅一闻便知这烟雾非比寻常,她蹙眉试图挥开烟雾,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于是果断翻窗而出,落脚时药瓶掉在地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提灯站在她身前,唇边噙着阴寒的冷笑。 她缓缓抬起头,刹那眸中惊诧万分,“宫远徵?你怎么会在这儿?” 余光瞥到宫远徵身后不远处的宫尚角和我时她才渐渐缓过神,可为时已晚。 宫远徵蹲下身拾起地上的药瓶,狠戾在眸中若隐若现,“你果然是无锋细作!” 第28章 宫冷商,你过来! 宫远徵将角宫正殿的门合上,走到院子中央,抬手抚上刀鞘注视着前方。 屋内桂花熏香在幽冷的空气中散落,上官浅垂眸不语,我和宫尚角对视一眼,他眸中的失落难以抹去。 “你很聪明。”我淡淡开口道。 上官浅冷笑一声,“聪明?我觉得蠢透了。”她抬眸时眼中寒若冰霜,“徵公子根本没受伤,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布的局,只等着我自投罗网?” “受伤了,但没伤到经脉命门。” 上官浅脸色凛然,“所以你们决定将计就计,引我露出马脚。” 我点了点头,她蓦地弯起唇角,带着几分苦涩开口道,“我还想角公子怎么会没听到徵公子发间的铃铛声呢?” 宫尚角在瓷片出手时才听到了宫远徵发间的铃铛声,他只能缩减内力的力度且尽力微转了方向,因此瓷片并没有令宫远徵重伤,远未及需要出云重莲的地步。 “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的?”她看向宫尚角,“角公子从来都不相信我吧?” “你事事都做的滴水不漏,让我不得不怀疑。”宫尚角沉下眼眸,心里逐渐浮起凉意。 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我之前向你讨了甜汤的方子,却没有做成,于是亲自跟你学了一遍,就是在那时无意间发现了你颈后的胎记。” 那胎记乃孤山派血脉相承,他们的族谱上对此有明确的记录,孤山派虽已灭门,但是留有相关的卷宗。 那日我和宫尚角被常管事请去议事厅,我们向长老们提出查阅宫门内存放的卷宗,检阅核实了胎记一事,也是在那时我将徵宫偏殿的出云重莲给了宫尚角。 “我既是孤山派,你们为何还怀疑我是无锋刺客?” “你和云为衫在医馆抓的药是至寒之毒,如若不是灼烧之苦又何必配那剧毒?” 上官浅看向我,眸色一沉,“所以你们也怀疑云姑娘?” “她或许是想帮宫子羽过三狱试炼的第一关,尚且说得过去,可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宫尚角冷声说道。 “那你们为何不上报长老院,将我投入地牢?”上官浅眼底荒凉冷寂,仿佛已猜到自己的归路。 “你就这么想我对你动刑?”宫尚角蹙眉道。 我余光瞥了眼宫尚角泛红的眼尾,心下一阵疼惜,这么多年他独自支撑着角宫,替宫门斡旋江湖,经营家族,自从泠夫人和朗弟弟走后再也没有人走进他心里,上官浅当是那唯一一人。 “角公子不是一向公正严明吗?”上官浅眸中升起涟漪,心中酸胀地仿佛被拉扯一般。 “当年孤山派的老掌门忠肝义胆、行侠仗义,而且是江湖上少有的一直力挺宫门的帮派,但最终却惨遭清风派和无锋的屠戮,你与无锋的点竹相隔血海深仇,之所以效忠无锋应该是迫不得已。”我望着上官浅悲凉的神色叹了口气。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上官浅冷眸扫来,不安的眼眸在我和宫尚角之间来回打量。 “我们知道你不是上官家的女儿,但想让上官浅真正成为宫门的人。” 上官浅蹙眉盯着我,眸光微颤,片刻启唇道,“无锋不会让任何一个知晓内部秘密的人脱离组织,我始终会受到半月之蝇的牵制,除非你们愿意将解药给我。” “半月之蝇没有解药。”宫尚角冷声道。 上官浅将眼神挪开,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所以半月之蝇和蚀心之月相同,也是你们诓骗我入局才撒的谎?” “确实相同,但没有解药。”我看着上官浅不解的神色,垂眸从袖口取出药瓶,倒出一粒后递给她,“你看看是否相同?” 她接过后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半晌抬眸点了点头,我从她指尖拿过那粒半月之蝇,在她面前吃了下去。 “冷商!”她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抬手想要阻止我。 宫尚角叹了口气,“你现在相信了吧,这根本不是毒药,而是一味烈性补药,服用后可使内力大增,初服会有损益现象,根据服用者内功心法不同而引起体感燥热或者酷寒。” “这也是三狱试炼的其中一关,所以我们才让远徵出去守着。”我垂下长睫,内心颇为挣扎,与其说是相信上官浅,不如说为她与宫尚角之间微妙的情感变化所触动。 那瓷片虽未击中经脉命门,但宫远徵心口的伤尚未痊愈,我扶着他走进徵宫正殿,他在榻上落座后握紧我的手腕,“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垂眸望着十指相握的双手顿感好不真切,“你还是不能相信上官浅,对吧?” 宫远徵偏头蹭了蹭我的头发,“你相信的话我就相信。” “我也没有十足把握相信她……”我揽住他的手臂,深深吸了口气,宫远徵身上凉薄的药香潜入鼻息,自他受伤后的戒备与紧张,终于放松下来。 宫远徵的指尖摩挲着我的手背,“但你不想哥伤心。” 我点了点头,抬眸对上他温软的眼神,“你知道角宫白色杜鹃的花意是什么吗?” 宫远徵摇了摇头,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永远属于你。” 上官浅在角宫种满了杜鹃,宫尚角明明不悦,但还是让她留下了白色杜鹃,第一次见到院子里的杜鹃枝叶我便明白了。 “所以你赌她动了真心。”宫远徵的黑眸暗淡了几分,心里渐渐升起热意,我察觉到他收紧的掌心,立刻收回目光,身子稍稍挪开了些许。 他猛地一拽我的手,我撞进他怀里,“你躲什么?”话落蹙眉抚上心口,“嘶”了一声。 “我不是怕碰到你的伤口吗?”我躲开他的注视,宫远徵歪头追着我的眼睛,唇边漾开笑意。 “那看在我都受伤了,你能不能多待一会……”昏黄的烛火使屋内暖意不住攀升,他手臂收紧,眉眼微挑,完全不容我挣开。 “你当初不也把浑身是伤的我独自扔在医馆不闻不问吗?”我耳尖通红,只想尽快逃离。 宫远徵气势一下弱了下去,“我那时每日都向莫山先生询问你的伤情,你喝的药都是我煎的。” 那段日子的委屈冲撞上心口,我不依不饶道,“如果不是那碗哑药,你或许还要折腾我些许时日呢。” “那你会不会真的放下,不再哄我了?”宫远徵心口一紧,深深地看了我许久。 “你亲口说让我莫要勉强的,宫远徵!” “每次叫我全名我都很慌。”他的手松开几分,暗自抿了抿唇线。 “我都把自尊心轻贱到那般了,因为我深知自己伤了你,可倘若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听后立刻反驳道,“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生气你骗我!”宫远徵羽睫轻颤,想起那段日子心口还隐隐作痛,“我以为你还在恨我当年将你打落风川崖,所以不要我了……” 我坐直身子,他的指尖落在我腰后,“你当年可是要杀了我,我不该恨你吗?” “确实该恨我。”宫远徵垂首点了点头,“你还说要跟卓砚安一起离开宫门,而后又被抓入地牢受了那么重的伤,你都快将我逼疯了。” 他眼尾泛红,脸色已煞白一片,语气让人忍不住心疼,“那你讨回来吧,想怎样都行。”宫远徵又将腰间的子母刀取下,我连连摆手,咬了咬唇故作愠怒道,“先记着!你欠我一次!” “好!”他弯起眉眼,将我狠狠按进怀里,“不如暂且赔你些别的以表诚意。” 我望着他湿润的眼眸,心里顿时慌作一团,动了动唇道,“什……什么?” 腰间的掌心隐隐发烫,他眼眸下移盯着咫尺的薄唇,我心里一颤,趁他不备倏地站起身,连连退开数步。 宫远徵双手落空,蹙眉死死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宫冷商,你过来!” “徵公子有伤在身,还是早日歇息吧!“我狡黠一笑,快步出了正殿,只留宫远徵坐在榻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29章 宫流商,他活太久了! 蚀月之时,冰寒侵心。 宫远徵一早便在徵宫院内侍弄花草,迟迟未见我的身影,他向守在偏殿外的晚樱问道,“二小姐还未晨起吗?” “是。”晚樱恭敬行礼道,“要叫醒二小姐吗?” “不用。”宫远徵放下手里的木勺,“她在徵宫想睡到什么时辰都可以,不必打扰她。” 晚樱唇边含笑,“是,徵公子。” 话落我打开门,掩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宫远徵擦了擦手走过来,凑近我耳边低声道,“昨晚是蚀月之时吗?” 我点了点头,眉眼间满是疲倦,忽然常管事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由远及近尤为欢畅,“贺喜二小姐!” 我和宫远徵对视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些许不安,犹豫半晌道,“喜从何来呀,常管事?” “长老院发出为您择婚的帖子后陆续收到多家世族的回帖,花长老特遣老奴给二小姐送来,让您好生挑上一挑!” 常管事话落院子里蓦地静谧无声,晚樱蹙眉垂下头,暗自为自家小姐捏一把汗。 我许久才回神干笑两声,连日忙于上官浅一事竟把择婚抛诸脑后了。 刚要开口回绝,常管事瞥一眼宫远徵愈发肃冷的神情抢先说道,“二小姐不必急于答复,长老们说会陆续邀各位公子前来宫门,让二小姐过目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我能听到宫远徵的后槽牙咯吱作响,他偏头冷笑道,“二小姐好福气呀!” 忽地一阵冷风掠过,我打了个寒颤,这福气不要也罢。 常管事担心我回绝令他无法交差,说完便将手里装满回帖的漆盘塞进晚樱手里,脚底生风一般离开了徵宫。 “远徵。”我扯住他的衣袂轻唤一声,宫远徵神色冷冽,嘴上不说,脸上仿佛已经“脏”话连篇。 见他不理,我只好开口唤他“阿徵”。 他果然抬眸看向我,略带愠气道,“你上次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会跟长老院解释的,这就是你的解释?”他咬牙不悦。 我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进角宫正殿时上官浅正在给宫尚角斟茶,宫远徵落座时脸色又青又白,“给我也倒一杯!” 上官浅瞥一眼宫远徵的神色便猜出一二,“最近天干物燥,大家好似火气都大了些。” 宫远徵接过茶后一饮而尽,茶盏落桌时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徵公子,这是我从大赋城带来的珍稀白瓷,轻拿轻放些。”上官浅给我也倒了一杯。 “不就是件茶杯吗?我赔你就是!”宫远徵冷哼一声。 宫尚角唇角一弯,“远徵弟弟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冷商被投入地牢的时候,担心得恨不得前去劫狱!”他凝眉看向我,“你又怎么他了?” 我将忘记前去长老院解释择婚一事老实交代出来,上官浅神色讶然,“这确实有些棘手了。” 宫尚角听后神色一滞,“还有一件事也比较棘手。” “什么事,哥?”宫远徵抬眸不解道。 “羽宫的旁支有一位叫宫絮羽的姑娘,你们可还记得?” 我思索片刻并未想起,“谁呀?” 宫远徵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上官浅瞥一眼他垂眸喝茶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姑娘是谁呀?” 宫远徵似嫌她多事,狠狠地剜了上官浅一眼,“你又不可能认识,问那么多干嘛!” 他神色紧张,指尖不住轻叩杯身,我忍不住好奇道,“哥哥为何突然提她?” “她母亲也出自后山风宫,容貌与冷商有几分相似……”宫尚角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宫远徵立刻接话道,“只有一二分相似罢了。” “所以呢?”我暗暗觉得他们俩有事相瞒。 宫尚角看了看宫远徵不安的神情,“宫絮羽的父亲近日向宫门嫡系求亲,望结良缘。” “她要嫁给谁,公子羽还是哥?”宫远徵蹙眉疑惑道,他似乎确实不知此事。 上官浅脸色一变,“角公子还有纳妾的心思?” 自上官浅被我们揭穿为无锋细作后,宫尚角一直对她冷脸相待,此时他却立刻反驳道,“不是我!她说……她说想做远徵弟弟的新娘。” 宫远徵大惊失色,“我?我还未及弱冠呢!” “她与你同岁,得知你明年及冠,于是央求其父……”宫尚角的解释我已然听不进去,从宫远徵的神情可知,宫絮羽并非不相识的陌生人。 待宫尚角说完后我便起身行礼离开了角宫。 宫门连廊,百转千回。 我脚步匆匆向前走去,完全不理会身边的宫远徵,他焦急地追在我身后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竟要做我的新娘。” “与我何干?”我脸色凝重,忍不住说些气话,“徵公子自己抉择便是了。” “冷商!”宫远徵握住我的手腕,令我驻足看着他,“我确实与她相识。” 谁又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不相识的人倾心,“我对她全无印象,所以她是在我离开的那三年与你相识的?” 宫远徵瞥开眼睛,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生怕我拽开他的手,“是。” 我手腕处已被他握出红印,蹙眉挣动几分,宫远徵走近一步道,“我自戕那一年,哥看我整日闷闷不乐便带她来了徵宫……” 我心口酸涩,忽然有些不忍。 “她确实眉眼间与你有几分相似,哥当时很担忧我再次寻死,才带她来看我的。”宫远徵垂眸努力措辞,“我当时神情恍惚,把她错认做你……”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眶一酸颤声道,“宫远徵,你们……” “我当时……”他瞥了眼我微红的眼睛,悄悄莞尔,“抱了她一下,后来也郑重道歉了,仅此而已!” 我愣怔片刻,意识到他的小心思后咬牙道,“你……” 宫远徵弯起唇角,他刚刚故意将解释说得暧昧是想看我作何反应,见我果然着急了,心中不免愉悦道,“善妒可不是好事。” “才没有!”我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道,“放手!” 他拉着我的手腕又拽近几分,连廊上冷风轻扫,我们几乎拥在一起,“可是我喜欢。”宫远徵明澈的眼眸满含笑意,不远处的晚樱将头又埋低几分。 我气他故意耍心思,口不择言道,“我现在就去长老院择婚!” “你敢!”宫远徵沉声愠怒道,“那我及冠便立刻娶你!左右不过三四个月,总比你那些素未谋面的公子来得快些!” “我不同意,你还能强娶不成?”我拼命挣脱他的手,“松手,很疼!” 宫远徵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力道重了些,连忙松开我的手腕。 我对他的戏弄十分不满,“你有你的羽小姐,阻挠我做什么?” 宫远徵听后眸色一沉,他揽住我的腰凑近低声道,“你最好不要在择婚一事上惹恼我,否则我可保证不了自己会做出什么!” 我在他暗淡的眸中嗅到一丝危险,但仍不愿轻易低头,“你无耻!” “你以后会知道‘无耻’在我们之间可不算诅詈的话。”他盯着我的薄唇,喉结悄然滚动一声。 我闻言愣怔地看着他,耳尖通红,一时竟忘了反驳。 “宫冷商。”一道稚嫩的童音从不远处传来,商宫的三公子,也就是宫紫商和我那年幼的弟弟正站在连廊中央望着我们,身边是他的管事侍女。 “果然是你。”他撅嘴说道,“我爹说你应该回商宫辅助我这个未来宫主,而不是赖在徵宫!” 宫远徵一听松开我,偏头看向宫泊商稚气的脸,眉眼间的戾气吓得那孩子向侍女身后缩了缩脑袋。 “你见过你爹?”我抬眸敛起怒气,上前几步正色道,“我听说宫门里许久没人见过他了,你竟能见到爹?” “当然了,一炷香之前刚刚见过。”宫泊商得意地笑了笑。 我指尖悄然收紧,忍下恨意淡淡道,“他在哪?” “他就在……”宫泊商刚要开口,身旁的侍女急忙捂住他的嘴,她慌忙跪在地上,“商公子年幼,胡言乱语,还请二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宫泊商虽年纪尚小,但自幼被娇宠得蛮横无理,他抬手便打了那侍女两个耳光,“谁让你碰我了,下贱东西!” 宫远徵走到我身边,抱臂看着宫泊商讥讽道,“难怪商宫日渐没落,有你和你那整天追着金繁到处跑的姐姐,不衰败才怪呢!” “你说什么!”宫泊商指着宫远徵,“我以后跟你一样是一宫之主,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稚嫩的语气让人忍俊不禁,但宫泊商身旁的侍女却被这话惊得浑身颤抖。 “你知道我是一宫之主?”宫远徵冷笑一声,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以后若是再敢对你冷商姐姐蛮横无理,我就偷偷把你抓到医馆做药人,整天与老鼠、虫子、蛇蝎为伴,喝最烈的毒药,让你疯聋瞎哑,痛不欲生!” 宫泊商听了虽目露怯意,但仍不肯作罢,“她是我姐姐,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我眯起眼睛,不怒反笑道,“我听说后山的异化之人最喜欢把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当玩物,剥皮抽筋喝血,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你爹和姨娘!” 果然宫泊商听完我的话惧怕不已,撇了撇嘴后失声痛哭起来。 我又上前几步,侍女吓得深深埋头跪在地上,“求二小姐莫与商公子计较,他年幼失言!” “你以后如果再敢对你姐姐宫紫商出言不逊,视若无睹,我和徵公子的话立刻奏效,听见了吗?” 宫泊商脸上还挂着泪,胆怯点头,他拉着侍女落荒而逃,直至跑出几步才敢回头道,“我这就去找我爹,说你们欺负我!” “他最好活着等到我。”我冷笑一声,心中暗自道,宫流商实在活得太久了,也该为自己犯过的罪恶偿命了。 第30章 十年祭 我坐在月宫的廊桥上,洞口吹来徐徐的凉风,带起鬓边的碎发。 月长老手里拿着玉肌膏,在我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他轻捏住我的手腕仔细打量一番,“你怎么回到宫门反而受伤愈发多了,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抓回来!” 我眼眸落在腕间那条细细的淤痕上,宫远徵昨日已为我上过药,“不碍事的。” 月长老手里的木牍落下后顿感丝丝凉意,他盯着伤痕垂眸道,“又与徵公子闹脾气了?” 我点了点头,月长老剜了我一眼,似乎感同身受,“失而复得的感觉你不懂,他对与你有关的任何事都十分在意。” “是我气他把别人当作我,还抱了人家!” 月长老喉咙一哽,故作生气煽风点火道,“那你能忍他?” “是不是!”我余光瞥见他唇角的笑意眯起眼睛,“你这是羡慕我们才唯恐天下不乱吧?” 他给我上药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我蹙眉吃痛,急忙抽回的手又被他抓了回去。 想起云雀,我眸中闪过一丝感伤,自言自语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知道我们以后还是不得不分开会怎样呢?” 月长老抹药的手一顿,缓缓开口道,“不知道他还能否撑得过去。” 我心口一滞,眼眶渐渐泛起酸意,“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大概就是风宫后人的宿命。” 月长老叹道,“对于徵公子那样生性偏执的天才,如果侥幸像现在这样再次失而复得,估计要把你囚在徵宫,再也不让任何人触碰了。” 我轻笑一声,“如果我们都活下来,我倒是心甘情愿被他锁在身边。” “情字会让人迷失双眼,苦不堪言!”月长老咬牙忿忿道。 “哪里苦了,我觉得挺甜的。” “你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是吧?”他忍不住狠狠睥了我一眼。 “好啦,说正经事。”我安抚地摆了摆手,“宫门安插在无锋的细作传回消息,说云雀之前有一个感情十分深厚且能力出众的姐姐。” 月长老眸光一滞,薄唇轻启,“你怀疑云为衫?”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无锋应该不会派出毫无能力的刺客潜入宫门。”我收紧指尖,抬眸望着上空幽落的雪花,“今年是我母亲去世的十年祭,宫流商必须死在这个冬天。”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上官浅?”月长老收起药瓶淡淡道。 我思索片刻道,“她那么凉薄的人是不会有软肋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上官浅进入宫门之后似乎又不太一样了,她偶尔望向宫尚角的眼神满是情深意重,所以我才没有将她抓进地牢,决定予她一次机会。 他垂眸轻声道,“确实是云为衫。”我偏头惊诧地望着他,半晌他压下眼底的苦涩,“云雀给我看过她的画像,执刃大人带她来第二狱试炼,初次见面之时我就认出了她。” “那她去医馆配至寒之毒也就说得通了。”我喃喃道。 “你有没有想过杀了宫流商,长老院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他缓了口气,“本来他们对你隐瞒玄鸟符,拒绝继任长老之位一事已经颇为不满了。” 我偏头看着他,眸中升起涟漪,“如果你知道了杀害云雀的凶手,会放过他吗?” 月长老了然地点点头咬牙道,“我必手刃他。” 于我而言,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唯一担忧的是宫远徵因我受伤而伤心难过。 月长老按照我们事先说好,在传授公子羽斩月三式时故意将手镯掉落在云为衫面前,果然她看到后一瞬潸然泪下,并以“万千相思万千绪,步出西阁凭言说”约他相见。 而我回到徵宫,将在宫门前山碰到月长老匆匆前去羽宫一事透露给了宫远徵,他本就受宫尚角之使暗中监察云为衫的异动,于是埋伏在羽宫的树上,恰好望见金繁带着侍卫行色匆匆、鬼鬼祟祟。 羽宫的廊檐下的熏香被替换后下人和侍卫相继倒地,月长老提灯如约而至,而宫子羽也终于发现了云为衫无锋细作的身份。 宫远徵刚要走出羽宫便被金繁拦下,“你竟然没有中熏香之毒,你果然服用了百草萃。” 金繁毕竟是红玉侍卫,即便宫远徵身手尚可,几番打斗下来仍落于下风。 宫远徵唇边渗出点点血迹,金繁虽被他的暗器所伤,但因服用百草萃并无大碍,他发狠踹向宫远徵的腿部,刀尖划过一道银白的月光抵住宫远徵的脖子。 响箭在宫门上空响起后我与宫尚角几乎同时到达羽宫,金繁只好将宫远徵押去见公子羽。 “金繁,你在干什么?”公子羽惊诧地看着一脸怒气的宫远徵。 “刚宫远徵在树上偷听,说要告发月长老和云为衫勾结,执刃大人刚刚通过第二狱试炼,我怕影响大人就……” 宫远徵瞥一眼月长老冷哼一声,他早就听侍卫说宫冷商去了后山月宫。 话落我与宫尚角已推开羽宫大门,侍卫们急忙阻拦,“角公子,二小姐。” “哥!”宫远徵还在跟我置气,于是大喊了一声宫尚角。 “让开!”我唯恐他受伤,大吼斥责侍卫道。 为了不让宫远徵发出动静,宫子羽询问月长老是否有可让人昏睡的药,“谁会随身带那种东西。”月长老本就希望宫远徵被发现,故而只能拒绝。 无奈云为衫只好将宫远徵点穴,令他无法发声,金繁则把人藏在了柜子里。 我和宫尚角进门时宫子羽正坐在榻上饮茶,月长老眉眼扫过不远处的木柜,我心下了然。 “远徵人呢?”尚不知情的宫尚角眉眼冰若寒霜。 “冷商姐姐不是一向与远徵弟弟形影不离吗?怎么来我羽宫找人。”他撇撇嘴,望向我的眼神强压下慌张。 “我们听到了远徵弟弟的响箭声,他一定是遇到了危险,响箭的位置就在这儿。”宫尚角耐着怒气,紧抿着唇。 “是吗?那你看看,这里有吗?”宫子羽瞥我一眼,故作镇定。 云为衫见宫尚角的眼眸落在木柜上开口道,“如果响箭真的代表徵公子遇到了危险,角公子还是赶紧出去继续找,必要的话执刃大人可以让羽宫的守卫一起帮忙。” 就在我思索如何前去查看木柜时,公子羽继续添油加醋施压道,“刚刚我听见外面一阵一阵的惨叫,是不是我的下人都受了伤,也不知道被谁打的?” 宫尚角心急如焚,但环视一圈后确实并没有发现宫远徵的身影,于是转身欲走,我急忙开口拦住了他,“尚角哥哥,响箭的位置确实在这儿!” 忽然一抹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我与宫尚角先前为宫门斡旋江湖,对此十分敏感,几乎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柜子。 第31章 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咒骂过我 “血。”我慌乱地跑过去打开木柜,入目是宫远徵猩红的唇角。 我当即单膝跪下身,宫远徵的脖子因穴道淤滞而出现数道淤痕,眼尾泛红地望着我。 眸中升起雾气,我虽一心寻仇,但十分不愿因此伤到宫远徵。 宫尚角咬牙道,“能解开穴道吗,冷商?” 冰凉的指尖抚上宫远徵脖子上的经脉,片刻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封住穴位的竟是清风问叶手。 除了风宫后人,外人根本不可能会此招式。 宫远徵见我倏地落下泪来,以为我因束手无策而心生焦急,于是口型哑声道,“我没事。” 宫尚角气急浑身颤抖,“我数到三,如果宫远徵还没有站起来!我保证天亮之前羽宫不会再有一片完整的砖瓦!” 宫子羽和月长老自无可能,那么剩下的金繁和云为衫中肯定有一人会用清风问叶手,我也想知道是谁,于是没有开口阻拦。 “一……二……” “云姑娘。”月长老急忙催促云为衫解开穴道。 云为衫看一眼宫子羽,缓步走过来解开了穴道,短暂的失力让宫远徵跌进我的怀中,我抚上他发间的铃铛心疼不已。 宫尚角将宫远徵扶了起来,下一刻我手中的炽焰刀脱鞘,刀刃抵在云为衫身后。 她脚步一顿,“你用的是清风问叶手,谁教给你的?”我咬牙切齿道,“拙梅……还是点竹?” 宫尚角眸色冷寒道,“你果然是无锋之人。” 宫子羽敛起眼眸里的慌张,将云为衫揽到身后。 宫远徵重新戴好黑金手套,宫尚角问道,“远徵弟弟,还可以吗?” “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宫远徵猩红的唇边浮现狠戾的冷笑。 “知道分寸吗?” “哥哥,尽管吩咐!” 宫尚角眼波落在云为衫身上,沉声道,“捉拿云为衫,如果有人敢阻拦,除了宫子羽,其他的人原地斩杀!” 宫子羽挡住宫尚角伸向云为衫的手,衣袂飘动之间被宫尚角一掌内力逼迫得连连后退,杀气腾腾的双眸寒光凌厉,腾跃躲过宫子羽的袭击,刀刃划过虚空发出尖锐的咆哮。 金繁则拦住宫远徵,长刀挥旋如急风骤雨,拳头碰撞的闷响不时传来,场面越来越失控。 月长老飞身而来阻止我出手,刀法精湛,翻卷残月,双刃相交的瞬间火花四溅,他低声道,“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沉声道,“一起跪议事厅吧!” 云为衫见不敌宫尚角,立刻逃向屋外,宫子羽为护她刀尖袭向宫尚角,两人的身影在空中交错,一时让人难以分辨。 宫尚角一路追着云为衫至羽宫院内,她身轻如燕,剑锋如严冬冰刃,细眉紧蹙,单腿一扫躲开擒拿。 而始终未拔刀的宫尚角单凭掌力足以将她逼退数步,尽管有宫子羽的相助,云为衫还是被击中而单膝落地,紧握剑柄的手腕颤动几分,口中吐出一抹鲜血。 月长老见此心头一惊,他握住我的手腕拉近彼此低声道,“云姑娘对执刃大人是真心的!” 我因腕间瘀伤吃痛,掌心一松,炽焰刀落地的声响落入宫远徵耳中,他怒视着月长老,闪身躲过金繁的招式,点石腾空而起。 月长老眼中挣扎,我悄然点头,他便狠下心对我腰间劈下一掌,宫远徵分身而来接住了下坠的身子。 月长老这才得以来到云为衫身旁,为她输送内力疗伤。 金繁见我落在宫远徵怀中,手里的刀向他猛然劈去,我看准机会单手揽住宫远徵的腰,回转横扫,将金繁踢倒在地。 宫子羽见云为衫受伤不管不顾地抬刀冲向宫尚角,双刃在内力的辅助下斩出绚丽的光幕,“在我的面前使用拂雪三式,不自量力。”宫尚角一招新雪便将宫子羽打得后退数步,幸而月长老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宫尚角收刀道,“你知道自己的融雪心经和拂雪三式并不相称吗?” 金繁还想上前,我拾起地上的炽焰刀,抬手时刀风卷起长发,金繁的胸口旋即被刀尖抵住,“你再敢动一下,我就立刻杀了你!” “执刃,宫尚角的内功心法是苦寒三川经,是最匹配拂雪三式的内功心法,你用拂雪三式是打不过他的。” 宫尚角余光瞥过受伤的云为衫,宫子羽立刻上前阻拦,即使明知自己不敌。 月长老轻功至宫尚角面前,握住他持刀的手,与宫子羽一起挡住他的步步紧逼,“你带云姑娘先走!” “想走?”宫子羽被宫尚角一脚踢开数步,云为衫起身扶住了他,“快走!去后山找雪重子!” “来找我!我等你!”云为衫喊道。 “远徵,暗器!”我拉住宫远徵的衣袖,他立刻抛出了三枚苍裘箭,空中传来云为衫吃痛的声音。 隆冬子夜,议事厅虽炭火正旺,但空气里的幽冷侵肌入骨。 “宫门之耻!”花长老怒吼道。 宫尚角和宫子羽争论不休,我跪在宫远徵身旁,他偷偷伸手将我的手腕握在掌心里。 “做什么?”腕间温热传来,我偏头望向他。 “我带了郁川膏。”宫远徵将膏药涂在掌心,悄悄敷在我腕间,捂热的郁川膏对活血化淤有奇效。 身后的月长老见此清了清嗓子,宫远徵冷眼扫过,毫无放手之意。 我怔然问道,“你怎么会随身带这膏药?” 宫远徵压低声音,“早就想给你了,看你偏殿有玉肌膏,我就没拿出来。” 他总是这般别扭,明明关心得不得了,又嘴硬不肯说出来。 “冷商!”花长老的怒斥声惊了我一跳,下意识缩回了手,宫远徵见自己的手落空,冷哼一声。 “你本该身居长老之位,理应深谋远虑,顾全大局,怎么能和月长老一样,与一群晚辈一起胡闹!” “晚辈?”宫远徵不满地嘟囔一句。 宫尚角指认宫子羽和月长老被美色所惑,包庇无锋细作,残害同族至亲,置宫门安危于不顾,是为宫门之祸,也是宫门之耻。 月长老轻叹一声,垂眸喃喃,“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咒骂过我。”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以后若继续与宫子羽狼狈为奸,骂声会只增不减!”宫远徵闻言讥讽道。 第32章 说不出一句“等我回来” 宫子羽一口咬定宫尚角颠倒黑白,心胸狭窄,嫉妒生恨,主观臆断,胡乱栽赃,还对执刃刀刃相见,实为宫门之耻才是。 宫尚角将宫子羽的说辞一一反驳,并要求月长老写下试言草的方子。 月长老一向心思缜密,写下的药方全是难寻之物,我垂眸盯着方子说道,“问佛柑、四叶鬼针草,之前尚角哥哥替我寻来的珍稀药材里便有,但这千灵孢絮和出云重莲,医馆确实没有药存。” 出云重莲是宫远徵瞒着所有人悄悄为我培育的,自是不能轻易透露出去。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宫远徵怒视着月长老说道。 宫尚角唇边泛起冷笑,“没关系,这世上不只有试言草可以让人说真话,我和远徵弟弟一样可以让人说真话。” 双方各执一词之际,宫尚角提出众人争吵的核心是云为衫是否为无锋细作,她才是最应该接受审问之人,而当下她却不知去向。 “云为衫姑娘被我的暗器打伤,恐怕很难活过明日了。”宫远徵眸中冷意尽显,唇边却噙着笑,“子羽哥哥,你最好快点告诉我们她在哪儿,放心,为了能够保证好好审问她,我一定不会让她死。” 宫远徵的最后一句话可谓咬牙切齿,我垂眸隐忍着心中莫名的愧疚。 宫子羽仍一口咬定云为衫只是去后山雪宫找雪公子要几朵雪莲,此刻她正在雪宫。 “云为衫是不是无锋细作,审问之后自然知晓。”宫尚角仍旧镇静自若,看上去十分有把握,“之前上官浅被怀疑的时候不也一样打入大牢,被我亲自审问,希望子羽弟弟做个表率,不要徇私才是。” 花长老决定派出六个黄玉侍卫前往后山雪宫,将云为衫带回来,“长老,若云为衫真是无锋的魑魅魍魉,我怕侍卫们不是她的对手,不如让远徵弟弟一同前去,我继续留在这儿接受长老们的审问。” 宫子羽立刻反驳宫尚角,“远徵弟弟尚未成年,按道理不能进入后山。”他望向我,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冷商姐姐已经通过三狱试炼,由她前往更为合适。” 我抬眸撞上宫子羽乞求的神情,宫远徵刚要开口被我拦下,“既然这样,不如让子羽弟弟与我一同前往,做个见证,以免只有我的一面之词,难以服众。” “嗯,那就这么决定吧。”雪长老答道。 宫远徵解开腰间的响箭塞进我手里,“如若遇到危险,立刻发出响箭,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救你。” 我眼眶涌上一抹酸意,瞒着宫远徵和宫尚角的再一次一意孤行,不知他们知道真相后是否还会原谅我。 我将响箭收下,却说不出一句“等我回来”,我目前仅能猜想到的结果,无非是杀人偿命,别无其他,可那是我必须要走的路,否则我难以在这世上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宫远徵察觉出我神情有异,扶住我的肩焦急道,“你若不愿去,我替你去,反正今年宫门破的规矩也不差这一次了。” 我强压下喉间的酸涩,脸上已血色尽失,但仍宽慰他道,“无碍,远徵,偏殿书桌旁的锦盒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记得让晚樱取出来。” 宫远徵微怔,不知我为何提此事,但还是点头道,“知道了,等你回来,亲手取给我便是了。” 我勉强勾唇,垂眸时声音轻得几乎低不可闻,“对不起……” 前往后山雪宫的路上,金繁趁机找到宫紫商,“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金繁着急替宫子羽传话却被宫紫商打断,“你别说冷商对你刀剑相向,你若真动了宫远徵,我都不一定护得住你!”宫紫商后怕地趴在金繁的胸口说道。 “先不说这个了,执刃要你潜入长老院。” “好个狼心狗肺的小东西,这么着急拉我下水。”宫紫商咬牙切齿道。 金繁将云为衫身中宫远徵暗器一事告知宫紫商,并表示雪宫的寒冰雪莲只能勉强续命,而雪长老说宫远徵的毒药配方在长老院都有完整保存,现在只有宫紫商有机会前去偷出解药,为云为衫解毒。 宫紫商表面故作扭捏,与金繁调笑一番,待他走后,神情一瞬冷落下来,垂眸时隐约有股无法言语的仇恨,在幽暗的连廊下生出可怖的怨念。 宫紫商拜托小黑前去长老院偷解药,然后在商宫铸造坊等后山的人来取,自己则跟着月长老一起前去后山雪宫。 残雪压枝,寒意料峭,雪宫院落的石卵路上很快便积起一层薄雪。 一片素白中浅紫色羽纱面鹤氅随风而动,一行人行至雪宫时雪重子已在院中等候多时,他见到我时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我身后的宫子羽。 “执刃大人。” “我派云为衫姑娘过来讨要几朵雪莲,不知雪重子有没有慷慨答应?” 雪重子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我身上,“已经答应了,知道是执刃所求,所以我让云姑娘去采摘寒池中生长的极品雪莲去了。” 我眸闪微动,指尖收紧,克制隐忍的情绪在眸中翻滚,至此我已确切知道一切正如我所料,吞噬心智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没。 雪重子感受到了我周身弥漫的冷冽,恐被宫子羽发现,于是眸色一沉,隐隐警告道,“商二小姐此行为何?”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奉长老院之命,提审云为衫。” 行至密室前,我向宫子羽伸出手,“玉佩。”刚刚雪公子在去前山取解药前偷偷将密室的玉佩予了宫子羽。 宫子羽唇角微压,犹豫着不愿交出玉佩,“冷商姐姐……” “子羽弟弟,我和黄玉侍卫在此,你觉得单凭你自己能带着受伤的云姑娘脱身吗?” 宫子羽指尖发颤,可又别无选择,他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惨白着脸将玉佩交到了我手上。 石门打开的瞬间,我站在原地并未上前,迈进密室的宫子羽转身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正当这时宫紫商却突然闯进了雪宫,她踉踉跄跄跑过来扑倒在我脚边。 而此时长老院议事厅的宫远徵对我临行前的异样愈发不安,思来想去他眸光骤然缩紧,“不对,哥!” 他一把握住宫尚角的手臂,呼吸都在颤抖,“冷商……冷商有事瞒着我们!” 第33章 血色炽焰 “冷商。”她苍白的唇被咬出一抹鲜红,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握住我的手,冰凉的指尖仿佛一把利刃刺进我心里,带着积攒多年的委屈、不甘和仇恨,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是父亲啊,冷商……” “父亲”二字并未打动我,反而将我的恨意浸入骨髓,雪重子的药炉正沸,满屋安静地只剩下炉盖与水汽的碰撞声。 按我所想,眼前的一幕不应该出现在宫子羽面前才是,他果真停住了脚步。 他既想去看云为衫的情况,但望着宫紫商声泪俱下的模样又实在迈不开脚,不知所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一刹那我心里的确有所触动,即便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此刻也无法分清她话里的真假。 宫流商这么多年来一直苛待宫紫商和她母亲,深爱宫流商的沅夫人在他的冷言漠视下亲手终结了自己凄苦的一生。 论恨意,她并不比我少,可在这一刻沅夫人和我母亲绾菊的音容笑貌仿佛是对我和宫紫商的凌迟。 深爱于很多女子而言,是困其一生的囚牢。 “执刃大人,雪莲生长之处十分危险,云姑娘贸然采摘,您还是尽快前去确定她的安危吧。”雪重子出声提醒,我偏头拭去眼尾不住下落的眼泪,沉声道,“子羽弟弟,人应该最先守护好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才是,你说对吗?” 我咬紧牙关,声音低沉地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滔天恨意令人胆寒,誓要报仇雪恨已成定局。 宫紫商原本灵动的双眼只剩下绝望的空洞,她面容惨绝,终究未再言语,支离破碎的恸哭声在雪宫回荡。 “今日谁想闯入雪宫,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屋外传来宫远徵的声音,冷沉而坚定,充满了决绝与怒火。 宫子羽此刻已全然明白,他下唇发抖,难掩眼中悲戚神色,“冷商姐姐,非要这样不可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母之仇,弗与共戴天。”我语气沉稳有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双眸此刻已从平静无波转变为血雨腥风,怨念占据了整颗心。 十年前的冬天,我眼中除了深深的伤痛和绝望,还有一种陷入疯狂的恨意,直至今日,我又怎么会回头,那股无法按耐誓死要手刃宫流商的冲动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 炽焰刀脱鞘,落于宫紫商面前,她终是缓缓放开了我的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宫子羽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密室内,“你为何不拦她?”他仍想劝雪重子阻止我,毕竟在这雪宫也只有雪重子勉强是我的对手。 “为何拦她?”雪重子用扇子轻轻煽动药炉,“我答应雪长老将宫流商安置在雪宫已经仁至义尽,他该为冷商娘亲的死血债血偿。” 雪宫密室一共有三个洞口,中间的洞口便是寒冰池所在地,而宫流商就身处右侧的洞口内,自我重返宫门后他一直藏身于此,长老院自知无法给我合理的交代,于是只能出此下策。 我的脚步缓缓靠近石床时宫流商只以为是下人来送餐食,待他缓缓睁开眼,看清我的容貌后脸上一瞬血色全无,“冷……冷商……” 他强撑着手臂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刚要吼叫却又突然止了声音,他明白我已行至此处,密室外已无能拦住我之人。 “父亲?”我猩红着眸子靠近他,“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您?” 他无言以对又自惭形秽的样子泯灭了我最后一点希望,我心底竟可笑地奢侈过他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多年以前,我娘亲绾菊在许嫁年纪本已有心仪之人,但宫流商自年少时便对她一见倾心,为了一己私欲,他派人绑走了她的心仪之人,最终威胁我娘亲嫁给了他。 婚后我娘亲一直郁郁寡欢,宫流商受姨娘挑唆,怀疑我娘亲仍与那男子藕断丝连,明明是他求娶在先,婚后却恶语相向,冷落苛待她,娘亲在商宫饱尝辛酸,无人能懂,以致年幼时我一直活在流言蜚语和娘亲日日以泪洗面的阴影之下。 “我爱过她的……”宫流商低声下气为自己辩驳。 我脸上的泪痕还未曾消去,一腔恨意压在喉间无法排解,我轻笑出声,“爱她?” 密室外响起喧闹声,想必长老院派来的红玉侍卫此时已到达雪宫,宫远徵和宫尚角能为我争取的时间不多了。 “你自始至终都是自私又冷漠的,由于你的放纵,商宫那些个出身卑微的姨娘才敢欺凌到我娘亲和沅夫人的头上,我娘亲因为有风宫长老的身份在,那些小贱人才收敛了些,而沅夫人每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我今日没有出现在这里,你还会说一句‘你爱她’吗?” 宫流商自知无言反驳,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挪动半分,抓住我的衣袖哭喊道,“冷商,我是你父亲啊,我是你父亲啊……” 回想当年娘亲跟随宫门执刃斡旋江湖,意外救下年少时的心仪之人,作为风宫长老,娘亲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为他疗伤,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可自那之后宫门流言四起,宫流商顿感颜面扫地,他日日买醉,最终受不住撺掇,听信谗言,竟派人偷换了我娘亲服用的百草萃,在她执行宫门任务时设计使她身中剧毒。 “冷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十分后悔,当年不该那般对待你娘亲。”他胆怯抬眸看向我,哆嗦着嘴唇说道,“我还能奢望你施舍我一分原谅吗……” “原谅你?”我挣开了宫流商的手,当年年幼的我日日数着娘亲归来的日子,等来的却是冰冷的尸体和宫流商的一句“野种”。 我抬起手中的炽焰刀,刀尖抵住宫流商的眉心时他嗓子里发出呜咽的恐惧声,“当年帮你害死我娘亲的那些侍卫,我都已找到,据他们所说,你当时手里明明有解药。” 一字一句仿佛在剜刻着我的每一寸血肉,浓烈的怨恨演变为无尽的厌恶,“你随身带着百草萃,却眼睁睁看着我母亲在痛苦挣扎中含恨离世。” 我十分确定,宫流商与老执刃不同,老执刃十分怜爱兰夫人,十分疼爱宫子羽,他只是从来不说。 而宫流商根本不爱我娘亲,他爱的是冠绝宫门的美人,爱的是他的虚荣心,爱的是我娘亲背后关乎整个宫门命脉的玄鸟符,却偏偏不是那个被称为绾菊的女人。 “你还是留到地狱里亲自跟我娘亲忏悔,求得原谅吧。” 血色的炽焰与素白的雪宫格格不入,这一刻我更加深知情最浓,也最苦。 第34章 以命作局 待我走出雪宫,刀尖鲜血一路在薄雪中晕染开来。 宫尚角最先回头,眸中哀戚令人动容,薄唇翕动,终未开口。 宫紫商被金繁拦住,对我的疼惜和对宫流商的恨意令她的胸口仿佛被死死攥紧,早已泪眼模糊。 宫远徵背对着我,发间铃铛在冷风中微微作响,狐裘锦袍的衣摆尚且随风而动,零星碎发落在鬓边。 花长老和雪长老从红玉侍卫后走出,宫远徵立刻警惕地将我挡在身后,我将宫远徵的手轻轻抚下,他偏头时甚至不敢望向我,“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冷商,你这又是何苦呢?”雪长老愁容满面不忍叹道。 “自我回到宫门,你们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花长老对我早已满腹不满,他厉声呵斥道,“宫冷商违背天道,弑父雪恨,实属大不敬,即刻收入地牢,听候发落!” 红玉侍卫刚要上前,宫远徵的子母刀立刻挡在我身前,宫尚角将我拉至身后,“我看谁敢!” “无法无天!你们难道还想谋逆不成?”花长老脸色发青,怒不可遏,剑拔弩张之际雪长老开口道,“冷商,作为风宫后人,以你的身手,如若有尚角相助,你们以命相搏,确实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但你要想清楚,今日你一旦踏出宫门,日后宫门将永无你的容身之处,而留在宫门的宫尚角和宫远徵两兄弟将替你背负所有罪责。” 宫远徵双目猩红,隐隐有泪光在涌动,咬紧牙关道,“宫冷商,不走也无非一死,今日我便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记忆里宫远徵几乎没怎么喊过我的名字,一念之间无尽的心酸涌上心头,萧萧风声带起他的衣袖,破碎的呜咽声在耳边悲鸣。 血腥气入喉,我极力忍下心间的抽痛,指尖绞得泛白,“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这就是我从后山逃出的原因。” 宫远徵回头望向我时无数神色在他眸间涌动,惊讶晃过的瞬间痛意也在拉扯着他即将崩溃的理智。 “宫远徵,我一开始就不是为你而来的,所以你不必为我如此。” 我挣开宫尚角的手,宫远徵眼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错愕混杂着落寞,还有满目的受伤。 “今日之事全我一人所为,若长老们答应不追究他人,我便立刻束手就擒,否则我将屠尽商宫满门,为我娘亲祭奠亡魂!” 事已至此,我不想连累任何人,炽焰刀刀尖转而向下,我握住刀柄,抬起手腕,举目四望,众人皆站在原地,无人敢上前取刀。 花长老脸色阴沉地怒视着我,却也别无他法,他知道背负玄鸟符的我如若叛逃宫门将给宫门带来倾巢之祸。 雪长老半晌才从我的话中缓过神来,他慌忙点了点头,月长老这才脸色凝重地走到我面前。 他没有立刻接过炽焰刀,而是从袖口拿出一方绢帕,刚要抬手擦拭我额间溅上的血污,忽而意识到站在我身后的宫远徵正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素净的指尖凝滞一瞬,月长老将绢帕递向我空置的另一只手,炽焰刀离手后我仿佛卸掉了全身的气力,身子摇摇欲坠。 宫远徵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揽住我的腰,眉头拧得更深了,沉默半响,我耳边传来他隐忍的窃语,“宫冷商,你又扔下我了。” 我被投入地牢后不久云为衫也被雾姬夫人指认后肩被暗器所伤,一时之间宫门乱作一团。 证据确凿之下,我入地牢后未曾受过刑罚,只静心等候长老院发落,我以性命为赌注作局,此时自己却也难以左右生死。 宫流商在宫门恶名昭着,人尽皆知,宫尚角日日前去长老院,为我据理力争,费尽口舌,但长老院认为弑父一事有背人伦,我此举让宫门在江湖颜面尽失,始终不肯对我从轻发落。 上官浅打听到我在地牢几乎茶饭不思,便日日来送吃食,侍卫们不敢接,她便私下塞些银钱,想方设法地送些我从前爱吃的糕点。 长老院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宫远徵只能日日守在角宫等待宫尚角和上官浅带回的消息,却日日失望而归。 宫远徵从偏殿锦盒中取出了我留给他的东西,那幅我刚回宫门不久画下的宫远徵画像,那时我还未曾重拾记忆,但宫远徵的模样仿佛早已刻进心里,每一笔似乎都是事先描摹过千万遍。 锥心之痛令他日夜难安,常常在声泪中入睡,又在呢喃中醒来。 情急之下宫尚角以送药材为名去后山请求月长老的相助,在两人几次三番的游说下,长老院终于松口让宫尚角得以与我相见。 我坐在地牢的窗口下,些许阳光落在裙摆周围,半张脸隐在光影背后。 “你倒是平静得很,丝毫不担心自己将有性命之忧吗?”宫尚角的声音从牢房门口传来,见我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 我缓缓站起身,久坐脚下趔趄险些摔倒,宫尚角一惊对侍卫吼道,“把门打开!” 他紧走几步扶起我,满目焦灼,“你受伤了吗?伤到哪里了?要不要传医官?” 我摇了摇头,双手抓紧他的手臂,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屏退身后的侍卫道,“我跟商二小姐说几句话,你们先下去吧。”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宫尚角蹙眉不悦,“这重兵把守的地牢,插翅难飞,我们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侍卫们这才行礼告退,宫尚角扶我坐下,柔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阴暗地牢,烛火明灭,我并未答复宫尚角,只自顾自地说道,“长老院迟迟未曾发落,想必是你奔走多时才得以留我多活几日。” 他眼底流露出一层感伤,沉下脸冷厉道,“你以命相抵,将宫门搅得天翻地覆,除了为风长老报仇雪恨,其实还想逼出那个化作远徵容貌的异化之人,或者他背后操纵之人,对吧?” 知道的人越少,这件事才能实行得更加周全,但我知道对于多年斡旋江湖的宫尚角来说很难瞒得过。 第35章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引来无锋?” 宫尚角的眼神深邃无波,内心平静而从容地笑道,“凭你我能抵挡得了?” “如果牺牲我的话,我们还是有些胜算的。”我语气平缓,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宫尚角眸中诧色一闪而过,他原先就知道我早已打算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宫远徵的周全。 宫尚角站起身,窗口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倏地泛起一抹暖意,与他脸上的愠怒之色极不相符,“冷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你这样或许不仅救不了远徵,还会将他逼死!” “如果临死之前我祈求远徵为我活下去,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宫尚角错愕地看着我,眼里雾气弥漫开来,“真的别无他法吗?” “无量流火威力巨大,不可轻易启动。只一个异化之人,单凭玄鸟符足以将其斩杀,况且只有玄鸟符可以破解他的附魂术。”地牢的空气中混杂着血腥气,寂静无声时总是令人心神不宁。 “异化之人背后的操纵者选择了远徵,说明他对我与宫远徵的感情心知肚明,他想要的是我的性命,也许我死了,他对付宫门要省去不少力气。” 眼下除掉从后山逃出的异化之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先顾及宫远徵的性命,以宫门安危为重。 我垂眸站起身,素白纤指将已沾染泥污的裙摆微微整理,恭恭敬敬地对宫尚角行了揖礼,“望尚角哥哥成全。” 宫尚角眸中涟漪骤起,鼻腔一瞬酸涩不已,他明白我的意思,这一切必须瞒着宫远徵,如果他知道我以性命相救,是万不会答应的。 长老院的决定必须由各宫长老悉数同意才能作数,面对花长老不肯从轻发落我,月长老也一直不肯在罪状文书上署名,双方僵持不下,最终雪长老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月长老带着重新拟好的文书出现在地牢时我已数日粒米未进,他着一身银白素袍,月色从地牢上方的天窗落在他肩头,衣摆的云雁纹锦在清冷的微风中悄然而至。 我抬眸撞上他温柔的视线,知道宫门已给予我回旋的余地,那么宫远徵的安危或许也可得以保全。 “花长老要求你继任长老之位,然后以宫门之名昭告天下,宫流商德行有亏,陷害风长老,致其殒命,斩杀他是长老院的决定,你只是代为执行。”月长老言简意赅,话落眸光暗淡几分。 我唇角微微下垂,十年之后我终于为娘亲争得了应有的公道,“条件呢?” “条件是你不得与宫门之内的任何人结亲,宫门再也经不起自相残杀。” 我自嘲般轻笑一声,暂且不说结亲,我私自决定以性命保全宫远徵,他知道真相后尚且能否原宥我都难说。 月长老将文书递给我,“你若同意,便在这文书上署名,你若署名我便也随之署名,你若不同意,我便不同意长老院斩杀你的决定,尚且能留你一命。”他偏头打量一眼阴森萧瑟的地牢,“但你或许终身要留在这地牢之内了。” 月长老走出地牢时消息已在宫门传开,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决定。 宫远徵已在角宫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终一言不发,宫尚角和上官浅互相看看,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要娶宫絮羽。”半晌他淡淡说道。 宫尚角刚抿入的一口茶险些咳出,“你说什么?” “远徵弟弟,姻亲可不是儿戏,况且冷商现在还在地牢之中,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上官浅将随身的绢帕递给宫尚角。 宫远徵挑眉,“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那……”上官浅微怔,“那总得有个缘由吧?” 宫尚角总是很快觉察出宫远徵的心思,“难道是为了让冷商答应长老院的条件?” “哥,冷商不能一直待在地牢,她有腿疾,身子也不大好。”他垂下头,用力地攥了攥手,勉强压下心底的起伏,“我不想让她熬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这比杀了我还令我难受百倍。” “远徵……” 宫远徵打断了宫尚角的话,“这也是目前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上官浅清淡的声音染上一丝无奈与苦涩,“可是远徵弟弟,姻亲要双方情出自愿……”她说着下意识瞥了眼身边的宫尚角,“即便宫絮羽小姐同意,这对她来说也不公平,你在利用她。” “是啊,远徵,姻亲对女子来说是一辈子的大事,这样对她来说确实不公。” 宫远徵放下茶杯,冷眸微抬,看不出丝毫情绪,“她有条件的,她今日巳时来徵宫找过我,说可助我解燃眉之急,但作为交换,我必须予她一朵出云重莲。” “她要出云重连做什么?”宫尚角不解。 宫远徵摇了摇头,“她没说,我也无心过问便答应了。”他默然半晌,幽幽长叹了口气,“利益交换,未有不公。” 宫尚角和上官浅对视一眼,再也说不出劝慰的话。 宫尚角只觉事态难以控制,他对宫远徵和我接下来的要走的路忧心忡忡,却又难以阻止。 数日后午时下了一场晴空雪,我站在牢房的窗口下,片片雪花落入掌心,转瞬即逝,这一幕似曾相识。 晚樱的抽泣声从门口传来,“二小姐,咱们走吧。” 今日宫絮羽将以随侍身份搬入徵宫,不同的是只剩一月有余,她将真正成为宫远徵名正言顺的新娘。 我明白宫远徵的心意,但还是难以平复心口的酸胀,月长老说的没错,情字会让人迷失双眼,苦不堪言。 我坚持要亲自去徵宫取回自己在偏殿的物什,可行至大门外却全然没有迈上台阶的勇气,我并不知道宫远徵与宫絮羽之间的利益交换,面对之前的凌西芷,我尚且有底气说一句“整个宫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宫远徵”,因为我知道凌西芷进入徵宫名不正言不顺。 可对宫远徵一腔爱意的宫絮羽,我不知自己该拿什么面对她,我垂眸看着自己缓缓收回的步子,眼酸难耐,只想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风长老。”冰冷的语气似乎能渗出丝丝寒气,宫远徵不知从何处归来,站在几步之外。 我缓缓回眸,连抬头看向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宫远徵忽而对我行礼,疏离又客气地说道,“你留在徵宫的物什,我已打发侍女送至后山风宫。” “多谢徵公子。” 我垂眸盯着他慢慢走近的脚步,风雪在我们之间止了,“你重回宫门时我一度以为自己有了赎罪的机会,却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只一句话便刺红了我的双眸,我咬着几乎毫无血色的下唇,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宫远徵知道现在宫门上下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宫絮羽虽出身宫门旁系,但自幼深受父母宠爱,而我孤身一人,无人为我撑腰,他不愿再让任何一分流言蜚语沾身于我。 我抬手解下腕间的花绳递到他面前,宫远徵勾了勾唇,面色一瞬惨白,“弃了吧,无用之物而已。” 话落转身迈上台阶,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徵宫大门合上的瞬间,宫远徵的眼眶霎时红了一圈,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我身处地牢的这些日子,他也消瘦了颇多,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泪水顺着下颏不住下落,整个人破碎又凄凉。 第36章 徵公子何至于下此狠手? 苍穹细雨,竹叶落寒,我与宫尚角、月长老已在长老院巽风殿等候多时,宫子羽身着墨袍,一路躲开侍卫行至殿外,不得不说他内力增进不少。 “你让我等的人是他?”玄青身影出现的瞬间,宫尚角凝眉望向我,丝丝不悦压于眼底。 “对。” 宫子羽尚未坐下身便问道,“你为何相信我,冷商姐姐?”他瞥了眼我对面的宫尚角,“我与宫尚角一向不睦,你难道不怕我出卖你吗?” 我抬手示意他坐下,月长老先我一步拿起茶壶,为宫子羽斟了杯茶,“我们相信老执刃,相信老执刃教子有方。” 宫子羽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尚未放下戒备,“子羽弟弟,你本性不坏,但你应该也知道你并不是执刃之位的最佳人选。” 他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我会通过三狱试炼的,时间问题而已。” “等你通过三狱试炼就会明白能够通过重重考验的必是已经舍下自我,将守护宫氏一族,守护这旧尘山谷放在心中首位的正义之人。”我缓了口气,目光充满了探究之意,“我相信你会通过三狱试炼,所以你不会出卖我为宫门所做之事。” 宫子羽点点头,“那冷商姐姐今日所为何事?” 我告知他后山异化之人已化作宫远徵容貌出现于宫门之内,尚未通过三狱试炼的宫子羽拧眉不解,“这后山为何存在异化之人?” “无人知晓。”月长老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暗淡。 “那破解之法为何?” 我与宫尚角对视一眼,他眉头紧蹙,眼底一片冰凉,“这个你暂且不用知道。” 月长老若有所思,除了宫子羽,我们三人皆知我不过是一个承载玄鸟符的名器,要想挽救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无异于登天。 宫子羽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果他知道我将以性命相抵守护宫门,一定会心软,恐怕一时之间难以答应。 宫子羽对宫尚角的淡漠有些不悦,他撇撇嘴问道,“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呢?” “劫牢,和后山之人一起。” “劫牢?”他瞳孔骤然一缩,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冷商姐姐,你莫要玩笑了!” “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大戏,搅乱宫门局势,让异化之人的背后操纵者认为我已四面受敌,此刻是斩杀我的绝佳时机。”我眸中戾气一闪而过,“而且我需要你背后无量流火的另一半密文心经。”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宫子羽话未说完,忽而意识到我已居风宫长老之位,知此也在情理之中。 除掉异化之人,既事关宫门安危,也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宫子羽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三日后按照我们事先商议,宫子羽带着宫紫商、花公子、雪公子、雪重子和金繁用火药炸开了地牢。 此时身处地牢的宫尚角和宫远徵立刻出手阻止宫子羽一众人劫牢,我与月长老赶到时双方已经交手数个回合,落日之下飞絮漫天。 宫子羽已学会拂月三式,一招朔月干净利落,宫尚角的刀尖从他下颌划过,剑光映出残阳,步步紧逼。 宫远徵浅青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轻盈,持子母刀的手腕轻轻旋转,飞絮纷崩,花公子银剑乱舞,青姿与墨影混在一起,骤如闪电。 我与月长老刀剑合璧,夕阳的余晖透过缝隙闪烁着决然之气,清扬的剑影与凌厉的刀光无声袭来,将缠斗的双方逼退至两侧。 若不是宫远徵身后的宫尚角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我的刀尖将直入宫远徵胸口,残风卷起长发,他垂眸怔怔地盯着心口的炽焰刀,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风长老还真是不留情面!” 我冷眸扫过宫远徵怒气冲冲的脸,“宫子羽劫牢自有长老院处置,用不着徵公子出手。” “你们怕不是想偏私宫子羽,他身边可都是你们后山之人!”宫远徵见我神情淡漠,不近人情,认定我与月长老此时前来是为宫子羽解围。 月长老与我背身而立,漆黑的眸子如寒潭沉星,“执刃大人,劫牢按照宫门家规当斩,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必须救阿云,还请月长老和风长老网开一面,放我们走!”宫子羽身侧站着花公子、雪公子、雪重子等一众人,场面看上去让宫远徵更加确信我与月长老根本不是来阻止宫子羽劫牢的。 他眼底的狠戾决绝落在唇角,“想走?没那么容易!” 还未等我言语,宫远徵侧身躲过我的炽焰刀,身手矫健灵活,舞动的子母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奔宫子羽而去,攻势愈发猛烈。 宫尚角长剑临风而动拦住我的刀锋,借力旋身,破开我与月长老刀剑相合的身影,剑尖变换与炽焰刀撕出阵阵火光。 宫尚角正处于半月之期至暗时刻,我单凭风送三式足以致他节节败退,按刀内收,猛然回旋单腿横扫,我收敛内力的掌心落在宫尚角胸口,他身形随即凌空飘忽如垂落的飞絮,唇边渗出少许鲜血。 见到这一幕的宫远徵愕然失色,守护宫尚角的本能意识下,他汇聚全身之势的掌力猛地落在我后肩,风声夹着血腥气染红我的双眸。 衣袂翻飞下一抹鲜红在昙花羽丝锦裙上晕染开,宫远徵惊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宫尚角见我落地大惊失色,月长老眸光陡然一变,此时已顾不得宫子羽一众人,迅速飞身来到我身旁,慌忙将随身的百草萃没入我唇齿之中。 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可不住下落的眼泪像是对曾经感情的羞辱,抬眸视线相触时宫远徵在我眸中闻到了一闪而过的委屈。 “我……”他迈步想上前查看我的伤势,月长老的长剑卷起飞絮落在他胸前。 月长老知道宫远徵全然无心,但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咬牙说道,“徵公子何至于下此狠手?” 一种难以言表的酸痛自心口冲进眼睛里,宫远徵一瞬双目猩红,刚要开口解释,宫尚角踉跄站起身拦住了他,事已至此我身上的伤恰好可以作为宫门内斗至“决裂”的铁证。 第37章 他给你上药了? 宫门家规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或阻拦正在参与三狱试炼之人,宫子羽在劫牢后按照事先议定,立刻带着云为衫前往后山参加第三关试炼。 莫山先生和女医官清也刚从巽风殿返回医馆,已等候多时的宫远徵立刻上前询问,“冷商……”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风长老伤势如何?” “徵公子那一掌以风长老的内力来说伤势倒是不重,但她不愿让清也为其上药。” 宫远徵见莫山先生愁容满面心下焦急道,“为何?” “老朽不知。” 清也打开药箱将宫远徵令她带上的郁川膏递还给他,“也许风长老的伤并不在肩上吧。” 雨后星夜,阵阵朗风从窗口飘落,宫远徵在医馆坐到天明,我被他打伤的画面在心里反复出现,他眸中的清亮和模糊也在来回。 午后他去角宫探望宫尚角,不知情的上官浅见他面色憔悴忍不住劝道,“远徵弟弟如若担心冷商,何不亲自去趟长老院?我听说她近些日子并没有回后山。” 宫尚角自是明白他心里的苦楚,也知道宫远徵一定十分担心我,于是状似无意地提醒道,“想去就去吧,别让有心人察觉便是了。” “哥,恐怕冷商不想见我。”宫远徵垂眸掩饰眼底的失落,“她定是发现清也手里的膏药是我所制才拒绝上药的。” 宫尚角担心宫远徵会像多年前我坠崖之后那般心郁成疾,“你若去了心里便能好受些,哪怕只是看一眼。” “是啊,冷商的伤也不能一直耽搁着不上药吧?”上官浅附和道。 入夜冷风入骨,一身夜行衣的魅影在瓦砾之上纵跃如飞,轻功修为颇为深厚,暗夜中依赖月光几乎可做到不被察觉地移动。 轻微脚步声落于窗下的刹那,在榻上休憩的我立刻睁开了眼,隐隐不安锁在眉心,我将枕头下藏起的匕首偷偷抽出握于掌心。 巽风殿四周已布控之前长老院派给我的红玉侍卫,一旦出现异动他们会立即上报宫尚角,幽夜静谧无声,只待异化之人自投罗网。 推门声几不可闻,屋内静谧无声,竹叶的暗影在纸窗上晃动,凉薄的呼吸在榻边平稳时如鼓心跳仿佛被寂静所吞噬,我右手抬刃的同时左手狠狠掐住了来人纤白的脖子。 他惊愕地望着我狠戾的双眸,喉结滚动一声,“冷商。” “别动。”匕首的寒光倒映在烛台上,我手上力道加重,隐隐红痕困住了他的呼吸。 看着熟悉的容貌渐渐生出畏惧,我眼尾凝起少许泪光,“你以为躲到远徵的身躯里,我就会放过你吗?” 异化之人之所以化作宫远徵的容貌是因为他能因此以附魂术占据宫远徵的身躯,而要想破解附魂术只有玄鸟符可以做到。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拽住我的手腕,“你在……在说什么……”呼吸不顺导致面色涨红,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漆黑一片的屋内忽而闻到熟悉的药香,那是宫远徵身上独有的,尽管如此我手上的力道仍未松懈半分,匕首下白皙的肌肤已出现淡淡的血痕。 我强迫自己不可心软,尽量拖延时间与他周旋,等待宫尚角的到来。 但奇怪的是来人忽然松开了我的手腕,一滴温热落在匕首上,压抑隐忍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是我……欠你的……你该……该讨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时我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垂眸试图平稳情绪时发现他手中竟没有灭魂剑。 我立刻收刃,强拽住他的衣襟将人拉上床榻,他后背抵上冰凉的窗台,窗边烛台落地时眼底氤氲起雾气。 借着月光未见猩红的瞳孔,我突然意识到身前的人并不是被异化之人强占了身躯的宫远徵,慌忙放开了手。 长老院巡视的侍卫听到异响,立刻来到殿外敲了敲门,“风长老。” 我一惊下意识抬手捂住宫远徵胀红的唇,呼吸猛地靠近,他身体僵硬在原地,指尖抚上墨袍之上的轻纱羽衣。 “您没事吧?”侍卫警惕地问道。 宫远徵满目委屈,极力克制着情绪,此时正跪在他身前的我声音微微发抖,“无……无事,我不小心将烛台撞倒了。” 门外的侍卫们还是不太放心,谨慎地说道,“需要传侍女为您点灯吗?” “不需要!” 直到确定侍卫们离开,我才缓缓放开了手,宫远徵不适地咳嗽起来,偏头时脖子上红肿一片。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歉疚地问道,“你没事吧?” “你真的想杀了……”他胸口一阵阵闷痛,心里难受得紧。 “没有!”我余光瞥到榻边矮桌上的玉肌膏,立刻探身拿过来,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此时还在他怀中,“这是月长老派人送来的,对活血化淤有奇效。” 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红痕心疼地说道,“我不是有心的,远徵。” 他目光落在我手心的膏药,愣怔半晌唇边忽而泛起一抹惨笑,“所以……你的肩伤已经上过药了。” 我满心只想让他尽快处理脖子上的红痕,全然没听出他声音中的隐忍和不满,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宫远徵倏地握住我的手腕,力道颇重,咬牙切齿道,“是他为你上药的?” 我撞进他怀中,怔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拂过脸颊,方才听出了他话中的误解。 抚在他肩上的手悄悄合拢,我心口一颤,咬牙吞下了解释的冲动。 他见我不语,眼底升腾起怒气,欺身将唇覆过来的刹那我心头涌上一抹痛惜,却还是偏头躲了过去,鼻息落在耳边,宫远徵一瞬脸色煞白,扣在我腰上的手缓缓滑落,静默的夜色下我听到了他低微的哽咽声。 他红着眼眶,拼命忍住不断上涌的酸涩感,昏暗的月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徵公子,有缘无份,我认。”我从他的怀里退出身子,阖了阖眼,“你也莫要强求。” 曾经他对我说过的话转眼间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换我“放下”,我们明明只活了这一世却好似陷入轮回的旋涡。 第38章 执礼 翌日宫远徵回想起我那句“你以为躲到远徵的身躯里,我就会放过你吗”,当即生出怀疑,他为此特地询问了宫尚角。 正站在长老院议事厅的宫尚角压低声音道,“也许冷商因肩伤生了热病胡言乱语的吧。” 从后山前往议事厅的路上,月长老在我耳边闷声低语,“你可以借故不去的,徵公子或许对此也还不知情。” “无碍,大不了喜筵我不去就是了。”今日长老院要宣布宫远徵和宫絮羽正式结亲的日子。 月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跟自己过不去!” 提高的声调引起了前方花长老和雪长老的注意,两人回头时月长老干笑两声,“我说我和冷商要不今日就不去议事厅了吧?” “为何?”花长老蹙眉不耐道。 月长老杵了杵我的手臂,我睥他一眼强行解释道,“我和月长老感情都不太顺遂,这么重要的日子……” 花长老面露不悦,“怎么?你俩不吉利吗?” 话落月长老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忍住笑意,雪长老看出我们的心思,但这是我出任长老后首次参与宫门议事,自是不能放我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宫门久逢喜事,作为长老还是在场见证为好。” 闻言我眸光微动,月长老见我脸色不佳连忙接话道,“那便依两位长老安排。” “长老到。”侍卫的通传声响起后我跟在月长老身后迈入议事厅,此时我才见到了已成为徵宫随侍的宫絮羽。 生得温润绝俗,明眸楚楚,藕丝琵琶衿上裳衬得人仪静体闲,气若幽兰。 宫远徵并未回头,走过他身旁时我忽觉恍惚,曾经我也站在宫絮羽现在的位置,可此时却不得不站在高堂之上接受各宫行礼。 上官浅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宫尚角,只见他的眼眸在我和宫远徵之间来来回回,满目疼惜。 “今日请各宫前来是有一事昭告江湖。”雪长老沉稳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厅,我眼眸状似无意地掠过宫远徵的脖子,昨晚的红痕已变为一道清浅的淤青。 “狼崽子进羊圈。”宫紫商翻了个白眼,身旁的宫子羽好奇地歪头问道,“什么意思,姐?” “没好事。”云为衫淡淡开口道。 宫紫商剜一眼宫子羽,“少溜出去玩,多读点书!” “你这也不是书上看来的吧。”宫子羽撇撇嘴,“是书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书。” “经长老院一致决定,徵公子冠礼之日乃五星连珠,日月合璧之时,是吉兆,宜行娶亲之仪……” “什么一致决定……”月长老忍不住嘟囔一句,“说得好像我和冷商说话作数一样。” 花长老偏头冷哼一声,月长老当即闭上了嘴,他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宫远徵闪过讶异的脸上。 宫絮羽并未见喜色,她平静无波地行礼,仿佛事外之人,身旁的宫远徵凝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毫无接受的意思。 “徵公子可有异议?” 半晌宫远徵放在身侧的手背到身后,指节泛白,昨晚我故意曲解上药一事彻底激怒了他,“我想问长老院的一致决定,包括风长老吗?” 堂下目光倏地集聚而来,我强装镇定,目光相对时他眸中的祈求令我始终无法开口。 “冷商……”一旁的月长老忍不住出声提醒。 心口的抽痛逼得我眼底泛起涟漪,我有些后悔没有听月长老的劝告。 花长老见我迟迟不肯开口,刚要出声被我打断。 我面不改色地说道,“一致决定就是我们四位均无异议,徵公子听不明白?” 他已全然冷漠的双眸盯紧我每一瞬的神情,“既然如此,不知可否请风长老在喜筵上代为执礼?” 按照宫门家规,执礼将唱诵贺词,本应由姻亲中新婿一方的双亲完成,但宫远徵已失双亲,由长老代为执礼倒也合乎规矩。 声落满堂哗然,站在他身边的宫尚角压低声音劝解道,“远徵,莫要胡闹。” “徵公子,按礼法应由位分最高的雪长老来代为执礼。”月长老余光瞥见我裙摆后攥紧的手心连忙开口解围。 “若徵公子有意,我便越礼代为唱诵贺词。”我耳边已闻不到堂下的议论纷纷,失焦的晕眩感不时袭来。 宫远徵眸中彻底黯淡下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抬到胸前行礼,而后木然地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他这是既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冷商!”宫紫商咬牙切齿,身旁的云为衫叹道,“何必互相折磨呢?” 月长老一路跟着我回到了巽风殿,刚要开口被我制止,“你如果想安慰我就免了吧。” “你是不是也预感到那异化之人可能会在冠礼之日动手?”月长老心思一向敏锐,见我神色已恢复如常开口问道,“所以才狠心斩断徵公子最后的念想。” “扯平了。” 我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还未到唇边便被月长老伸手取走,“什么扯平?” “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全无求生的念头,与方才议事厅上宫远徵的无望如出一辙。” 月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冷商,站在外人的角度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他,可你有没有想过,知道真相后的徵公子当真能熬得过去吗?” 当年失去云雀的痛楚涌上心头,月长老不禁红了眼眶,“我当年做了一件后悔终生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不仅仅是为了远徵,如果那异化之人不除,宫门乃至苍生将永无宁日。” 我在眸中他读到了同忧相怜的无奈,“这是个死局。” 月长老眸色暗淡下来,犹豫半晌他垂眸说道,“有一法或许可争得一线生机……” “当真?”闻言我猛地抬起头,神色震惊道。 “前段日子知道你要以玄鸟符破解异化之人的附魂术,我便托角公子在江湖打听相关秘术。” “有消息了?” 月长老点点头,“天山西罗刹地有一种邪术,以乌钵罗花种于躯壳之内,滋养三载或可还魂。” “乌钵罗花,我记得在古籍记载中早已绝迹江湖了。” 月长老沉声道,“有一味药或可替代。” 我看着他为难的神色忽而明白,“你是说……”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到底能否还魂还不好说。”他声音有些哽咽,“我最懂期待落空的悲痛,所以此事尚且如何还得你来决定。” 第39章 气郁生疾 夕阳将至,灯火初明,距离宫远徵的冠礼之期越近,宫门上下欣悦祥和的氛围越浓。 只要静下心来便不由得想起有关宫远徵的种种,为了逃避面对,我从巽风殿搬回了后山风宫,日日待在月宫的药房,几乎将那里收藏的所有毒谱和医书翻阅了个遍。 正当我查阅专研体内痛症的书籍时一只素净的手腕忽而落在书旁,我抬眸淡淡扫过一眼,“你生病了?” 月长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指尖抚上他腕间,片刻神色一凛犹豫道,“我竟没想到……” 月长老起初并不在意,唇角微抬,“你根本不会号脉吧?” “我会啊。”我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之前在徵宫时宫远徵曾教过我。” 月长老见我神情愈发凝重,倏地有些紧张起来,“我根本未生病,你没想到什么……” 我叹了口气,眸中挣扎地看向他摇摇头,“我没想到……” 他不由得吞咽一声,心里莫名不安,眨眨眼焦急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 我收回手继续翻阅医书,“我没想到你身体竟如此康健。” “你……”月长老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忍不住怨怼,“你又不做医官,天天赖在我这月宫做什么?” “想多活两年,钻研一下邪术。” 月长老伸手在我看的医书上敲了敲,“这是专研体内痛症的,你当我瞎吗?” “你是担心徵公子吧?”他勾了勾唇,“他之前曾心郁成疾,你担心他这次……” 月长老见我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立刻清了清嗓子,“这是我之前服用的静心沉香散。” 我瞥一眼他递过来的药瓶没有接,“你与其给我不如直接送去徵宫。” “我给徵公子送治疗心疾的药?你确定他现在看见我心里能好受?宣布婚期那天他看我的眼神简直恨不得给我一刀!”月长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虽然盼着此事早些过去,又心疼我此时的处境。 他将药瓶放在木桌上,从袖口拿出一张字条递给我,“角公子送来的,他果真了解你,直接派人送来了月宫。” 我缓缓展开字条,短短几字入眼,心底的酸涩便怎么也压不住了。 “如何?”月长老见我仓促低下头蹙眉问道。 “远徵气郁。” 他叹了口气,瞧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眸中闪过一丝哀意,“我倒觉得你应该去见见他。” 异化之人的操纵者利用的是我与宫门前山反目成仇,以及对“宫远徵”难以痛下杀手的爱意,既然如此更要让之相信我对宫远徵情丝未变才是。 他见我尚且有些犹豫,垂眸思索片刻哑声道,“永失所爱乃世间至苦,也许见你一面能缓解他许多心绪。” 我带着月长老给我的静心沉香散出现在医馆门口时侍卫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二小姐您稍候,容小人向徵公子通传一声。” 从前我进医馆从来无人阻拦,见他们面露难色,我知道这医馆之中一定有我不应或者不愿见之人。 宫絮羽自搬入徵宫后一直居于正殿,宫远徵则还如从前一样搬入药房,她从不主动去见宫远徵,两人就如同多了一层身份的陌路之人,久而久之宫门内的流言便渐渐多了起来。 “四小姐,您不去医馆看看徵公子吗?奴婢听说徵公子近来身子不适,已卧床多日了。” 宫絮羽全然不在意宫门内的流言,她的贴身侍女栀夏不由得出声问道。 “医馆自有医官照顾徵公子,我去了无非添乱罢了。”宫絮羽笔尖的墨迹尚未干透,她望着纸上温润俊逸的画像忍不住翘起唇角。 “小姐那天在议事厅没瞧见徵公子的脖子上有……”自从宫絮羽搬入徵宫,宫远徵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天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 宫絮羽柳眉微挑,“可那又与我无关。” “这才奇怪啊,小姐!”栀夏心下着急,“夫人前几日还派人询问小姐和徵公子近来相处得如何?” 宫絮羽放下毛笔,将画像拿起来仔细端详,“只说一切安好便是。” “小姐毫不关心徵公子,实在不像是马上要嫁入徵宫的新娘?”栀夏担忧地看着她,“夫人定是也听到了流言才派人前来的。” 宫絮羽这才从画像上移开眼,“那要不你去膳房挑几样徵公子平日喜欢的吃食送去医馆吧。” “小姐不去吗?” “我还要去吗?” 在栀夏的反复游说下宫絮羽这才不情不愿地动身前往医馆,一路上路过的侍女和侍卫不由得多看她们几眼。 宫絮羽迈入医馆时宫远徵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她磨蹭着不愿进屋于是在门口轻声说道,“徵公子,听闻公子近来身子不适,小女……”她瞥了眼栀夏,好不容易挤出话来,“小女特做了甜汤给公子送来。” 屋内半晌没有传出动静,宫絮羽心下欢悦,对栀夏摆了摆手,让她将食盒放在门口,刚要转身忽而听到宫远徵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她身子一僵,眉心不由得蹙起,栀夏立刻提起食盒眉开眼笑地扯了扯宫絮羽的衣袖。 宫絮羽进屋后并没有坐在榻边而是令栀夏搬来椅子,宫远徵勉强坐起身,面容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病态。 栀夏将汤碗从食盒中取出,递到宫絮羽手边,想着自家小姐能亲自喂给徵公子,可没想到宫絮羽毫无接过的意思,而是给栀夏递眼神令她直接拿给宫远徵。 宫远徵见这一主一仆互传眼色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给我吧。” 自从我搬离徵宫后宫远徵已许久未曾喝过甜汤,本来今日他未想让宫絮羽进屋,但听到她带来了甜汤,犹豫片刻后还是让她进来了。 宫远徵早就知道宫絮羽与凌西芷不同,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他垂眸尝了几口甜汤便知不是宫絮羽所做,这方子明明是我从上官浅那里要来的,而宫絮羽自入徵宫以来从未去过角宫,这甜汤只能是徵宫膳房做出的。 医馆门外,见侍卫有所为难,我从袖口将静心沉香散拿出,“有劳将此带给徵公子。” 侍卫们互相看看,谁也不肯伸手接下,“要不二小姐……风长老还是亲自交给徵公子吧,小人恐被公子责罚。” 见他们让出路来,我犹豫再三还是迈步走进了医馆,行至里屋忽而听到了宫远徵和一女子的声音。 “你要那出云重莲做什么?”宫远徵声音低沉伴有轻微的咳疾。 第40章 你其实根本不爱我吧 我本已打算离开,可听到“出云重莲”四字后止了步子,晚樱刚要开口被我抬手拦下。 宫絮羽眼波流转,信口胡诌道,“听说出云重莲乃世间稀有之物,是传说中已经绝迹的奇花,我想自己留用。” 宫远徵唇边浮现一丝哂笑,他可不信宫絮羽的诳言,“这是药三分毒,我劝四小姐还是惜命些好。” 我这才意识到宫絮羽要做宫远徵的新娘竟是为了出云重莲。 “风长老?”清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惊了我和晚樱一跳。 “清也医官,您内力定当深厚。”我抚了抚心口,“走路竟无一丝声响。” 她秀靥清雅,浅浅笑道,“风长老怎么来医馆了,身子不适吗?” “何人在外?”清冷的声线自里屋而来,清也见我垂眸许久不曾应答,缓缓走到门边回道,“徵公子,是风长老来了。” 宫絮羽闻言站起身,却听到榻上的宫远徵喊她坐下。 “徵公子。” “我说坐下。”宫絮羽见宫远徵眉头紧锁,墨眸冷寒,心下猜出一二,见我一直未出现便又坐下身。 我长长叹息一声,心里一番挣扎终是迈步进了里屋,“远……徵公子。” 数日不见,宫远徵心口微颤,神色满是寂落。 “不知何事有劳风长老特意前来医馆?”虽出言讥讽,但双眸却隐隐流出些许关切。 宫絮羽一见到我立刻起身行礼,“风长老。” “四小姐不必多礼。”我垂眸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宫远徵身上时他虽面色疲惫,但眼中怒意愈盛。 “四小姐,我可否与徵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当然……”宫絮羽的话被宫远徵打断,他忍不住置气道,“她是徵宫随侍,不必回避,风长老直说便是。” 清也见状行礼告退,晚樱和栀夏也随之退下,一时之间宫絮羽颇为坐立难安。 医馆虽与平常无异,但从后山走来的一路,到处都是下人们准备喜筵的匆忙身影,赤纁挂绸更是随处可见,我躲进后山本就是不愿见此。 面对宫远徵的愠怒,尚未平息的心酸霎时间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极力克制酸意涌入眼眸,“后山没有问佛柑和四叶鬼针草的药存,我之前拜托角公子替我寻得过,当时为了精进白芷金草茶曾被我禁止随意取用,此次特来医馆带些回后山。” 宫远徵心里早就攒着气,正无处发泄,于是刻意为难道,“所谓何用?” 我收拢的指尖落入眸中,他心里顿时不忍,嘴上却不肯放过我,“既然后山需要这珍稀药材,月长老为何不亲自前来?” “后山药房繁忙,月长老托我代劳。” “你们的关系向来都如此……亲密吗?”他明明在意得不得了,还偏要咬重“亲密”二字,宫远徵才是那个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 相爱的人最知对方心里的痛处,我抬眸回道,“我们确实交好,毕竟当年我被徵公子打下风川崖,若无月长老和雪重子,我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不好说。” 宫远徵闻言脸色微变,心虚地撇开眼睛,“哼!” 我目光落在他身旁旁矮桌的甜汤上,回忆涌上心头,偷偷恼恨他不知我心底的在意。 宫远徵顺着我的目光,似揪住了我那一瞬的不甘,眸光稍缓,“四小姐的甜汤做得很不错,我记得风长老之前格外偏食甜汤,若得空还请风长老去徵宫一尝。” 宫絮羽心思聪敏,当即接话道,“原是如此,难怪徵公子近来日日茶饭不思,却唯独喝得下甜汤……” 她还未说完便被宫远徵狠狠地剜了一眼,宫絮羽装作不知继续说道,“不如小女现在回去取些,给风长老尝尝。” 我唇角微扬,看向她含笑的眸子,“那有劳四小姐了。” “风长老客气了,还请在此稍候。”宫絮羽话落也不等宫远徵言语,立刻行礼退了出去。 我端详一眼宫絮羽离开的背影,待她走出医馆开口道,“四小姐礼数如此周全,可全然不像徵宫的随侍。” 宫远徵冷声道,“风长老此言何意?” “徵公子既然喊我一声风长老,见了我为何不行礼?”我目光停留在宫远徵紧绷的下颌,“徵公子与角公子之间不谈礼数,便对长老也不尽礼数了?” 宫远徵自知理亏,别扭地偏头喃喃道,“让身子抱恙的人行礼,风长老倒也是不近人情。” “徵公子打伤我时可讲过人情?”我喉间生出几分哽咽,听上去多了几分责备。 宫远徵闻言顿了顿,低声嘟囔道,“我分明无心,再说你不也讨回来了吗……” 方才被他为难,我胸口闷意未消,此时不依不饶,“那算是扯平,徵公子仍需向我行礼才是。” 宫远徵紧抿着唇,沉默半晌,猛地掀开被子,长发落在身前,起身时些许趔趄,我下意识伸手去扶他的手臂。 四目相对时隐晦的情绪从冰凉的指尖流逝,宫远徵盯着我徐徐放下的手,纤长的眼睫下闪过一丝失望。 他拱手垂首行礼,眉眼间氤氲着病气,气郁使他消瘦颇多,腰身尤薄。 蓦地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宫远徵一怔,以为我免礼于他,刚要抬手却又被我强行压住,他不解地看向我,“风长老,休要欺人太甚。” 宫远徵见我半晌不语,愈发气恼,正要说话,突然掩嘴剧烈咳嗽起来,我立即倾身靠近抚了抚他的背。 刚握住手腕时探得他脉息不稳,气血迟缓,我心下不由得愧疚。 他眼尾泛红,闪动着水光,但还是倔强退后一步使我的手落空,“虚情假意。”宫远徵唇角下压,满腹委屈,“你其实根本不爱我吧。” 自负又自卑令他总是不断试探,以获得明确的爱意。 见他眼神躲闪,我心下叹息,忍住想将他拥进怀里的冲动,“远徵,不管我爱不爱你,你马上就要有自己的新娘了,那个人不是我。” 明明入骨相思却不能流露分毫,我心里煎熬万分。 宫絮羽也不过是为了出云重莲才做他的新娘,宫远徵自嘲般扯了扯唇角,“果然没有人爱我。” 第41章 我本以为及冠后便可娶你 待我走出医馆里屋,漫天雨丝,寒意扑面。 我拦住廊下路过的侍女,“给徵公子熬点白粥,里面加点人参提气,记得把粥都捣碎了。” “是。” 医馆的萧瑟沉闷与宫门上下的华丽锦色全然不同,我抬眸失神地望着房檐廊角滴落的雨滴,“今日已至戒宾之日,该妆点绸缎才是。” 侍女闻言小心翼翼地向里屋的方向张望一眼,确定宫远徵没有跟出来之后才压低声音答道,“徵公子不许,前几日长老院派人前来披挂红绸纱幔被徵公子臭骂了一顿。” 我垂眸叹息一声,身后的晚樱忽而低声唤我,“二小姐,常管事来了。” 回眸望去,常管事已然走进医馆院中,“风长老果真在此,可让老奴好找呀!” “常管事行色如此匆忙,所为何事?”我摆摆手,侍女行礼退下。 常管事抬手抹了把额间因急走而生出的薄汗,“风长老可是忘了,午时众长老要迎接筮人行占卜之事。” 我方才恍然,今日要选定宫远徵冠礼中三次加冠的主宾,连忙说道,“我当真忘了,常管事快快带路。” 待我匆匆赶到长老院,众人已然待我许久,我在月长老身旁的席位坐下,他偏头说道,“我以为你又借故不来了呢。” “喜筵都要去,冠礼又有何可逃。” 古语有云:“冠者,礼之始也。” 正礼当日,旭日始旦,朝霞满天,长老院议事厅上我着一身软蓝轻罗云锦裙,丝丝凉意带起翩然的裙摆,青丝垂落双肩,发间点缀水蓝雕花玉簪,与满堂锦绣华服显得格格不入。 宫远徵迈入议事厅时晨光从正门倾泻而下,映衬得他身姿颀长挺拔,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细碎的额发随风而动,掩映着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 他在厅中央的席子上坐下身,担任宿宾的雪长老率先上前为他整理衣服和头发。 按照昨日的占卜结果,月长老担任缁布冠的主宾,他迈步上前净手,唱诵祝辞,戴冠后雪长老为他系好冠缕,行礼后进入议事厅的侧房,换上玄端服,系上赤而微黑的蔽膝。 第二次加冠由花长老担任主宾,先取下缁布冠,再次梳理发髻,祝辞后为宫远徵加上皮牟冠,此次需换上皮牟服,系上白色的蔽膝。 一切按部就班直至三冠,宫远徵脸上的平静无波随着我走上前来渐渐松动,从前在我面前满是笑意的一双明眸霎时间盛满泪水。 我抬手从漆盘中取下爵牟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祝辞后我指尖刚触碰到他的发丝,宫远徵忽而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余光瞥见他眼尾殷红一片,唇角紧抿,强忍着汹涌而出的泪水。 “姐姐……”哽咽声伴随泪水滚落,我指尖微微颤抖。 半晌他推开了我的手,自己拿过爵牟冠,“远徵,不可胡闹!”堂上传来花长老的训斥声。 抬眸相对,我的泪滴倏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慌忙抬手拭去下颏的泪痕,他眉宇之间的深情生生扼制了我的冷漠。 宫远徵神色倔强,仍旧任性妄为,全然不顾花长老的呵斥,亲手给自己戴上了发冠。 我垂眸长吸了口气以平复慌乱的心绪,转身的刹那身后几不可闻的话语落入耳中,“我本以为及冠后便可娶你。” 话间满是绝望和令人心碎的抽泣,我脚步一顿,指尖慢慢合拢,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 “就差一步,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 咬牙吞下喉间的血腥气,没有人知道我此时多想转身拥他入怀,多想像宫远徵那般不管不顾。 我咬紧下唇,一抹鲜红落在堂上月长老的眸中,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悄然收紧,轻声唤我,“冷商……” 堂下的宫尚角和上官浅此时也悄悄红了眼眶,所有人都知我爱宫远徵入骨,却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我们错过的无奈与心酸。 冷寒的空气涌入议事厅抖落一地风霜,我抬手时掌心已泛起隐隐红痕,“好好活着,阿徵。” 似是叮嘱,也似是告别。 因冠礼繁杂,娶亲之仪延至日暮戌时,如血残阳消逝在天际后凉薄的晚风从半开的朱窗潜入,我坐在妆台前双眸失神地望着指尖的抹额。 这抹额自我回到宫门那日就在徵宫偏殿首饰盒里,纹饰已有些许模糊。 “小姐,奴婢替你收起来吧。”晚樱见我神情低落叹息一声。 我摇了摇头,眉眼温和地抚了抚尚有余温的青白玉雕饰,“以后或许再也看不到阿徵佩戴它了。” 红烛摇曳的徵宫正殿,宫远徵已换上一身华服,黑发束起以琥珀垂棠冠固着,出尘俊朗的容颜全无表情,仿佛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门外的祈愿风铃叮当作响,络绎不绝的身影踏入徵宫,宫尚角和上官浅正替宫远徵招待宾客。 宫紫商和宫子羽站在侧殿廊下,抱臂叹息,“冷商姐姐该多难过啊。” “我刚缓过来,你别招我啊!”宫紫商剜了眼身旁的宫子羽,“我们冷商一定能寻个比他宫远徵更好的夫婿!” 金繁抱剑撇撇嘴,“好没用,相爱才有用。” “就是。”宫子羽附和道。 “金繁,你哪一边的?”宫紫商撸了把袖子瞪着他们俩,“羽公子这边的。”金繁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趣。 “哼!”宫紫商白了眼金繁,余光突然瞥见正殿外一个人影晃进了殿内,“奇怪,宫远徵怎么还没换服饰,他想拒婚不成?” “他也不是干不出来。”宫子羽一听来了兴致,“万一他真的拒婚,那我可要高看他一眼。” “他似乎不需要你高看。”金繁淡淡道。 宫子羽“啧”了声,“你还是站我姐那边吧。” 金繁迈步走到宫紫商身旁,继续抱剑沉默。 徵宫正殿的大门轻轻阖上,来人唇边勾起阴寒的冷笑,狠戾的双眸在门后昏暗的光线下隐去了血腥之色。 宫远徵只以为是下人为仪式前来引路,直到那人行至他面前,抬眸相对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竟生得一张与自己无异的脸。 第42章 满腔爱意背道而驰 侧殿廊下的宫子羽抬手杵了下宫紫商,她不耐烦地怼道,“别烦我!” “那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吗?”宫子羽向正殿方向轻抬下巴,顺着他的视线,宫紫商见宫远徵正不顾身旁宾客的道贺,一脸漠然地向徵宫大门走去。 “远徵,你去哪儿?”宫尚角穿过人群,终于在宫远徵即将走出徵宫时拦住了他。 上官浅匆匆赶来,待走到宫尚角身旁时余息未平,她望着宫远徵站在徵宫门口的背影说道,“远徵弟弟,娶亲之仪马上就要开始了。” “让我再去看她一眼吧。”他冷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 “远徵弟弟,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上官浅开口劝解,宫尚角眼底划过一丝冷厉,他默了一息,蓦地抬手打断了她,“好,一炷香之内必须回来。” 话落宫远徵已迈步出了徵宫,宫尚角向不远处廊下值守的金复使了个眼色,金复垂眸点了点头。 巽风殿内我将抹额放回首饰盒,取出出狱那日原要还给宫远徵的花绳系于腕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小姐,奴婢给您更衣吧,待会您还要去徵宫……执礼。”晚樱的声音愈小,心里疼惜我毫无血色的脸。 我望着梳妆镜内的软蓝轻罗云锦裙,“不换了,我大概去不了了。” “二小姐,这是何意?”晚樱不解。 我将玉枕下的匕首取出递给晚樱,“我走后把门关紧,无论任何声响都不要开门,护好自己。” 晚樱听出我话中的离别之意,心中莫名不安,她不肯接过匕首只跪下身,“二小姐,您何出此言?”她心下以为我因宫远徵要寻短见,慌张地握住我的手腕,双眸刹那间蓄满泪水,“二小姐,您万不能如此,徵公子要是知道您要……” 她跪下身俯在我脚边潸然泪下,语无伦次道,“奴婢这就去寻徵公子!”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胡乱地抹一把脸就要开门,我抬手拦住了她,将匕首塞进她手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晚樱。” 我眼尾泛红,鼻息凝起酸意,“主仆一场,你的卖身契我已从常管事那里取回,妆奁里有我留给你的钱财,等今晚过后你便可出宫门,安稳一生。” “二小姐,奴婢哪儿都不去……”她眸中慌乱不已,满脸泪水只想着开门去寻宫远徵。 我阻拦不及,她打开门时灯火通明的院内夜凉如水,“宫远徵”竟正站在院中央,一身锦衣华服在挂满绸缎纱幔的树下显得愈发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晚樱一惊,刚要开口被我拉回屋内,我迈步出殿,当即转身锁上了门,只留下她在屋内无助地拍打着殿门。 视线相对时我心下已全然确定他并不是辰时大殿上隐忍崩溃的宫远徵,他眸中带着嗜血般疯魔的笑意。 我掌心收紧,炽焰刀在指尖隐隐发烫,迈步缓缓走下台阶,看着相似的脸,记忆不断在心间回响,每一步都生出撕扯理智的痛感。 “滚出远徵的身子,我便饶你一命。”我抬起手腕,刀尖直指他胸口。 他抬眸看向我时残忍的阴笑落于唇角,“你若想杀了我,你也必须死。” 相同的容貌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情,即便知晓眼前人并不是我的少年郎,却忍不住眉宇间的怅然。 “宫冷商,已无人能帮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灭魂剑带着阵阵杀气在空中画成一弧,清光动影,剑身光泽落在树影上。 我凝神迎敌,刀锋卷残影,襟飘带舞,月光垂落肩头,碎发随风而动。 他攻势迅猛,剑剑不留情面,我急跃退后,身法轻盈,在刀剑的间隙,狠戾决然与悲叹感伤的双眸对视时我已明白注定的结局。 面对面的短兵相接后宫尚角带着红玉侍卫赶到,那异化之人此时才明白我们设下的天罗地网,他要想全身而退已绝无可能。 “今日我们便同归于尽!” 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缓缓而出,玄鸟符在我的身躯里徐徐苏醒。 宫尚角红了眼眶,眸中泪光盈盈,“冷商……” 忽而火光漫天,玄鸟冲向天幕,满天星宿下我眸中斑斓,掌心内力缓缓流淌,不舍之心令我盯着夜幕之上飞舞的玄鸟久久无法回神。 天命难违,为宫门生,为宫门死,微凉薄泪滑落脸旁,我心知聚散终有时。 “冷商……”熟悉的声音似万箭入心,我不敢垂眸望向宫远徵,只听到孱弱的气息断断续续道,“不要……丢下……丢下我……” 他竟从异化之人的附魂术里挣扎出残存的意识,瞳孔在猩红与玄青之间来回变换,狰狞面孔痛苦之色尽显,他单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直至指尖下生出血痕。 “徵公子还真是对你一往情深呢?”阴狠的眸光变换,“苟延残喘。” 宫远徵或许已然明白我要以玄鸟符保全他,灭魂剑抬起时宫尚角再也按耐不住眸中的泪光,“不要!远徵!” 他想以自戕与异化之人同归于尽,生死存亡的瞬间我们都选择了牺牲自己。 我当即出手炽焰刀,流光闪过,刀剑相触火花四溅,光幕斩灭虹芒,双双断裂在地。 内力在掌心流转,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集聚心口,无数火光像星雨坠落。 我望着宫远徵苦苦挣扎的模样闭上双眸,不再回头。 “宫冷商你若敢以命相救,我必怨你一世,恨怅而亡!” 萧萧风声里他的话清晰入耳,我不知他以如何的锥心之痛才在异化之人的掌控下挣扎出意识。 一字一句的期许终是未能换来一生一世的相守。 宫紫商一众人赶到长老院时赤羽玄鸟在无量流火中振翅,猛地俯冲进“宫远徵”的体内。 异化之人被撞出体外的瞬间宫尚角和红玉侍卫的剑尖直入心口,玄鸟符在他体内燃尽,魂飞魄散。 宫远徵的眼眸当即恢复如常,泪入青丝。 火光消逝后暗夜阴云蔽日,我们双双跪地,一双眼眸越来越浑浊,一双眼眸越来越清亮,我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若今日的十里红妆是我走向宫远徵,此时的高堂上我们是否早已相对而拜。 我的意识渐渐陷入昏暗,熟悉的药香涌入鼻息,宫远徵颤抖的指尖落在腰间,他喉间被涌上的暗红哽住,发不出一句囫囵话。 “不要,不要……”宫远徵将我拥入怀中,全无温度的指尖没入我的发丝,脸侧不断有眼泪下落,他忍住浑身发抖的寒意,不住地唤我的名字。 难以支撑细密痛感拉扯着心口,宫远徵失声痛哭道,“别丢下我,冷商……”泪和血模糊了他的双眼,用力地似要将我揉进骨血。 我用尽全身力气拥住了他,颤抖的气息断断续续,“答应我……” “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听话的……”他泪水决堤,像是祈求怜悯一般紧紧地抱着我,“别这么对我……” 宫远徵悲痛欲绝的哭声听得人心碎,宫紫商支撑不住身子跌落在地,压抑的啜泣声在廊下蔓延,而我已闻不到半点声响,玄鸟消失于星夜犹如灵魂被剥离,只想凭着残存的意识让宫远徵听到我最后的念想。 “活……活着……”我的视线已然飘忽,指尖紧紧揪住他的衣衫,咬牙只想听到一句回话,大片温热的液体从唇角喷涌而出,与宫远徵身上的华服融为一体。 他决然地摇了摇头,抱紧我的双手似是一松开我就会随风而逝一般,全身的力气就要被抽空,破碎的呼吸落在耳边,“姐姐……” “求你,阿徵……” 我再也支撑不住,指尖从他身后无力地滑落,伴随着他一瞬错失的心跳陷入无尽的昏暗之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招认还是毒酒?” “我只能选择毒酒。” “扯平。” “扯平了。” “什么扯平?” “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全无求生的念头,与方才议事厅上宫远徵的无望如出一辙。” “徵公子打伤我时可讲过人情?” “我分明无心,再说你不也讨回来了吗?” “那算是扯平,徵公子仍需向我行礼才是。” 说起半生二字,我好像只能想起你,两个互相亏欠的人拼命想要弥补对方,却次次情非所愿,满腔爱意背道而驰。 年少时同坐屋檐下只为听一场雨,重回宫门后我们好似再也没有一起再见落雨满地,我身后再也没有你。 第43章 今岁的寒冬格外难熬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宫远徵的娶亲之仪最终未能如期举行,长老院在得知真相后也未再强求。 附魂术本就对身体损耗极大,宫尚角为他输送了大量的内力,日日守在徵宫,几乎未曾离开榻前。 他一直昏睡了数日,才在雾气朦胧的薄暮醒了过来,睁开眼眸的刹那泪珠即顺着眼尾没入发丝。 宫尚角阖上正殿的大门,抬手拭了拭殷红的眼尾,久久回不过神。 上官浅从他手里接过食盒,见吃食几乎未少,心里叹息一声,“远徵弟弟再这样下去,该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两人迈步走下台阶,宫尚角的目光落在偏殿紧闭的大门上,我的音容笑貌似乎昨日还在眼前,可此时却已再会无期。 悠然的冷雪缓缓坠落,今岁的寒冬格外难熬。 上官浅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心中一颤,眼眸倏地酸涩得紧,“如果远徵弟弟能像冷商当初回到宫门时那般遗忘,也许……” 空气凝滞一瞬,上官浅抬眸对上宫尚角忽而清亮的眼眸,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另一法子,那也许能挽留住宫远徵正逐渐消逝的命数。 后山月宫,月长老按照事先约定,将我留给他的出云重莲植入我体内,那是我在后山祠堂遇袭后宫远徵偷偷为我培育的。 但以血肉之躯滋养出云重莲的法子毕竟是江湖邪术,到底能否还魂,他心里也没有把握。 “小没良心的,真能给我出难题,这要是救不回你,我可怎么向徵公子交待啊!”月长老一边煽动药炉一边咬牙切齿道。 坐在榻边的花公子替我掖了掖被子,“她不是说在她醒过来之前不让你告诉徵公子吗?反正现在也只有我们四个和角公子知道这件事而已。” “当然不能告诉徵公子了,这次他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倘若期待再次落空,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他了。”雪重子抱着盛有雪莲的锦盒走进来,身后跟着哭丧着脸的雪公子。 “冷商是什么命啊!儿时有个宫流商那样的爹,少时被徵公子打下风川崖,好不容易回到宫门又遇到了异化之人。” “你可别在这儿添堵了。”月公子拿着扇子指着他说道,“她若真能醒过来,我是不会再同意她回宫门了!” 雪重子将锦盒放到月长老手边的矮桌上,“寒冰池里能摘的雪莲都在这儿了。”他回头看一眼躺在榻上的我,“她要是醒过来,我定要让她带我去旧尘山谷好好玩一趟才行。” “听说无锋知晓冷商的事后又在江湖掀起一番杀戮,罹难的很多门派都与宫门往来密切,他们这分明是在示威!”花公子看着我毫无生气的脸蹙眉道,“姐,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和角公子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才是!” “就是!”雪公子附和一声,他双手合十按在眉心,“苍天保佑,老天开眼啊,可千万要让冷商醒过来!换我十年不吃蜜饯都成!” 月长老叹息一声,“她只要能醒过来,我愿把这辈子的气运都赌在这邪术上。” “还有我的。”雪重子垂下唇角,心里难过不已。 花公子看了看他们犹豫道,“我这个人一向运气不好……” “闭嘴!”另三人异口同声道。 徵宫正殿,宫远徵坐在落雨的廊下,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后他的眼神变得死寂而空洞,丝绒里衣上不断有泪滴滑落,指尖抚着那条原系在我腕间的花绳。 宫尚角将披肩落在他肩头,默默坐下身。 雨势徐急徐缓,湿润的雾气裹挟冷雨落在掌心,天色渐渐昏暗。 “远徵,倘若真的熬不下去……”半晌宫尚角似鼓足勇气才开了口,可话刚说一半却压不住喉间的哽咽。 宫远徵眸中只有萧瑟的寒雨和院子里浣洗一新的昙花枝叶,“哥,无锋最近又在江湖掀起杀戮,宫门安危不稳,对吧?” 他明明已经心力交瘁得几乎性命垂危,心里却还在担心宫尚角。 “有我在,这些你不需要担心。”宫尚角眼眶泛红,看着宫远徵的侧脸疼惜道,“我只希望你能迈过这道坎儿,希望你……不……”他摇了摇头,“哥哥求你活下去……” “哥,你知道冷商在我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眼尾又落下泪来,“她也求我活着……” 宫尚角身侧的手渐渐收拢,他不想在宫远徵面前显露情绪,毕竟此时他还要撑起整个宫门的安危。 可心口一阵一阵的痛感令他眼底不由得氤氲起一层水雾,他抚了抚宫远徵的肩。 “哥,你说她怎么能舍得丢下我呢……” 有时爱人的离开带来的不是汹涌如潮的痛苦,而是午后的一场冷雨,我突然发现眼前全是你的身影,而你永远不会再陪我看一场雨。 宫尚角指尖发颤,他觉得心底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层血肉。 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他曾独自斡旋江湖,守护宫门,直至我出现在他身旁,成为那个唯一守护他的人。 “是啊,她怎么舍得呢?”宫尚角喃喃道,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可她没有选择,远徵,她背负的不仅仅是你的性命,还有宫门乃至苍生的安危。” 宫远徵闭上双眸,眼泪从下颏簌簌下落,他像是刚从那场离别的梦里醒过来,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又慢慢模糊,反反复复。 廊下光线昏暗,宫远徵垂下头,双肩颤动,低沉隐忍的呜咽声令人心疼,“可我该怎么活下去,明明她已经想起我了……” 原来他知道我早已想起他了,家宴那天我不管不顾地冲到他身前抵挡卓砚安的那掌内力,那个瞬间宫远徵就确信我已经想起他了。 宫尚角垂眸从袖口拿出瓷瓶,犹豫片刻塞进了宫远徵掌心,“从私心上讲,哥哥希望你能活下去。”他终是忍不住眸中的酸涩,温热翻腾而出,“远徵,你不是答应要做我弟弟吗?那是一辈子的约定。” 第44章 你好久没来见我了 自那日从徵宫离开后宫尚角再未见过他,宫远徵每日都在徵宫药房和医馆之间周旋,研制各类江湖未曾出现过的毒药,悉心培育出云重莲,用无休止的劳碌替代无穷尽的思念。 阔别已久,宫尚角脚步急促地赶往角宫正殿,上官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方才侍卫到书房传话说宫远徵来角宫了。 江湖不稳,无锋杀戮不止,宫尚角也是近日才回到宫门,他们已一年有余未见过面了。 宫远徵的背影一映入眼帘宫尚角的眼尾便有些泛红,上官浅还未进殿就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女去膳房准备甜汤。 “远徵。” 宫远徵放下手里的茶杯,清浅笑意浮现唇边,“哥。” “快坐。”宫尚角眉目温和地看着他,“这一年过得可好?” “哥哥挂心了,一切都好。” 宫尚角问及宫远徵的近况,他均悉数回答,眉眼平和,安之若素。 许久未见的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上官浅只垂眉为他们斟茶,但见宫远徵一直不曾看向她,内心忽而有些疑惑。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宫远徵,“远徵弟弟,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日在徵宫将前尘尽交予宫远徵,宫尚角也不知他对宫门之事还记得多少,此时也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上官浅。”宫远徵不耐烦地横她一眼。 她宽慰道,“还好还好,没忘记。” 上官浅蓦然暗自期待宫远徵也不会忘记我,但与宫尚角交换眼神后谁都不忍提及。 “哥,我要参加三狱试炼。”宫远徵冷不防地开口,他想帮宫尚角分担守护宫门的责任。 但此言一出宫尚角脸色骤变,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半晌他垂眸轻声道,“你已及冠,想去便去吧。” 上官浅本就极有眼色,见宫尚角似有不快立刻跳开话头,“远徵弟弟,今日可否留下用膳?” 恰时侍女捧着甜汤走进正殿,上官浅特地亲自舀了一碗,放到宫远徵面前。 他下颌线绷紧,只静静地看着汤碗,片刻眉毛微微挑起,“今日医馆还有些杂事,就不尝上官姑娘的手艺了。” 话落立刻站起身,转身时眉心微蹙,指尖合拢。 “徵公子不尝一些吗,以前你可是很喜欢这甜汤的。”上官浅不肯作罢,开口拦住了他。 “是吗?”宫远徵掩去眼底的潮涌,并未回头,“那可能现在不喜欢了吧。” 待他走后宫尚角叹息一声,将杯中的冷茶饮尽,上官浅不解道,“角公子为何看上去颇为忧愁?远徵弟弟也许忘了些往事,但已然恢复如常,倒也值得高兴啊。” “怕就怕远徵不是想开了,而是在为告别做准备。”当年我坠崖后宫远徵曾心郁成疾到自戕的地步,今日他越是表现得寻常,宫尚角心里越是不安。 数日后,残雪未融,冬雾弥漫。 经长老院一致同意,宫远徵启程前往后山,参与三狱试炼的第一关——雪宫千年寒冰池。 雪重子对他的到来似乎颇为不悦,只自顾自地煎药,全然不与理会。 倒是雪公子一向待人温和,他提起宫远徵的箱笼,在前为他引路,“徵公子,我是雪宫的守关人,你可称呼我雪公子。” “你是雪长老的后人?”宫远徵的墨眸平静无波。 “是。” “从前倒是从未听雪长老提起过。” “后山族人,除了长老以外不得踏出后山半步,我们常年居于此地自是不用提及。”雪公子带他走过莲池,一路风雪被竹帘隔绝在身后。 宫远徵眸光一沉喃喃道,“我看未必。” “怎么?”雪公子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之意,“难道徵公子见过除长老之外的后山之人?” 宫远徵神色冷冽,半晌启唇道,“没有。” “徵公子可在此处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正式开始。”雪公子收回目光,指了指炉子上的药粥,“那药粥可助徵公子恢复内力,里面加了只有我们雪宫才有的好东西。” 宫远徵凝眉道,“不用等明天,就今天吧,我不累,也不需要休息。” “之前羽公子和人做了约定,要三个月内闯关完成,不知徵公子为何也如此急于闯关?” “没什么,我只是想尽快回到前山而已。”宫远徵内心没来由地烦躁,自踏入雪宫,胸口就传来一种莫名又熟悉的钝痛。 雪公子浅笑一声,“也不急于这一时,徵公子之前曾被附魂……”他瞥了眼宫远徵疏离的神色改口道,“曾身负重伤,这寒冰池需要试炼者拥有充沛的体能和内力,徵公子还是在此休整一晚吧。” 雪宫入夜确实较前山要冷上许多,宫远徵从箱笼里取出宫尚角吩咐下人准备的冬衣,视线落在袖口的那朵昙花上,“不知我走了,下人们有没有好好照顾它。” 直到夜半他才在恍惚中入梦,日落西山,旧尘山谷雾气朦胧,医馆中药炉正沸,我坐在窗下誊抄医案,廊下熏香悠落,静谧得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时隔半年后他又来到了熟悉的梦境。 “冷商……” “阿徵,马上就抄完了,待会我们就回徵宫。” 好似只有在梦里,我每次都会唤他阿徵。 许久未见,宫远徵眼眶温热,脚下却迈不开步子,他早知次次都是如此,梦里的他总是无法靠近我。 “你好久没来见我了,你过得可好?” “阿徵又胡言乱语了,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隐忍的呜咽声在夜色里回荡,他紧抿着唇,骨节分明的手捂住眼睛,仍挡不住悄然滑落的泪水,单薄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平添几分脆弱。 屋外的雪重子坐在池边面无表情地煎药,雪公子来回踱步,少顷带着几分苦涩开口道,“真的不用去看看他吗?” “你去有什么用?”雪重子打开炉盖,添了一枚莲心,“你又不是冷商。” 雪公子将指尖抵住嘴唇,“你快小声些,别让他听了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心伤啊,无药可医,只能自渡。” 翌日山谷内瘴气愈发浓重,雪公子一早就带着密室的玉佩来叫醒宫远徵。 “我准备好了,走吧。” 雪公子眉眼含笑,“不用走,试炼就在这里。” 进入密室之前雪重子终于在宫远徵面前开了口,“徵公子,密室内一共有三个洞口,寒冰池在中间的洞口,切记。”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抹诧色,低声嘟囔道,“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 雪公子轻笑一声,“雪重子所言极是,徵公子定要放在心上。” 第45章 不思量,自难忘 宫远徵坐在寒冰莲池边,发梢上的水滴不住下落,脸色苍白如纸,他双肩微微颤抖,伸脚准备再来一次,探了探水温,又缩了回去。 此时距离第一次进入密室已是七日之后,之前被附魂术元气大伤,千年寒冰莲池的极度深寒又令他内力飞速耗损,他已经反复试了多次,均以失败告终,但仍强撑着不肯轻易退出密室。 雪公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洞口,他手里端着盛有汤碗的漆盘,“徵公子,你要不要先回屋内喝点药粥,整理好思绪和体力再来。” “不用了。”宫远徵紧了紧狐裘毛领,在雪宫的这几日他每晚都能梦到我,今日若再不通过这寒冰莲池,他担忧自己不仅体能撑不住,心里也要撑不住了。 寒冬深处,红梅映雪。 雪宫莲池的薄雪上现出数枚脚印,月长老派来雪宫的医官带着侍卫将满满一箱药材抬进屋内,“雪重子,月长老吩咐定要按时给风长老服药。” “知道了,这么放心不下让他自己来好了。”雪重子坐在炉火旁,手里正翻动着医书。 医官行礼退下,雪公子从密室内走出,手里端着的药碗已空,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徵公子跟羽公子一样,倔强得很。” “他每晚都不能安然入睡,想必心里的苦楚比体能的耗损更折磨人吧。”雪重子打开炉盖,药粥的香味缓缓入鼻。 “你说他不会发现吧?”雪公子压低声音问道。 “你再多说几句,恐怕他就听到了。” 雪公子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心里感叹该是怎样的感情才能感知如此强烈。 密室内宫远徵将披风扔到一旁,纵身跃入水中,只要闲暇半分,满心就会被回忆占据,令他更加心绪不宁。 寒冰莲池的水纹荡开,长发氤氲,轮廓清晰,宫远徵清瘦白净的面容难掩疲惫,他盯着池底那一抹微光,纤长四肢划开茫茫水雾。 “活着,求你,阿徵……” “哥哥求你活下去……” 凭着心中的执念,他坚持下潜到了分流线,那之下的池水不再寒冷,但宫远徵的内力已不足以将呼吸控制精准,肺里剩余的空气难以支撑他继续下潜。 “她怎么能舍得丢下我呢……” “阿徵又胡言乱语了,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少许温热融入池水,宫远徵在心中暗许,等宫门不再受无锋威胁,江湖安稳,便去寻我。 历经数次分离的钻心剜骨之痛,他已全无面对过往的勇气,他永远停留在了我从他怀中逝去的那个时刻。 所以在感受到温热舒适的那个瞬间,宫远徵在上浮保命和完成试炼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指尖触摸到玄铁匣子时宫远徵胸口窒息的闷意阵阵袭来,可他还是在抓紧匣子后才泅水上浮。 水面的光亮在眸中越放越大,可他的视线却已模糊一片,沉闷的压抑感笼罩在胸腔,他连呛多次后终是摆脱不了呼吸的不畅,失去挣扎向池底坠去。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水中缓缓下落,无波的水面归于平静后少顷忽而泛起涟漪,葱白的纤指紧紧地抓住了宫远徵的手腕。 片刻失去血色的唇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来人抓紧他纤瘦的腰,缓缓靠近,将自己的气息渡给他。 倏忽之间宫远徵睁开了眼眸,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心口仿佛错失了一瞬的心跳,全然不敢相信。 只以为那是呼吸困难带来的错觉。 即便如此他仍旧下意识揽住了眼前的纤薄腰身,万籁俱寂的池底,细碎的吻掠过水流落下,他神情柔软,专注而深情。 这一吻盛满了满腔的温柔缱绻,哪怕就这短短的一刹那,他就当是上天的怜惜。 宫远徵舍不得放手,借着浮光掠影他终于看清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面容,酸涩溢出眼眸,他心口发颤。 顾不得试炼,他当即扔下了玄铁匣子,带着眼前人上浮。 直至我们双双浮出水面,宫远徵发抖的指尖抚上了我毫无生息的脸,眼眶已通红一片。 因为呛了水,他喉咙发紧,压抑的呜咽声里全是朝思暮想的名字。 将我抱至岸边,他始终平复不了如鼓心跳,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眼泪一刻也未曾停过地掉落。 “冷商……”快要冲出心口的压抑痛感让他喘不过气,“冷商……” 犹豫片刻后他的身子压了下来,左手轻柔地抵在我的后脑,滚烫的气息裹挟着炙热的心跳覆下,他把气息重新还予我,温热不断地落在我的脸上。 昏黄的烛火在我眸中落下繁星点点,入目是他殷红的眼尾和不断颤抖的双肩,沉睡一年的麻木令我短时间内无法分清幽梦和现实,我缓缓抬手抚住了他的脸。 指尖触碰到他的下颌,目光流转之间全是疯狂吞噬理智的思念和酸楚。 “阿徵。”我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只能断断续续地默念道。 震惊过后的慌乱与始终压在心口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宫远徵眸中满是破碎的崩溃。 半晌他双手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洞口走去。 眼泪从我的眼尾无声滑落,我们一时之间好似都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宫远徵离开后我强撑起身子,勉强走出了密室,刚一来到门口便跌落在地,卧榻一年有余四肢还尚不能撑住身子。 雪重子手里的粥勺“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身影。 “你醒啦,冷商!”雪公子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眸中满是讶异和惊喜。 站在屋中央的宫远徵还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双唇不停地哆嗦,眼眸紧盯着我,惊诧的脸上一片灰白。 雪重子余光瞥见宫远徵指尖正抓着他落在雪宫烘热的披风,“咳……” 雪公子见我衣着单薄,立即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落在我肩上,少许回温令我脸色稍缓。 雪重子见他全然未察觉到身后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宫远徵,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咳咳……” “你等着我去找月长老,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雪公子将我扶起身,恨不得立刻跑出雪宫,将这一好消息告知月长老。 “咳咳咳……” 就在他快要迈步走出屋内时终于听到了雪重子的第三次提醒,他脚步一顿,俄而悻悻侧眸,对上雪重子微冷的眸光。 “这壶水总是不开,你拿出去倒了,换一壶新的吧。”雪重子起身将茶壶递给他,“冷商,寒冰池里的雪莲已经全部做你的药用了,我去屋外摘几朵,给你们做药粥。” 我听到了他的“抱怨”,勾唇浅笑,微微颔首。 雪重子拽住雪公子的衣袖,毫不客气地将这没眼力见的家伙带了出去。 第46章 再也不要弄丢你 由于体内植入出云重莲后我全无气息和脉搏,月长老将我安置在了雪宫,用千年寒气封锁护住心脉。 我一直居于密室左边的洞口,已一年有余,这也就是为何雪重子当初确切提醒宫远徵寒冰池的位置。 宫远徵烘热的披风流出丝丝暖意,熟悉的药香萦绕鼻息,我抬手抚了抚颈间的狐裘毛领。 月长老的指尖正在我腕上号脉,他瞄一眼我的小动作勾唇笑道,“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出来,没吓到徵公子吧?” “吓没吓到不知道,她倒是救了徵公子一命。”雪公子站在月长老身后,伸长脖子看着我,“难道你感知到了徵公子有危险才醒过来的?” “邪术就是邪术,果然非同一般。”月长老忍不住揶揄我,原以为三年能否还魂都不得而知,没想到仅仅一年我便醒了过来,片刻他拂袖收回手,凝眉思量道,“出云重莲好生厉害!” 雪重子将手里的粥勺擦拭干净,缓缓盛出药粥,起身递到我手中,“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去你月宫了?” 这一年以来他天天为我煎药,一日三次,雪重子着实受够了这草药的味道。 “暂时还不行。”月长老瞥了眼我毫无血色的脸,挑眉答道,“气息薄弱,是否还会陷入昏迷……不好说。” 雪公子叹了口气,忽而想到此时又回到密室里的宫远徵,眸光一亮,“冷商,你要不要回宫门医馆或者去住徵宫啊?” 雪重子一听立刻回身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前山药存充足,徵公子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药理天才,再合适不过了!” 月长老闻言默了一息,思忖半晌抬眸对上我探究的目光,“角公子之前在我这里取了前尘尽,说是担心徵公子心郁成疾,熬不过去。” 他顿了顿,“他忘记的人也许会是你。” 我这才明白方才宫远徵为何那般冷淡疏离,雪重子和雪公子退出屋内后他只是上前将烘热的披风递给我,而后就又进了密室,连一句关心都不曾说。 月长老见我眉眼失落安慰道,“冷商,就如你当年一样,服下前尘尽完全是为了保命,而且如果需要我可以试配解药。” “我明白。”我垂眸看着身上的披风,“万幸他活下来了。” 一年前直至我在宫远徵怀中失去意识,也没等到他活下去的承诺,我以为我们或许终会错过。 密室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宫远徵不疾不徐地走出来,将手中的玄铁匣子扔在雪重子身旁的矮桌上。 他发丝尚在滴水,深吸了口气才平顺呼吸,“我的刀……”冷淡的余光扫过我脸上,“我的刀不见了,尚未选得心仪的新刀,拂雪三式等我通过三狱试炼再学。” 宫远徵回避了雪重子的视线,说完也不等他言语便迈步走出了雪宫,全然不顾雪公子在他身后的呼喊。 “你身上有冻伤,屋外还在下雪呢!” 待我拿上雪公子烘热的披风走出屋外,暮色渐沉,风声急促,红梅上残雪未融。 “远徵!”我紧走几步才在雪宫门楼处追上匆匆急行的宫远徵,“远……徵公子。” 崎岖不平的路面因积雪更加湿滑,我心下着急脚步不稳,就要摔倒时下意识伸手抱住身前人的腰身,臂弯里的披风掉在地上。 宫远徵听到声响当即转身,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一只手抚在我颈间,将我紧紧护在怀中愣了好一会。 我站稳后慌忙退开一步,立刻捡起地上的披风,将残雪抖落,方才抱住宫远徵时他身上寒气逼人,刚才寒冰池出来就跑出屋外定会加重冻伤。 我本想亲手将披肩落在他肩上,抬手时双眸相触,我神色一怔,恍惚间我仿佛在他眸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伤感和委屈。 宫远徵见我迟疑,从我手上接过披风,他双肩耷拉下来,默默低下了头,“多谢。” 他披上时腕间的两根花绳从我眼前掠过,簌簌雪花落进他眸中,面容比漫天风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心里乱作一团,愣神时见他要走,下意识开口拦住了他,“阿徵!” 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垂在身旁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拼命克制自己心底的不舍。 我鼓起勇气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意外的是他虽眉心紧蹙,却没有挣开我的手,“你能不能把这花绳还给我?”我试探着说,话落有些懊悔地阖了阖眼。 我明明想问他是否当真不记得我了。 宫远徵侧眸看我,眼神冰冷而锐利,脸庞紧绷,沉默片刻后问道,“它对你重要吗?” “重要!”我紧紧盯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很重要!” “那你为何不好好把它留在身边,偏要弄丢呢?” 我双手抓紧他的手腕,从他寂落的眼眸中仿佛看到了压抑的苦涩,“我是想把它留在身边的,可我更希望它完好无损地存在这世上。” 担心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努力压抑情绪,“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我倏地体会到宫远徵当初面对全无记忆的我该是怎么样的失落和难过。 相爱的过往只留在了一个人心里原是这般心酸难言。 他轻轻挣开了我的手,风雪中单薄的身影更显孤冷,“丢了的东西还是不要执着于失而复得了。” 这一次我未再隐晦自己的感情,迈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阿徵,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弄丢了。” 我又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水光莹莹的双眸,方才月长老说不确定我是否还会再次陷入昏迷,不知为何我心里很是不安,莫名觉得宫远徵的平和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决然。 在这之前我一定要他知道我十分在意我们的感情,无论他是否还记得。 宫远徵见我再次握紧他的手腕,倔强地不肯放他走,脸颊骤然升起一抹红,迅速蔓延到耳根,颇为慌乱的避开我的视线。 雪宫内雪公子正从门边偷偷向外张望,雪重子将炉火熄灭,偏头睥了眼,“你怎么事事都如此好奇呢?” “我们三人让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去送披风好像不太像话……”雪公子直起身,颇为心虚地嘟囔道。 “那你怎么不去?”月长老垂眸抿了口的药粥轻笑道,“恐怕你去了,徵公子心烦的后山之人就又多了一个。” “又?他还心烦谁啊?” “他。”雪重子侧身指了指月长老,转而斜睨了眼雪公子,“今日你说要去月宫寻月长老时徵公子的脸色冷得都要结冰了。” “可是他不是不记得了吗?为何还会如此厌烦月长老呢?”雪公子不解。 “他先前不知冷商在雪宫都夜不能寐,想必那厌恶已经深入骨髓了。” 第47章 宫冷商,过来陪我翻医书 数九寒天,旧尘山谷笼罩着一层空虚而苍凉的灰白。 三日前月长老派人来雪宫传话,说宫远徵今日要到月宫参加第二狱试炼。 廊桥落花不止,一早我便等在此处。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左肩上,我回眸浅笑道,“阿徵!” 花公子翻了个白眼,在另一侧坐下身,“姐,你眼里看不见别人吗?” 笑意僵在唇角,我垂下肩,“你来做什么?” “亏我当初那么担心你,我还特地给你带了大小姐亲手做的桃花酥,你也太没良心了!” “你内力可有增进,镜花三式可已学成?” 花公子闻言抱拳,抬腿就要走,“告辞!” 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令他一瞬单膝落地,痛苦皱眉道,“月长老还说你气息日趋孱弱,我看分明中气十足?” 花公子见我又要加重力道,立刻委屈认怂,“自从你上次给我‘下毒’之后内力增进不少,但镜花三式又不是如那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还尚未学成。” 花公子比宫远徵年长两岁,但心智却比宫远徵还要幼稚几分。 也许是血脉压制的缘由,自年幼起他在后山最怕的人除了花长老便是我。 见我松开手,他急忙揉了揉泛红的手腕,嘟囔着坐下身,“徵公子到底喜欢你什么?” “我明日就去告诉紫商姐姐……”我话还未说完,花公子立刻将手里的纸包塞到我手里,扬声说道,“紫商大小姐特地给你做了桃花酥,你尝尝?” “还是紫商姐姐有心。”我挑眉勾唇。 宫紫商尚不知晓他花宫后人的身份,花公子眼下最怕我出卖他。 然而剥开纸包,我们俩面对一个个黑乎乎的面饼皆是一愣。 我眨了眨眼,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你确定她给你的不是烤肉饼而是桃花酥?” “她给我的时候确实说她做的桃花酥啊,难道是拿错了?”花公子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宫紫商当时的话。 我把那东西推向花公子,“要不你尝尝看?” 花公子脑袋快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还是你来尝吧,这是专门给你做的。” 我犹豫半晌,撤身躲了躲说道,“要不放着吧,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尝。” “那你收好了,别让他人误食了去,这中毒的风险可比被徵公子下毒的风险都高。” 花公子立刻将纸包重新系紧,还打了个死结。 “月长老,徵公子。”月宫的下人恭敬行礼,我们回眸时小船已缓缓靠岸,宫远徵跟在月长老身后走上廊桥。 他着一身云安窄袖常服,束发点缀银质羽毛,干净利落。 半月未见,他还是如那天重逢时一样冷淡疏离,漆黑瞳仁似隐有无名的愠色。 宫远徵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莫名的情绪在心里翻涌。 花公子瞄一眼身旁的我,当即起身理了理衣袍。 我因旧疾起身时些许踉跄,他习惯性伸手扶住我,“姐姐,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如上次那般,他故意咬重“姐姐”二字。 我横他一眼嘱咐道,“记得勤加练功。” “知道了。” 月长老见宫远徵眉目冷凝垂眸忍笑。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明明不久前刚见过面,却如同相隔数年。 我们好似生份了许多。 月长老抚了抚衣袖,不知为何突觉廊桥温度骤降。 他打量一眼我和宫远徵,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徵公子,这第二狱试炼考的是你擅长的药理。” 想说的话都压在心口,我垂眸叹了口气。 宫远徵的目光落在我收紧的掌心,以及腕间的花绳上。 那天我倔强地不肯放他走,最后他将花绳“不情不愿”地还给了我。 月长老从袖口拿出药瓶,在掌心倒出一枚药丸,“这叫蚀心之月,在之前的试炼中曾致死伤无数,闯关者需要在毒发之前制作出解药。” “不过作为徵宫宫主,徵公子可以用药人替自己试药。”月长老瞟了眼我,唇边浮现一抹笑容,“比如风长老?” “不必。”宫远徵当即拒绝,未曾犹豫半分。 他刚要拿过药丸,月长老收回了手,“我还没有说完。” 我已通过三狱试炼,知月长老只不过玩笑,狠狠地瞪他一眼。 “由于徵宫负责宫门医馆,徵公子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药理天才,因此你除了解出此毒外还需加试一关。” “何曾有这规矩?”我不自觉地开口维护宫远徵。 月长老挺直腰杆,虚张声势,“我是第二狱的守关人,自然我说了算。” 宫远徵拦住我开口,“加试内容为何?” 月长老向我挑眉,“风长老有一故友身受重伤,我借用西罗刹地的邪术,将出云重莲植入她体内才勉强保命。” “无中生友。”我嗫嚅道。 月长老行于前,我与宫远徵并肩在后。 我能感觉到身旁人不时投来的目光,但每次偏头他又总是回避视线,望向别处。 “但她醒后气息日趋孱弱,我担心她还会昏迷不醒,所以想让徵公子一试。” 一连数日,月长老一直没有解开我气息日趋孱弱的缘由。 他心下焦急不已,正好宫远徵要来第二狱试炼,便想出了这法子。 “知道了。”宫远徵接过月长老手中的蚀心之月,未作犹豫直接服下。 “既然加试,我可否提个要求?” “你说。” 宫远徵点破,视线终于与我相触,“她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月长老点了点头,唇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我当然同意,至于风长老同不同意……” “好,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宫远徵脸色稍缓,闻言耳尖泛红。 月长老的目光转而扫向我,“冷商,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擅自透露解毒之法给徵公子,我会以舞弊判定徵公子闯关失败。” “月长老多虑了,恐怕我与风长老还没有你与她相熟呢。” 我狐疑地看向宫远徵,“你想起来……” “没有!”宫远徵略有心虚地放下手臂,回避我的视线,“我只是听说风长老与后山之人颇为相熟而已。” 我半信半疑,没想到宫远徵挑眉继续问道,“那你们真的如他人所说那般相熟吗?” “也不是……特别相熟。” 他冷哼一声,抬起前袍走上台阶,徵宫的侍卫抬着两个樟木箱跟在他身后。 我与月长老视线相触,颇为心虚。 月长老抱起手臂,忍不住睥一眼我,故作苦涩地开口道,“好一个不太相熟啊,风长老,你的良心被……” 他强压下唇边的诅詈,眉眼一弯,“被执刃大人吃了吗?” 月长老前几日还向我念叨,刚结束试炼不久的宫子羽顺走了他的试言草。 我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不出两个时辰,远徵应该就能发现蚀心之月的特性。” “你别高兴的太早,你才是他真正的试炼。” “你们聊完了吗?宫冷商,过来陪我翻医书。”宫远徵的声音从藏书阁里传出,略有不满。 “叫你呢,快去吧,宫冷商。”月长老轻抬下颌,仿着宫远徵的语气说道。 第48章 宁可身骨苦 一连半日宫远徵一直埋头医书,始终未提及那蚀心之月所为何物。 按理来说他应早已知晓才是。 我心下奇怪,便假借研墨,在他身旁坐下身。 宫远徵并未抬头,只是眼眸偷偷瞄向我,笑意浮上眉眼。 “你查明那蚀心之月的特性了吗?” “没有。”他坦诚承认,手上仍在翻书。 我蹙眉不解,“怎么会?” 以为他是不知藏书的分门别类才耽误了时间,我之前阅览过月宫的毒谱和医书,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我向四周扫视一眼,确定无人后凑近他几分,低声道,“阿徵,那书架下方的典籍专研体内痛症……” 宫远徵抬头,凝着我近在咫尺的脸,似笑非笑道,“风长老是想徇私舞弊?” 他眼底映着细碎的烛光,清澈的墨眸让人移不开眼。 少顷我退开身子,吞吞吐吐道,“你还未尝到蚀心之月的厉害,我只是想让你少受点苦。” 他注视着我不自在的神色,笑意隐隐,“万一我在找出你病灶之前倒下了,风长老会弃我而去吗?” “不会。”我立刻答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如何信你?万一……” 我试探着轻握住他修长的指尖,宫远徵眸光轻颤,掌心灼热。 也许是蚀心之月发挥效用,他脸颊生出红晕,额头也沁出些许薄汗。 直至十指相扣,两条花绳触碰在一起,我轻声缓缓道,“凭我曾真心爱过阿徵。” 他躲开我的目光,心跳骤然间有些加速。 宫远徵心神微乱,抽回手暗自喃喃道,“骗人,总是丢下我。” “什么?” “没什么……” 见他耳廓通红,直至脖颈,忧虑他受蚀心之月的折磨,也顾不得什么徇私舞弊了。 我拿过他手里的医书,想透露一二,可凝眉一看,那医书里的内容我竟从未见过。 这时月宫的医官慢步走上台阶,手里拿着一张蚕纸,恭敬行礼道,“徵公子,这是风长老在昏迷之时所服汤药的方子。” “放着吧,替我谢过月长老。” 医官行礼退下,我翻到书名才发现他看的根本不是月宫的毒谱和医书。 又翻开桌上的其他典籍,才知道他一直看的竟全都是西罗刹地的古籍。 宫远徵似乎也开始感到身体不适,手腕血管处淤血加剧,心肺受灼。 “阿徵,你为何不先解蚀心之月?” 哪怕配制一些缓解症状的汤药也好。 他不肯看向我,只躲躲闪闪地解释道,“既为试炼,那说明这任务必定可以完成,然而这里有这么多书籍,闯关者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看完,所以也绝无可能是短期烈性毒药。” 宫远徵从我指尖拿走医书,耐下身子里烈火灼烧的痛感,继续翻看。 “要让试炼者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和配置出解药,那就是慢性毒药,慢性毒药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微微抬眸,略有拘谨地说道,“你的伤比较紧要。” 那日在寒冰池将气息渡给我时他已发现我气息薄弱。 回到宫门后,他托宫尚角向宫门在江湖的据点寻到这些古书,这半月一直埋头于此。 窸窣的风带起宫远徵耳边的碎发,他面色忽白忽红。 见我一直注视着他,墨眸里渐渐染上几丝无措的羞恼,“你看我做什么?” “阿徵,真的不愿想起我吗?” 半月前,宫尚角曾向月长老讨要前尘尽的解药,但徵宫传话说宫远徵命下人将那药收走。 “为何一定要想起你?”他眼睫微垂,并不看我,“你几乎要了我的命,如果不是前尘尽,我根本活不下来。” 宫远徵唇角下压,垂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眸,“我才不要想起你。” 离别一年,错过了太多时间,我很想弥补,便有些心急,“当初你说将我打落风川崖算你欠我一次,就这一次你能否以想起我相抵?” 宫远徵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及那约定,蓦地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仍嘴硬道,“口说无凭,风长老可否证明我曾说过?” 他眼神闪烁,似是闹脾气,“反正我不记得了。” “我们两个在徵宫正殿说的话,谁能证明?”我咬了咬唇,声音里夹杂着委屈。 “那就是风长老的一面之词了,作不得数。” “宫远徵!”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异化之人选做目标。 而我诛杀异化之人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宫门,为了苍生。 失去爱人的痛楚,他历经两次,说到底我似乎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一定要想起我。 眼前忽而些许朦胧,我抬手抚住心口,一阵阵闷痛,呼吸也变得不畅。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握住我的手腕,指尖刚要探上脉息,我挣开了他的手。 “不劳徵公子了。” * 月宫廊桥下的水面不时荡开涟漪,花瓣落在我掌心,又被风吹下。 月长老在我身旁坐下身,理了理衣袍,“和徵公子吵架了?为何呀?” “他不愿想起我。”我将裙上的花瓣拂落。 我走后宫远徵心下不忍,手上虽翻着医书,却读不进一字。 他追出藏书阁,望见我和月长老坐在廊桥边,忽而止了步子,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当初因那邪术终究能否救你尚未可知,我们不敢告诉徵公子,担心予他希望,又再次落空。” 月长老轻叹一声,“属实怪不得他,但也确实苦了你。” “也许不想起我也不是坏事,作为风宫后人,我身上背负的家族使命是个牢笼,囚我一人,苦我一人便好。” 我眼眸黯淡下来,为自己方才的心急懊悔。 “你不想嫁给徵公子了?”月长老轻笑道,“当初角公子从风川崖将你带来月宫,尽管你服下了前尘尽,但那三年里你连梦中的呓语都还是他。” 他眯起眼睛回想,“那时候你常问我‘阿徵是谁’,你都忘了吗?” “当然没忘,可是我也无法强求远徵一定要想起我。” 月长老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雪重子说徵公子在雪宫试炼时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他蓦然提高声调,“即便睡着也总念叨……” 铃铛声靠近,熟悉的药香潜入鼻息,宫远徵干净如玉的手绕过肩头,直截了当地握住了我的手。 “远徵……”我抬头错愕地看着他微冷的脸。 “走,我刚试配了药方,陪我去煎药。”他扶住我的手臂,将我带起身。 宫远徵有些别扭地错开视线,发间的铃铛声不止。 他全然不容我拒绝,“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望着走远的背影,月长老的目光落在我们紧扣的十指,忽而勾唇,“还是少年郎啊,‘宁可身骨苦,不叫面皮羞’。” 第49章 隐晦爱意 方才我已隐约觉察到自己呼吸急促而不稳,此时在软榻上坐下身,眼前蓦然一阵晕眩。 宫远徵将煎好的汤药盛到碗里,一如过往我浑身是伤回到宫门时他细心的照料。 “把这药喝了。”他半跪在地,双手端着药碗。 闻到熟悉的药香,我不禁拧眉思索道,“木通,山栀,黄柏……” 之前他被贾管事冤枉投入地牢,我曾帮他照顾过出云重莲,“这不是你种出云重莲时用的汤药吗?” 宫远徵挑眉不置可否。 “你把我当出云重莲养呢?”我知这药苦涩异常,难以下咽,可在宫远徵的眼神威胁下,也只好接过药碗。 可一到唇边,那几度鼓起的勇气便溃散不见。 宫远徵见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在我又一次准备服药时开口拦住了我,“等等。” 他起身到书案旁的樟木箱里一通翻找,半晌拿着一个锦盒走过来,别扭地偏头说道,“给。” 我将汤碗放在榻边的矮桌上,接过锦盒,宫远徵在我面前重新半跪下身,唇角微微翘起。 待锦盒打开,油纸剥落,入目满满一盒的蜜饯,“我听下人说你从前爱吃这甜腻的东西。” 宫远徵说着皱了皱眉,毕竟他之前从不吃甜食。 “我们阿徵还是如此细心。” 他见我再次拿起药碗忽而又拉住了我的手腕,犹豫片刻开口道,“这方子虽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下的,但毕竟是西罗刹地的邪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话从一向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宫远徵嘴里说出来,我一时有些愣神。 他见我怔住,连忙继续说道,“如果这药没能救你,我给你赔命。” 他心神不安,满目担忧,须臾我勾唇道,“无妨,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勉强捡了条命而已。” 我微微偏头寻他低落的眼眸,故作轻松地说道,“阿徵不必为我赔命,况且你也不记得我了,更不必如此。” 他又将我的手腕握紧几分,再次阻止我喝下药,发间的铃铛被风带起,清脆入耳。 “想起你,对你来说重要吗?” 他还是如过往一样,索求明确的爱意。 “重要。”我盯着他微红的眼眸,坚定地答道。 “可是不想起我也没关系,阿徵。”俄而我掩起眼底破碎的泪光,弯起眉眼,“这些年我们好似只给对方带来了伤害。” 温热从他的下颌落在我的手背上,宫远徵唇角难以自抑地下压,他停顿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姐姐,后悔爱过我吗?” 回头看此生似乎始终难以圆满,我们或许会再次面临生离死别。 痛彻心扉抵不过绝望。 “你曾说以为及冠后便可娶我。”我凑近他耳旁,眼里酸涩难忍,“我也曾想过那一天。” 退开身子时双眸相对,宫远徵的心口似是被狠狠刺了一刀,“所以我从未后悔爱过阿徵。” 言罢我拉开他的手,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碗落在桌上,我抬手拥住他颤抖的双肩,隐忍的呜咽声混杂着满腔委屈融化在胸口。 “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还是希翼你当时也不曾悔过。” 他慢慢环住我的腰,偏头吻了吻我鬓边的碎发,“冷商,其实……” 我的手倏地从他肩上滑落,宫远徵眸光一颤。 脑海中那些过往一点点划过,两个缺爱的人用尽力气温暖彼此,却总是差一步,没能走到一起。 他此时甚至不奢求相伴此生,只祈求我能活下去。 宫远徵强忍住的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令人心碎的哭声传出藏书阁,月长老快步走上台阶,我已在宫远徵怀中不省人事。 * “他自小就只喜欢虫子,不喜欢人,小毒物,没有心的。” “你们再敢叫远徵小毒物,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彼时只有十岁的我,明明自己也胆怯不已,却倔强地捂住宫远徵的耳朵,大声呵斥那些欺负他的孩子。 “宫冷商那双手沾了那么多血,刀下亡魂无数,不得往生啊。” “我要是再听到你们背后议论一句,我就让你们立刻往生!” 斡旋江湖,为宫门几乎丢掉半条命的我,在回到宫门后才真正见识到比杀戮更残忍的人心。 那时尚未及冠的宫远徵总是悄悄为我出头,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医馆灯火昏黄,宫远徵双眉紧蹙,即便手上的力道一再放轻,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令他心疼不已。 “冷商,伤口被遮住了……” 他从我凝白的肩头移开眼眸,见我迟迟没有再拉下衣衫,宫远徵放下手里的药膏和木牍,“我去找清也过来。” 他起身经过身旁,我抬手攥住了他的指尖,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挣扎,“不用,阿徵。” 宫远徵那时才知晓我身上原已被娘亲刺下了玄鸟符。 “你为何要隐瞒玄鸟符?” “我不想继任长老。” 人间难得花雪月,清风相送勿别离。 宫门后山刀法共有十二式,雪月花三式都是进攻,唯独风家族的刀法是辅助,一般只由风长老习得,作为执刃夫人辅助执刃。 娘亲当年没有嫁给老执刃,原本以为可以脱逃宿命,却没成想遭到宫流商的胁迫,还是未能与心仪之人相守一生。 当时宫唤羽已为少主,我谎称娘亲溘然长逝,自己身上没有玄鸟符,以逃脱继任长老。 老执刃看破了我的心思,即使我已习得风送三式,也没有强迫我做宫唤羽的新娘。 “为何……为何不愿继任长老?”宫远徵似乎也猜到了缘由,蓦地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想嫁给少主,阿徵,可否帮我瞒下来?” 他眸中染上笑意,将伤口细致上药后抬手将我的衣衫拉至肩上,“哦?帮你瞒下来,我可有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宫远徵发间铃铛微微作响,对他的“趁火打劫”,我忽而很想捏捏他的脸。 宫远徵将药膏收好,狡黠的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姐姐不嫁给少主,可否也不要嫁给别人?” “那我岂不是要一个人孤独……”我转身在他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猛地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 少年炙热的心跳与夏日的蝉鸣混杂在一起,宣告了隐晦的爱意。 月宫的客房里宫远徵已待在榻前数日,不时的咳声打破静默。 月长老将汤药放到宫远徵手边,瞥见他手里暗红的绢帕,“徵公子真的不打算先解自己身上的蚀心之月吗?” “她若醒不过来,这蚀心之月能要了我的命才好。” 第50章 我不同意 月光沉沉,推窗见雪。 在我再次陷入昏迷的日子里,宫远徵寸步不离地守在月宫,熬过了体感燥热,咳血和四肢麻痹。 其实自我服药那日,他从自身反应已推测出蚀心之月并非毒药,根本无法致死。 宫门的任何异动总是在江湖迅速传开,无锋派刺客潜入旧尘山谷,在前哨据点掀起多番杀戮,挑衅意味十足。 在这期间,雾姬夫人意外遇刺,而宫唤羽也在祠堂的暗房内被发现。 屋漏偏逢连夜雨,宫絮羽的双亲因此前婚事未成也一直施压,说自家女儿为徵宫随侍已天下皆知,无人再敢娶她为妻。 宫絮羽之前因尚未拿到出云重莲,一直留住女客院落,她本无心那些名头,此时却一反常态,坚持要宫门给出交待。 宫远徵不在前山,一直是宫尚角在替他斡旋,他一面顶着长老院的压力,一面还要解决无锋的频繁寻衅。 上官浅见宫尚角心力交瘁,在前山偷偷拦住了月长老,托他给宫远徵传话。 宫远徵走之前将一个青白釉瓷瓶塞进我手里,他替我掖好被子,指尖轻轻抚过我脸颊,“等我回来。” 冬雪无垠,大殿之上。 宫唤羽面色苍白,断断续续讲述出自己被雾姬夫人设计“陷害”的过程,宫子羽坐在堂上,他此时已通过第三狱试炼。 “她为何杀害月长老?” “她无法从我这里逼出答案就威胁我,若我不说,她就将宫门之人一一杀尽,我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我没有松口,是我害死了月长老。” 雪长老劝慰道,“少主无需太过自责,无锋一向狠毒,只不过如果雾姬是无名,那袭击她的人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有人早已怀疑雾姬的身份,但迟迟找不到证据,决定先斩后奏,以绝后患。” 花长老言罢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向宫尚角,在宫门有能力行此事者唯有宫尚角与我。 能自由出入后山的我其实嫌疑更大,但我一直昏迷不醒,宫尚角便成了被怀疑的目标。 他刚要开口辩解,金复忽而走上大殿,手里持一张墨迹斑斑的蚕纸。 “禀告执刃、长老、公子,雾姬夫人性命垂危,但依然挣扎着写下了这些字。” 金繁接过蚕纸呈给宫子羽,他看后眉心紧蹙,让金繁拿给长老们过目。 雪长老抚了抚胡须,目光落在宫远徵身上,半晌犹豫道,“这看上去颇像冷字啊。” 宫远徵一听立刻站起身,他走过来从月长老手中一把夺过蚕纸,“就凭这模糊不清的字迹,未免太牵强了吧?” “况且冷商重伤卧床,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怎么可能杀害雾姬夫人?” 宫尚角从宫远徵手中接过蚕纸,思索片刻凝眉道,“这字迹确实不足以断定为冷字,我倒觉得更像是刃。” “也许雾姬夫人临终前还是想着老执刃对她的好。”月长老瞥一眼宫尚角说道。 宫唤羽轻咳几声,缓缓开口,“说到冷商,我听说她为诛杀异化之人,身负重伤,现在可有醒来?” “尚未。”宫远徵冷着脸回到坐榻,“多谢少主关心。” “远徵弟弟客气了,你的婚事……”他余光瞟向堂上的宫子羽,“近日在宫门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可有进展?” 当年我未继任长老,也间接拒绝了与宫唤羽的婚事,明眼人皆知缘由,宫唤羽一直对此心存芥蒂,此时忍不住多问一句。 “少主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宫远徵冷哼一声,他自是知道宫唤羽的心思。 身旁的宫尚角连忙低声提醒,“远徵。” 他勾唇袒护道,“远徵弟弟年少妄言,还请少主见谅。” 宫唤羽垂眸,唇边笑意微冷。 宫子羽原本不知如何开口,他一向随和,不愿与人结怨,先前不曾参与处理宫门诸事,早已如坐针毡。 此时见宫唤羽主动给他找台阶下,立刻附和道,“远徵弟弟与絮羽姑娘的婚事经过长老院的议定,”他不敢看向宫远徵,吞吞吐吐,“认为她可继续留在徵宫……” “此事还待商议,子羽弟弟此言过早。”宫尚角开口打断,“况且当时结亲事出有因,宫门婚事向来选择自由,远徵弟弟如果不愿,谁也不能勉强。” 宫远徵早已按耐不住怒意,“我与宫絮羽本就是一桩利益交换,允诺的出云重莲,我自会给她,但徵宫夫人的位置,她休想!” “宫门家规森严,姻亲一事不容儿戏!” 花长老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此事让宫门在江湖丢了脸面,宫门旁系议论纷纷,指责长老院处事不公,他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长老院的决定,执刃都要遵从,何况你徵宫?” 雪长老连忙打圆场道,“长老们已经商议过了,一致同意宫絮羽暂作徵宫随侍。” 他们已做出让步,但宫远徵全无答应的意思,他挑眉冷哼一声,“你们同意?要不你们来娶?” “岂有此理!尚角管管你弟弟!长老院的决定,他都敢不听?”花长老怒不可遏,“长老们同意,按宫门家规必须执行!” 宫尚角当然不会委屈宫远徵,但又不能驳斥了长老的脸面,“此事……” “谁说长老们都同意的?”我着一身暗霖常服缓步前行,声音先一步传进执刃殿,“我不同意!” 冷风带起鬓边的碎发,因刚醒过来不久,面容尚且憔悴。 堂上众人闻声惊诧不已,皆屏气凝神,侍卫的呼声由远及近,“风长老到。” “冷商姐姐,你醒啦!”宫子羽眼眸一瞬清亮,唇角含笑,暗自松了口气。 宫远徵哪还顾得上规矩,他站起身走到我身旁,唇角微微下压,嗓音里透着一丝委屈,“你终于醒了。” “让阿徵担心了。”我抬手拉住他的衣袖,浅笑盈盈,“有我在,只要你不愿意,谁都休想强迫于你。” 他眉眼温润,轻轻点头,余光扫视一眼宫唤羽,颇为得意。 月长老眸中笑意愈深,他真心为我感到高兴,但瞥见身旁花长老面色不善,又为我的驳斥暗自捏一把汗。 毕竟我与月长老在长老院一向人微言轻。 我转身望向堂上,“还没恭喜子羽弟弟通过三狱试炼。”只微微颔首,并未行礼,不承认执刃之位的意思显而易见。 宫子羽干笑两声,心知肚明。 “按宫门家规,姻书需四宫长老署名,方才成立。”我抬眸看向花长老,“只要我不在姻书上署名,宫絮羽就永远做不成徵宫夫人。” 自继任长老后,对长老院的事务,我一向甚少过问,或许因此宫门上下一直不把我的长老之位放在眼里。 花长老因位分高,更是从不把我和月长老的话当回事,见我驳斥更加不悦。 他刚要开口叱责被雪长老阻止,再争吵下去有损的是宫门颜面和前后山的和气。 “冷商能醒过来再好不过,既然如此,此事暂且搁置,稍后再议。” 大殿一时陷入静默,直至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 “冷商,许久未见,你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我与宫远徵的对视在宫唤羽看来颇为刺眼,他目光微闪,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从踏上执刃殿,就已注意到他,闻言心底不由得升起寒意,卓砚安临别时告知的话蓦地回荡在耳边。 宫尚角见我不语眸光一沉,开口道,“冷商刚刚醒来,需多加休息,改日定亲自探访少主。” 我努力平复下心口情绪的起伏,面上浮现一抹淡笑,“能再见到唤羽哥哥,着实令人意外。” “我们都大难不死,看来缘分颇深。” 宫远徵双眼微眯,神色忍不住严峻起来,他暗自挪动一步,作势要将我挡在身后。 我目光锐利地扫过宫唤羽的脸,笑容生出一丝恨意,“借少主吉言,望我们都有后福才好。” 第51章 姐姐,我及冠了 宫远徵一路跟着我回到巽风殿,刚一合门,他便扣住我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 “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盯着他冷沉的眉眼,微微勾唇,“辰时。” 他质问道,“为何不打发下人告知我?” “徵公子都把我一个人扔在后山了,为何还要告知你。”我故作思索,“恐怕今日我若晚来一步,你又喜得姻亲了。” 宫远徵放开了手,垂眸喃喃道,“我没有扔下你,哥哥一人扛下所有事,我心疼他,等事情解决,我就会回后山陪你的。” “我说过,若那汤药救不了你,我给你赔命。”他目光柔和,眉眼间全然不见方才大殿上不肯让步的锋利。 “可我也说过,徵公子已记不得我了,不必如此。” 宫远徵颇为心虚,不敢抬眸看向我,仍然嘴硬道,“若救不了你,我也无法通过第二狱试炼……” 我上前一步,他便不由得退后一步,发间铃铛声响不止。 “仅仅是因为试炼才救我?”我步步紧逼,直至他后背贴上冷硬的门板,“因为试炼不惜给我赔命?” 那些想拥他入怀的瞬间,那些拼命压制思念的日子,裹挟着酸涩的情绪在这一刻不管不顾地撞入眸中。 “阿徵是怎么狠下心,在我豁出性命也要救你出寒冰池后扔下我的?” “装作忘记我,你心里是否好过一些?” 他眸光一滞,眼眶渐渐变红,下意识别过了脸。 我从袖口拿出他离开月宫时塞进我手里的青白釉瓷瓶,如果他不记得我,又怎么记得这瓶曾藏于徵宫侧殿,令百草萃无效且无解的毒药。 他随身携带的樟木箱里早已备下了至毒,宫远徵来月宫,并未给自己留下退路。 万一我醒不过来,他会陪我一同赴死。 “哥哥确实曾给过我前尘尽,但我没服下。”沉默片刻,宫远徵抬手拭去我眼尾崩落的泪,小心翼翼地解释。 他垂眸掩饰眼底的脆弱,“我本打算通过三狱试炼,帮助哥哥斩除无锋,待宫门安稳后便去寻你。” 我抬手抓紧他的衣襟,眼泪也顺势落进了他怀里,最后一刻也不肯应允我活下去,如他所说,如果我再一次离开,他还是会随我而去。 “那你呢?”宫远徵抬眸,眼泪一颗颗掉落,仿佛滴滴都砸在心口。 “你是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地丢下我的?” “是怎么忍心说出愿意为我的娶亲之仪执礼的?”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模糊在哽咽的嗓音下,指尖轻轻抚在我腰后,将距离又拉近几分。 我们将自己心里的痛处袒露出来,不过是想替代一句“我好想你”。 微凉的呼吸落在鬓边,他轻轻抽泣道,“你真的以为我可以熬过去吗?” 那些夜里破碎的呓语,心无处停泊的悲梦,往事流转,此生难舍。 微微抬头时双眸相对,我犹豫一瞬后用轻柔的吻替代了回答。 但一吻即离,许是想起了夜探巽风殿那晚被我拒绝的吻,我从他幽深的眸光中捕捉到了隐忍的愠怒。 宫远徵不忍心躲开,但也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盯着我的下唇,悄悄收紧腰后的手。 气息近在咫尺,喉结在我余光中滚动了一下,须臾他偏头吻向我耳后发烫的肌肤和下颏尚未消失的泪痕。 温软有意无意地划过颈间,清冽的药香缠绕在唇齿之间。 细白指尖从下巴缓缓上移,摩挲至唇角。 我心口轻颤,本能地撤身向后躲去,但腰后收紧的手令我退无可退。 “阿徵……” “还说什么有缘无份吗?”宫远徵嗓音低哑,夹杂着隐忍的威胁。 我强装镇定,心里却早已方寸大乱,“我那是为了……” 他的墨眸添了几分炽热,微凉的薄唇将未尽的言语隐没,宫远徵抚在我腰后的手收紧,身子无声地贴合。 他的唇温暖柔软,却吻得侵略性十足,颇有些失控,相思入骨,分分寸寸地讨要。 呼吸间隙短暂的分离,也全然不容我退开身子。 分别一年,他的理智在思念面前早已溃不成军。 “姐姐,我及冠了,你若再敢丢下我,后果可要想好。” 我偏头躲开他的视线,平缓了下呼吸,不甘示弱地辩解道,“你还喝了宫絮羽的甜汤呢?我都没说什么……” 他见我眼底怒意分明,倏地勾唇,“姐姐,这是吃醋?” “才没有!分明是你吃月长老的醋,每每见他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宫远徵目光深邃,紧紧地搂住我的腰,修长有力的手臂不容我躲开分毫,“你替他说话?” 我立刻抬手遮住唇,几乎同时他的吻落在我的手背上,宫远徵见我眼疾手快的模样勾唇轻笑一声。 “不是你说你们颇为相熟吗?”他“无辜”地撇了撇嘴,而后偏头靠近我耳边温声道,“我承认,我就是嫉妒他,嫉妒你们日日都能相见。” 宫远徵退开半分,挑眉道,“所以不要惹恼我,姐姐。” 就在我们“对峙”时敲门声从紧闭的门外传来,我刚回宫门,尚不知晚樱的去处。 “风长老,紫商大小姐来了。” “何……何事?”我被宫远徵搅乱的心绪尚未平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 他松开了我,抱臂不悦道,“哪里都有她!” 侍女顿时有些吞吞吐吐,“大小姐带了位公子来,说是……是……” 我狠狠地瞪了眼宫远徵,追问道,“是什么?” 他见我鬓边碎发散落上前一步,刚一抬手,我便退开半步。 “别动。”他抬手自然地替我整理散落的发丝。 “说是长老院为您寻得的未来夫君……” 话落我们两人皆身形一僵,怔怔地站在原地。 宫远徵抬眸,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几乎咬牙切齿,“姐姐。” “我……我不清楚哪里来的公子?” 第52章 阿徵要一辈子都不见我吗 巽风殿的院子里有一棵千年银杏,暮冬时节,枯枝迎雪。 “阿祉……”三年前的仲秋,他也是站在同样的地方,枯叶从枝头垂落,在他脚下归于静默。 我身后的人影脚步一滞,身侧的手悄悄合拢。 “姐姐!”少年身姿挺拔,爽朗清举,剑眉下一双皎月明眸,薄唇漾着温和自若的笑容,一袭晴蓝水墨素锦外袍,点缀攒花结长穗宫绦,似有闲云野鹤般风华。 李云祉迈步向我走来,长发凌风而动,恍惚间好似三年间从未离去。 宫远徵抿直唇线,脸色微冷,双眸里满是戒备。 “姐姐,徵公子。”李云祉俯身行礼,不远处的宫紫商也笑意吟吟地走上前来。 他是扶苏剑派遗孤,娘亲斡旋江湖时将其收为义子,一直对他视如己出。 在娘亲的周旋下,他是唯一一个被长老院允许参加三狱试炼的非宫门子弟,且在十五岁就已顺利通过的剑道天才。 李云祉自幼在商宫长大,三年前我被打落风川崖后他离开宫门,不知所踪。 宫远徵抱起手臂,只微微颔首,冷眸微抬扫过李云祉和宫紫商,敌意愈发难以抑制。 宫紫商握住我的双手,上下多番察看,确定我已安然无恙,一瞬眼眶通红,“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冷商。” “姐姐担心了。” 她将身后的李云祉拉近几步,眼底染上笑意,“阿祉回来了。”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心底生出几分难言的抗拒,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三年前的最后一面,我们大吵了一架,当时他歇斯底里质问我的话还历历在目。 李云祉看在眼里,唇角微微下压,“姐姐,我好想你啊。” 宫远徵闻言眸色一暗,抬手握住我的手腕,冷声道,“冷商还要服药,失陪。” 我们刚刚走过他身旁,李云祉轻声开口,嗓音里透着隐忍的委屈,“姐姐还是无法原谅阿祉吗?” 我脚步一顿,紧牵的双手令宫远徵也停下了脚步。 “冷商,云祉刚回来,他听说你醒了,立刻就来见你,有什么误会不如当面说清楚,你从前可最为疼爱他了。” 经过异化之人一事,宫紫商对我和宫远徵的感情已有所改观,说完这话忽而心虚地瞟了眼宫远徵,心底生出一丝悔意。 可话已出口,我们四人心里皆五味陈杂。 年幼时宫紫商常带着我和李云祉在铸造坊玩闹,那是为数不多可以躲避宫流商责骂,偷得半日闲的地方。 “疼爱”二字像一把刀扎在心口,宫远徵眸光微动,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 他这一举动落在我余光里,从前他总要跟李云祉争个高低不可,从来不顾宫门上下的闲言碎语。 “远徵弟弟可否让我跟姐姐说几句话?” 虽为同岁,李云祉比宫远徵年长数月,从前他总是气宫远徵,唤他弟弟,而宫远徵也总是厉声凶他,说不过数月,算什么哥哥。 但这一次他没反驳。 宫远徵垂下肩膀,竟真的要迈步离开,风吹动他发间的铃铛,莫名酸意涌上鼻息。 我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他抬眸看我时眸中有隐忍的失落。 “云祉,你刚回来,不如让紫商姐姐带你走走,我和阿徵还要去医馆,先失陪了。” 回医馆的路上,他始终一言不发,神色寂落。 “你今日倒是奇怪得很。” “哪里怪了?”他有些失魂落魄,回答我的话时也心不在焉。 我停下脚步,松开了一直紧紧相牵的手,“阿徵是在生我的气吗?” 他回避了我的视线,良久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我又不是你最为疼爱的人,自然要有些自知之明的。” 宫远徵心里对方才见面时我脱口而出的“阿祉”十分介怀,年少时他还因此跟我赌气过数日,倔强地不肯见我。 我叹息一声,迈步继续向前走去,“我心里最在意的人从来都不过一人而已。” 宫远徵没有跟上来,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双亲被害那日,他在商宫我的寝殿外听到的话。 “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其他弟弟就忘了我?” “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弟弟,除了阿祉,别无他人。” 那时他深感背叛,心里被填满的缺失在那一刻又一次裂开了缝隙。 十五岁的少年在一日光阴中失去了所有。 原来那个人一直都不是自己,宫远徵唇角浮现一丝苦涩,自嘲自己的多余。 他忽觉自己无比卑鄙,年少时因为最后到达密道大门,致使朗弟弟和泠夫人被害,偷走了宫尚角的疼爱。 就像他也正好唤名“阿徵”,偷走了原本属于李云祉的爱人。 我见他没有跟上来,回头轻声唤了声“阿徵”。 他倏地双目猩红,眸中泪光倒映着溪流细碎的光。 宫远徵垂眸走过我身旁,只扔下一句,“别叫我阿徵!” 那日后我多日未再见过宫远徵,他打发医官将汤药和蜜饯送到巽风殿,但自己从未露面。 我知道他又在赌气,便想着去医馆寻他,但次次都被侍卫拦下。 “风长老,徵公子有令,不准您擅自进入医馆,否则要小人提头相见。” 我知道他们甚是为难,也就没有以自己的令牌强闯,转而去了徵宫,但也次次失望而归。 这期间李云祉多次借故来巽风殿寻我,将他离开宫门三年的经历细数给我听。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宫门之外的世界真的有辽阔大海,有大漠孤烟,有千里花灯!” 李云祉放下手中的茶盏,见我兴致恹恹的样子叹了口气,“姐姐是不是还在介怀当年的事?” “云祉……” 他打断了我的话,眸光微暗,“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那些拒绝我的话。” “姐姐是不是因为我和远徵弟弟吵架了?我可以去解释的,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阿徵……远徵那儿我会去解释。”我努力扯出一丝淡笑,“云祉,倘若不知你的心意,我还尚且能把你当作弟弟,可是现在……” “我明白。”他用力收紧掌心,抬眸望向我的眼神多了一分阴沉,“我回宫门也不是为了做什么弟弟。” 冬雪凉薄,杜鹃枝叶枯黄。 “他凭什么?”宫远徵的怒吼从角宫正殿传出,桌上的杯盏里溅出冷酒。 宫尚角瞥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道,“你马上要通过三狱试炼,我也就不瞒你了。” “冷商身上的玄鸟符能与拂雪、斩月、镜花、风送十二式相融合,铸就与世无双的玄天刀法,这是宫门不启动无量流火,也能对抗无锋的筹码。” 宫远徵清亮的嗓音压抑着怒气,“冷商为了斩杀异化之人险些丢了性命,长老院竟还在打玄鸟符的主意!” “这是风宫后人的使命。”宫尚角抿了口杯中的冷酒,眉心紧蹙,“而且李云祉早已通过三狱试炼,习得拂雪、斩月三式和两式镜花刀法。” “那倘若我习得这九式刀法,冷商是不是也可以做我的新娘?” 宫尚角眸中挣扎,“你忘了吗?长老院之前允许冷商出狱,条件就是她不得与宫门之内的任何人结亲。” 我之前从昏迷中清醒过一次,长老院就是在那时托信给李云祉。 “李云祉确实是目前最适合做冷商夫君的人。” “恐怕这就是他突然又返回宫门的原因。”宫远徵顿了顿,想起我白日的那句“阿祉”,语气也烦闷了几分。 “风长老。”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上官姑娘前几日还念叨您呢,奴婢这就前去通传。” “有劳。” 掀开藤帘后我才知宫远徵也在角宫,他见我明显一怔,酒盏落桌的余音尚在,他已起身。 “哥哥,我先走了。”他行礼后似是未看到我,走到门口都不曾分来一个眼神。 顾不得宫尚角还在,我兀自开口拦住了他,“阿徵,你要一辈子都不见我吗?” 第53章 以后换我哄姐姐 宫尚角清了清嗓子,犹豫着说道,“书房还有要事,我得过去一趟。” 走之前对宫远徵使了个眼色,而后合上殿门,还屏退了守在殿外的侍卫和侍女。 “风长老日日都要与李公子见面,怕是无暇见我。”他抱臂冷哼一声,下颌线紧紧绷着,眉头紧锁。 “你怎么知道他日日都来巽风殿?”我上前一步,盯着他愠怒的神色勾唇道,“你又偷偷藏在银杏树上了?” 宫远徵放下手臂,不自在地别过头,“我没有!” “那你是又偷偷煎药,然后向莫山先生打听我的病情了?” “也没有!”他神色冷峻,白皙修长的指节微微凸起,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透着隐隐的不悦,“你又不缺人关心,我何必自作多情。” 我继续上前半步,宫远徵见状刚要撤身被我抓住了手臂,“既然如此,你那日是无意之间轻薄了我,然后想不了了之,不认账了?” “我那才不是轻薄!我是真心……”他一听立即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解释。 “哦?真心什么?”我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到底在气什么?” 宫远徵垂眸看着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心口隐隐作痛,“气你最疼惜的人不是我,行了吧?” 我来之前他饮了不少酒,此刻耳尖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只有这时才肯吐露。 但他不敢质问我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是否只把他当作李云祉的替代,不愿承认我唤他时心里想着“别人”。 我刚回宫门的那个雪夜,他祈求一句“阿徵”都满是小心翼翼。 莫名的妒火漫上眼底,宫远徵眸光微颤。 “那是紫商姐姐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唇边泛起笑意,故意逗弄道,“你因此生我的气,有些不讲道理了。” “哼!” 我放开了手,上前一步,他便退一步,面色虽冷,但眼眸却躲躲闪闪地不肯看向我。 “我今日还未服药,可否去医馆?” “你要是不让我进医馆,那我就回巽风殿了,今日云祉可能又要……” 我拉长尾音,觑一眼宫远徵一瞬阴沉的脸色,忍不住翘起唇角。 “你就不能不见他吗?”宫远徵面色涨红,颇有些气急败坏。 一向在外人面前镇定自若、盛气凌人的徵宫宫主,只有私下在我面前才会展露羞恼的一面。 “可以呀,那阿徵……远徵每日都来巽风殿送药,我就无暇见他了。” 宫远徵见退无可退,转身打开了门,“该服药了,莫要耽误了时辰。” 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忍不住继续逗他,“没徵公子的允许,我会被侍卫拦下的!” * 我们刚踏进医馆,廊下的侍女立刻走上前,“徵公子,风长老所服汤药的药材已经备好,您要现在煎药吗?奴婢去起炉。” 我偏头挑眉笑道,“我的汤药都是徵公子煎的吗?” 侍女恭敬行礼,“是……”她见宫远徵身侧的手摆了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犹豫着改口道,“是……不是呢?” 我哑然失笑,迈步走进台阶,“徵公子还真是健忘呢。” 宫远徵抬起前袍跟在我身后,也不辩解,但耳尖早已羞红。 医馆内的空气中有一抹清冽而幽沉的味道,与宫远徵身上的药香颇为相似。 我在里屋的榻上坐下身,翻看宫远徵近些日子研制的毒药,他在屋外药房盯着药炉,一门之隔不时传来他温煦的声音,“你要不要搬来医馆?” “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搬去徵宫?”我仔细打量着桌上的毒药制法。 他清了清嗓子,唇角忍不住翘起浅浅的弧度,低声喃喃道,“我自是希翼你能搬去徵宫,但长老院肯定不能准许……” 他还有一点私心,按照宫门家规,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医馆者,徵宫可斩于刀下,这样一来李云祉想见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们正说着话,侍卫急匆匆地走进药房,“徵公子,今夜角公子要修行内功心法,您是去角宫还是由小人来值守,您继续去巽风殿?” 宫远徵捏着幡布准备打开药炉的手一滞,面颊直至耳廓全然通红,我闻言站起身走到门边,见他僵硬在原地的背影忍不住调侃道,“徵公子的诳语没想到这么快就不攻自破了。” 侍卫不知我在医馆,见宫远徵偏头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额间旋即沁出冷汗,吞吞吐吐地行礼道,“风……风长老。” “徵公子今日去角宫值守,你先下去吧。” “是。”侍卫生怕宫远徵怪罪,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出药房。 药炉的蒸汽微微顶开炉盖,灼烫了宫远徵的手,他“嘶”了声,幡布落在地上。 我急忙走过去,拉过他的手仔细察看,润白的手背已有些泛红,“我去拿些白蔹。” 他没有说话,反握住我的手腕,微微垂首不肯与我对视,两只白净的耳朵红欲滴血。 想起那天李云祉毫无顾忌地说出“我好想你啊,姐姐”,宫远徵到嘴边的话还是忍住了。 墨眸蕴着起伏的情绪,逼得他眼眶通红。 我见他迟迟不说话,心下着急他手上的烫伤,“阿徵……远徵,我先去给你取药碾碎敷上。” 我以为那天他只是因为李云祉而闹脾气,不愿让我喊他“阿徵”,所以格外注意,未再喊过。 没想到他忽而抬眸说道,“不许叫李云祉‘阿祉’,你只能叫我‘阿徵’。” 我被他没由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他拽住我的手腕拉近几分,眸色暗沉,“你若不答应,今日我……” 宫远徵思来想去好似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恼羞成怒地说道,“我就……就不放你离开医馆了!” 我这才明白他这几日生闷气,原来是因为我喊了李云祉“阿祉”,叹息一声后拉开他握住我手腕的手。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从药斗中取出白蔹,我走回他身旁拿过研钵,一边捣碎一边耐心解释,“我只在年幼时唤过他阿祉,及笄之后再未喊过,但我一直都未曾对你改口过……” 我眸光一顿,“你将我打落风川崖,重回宫门时我全然不记得你,只在那时不曾喊过你阿徵。” 我重新拉过宫远徵的手,给他的手背敷上药粉,他怔怔地看着我的举动,薄唇翕动,“那日我在徵宫偏殿门口问你可否唤我一声阿徵,你终是没有开口。” “唤了。”我轻声开口,面上平静,心跳却难以克制地加速,“那时我刚刚服下前尘尽的解药,在你离开后唤了你‘阿徵’。” 给他敷好药后我轻轻抬眸,对上他泛红的双眼,“你一直都是我的阿徵。” 他将药炉取下,抬手圈住我的腰,清亮的嗓音透出隐忍的试探,“当真没有别人?” “从来没有。”我坦然地看着他,葱白指尖顺了顺他后背,“你都不问我就暗自赌气,下次我可不哄了。” 他自知理亏,微微侧头,靠近我耳边,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换我哄姐姐。” 第54章 求角公子和风长老为我报仇 我回到宫门后不久晚樱也来到了巽风殿,斩杀异化之人那晚过后,她没有离开宫门,而是一直守在徵宫。 那日我打发下人将后山风宫的物什全部搬来前山的巽风殿。 晚樱将一大堆锦盒整理好,拿起一个上下打量,凑到耳边摇了摇。 须臾心下实在奇怪,探头问道,“二小姐,您每次搬行李都带着这些锦盒,可奴婢瞧着,这些盒子都轻飘飘的,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斩杀异化之人后玄鸟符的秘密在宫门传开,晚樱又开始称呼我二小姐。 后来她告诉我,风长老的使命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她还是希冀我永远做了无负担的商宫二小姐。 “就是空的。”我拿起墨条缓缓研磨。 她愈发好奇,快步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墨条,“小姐为何随身带着一堆空盒子?” 我见她皱着眉头,唇边勾起淡淡的弧度,“等你到了出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些盒子的秘密。” 她一听羞红了脸,急忙低头道,“奴婢不嫁,要一辈子跟着小姐,哪天您若是厌弃了,奴婢就出家做姑子去,也好过嫁人。” “小小年纪就心如槁木了?” 沉默片刻,她内心纠结不已,“奴婢见过了超绝生死的感情,太苦了。” 晚樱垂下眼眸,思来想去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我从书上移开视线,见她忽而嗫嚅,令她有话直说无妨。 “奴婢从徵宫来巽风殿时徵公子特意吩咐过,不可对您提及旧事……”她倏地意识到自己多了嘴,将头埋得更深了。 我心下了然,与异化之人“同归于尽”后宫远徵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一直以来他都缄口不言。 “徵公子那段日子消瘦了许多。” “何止是消瘦呀,小姐!”她一听我提起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上官姑娘曾说徵公子或许熬不过那个冬天。” 她知道自己瞒不住,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吐露出来,“徵公子常常一个人坐在廊下看雨。” “只要瞥见腕间的花绳就止不住地落泪,毫无希冀的眼神空落落的,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而已。”她垂下肩,拭了拭泛红的眼尾。 “奴婢之所以留在徵宫,也是觉得小姐即便离开了人世,还会想回那里看看徵公子的吧,或许梦里还能见见您。” 我闻言心口一滞,连忙偏头将视线落回书上,翻书的指尖却在悄悄发抖。 * 皎皎银月,宫远徵盯着雪地上我们缓缓前行的一对人影,唇角染上柔和的笑意。 方才宫尚角派侍卫通传我和宫远徵前去角宫。 他把我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碎碎念道,“近些日子愈发冷了,去医馆的山路艰涩,我将汤药送到巽风殿去。” 他偏头看向我,迟疑半晌,“医馆有一朵出云重莲快开了,到时候我会交予宫絮羽,了结那桩姻亲。” 我紧了紧星蓝斗篷的狐裘毛领,“她想要的似乎不仅是出云重莲。” “当初我与她说好的只有出云重莲,其他的……”他顿了顿,耳廓蓦地红了起来,“我已经予了心仪之人,给不了她。” 身后的晚樱偷偷瞟一眼我,唇角微微翘起。 他止了步子,侧身盯着我认真道,“况且她的心思本就不在我身上,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她要出云重莲到底作何用呢?”我蹙眉低语道,“难道真的是留给自己的?” “我也觉得奇怪,可她不肯说。” 风雪不止,后山寒冰池内又长出了新的雪莲。 * 我与宫远徵刚行至角宫院中,不远处的浴房门口,宫尚角与上官浅迈步缓缓走出。 上官浅脸上带着尚未散去的红晕,下台阶时宫尚角还抬手扶住了她。 我与宫远徵面面相觑,脸颊同时升起一抹绯红。 他偷偷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口,压低声音道,“我们要不晚些时辰再来?” “也好。”然后默契转身,昏暗夜色下欲溜之大吉,可偏偏宫尚角一向耳聪目明,瞥一眼不远处的身影,立刻开口道,“站住。” 我们二人身形一僵,神情颇为不自在,我戳了戳宫远徵的手臂,“要不你留下?” 儿时每当宫远徵闯祸,他都会央求我去长老院求情。 对于宫门子弟来说,长老院是我们年少时的梦魇,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然所有孩子之中宫尚角是个例外。 所以我每次硬着头皮踏入议事厅前都会问宫远徵,“要不你自己留下吧”。 忆起往事,宫远徵干笑两声,偏身握住我的手腕,“姐姐休想逃。” 角宫的正殿换了薰香,味道莫名熟悉,刚回宫门时我去上官浅屋内索要宫远徵的暗器囊袋,似乎也是这个香味。 宫远徵抿了口热茶,余光偷瞄一眼我,“哥哥找我们所为何事?” 言罢上官浅倏地站起身,在我和宫远徵的注视下跪在了我们面前。 我惊诧地望向宫尚角,只见他神色镇定,眸光微沉。 宫远徵眼底闪过一抹诧色,显然也对她这一举动颇为不解,他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我们只是比旁人多知道一点,你也不用这样吧?” “嫂嫂,毕竟你已经是角宫随侍了,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你快起来吧。” 被宫远徵这么一说,我也以为是方才撞见他们同浴一事,连忙摆了摆手。 “你们俩心里整天都装了些什么?”宫尚角剜了一眼我俩,放下手中的酒盏。 上官浅垂首行礼,“求角公子和风长老为我报仇。” “报仇?仇人是谁?” “清风派点竹。” 第55章 轻薄回来 轻柔的雨从屋檐坠落,徵宫药房的古树笼罩在灰蒙的雨雾下。 宫远徵坐在软榻上,隔窗望去,苍翠枝叶随风摇曳,微风迎面扑来,带着丝丝凉意。 我气息孱弱的症候虽已缓解,但他仍旧放心不下,又亲自调配了药浴。 宫门上下只有角宫和徵宫浴房的温泉有疗伤养肤的功效,毕竟宫尚角负责家族营生,财力上还是会偏于这两宫。 长老院得知此事后立刻着手要在巽风殿为我修一方温泉,但眼下我还是要先去徵宫借用。 我迈步走入药房,晚樱为我解下披风,微微整理鬓发后行礼退下。 转身时宫远徵已站在炉火旁,手里端着热茶,历经凌西芷在浴房炭火中动手脚一事,他总是格外小心,只要我在浴房,总要从医馆返回等我。 我在矮案旁坐下身,宫远徵似满腹心事,眉眼间些许低沉。 明日他又要前往后山参加第三狱试炼了。 他从桌上取来锦盒,打开后推到我面前,“我令医官将你服用的汤药全部制成药丸了,外面裹了一层枣泥,便于服用。” 先前我要服用的汤药就有四种,加之疗愈玄鸟符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每日只喝药都要喝饱,根本吃不下他物。 这些宫远徵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也许是屋外的雨雾吹进了药房,他的眼眸看上去湿漉漉的,自顾自地说道,“我寻了一张碧玺墨竹交错编织的床席,已经派人送去巽风殿了。” “那席子温润养人,你要多加休息,别被他人扰了清静。” 我知他意有所指,垂眸忍笑,抿了口热茶,故意没有接话。 他撇开眼,唇边流露出些许不屑,冷哼一声,“尤其是李姓男子,居心叵测,最好在我回来之前,一面也不要见!” 宫远徵见我仍不接话,斜乜一眼,“姐姐,听到我的话没有?” 他露出一丝不耐,想起那面孔就莫名恼火。 他有求于我的时候,会乖乖唤我“姐姐”,自年幼时便是如此。 我见窗外雨势渐大,缓缓起身,走到宫远徵身旁,我们面向窗口而坐,朦胧雨雾幽幽落落。 少顷我将头倚在他肩上,宫远徵浑身一僵,微微偏头,语气放缓问道,“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我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阿徵以后不要一个人看雨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闻言撇开眼,想必心下了然我已知他那段日子的苦闷,搭在膝上的手徐徐展开掌心。 我垂眸将手与他和握,他悄悄红了眼。 “我不怕死,但我害怕一个人,不要留我独自面对。”许久宫远徵喃喃道。 “阿徵。”我盯着雨幕出神,“后悔爱过我吗?” 那日在月宫他问我是否后悔爱过他,我倏地也想听听他的回答,虽然心中早有定数。 “从未。”他微微偏头,盯着我柔和的眉眼浅浅勾唇,“和姐姐一样。” 言罢倾身要在我额头落下轻吻,我感觉到他的动作,另一只手抓紧他的衣袖,忽而抬头。 柔软的唇相触,窗外雨声潇潇,宫远徵眸中划过一丝愕然。 “你……你做什么?” “轻薄回来。”我看向古树,故作镇定道,“我一向是不吃亏的。” 他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一声,蓦地松开相握的手,揽住了我的腰。 “我那时‘轻薄’了两次,你要不要都讨回来?”伴随着一声轻笑,他追着我眼眸,独有的清冽气息萦绕在周身。 我一边躲他,一边抬手阻止他靠近,“不必了,留着下次再讨。” “你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不过逗弄,眸中满腔的温柔笑意,少年炙热心跳,冷雨难消。 * 其实就算宫远徵不提及,我也心知肚明长老院的筹划,因此早在刻意回避李云祉。 夕阳薄雾,霞光浸染了后山的草木。 我与宫远徵相伴来到花宫前,花公子早已等候多时。 “徵公子,我们走吧。”花公子接过宫远徵的箱笼说道。 “去吧,阿徵。” “记得按时服药,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好。” 花公子在前为他引路,刚走出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哎呀!差点忘了,这脑袋跟紫商大小姐待久了,都想不起正事了。” 他回头说道,“姐,月长老让你打发下人将服用的药材搬去月宫,他来给你煎药。” 宫远徵闻言倒是没有反驳,“也好,他来煎药更稳妥些。” 进花宫的路上,宫远徵瞥一眼身旁的花公子,犹豫片刻终是未开口。 “徵公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月长老和冷商自年少时关系就十分亲近吗?” “是啊。”花公子手里提着灯,慢步向前,“你是想问月长老会不会喜欢冷商姐姐吧?” “嗯。”宫远徵坦诚承认。 花公子抿唇轻笑一声,“徵公子,你觉得羽公子会喜欢紫商大小姐吗?” “不会。” “那么同样的,月长老和风长老都心有所属。”他指了指自己,“就像我对冷商姐姐的喜欢也是出于一起长大的亲情,谁会喜欢随时可以打开自己天灵盖的姐姐呢?” 言罢两人纷纷移开视线,望向别处。 他摸摸鼻子,瞄一眼宫远徵道,“当然,你除外。” “她可从来没对我这么拳脚相向……”宫远徵扬起唇角,“冷商虽性子冷了些,但为人挺柔和的吧。” “我姐柔和?她一只手就能捏碎我的手腕!”花公子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难怪你喜欢我姐,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花公子继续向前走去,“我其实一直挺想问你的,冷商姐姐年少时斡旋江湖归来,周身狠戾气息未消,我那时年少,可怕她了,你为什么不怕啊?还日日带她去医馆。” 那时候花公子一度认为宫远徵是比他抗揍,才能跟我待在一起的。 “冷商还有我哥,是为了宫门才不得已沾身杀戮。”他眸中染上疼惜,“受伤的野兽不会把伤口展示给别人,因为族群里容不下弱者,他们只会悄悄舔舐伤口,等待康复,或者死去。” “小时候除了哥哥,只有她护着我,不顾他人的议论,陪在我身边。”宫远徵掩起眸中的伤感,“所以我不想冷商独自忍受伤痛。” 花公子点点头,若有所思,须臾撇嘴道,“这么想想,她揍我是应该的。” 第56章 谁你都敢动,我看是活腻了 我迈步走进藏书阁,月长老正伏案阅览医书,右手墨迹缓缓而落。 他一见我,当即放下毛笔,“一直未见药材送来,我还准备打发下人去巽风殿通传一声呢。” 他起身到矮案旁倒了杯热茶递来,瞥我一眼调侃道,“要不是我提出为你煎药,风长老怕是都忘了我月宫的大门在后山何处了吧?” 我浅笑一声,“月哥哥说的是,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前山,走动少了些是我的错。” 月长老“啧”了声,拧眉道,“你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喊我月哥哥。” 这么想来,我这招还是跟宫远徵学的。 “说吧。” 我抬手给他也倒了杯茶,而后从袖口拿出折起的蚕纸徐徐展开,叹息道,“远徵通过第二狱试炼后,对于蚀心之月引起的至暗时刻一直十分挂心。” “确实,这对宫门的人来说关乎生死。”月长老接过蚕纸,“徵公子对此研制了解药?” 我神色微敛,点了点头,“远徵从不用药人,他想自己试药,我有些担心,你对医术也颇有研究,便想请你过过目。” “你也太小心了,以徵公子的医术来说,他经手的药方当万无一失才是。” 月长老垂眸阅览手中的方子,须臾紧抿唇线,似明白了我的忧虑,“你对这方子怎么看?” “蚀心之月之所以令人暂时失去内力,是因为其中有一味药是见血封喉的尸虫脑,即便水煎法大大降低了毒性,但仍无法完全消除该药对身体的伤害。” 月公子闻言点头道,“尸虫一共有三种,尸虫脑是其中毒性最大的一种,又名彭琚,可直接麻痹头部经络,令人疯魔,窒息而死。” “徵公子用了另一种名为彭矫的尸虫入药,此药通络宁神,可迫使降低药效的尸虫脑排出体外,一副药便可解月蚀之时,但……” 但彭矫最喜外阳之气,服用后会使人产生短暂的荒淫之欲,与达米叶功效相似,吞噬理智的崩溃令人难以抗拒。 “如此看来,他确实不太适合试药,毕竟徵公子还尚未娶亲。”月长老放下手中的药方,“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药理天才,当下来看,这确实是对至暗时刻最有效的解法。” “彭矫的功效,这世上无药可替。”月长老沉默许久,“要不还是用药人吧?” 我摇了摇头,眸中满是担忧,“远徵解毒一向亲自试用,他得知道身体的反应,况且彭矫本身也有毒性,药材重量差之分毫,可能就是别人的生死性命。” 月宫的医官走进藏书阁,轻声说道,“公子,风长老所服汤药的药材已备好,是否现在起炉。” “起炉吧,莫耽误了时辰。” “是。” 月长老站起身,“你在这儿等我,我先去给你煎药。” * 花宫内宫远徵解开蒙在眼上的布条,花长老立于堂上,面色威严,“徵公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药理天才,想必第二域试炼于公子而言不算什么。” “救了冷商姐姐的命可不算简单。”花公子在一旁低声嘀咕一句,瞥一眼花长老的脸色立即噤了声。 “但我要提醒徵公子,这第三域试炼可不像前两关那么容易,多少宫门的杰出英才都败在了第三域。” 宫远徵听花长老这么说,凝神认真答道,“花长老放心,我定不会掉以轻心。” “第三域的内容,由小儿交代给你,我先走了。” 待花长老离去,宫远徵从身旁的台基上拔出一把刀,仔细端详。 “你眼光真不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刀,我们花家族把它称为‘冷月无声’,刀光清冷,如同皎白月色,寂静无声。” 宫远徵低声默念,“冷月无声……” “那我通过这第三域试炼之后能拥有这把刀吗?” 花公子正色道,“你如果通过三域试炼,这里的每一把刀都是你的。” “不用,我就要这一把。”宫远徵将那刀放回,“我听说雪月花三式刀法是层层递进,越来越难的,花宫的镜花三式是所有刀法中最难的三式。” “我姐跟你说的吧,她是不是还说镜花三式没人教你,你得自己参悟。” “你在后山这么多年,连个镜花三式都没学会?”宫远徵斜睨他一眼。 “看来我姐跟你说的也不多啊。”花公子在前引路,二人向试炼地点走去,“通过三域试炼的宫尚角、宫唤羽也才学得了第一式。” “老执刃和剑道天才李云祉参悟了第二式,我姐因风族刀法为辅助之用,自然也就学会了花宫的独门心法,但也止步于第二式。” 宫远徵心下惊奇,转瞬偏头打量花公子一眼,“那你呢?” “托你心仪之人的福,被她下了毒,内力增进不少,已经快要习得第一式了。” “是你之前翻窗进徵宫那次吧?” 花公子似想起旧事,勾唇抿笑,“对,就是你给我姐用试言草那次。” 宫远徵闻言止了步子,心想那日花公子走出药房后竟没有离开,那他岂不是听到了自己与我的对话。 当时宫远徵问我是否喜欢他,我答不喜欢时他还甚是难过。 意识到失言,花公子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悻悻偏头道,“你别听我姐胡说八道,当年她被你打下风川崖,月长老给她服用了前尘尽,可她昏沉时的呓语仍旧是你。” 当下花公子只能出卖我,来求得眼前的药毒天才不会对他灭口,虽然早在第二域试炼时宫远徵已得知此事。 * 宫远徵离开后数日,巽风殿的温泉池修建完毕,晚樱在门前盯着下人们将他所配用的药材抬进浴房,丝毫不敢懈怠。 宫远徵离开前特意叮嘱她,药浴时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为此他还遣来徵宫的侍卫值守。 “今日怎么不见清也医官?” 莫山先生答道,“清也医官辰时忽觉身子不适,在医馆休息,今日由在下护送药材。” “有劳先生了。” 幽香弥漫浴房,水珠顺着柔发流淌,滑过肩颈的曲线,我指尖抚过水面,带起一片涟漪。 宫远徵调配的药浴确实功效极佳,甚至近些日子我内力已渐渐恢复,可以运功。 四下寂静无声,沉夜之下轻盈月光拂过枝头,青石板路落下一层细碎的薄影。 “救命!” 我凝眉侧耳,窸窣的打斗声响传入浴房,“你竟敢在宫门行刺,好大的胆子!” “我要见宫冷商,否则我就杀了这贱婢。”来人沉静开口,一双厉眸轻轻扫过众人。 我立时离岸,一把扯过衣桁上的衣衫,开门时院中已有不少侍卫摔倒在地,其他人持刀相向,战战兢兢,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此时无人再敢上前。 晚樱被来人掐住脖子,猛地受到惊吓,双目不住落泪。 湿漉漉的长发尚在滴水,我缓步走下台阶,见晚樱惊慌失措安抚道,“没事,别怕。” “风长老倒是如传闻中一样重情义。” 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束发干净利落,剑刃尚在落血,那双阴狠的眼眸莫名熟悉。 “你认得我。”我神色镇静,眉目清冷,“阁下夜闯宫门,不是为了挟持晚樱的吧?” 我迈步上前,巽风殿的绿玉侍警惕抬手,“风长老,此人剑法独道,仅凭三式就能击败多人,您莫要上前了。” 宫门上下皆知我此前身负重伤,但除了宫远徵,无人知晓我目前的恢复情况。 “无妨。”我指尖微微一顿,压低声音道,“悄声些退到后面,找机会溜出去,通报角公子。” 我走到院中央,面若寒冰,“不出一盏茶,你就会遭到整个宫门前山的围剿追杀,即便你逃出巽风殿,也绝对逃不出宫门。” 他手中的剑刃在晚樱颈下渗出点点血迹,“那你就在一盏茶内了结自己,否则你这侍女怕是要陪我一起魂归西天了。” 我弯起唇角,眸光凌厉,“听你的意思没打算活着离开宫门了。” “我总得知道我死在谁手里吧?” “无名。” 雾姬夫人已死,无名早就成为宫门的刀下亡魂,此人并不想透露身份,或者他想将行刺之事诬陷无锋。 我提起手腕,月光下温润的肤色更显白皙,碎发贴在脸上。 身后的侍卫犹豫一瞬,将手里的刀递到我指尖。 晚樱不懂武功,此时已吓得浑身颤抖,快要支撑不住身子。 我冷寂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跟在我身边多年,她当即领会,倏地抓住那人的手腕,挣扎之间划出道道血痕。 “不要,二小姐!”她扬声分散那人的注意力。 我见机将手里的刀狠狠地掷了出去,刀剑刹那生出丝丝火光,落在石板路上。 晚樱跌落在地,身后的侍卫们立刻趁时涌上来,但没想到刺破冷风的枯骨猎魂针嘶吼而来,直入要害,针针致命。 我闪身躲过左右各两针,阴戾杀气在眸中晕染开,长发在夜色中凌风飞舞。 “别上前!”我喝止侍卫继续上前,拾起侍卫掉落在地的刀拦住不断飞来的猎魂针。 那人见我替他人抵挡,猎魂针飞来的速度愈发快了,狠绝之势索命无异。 我衣衫飘动,虽已拦下数针,但身形轻盈回旋躲过时下一针霎时间已飞至眼前,躲无可躲。 就在这时,修长如玉的指尖利落抓住险些刺入我眉心的猎魂针,宫远徵抬起手中的冷月刀击落不住飞来的暗器后转身挡在我身前。 随着响箭飞入夜幕,角宫一瞬灯火通明。 宫远徵抬刀指向那人,盛气凌人,眉眼透出阴沉的冷漠,“谁你都敢动,我看是活腻了!” 第57章 我好想你,姐姐 剑芒直冲宫远徵而来,他抬刀相抵,黑夜中刀锋夺月华,厮杀再起。 方才挡猎魂针,内力明显运行不畅,我握紧刀柄,试图压制体内的浑浊之气。 那人剑法独道,短短几招之内宫远徵尚且可抵挡,但从内力来看,他显然不是对手。 我强压下经脉紊乱的不适,手腕轻轻旋转,刀光快速闪动,与宫远徵的身影相融。 双刀相交,冷风带起缠绕的发丝,那人嗅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下意识退后一步。 不知为何,我们从未一起迎敌,却意外地契合,一招一式如同事先相商过一般,内力相合令众人不禁后退一步。 巽风殿的大门打开,角宫侍卫涌入,宫尚角持剑踏入,见宫远徵和我正与那人缠斗,目光一瞬阴狠无比。 那男子余光瞥见宫尚角,刚要继续上前的脚步一滞,掌下内力回敛,身子轻盈一纵欲逃,宫远徵回身,暗器已从袖口飞出,落在屋檐上的身影晃动几许,没入夜色之中。 夜幕沉沉,宫尚角震怒的声音传来,“传令下去,千灯警戒,严密搜捕,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宫门行刺!” “是。” 刀尖抵地,我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落地,长发垂落肩头,遮住了眼底的痛苦之色。 “二小姐!”晚樱哭喊着从不远处的树后跪爬到我身前。 宫远徵转身见我唇边渗出血迹,大惊失色。 他蹲下身紧紧扶住我的手臂,焦急道,“怎么回事?” 我双目通红,指尖拽紧他的衣袖,抬眸断断续续地说道,“药浴……有问题……” 他立即解下自己的披风,覆在我身上,温暖的体温传来,宫远徵将我打横抱起,一边向正殿走去,一边吩咐侍卫道,“去找莫山先生过来!快去!” * 巽风殿外,宫尚角、上官浅和李云祉正等在门外,莫山先生推门走出。 “冷商如何,先生?” “回角公子,药浴所用药材被替换了三四味,致使风长老经络不畅。” 莫山先生捋了捋胡须,“风长老为抵贼人,强行运功,致使血行淤滞尤甚,不过……” “不过什么?先生但说无妨。”上官浅上前半步,神色焦灼道。 “那行刺之人可能不知风长老之前体内被月长老植入出云重莲,以气血滋养,自身血脉已与那奇花同效,血淤之症已自愈了。” 上官浅和宫尚角闻言一惊,而后面面相觑,没想到虚惊一场,我竟因祸得福,这才松了口气。 “出云重莲?”李云祉尚不知我究竟如何还魂,闻言惊愕不已。 宫尚角蹙眉思索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冷商的血可与出云重莲效用相同?” “没错。”莫山先生点点头,“自身可抵百病,若救人……按风长老的情况,取血至多只可救一人,否则会危及自身。” 巽风殿内,宫远徵将勺子里的汤药吹凉,然后递到我唇边。 “阿徵,我没事了,我自己来吧。”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他不肯将药碗给我,面露愧疚,“都怪我,早知道晚些日子再去第三域试炼了。” “你已通过?” 他点了点头,垂眸叹了口气。 “真的?”我弯起唇角,倾身揽住他的肩笑道,“我就知道阿徵一定能通过!” 他慌忙稳住手里的药碗,另一只手抚了抚我后背的发丝,低声喃喃道,“姐姐之前还笑我藏在巽风殿的银杏树上,幸好这次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消息,否则可真要出事了。” 我退开身子,眉眼含笑,“那……我错了,不该笑话阿徵才是。” 宫远徵将药碗放到榻边的矮案上,“姐姐一句错了就想打发我?” 他挑了挑眉,“我还通过三域试炼了呢!就没点其他什么奖赏吗?” 他像个邀功请赏的孩子,双手撑在我身侧,令我无处可逃,淡淡的药香潜入鼻息。 “奖赏?”我见他眸光沉沉,忽而有些紧张,“阿徵……想要什么作赏?” 他慢慢靠近,凉薄呼吸拂在鬓边,我葱白指尖抓紧身前的薄被,心下一阵慌乱。 半晌过后预想的吻没有落下,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姐姐该不会是多心了吧?” “我要的奖赏是你好好喝下这碗苦药,事发突然,无处给姐姐寻来蜜饯。” 我耳尖泛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划过喉间,我紧紧皱起眉头,缓了半天。 他接过药碗,见我愠怒地斜睥着他,眼底笑意愈盛。 我见状颇为羞恼,连忙催促他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要歇息了,阿徵先回去吧。” 宫远徵这才敛起笑意,清了清嗓子,还未言语,先红透了脸。 “我好想你,姐姐……” 半晌他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倾身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道。 第58章 多喝甜汤,少喝酒 那晚的刺客从巽风殿逃走后躲过了明岗暗哨,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息在宫门传开后人人自危,唯恐祸及自身。 角宫的杜鹃枝叶上残雪未消,上官浅带着一众侍女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薄霜上多了些来去的脚印。 “他终于动手了。”宫尚角抿了口杯中的冷酒,空气中熏香的味道清淡些许,凉风在廊下流转。 “什么意思?你们又瞒我何事了?”宫远徵修长的指尖落在膝上,侧身看向我。 “没瞒你,第三域试炼期间有人给上官浅递了封密信。” “对方将无量流火图纸的位置透露给了她,这也是她进入宫门时无锋派给她的任务。” 宫远徵蹙眉,“无锋怎么会知道宫门有无量流火?再说上官浅可信吗?” 我见宫尚角未语接话道,“之前夜闯羽宫时云为衫会用清风问叶手,她是无锋之人,那说明无锋中很可能有风家人,知道无量流火的存在也合理。” “可只有通过三狱试炼的人才会知道花宫刀冢的秘密,那此人只能是宫子羽和……” 宫远徵余光瞥向我,没有说下去。 “除了宫子羽和李云祉,还有一人。” “谁?” 宫尚角眸光一沉,“宫唤羽。” 递密信之人想通过上官浅将无锋引入宫门,所做的第一步是刺杀我,一旦得手接下来矛头便会转向宫尚角。 毕竟我和宫尚角是无锋攻破宫门的最大阻碍,回医馆的路上宫远徵一直忧心忡忡。 医馆药炉正沸,我坐在软榻上温酒,宫远徵走过来合上窗户,风雪隔绝。 “哥哥,真的就这么相信了上官浅吗?”他垂下头,满腹心事。 方才在角宫他提及此事,宫尚角没有作答。 我将暖酒倒入杯盏,放到他面前,“你在花宫闯关试炼时尚角哥哥曾问过我,是否有延时发作的毒药?” 宫远徵抬眸,心下了然,若想控制上官浅为宫门做事,最直接的法子便是用毒。 斡旋江湖多年的宫尚角又怎会轻易相信无锋之人呢。 可倘若如上官浅所说,她要找点竹报仇,与宫门同进退确实不失为良策。 说到底各取所需,相互利用而已。 我想起那晚莫山先生的话,岔开话头道,“你知道现在我的血有奇效吗?” 宫远徵点了点头,“但你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不可擅自取血救人。” “不止这个……” 那日送宫远徵去参加第三狱试炼后我去了趟月宫,月长老去为我煎药,我在他桌案上打开的古籍中发现了另一事。 “体内植入乌钵罗花的人,其血可助乌钵罗花长势大好,这你知道吗?” 宫远徵眨了眨,垂眸饮了口酒,明显心虚,“不……不知。”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血同样可以滋养出云重莲?” “不可以!” 他都不知道此事,又怎么会断定不可以呢? “看来是真的,你果然知道,月长老也知道!” 宫远徵拧眉,咬牙警告道,“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可妄为,听到没有?” “我不是想着尽快了结你那姻亲吗?” 我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言罢,侍卫便进来通传,“借口”来医馆了。 “宫絮羽,她来做什么?” 侍卫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宫远徵微怒的神情,“絮羽小姐说为公子做了甜汤,特意给您送来。” 闻言我挑了挑眉,拿过宫远徵面前的酒盏,“甜汤定比我温的酒好喝些。” “你等等……”宫远徵握住我的手腕,拿回酒盏,还未开口,晚樱走了进来。 “二小姐,李公子说您之前相商的要事,他已想好,要与您在巽风殿见一面。” “什么要事?”宫远徵脸色愈发阴沉,“让他来医馆说。” 我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走吧。” “什么就走了?”宫远徵阻拦我的手落空,我故意回身气恼他,“多喝甜汤,少喝酒。” * 宫子羽完成三狱试炼之后,云为衫深知宫门不会允许无锋杀手做执刃夫人,而且月长老也不希望她步云雀的后尘,劝她离开宫门。 她从暗道逃跑,被宫远徵抓了个正着,就在花长老要处死云为衫时宫子羽及时赶到将她救下。 云为衫称她最开始想要的本就是自由,仍然坚持离开了。 宫子羽以执刃大人的身份不允许任何人追杀云为衫,此事在宫门引起轩然大波。 长老院议事厅外风雨如磐,堂上气氛些许凝重。 “能够躲过暗岗暗哨、毒针毒箭,全身而退,此人必定对宫门的警戒路线和暗哨布局十分熟悉。” 花长老和雪长老颇为忧心,无锋势力猖獗,倘若此人能在宫门任意进出,必将引来大祸。 我抬眸与宫尚角视线相对,“我与此人交手,他内力不在我之下,剑法独道,且会用江湖失传已久的枯骨猎魂针。” “放眼整个宫门有如此内力之人没有几个。”宫尚角眸光微沉,“少主内力已失,那么就只剩下李公子一人,可他自幼与冷商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似乎没有杀她的理由。” “哥哥还少说一人。”宫远徵挑眉冷笑。 “咱们执刃大人的贴身侍卫可是红玉侍,有此内力也不奇怪。” 月长老偏头瞟一眼身旁的我,正见宫紫商看过来,向我微微点头。 “宫远徵,你什么意思?”宫紫商上前两步,大怒道,“金繁有什么理由行刺风长老?” 宫远徵目光阴冷,“他是没有理由,可不代表别人没有,恐怕倘若得手,下一个便是我哥了吧。” 宫门上下皆知宫远徵与宫尚角对宫子羽的执刃之位,以及他包庇云为衫颇为不满。 而宫门也在流传宫子羽的心爱之人是被宫尚角和宫远徵逼走的。 “被无缝细作迷了心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宫紫商作势要上前与宫远徵争论,被花长老打断,“好了!此事还待长老院调查,尚未定论之事,远徵不可妄言。” 宫远徵神色微敛,冷哼一声,“是。” 第59章 你是担心我,还是想害我啊? 霜寒露重的夜里,我提灯孤身前往医馆,前几日从负责药浴的医官口中意外得知,宫远徵今晚要试用蚀心之月的解药。 他从未向我提及此事,许是不想我担心。 幽冷的月光透过虚掩的门,桌案上零落着少许药材,我放低脚步声,生怕惊扰了他人。 刚迈进屋内,目光便被窗口的出云重莲吸引了去,昏暗的夜里湛蓝的水光缓缓飘散。 我将手里的灯笼放在桌角,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花盆旁还有一只药碗,碗底零星的药汤在月色下映出微光,我凝眸出神,半晌从袖口掏出匕首。 刀刃刚落在手腕处,忽而想起那日提起我的血或可滋养出云重莲,宫远徵一瞬紧张无比,我悄悄将袖口的衣衫上提了些许。 自我还魂后宫门局势波诡云谲,无锋势力猖獗,频繁挑衅。 就连公然行刺的刺客都能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这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隐隐不安挥之不去,眼下出云重莲便成为了意外出现时唯一的破解之法。 鲜红顺着我的手臂不住落在花心,湛蓝的光渐渐幽深,里屋内忽而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声,我连忙拉下袖口,藏起手中的匕首。 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窗口的月光落在宫远徵的睡颜上,我轻轻在榻边坐下身,低声喃喃道,“睡着了看上去还这么凶……” 见他面色无异,想着那解药的偏性或已被他破解,这才放下心来。 替他掖了掖被角刚要起身,腕间忽而被一只素净的手抓牢,锋利的短刀旋即抵在我颈间,“别动。” 身后陷入尚有暖意的怀抱,宫远徵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风长老是想行刺我?” 我被他惊了一跳,诧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宫子羽劫牢那日我被他打伤,之后他夜探巽风殿被我当作刺客,险些伤了性命,想必此时之举是对那晚的“报复”。 宫远徵一向十分记仇。 “没错。”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刀刃又靠近了颈间几分,“行刺可是死罪,徵公子切莫手下留情。” 他轻笑一声,刚要收回手,被我握紧了手腕,“当真不讨回来了?” “讨回来什么?那晚你是想要杀了我的。”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没有!”我转过身,他的短刀已入鞘,“那日我以为那异化之人来了巽风殿才那般不留情面的。” 他背对着月光,墨眸掩在阴影之下,“我一直以为是我那日伤了你,你才……”宫远徵顿了顿,“就算你要杀了我,也是我欠你的,还有之前将你打下风川崖一事,我没有脸面讨回来。” 那晚宫远徵也如是说,风川崖之事成为了彼此心里的一根刺,刺入时鲜血淋淋,拔出时同样也是。 我垂眸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被打下悬崖的那一瞬间我确实恨他。 那时误把我当作杀害双亲的仇人,他也对我恨之入骨吧。 宫远徵下榻穿好鞋袜,见我怔在原地宽慰笑道,“你不会在后悔当初没有讨回来吧?” 半晌我微扬唇角,“确实后悔。” 他在我面前半跪下身,一双明眸浅笑吟吟,“来不及了,我要留着性命一辈子赖在你身边。” “不知羞!”我上下打量一番宫远徵,确定他无碍后问道,“那解药的偏性已被你破除了?” “没有。” “那……”我双手撑住软榻,悄悄向后挪动了下身子,作势要离他远一些,宫远徵瞧见我的小动作,眼底笑意愈盛。 “你现在才觉得危险,不觉得有点晚吗?”他手肘撑在膝上,挑眉笑道,“姐姐,你是太相信我了,还是胆子太大了些?”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从袖口拿出一个青白玉瓶,“我之前被凌西芷下过达米叶,事后自己试配过解药,或许可助你缓解……” 说着我又从袖口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倘若这药不起作用……” 宫远徵眼眸微阔,哑然失笑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想害我啊?” “医书上说身体的痛感也可缓解那……” 他显然没想到我真有如此打算,但眸中笑意未减半分,“你当真下得去手?” 我坦然点头,担心他是真的,但倘若他失去理智,匕首也未尝不是一种法子。 “那你不如不来,那偏性发作时只有你能威胁到我。” 宫远徵说着站起身打开了里屋的门,“走吧,我送你回巽风殿,这么晚了别被有心人瞧了去。” 我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没事就好。” “我昨日已经试服过那解药了。”宫远徵背手站在门旁,“知道你会担心,所以特意嘱咐医官告知你今晚服用。” 他迈出屋外,月光下的走廊长身玉立,从年少起宫远徵就总是将万事都思虑周全。 我走到他身旁,抬头望向当空明月,微冷的风拂过眼睛。 宫远徵将手里的冷月刀递给我,“第三关试炼通过后花公子应允我取走的,这刀叫冷月无声。” “给我的?”我接过刀,细细察看了一番。 宫远徵盯着我的侧脸,温柔的笑意浮现唇边,“我铸的刀还尚未取名,你可否帮我取一个?” 我点点头,“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皎白月色下一双人缓缓向长老院走去,亦如儿时那般相伴左右,不曾分离。 第60章 以后当真都不哄我了? 前几日前哨据点来了一批珍稀药材,宫远徵放心不下,遂请命亲自前去押回宫门。 晓风残月,银杏枝头挂雪,静谧的夜色下不时有刀剑相触的声响袭来,刀光剑影闪过地上斑驳的树影,杀气渐起。 巽风殿的大门打开,来人蹙眉不解,云锦长袍的前摆被提起,脚步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刀风直冲而来,带起鬓边的碎发。 “阿徵?”我惊诧道,急忙收起指向宫远徵的冷月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宫远徵的眼眸微侧,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李云祉身上,“你们在练剑?” “徵公子。”李云祉微微颔首,宫远徵淡漠的眼眸轻扫过他脸上,视线又回到我身上。 他将手里的锦盒递给我,神色低落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还没等我接过,又兀自将手缩了回去,长吐了口气道,“我有话想跟你说,我去殿内等你。” 言罢便向殿内走去,也不听我的答话。 李云祉见状抬手拦住走过他身旁的宫远徵,“徵公子,多年不见,不知剑术可有长进,不如陪在下浅过几招。” 论剑术宫远徵远不敌李云祉,但论暗器,他很难从宫远徵手中活命。 宫远徵止了步子,眸中泛起冷笑,轻抬下颏道,“你嫌命长?” 我知两人本就心存敌意,急忙打断,“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先练到这儿吧,云祉。” “徵公子刚从旧尘山谷回到宫门,连日劳碌,待来日再说吧。”话落我上前,当着李云祉的面牵过宫远徵的手腕,向巽风殿走去。 宫远徵跟在我身后,目光落在我握紧他手腕的纤指上。 待我们走进殿内,他薄唇轻启,声音不温不火,“你怕我杀了他?” 我脚步一顿,屏退侍女后转身放开了手,“你现在确实不能杀他。” “姐姐舍不得?” 宫远徵单手背在身后,唇线紧抿,眸光冷了几分。 “你今日怎么不赌气了?”我没有作答,岔开话题道。 按照往常,他定会将锦盒塞给我,而后拂袖而去,独自生起闷气。 宫远徵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片刻低声道,“你不是说了,以后不会哄我了吗?” 想起先前李云祉刚回来时宫远徵吃醋,我确实如是说过。 我眼里泛起柔和的笑意,上前一步耐心解释,“李云祉向长老院说情,我与他的婚事暂且搁置,但长老院提了个条件,是要他与我同修风雪三式和风月三式,尽可能研习风花三式,眼下无锋猖獗,以备不时之需。” “我本来是要提前告诉你的,但这几日你去了旧尘山谷。” 我偏头寻他恼怒的眸子,他躲闪开,仍有些负气,“这就是你之前要找他相商的事吗?” 我点点头,他斜睨我一眼,抱起的手臂终于松开,将手里的锦盒递了过来。 我指尖抚上盒子,宫远徵却没有放开手,小心翼翼瞥一眼我,试探般道,“以后当真都不哄我了?” “那你不要动不动就生闷气不就好了?” “那我就是见不得他天天缠着你嘛!”他蹙起眉头,面露不悦,小声嘟囔,“自我们重逢,我都没能天天跟你待在一起!” 医馆忙碌,他也确实分不开身。 面对宫远徵的“不讲道理”,我哑然失笑道,“天天见面,你终会有厌倦的时候。” “才不会!”他语气坚定,甚至上前一步握住我的小臂,“只有你厌倦我的时候,我珍惜还来不及呢。”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那晚我去探望宫远徵,偷偷给出云重莲放血的伤口尚未愈合。 宫远徵慌忙放下手里的锦盒,紧张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我的袖口上提了几分,一道清晰的疤痕裸露出来,“这怎么回事?” 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解释,见他仔细地察看伤口,急忙编了个借口,“练剑时……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的。” “李云祉这般不知分寸?”他显然有些怀疑,但还是担心那伤口,连忙牵起我的手向外走去,“走,跟我回医馆,给你上药。” “不用了,阿徵。” “不上药会留疤的,你不是最不喜身上留疤吗?” 斡旋江湖归来时我浑身是伤,那时候我跟宫远徵说过甚是厌恶身上的疤痕,他为此研制了许多祛疤的药膏。 “那锦盒呢?”我回头瞥了眼尚留在桌案上的锦盒。 “只是纸鸢风铃和一些解闷的小物件而已,回头再看吧。” * 医馆内宫远徵用木牍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我抬眸瞥见窗口长势颇好的出云重莲,忍不住弯起眉眼。 宫远徵余光瞥见怔神的我,顺着视线望过去,有些不解地说道,“也不知为何,我不在的这几日,出云重莲的长势反而更好了些。” “那当然是我照顾得好。” 他勾唇浅笑,上好药后边收起药膏边说道,“看来你更招它喜欢,那姐姐以后要常来医馆才是。” “那你可要提前跟侍卫下令,否则我是不能自由出入你这医馆的。” 宫远徵抬眸,眼神变得羞赧,“你可真记仇。” “跟你学的。” 他也不恼,只盯着我的眼睛露出羞涩的笑,“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医馆,想什么时候来便来,绝不会有任何人拦你,徵宫同是。” “我如何信你?” 他思索片刻,解下腰间徵宫宫主的令牌递给我,“有了这个,医馆和徵宫,你都可以说了算。” 我接过令牌,上面刻有宫远徵的名字,字迹已有些许磨损,自年少失去双亲后他独担起医馆和徵宫的责任,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年少的孩子。 我拉过宫远徵的手,将令牌放至他掌心,“这令牌的责任太重,我只是希望想见你的时候不被拦在门外。” 宫远徵垂眸吸了吸鼻子,他知道自己年少时总是爱生闷气,而我从不与他计较,心口难免生出一丝悔意。 我见他神色低落,想岔开话头,余光瞥见桌案上的藤条,连忙问道,“阿徵近日在做花灯吗?” 宫远徵平缓了下情绪,微微点头道,“上元节要到了,我想给你和哥哥各做一盏花灯。” 他眼眸忽而莹亮起来,满是期待地说道,“我这次去旧尘山谷,已有许多店家在准备上元灯节,姐姐,想不想一起溜出去看花灯?“ 离开宫门的三年,我们再也没有一起看过花灯,前年他被宫尚角误伤,去年我昏睡了一年,都错过了一起看花灯的机会,听他说起,我倏地也有些期待。 但前几日在宫门遇刺,凶手并未抓到,贸然溜出去,安危恐难预料。 宫远徵看出我的担心,“我们乔装一番,掩人耳目,应该不会引起注意的。” 见他满心期待,我点点头,“那我们便去吧,阿徵。” 第61章 姐姐只能嫁给我 上元节愈近,冷霜悬窗,月色凉薄。 朦胧中冲天的血腥味,刺得人眼眶酸涩,我盯着手里尚在淌血的炽焰刀,久久无法回神。 一片血泊中躺着两人,暗红的血流不住外流,胸口狰狞的刀伤触目惊心。 模糊的视线无论如何也无法凝神,我撑不住身子,跌跪在地上。 血顺着双手滴落在衣裙上,刹那间晕染开大片的血污。 眼泪顺着眼角不时掉落在枕头上,我难以从梦魇中逃脱。 薄被上的纤指收紧,我拼命挣脱可怖的梦境,却好似被绳索困在原地,怎么也无法清醒。 自还魂后,此梦已出现过数次,每一次都令我身心俱疲,泪流不止。 “冷商!”感觉到微凉的气息靠近,身子被晃动少许,“冷商,醒醒!” 眼窝的泪顺着下颏坠落,我惊恐地睁开眼,面前的宫远徵焦急不已。 我终于得以抽离梦境。 几乎是下意识,我掏出枕头下的匕首抵在他颈间,呼吸尚未平复,我大惊失色,口中喃喃道,“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你在说什么,我是阿徵,冷商。”宫远徵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颈间的刀刃,满眼只想安抚我。 “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害……”我倏地噤了声,酸胀的喉咙像是突然被攥紧。 宫远徵抬手拂去我脸上的泪水,将我拉进怀里,“你没有杀害谁,你到底做了什么梦,会难过到如此地步?” 听到他的话,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看不清……” 我撒了谎。 医馆繁忙,偶尔数日不见,宫远徵便会在夜间抽出几个时辰,跑来巽风殿,但他也只是藏在银杏树上浅眠,并不会打扰我。 今晚他心神不宁,便坐在了窗下,想着能离我稍近些,夜半听到我在梦中挣扎的呓语,这才破例翻窗进了殿内。 匕首掉落在地上,宫远徵背后的衣襟被我抓出褶皱,眼泪浸湿了他的肩头。 他任由我抱着,不时抚抚我的后背,“没事了,我在这儿,别怕。” 少年已不似从前,挺阔的双肩支撑住了我慌乱的心神。 是这些年独自面对生离死别中不曾有过的慰藉。 每次从梦境中抽离,我都仿佛被剥离了灵魂,窒息的痛感蔓延胸腔,久久无法平息。 可在他的怀里,心神可当即安稳下来,我舍不得放开手。 “阿徵……” “嗯?”宫远徵偏头吻了吻我鬓边的碎发,似是安抚,“怎么了?” “你……今晚能留下来吗?” 他明显一怔,随之吞吞吐吐地说道,“留……留……留下来?” 宫远徵僵直地躺在榻上,牵着我的掌心沁出薄汗,耳边是我均匀的呼吸声。 “阿徵,睡吧。”我轻声说道,似是呓语。 他嘟囔一声,“我怎么睡得着呢……” 宫远徵偏头见我紧闭双眼,抬手抚了抚我的眉心,“你连日来一直被这梦境困扰吗?” “嗯。” “怎么不告诉我?” “医馆那么忙,不过梦魇,没什么。” 实则每次惊醒,我都不敢面对他。 “不过现在好似也无需担心了?” “为何?” “我好像找到了这梦魇的解法。” 今晚当他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我竟从未如此希望抱紧他,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心酸无奈。 宫远徵侧起身子,替我拉了拉被角,“什么解法?” 我也侧过身,盯着他莹润的墨眸,“你就是解法。” 他闻言一怔,双耳迅速升起绯色,片刻抬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该不会染了热病,烧糊涂了吧。” 我拍开他的手,平躺回榻上,“不过只这一次罢了,日后这梦境若再出现,还是难逃一劫。” 他忽而正色,月光遮住了半张脸,半晌徐徐开口道,“那你嫁给我。” “我已经及冠了。”宫远徵紧盯着我补充道。 我余光偷瞄一眼他红透的脸,“你……你才烧糊涂了呢!” 说着急忙侧过身子背对他,扯住被角掩饰慌张的心跳声。 没想到他竟按住我的肩膀,迫使我平躺回榻上,宫远徵倾身,视线相触,他几欲开口,却始终平复不了错落的心跳。 “你从前可答应过我不嫁给别人的!” “那我也没答应你,一定会嫁给你啊,我孤独终老不行吗?”我撇开视线,嘴硬道。 “你……”他气结,面色涨红,重新躺回我身边,半晌略显委屈的声音传来,“达米叶那次是你先吻我的,现在也是你让我留下来的。” 我眨了眨眼,竟有一种调戏了良家少年还不负责任的感觉,“你怎么说得跟我欺负了你一般?” “难道不是吗?”宫远徵冷哼一声,眸中泛起涟漪。 似乎他也没说错。 “你才是轻薄了我,然后想不了了之!” 我偏头看他,宫远徵向一旁挪了挪身子,眉峰轻蹙,看上去颇为委屈。 “那我考虑考虑?” 终是少年,他立即侧过身子,唇边染上笑意。 “姐姐说话可作数?” “当然。”我避开视线。 宫远徵抬起手腕,月光下的花绳披上一层薄薄的灰,“那姐姐以此起誓,你只能嫁给我!” “哪有这个道理?我只是说我考虑考虑,并没有允诺你。” 我拉下他的手腕,他反握住我的手。 宫远徵充耳不闻,语气里甚至多了一丝蛮不讲理和威胁,“我不管,姐姐一定要嫁给我,只能嫁给我!” * 阴暗的羽宫地窖,烛火明灭,墙上落下两道人影,宫唤羽的咳嗽声不时传出,“令你找的徵宫下人有消息了?” “是。”来人凝眸答道,“正在赶来宫门的路上。” “宫冷商和宫远徵上元节的时候或许会溜出宫门,这是眼下难得的动手时机,上次让她侥幸逃过一劫,这次切莫错过。” “我知道。” 宫唤羽的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你该不会心软吧?” “她死,我才有活路。” “你跟从前……不一样了。”宫唤羽站起身,唇边满是戏谑,“如果没有远徵弟弟,你或许会得到你想要的。” “怪只怪你爱错了人。” 第62章 触动心弦 自宫远徵知道我时常陷入梦魇,夜间来巽风殿便愈发频繁了,但他还是只坐在窗外廊檐下,默默陪着我。 他尝试着改进了我安神汤药的方子,让我夜里得以睡得更安稳些。 天亮后我只要闲来无事便陪他回医馆,分别多年后我们久违地过了些宁静的日子。 山间小路,溪流浅浅。 每走到崎岖之地,宫远徵便抬起手腕,搭住我的手。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指尖有些许划痕,“阿徵,你的手怎么了?” 宫远徵余光瞥一眼,“采药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无碍。” 我翻过他的掌心,指尖抚上那几道割伤,“我帮你做花灯吧?” 他眸中泛起一丝羞涩的笑意,轻轻抽回手,知我已看破他的谎话,“不用,已经差不多做好了。” 宫远徵凑近我耳边,低声道,“上元节一定要和我出去看花灯,姐姐!” “好。”我继续向前走去,目光柔和下来。 前几日去角宫用午膳,宫尚角听说此事后决定暗中加派人手保护。 上元当日,晚樱将自己出宫门的衣服给我换上,开门时宫远徵已等在屋外,院子里昏黄灯火的光亮映在他满是笑意的墨眸中。 彼此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的常服上,他走到我身前笑道,“今日没有徵公子和商二小姐,只有宫冷商和宫远徵。” 我点点头,见他手里提着灯问道,“这是给我的?” 兔子灯做得精致巧妙,他当是花了不少心思,“喜欢吗?” “喜欢。”我来回打量花灯,爱不释手,上一次接过他亲手做得兔子灯还是五年前的上元节。 沿街十里长灯,处处灯火相映,轻柔的丝竹声不时从茶楼酒肆传出。 花影缤纷,尽是繁华热闹。 宫远徵左手提灯,右手背在身后,身旁的我手里抱着他早就备下的手炉,街上人来人往,他不时抬起右手为我隔开拥挤的人潮。 “阿徵,以后也一起看花灯吧。” 我盯着他含笑的眼眸,缓缓开口道。 街上追逐玩闹的孩童在人群里掀起一阵喧嚣,“快来这边!这边有冰糖葫芦!” 人流涌过来,宫远徵的手虽护在我身后,但还是难以阻止拥挤的人群推着我向前倒去。 “小心!” 鬓边落下清冷的呼吸声,宫远徵的手稳稳揽住我的腰,如鼓心跳声和他发上的铃铛声传向我的心口。 他将我护在怀里,柔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指尖抚上他的肩。 片刻流动的人潮让出了些空间,我扶住他的肩想退开身子,温热的呼吸刚离开我耳畔,腰间的手再次收紧。 猝不及防,我再次跌进他怀里。 他清亮的眼眸混入街灯细碎的流光,少年低沉的声音轻轻吐露藏匿已久的心事,“以后每一年的上元节,我都会陪你看花灯。” 闻言我抬手环住他的腰,宫远徵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忽而让我有些眼酸,走过了这么多年,还好我们仍在彼此身旁。 “好,我也会一直陪着阿徵。” 街上的喧闹蓦地归于平静,这一刻我好似听到了这些年他不曾开口的那些话。 宫远徵压下眸中的涟漪,他又抱紧了些,将这些年承受的别离全部化解在这个拥抱里。 即使牵绊,这一世也惟愿常伴彼此。 熙攘人群走过,宫远徵的衣角忽然被拽了拽。 他松开我,略有不满地看向手边的小姑娘,那孩子一见宫远徵凌厉的眉眼,本就水光盈盈的眸子愈发委屈。 对视片刻,她忽而抿嘴大哭起来。 “你别这么凶。”我轻轻推开他,在小姑娘面前蹲下身,“别哭别哭,哥哥不是故意的。” “我哪里凶了?”宫远徵抱臂嘟囔一声。 见那孩子越哭越凶,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抬眸看向他,“给她道歉。” 宫远徵指了指自己,“我给她道歉?” 我握住他微凉的指尖,拉他也蹲下身,“快点,哄小孩儿的嘛。” 难得温存的拥抱被打断,宫远徵不情不愿,“哪里冒出来的小鬼,没眼力见儿……” 他瞥一眼我,抱臂撇了撇嘴,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 小姑娘一听竟真的止了哭声,抽抽嗒嗒地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呀,你娘亲呢?” 那孩子抬起娇嫩的手指了指我,“娘亲。” 宫远徵的眼睛陡然睁大,错愕不已,当即拉住我的手腕站起身,“你别胡说啊!这个姐姐还没成亲呢,怎么会是你娘亲呢?” 小姑娘见他语气不善,嘴角微微下垂,作势又要哭起来。 宫远徵见她委屈的模样,手足无措地摆了摆手,“你别哭,别哭!” 他余光瞥见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立即说道,“哥哥给你买冰糖葫芦,求你别哭!” 我见他一副无奈的样子,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勾唇笑道,“你是不是找不到娘亲,认错人了?” 小姑娘抽噎两声,向旁边挪动一步,抬手指了指我身后的方向,“我娘亲在那儿卖花绳。” 原来她方才指的并不是我,只是因为不够高,才让我们误以为她把我错认成娘亲了。 “那你拽我衣服作什么?”宫远徵不解。 小姑娘机灵地偷瞄一眼远处的娘亲,凑近我们身旁悄悄说道,“我想吃冰糖葫芦,但我身上只有一个铜板,还差一个铜板,娘亲说糖吃多了,牙会掉光的,不肯再给我一个铜板。” 她委屈地低下头,小声嘟囔道,“哥哥可以借我一个铜板吗,我可以让我娘亲给你们编花绳,当作回报。” 宫远徵与我对视一眼,忍不住轻笑一声,他一边从钱袋中取铜板,一边说道,“你娘亲说的对,糖不能吃多。” 他将铜板放在小姑娘的掌心,“不过今日是上元节,去买你喜欢吃的糖葫芦吧。” 小姑娘买到糖葫芦后开心地道谢,我笑着回眸时宫远徵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来。 “你不是也偏爱甜食吗?” 华灯下他青袍玉立,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拿着冰糖葫芦。 我怔然地望着他,心底忽而有一种无法触摸的无力感。 “冷商?”宫远徵见我不语,上前一步。 我没有接过糖葫芦,而是握住他的手,倾身尝了一口,“嗯,好甜。” “哥哥,姐姐,你们快来呀,我娘亲会编漂亮的花绳!”小姑娘已跑回娘亲身边,站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 我压下心底的不安,牵起他的手,向小姑娘走去,“走,阿徵,我们也去编一条新花绳吧。” 宫远徵垂眸盯着我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温柔的笑意落在唇角。 街边酒肆的二楼,两道身影隐没在花灯光亮的背后。 “都准备好了吗?” “公子放心,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您下令。”侍卫余光落在街中央,我正牵着宫远徵的手向前走去。 斗笠的黑纱遮住了那人阴狠的神情,袖口下攥紧的双手,青筋暴起。 第63章 我此生定不负她 女客院落,徵宫的侍女将锦盒放到宫絮羽面前,“絮语小姐,这是徵公子让奴婢拿给您的。” 宫絮羽垂眸盯着锦盒,徐徐打开后一朵出云重莲出现在眼前,“徵公子可还有说什么?” 侍女垂下头答道,“徵公子说感谢您的相助,这朵出云重莲是答应您的条件,自此以后……两清。” 宫絮羽唇边落下清冷的笑,挣扎的情绪在眸中若隐若现,还不等她回话,身旁的侍女栀夏怒道,“两清?天下谁人不知我们小姐已经是徵宫随侍了,这女子的名声,徵公子要怎么两清?” 徵宫侍女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垂头听着栀夏的数落。 伤感落在宫絮羽眉间,她抬手打断道,“回去告诉徵公子,他不让我进徵宫,我们旁系也绝不会让他的心上人坐上徵宫夫人的位子。” * 待我和宫远徵走到编花绳的摊位前,小姑娘将手里的糖葫芦高高抬起,“娘亲,这个哥哥买给我的,你给他们编条花绳吧。” 那妇人眉眼含笑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你呀,真是贪吃。” 她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了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她很可爱。”宫远徵眉眼柔和下来,小姑娘似乎也不怕他了,她悄悄躲到娘亲身后向宫远徵做了个鬼脸。 “少爷和少夫人是想编花绳吗?情缘花绳,能保爱情美满、夫妻和顺。” 我和宫远徵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常服,那妇人笑道,“两位一看就并非寻常人家,身边没有护卫,定是在这上元节偷偷溜出来的。” 我抬手刚要解释我们并非夫妻,宫远徵兀自拉出红绳说道,“编两条吧,有劳。” 他余光向身旁偷瞄一眼,暗自勾起唇角。 妇人手脚麻利,打量一眼我们的手腕,便知花绳合适的尺寸,“二位要戴新的花绳,可将原本的花绳在我这炭火中燃尽,算是将过往的灾祸了结。” 宫远徵接过我解下的花绳,和他的那条一起落于烧红的炭火中,种种回忆浮现眼前,那些痛苦的过往顷刻便化作了灰烬,他将我的手拢于掌心,悄悄收紧。 花绳结到一半,我开口拦住了妇人,“等一下。” “阿徵,把你的短刀给我。” 宫远徵不知我要做何,但还是解下腰间的短刀递给我。 妇人见我抬起发丝,斩断少许,心下便知晓了我的用意。 她没有立即接过那缕青丝,反而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我和宫远徵,半晌眸中流露出些许触动。 “夫人可想好了?一缕青丝一缕魂,传说女子的青丝可为心爱之人抵挡灾祸,但倘若被辜负,烧掉了这花绳,你会陷入万劫不复的。” 宫远徵闻言一怔,他平时极少出宫门,并不知晓这些坊间的传闻,我也是在随宫尚角斡旋江湖时偶然得知的。 他当即拿过我手里的短刀,将自己的发丝也斩断了少许,递了过去,“那编在一起吧,我此生定不负她。” 双手趴在桌边的小姑娘探出脑袋,唇角还挂着少许糖渍,“娘亲,夫子说夫妻结发,白头偕老,那哥哥和姐姐是不是可以永远不分离了?” 妇人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错,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宫远徵闻言耳尖泛红,紧牵着我的手沁出薄汗,他向小姑娘眨了眨眼,而后蹲下身说道,“以后只要我出宫门……” 意识到说错了话,他立即改口道,“以后我若再来这条街上,还请你吃冰糖葫芦。” 小姑娘一听蹙起眉头,“不,哥哥,我夏天就不想吃冰糖葫芦了,我想吃李伯伯卖的冰软酪。” 宫远徵轻笑一声,“行,你把想吃的都告诉我,我给你买。” 狡黠的笑意浮现在小姑娘眼中,她抬起头望向我,“哥哥是想让我把这条街上好吃的东西都告诉你,便于买给姐姐吧?” 被识破心思的宫远徵羞涩地摸了摸后颈,“才不是,是我想吃!” 小姑娘指了指他手里的冰糖葫芦,“这是姐姐吃的,你一口也没吃,你根本不喜欢吃甜的,骗人!” 我看着他们一来一回的模样忽而对以后的日子有了些许期待,但想起先前与长老院的约定令我眉间涌上些许怅然。 我和宫远徵的亲事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念想,能守在彼此身边已该知足。 街上的舞龙舞狮浩浩荡荡而来,行人避让,拥挤的人群再次袭来,人声鼎沸。 宫远徵起身接过妇人编好的花绳,刚要转身替我系上,便听小姑娘喊道,“哥哥,姐姐往那边去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宫远徵望见了人流中我的背影,他向妇人道谢后急忙追着我的身影向前走去,但街上人流如织,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些人群。 “冷商!” 被人潮推动着向前,他始终无法追上。 一路跟着背影走进一条小巷,街边的落叶被冷风吹起,没有了花灯的光亮,见她一路疾行,借着月色,宫远徵觉察到异样。 冰糖葫芦从他指间掉落,跌进尘土里,宫远徵指尖抚上腰间的佩刀,眸光冷沉下来,“冷商呢?你是谁?” “徵公子好眼力。”那人与我着装无异,回眸时容貌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宫远徵一心寻我,无心与她纠缠,就在他转身要走时街头巷尾出现了数名杀手,皆身着夜行衣,刀光在月色下森冷一片。 宫远徵提起刀,“不想死就别挡路。” 我被涌动的人群挤到街中央,四处寻宫远徵的身影时见他向前走去,刚要追上去,一把刀忽然抵在腰间,“别说话。” 眼睁睁看着宫远徵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我内心焦急不已,“你想干什么?” “商二小姐,有人买你的命!”狠戾的冷笑浮现于斗笠下,我指尖悄悄将袖口里的暗器攥牢。 那是在宫尚角嘱咐后我事先备下的,毕竟前段时间的刺客还尚未寻到。 “他们答应给你的,我出双倍。”我冷静周旋。 “我已答应雇主,再收二小姐的钱有违江湖道义。”他冷笑道,“二小姐只能认命了。” 卖花灯的商贩正推着车子走来,腰间的刀尖靠近,我蹙眉低吼道,“等等!” “冤有头债有主,我总得知道自己死于谁之手吧?” “雇主未留下身份,对不住了。” 话落花车正好擦过身旁,我瞅准时机利落抓住车栏借力回身,他手中的刀在我手臂划下一道血痕。 暗器从袖口掷出,直入杀手咽喉,一口鲜血仰天喷出。 人群发出惊恐的叫喊,“杀人了!” 第64章 我把命还给你 被喊声惊吓的人群四下逃散,惊呼声和孩子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四面八方飞身而下数名杀手,将我围在街中央。 买凶之人似乎誓要将我斩杀于上元节不可。 冷月无声,鬓边碎发被风带起,我双眸冷凝,心下对此时宫远徵的处境生出一丝不安。 年少与宫尚角斡旋江湖的记忆涌上心头,除了斩杀宫流商,我的刀尖已许久没有沾过血。 我抬起冷月刀,淡漠的眼眸流露出久违的杀意。 人在江湖,杀手当然也知晓彼时手段狠厉,杀伐果断的商二小姐,他们犹豫着不敢轻易上前。 宫门的护卫从四面八方赶来,双方层层对峙,针锋相对。 “杀了她!”酒肆二楼一声令下,随即刀光卷起数道残影,我率先出手。 长剑寒光闪烁,如毒蛇一般直击要害,不留情面,我抬刀相抵,紧张肃杀的气息蔓延整条街。 五人之内我尚可留他们一条命,但此时杀手数量明显高于我所能掌控的范围,我不再手下留情,冷月刀染上鲜血。 但与此同时,杀手的攻势也愈发迅猛,每一次刀剑的碰撞都激荡起强大的气浪,他们内力深厚,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宫远徵的情况似乎更糟,他身上已留下数刀伤痕,额间发丝微微凌乱,唇角渗出暗红。 不等他喘息,冷冽的剑光再次斩下,宫远徵猛然回旋,单腿横扫,才勉强得以脱身。 我和宫远徵走散后宫门护卫也不得不分成两拨,宫尚角下令让黄玉侍前来保护,但即便如此,面对江湖上的顶尖杀手,节节败退的侍卫们不断倒下。 宫远徵的暗器不断击中杀手,但仍难以抵挡攻势,对方显然做了充足准备。 长街上,我回身时混战的人群中黄玉侍已寥寥数人。 青剑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在我抵挡前方三人时带着决然之气刺向我,剑影落在眼尾,我微微侧身,剑锋刺穿我的右肩,与此同时我的刀刃划破了那人的咽喉。 殷红的血喷薄在脸上,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炙热的双眸泛着血光。 温热的血流顺着我捂住伤口的指缝渗出,簌簌风声,吹灭了不少花灯,长街的灯火暗淡下来,街两旁的酒肆二楼出现许多持弓的黑衣人。 灯火阑珊,远处的安澜河对岸出现了宫远徵的身影。 所有的箭镞皆瞄准我,几乎是下意识,所剩的黄玉侍随着弓箭一齐涌向我在的地方。 冷月刀挡下数箭,我呵斥道,“别过来!” 血腥味弥漫咽喉,尽管我用尽全身力气制止,他们仍旧不管不顾地持刀抵挡飞来的箭羽。 此次前来保护的黄玉侍,很多人都曾随我和宫尚角斡旋江湖,他们皆立下血誓,抛弃生死,忠心护主。 二楼的箭羽一刻不停地落下,刺破长夜的静默,黑云隐匿了月色。 “走,二小姐!”一名黄玉侍将我推进街边的巷口。 他们满脸血色,守在巷口,替我断后,“快走!” 我退后两步,不顾一切地向街尾的安澜河跑去,心想杀手的目标是我,也许我离开会分散一部分攻势。 随着我身影的消失,弓箭声果然止了。 身后的屋檐上翻上数名隐匿在夜色中的黑衣人,跟着我一路疾行。 宫远徵站在高桥之上,乌云退去,一轮弯月映在他身后。 “阿徵!”直至我的身影出现,他的唇边才泛上一丝惨淡的笑意。 他身上的衣衫血色尽染,满手鲜血,身上的伤口狰狞可怖,似乎已无力再向我走来。 我发髻散乱,眼底是吞噬理智的痛意,用尽全身力气向他跑去。 指尖就要触碰到他时身后的长剑刺破冷风狠戾而来。 宫远徵大惊失色,立刻握住我的手臂拉到身后,手中的佩刀毫不犹豫地刺中对方,自己胸口却生生受下了一掌内力。 他呼吸一滞,眸光沉静下来,身子向后栽去,翻出桥栏。 我本能地拉住他的手臂,力量悬殊令我跌倒在地,腹部狠狠地撞向桥墩。 “阿徵……”我双手握紧他的手臂,右肩的伤口涌出暗红,血滴顺着手臂不住下落。 宫远徵的脸上出现几滴鲜血,他见我肩上衣裙已被血污浸透,一瞬红了眼眶。 四年前的风川崖,宫远徵曾无数次悔过当初自己为何没有抓住我的手。 那段记忆就像是浸了毒液的藤蔓将他紧紧困在原地,随时都会陷入钻心刺骨的痛苦中。 “放手,冷商……”他嗓音充斥血腥,沙哑不清。 我摇摇头,眼泪与脸上的血混杂在一起,“不……” 安澜河直通城外,相当于旧尘山谷的护城河,其河底地势复杂,深不见底。 之前常有在岸边浣衣的妇人和玩闹的孩童无故消失,坊间诸多传言,连熟悉水性的打渔人都不敢轻易下水。 百姓祈祷平安无灾,安澜一名才因此得来。 宫远徵见我肩头血流不止,呼吸急促,脸色已苍白不已,用尽全力挣开了一只手。 紧接着便抬手去掰我泛红的指尖,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挣开,我的指尖似要陷入他的血肉一般紧紧擒着他的手腕。 不知是否还会有杀手出现,他不想拖累我。 “不要,阿徵,求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拼命阻止,眼泪落在他眼尾。 他盯着我的眼睛,眸中似是不甘,也似是绝望,带着几分苦涩开口道,“冷商,就当是……当年将你打下风川崖的惩罚。” 我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颈间的血络因为用力而涨红。 “我把命还给你……” 闻言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宫尚角的话回荡在耳边,“你自戕过的啊,阿徵,你已经还给我了……” 破碎的哭声里满是乞求他不要放手的呜咽,我的指尖已将他的手腕抓出红痕,“我什么都没有了,阿徵,别放手……” 宫远徵已全然攥住了我的指尖,泪水退去,他眼底漫上一层悲凉。 明明编花绳的妇人说过,烧掉的那条花绳会了结过往的灾祸。 明明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明明相爱,我们为什么还是会走散。 “对不起……” 桥下数名杀手倒在血泊中,李云祉的脚步刚踏上桥顶,宫远徵放开了我的手。 “阿徵!” 我双目尽是血色,指尖落空的同时心似乎也同他一起向安澜河坠去。 胸口窒息的痛感蔓延全身,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只想下桥救他。 李云祉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衣袖,“冷商,你受伤了,你不能下去!” 我已全然听不到任何声响,只一心挣开李云祉的手,“放手!” 他不顾我的挣扎,双手抓紧我的双肩,眼眶赤红,“你这样救不了宫远……” 冷箭划过月光,呼啸破风,下一刻直入李云祉的胸口。 我惊诧地看着他跌跪在面前,噬心腐骨的痛感让他眸光颤动,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而绝望,“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 第65章 落雨满地,此生惟你 五年前的风川崖边,碎石子不住下落,寒风吹枯草。 宫远徵双目腥红,眼底翻涌着怒火,子母刀的刀尖落在我的胸口外两寸,“你是无锋的人?” 他一步步上前,阴鸷目光渗着寒意,如若不是眼尾还残存着清晰的泪痕,我甚至无法认出眼前全然陌生的宫远徵。 “娘亲一直待你如己出,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只能慢慢后退,直至脚后出现万丈深渊,“不是我,阿徵,我没有杀害瑜夫人和老宫主!” 他唇边忽而带上讥诮的笑意,惨绝的面容叫人觉得阴恻,“你心里的人……” 李云祉和我在商宫的对话回荡在他耳边,“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弟弟,除了阿祉,别无他人。” 一种说不出的酸痛从心口蔓延而上,宫远徵浑身透着一种偏执的病态,眼眸渐渐浑浊不清。 “戏耍哄骗我,可有过一丝不忍和心疼?” 被背叛的无力感将他裹挟,宫远徵唇边的笑意慢慢凝结,眼神里染上破碎的泪光。 我蹙眉不知他为何口出此言,可刀尖已抵上胸口,身后退无可退。 我抬手抓住子母刀,血流顷刻顺着指尖涌出,“我从来没有骗过你,阿徵。” 他宛如听到什么笑话,上翘的眼尾发红,“我可以把命给你的,为什么伤害我的双亲啊?” 那比将他千刀万剐还令他痛苦百倍。 他紧紧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脑海中疯狂叫嚣的杀戮令他持刀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往昔的回忆克制着他将刀尖抵进我心口。 血滴一直在下落,映在宫远徵模糊的视线中,他的理智全然崩塌。 刀掉在地上的同时,我的胸口重重落下一掌,那一刹那,我全然无法相信,他竟真的要杀了我。 眼前的水汽氤氲上来,我坠下悬崖,下意识伸出的手也落空了,什么也没有抓住。 同时落空的还有眼尾迢迢下坠的眼泪。 “阿徵!” 我从梦魇中惊醒时泪水划过脸庞,耳边的风声好似还未停止。 难怪三年后再见他,我握住刀刃时眼睛蓦地发酸。 窗外冷雨淅淅沥沥,水汽从尚未完全合上的窗口扑进来,凉意通沁。 原本趴在榻边双目失神的晚樱,听到我的喊声,眼眶陡然酸涩,她向门口喊道,“莫山先生,二小姐醒了!” “二小姐……”她指尖在隐隐发颤,抬起手却不敢触碰满身伤痕的我。 长发垂落肩头,我面色冷白,浑身的痛感后知后觉。 我强撑着手臂,侧起身子,拉住晚樱的袖口说道,“徵公子……” 喉间的胀痛令我几乎无法发声,我盯着她红肿的眼睛,眼泪簌簌下落。 晚樱知晓我要说什么,她低下头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快说……”我抓紧她的手勉强坐起身,莫山先生急匆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侍女。 他见我肩头的伤口渗出血不由得变了脸色,“风长老,你快躺好。” “徵……公子呢?”我艰涩开口,眼里的急切令莫山先生不忍开口。 晚樱跪下身,声音里压抑着哭腔,“徵公子已在安澜河找到,但恐怕……” 我掀开被子,晚樱抓住我的手臂阻止我出去,“二小姐,您别去了……” 莫山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老朽无能,但徵公子恐怕真的回天无力。” 他见我下榻,也跪下了身,“您不能去,风长老,你自身气血虚弱,现在不能以血相救,会危及性命的。” 我蹙眉看向莫山先生,只见他的余光瞥向门外,回眸时悄悄向我点了点头。 我一怔,当即会意,“医馆还有一朵出云重莲,我用血滋养过的,此时应可用作药引了。” “那朵出云重莲被徵公子给了絮羽小姐。”莫山先生答道。 不知情的晚樱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絮羽小姐一直守在门外,说只要您醒了,她便求见。” 我出现在徵宫院内时众人的眼神颇为复杂,宫尚角眸中满是愧疚,自责自己没有早点赶到,没有再多派一些暗卫。 宫紫商见我和持伞的晚樱手里皆没有出云重莲,眸光灰暗下来。 宫尚角走过来,身后的金复急忙撑开伞。 “冷商……”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令人心碎的哀意。 “我心甘情愿舍弃自己,还望尚角哥哥成全。”我倾身行礼,月长老不忍听下去,侧过身子遮掩泛红的眼眶。 方才巽风殿,殿门打开后宫絮羽站在廊檐下,她面容清冷,自我醒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她。 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心底的疼惜一点点的向上翻涌,她苦笑一声,向我行礼道,“风长老。” 她身旁的侍女栀夏手里正握着一个锦盒,此行目的昭然若揭。 宫絮羽将手里的婚书徐徐展开,“只要您署名,这出云重莲便归您。” 我向前迈了一步,右肩袭来的痛意令我蹙起眉头,“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远徵呢?” 之前在医馆见面后我确定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宫远徵身上,不知为何自我还魂后她一反常态,一门心思要进入徵宫。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声线却很不稳,“徵宫夫人的位子是多少旁系女子求而不得的。” 宫絮羽直视着我的眼睛,用力攥了攥手,一字一句说道,“我与她们并无不同。” 冷雨夹杂着沁骨的凉意吹入廊下,好似起了薄雾轻烟。 晚樱小心翼翼地瞟一眼我惨白的脸色,紧抿唇角,拼命压下心底的怒意。 我上前一步接过婚书,晚樱忍不住轻唤道,“二小姐……” “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鸾笙锁竹叶,凤管合娇花。”我默默念道。 这么美好的祝词,我也曾期盼过,可惜浮生梦华,一念成妄。 在宫絮羽和栀夏错愕的神情中,婚书在我手里碎成两片,飘落在地。 “风长老,您这是做什么?”栀夏焦急喊道。 她上前刚要拾起,我缓缓抬脚踩住了地上的婚书。 宫絮羽见状垂眸摆了摆手,“风长老舍弃自己救徵公子,难道不怕他日后辜负于你吗?” 宫远徵在桥下放开了我的手,我们此生的情与仇已经一笔勾销。 “那便是他的选择,至少此刻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 我迈步踩过已浸湿雨水的婚书,漠然地走到宫絮羽身旁,低声说道,“抢来的东西是要还的,难道你想用一辈子的人生来还吗?” 余光里宫絮羽的神情有所松动,她没答话,用力眨了下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落雨不止,油纸伞上一片荒凉。 宫尚角摇了摇头,避开我的注视,“远徵弟弟不会同意的,我也不能应允。” 他比任何人都期盼我与宫远徵相伴此生,自从上次斩杀异化之人之后,宫尚角再也无法接受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以命相救。 我眼中浮现点点宽慰的笑意,“当年我初次跟随你斡旋江湖,你问我怕不怕死?” 宫尚角仓促地别过脸,眸中倒映着水色,半晌回道,“你说不怕,因为你了无牵挂。” 我点点头,垂眸时眼泪砸在地面雨水的浮光里,“我现在也不怕死,因为我有所牵挂。” 隐匿在人群里的宫唤羽暗自勾了勾唇,费了如此心思终于可以除掉我,他眼中流露出得逞的快感。 第66章 我嫁人了? 柔光透过窗户,带着斑驳树影落在丝绒里衣上,胸口的金线昙花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我缓缓睁开眼,心下暗自松了口气,一切合乎所想。 但入目是陌生又熟悉的陈设,我眸中划过一丝不解。 徵宫正殿,意识到自己此时所处之地,我撑住身子慢慢坐起身,右肩的伤口尚有些许痒意。 全身的痛感已消失了大半,一切突然好不真切。 我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衣,不是平时所穿的样式。 余光里一抹流光溢彩的正红分散了注意,偏头望过去,床边的衣桁上竟挂着一件昙花云纹罗锦嫁衣,庄重典雅。而红纱帐缠绕的梳妆台前则摆着一顶华贵的凤冠,双鸾点翠步摇精美独特,赤色宝石镶嵌金丝。 烛台上的红烛已燃尽,崭新的绣花绸缎薄被浸润着花香,整个房间都铺上了红锦地毯。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嫁人了?!” 可记忆还尚停留在遇刺那晚的徵宫正殿。 烛火旁,人光影破碎。 我抬手抚了抚宫远徵鬓边的发丝,腕间系着新编的花绳,心里暗自庆幸。 殿外隐约有哭声传来,雨声混杂其间,平添几分冷寂。 我拿起他枕边的短刀,刀鞘滑开,幽冷的光落在已无情绪起伏的眼眸中。 鲜血顺着我攥紧的掌心滴落在宫远徵苍白的唇上,泪水从他眼尾滑落。 他说“姐姐一定要嫁给我”。 他说“我此生定不负她”。 他说“我把命还给你”。 尤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极为罕见地下了场大雨,整个旧尘山谷雷声滚滚,那日宫远徵倏地要拉着我淋一场雨。 脚踩浅浅的水洼,溅起透亮清澈的水花,锦袍浸湿也全然抵挡不住他的兴致。 萧瑟的冷雨里,少年发间的小铃铛清脆作响,眼睫上温顺地附着雨滴,明媚的笑容如山间明月,晴日白雪。 惊鸿入眼,我一直深深记在心底。 而后我感了风寒,大病一场,他被瑜夫人狠狠地数落了一顿,老宫主一气之下,罚他跪了三天祠堂。 此时的徵宫院内,树梢微微晃动,雨丝飘落,一如那日。 我倚在榻边,紧握着宫远徵的手,沉沉睡去。 回过神后,我有些无措地掀开薄被,走到衣桁前,看着华美的嫁衣,全然不记得眼前的一切。 正殿的大门被打开,“咣当”一声,铜盆落在地上,水溅得到处都是。 “夫人!您醒啦!”侍女惊呼出声,她急忙迈出殿外,高声喊道,“晚樱,你快来!夫人醒了!” “夫人?”我诧愕地看着正站在门口张望的侍女们,她们腰间均系着红绸,头戴朱红簪花。 徵宫好似刚举办过一场盛大的婚仪。 晚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双眸积聚起泪水,“二小姐,您总算醒了!” 她跪下身向我行礼,门外的侍女也随之跪下身,齐声唤我“夫人”。 我往后退了半步,绷直了身子,半晌抬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晚樱道,“这怎么回事?” “她们为何唤我夫人?” “二小姐,您是徵公子的新娘呀,她们当然唤您夫人了。”晚樱见我面色微微泛红,满眸喜色。 我心神恍惚,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片刻抬手拉起衣袖,狠狠地在手臂上掐了一把。 竟然不是梦? 晚樱猛地拉过我的手,见白皙的肤色青红一片,心疼地抚了抚,“您这是做什么,二小姐。” 她急忙拉起自己的衣袖,“您掐奴婢就是了。” 我拉下她的衣袖,颇为不解地说道,“我嫁给徵公子了?” 晚樱用力地点了点头,一瞬展颜道,“是呀,小姐。” “我昏睡了多久?” “快十日了。” “徵公子。”殿外的侍女们恭敬行礼,声落宫远徵急匆匆地迈进正殿。 他看见我的一刹那,眸光当即明朗,嘴角慢慢挑起一个笑容,紧接着眼眸又泛起委屈。 “你再不醒来,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他低哑的嗓音传入我耳中,恍若隔世,我已落入宫远徵怀里。 我抬手圈住他的腰,熟悉的药香莫名令人心安。 晚樱唇角抿笑,连忙低下头,悄悄退出正殿,合上了门。 “没事了,阿徵。” 宫远徵怔了一下,心口炽热的心跳声传来,他收紧怀抱,下一刻温热的泪落在我肩上。 我抬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宫远徵柔声的呢喃传来,“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我嗯了声,在满屋胭脂红的点缀中相拥,有一种刚成婚不久的错觉。 “但是……”半晌我双手抵在他胸口,硬生生拉开半分距离,疑惑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的?” 宫远徵下颏还挂着泪,脸色一瞬绯红,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 徵宫药房,宫远徵跪坐在榻上,时不时地抬头偷瞄一眼我愠气的神色。 我抱臂冷声道,“你明知我肯定会醒过来,还去长老院请旨求娶?” “我想这是短期内难得的机会了。”他心虚地撇了撇嘴,声音越来越轻,“要不是误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长老院怎么会轻易答应呢……” 巽风殿遇刺那晚,我和宫远徵推测对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商议后故意让莫山先生告知众人,我的身体若取血救人,至多只能救一人,否则会危及自身。 实则根本没有严重到如此地步,宫远徵的药膳和药浴很快便将气息孱弱之症调理好,我身子几乎恢复如常。 去上元节看花灯或有危险,也是提前就知晓的。 宫尚角在旧尘山谷的暗哨藏了很多块黄玉,提前探知了杀手的到来。 但对方似乎也考虑到我们会有所察觉,于是部分杀手或乔装、或假借身份,悄悄潜入了旧尘山谷。 所以当晚宫尚角的布控全然低于杀手的真实人数,所幸我和宫远徵提前隐瞒了我的身体情况,才侥幸活了下来。 可宫远徵竟在众人不知真相时,趁我昏迷不醒,向长老院请命成全他最后的“念想”。 长老院见我“命不久矣”,勉强应下了。 于是徵宫便有了一场盛大的婚仪。 我万没想到的是,布局一番,竟然把自己“赔”进去了,莫名有一种陷入圈套的感觉。 “我不管,不作数!” 我颇为恼怒,索性也不跟他讲理了。 宫远徵噌地一下站起身,“怎么不作数了?” 发间的铃铛随着焦急的步子微微作响,他走到书格旁取回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后出现一份婚书。 “你瞧瞧,白纸黑字,姐姐……”他改口道,“夫人休想赖掉!” “宫远徵,你这是趁人之危!”我偏头冷哼一声,“况且这上面根本没有我的署名。” 他像是料定我会这么说,一手拿着婚书,一手指了指长老署名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拿你的手按了指印。” “你!” 我气急,伸手去抢他手里的婚书,他后退一步,歪了歪脑袋,眸中尽是得意又温柔的笑意。 晚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我们,“徵公子,二小姐,角公子来了。” 第67章 只要不和离,我都依你 徵宫正殿,我们三人坐在尚贴着喜字的桌案旁,侍女斟茶后退了出去。 宫尚角认真打量了我一番,确定无事后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少顷平复下怒色开口道,“你们俩现在连我都瞒着了?” 遇刺当晚,若要以血相救,我和宫远徵都会陷入短暂的昏迷。 街上杀手赶尽杀绝之势让我不禁担忧,对方若得知真相,恐怕会像巽风殿行刺那般,在我和宫远徵毫无防备之力时再次动手。 我不敢再冒险,于是没有将事实公诸于众,但也确实没想到让宫远徵钻了“空子”。 宫远徵略有心虚,干笑道,“我们怕你担心。” “冷商要以命救你,担心与此相比算得了什么?”宫尚角眉头紧锁,“你们俩简直胡闹!” “我们错了,哥,你别生气了。”宫远徵瞥一眼我,眉间有些许悔意。 我垂眸给宫尚角斟了杯茶,垂首双手奉上,“请哥哥责罚。” 方才我和宫远徵在药房起了争执,我的脸色也尚未缓和。 宫尚角说完气已消了大半,他接过茶杯,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趁此成亲,你也知情?” 说到此事,我重重叹息一声,“不知情。” 他与宫远徵对视一眼,忽而抿了抿唇角,勾起一抹笑,“远徵弟弟这件事倒是做得很不错。” “哪里不错了?”我抬眸反驳,声调都提高了些,“尚角哥哥难道不该斥责他擅自做主吗?” “为何斥责他?”宫尚角忍住笑意,“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长老院怎么会轻易同意呢?” 他剜了眼低头抿笑的宫远徵,“不过你尚未取得冷商的应允,确实有些冒昧了……” “就只是冒昧?你们……”我气结,刚要争辩,常管事走进了徵宫正殿。 “风长老……不对,冷夫人。” 常管事一向极有眼色,他瞧一眼宫远徵急忙改口。 “角公子,徵公子。” “何事需劳烦常管事跑一趟?”宫尚角瞥一眼,沉声开口,心想长老院消息倒是灵通。 常管事恭敬答道,“长老院听闻冷夫人醒了,让老奴前来……确认。” “另外还请夫人前去议事厅,对于您与徵公子的婚事,当面征求夫人的意愿。” 宫远徵站起身,满眸焦急,不等他开口,宫尚角抬手制止道,“此事不是已成定局了吗?” 常管事见我面无表情,耐心解释,“冷夫人是后山之人,又是长老之一,自是与他人不同。” “有何不同?”宫远徵追问。 我站起身,淡淡开口道,“走吧。” 身边的宫远徵下意识抬手扯住我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我看向常管事,他当即说道,“长老议事,按规矩徵公子是不能参加的。” 他额上渗出些许薄汗,心急如焚,须臾喃喃道,“那我等你回来。” 我垂眸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心里对宫远徵擅自作主还是有些生气的。 “哥,怎么办?万一冷商……”待我随常管事走出正殿,宫远徵不知所措地看向宫尚角。 “不会的。”宫尚角打断道,“冷商是风宫后人,她身上背负着玄鸟符,长老院自是会谨慎些。” 他抬眸正色道,“冷商只是生气你擅自作主而已,待她回来,你确实应该再好好征得她的应允才是。” “知道了,哥,我会的。” * 日近薄暮,徵宫的大门才缓缓打开,雨墨丹霞常服的裙摆一出现,坐在台阶上失神的宫远徵猛地抬起头。 他快步跑了过来,玉袍飘动,眸中急切又夹杂着隐隐不安。 “怎么样,长老们没为难你吧?” “长老们说……” 我抬眸望向房檐廊角胭脂红的纱幔,树梢枝头皆妆点着红绸绾起的锦花,错过这场盛大的婚仪,心里倏地有些失落。 也许这才是我有些许气恼的缘由。 宫远徵见我一直不语,蓦然有些紧张,他拉住我的手腕,向正殿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偷偷抿嘴,眉眼弯弯。 正殿的门一合上,他一脸歉疚地低下头,声音里满是“委屈”。 “你当初答应我会考虑。”他眼角泛红,祈求般望着我,“只要不和离,你要做任何事,我都依你。” “当真依我?” 宫远徵认真地点点头,“那我要搬去侧殿?”我故意逗他。 “不行!” “你刚还说依我的?” 他上前一步,扯住我的袖口,“真的要搬去侧殿啊?” 我煞有介事地嗯了声,宫远徵垂眸叹了口气,“不必麻烦,我待在医馆,不回徵宫就是了。” 敲门声传来,晚樱端着漆盘走进来,“二小姐,该换药了。” 宫远徵回眸,“我把清也叫来徵宫了,以后她会留在这儿,帮你调理身子。” 言罢跟在晚樱身后的侍卫行礼道,“徵公子,您吩咐……” “出去说吧,别耽误夫人换药。” 不等我答话,宫远徵便匆匆迈步出了正殿,晚樱见他神色低落,瞥一眼我,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桌案旁坐下身。 她一向是憋不住话的性子,紧走几步放下漆盘,“小姐,你昏迷时徵公子除了处理医馆的事务,几乎未曾离开榻前,他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抿了口茶,方才便见他面有倦色,“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们去趟医馆吧。” 方才不过逗弄,怎么真的毁亲。 * 后山雪宫,我刚踏进屋,花公子立刻合上了门。 他放下手里的椅子,一脸怒气地坐在门后。 我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抱臂瞪着我,“月长老都说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没错!”雪公子附和,“待会儿我就吩咐人去徵宫,将你的物件全取来后山,你休想再踏出这里一步!” 雪重子轻轻煽动炉火,“你们俩打得过她吗?” 花公子气势一下弱了大半,“打……打不过。” “那你们如何拦她?”月长老轻笑一声。 长老院之前派给我的红玉侍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方才回到后山,我先去了趟风川崖,他们将上元灯会上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我。 这也是我和宫远徵冒险也要前去看花灯的缘由。 “姐,你要以身作饵招来无锋首领,太危险了!”花公子蹙起眉头,满目担忧。 我跟常管事去长老院,一是告知姻亲一事作数,二是将剿灭无锋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与宫远徵在灯会上遭到刺杀一事,很快便会在江湖上传开,众人也会知道我们二人皆活了下来。 我让长老院将自己的血可以治百病一事大肆散播出去,增强内力,起死回生的效用一定会引来无锋的注意。 江湖传言无锋的点竹正在修炼炎天内功,迟迟无法突破。 炎天内功需突破十五重,比宫唤羽修炼的玄石内功更为诡谲,练至十重以上,每突破一层都极为艰难。 但一旦修成,将成为盖世内功强者,江湖之上几乎无人能敌。 惟一能与炎天内功相克的便是长老院一直保守的秘密——玄天刀法。 如果只是为了无量流火,点竹或许只会派出魍。 但我的血与出云重莲同效,抓了我,既控制了玄鸟符,又能助炎天内功突破十五重,立于江湖不败之地。 这足以让她亲自出手。 “出云重莲不易得,但你这个活着的‘出云重莲’,要是用作药人,血便可用之不竭,不得不说你这步走得十分妙。” 雪重子侧过身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钦佩中又带着点愠气。 第68章 偷吻 “徵公子,夫人来了。”侍卫从门边缩回脑袋,悄声向里屋喊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 待我走进医馆,雨打竹叶的声响渐弱,“你先回徵宫吧。” 晚樱将手里的油纸伞收起,瞥了眼里屋犹豫道,“那您呢?” “我待会和徵公子一起回去。” 她眉眼一弯,立即撑开伞,“是。” 刚行至里屋门边,便瞧见宫远徵在为自己上药。 他手里拿着木牍,微微蹙眉,领口褪至右肩下,遇刺那晚被打下桥的那一掌,在他胸口留下大片淤青。 窗台边燃着一炉月桂熏香,缓缓上升的烟雾浸湿了水汽。 “为何不传医官?”我迈进屋内。 宫远徵慢慢拉上领口,将凝白的肩遮蔽起来。 木牍落在桌上,他并未抬眸,“雨来得急,都去后院收晒干的药材了。” 我知他的心思,走过去拿起木牍,见他没有脱下外衣的意思,抬手握住了他的领口。 宫远徵立即抓住我的手腕,假意阻止,“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我都不害羞,你怕什么?”我盯着他下意识躲闪的眼眸。 见我如此说,他耳尖猛地涨红,半晌撇过头去,扯下了外衣。 冰凉的药膏落在肌肤上,我倾身细致地涂抹,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渐渐不稳。 这时我才闻到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宫远徵放在膝上的手收紧,青筋微起,他吸了吸鼻子,轻轻嗯了声。 “为何饮酒?” “你生气了,我心里烦闷。” “觉得我不该生气?” “当然不是。”他急忙反驳。 窗外的雨声骤急,夜色深浓弥漫。 俄而略带愧疚的声音传入耳中,“对不起……” 我手中的木牍一顿,抬眸对上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心口一滞。 明明早就识破宫远徵的“苦肉计”,可听到他的道歉还是有些不忍。 “向长老院请旨求娶是临时起意,我确实不该在未得到你的应允下就擅自作主。” 也许是饮了酒,他声线听上去有些艰涩。 宫远徵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从指尖取走木牍,而后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正色道,“你能原谅我吗?” 他垂下眼睫,似是祈求,“或者……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雨夜凉意涌进窗口,我顿了顿,“我不已经是徵宫夫人了吗?” 抬手用指尖捻了些药膏,我继续给他的胸口上药,净白的肤色上青紫色瘀伤尤为明显。 他肩膀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宫远徵怔怔盯着我的眉眼,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他听懂了我话中的意思,胸口的起伏渐渐加剧,从脖子到脸颊满是绯色,喉结悄悄滚动一声。 寒风吹得木雕窗棂咯吱作响,耳边是他错落的呼吸声,我放下药膏,缓缓靠近呼出凉气,缓解淤青带来的灼热。 他眼眸闪过一抹慌乱,羽睫簌簌抖动,抬手猛地拦腰一揽。 宫远徵呵出的鼻息灼在颈窝,骤然拉近的距离令我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葱白指尖下的锁骨滚烫一片。 里屋的灯火晃动几许,他剧烈的心跳声惹得人莫名紧张。 “阿徵……” 呼出的鼻息钻进他耳朵里,他醉酒的眼眸湿漉漉的,抚在腰间的手不住收紧。 半晌未再听到他的回话,我轻声唤他,“阿徵?” 沾染酒气的呼吸均匀地落在颈窝里,许是照顾我多日,加之我醒后担忧我生气,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又饮了酒,他在我怀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替他拉上外衣,我抚住宫远徵的后颈,让他慢慢躺在软榻上,抬手替他整理鬓边的碎发。 他唇边喃喃着模糊不清的呓语,我倾身靠近,闻言一瞬红了耳尖,“姐姐……是我的人了……” 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听不清他在絮絮叨叨什么。 我抬眸将他的眉眼认真地描摹进心里,宫远徵发间的铃铛不知何时已取下,只剩些许银质羽毛。 他的睡颜柔和许多,已不似那日我夜半偷来医馆时见到的冷沉。 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温软的唇一触即离,我眼睫轻颤,意识到自己偷吻了他,立刻坐正身子,胸口的心跳声还在怦然。 “我在做什么……” * 徵宫正殿,晚樱脚步匆匆走进来,“二小姐,不知何人在正殿外放了个锦盒。”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打量一眼,打开后是一根品质极佳的人参。 “小姐,这人倒是奇怪,送东西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仔细收起来吧。” “是。” 巽风殿遇刺后,宫远徵在长老院议事厅上指责金繁,是我和宫紫商提前说好的。 有人想见宫门内乱,那我们就让他以为宫门局势不稳。 这根人参该是宫紫商让金繁偷偷送来的,能在徵宫躲开悄无声息地躲开侍卫,放下人参,只有红玉侍卫有这样的身手。 明面上商宫、羽宫和角宫、徵宫仍要保持着“不和”。 “徵公子。”晚樱收好锦盒见宫远徵进了正殿行礼道。 “你先下去。” “是。” 昨夜我和宫远徵整晚未归,天蒙亮时我一个人回了徵宫,晚樱一向机灵,连忙退出正殿,并将守在门口的侍卫屏退。 我拿起早就备好的醒酒汤,想起昨晚的吻,撇开眼睛道,“喝了。” 宫远徵坐下身,眼眸不住瞥向我,待汤碗再次落桌,他擦了擦唇角。 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昨晚是不是问过你,能否原谅我,是否愿意做我的新娘?” 我挑眉不知他为何又问此,“嗯。” “那你如何答的?”他眼眸流露出急切,紧盯着我每一瞬的神情变化。 原来是酒后失忆,忘了我们昨晚的话。 我睥了他一眼,故意气恼他,“我还没回答,你就昏睡过去了。” “怎么会,你明明还……” “还什么?”我打断了他,握住茶盏的指尖泛白,面上忽而有些微烫。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饮下,“应该是我记错了,你怎么可能主动……” 第69章 夫人当真是会关心人的 自那日宿醉后一连数日,不知为何,宫远徵竟真的再未回过徵宫。 窗台落雨不止,晕开了薄尘,侍女们手里端着漆盘经过廊下,“听说徵公子这几日一直待在女客院落,说是絮语小姐忽而染了怪疾,热病不退。” 另一名侍女急忙四下打量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听谁说的?徵公子之前不是派人将出云重莲予了絮语小姐,说两清了吗?” “我替夫人去医馆取药,遇到了栀夏,她亲口告诉我的,说徵公子亲自侍于榻前,得意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家小姐是徵宫夫人呢!” 蚕纸上的墨迹一滞,“站住。”我开口拦住了晚樱。 “小姐!”她指尖收紧,满目焦急,“宫门上下流言蜚语不断,徵公子已经接连数日未回徵宫了……” 端砚墨汁的光影中落下毛笔,我起身理了理裙摆,“可你出去教训了她们又有何用?宫门上下悠悠之口如此之多,难不成都要挨个训上一遍才是?” “明明是徵公子瞒着您向长老院求娶,这才过了多久啊……”晚樱小心地觑了眼我,委屈地噤了声。 “听别人说不如亲口问问。” 我抬步向殿外走去,刚迈出门,忽而想起厨房今日做了甜汤,不等我开口,晚樱便说道,“奴婢去去就来,小姐稍候片刻。” 她一路小跑着离开,背影看上去颇为欢愉,我不禁悄悄勾起唇角。 可我们刚行至医馆不远处,便瞥见宫远徵离开的背影。 “徵公子行色匆匆,去往何处?” 侍卫见是我急忙行礼,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作答。 我见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已有几分定数,就在这时栀夏拎着食盒从医馆里走出。 见了我,她缓缓走下台阶,只敷衍行礼道,“风长老。”狡黠的眉眼扫过晚樱手里的食盒,她状似无意地开口道,“风长老有所不知,女客院落的小厨房在我们小姐的嘱咐下,每日都会为徵公子准备甜汤。” 晚樱作势要上前理论,被我抬手拦住,“传我的令,即刻请……”我咬重“请”字,眸中平静无波,“请絮语小姐离开女客院落。” “是。” 晚樱一见侍卫们拱手行礼后就要离开,立刻心急道,“我们小姐是宫门旁系,就算要走也要长老院应允才是,风长老凭何擅自做主?” “我不仅可以擅自做主,我的令牌还可以先斩后奏,你们旁系难道对此不知情吗?” 她惊惧的眼眸一时怔怔地望着我,侍卫们对视一眼,忍不住将头又埋低了些。 从前斡旋江湖归来时宫门的下人们都对我忌惮几分,近些年才有所改观,听我如是说道不禁替栀夏捏一把汗。 栀夏不敢再作声,只低下头咬了咬唇,我斡旋江湖手段狠厉,旁系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耳闻的,她额间渐渐沁出一层薄汗。 我上前半步,栀夏膝下一软,跪趴在地上,眸光颤动,“管好你的嘴,若我再听到宫门出现一句出自你口的疯言疯语,我就让医官割了你的舌头做药。” 待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栀夏才勉强平复下眼神中的惊慌,身旁传来侍卫的暗讽,“栀夏姑娘,以后莫要再往医馆送这甜汤了。”他指了指栀夏身旁散落的食盒,“徵公子不收,且下令不准这东西再进医馆,絮语小姐若坚持让你送来,在下也十分难做……” “呸!”栀夏闻言啐了一口,“下贱玩意儿,你也配提我们家小姐!” 侍卫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赶她离开,莫山先生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快去……”他因急行而气喘吁吁,“快去寻徵公子,说地柏枝找到了,不用去现采来,这些个粗心大意的医官,回头定要好好管教一番。” 侍卫不解道,“徵公子去山上采药了?公子不是前去女客院落看絮语姑娘了吗?” “莫要胡言乱语!徵公子从未去过女客院落,一直是老朽在为絮语姑娘看病!” “这……”侍卫们齐刷刷地看向身旁的栀夏,只见她埋下头,脸颊泛红,颇为羞愧。 正如我所说,宫门这段时日传出的流言蜚语都是她散播出去的。 “还愣着做什么,地柏枝是给夫人的汤药所用,徵公子走得急,再不去就要进山了!快去!”莫山先生催促道。 * 角宫正殿,月桂熏香,暖烟流淌。 宫尚角见宫远徵沉着脸叹了口气,“冷商要以身作饵引出点竹,确实很危险。” “哥,这次我绝对不能让她一个人以身犯险了。” 宫尚角放下手里的茶盏,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你是不是查到了些什么?” 宫远徵眼睫垂下,“上次巽风殿遇刺,有人提前偷换了几味药浴所用药材,我派人暗中探查过,但还不能十分确定。” “先不要打草惊蛇。”宫尚角冷沉开口,“医馆是最容易接触到你和冷商的地方,那里安插的棋子,不会马上成为弃子。” 宫远徵冷哼一声,“可算见识了少主的手段……” 殿外脚步声靠近,宫尚角抬手制止宫远徵说下去,宫远徵余光瞥了眼门口。 上官浅身后跟着侍女,刚迈进正殿便说道,“冷商怎么未同远徵弟弟一同来呢?” 宫尚角见宫远徵脸色冷下去,唇角勾起一抹笑,“听说你已数日没有回徵宫了,吵架了?” 上官浅将自己和侍女手里的食盒放在宫远徵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屏退了侍女,“我做了几道冷商平日爱吃的菜色,一会儿劳烦远徵弟弟带给她。” 宫远徵不语,只自顾自地饮茶,坐下身的上官浅与宫尚角对视一眼。 “冷商还没消气呢?” 宫远徵显然不想回答,冷冷瞥一眼上官浅道,“你这么想见她,自己去送不就好了,你又不是不认识去徵宫的路。” 上官浅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宫尚角,使了个眼色。 宫尚角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要不要我打发人将她叫来角宫,哪有新婚夫妻不见面的道理?” 宫远徵目光躲闪,指尖的茶盏落在桌上,“算了,我去吧。” 他呼了口气,十五岁起一个人撑起徵宫和医馆,无论何事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可偏偏一遇到与我有关的事,他总是稳不下心神,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那日因为饮酒忘了我们当晚说过的话,过后宫远徵后悔不已,这几日一直没有找到借口回徵宫,心里其实早就想得紧。 但他也是故意忍着没回徵宫的,这次他决不允许我再独自面对一切。 待宫远徵和侍卫刚走到徵宫门口,一道身影倏地从台阶旁扑了过来,跪在他脚边。 “徵公子,我们家小姐不知染了何疾,已热病数日,昏睡不醒,奴婢实在不忍看小姐受苦,还请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宫远徵定睛一看,竟是宫絮羽的贴身婢女栀夏,“莫山先生不是已经在医治了吗?” “可我们小姐始终未有起色……”栀夏声泪俱下,连连磕头。 宫远徵瞥一眼身后的侍卫,接过食盒,“去找荆介先生,令他也去女客院落瞧瞧。” “是。” 宫远徵刚要抬脚,徵宫大门忽而打开,我正站在门口,余息未平,雾紫羽纱裙尚在摆动,鬓边发丝被冷风拂起。 “小姐,慢点走,你身上还有伤呢!”晚樱手里拿着披风追上来,一见宫远徵急忙行礼,“徵公子。” 数日不见,宫远徵眸中一瞬晕染开笑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走过来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晚樱,又接过披风,浅浅药香靠近,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仔细受凉。” 声落已将披风系好,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宫远徵一双墨眸泛着淡淡冷意。 “哥让我带给你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色。”他指了指晚樱手里的食盒。 栀夏一见我的身影,立刻爬过来抓住我的裙摆,“风长老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 晚樱见她紧抓着我的裙摆,连忙将食盒交给身后的侍女,跑过来阻止道,“放肆!我们夫人的衣裙岂是你能碰的!” 自我与宫远徵成亲后晚樱仍旧称呼我小姐,此时却故意咬重“夫人”二字。 栀夏不肯松手,又转向宫远徵哭道,“徵公子,念在过往我们小姐也曾身为徵宫随侍的情分上,求您出手相助,救救我们小姐吧!” 见栀夏苦苦恳求,宫远徵轻蹙眉头,此刻他确实有些犹豫。 “徵宫随侍”四字令我心口生出几分难言的酸涩,见宫远徵眸中闪过一丝为难,我抬手将晚樱身后的侍女招上前来,“给李公子的药膳可已备好?” 我方才便要出门,说来奇怪,李云祉在桥上中箭后也与宫絮语一样热病不退,宫紫商派人传话说他昏沉时呓语,常念叨我,想着他也是为了拦我下桥,便打算前去探望。 只是晚樱刚要为我披上披风,听到下人传话说宫远徵回徵宫了,我心下着急见他便匆匆跑了出来,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侍女支支吾吾,抬眸瞥一眼身旁的晚樱,紧抿下唇。 晚樱偷偷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姐……”她瞄一眼宫远徵一瞬冷沉的眉眼,内心暗叫不好。 宫远徵数日未回徵宫,宫门上下已生出我们感情不和的传闻,下人们自是不愿他尚未踏进徵宫便离去的。 可我对他这些日子的反常举动已有所猜测,想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以身作饵,定是有了应对之策才一反常态。 “你要去哪?”我余光瞥见宫远徵收紧的指尖,耐下心口隐约的失落。 “云祉自中箭后一直热病不退,我担心……” 他轻扯下唇角,打断了我的话,声音亦冷了下来,“夫人当真是会关心人的。” 墨眸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他望向我时眼眶竟有一丝泛红。 第70章 明日再与你好好算账 “既然夫人挂心他人,我便不打扰了。”宫远徵冷哼一声,“栀夏,带路。” “徵公子……”晚樱走上前来,还未说下去便听到我不适的咳嗽声,她连忙扶住我的手臂,“二小姐。” 几乎同时宫远徵止了步子,他单手背在身后,微微偏头,凌厉的眉眼生出一丝担忧。 我顺了顺心口,对晚樱轻轻摇了摇头,“无碍。” 宫远徵直至确定我无事后才回过头,目光落在手边的侍卫身上,指尖微抬那人便悄声前往医馆去了。 “徵公子不也有担心的人吗?”我冷声开口,缓缓走下台阶后在他身后站定,“否则为何这般对徵宫避之不及呢?” 我余光瞥见他背在身后的手,葱白指尖已深深陷入掌心,微微泛白,继续沉声开口道,“哦,不对,是对我避之不及吧?” 晚樱见我语气清冷,暗含薄怒,不敢再开口。 宫远徵眉心紧蹙,清亮的眼眸含着隐忍的情绪,拼命压下心口的不忍,半晌缓缓回过身,“如果不是因为遇刺,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嫁给我?” 垂首的下人们闻言微微瞠目,不知宫远徵何出此言。 “你难道不也后悔娶我了吗?” 此话一出,宫远徵突然一愣,眼中原本的愠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一闪而过的惊惧,我更加确定他这段日子是故意为之。 见他要开口解释,我迈步走到他身旁阻止道,“其实徵公子不必如此,毕竟我们也尚未行嫁娶之礼,毁掉婚书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也未尝不可。” 宫远徵误以为我当真了,抬手要去抓我的手,却落了空。 他指尖微微颤动,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不安,却又不得不保持自己的仪态,免得在下人面前失礼。 我与宫远徵在徵宫门前不欢而散的消息迅速在宫门传开,加之栀夏的添油加醋,不出半日,流言已愈发不可收拾。 从李云芷所居的商宫离开后我去了趟月宫,“风长老,稍候片刻,月长老正从长老院赶来。” “有劳。” 廊桥上涌进薄雾,空气十分湿润,我坐下身,眸光落在泛起淡淡涟漪的水面上。 片刻耳边传来月长老的调笑声,“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说心甘情愿被徵公子锁在身边,这才过了多久?” 我叹了口气,并未做声,他越发来了兴致,在我身旁坐下身后探过头继续说道,“情字果然容易让人迷失双眼,苦不堪言!” “即便分开,我们也曾是夫妻。”我平静开口。 只不过一句话,月长老的笑容刹那凝结在了脸上,他咬紧后槽牙点了点头,作势要起身,我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谁让你非要讽刺我几句?” “放手,没良心!专戳我的痛处!”他轻轻挣了挣手臂,“好啦,我有正事。”我软下语气温声哄道。 “你要是问我吵架之后如何和好,还是免开尊口吧,毕竟……”他理了理衣袖,学着我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毕竟你们是夫妻,我又没有娶到心爱的人!” 我剜了眼他不依不饶的模样,转了话头,“我怀疑云祉中毒了。” 月长老偏头,惊诧不解道,“他不是箭伤吗?” “我方才去商宫探望了他,发现他筋退根部有浅淡的淤血。” 月长老正色道,“你怀疑箭镞上有毒?” 我点了点头,将另一事道出,“宫絮语这几日也蓦地热病不退,意识涣散……” 月长老抬手制止我说下去,四下打量确定无人后说道,“我派人打听过了,她确实擅长医术,是旁系中医术最为精妙之人。” 之前我一直对宫絮语答应帮宫远徵一事颇为不解,那时她的心思分明不在宫远徵身上。 至于她要那出云重莲作何用,更是令人费解,思来想去决定让月长老替我暗中打探。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待我回到徵宫已月上枝头,冷风吹散了呼吸间清冷的“酒气”,迈进悄无声息的正殿,忽而有些眼酸,不知白日里对宫远徵说了那么重的话,他是否会信以为真。 可明明已经成亲,我们还是不得不忍着心里的思念,装作不在意彼此,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我在榻上坐下身,极力不想哭,但眼圈却渐渐被酸意填满,晚樱端着铜盆走进屋内,见我垂眸失落的模样,瞥了眼窗外的月色不忍道,“要不要奴婢打发人去看看徵公子是否已经回到医馆?” 我吸了吸鼻子,拭去眼尾就要崩落的眼泪,“不必了。” 月光洒满山间时徵宫正殿的门被悄然推开,一道清瘦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进屋,关门声几不可闻。 “你倒是睡得着?”宫远徵没好气地嘟囔一声。 熟悉的药香从身旁传来,其实方才他进入正殿时我已察觉,只听脚步声便知是他,就没有起身。 我侧过身,指尖试着探上腰间,眼前人明显浑身一僵,静谧的夜里让心跳声格外清晰。 今日对他说了那般重话,我们虽都知晓不过作戏,但心下还是有些难过。 见他没有撤身,我便顺势往他身上一倚,气息抚摸过宫远徵的喉结,轻柔的吻落在唇边,他薄被上的指尖合拢。 连日来的乏累得到慰藉,我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手抚上他后背喃喃道,“睡吧,好困。” 灯火下我双颊嫣然如醉,娇软的唇有意无意地划过颈间,隔着里衣,温热的体温带着馨香将他裹挟,宫远徵哪里还有丝毫困意,见我渐渐熟睡,又不忍心打扰。 他垂眸看向我,眼眸些许混沌,神色不悦,想起试用蚀心之月解药的那晚,悄声自语道,“到底为何如此放心我?” 待我气息平稳,他暗自叹了口气,指尖的薄茧划过脸庞,我下意识向他怀里躲去,将整张脸都埋进他胸口。 夜色深沉弥漫时隐忍的哽咽声才缓缓流出,丝绒里衣上接连落下滚烫的泪,宫远徵眼尾殷红,抬手将我又抱紧几分,“明日再与你好好算账。” 第71章 昨夜有没有亲我? 薄雾浓云,自与宫远徵成婚后难得睡得如此安稳,还未睁开眼,我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听到耳边吃痛的闷哼,我惊了一跳,立刻坐起身。 “怎么?婚书在你那里不作数了,便要谋杀亲夫?”宫远徵眉间痛苦神色尽显,我这才意识到我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他下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平复他的痛苦。 宫远徵勉强坐起身,“你还想故意的?” “当然没有!”我抬手不知该作何,又缓缓放下,愧疚开口道,“你没事吧?” “疼……” 他见我神色焦急,低头压下唇边的笑意,“你不知道我昨夜便来了吗?” “知道……是知道,我以为你早就起身了,医馆不是很忙吗?”我别过脸低声解释,耳尖涨红。 “那你也知道自己昨夜做了什么?”他见我不语提醒道,“你昨日饮了椰子酒。” 说是椰子酒,其实不过是酿制的饮子,宫门上下唯独月长老对此颇为擅长,他酿的椰子酒回味甘醇,昨儿去月宫,我便向他讨了一杯吃。 昨夜的那个吻落下时宫远徵闻到了清浅的“酒气”。 “我……我做什么了?”昨日对他说了重话,夜里只是想安抚他,没成想他竟会追问此事,只好装作不知。 “你又想抵赖?”他握住我的手腕,拽进怀里。 “我有什么可抵赖的?”我撇开眼睛,不敢去看他眸中翻涌而上的情愫。 片刻清冷的气息覆了上来,记忆一瞬涌上心口,我下意识抚上他的后颈。 修长的指尖没入发丝,少年已不似从前那般青涩懵懂,此刻我才有了实感。 半晌他的唇停在耳畔,抬手按住我的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夫人想起来了吗?” 见他羞恼的模样,心里倏地起了逗弄心思,我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没有。” 宫远徵见我不肯承认,放在腰间的手又用了点力,我被他勾得更近,“好,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吻你了,昨夜你睡得熟,我还未尝够。” 声落他按住我的肩,抵在榻上,这一回,可不止是吻,连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起倾覆而下。 与之前的温柔克制截然相反,似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一丝似是惩罚的狠绝。 我被迫承受着他浓烈的情绪,心里涌上一丝悔意,但已来不及开口。 只不过片刻,宫远徵羽翼般的眼睫因隐忍而微微发颤,呼吸难以稳住,颈间直至耳尖的红晕出卖了他的慌乱。 呼吸间隙吐露的气息温热,鼻尖相触,想起就要到盥洗的时辰,我抬手抚在宫远徵的胸口,“阿徵,昨日才散播出去的流言,莫要被人识破了去。” 他并未接话,而是微微侧头,方才寝衣被他拉扯到肩下,此刻凝白的锁骨随着胸口的起伏润红一片。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这才发现他眼尾残红未退,宫远徵昨夜哭过。 “你昨日去过商宫见李云祉了?” 我见他眸中漾起水色,微微一怔,“是。” 话音刚落,宫远徵复又俯下身,微烫的气息在肩上氤氲开,清晰的痛感令我轻轻蹙眉,浑身一颤,指尖抓紧他手臂上的寝衣。 “我听闻姐姐还特地为他做了药膳?”他抬眸时眼尾有清晰的泪痕,指尖向下探入,勾住我寝衣的襟带。 另一只手抚上我肩头清晰的齿痕,有意无意地摩挲着。 少年低沉悦耳的嗓音突然阴恻恻的,惹得我没来由得慌了心神,“我……” 他指尖把玩着我的襟带,稍一用力便会扯开,此时忽而柔和下来的眼眸,反而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一阵敲门声令我心跳一瞬错漏,晚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昨夜宫远徵是偷偷回来的,此时并无人知晓他在正殿。 “二小姐,该起身梳洗了。” 宫远徵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我,他知道我担心昨日做的戏码被识破,此时正中他下怀。 他抬手轻轻一扯,衣带散落,指尖没入亵衣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瞬间传遍全身。 我抬手按住他的手腕,眸中略带乞求,见我难为情的模样,他心里那股痒意又悄无声息地涌上来,一张纯情又无辜的脸此时眼尾湿红,唇边却带着得意的轻笑。 “二小姐?”晚樱轻叩了几声门。 晨间柔和的光线从窗棂的缝隙没入,落于他眉间,薄唇染了层绯色,笑意却又极具侵略感。 “昨夜有没有亲我?”他轻轻挣了挣被我按住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 心下焦急晚樱担心我而推门进入,遂咬牙回道,“亲了,你快放开我。” 他见我脸庞染上红晕,唇边笑意愈盛,抬手将我推搡他的手擒住压在耳边,并未打算放过我,“那医馆上药那晚有没有偷亲我?” 我别开脸,不肯吭声了,长发从耳边散落,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宫远徵冷沉的声线此时带着点得逞的欢愉,“我看我们今日还是不要起身了。” “有……”我咬牙切齿,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有什么,姐姐?”他俯身凑近几分,装作没有听清我的话。 我咽住话,被他锢住的手指尖收紧,紧咬下唇,眸中起了涟漪,半晌低声道,“那晚我偷亲了你……” 宫远徵挑眉,抬眸时见我红了眼睛,心口一滞。 他立刻收回了我腰间的手,为我理好寝衣,撇撇嘴委屈道,“承认心里有我令你这般为难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气不过,刚要“不小心”再踢他一脚,被他眼疾手快地抬腿压住,“诶?我可不会吃第二次亏。” “你哪会吃亏,你只会吃醋。”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道。 他眼底笑意明朗,微凉的唇在我唇角落下轻吻,“这是昨晚的,上药那晚的偷吻……先欠着。” 而后翻身下榻,殿内旋即出现摔打的声响,瓷片碎屑落了一地。 他扬起声音,颇为“气急败坏”道,“李公子受伤了传医官就是,哪用得着你去呢?” 晚樱惊了一跳,殿外的下人交头接耳,“徵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翻脸如此之快,不去南曲班子唱戏可惜了。”我在心里腹诽道。 “云祉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自是有情谊在,我去看他难道还要经过徵公子的同意吗?” 本已转身向博古架走去的宫远徵止了步子,扫来一眼,我抿紧嘴唇,忽而在他眸中瞥见一抹妒意,不似假装。 “我受伤了也没见你关心?这些日子你可曾想过我的伤,关心别人,夫人倒是跑得勤快。” 他狠狠剜我一眼,拿起博古架的花瓶,眼神询问我是否可以摔打。 我下榻点点头,宫远徵向我伸出手,示意我走过去。 花瓶落地声响一传出正殿,晚樱急得险些就要推开门。 正殿内宫远徵将我揽在身后,防止被飞溅的瓷片碎屑划伤。 “徵公子不是和夫人感情十分好吗,这是怎么了?” “近日宫门里的疯言疯语这么多,想必也传到了徵公子耳朵里。”侍女们小声议论着,“快别说了,昨日医馆的侍女乱嚼舌根,就被徵公子罚了。” 宫远徵又拿起一个锦盒,我急忙阻拦,“这个不行,这是你以前送我的生辰礼。” 似是盒子太轻,他微微皱眉道,“这里面的礼物呢?” 我叹了口气,“以后再与你解释。” 趁着下人不敢靠近正殿,我将李云祉中毒一事告知了宫远徵。 待正殿的大门打开,宫远徵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传我的令,除了长老院,夫人不得踏出徵宫一步。” “徵公子凭何禁足我?”方才我眼尾尚未退去的酸涩使此情此景更令下人们错愕。 他微微偏头,眉眼凌厉,“凭我是徵宫宫主,凭你现在是我夫人。” 第72章 我撑不下去了,姐姐 青灰的檐角落着雨珠,似一方珠帘。 宫紫商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双手捏拳,指关节泛白。 长老院议事厅上,她厉声指责宫远徵不肯为李云祉疗伤,致使他性命垂危。 “作为徵宫宫主,如此罔顾职责,难堪医馆大任!”宫紫商甩了甩袖子,“请长老们为云祉做主,重罚宫远徵徇私渎职!” 我悄悄伸手拽了拽身旁月长老的衣袖,他余光睥我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大小姐,言重了,徵公子医毒双修,自接任医馆以来制毒配药从未出过半分差错,此次想必事出有因。” “上次成婚一事本就没有追究,怎么说云祉也是在宫门长大的,远徵此番简直胡闹!”花长老偏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样子似是我“见死不救”一般。 雪长老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不知月长老可否前去一试?” “据大小姐所说的病状,在下确实见所未见,恐怕难以相助。”月长老向宫紫商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接话道,“莫山先生说云祉的病状与前几日突生怪疾的絮语姑娘颇为相似,宫远徵已将他那徵宫随侍……” 宫紫商看向我,微微一顿,“已将他那前随侍医治好,却怎么也不肯去看看云祉,宫门如此对待扶苏剑派遗孤实在有失偏颇。” “我听说远徵近日一直待在女客院落寸步不离,对絮语姑娘关怀备至……”雪长老意有所指,轻笑一声后没有说下去。 流言总是如此,恐怕再过几日就要演变成宫远徵心仪宫絮语,要娶她为妻,也尚未可知。 我眸光沉下来,薄唇抿紧,装作极力掩藏情绪的模样。 “不允自家夫人踏出徵宫,自己倒是与其他女子往来甚密,天下哪有此等道理?”宫紫商的目光落在我衣裙上收拢的指尖,眸中闪过一丝歉疚。 月长老偏头向我靠近几分,低声笑道,“还得是大小姐会‘挑拨离间。” “远徵这孩子自年幼起就与其他孩子不一样,或许天才多生性执拗。” 花长老见宫紫商不依不饶,又碍于宫门的脸面,思索片刻说道,“远徵一向听从尚角和……” 他余光从我身上扫过,近日宫门流言蜚语不断,我与宫远徵感情不和的消息不胫而走,此时让我前去劝解属实为难。 花长老改口道,“可近日玉清门受无锋侵扰,尚角前去相助,此时又不在宫门,这可如何是好?” 一切水到渠成,月长老耐下唇边的笑意,偏身对我“好言相劝”,“风长老,人命关天,你与云祉又有年少的情谊在,此事还得劳烦你前去医馆,求得徵公子相助。” 宫紫商也立即随声附和,拱手相求,垂首时眉眼间流露出狡黠,“风长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云祉一直将你我视作亲人一般,这次你定要救他。” 始终未语的我就这样在众人的“相求”下出现在了医馆门口。 侍卫们见到我颇为意外,但他们似乎并不想拦我,反而面露喜色,立刻跑进医馆通传,“风长老稍候,小人这就前去通报一声。” 待我踏进医馆,宫远徵正站在药炉旁,指尖捏着地柏枝,缓缓上升的雾气遮住了半张脸,但仍旧难掩清冷疏离,“看来徵宫的守卫需得好生罚上一番才是。” “是我不顾禁足擅自前来医馆,与侍卫无关。” “夫人所为何事?” “云祉性命垂危,求徵公子出手相助。” 宫远徵默了一息,再开口时近乎咬牙切齿,“李公子果然是夫人的心上人,为了救他,甚至可以不惜脸面前来相求。” 通传的侍卫尚未走出医馆,本以为我此次前来是为与宫远徵求和,闻言不由得脚步一滞,旋即惊出一身冷汗。 “我若求你,你便会救云祉吗?” 通报的侍卫一溜烟地跑下台阶,生怕宫远徵的怒气牵连到自己,可门口值守的侍卫此时早已胆战心惊。 宫远徵轻扯了下唇角,将指尖的地柏枝扔进药炉,合上炉盖后拿起一旁的素帕擦了擦手,他神色平静,浑身却又透着一种莫名的狠绝。 半晌,他转过身望向我,唇边慢慢勾起一抹冷笑,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将药炉旁的药碗端起。 见他走过来,我下意识退后一步,精通毒药的宫远徵让我心里没来由得涌出一阵惧怕。 “把这喝了,我就救他。” “这是……毒酒?”我眸光微颤,渐渐压抑的屋内令窗外的雨声格外清晰。 我对他所制的毒酒再熟悉不过。 宫远徵一双冷冽的眸子透出无辜的笑意,“我不想听你求我救李云祉,但我想听你求我救你。” 他说这话时眸中是难以自控的嫉妒之色,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分不清他是在作戏,还是真的想让我饮下毒酒。 “你疯了,宫远徵!”片刻失神,我眼底闪过一抹惧意,努力忍住内心的酸涩感,嗓音染上一丝轻颤。 宫远徵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毒酒逼近我唇边,“怎么?你不是心疼李公子,想救他吗?” 我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不安,脚下不禁后退。 稍稳心神后我攥紧掌心,勉强开口道,“我喝下去,你就会救云祉吗?徵公子说话可作数?” 门外的守卫此时已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脸色大变,互相看看,复又埋下头,谁也不敢作声。 许是我的话听上去颇为真切,宫远徵闻言一哽,眼眸倏地泛起一阵酸意,“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连这毒酒都不能让你却步。” “他真心待我,不像徵公子,能给我的不过是徵宫夫人的虚衔罢了。” 宫远徵敛起唇边的冷笑,骤然逼近的气息透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他指尖在我颈间收紧,猛地将我推至桌案边,手中的药碗洒出些许毒酒。 脊背倏然撞向桌角,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抓紧宫远徵胸口的衣襟。 背门而立,他脸色苍白,眼里满是委屈,嘴上却又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为了他李云祉不惜脸面,今日你若不好好求我,定要受一番折磨!” 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修长的手掐住我的下颌,硬生生将那毒酒灌了下去。 药碗落在地上,碎屑飞溅,他偏身挡住我,向屋外呵斥道,“都退下!” 侍卫们恭敬行礼后应声退下,宫远徵握住我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我拽进里屋。 门合上的瞬间,他拥住我压在门扉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委屈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我撑不下去了,姐姐。” 第73章 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是你的依靠 哽咽声融进萧瑟的雨声中,宫远徵收紧手臂,将我按进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 方才腰间的钝痛尚未淡去,我缓了口气,慢慢抚上他的背,“我知道,我与你一样。” 他偏头吻了吻我鬓边的碎发,指尖落在我腰间,轻轻揉了揉,“疼吗?” “疼……” 微凉的触感顺着颈间蔓延至颈窝,我眸光轻颤,想退开身子,却又被他揽得更紧。 殷红的眼眶藏在我耳边的发间,他双肩微微发抖,不肯让我见他落泪的模样。 “阿徵……” “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不断传进我耳朵里,破碎而压抑。 相爱却不能相守于我们是难言的折磨,历经生死,宫远徵实在难以再接受分别。 “如果我真的为了他人有求于你,你真的会逼我喝下毒酒吗?” 他调整着呼吸想要掩饰心痛,颤抖的鼻音却出卖了眉宇间的苦楚,“不会,我只会跟自己过不去,不会为难你。” 他顿了顿,“那不是毒酒,是为医咳疾而改的药方。” 那日在徵宫门口,他见我伤后落下咳疾,特令医官诊脉时多加留意。 我扶住他的肩,稍稍退开身子,宫远徵的眼睛湿漉漉的,偏过头去不肯与我对视。 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心底的悸动一阵阵地涌进眼睛里,我指尖缓缓抚上他颈间。 触到唇畔的刹那,他眼尾再次落下泪来,每一次主动吻他都暗藏着无法克制的爱意。 宫远徵一怔,环在我腰间的手不自觉地一再收紧。 我的轻吻浅尝辄止,他指尖抵住我后背,不允我退开。 微凉的指腹渐渐发烫,从颈后移到下颌,清浅的药香凝在唇齿之间,他呼吸渐沉。 忽而一抹血腥气跃入鼻息,宫远徵的唇角现出少许鲜红。 他吃痛却没有放开手,削薄的唇轻蹭我耳后的肌肤,反反复复,润白的肤色沾染上他唇角的血。 滚烫的掌心落在腰间,令我不禁敛紧呼吸,“你还真是记仇。”他指尖攀上我颈间的衣襟,“这次别想抵赖了。” 肩头的凉意袭来,我偏头按住他扯开我衣襟的手,雾气朦胧的眸子惊愕地瞪着他,“宫远徵,这是医馆,你知不知羞的?” 他愣怔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 他修长的指尖落在我肩头的那道齿痕上,细细查看后眼眸慢慢移向我,“我只是担心齿痕会不会伤重。” 温热的鼻息落在我脸侧,宫远徵紧盯着我已微微盈红的唇,挑眉笑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知这话半真半假,可他把我挡在自己与门扉之间,我躲无可躲,于是睥一眼他满含笑意的眼眸嘴硬道,“我是怕你再咬我一口,会染上恐水症。” 宫远徵闻言气结,“你把我当狗呢?” 半晌他唇角微翘,眼里满是戏谑,骨节分明的指节用了点力,我便被他牢牢锢在怀里。 身子紧紧贴合,我慌张地移开视线,下一刻微烫的气息落在了齿痕上,他低头吻住的刹那,我落在他后肩的指尖颤了颤。 “阿徵……”嗓音不可自抑地发抖,我眉间晕开些许悔意,他已不再是那个只会羞红脸的少年。 “还敢把我当狗吗?”他握住我瑟缩的肩,低声“威胁”道。 每次都被他占了上风,我不肯轻易改口,“谁让你咬我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瞬立刻让我后悔方才的倔强。 凝白的肩落下他细密的吻,温柔的吮咬停留在齿痕上,他埋下头吻得愈发放肆。 我浑身紧绷,指尖慢慢收紧,“宫远徵……” 他欺身逼近,吐息落在我耳畔,“怎么了,不是把我当狗吗?” “你别太过分……” 他轻笑一声,须臾抬眸吻了下我的唇角,挑眉道,“来日方长,姐姐。” 话落他松开了手,将我落在肩下的衣襟拉上,而后兀自走到炉火旁,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喉结滚动时他的耳尖早已绯红一片。 我稳下心神,理了理衣裙,不自在地在软榻上坐下身时眼眸尚且飘忽不定,心里乱作一团。 “你是故意不去商宫为云祉疗伤的。”我扯开话题,语气肯定,“且知道紫商姐姐必定会心急云祉的伤势。” “那个蠢货肯定在议事厅狠狠地告了我一状。”宫远徵满不在乎地说道。 宫远徵不去商宫为李云祉医治是故意为之,他料定宫紫商一定会为此闹到长老院,而宫尚角不在宫门,长老们只能让我说服他,这样一来我们便有相见的理由。 “是我给她透露了消息,让她闹到长老那儿去,否则议事厅里紫商姐姐会骂得更难听些。” 宫远徵倒是不意外,毕竟商宫、羽宫虽与角宫、徵宫不和,但宫氏一族的刀尖从来不会对内。 “那云祉的伤……” “你就这么担心他吗?”他又倒了杯热茶,转过身打断了我的话,眼眸冷下来。 我正色道,“那箭镞上有毒,我与你说过的。” “放心,死不了。”宫远徵手中的茶杯“嘭”地一声落在我面前的桌案上,茶水溅出少许,他坐下身没好气地说道,“他现在这副模样再合适不过了,半死不活。” “对付点竹,我们还需要他相助,宫絮羽已经醒了,她一定会拿手中的那朵出云重莲来救他。” 宫远徵叹了口气,面露愠色,辛苦培育出来的出云重莲便宜了情敌,想想就来气。 “那省得我医治了。” 这样一来,李云祉很有可能突破镜花三式的第三式,倘若辅以我的风送三式,再融合玄鸟符,便能铸造与世无双的玄天刀法。 以此抗衡点竹,宫门便有胜算。 “少主不想暴露身份,必定会阻止宫絮羽,那云祉……” 宫远徵听出我语气中的担忧,冷哼一声,“我已亲自改过药方,他只不过多受几日折磨而已。” 我知他嘴硬心软,在大事上一向冷静清醒,不会意气用事,遂放下心来。 “等杀了点竹,我就毒死李云祉!”宫远徵低声嘟囔道,说着还不忘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饮了口热茶,眸光沉静下来,“尚角哥哥传回消息,当年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后下落不明的徵宫下人,已被少主寻得,且赶到了旧尘山谷。” 心底埋藏的那道旧伤就要再次被生生撕开,宫远徵落在膝上的手慢慢合拢成拳,眸色沉沉。 “阿徵,李云祉回宫门的缘由,你应当清楚。”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宫远徵的心口还是狠狠抽了一下,他垂下眼眸,浑身透出阴狠的肃杀之气。 “我们可能会面临和……” 他偏头看向我,一双墨眸锋利而冷郁,打断了我的话,“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和离不行。” 他原本打算与我闹僵,将我强行禁足在徵宫,然后与宫尚角一同面对无锋和宫唤羽,可眼下宫唤羽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我。 “那你能忍下心对我动手吗?”要想既不和离,又瞒过宫唤羽,假装感情不和,宫远徵必须狠下心像今日这般对待我。 沉闷而寂静的医馆里我似乎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亦如年少时我陪在宫远徵身边一起精进百草萃的配方,那时他温润明亮的眼眸下是遮掩不住的怦然。 宫远徵摇了摇头,“可我也想把你留在身边……” “阿徵,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是你的依靠。” 第74章 不牢关心 女客院落的侍女正清扫青石板路上的落叶,簌簌声响伴随鎏金锦袍而至,“徵公子。” 宫远徵一路行至宫絮语的屋外,经过的侍女纷纷恭敬行礼,在他经过后悄声议论。 干净修长的指尖刚刚抬起,屋门从内打开,宫絮语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眸中一惊,显然有些意外。 宫远徵微微眯起眼睛,勾唇时目光锐利,他斜睥一眼,语气淡淡道,“身子尚未痊愈,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羽睫垂下,盖住了眼中的情绪,他唇角带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抬脚迈进屋内。 宫絮语呼吸一滞,一阵寒意掠过心口,她紧盯着宫远徵玩味的眼眸,一步一步向屋内退去。 栀夏被侍卫拦在屋外,屋门合上的刹那,宫絮语的鬓边生出冷汗,直至脊背抵住屋内的桌案,退无可退。 宫远徵轻嗤一声,声音里带着冷意,“这么心急啊?放心,你那心上人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眸中满是讥诮,见宫絮语将手里的锦盒藏至身后,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金丝手套。 “怎么办?我亲手培育的出云重莲,突然不想便宜了李云祉。”他瘦削润白的指尖在宫絮语面前摊开,“你说我要是现在向长老院告发你,我是不是就可以拿回出云重莲了?” 李云祉受伤的当晚,宫絮语得到消息后实在放心不下,偷偷潜入了羽宫。她精通医术,是最先发现李云祉身中剧毒的人。 当即慌了心神的宫絮语,立即扯开了李云祉的里衣,想要替他吮出毒血,可她低估了那毒的烈性,混杂着毒液的血入口不过片刻,她便在回女客院落的路上倒下了。 而那一箭原本是想置我于死地。 宫远徵故作思索,无辜的眼眸流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没有了出云重莲,李云祉还能活多久呢?” 他望着她,脸上挂着一丝戏谑,“三日?五日?” 宫絮语闻言跌坐在地,指尖下意识去抓宫远徵的锦袍,被他撤步躲开。 “徵公子,求求你,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救救李公子。”她满目乞求,无措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怀里。 “你当初在我重伤不醒时是如何威胁冷商的?”宫远徵紧抿着唇,清澈的眼眸渗出寒意,“你让她以命相救,就为了一纸婚书。” “你们羽宫旁系还真是宫唤羽的一条好狗!” 宫絮语跪在地上,嘴唇微颤,双手紧紧握着锦盒,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自责与愧疚,“少主拿云祉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听命于他。” 她仰起头,眼尾的泪不住下落,唇边扯出一抹疲惫而惨然的笑,“他应允我,只要拿到婚书,日后必定助云祉突破镜花三式的第三式……” “那是云祉一直想做到的……”她失神地喃喃道。 宫远徵蹙起眉,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一声轻轻的叹息从他口中传出。 显然宫絮语对当下的许多事并不知情,她只是想救自己的心上人,想成全他。不知日后她若认清了李云祉,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为他不管不顾地倾尽所有。 “你起来吧。”半晌宫远徵抱臂冷哼一声,“李云祉暂时不会死。” 宫絮语勉强撑住身子,扶住桌角才缓缓站起,手背拭去下颌尚在滴落的泪水,努力平复下颤抖的声音开口道,“徵公子,你想让我做何弥补?” 她十分清楚,在这宫门,任何原宥都是明码标价的,况且她还曾助纣为虐,险些“害死”我。 “我要你继续听命于宫唤羽。”宫远徵望了她许久,俄而嘴角微微一翘,正色道。 角宫正殿,夕阳滚落窗口。 上官浅吹灭指尖的发烛,熏香在四周溢开,宫尚角将金复喊进来问道,“徵公子呢?怎么还未见他?” 金复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宫尚角对面的我,支支吾吾道,“徵公子去了女客院落,说有要事需见絮语姑娘……” 此言一出,宫尚角和上官浅的目光同时落在我身上,金复低下头,殿内的氛围忽而凝重起来。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口,故意酸气道,“他去女客院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金复将头埋得更深了,浑身僵硬,恨不得遁地逃离正殿,说起来他还是有些惧怕我的,追随宫尚角斡旋江湖的那几年,他真切地见识过我的决然狠厉,曾经的炽焰刀下亡魂无数。 “你先下去吧。”宫尚角一发话,金复立即屏退侍女,快步走出正殿,合上门时他重重地缓了口气。 “你就一点也不介意?”宫尚角忍不住打趣我,唇角笑意愈盛,“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为远徵吃醋,从前都是他吃李公子的醋。” “远徵去女客院落是有正事,而且方才我不过是为了骗过下人而已。” 宫尚角垂眸浅笑,“心里拎得清与感情上嫉妒不冲突,再理智的人也会有情绪。”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挑眉看向我放在膝上的手,“而且你撒谎的时候,指尖会不自觉地收紧。” 宫尚角一直是最了解我和宫远徵的人。 我下意识松开指尖,略有些尴尬地望向别处,“尚角哥哥,你若再说下去,我可要走了。” 宫尚角笑着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就在这时宫远徵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一见我眉眼立刻舒展开来,眸中浮动着明澈的柔光。 上官浅走过去吩咐殿外的侍女将饭菜温好,待回到桌案旁,宫远徵正准备在我身侧坐下身。 我瞥一眼宫远徵,心里的酸气正无处发泄,“嫂嫂,你坐这里吧。” 宫远徵闻言一怔,偏头不解地望着我,眸中一瞬泛起委屈,“为何不让我坐这儿?” “男女有别。” 宫尚角听到这话,与上官浅对视一眼,终是忍不住了一般,垂眸遮掩住嘴边溢出的笑声。 上官浅压了压唇角,故意气恼宫远徵,“远徵弟弟,你不饿吗?我饿了,麻烦你让一让。” 宫远徵迈步挡住上官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故意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兀自坐下身。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冷酒,仰头一饮而尽,许是喝得急了,呛出咳声。 “慢点。” 他将脸扭向一边不看我,“不牢关心。” 待侍女将菜色上齐,宫远徵已饮下数杯,宫尚角见他赌气,忍不住开口阻止,“好了,远徵,再喝下去该醉了。” “醉便醉了,哥哥不用担心,我没事。” 满腔欢喜地赶来角宫,却被泼了一头冷水,他心里烦闷得紧。 我抬手将他的酒杯推到自己面前,他气鼓鼓得抱起手臂,低下头暗自生起闷气。 “尚角哥哥,可有打探到那些下人何时入宫门?”我瞥了眼殿门,确定无人后沉声问道。 我十分希望宫远徵能提前知晓,这对他来说是心底埋藏已久的伤口,每一次剥开必定鲜血淋淋。 “少主将他们安顿在旧尘山谷的客栈,我想不过这一两日便要进入宫门了。” 上官浅思忖片刻后凝着宫尚角说道,“无锋传来消息,令我们设法相助少主。” “无锋为何要帮宫唤羽?”宫远徵脸色阴沉,眉头紧皱。 宫尚角的声音染上一丝愤恨,眸中仿佛有一抹压抑的怒火,“无锋恐怕不是想帮宫唤羽,而是想借宫唤羽的手挟制冷商,这样一来待他们攻入宫门之时,对付冷商便可省去不少力气。” 宫远徵咬紧牙关,“做梦!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她带走。” 第75章 我的阿商要做最无畏的姑娘 此言一出,我与上官浅同时低下了头,她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我则拿起宫远徵方才饮酒的杯盏,将剩下的冷酒饮入。 他当即握住我的手腕,眉眼间隐着薄怒,“你还在服药,不能饮酒。” “只一口,无碍。”我挣开手腕,放下酒盏,抬手擦了擦唇角。 不知是酒入了心,还是话入了心,颈间凝白的肤色有些泛红。 “吃饭吧。”宫尚角瞥一眼上官浅笑意盈盈的模样,愣了许久,好似一家人的陪伴不再是奢侈的愿景,他也有了温柔明媚的爱人,有了少年意气的弟弟,而年少便陪伴他斡旋江湖,背负宫门安危的我此时也安然无恙地坐在眼前。 他拿起筷子给上官浅夹菜,我们三人皆是一怔,宫远徵眨了眨眼,“哥,你以前都是先给我夹菜的?” 宫尚角微抬眼皮,撇了撇嘴掩饰心虚,轻睥了他一眼,“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着冷商。” “因为他以前都是黏着你。”我勾唇道。 “胡说,我明明是顾及你的名节,才不敢有半分逾矩。”宫远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现在你是我夫人,虽然表面上我们不和,但私下又无外人,自是不用像从前那般畏手畏脚。” “知道了,远徵弟弟,冷商在这儿呢,不会消失,坐不坐她身边这种事,你就不用计较了吧?”上官浅故意揶揄他。 宫远徵余光扫向我,小声嘟囔,“你懂什么?你想见我哥立刻就能见到,我想见她可不容易……” 宫远徵拿起筷子为我布菜,然后悄悄将酒盏挪回自己面前。 上官浅的眼眸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我与宫远徵,嘴角微微上扬,清润的笑意下生出一丝羡慕,她微微偏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宫尚角,莫名的失落攀上眉间。 “对了,尚角哥哥,你派人通传说有东西要交予我,是什么?”我双颊绯红,连忙岔开话头。 宫尚角闻言当即放下手中的筷子,从袖口拿出一份密信递予我。 信封上斑驳血迹,未见署名,我刚要接过,他忽而又收回了手。 他看着我,心口突如其来一阵细密的钝痛,指尖紧紧捏着信封,缓了口气道,“你杀了宫流商后远徵一直怪自己没有早些察觉你心里的恨意。” 宫远徵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心下明了,犹豫片刻,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了我的手背。 我偏头看过去,才发现那双锐气的墨眸此时早已氤氲着一层水雾。 “在那之后每当我外出宫门,远徵都要跑来角宫一趟,他拜托我,如若遇到当年与你母亲打过交道的门派,定要询问他们是否留有你母亲的遗物。” 宫尚角眼底透出担忧,话含在嘴里化为叹息,“此次我前去相助玉清门,门主被无锋重伤,弥留之际亲手将这封信交给了我。” 时隔多年,再次得到娘亲的消息,我有些无措,面对宫尚角再度递来的信封,鼻腔蓦地有些发酸。 记忆里娘亲常年被流言蜚语缠身,错失了年少的爱人,身在宫门的她一直郁郁寡欢。 后来老执刃不忍她一身本领却要被礼教压迫,便下令让她外出斡旋江湖,那段日子她多次陷入险境,险些殒命,可那却是她此生最为舒心的时光。 那时我亲眼看到了女子被世俗裹挟的一生。 “老门主觉得你娘亲死得蹊跷,于是没有将这封风长老留给你的绝笔信立刻交于宫门。” 五年前老门主曾来过旧尘山谷,当时我刚被打落风川崖,他得知后犹豫再三还是带着信悄悄离开了。 我指尖忍不住发颤,信封的触感如同针尖入心,令人无法忍住眸中的咸酸。 宫远徵知我生性要强,抬手抽走了我指尖的信封,而后起身拉住我的手腕,“哥,我们先回徵宫了。” 他垂首行礼,行至殿门时我收紧相握的指尖,“阿徵,我们现在还不能打破流言。” 宫远徵站在我身前,倔强地不肯放开手,他慢慢垂下了头,骨子里生来的骄傲似乎在我面前一寸一寸分崩离析。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崩溃,深深的无力感压得他背脊微弯,与他平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全然不同。 “我好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你的依靠。” 屋檐的雨声隐没进深浓的夜色,我坐在徵宫正殿的软榻上,徐徐展开了信纸。 娘亲隽秀的字迹亦如她的为人,果敢勇毅而又温柔明澈。 她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坚韧的女子,可她最终也没能逃过世俗的束缚。 娘亲的阿商,近来可好? 不知你看到这封信时娘亲是否还在世,不知你有没有瞒下玄鸟符,逃掉继承长老之位的宿命,不知小徵是否还陪在你身边。 娘亲自斡旋江湖以来一直颇为记挂你,没有我的庇护,你是否又要遭受流言的困扰,是否仍旧孤单地无处可藏。 阿商,你儿时曾问过娘亲,为何自己生来就注定要背负宫门安危、家族重担、江湖道义,我们为何不能为自己而活?那时候娘亲不忍回答,只觉亏欠于你,每每想起常夜不能寐。 为你刺下玄鸟符的那日,你说此生不求自由,但求宫门安稳,小徵、尚角、紫商都能平安嘉乐,万事从愿,却唯独没有提及自己,娘亲现在想来颇为悔恨,是否不该将这宿命带给你。 如果可以的话,坚定地与小徵相守一生吧,我曾问过那孩子,为何总是喜欢与你待在一起,他说你曾告诉过他,他不是没有心的孩子,他不冷血,也不是小毒物,他要守在你身边一辈子。 阿商,娘亲希望你漠视他人之疑目,大胆去走自己的路吧,你所背负的宿命并不能困住你,守护宫门只是你生命中的部分,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我的阿商要做最无畏的姑娘,漫漫前路,莫留遗憾。 温热顺着脸颊无声滑落,不断在信纸上晕染开,怎么也止不住,喉咙里挣扎的哽咽声似利刃划过心口,我双耳微鸣,令推门的声响也隐没进了月色里。 夜里的风带着山谷的湿冷从门缝一跃而入,将信纸从我指尖吹落,听到压抑的哭声,藏蓝鎏金的锦袍微微凝滞,脚步停在了殿门口。 墨眸瞬间蓄满泪水,烛火阑珊中我的身影渐渐模糊,宫远徵垂眸,少顷心疼的泪滴一颗一颗砸进怀里。 第76章 我占有你的话就不重要了 软塌边的烛火晃了晃,宫远徵缓缓走到我面前,脸上的泪痕揉碎了烛火明灭的微光。 见到他衣袍的刹那,我再也忍不住眼底的委屈,隐隐压抑的哭声清晰起来,泪渍沾衣,他心中蓦然一痛,狠狠咬住了唇。 宫远徵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记忆里好似从未见我像此刻这般在他面前落泪过。 母亲去世时我将无措的悲愤化为浓重的恨意压在心底,灵堂上我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也同宫远徵失去双亲时一般,被指责是没有心的孩子。 年少斡旋江湖,数次伤痕累累地回到宫门,不论身子承受多么大的痛苦,也从不曾开口喊疼。 被打落风川崖后重返宫门,在我重拾记忆的那个雪夜,只有我自己知晓心底压抑的悲楚。 宫远徵慢慢在我身前半跪下身,拾起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榻边的桌案上。 那双雾气氤氲的眸子望过来时令我心口发颤,全身已然僵冷。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不断拭去我眼尾下坠的泪水,自己的衣襟却早已淌湿。 “我带你走好不好,去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半晌压抑的哽咽声响起,他垂下头,泪如雨下。 我抬起手,指尖抹去他下颌的酸意,摇了摇头。 宫远徵知我们不可能扔下宫尚角,让他独自面对无锋,甚至没有抬头,他也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 他动了动唇,带着痛彻心扉的无奈与苦涩,“那我便陪你,赴死也罢。” 窗外起了雨声,寂凉的夜晚,浓雾暗云遮蔽了月色。 “阿徵,我们和离吧。”我眼神中死寂一片,流露出无尽的哀意,“你没必要陪我承担宿命,另寻良人,便可安稳一生。” 下一刻他伸手抓紧我的手,双肩颤抖,抬眸时眼中满是乞求,“别扔下我,我与风长老说过的,会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泪如雨丝,一颗一颗砸进心里,“此生爱过你,我怎么可能再与他人相守一生呢?” 温热在手背上汇聚又向下滑落,我垂眸望着十指紧扣的手,话到唇边又咽下,“阿徵……” 人生大部分光阴中都陪伴在彼此身旁,在人情冷漠的宫门,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支撑。 “我不愿你……” 他伸手握住我的腰身,一言不发,倾身过来就吻,没再给我说话的机会。 温柔轻吻慢慢试探,辗转至唇齿间的交缠,恍惚间,心底吞噬理智的窒息感渐渐将我淹没。 鼻尖轻触,呼吸灼热得肌肤发烫,他泛红的指尖沿着颈窝一寸一寸摩挲至发丝间,另一手抓着我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唇齿挪到耳边温柔轻咬,我缓缓喘息,微仰起头,颈项向后弯出一道弧度,屈指抓紧身下的被褥,承受他的索取。 “阿徵……” 听到我的呢喃,他周身的血液尽数涌到了头顶,吻从锁骨回到唇畔,他收紧手臂,整个人全然被拥入怀中,“我说过你若再敢丢下我,后果可要想好。” 屋檐的水幕倾泻而下,暴雨倾盆,我眼眸湿漉,早已闻不到雨声。 温吞的气息拂在脸上,强烈的占有欲从吻里宣泄而出,我怔怔地看着已闭上双眸的宫远徵,薄泪从他的眼尾滑落。 脑袋逐渐昏沉,身后没有倚靠,他手臂的衣袍被我抓出褶皱,本能地回吻着他。 脊背没入软榻时我周身忍不住发抖,一向冷静自制的宫远徵此时双眸猩红,撑在我耳边的手臂青筋凸显,吻却又不自觉地放柔,耳边的喘息渐渐加重。 从眼睛、鼻梁、下颌到锁骨、颈窝,被吻游移过的肌肤早已绯红一片,炽热缠绵。 一阵颤栗略过心口,伴随着眼尾的滚烫没入发丝,我挣扎着理智,强撑着微微睁开眼,烛火的微光若隐若现,还未言语,他的指尖便覆上了我的眼睛。 陷入黑暗的同时心跳也一起沉沉下坠,被捂住双眼后他的吻愈发清晰,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引起阵阵窒息感。 宫远徵浑身紧绷得厉害,似乎再也无法克制,也不准我再开口赶他离开,唇瓣覆上来,吻得力道更重,却又深情。 往昔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思绪与雨声一起沉入柔和的夜色里。 忽而指尖流出温热,他浑身一怔,缓缓放开了遮住我眼眸的手,半晌倾身吻去了泪痕,“这次我无法再放过你……姐姐……” 我意识到他误解了我的泪,勾在他后颈的手轻轻下压,双唇贴合时他眼眸微微眯起来,一瞬的错愕在眼底闪过。 “落泪是因为爱你,不是因为抗拒或者害怕。”我指尖探进他的发丝,似是安抚,偏头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 趁他愣怔,我抬手向他腰间探去,指尖抚上腰带,一点一点解开狐裘锦袍,宫远徵不由自主地扶住我的肩,心跳仿佛被定格,“你上次还未回答我,是否能原谅我擅自让你做我的新娘?”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此时他竟还想着那日酒后忘记的话。 “重要吗?” “重要。”他眼眸躲闪,有些羞恼,须臾支支吾吾道,“你若愿意,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占有你……” 我压下心口的起伏,红晕染上脸颊,“那我占有你的话就不重要了。” 腰带掉落在榻上,我仰起头,鼻尖贴近他的脖颈,清浅的气息打在喉结处,令他眸光一滞。 宫远徵眸中的情绪在翻腾,落在他耳垂的吻拿捏着分寸轻咬,我微凉的指尖从后颈探入他的衣襟,抚上肩胛,交领被扯开后润白的胸口只能任由肆意欺负。 他颈部止不住轻颤,气息凌乱,撑不住身子,膝盖抵在了我双腿之间,宫远徵从未见过这样的我,强势地掌控主导权,理智溃散,心甘情愿沉沦。 长发在枕边散开,他的手指清瘦有力,触感冰凉,一只手腕被我紧扣在耳边,未被束缚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床单,曲起的指节微微泛白。 烛火晃动,光线昏暗,衣衫落地时浓云退去,月光越过窗台,影影绰绰照出纠缠的人影。 第77章 我真的走了 榻边的窗户敞开缝隙,雨丝落在窗台上,凉意通沁,满室温热气息终于回归清冷。 我翻了个身,伸手想要搂住宫远徵的腰身却落了空,手指探了探,尚有余温,但身旁没了他身上清冽的药香。 想着他或许已去了医馆,我轻轻伸展手臂,意识再次躲入梦境中。 颈间忽而落下丝丝凉意,我蹙眉向后挪了挪,微微眯起眼,室内昏暗,烛火的柔光闪过。 知时辰还早,我又浑身酸痛,实在不愿起身,便再次闭上了眼。 但那抹凉意再次凑上来,我烦闷地叹了口气,指尖抓紧薄被想要盖住头,却怎么也扯不动,锁骨处的些许痒意最终令我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宫远徵微微放大的脸,他正跪坐在榻上,一手拿着郁川膏,一手拿着木牍,见我醒来,略带歉意地说道,“弄醒你了吗?” 开口便红了耳尖,他坐直身子,低下头不自在地理了理胸口的寝衣。 我刚醒来,眼眸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懵懂和迷茫,偏头见窗外夜色沉沉,轻轻揉了揉眼睛,“阿徵,怎么醒得如此早?” 见我起身时寝衣落在肩下,宫远徵抬手替我理好,又倾身过来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屋外的凉意。 “天亮之前我得回医馆,担心你疼,又不好意思让晚樱给你上药,于是……”他指了指我的脖子,不自在地瞥开了眼睛。 我垂眸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颈间有多处淤青,脸颊瞬间通红。 “对不起,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弄疼你了……”他声音越来越轻,耳廓渐渐泛红,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们相对着跪坐在榻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彼此都有些局促不安。 我余光瞥见他胸口也并没有比我颈间好到哪里去,拉过宫远徵拿着郁川膏的手,指尖轻抹了少许药膏,想替他上药。 他见我靠近,当即握住我的手腕,撤身后退少许,避免再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宫远徵害怕自己会再做出逾矩的行为,耳根也瞬间红了起来,“不用了,否则天亮之前我就走不了了。” 刚睡醒,我似乎格外贪恋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抬手拽住他寝衣的袖口,宫远徵尴尬地轻咳一声,目光游离。 “我该走了。”他下榻穿好鞋袜,微微偏头,话刚到嘴边却变得支支吾吾,“昨日夜里你没睡好,我走后多睡些时辰再起身吧。” 他站起身,走到衣桁旁换上墨红暗纹锦袍,扣好金饰腰封,理了理发间的银纸羽毛。 我望着他换好衣袍的背影,心底倏地生出一丝坠痛,不安攀上眉间,下意识开口喊住了他。 “阿徵……”我面上泛起一丝红晕,但还是鼓起勇气向他伸出了双臂,“抱一下再走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一直很想成为我的依靠,但记忆里我好似从未依赖过他,宫远徵不确定地回身挑眉问道,“什么?” 我葱白指尖落在薄被上,慢慢低下了头,脸上羞红未褪,实在无法再开口,半晌抬眸勾唇道,“没什么。” 心口没来由地钝痛一下,宫远徵愣神地看着我,指尖的抹额被攥紧,他迈步走了过来。 单腿跪在榻上,他抬手捧起我的脸,指尖摩挲着耳后,柔声道,“姐姐帮我系上抹额吧。” 我看着他温润的眼眸,几欲开口,接过抹额后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微凉的气息萦绕在耳旁,我细致地替他系上抹额,又抬手理了理他鬓边的碎发。 宫远徵起身前吻了吻我额头,又在唇边轻啄了一口,这才放开了手。 “我真的走了。”他走到殿门口,偏头满脸眷恋地望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回话,又似乎只是想安抚我的失落。 如果我知道这原是多年内唯一拥抱,我一定不顾心底的羞意,紧紧地抱住他,再听一次他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 如果宫远徵知道,他一定会温柔地揽住我,嵌进怀里,不让那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话落了空。 但这都是后话。 我并没有如愿像宫远徵说的那般多睡上几个时辰,一清早常管事便来了徵宫,也不说明何事,只说长老院急诏,令我速速前往议事厅。 旧尘山谷的浓雾一连数日,消散不开,水汽颇为黏腻,扰得人莫名心烦。 宫远徵的郁川膏效用极佳,待我走出徵宫时颈间的淤青已淡了大半,不细看根本不易察觉。 我身着妃色羽衣大袖罗裙,彤红纱织腰带随风飘动,长发挽起,凝脂玉簪点缀,步伐不紧不慢地向长老院走去。 路上便将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细想了一番,自决定斩杀点竹,生死早已难逃宿命,唯独不舍宫远徵,心里愿他不思旧情,斩断纠葛,却又怕他相忘江湖,再无因果。 山间流水潺潺,心里的失落随着雨雾慢慢氤氲进眼睛里,身后的晚樱见我抬手拭了拭眼尾,轻声问道,“二小姐,您身体不适吗?要不要传医官?” “无碍。”我摆了摆手。 刚一踏进长老院,冷风拂起发尾,山谷里压抑的寒雨不时飘进廊下,月长老、花公子、雪公子和雪重子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至廊檐拐角处。 月长老满眸焦急,言之切切道,“少主寻来了两名之前在徵宫服侍的下人,听说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后逃了出去,他们昨儿夜里便进了宫门,雪长老和花长老得知后派红玉侍卫把守,不允任何人靠近。” 花公子向四周望了望,生怕被人偷听了去,“我派人打听了一圈,一点消息都未传出,感觉是冲你来的,姐!” “肯定没好事,来者不善!走,跟我们回后山。”雪重子眉眼间流露出担忧,他顿了顿说道。 月长老见雪重子拽住我的手臂就要走,连忙阻拦,“不可,长老议事不能缺席。”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议事不议事,谁也别想伤害我姐!”花公子拉开月长老,说着就要和雪重子一起带我走。 “你不怕你爹把你打成猪头吗?过年放在桌上的那种!”月长老瞪了一眼花公子,心下也有些慌神。 他又抬手指了指雪公子和雪重子,“还有你们俩,回去要怎么跟雪长老交代,后山是比前山大,但侍卫如此之多,守卫森严,我们就算把冷商带回后山,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花公子挡在我身前,不肯放我走,“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去议事厅吗?” 月长老愁眉不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我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缓缓启唇道,“我能拜托你们件事吗?” 急得打转儿的雪公子眸光一亮,“我就说她知道!”他没好气地剜了我一眼,心里既庆幸我知晓此事,又担忧我像之前那般不顾自己的性命。 雪重子并未放开我的手,眼底染上些许愠色,“你又想做什么?若还是不顾性命保全宫门,那就不要说了!” 第78章 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就是你! 我安抚般拍了拍雪重子的手臂,他犹豫后放开了手。 不知是雨丝的凉意沁入眸中,还是心底的酸楚上涌,我微微低下头,指尖悄悄合拢。 待再度抬眸望向月长老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难言的疼惜,后山只有他年长我几岁,儿时每当我在前山受了委屈,也时常跑去后山,躲进月宫,将满腹心事倾诉给他。 除了宫远徵和宫尚角,他最明白我心里的苦楚和所背负的宿命。 “今日在议事厅上无论发生何事,你可有异议,但不可动手,你能答应我吗?” 月长老默了一息,那日我和宫远徵在旧尘山谷遇刺,我瞒着所有人,假装要以命相救,徵宫内除了宫尚角和宫紫商,他心里最难过。 月长老后来告诉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走向死亡,那种无力感他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可偏偏失去云雀后我一次次带给他绝望。 “我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你能答应我吗?” 他望着我,眸中甚至多了些乞求,“冷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也是,只要这件事危及你的性命,我们便顾不得其他了。”雪重子蹙眉不悦,而后意识到自己隐忍的情绪,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补充道,“我真的不想再替你煎药了。” 雪公子连忙点点头附和,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寒冰池的雪莲到现在还未长出新的,你上次欠的还没还呢!” 花公子叹了口气,抬手再次拉住我的手腕,他嘴角下压,耐住鼻尖的酸意,“姐,算我求你,就当是心疼我们,别置自己于险境。” 已至辰时,来不及多说,我打发花公子、雪重子和雪公子先回后山,临行前雪重子将我腕间的花绳扯了去。 “这东西我替你保管,你若平安无事,我便还你,若当真出了事,我便将这燃尽,你与宫远徵生生世世都不得相见!” 他知道能让我抛弃生死的不过那一人。 雪公子听了觉得不妥,想要阻止却被花公子拦住,“没错,没错!就这么办!”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退了一步,血脉压制下颇为心虚,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刚要开口,常管事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向拐角处急行而来,还未到跟前便扬声喊道,“月长老,风长老,可是让老奴好找!” “大家都在等你们呢!莫要耽误了议事时辰。” 雪公子、雪重子和花公子急忙躲到廊檐拐角的另一侧,我担心他们偷溜出后山被发现,恐遭责罚,顾不上花绳,与月长老迈步迎了过去。 “常管事,莫急,这不来了吗,带路吧。”月长老轻笑道。 走前我偏头望了眼方才的廊檐下,他们三人并未探出身,没能看到我眼中的愧疚。 迈入议事厅前,月长老心里愈发不安,忍不住凑近我身旁低声问道,“你先给我点心理准备,大事还是小事?” “可大可小。” 他“啧”了声,“你这话说得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你问得也差不多。”行至议事厅门口,月长老还在追问不休,堂上投来数道目光。 月长老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宫远徵一瞬冷沉下来的脸色,我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他一回头对上那道阴骘的目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当即退后一步,与我拉开距离。 “月长老、风长老到。”侍卫的通报穿透风声,我走过宫远徵身前时心口一阵酸涩。 各宫宫主均立于堂上,神色凝重,多日不见的李云祉和宫絮语也站在一旁。 宫唤羽不适地轻咳几声,眸光相触,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阴戾骇人的笑意。 待我与月长老落座,花长老便立即发话,“当初冷商返回宫门之时,少主请求重审远徵父母的旧案,因事隔多年,一直没有线索,不得不搁置。” 他顿了顿偏头深深地打量了我一眼,宫远徵见状眉峰轻蹙,“花长老的意思是现在有线索了?” 宫唤羽迈出半步,状似关心,眼里却没什么温度,“远徵弟弟,这不仅是徵宫的事,也关系到宫门的脸面,还望你接下来能多加冷静。” 宫远徵抿起唇,本就对宫唤羽充满敌意的他此时眉头紧锁,彻底沉下了脸。 “多谢少主提醒,若能查清旧案,还冷商清白,徵宫和角宫自当感激。”宫尚角神色冷峻,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抬手阻拦了宫远徵开口。 雪长老轻叹了口气,吩咐侍卫将昨夜进入宫门的下人带上堂来。 那两人低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走进议事堂,还未行礼,余光瞥见堂上的我,当即跪下身喊道,“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 “这是何意?”我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两人。 宫絮羽方才便咬紧牙关,此时嘴唇已微微泛白,她捏紧指尖,走上前来,抬手指着我斥责道,“宫冷商,你还要装到何时?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根本没有别人,就是你!” 月长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一直蔓延到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侧身向我靠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咬牙切齿道,“这叫可大可小?” “宫絮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宫远徵闻言全身紧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宫尚角轻抬眼皮,双唇紧抿,语气充满了威胁和压迫,“絮语小姐慎言。” “我亲眼看到她当日进了徵宫,老宫主和瑜夫人临死之前见到的人只有她!”宫絮语虽眸中胆怯,却没有丝毫退缩。 “小人……小人也可作证。”跪在地上两人胆战心惊地说道。 宫远徵上前一把拽住其中一名下人的衣领,“说,谁指示你栽赃我夫人?” “夫……夫人?”那下人惶恐地望着宫远徵,抓住他衣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徵公子,您糊涂啊!” 跪在他身旁的老妇人转过身连连磕头,眼泪挣扎着就要从眼眶中溢出,“徵公子,奴婢二人在徵宫侍奉多年,绝无二心!” 她转过头哆哆嗦嗦地看了我一眼,“那日奴婢躲在门后,亲眼看见二小姐手里握着她那把炽焰刀,刀尖下是躺在血泊中的老宫主和瑜夫人……” “二小姐脸上、身上全都是血,神情恍惚,刀身也一直在向下淌血……”她痛苦地压抑着呜咽声,那份沉重仿佛就要将她压垮,“瑜夫人身上数道刀伤,伤口狰狞,衣衫被血色浸透,趴在她脚边,至死都未合上眼!” 宫紫商闻言眼眶泛红,她偏过身,不忍听下去。 那下人已满面泪痕,仔细回想道,“以前二小姐常来徵宫,瑜夫人对她甚是喜爱,小人绝对不会看错的,她夺门而出时令牌还掉在了地上。” 老妇人上前抓住宫远徵的衣袍边缘,声嘶力地哭道,“徵公子,老宫主和瑜夫人一向宽待下人,于奴婢有恩,奴婢对天起誓,若有一句妄言,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往昔的记忆涌上心间,那些始终挥之不去的梦魇生生折磨了我多年,再度被提起,恍惚间似乎又能闻到当年徵宫正殿浓重的血腥气。 宫远徵抬起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可置信,当日我确实不知道有下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事先相商时我们也只是以为宫唤羽找来的下人不过谎称我为凶手而已。 宫唤羽见宫远徵面色惨白,怔在原地,眼底升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冷商,你能解释一下你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的现场吗?” 第79章 弑父杀母之仇 宫尚角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如刀,他侧过身面对堂上,冷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宫门上下皆知宫远徵是他唯一的软肋。 “冷商,你的令牌到底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月长老见宫尚角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隐隐浮现,似乎强忍怒火,连忙开口缓和道,“角公子,此事定有误会。” 他低声唤我,满眸焦急,却在听到我的答话后愣在了原地,心里凉意顿时涌到指尖,眸光颤动。 “瑜夫人和老宫主确实是在我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站起身,月长老下意识拽我衣袖的手落了空。 待我走到那两名下人面前,殿外雨势渐大,雷声滚滚,廊檐下水幕磅礴,“你们只是看到瑜夫人和老宫主倒在刀下,是否亲眼看到我动手?” “倒是没有……”老妇人泣不成声,声音发颤,努力回想,“但当日只有您来过徵宫。” 她没有撒谎,只是将自己所知的事情道了出来。 我转过身看向堂上,神色虽平静,泪水却一颗一颗顺着清冷的面容砸下,瑜夫人和老宫主遇害身亡是我和宫远徵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既然如此又凭何断定我为凶手?” 月长老后怕地抚了抚心口,长呼了一口气,掌心已然生出薄汗,然而宫唤羽接下来的话让他惊得瞳孔瞬间放大。 “有人知道。” 宫唤羽从袖口不疾不缓地掏出一封密信,常管事见状连忙上前接过,花长老和月长老阅过后脸色大变。 宫唤羽上前几步,一脸“痛心疾首”,“我还有一事要禀报。” “少主请说。” 宫唤羽望向我,眼里似乎很是失望,“我以前只以为你天资出众,跟随尚角斡旋江湖时手段狠厉是迫不得已,却没想到你根本就是生性凉薄,无锋之人谈何情义?” “哥,这话可不能乱讲。”宫子羽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说道。 我与宫紫商之前商议过,暂时要保持羽宫、商宫与徵宫、角宫面上不和,她心头一紧,将宫子羽拉回身边,“先听少主说完吧。” “花长老、雪长老,江湖一直传言清风派是宫门风宫后人所创,宫门一直未予承认,但其实宫门上下皆知,清风派的拙梅和点竹与宫冷商的母亲连枝同气。” 这也是为何我当初返回宫门时宫远徵一口咬定我为无锋细作。 “当年点竹因争风长老之位失利,没能得到玄鸟符,于是带拙梅出逃宫门创立清风派,后加入无锋。”他抬手指着我,脸色变得阴沉,“而你从始至终一直怀疑商宫前宫主宫流商杀害了你母亲绾菊,对宫门怀恨在心。” “少主的这封信从何得来?”月长老从花长老手中接过密信,看过后惊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事先并不知晓这一切,此时却仍想替我证明清白。 “我爹也就是老执刃,一直颇为担忧无锋迫害宫门,多年来连续派出数名红玉侍卫潜入无锋,这是唯一一个成功留在无锋的卧底从内部偷出来的。” 无锋的规矩是密信作两份,以防万一。 那封信以点竹之名告知我,母亲绾菊所中之毒为宫流商拜托徵宫老宫主研制,令我杀掉老宫主和瑜夫人,报仇雪恨。 我浑身发抖,即便事先有所准备,但面对如此指责,仍背脊发凉,呼吸压在胸腔,瞬间感觉心如死灰。 殿外狂风大作,宫远徵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我身上,墨眸仿佛氤氲着一团幽寂的风暴。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余光瞥见他阴郁的脸色,骤然没了底气,担心他真的会信以为真,眼眶渐渐发红。 “我没见过这封信。” 话落金复快步走上堂前,恭敬行礼,“禀告执刃、长老、公子,据点快马送来急信,失礼了。” 宫尚角接过后抬眸向我使了个眼色,眸光染上心疼。 宫远徵急走几步,一把夺过信纸,眼泪在信纸上晕染开。 下一刻我的手腕被他拽住,力道不算轻,我趔趄一步,险些摔倒。 “这又作何解释?”他唇线紧绷,肩膀微微颤抖,“盖了卓家印章的卓砚安亲笔信。” “我真的没有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宫远徵仿佛被我这句话彻底“激怒”,拉住我手腕的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力气大到我颈间当即胀红一片。 宫尚角想要抬手阻止宫远徵,他喉结动了动,仿佛在强行吞咽下怒火,手停留在半空中片刻,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宫子羽悄声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宫紫商也凑了过来。 “信上写了什么,执刃?”月长老心下着急,催促道。 宫子羽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宫远徵的背影,叹了口气道,“信上说当年卓砚安在宫门目睹冷商姐姐在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前进了徵宫,后来受无锋胁迫进宫门毒杀她是无锋迷惑众人,保全她细作身份而作的戏。” “卓公子还说他被识破后曾劝冷商姐姐收手,但却被她威胁,胆敢透露,将屠尽卓家满门,默不作声便可保他性命,放他出宫门。” 宫紫商的鼻尖泛起酸意,眼泪滚落下来,接连不断。 当时我确实因体谅卓砚安受胁迫才铸成大错,向长老院求过情,卓家与孤山派一样,是江湖上少有的一直力挺宫门的帮派,长老院念及旧情,最终也同意放他离开,并昭告江湖所有宫门据点,力保卓家不受无锋侵扰。 卓砚安在信尾说自那之后他一直寝食难安,深感愧对宫门,于是写下此信,愿以死谢罪,望宫门继续保全卓家,不受无锋威胁。 两封密信似乎将我死死钉在了杀人凶手的耻辱柱上。 宫远徵突然冷笑一声,挂着泪的双眸透出心碎的绝望,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荒凉的泪珠滑过他的手背。 在外人看来是苍白的否认,而于我们之间是信任的确认。 他手上果然松了几分力道,眼里无声的委屈压得他喘不过气,理智就要被摧毁,“难怪他当时只告知了你。” “远徵……”也许同是担忧宫远徵信以为真,宫尚角压抑悲楚的嗓音微微嘶哑。 宫远徵的眼神瞬间变回冷硬,如同殿外的暴雨,让人心生怯意,他手上控制着力道,下一刻我被推倒在地,窒息感令我双眼渐渐有些模糊。 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云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待我们抬眸时宫远徵的刀尖落在我眉宇之间。 与此同时,没有一瞬犹豫的李云祉立刻抓住了刀身,血流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我绯色羽衣的罗裙上。 “宫远徵,即便她杀了瑜夫人和老宫主,自有长老院处决,大殿之上还轮不到你动手!” 第80章 谈何圆满 寂凉的雨夜,无月。 我静静坐在暗牢里,一身简单素净的白衣血色尽染,痛感早已麻木。衣衫破败之处隐约可见新旧伤痕,深浅不一。 我已熬过了鞭刑,苍白的唇上因忍耐被咬出数道伤痕,风从窗口涌入,带起鬓边的碎发,整个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破碎的凄凉感。 浸了湿意的铁锁颇为生涩,链条拍打在牢门上咯吱作响。 “上官姑娘,风长老为重犯,您尽快。” “有劳。” 旧尘山谷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即便她打了伞,浅青衣袍边缘仍旧被雨水打湿。 上官浅在我身旁坐下身,将随身带的食盒打开,又从袖口拿出郁川膏塞进我手里,凑近我耳边低声说道,“远徵弟弟很想来,被角公子拦住了。” “跟他说我无碍。” 听到我的话,她垂下眼眸,顿感喉咙哽咽,面上情绪平淡至极,却又让人感觉到她深藏的无力感。 “我以前常觉世道不公。”上官浅顿了顿,盯着窗口的雨幕说道,“孤山派惨遭灭门,我受点竹欺骗而加入无锋,接受任务不过想争个自由。” 我心里清楚宫尚角已将我们的计划与她全盘托出,偏头看她容色凄绝,忽而有些心疼。 “我很羡慕你。”她望向我,唇角微勾,眼尾却落下泪来,“即便如此,徵公子仍选择相信你。” “而角公子至始至终都不会真正相信我。”她抬手从袖口拿出一个青玉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 宫尚角斡旋江湖多年,他很难相信任何无锋之人,让上官浅出宫门向无锋传递假消息,服毒是牵制她的最简单之法。 我叹了口气,冷风寂寂,拂得人眼睛泛红。 上官浅仰头将那药丸吞服下去,未有一丝犹豫,“他和徵公子都认为我进入宫门不过寻求自保,伺机向点竹寻仇。” “甚至我自己当初进入宫门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经历不容许她相信感情,以前上官浅从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因爱一个人而放弃自己的性命,直到那日我为了救宫远徵,不惜与异化之人同归于尽。 “如果上元节遇刺为真,我想你还是会倾尽全力救远徵弟弟,对吧?”她苦笑一声,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下去,“如果换作是我,角公子……” 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怜惜,“我想他也会救你。” 此时我确定她对宫尚角动了真心。 狠心来讲,这或许也能成为宫尚角牵制她为宫门效力的筹码。 多年前上官浅不顾一切毒杀点竹,却意外让点竹逃过一劫,之所以一直为无锋效命,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再次报仇。 她吃了太多苦,在无锋走得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一般,她的人生总是充满利用与被利用,猜忌与被猜忌。 之前她求过我,为她报仇,眼下这一日终于要来了,她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一切,却又犹豫结束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听了我的话,她轻笑一声,眉眼间藏不住的无奈与苦涩,“角公子应该不会爱上只为活命和报仇的我,他的妻子该出身世家大族,明媚温柔才是。” “那样的女子,他见过太多了。”我撤身倚在墙上,眼眸放空,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宫门如此之大,旁系盘根错杂,倾心宫尚角的女子不在少数,这么多年却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尚角哥哥说过让别人害怕,总比害怕别人要好。”我弯起眉眼,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宫门从来不是什么安乐之地。” “他如果动了心,绝不会是因为对方的温柔与真情。” 我偏头看着她,肯定道,“与他同样的狠绝与不择手段,才会真正打动他。” 某种意义上,我与上官浅很像,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 为寻仇可以舍弃所有,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她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许久再未开口。 半晌牢房外的雨声止了,上官浅理了理衣裙站起身,“角公子没说,我也不敢问。”她抬眸时泪水从眼角滚落。 “玄天刀法如果需要玄鸟符的辅助,会危及你的性命吗?”她盯着我的眼睛,同命相惜,至少在这一刻,她希望我能杀了点竹,但不是以命相抵。 我站起身,忍下汹涌而上的泪意,“不会,玄鸟符只有冲出体外才会危及我。” 她点了点头,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堵在咽喉处,蓦地倾身向我行了一礼。 而我在她即将行礼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杀点竹,你的请求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为宫门,这一拜我受不起。” * 通往月宫的湖面,波光粼粼,雨后山间的草木味道掺杂些许苦涩。 宫远徵假借送药材之名,带侍卫进入月宫,月长老、雪重子和花公子已在岸边等候多时。 议事那日没能拦住我,他们其实已有预感,待宫远徵将铲除无锋的计划道出后花公子暗自喃喃道,“她又食言了。” 虽知宫远徵也别无选择,雪重子还是颇为恼怒,“下辈子,冷商千万不要生在宫门。” 他斜乜了眼宫远徵,心中暗忖道,“最好也不要遇到你。” 月长老垂眸将桌案上的锦盒打开,“她熬过了鞭刑和夹棍,但始终不肯松口承认自己杀害了老宫主和瑜夫人。” 他缓了口气,嘴唇微微颤抖,“角宫和徵宫旁系知晓后联名向长老院施压,要求将冷商即刻处决,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一向骄傲甚至有些自负的宫远徵此刻深深垂下头,指尖陷入掌心,潮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痛楚。 宫尚角为了让宫唤羽和无锋相信,派出多块黄玉,快马加鞭赶往明月谷,与卓家确认密信一事。 与此同时,宫唤羽向长老院递交了老执刃留下的无锋卧底信息。 而上官浅正待长老院作出决定,按照事先所商,她会“偷溜”出宫门,把确切的处决日期告知无锋。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预想进行下去,但众人在月宫相议时牢房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刚刚熬过夹棍的我意识已有些模糊,毫无血色的脸上渗出薄汗,双手被铁链拴住,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果然是你。”原本清丽的容颜此刻早已狼狈不堪,我勉强勾唇道,“药浴动手脚的人也是你吧,眼看着我与宫远徵感情愈发不和,心里是否痛快?” 我以为她和当初的凌西芷一样,是来看笑话的。 “暗中协助宫流商迫害我母亲,你可有过一丝悔恨?” 所想中的狠戾与嘲讽并未出现在她脸上,她猛地跪下了身,蜷伏着趴在我脚边,哀戚的哭声传出地牢,令人心碎。 “冷商,你不该如此,风长老如果得知也万不会同意的。” 我心口一滞,眼泪颤抖着落下,每一滴都带着无法言语的苦痛,强压下眼底的慌乱说道,“你知道什么了?” “你去商宫找过李公子,药膳……” 我闻言眸光颤动,担心被人听了去,挣扎着想要脱离锁链,早已磨破的手腕此刻血肉模糊,“住嘴!” 她泣不成声,破碎的哭声犹如利刃,直抵心口,日薄西山,地牢的光线愈发昏暗,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赴死。”她直起身子抓紧我的衣裙,无法忍受心中的折磨,眼泪簌簌下落,“我从未背叛过风长老。” 第81章 宫远徵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黑云压城,宫门密道缓缓打开,雨墨常服慢步走入,只剩灯火的光影隐没在冷风中。 上官浅如约而至,将处决之日以及无量流火的位置告知了寒鸦柒,清冷的眸子流露出轻蔑的笑,“五日之后,星孛袭月,传说那天去世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宫门不一向自诩深明大义吗?宫冷商为了斩杀异化之人险些丧命,竟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讽刺。” 上官浅眸光一沉,挑眉冷声道,“那还要归功于师父的好手段。”她顿了顿,“卓公子所写的密信也是受了无锋的胁迫?” “明月谷现在是江湖禁地,凡是踏入那里的人皆有去无回。”寒鸦柒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阴狠的冷意。 无锋唯一的魉养出了这世上最凶恶的蛊——金蚕蛊,点竹用它控制了明月谷所有的虫灵,使长期以蛊自保的族人皆成为无锋的奴役,卓家也在其中。 想起因密信而被构陷的我,上官浅脸色冷下来,“宫冷商的行刑之日也正是宫尚角内力尽失的日子,没有了宫冷商和宫尚角,宫门不堪一击。” “看来是上天要灭宫门。” 无锋此次的目标很明确,东方之魍悲旭和西方之魍万俟哀前往后山花宫夺取无量流火。 北方之魍寒衣客和南方之魍司徒红前往后山密道,十年前宫门变故中无锋因不熟悉地形而未能赶尽杀绝,此次他们要趁宫门内乱,召集精锐,一网打尽。 而点竹直奔后山刑场,多年前因未争得长老之位而出走宫门,错失了玄鸟符,眼下想突破炎天内功的第十五层,她必定不会错过此番机会。 另外我的血与出云重莲同效,她也必须要在行刑前劫下我。 漫天飞雪落在我满是伤痕的手臂上,刑架的凉意渗进脊背,稍稍安抚了钻心的痛感。 李云祉站在我正前方不远处,一身凌风常服衬得人清冷疏离,漆黑深邃的眼底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 思绪回到了我去商宫探望他的那一日,神色又冷了几许。 汤碗落在地上,分崩离析,瓷片的碎屑溅得到处都是,我神色漠然地坐在桌案旁抿了口茶,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的担忧与关心,都是他的一场错觉。 李云祉抬手试图封住穴道,将刚刚饮下的汤药吐出,我手中的茶杯落桌,轻抬眼皮道,“你不是一直想吃我亲手吃的药膳吗?吐出来多可惜。” 他双手撑在榻边,长发散落肩头,眼底渐渐晕染开阴鸷的冷意,隐隐泪光压在眼尾,唇线紧抿。 我微微偏头,目光冲着他不冷不热地扫过来,“别浪费力气了,这是宫远徵新制的毒,名为相思子,沾指便入腠理,再入肌肤,而后深入膏肓,何况你刚刚喝了下去。” 我思索道,“即便你刚刚吃下了宫絮语送来的出云重莲,没有解药的话……” 他眸中流露出急切,却在听到我的话后一瞬归于寂落。 “同样于事无补。”我站起身浅浅勾唇,冷如冰霜的双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刚刚救了你……”一丝恐惧闪过李云祉眼底,眼泪随之划过脸庞,如真似假,“多年情义,姐姐这般待我?” “救我?情义?”我似听了笑话一般,慢慢迈步走到他面前,眼睛一眯,杀意汹涌而出。 “上元节遇刺当晚,最后那一箭本就是你布下的,如果当时身负重伤的我再受下那一箭,我还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我从徵宫醒来后回后山时见过一直暗中保护我的红玉侍卫,那时我已知晓幕后主使。 李云祉匆促地低下头,我周身凌厉肃杀的气息令他指尖下意识收紧,喉结滚动一声,颇为心虚。 如果不是最后一刻他心生悔意,我或许早已成为一副枯骨。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宫远徵?”良久他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双目猩红,“你心里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相思子的毒性是间歇性发作的,此刻他浑身冰冷,从心口涌出细密的痛意直至指尖,低沉的嗓音带着轻颤,“明明你从前也会唤我阿祉!明明阿祉最开始是你用来唤我的!” 鬓边凌乱的发丝沾了泪水贴在脸上,他抓住我落在身侧的手,酸涩的眼泪不住地落下,“凭什么最后成了他?” “我只在年幼时唤过你阿祉,及笄之后我口中的阿徵一直都是宫远徵。”我忍住喉间的哽咽,吸了口气,“从来没有别人。” 老宫主和瑜夫人遇害那日,宫远徵在我的寝殿外听到的那句话,其实本就是说的他。 不知李云祉的感情之前,我曾真心把他当作弟弟,宫门各宫关系盘根错节,作为外人的他一开始很难融入,在母亲的嘱托下,我经常带着他去找宫紫商,带他去角宫、羽宫,甚至他能参加三狱试炼,最初也是我向母亲提出的。 我亲手带大的弟弟,最后成为一把利刃,一次次刺向我,刀刀致命。 如果没有他,说不定玄鸟符的秘密,除了宫远徵,不会有任何人知晓,说不定我早已成为徵宫夫人,不会硬生生错过许多年的时光。 我没能逃脱宿命,他有一半的“功劳”。 李云祉的眼泪落在我的衣袖上,心底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熄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起枕边的佩刀,刀鞘脱落时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他跪在榻上,清冷自哀,祈求般的眼神带着近乎病态的痴狂,刀刃落在我颈间时斩落了些许青丝。 “我得不到的,他宫远徵也别想得到!” “你最好想清楚。”我轻笑一声,上前半步,直视着他赤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我的祭日。” 李云祉微微回神,红玉侍卫已在他身前站定,手上持弓,即将行刑。 “稍慢。” 他走上前来,抬手理了理我耳边的碎发,上挑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平静却又绝望,“开弓没有回头箭,姐姐。” 李云祉凑近我耳边,面容透出少许青白之色,四目相对时我唇角干透的血迹晕开了一丝残忍的笑,“明年,记得给我和点竹多烧些纸钱。” 他神情松动几分,望着我森冷的眼眸,心里升起惧意,忽觉那日大殿之上宫唤羽所言虽几乎不实,但有一句却是真的。 我生性凉薄,手段狠厉。 “宫远徵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探望李云祉离开前他恨意浓烈的双眸阴沉地盯着我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没得到的,他宫远徵也注定得不到!” 第82章 又见面了,阿商 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北方之魍寒衣客身挂佛珠,斗笠下一身悲悯之气,行至后山密道时刀尖尚在滴血,看着站在眼前的宫尚角和上官浅,眼底划过一丝阴狠。 四面相对,宫尚角立即认出了他,当年朗弟弟和泠夫人皆死于他的刀下。 “是你!” 上官浅偏头见宫尚角眸中满是凶狠之色,目光重新回到寒衣客身上,“角公子,他是当年那个人?” 寒衣客一怔,回忆起十年前在角宫回头时宫尚角悲痛欲绝的神色,不由得大笑道,“十年前没能让你跟你的家人团聚,今日我定成全你。” 司徒红瞥一眼上官浅冷笑道,“你果然背叛了无锋。” “不止她。”一道柔和的声线自他们身后响起,云为衫和宫子羽正站在不远处。 “看来宫门对无锋培养的新娘十分满意。”寒衣客嘲讽道。 司徒红蹙眉望向两人,思索片刻,“不对,前山之人都在密道这儿,后山花宫只能由后山之人来守,那刑场岂不是只剩下宫冷商自己?她身上有玄鸟符,血又与出云重莲同效,他们怎么会轻易留她一人呢?” “紫衣姑娘还是一贯地聪明。”宫子羽勾唇,见云为衫微微侧目,连忙低声说道,“不过没有阿云聪明。” “看来宫门不和是他们引我们入局的圈套。”寒衣客话音刚落,宫尚角的刀锋忽然袭来,他撤步闪身躲过,刀尖划过手臂,衣衫撕裂。 他皱眉不解,“你的内力为何还在?” 宫尚角怒视着寒衣客,“这里是宫门,自有天才可解百毒。” “所谓的半月之期、至暗时刻……也是故意让上官浅透露的?”他目光瞥向上官浅,“看来你还真是忠心于宫门。” 密道内的宫紫商焦急不已,方才弟弟宫泊商因贪玩从密道口溜出,与宫尚角一同守在密道前的宫远徵立即追了过去,后山本就比前山大,且前山之人除参加三狱试炼外几乎不进后山,根本不熟悉地形,两人一起消失在一片荒野之中。 也许是十年前最后到达密道口致使朗弟弟被杀害,宫远徵没有一丝犹豫,只想将宫泊商寻回。 风带着飞絮落在我肩上,李云祉从我面前回身,点竹一身墨羽长衫映入他眸中。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轻纱被风吹起时隐约能看到她嘴角轻蔑的笑意。 李云祉眉心微微动了动,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余光扫过我,“值得吗?” 我一见来人,尚余血迹的唇角勾起,笑容阴戾攻心,“在成为徵宫夫人之前,我也是风宫后人,无锋一日不除,江湖永世难安。” “即便阿徵无法原谅我,我也要手刃无锋,这是玄鸟符存在的意义。” 这也是我的宿命。 日后无论宫远徵如何怨我,我都将尽全力弥补,承受他所有的恨意,偿命也罢。 点竹从容不迫,即便面对已转身持弓而立的红玉侍卫,仍旧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走来。 “又见面了,阿商。” 她同我母亲一样,自我年幼时便唤我阿商。 我掌心收紧的同时刑架的铁链随即崩断,落日熔金,天空忽而开始落雪,我记得她出走宫门那日旧尘山谷也下了一场大雪。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我走到李云祉身旁,眸中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你跟你母亲很像,她那时也是位冠绝宫门的美人。” “但……也同样地自傲和自负。”她唇边虽含笑,可眸中早已无半点温度。 一直暗中保护我的红玉侍卫此时已来到我身边,指尖抚上冷月刀,我细眉微挑,“你不配提我母亲,当年她就不该心软放你走。” 她垂下眼眸,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恐怖的笑声,颇有些让人不寒而栗,“阿商,风长老的位子该还给我了。” “你得有命坐这位子才行。”我抬起刀,笑意全无,目光冰凉如薄刀。 宫远徵一路追着宫泊商闯进一片芦苇荡,夕阳西下时天空染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苍穹之下暮色所聚拢之处站着一名女子,白色清梅烟罗软纱染上霞光,温柔沉静,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翡翠玉簪,少许发丝飘落鬓边。 “真的是你。”他眯起眼睛,想快步追上宫泊商,那女子已出手抓住了宫泊商的肩胛。 “徵公子,为了他冒险值得吗?这孩子的母亲只收了我一只金簪便答应帮我了。” 原来宫泊商跑出密道本就是受了母亲的唆使,并不是贪玩,“你们无锋还真是不择手段。” 不知是否错觉,宫远徵在她眼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感伤,“真正不择手段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点竹……” 她说这话时夕阳落在脸侧,柔和光晕下宫远徵蹙眉望着眼前人,恍惚间似是看到了我站在冬雪薄暮里,荧红的光笼罩着全身,温暖而明媚。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女子,那双含笑的眼眸几乎与我无异,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口,一阵风吹来,拂掉了清泪。 落日余晖下刀锋相交,火花四溅,我与点竹视线相触,冷冽的杀意翻涌,令人心胆俱寒。 她的内力远高于我的预料,难以想象炎天内功一旦练成,江湖将会遭遇怎样的浩劫。 “看来你已突破镜花三式。”点竹嗤笑一声,望着我与李云祉合力进攻的身影说道,“我不想杀你,阿商。” “别跟她废话。”李云祉剑光一挥,身子轻盈跃起,我抬刀与他剑气相合,双刃翻转,裹挟着一股冷冽的劲风,猛然攻向点竹。 风花三式一出,她脚下后退三步,刀刃狠厉下劈,内力化成一道流光,撕裂开相交的刀剑。 李云祉拉住我的手腕,借力回身,右手剑刃闪烁着锐利的寒光穿梭而去,直指点竹的胸口。 “垂死挣扎。”她抬刀相抵,一道寒芒挡住剑尖,骤如闪电,霎那间飞絮冲向空中,犹如雪花挥洒,我与李云祉衣衫飘动,落地时鲜血从口中涌出。 点竹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她身形稳固,无论多么猛烈的攻击,都无法动摇她分毫,“阿商,乖乖跟我走,做我的药人,我保你不死。” “痴心妄想!”我撑住刀柄站起身,唇边血流从下颌滴落,清冷的眸子倏地阴狠起来,“今日必定让你有来无回。” 我收刀抬手,内力从指尖汹涌而出,经斩杀异化之人一事,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早已烂熟于心。 赤红火光在我身后形成玄鸟金羽,凌空成符,点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不可能!” 第83章 我也是你的一步棋子? 落日余晖下玄鸟符化为幽暗的浮光缠绕在冷月刀周身,像一簇火苗的外焰,浸染了霞光的血色。 李云祉刚要抬刀相合,忽见宫远徵从不远处的荒林丛中走出,脖子上正抵着一把刀。 他浑身是伤,嘴角挂着一抹尚未干透的暗红,凌乱的发丝飞扬,面容惨白如霜。 而他身后的女子敛下寂沉的眼眸,冷白如玉的脸庞沾染了些许血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 点竹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望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犹如恶鬼嗜血的疯魔,一切如她所想。 宫远徵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身躯微微颤抖,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在身后人的步步紧逼下,他慢慢行至点竹面前。 颀长的身子踉跄一步,锦袍上的血已经浸透,还在向四周扩散,他终于支撑不住,半跪下身。 “阿徵!”我立刻收刀,李云祉迈步拉住了我的手臂,阻止我上前,“清也?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死死盯着那女子,恨意从心口蔓延至指尖,“她不是什么清也,她真正的名字叫毋凊。” 李云祉瞳孔骤缩,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毋凊?无锋唯一的魉,那个可驭百蛊的毋凊?” 毋凊是除了无名外唯一成功潜入宫门的无锋卧底,她只听命于点竹,且江湖上无一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见我点头,他脸色一瞬煞白,眼睛空洞无光,失神一般愣怔在原地。 玄天刀法尚可应对点竹,可若她两人合璧,实力相搏,我与李云祉几乎很难全身而退。 这一刻他才明白,我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同归于尽便是我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点竹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她轻轻蹲下身,抬手掐住了宫远徵的下颌,“徵公子,你还不知道吧?” “点竹!” 她轻抬眼皮,沾了血的指腹死死地擒着宫远徵的脸,似要嵌进肉里,见我眉眼焦急,冷笑道,“原来自负的二小姐也有害怕的事情。” 宫远徵挣扎着抬起手,抓住点竹的衣袖,声音艰涩颤抖,“放过她,我把命给你……”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点竹一怔,眼含嘲讽道,“徵公子,恐怕你的真心早就被人辜负了。” 宫远徵挡在她身前,我无法施展玄天刀法,也无法阻止点竹说出我本想没齿而亡的秘密。 李云祉拽紧我的手腕,眸光深敛,浑身散发着深戾淡漠的冷意。 “徵公子,杀害你双亲的凶手其实根本不是你所猜忌的宫唤羽,真正的凶手……” 宫远徵双眸被血丝填满,顿觉痛不可言。 点竹指了指我身旁的李云祉,“是他。” “我亲自下的命令。” 宫远徵眼中一瞬惊愕的神情勾起了她报复的快感,“而你所爱之人一直知晓此事,她一直在利用你,为了杀了我,铲除无锋,甚至不惜利用你杀父弑母的仇人。” 李云祉在巽风殿行刺时所用的枯骨猎魂针来自于孤山派,他的父亲正是上官浅那位与拙梅相爱的小叔叔。 点竹欺骗他说拆散拙梅和他父亲的人是我母亲绾菊,孤山派满门被灭,绾菊已死,便唆使他报复在我身上。 她十分了解我,伤害宫远徵要比伤害我更令我心痛百倍,于是点竹派李云祉杀害了宫远徵的双亲,而真正目睹了一切的宫唤羽为了利用李云祉听命于自己,夺得无量流火,帮他将凶手嫁祸到了我身上。 我迈入徵宫时老宫主和瑜夫人已奄奄一息,被李云祉偷袭醒来后带血的冷月刀早已放在我手中。 老宫主手下所谓的血字和现场落下的令牌都是宫唤羽亲手布下的,而点竹将清也的噬心蛊交给了李云祉,在宫远徵将我打落风川崖时短暂地控制了他的神志。 宫远徵停止了挣扎,神色空了一瞬后全身泛起战栗,只直直地看着我,眼泪从眼尾无声滑落,恍惚又无措。 那一刻他觉得上天好似跟他开了个玩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自己甚至愿意以命换命的人向他捅了最狠的一刀。 “动手!”李云祉抬起剑,大喊一声,光影闪过他阴骘的双眸,异常狠戾。 我们都没有回头路。 雪朦朦胧胧不停,宫远徵眼底惨红一片,支离破碎,因被掐住下颌而充血的双眸泛起暗红的幽火,全身经脉寸断般的痛感折磨得他喘不过气,他似全求生念头一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过身,暗器从袖口飞出,正中点竹右肩。 她吃痛,猛地抬手,一掌内力落在宫远徵胸口,衣袂翻飞,落地时大片浓稠的血液沿着他的唇角滴滴垂落。 “阿徵!” “杀了她,冷商!”毋凊大吼道,她望着点竹,眼中充满锋利的仇恨,闪身挡住了身后摔倒在地的宫远徵。 我见状立刻抬起冷月刀,玄鸟符的流光回到剑尖,与李云祉的剑影相合时两团炽热的火焰化作羽翅直冲点竹而去。 她来不及抵挡,旋身腾空而起,后脚再次落地时一把拉过身旁的毋凊,没给她任何还手的余地,光幕宛如绚烂的凤凰斩入毋凊体内。 玄天刀法掀起巨大气浪,即便是红玉侍卫也难以抵挡,纷纷摔倒在地。 我惊诧地看着毋凊一瞬空洞的眼眸,脑海中袭来一幕幕画面。 “阿商有没有心上人?” “姐姐问这个作何?” “阿商若有心上人,我便教你养情花蛊,这样他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你了。” “没……我没有心上人……”我不愿宫远徵吃此般苦,遂撒了谎。 “骗人!阿商的心上人是那徵宫的小公子!叫阿徵对吧?” “毋凊!”我下意识想要上前被李云祉拽回了身边。 就在点竹以为自己化解了杀身之噩时,毋凊挣扎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回过身,她指尖收紧,下一刻刀刃狠狠插入了点竹的脖颈,鲜血猛地溅在一袭白衣上,晕染开来。 手腕翻转时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响,她唇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点竹倒下时眼眸赤红,血流从口中一阵阵涌出,她或许没想到,一直被自己掌控的女儿竟会亲手了结了自己。 可毋凊也没想到,一直委屈求全的自己只换来了替死鬼的下场。 残日在天空中撒下一片暗红,夜幕渐渐拢下来,天地广袤而沉静,我快步跑过去接住了毋凊摇摇欲坠的身子。 宫远徵双手撑地,每一寸皮肤仿佛都被撕扯开来,连带着呼吸都如同鞭子在抽打内脏。 “我从未背叛过风长老……当年风长老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让我假意协助宫流商,才逃脱被他灭口。”她指尖轻抬,想要抚上我的脸,“阿商,我是她留给你的最后一张底牌。” 无锋坏事做尽,在江湖声名狼藉,她一直挣扎在亲情和道义的漩涡,无法脱身。 今日假意听命于点竹前来相助,实则是想伺机辅助我将点竹杀之而后快。 我拉住她的手臂,泪水淋漓,情绪已然崩溃,试图起身带她前去医馆医治,“没用的,阿商,玄天刀法已将我的五脏六腑震碎……” “原谅我……我这个没用的姐姐,一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亏欠于我,如果没有让李云祉获取噬心蛊,也许我也不会被打落风川崖,与宫远徵错失这么多年。 “下辈子我要做清也,这世上永不再有毋……凊……” 她眸中映出漫天飞雪,而后慢慢沉静于无尽的黑暗之中,如同风中最后一缕尘埃,无声无息地定格于我的怀中。 “姐姐养蛊如此厉害,日后我也要学!” “阿商只要快快乐乐就好,姐姐保护你。” 我再也忍不住绝望的情绪,嘶声痛哭起来,铺天盖地的悲楚将我席卷,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翻滚着坠落。 当年点竹带她离开了宫门,那时我们不知那日的分别竟成了记忆里的永恒。 再见时她已利用明月谷的易容术彻底改变了面容,成了清也。 “远徵!”宫尚角一声怒吼,浸在情绪中的我才缓缓回过神。 抬眸望去,李云祉的剑刃正抵在宫远徵的颈间,可他却平静地望着我,那是一种彻骨悲痛过的荒凉神色,令人一见便忍不住心酸。 “她说的是真的吗?我也是你的一步棋子?” 第84章 一爱难求 夜色在荒野之中弥漫开来,宫尚角一众人刚刚解决密道处的悲旭和司徒红,方才赶来时正好撞见李云祉挟持了宫远徵。 上官浅快步走过来,将我扶起,满目担忧,“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所幸他们都无大碍。 “对不起……”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脸庞,我全无抬头望向宫远徵的勇气。 原本温润的眼眸刹那间蓄满泪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绝不会再原宥你!” 心口仿佛被刀尖刺穿,血肉淋漓,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李云祉轻笑一声,剑刃流下少许暗红,宫尚角见此,额角立刻青筋暴起,眼里透着不安,“放了远徵,我可以放你出宫门。” “不能放他走……”宫远徵强撑着站起身。 李云祉目光沉沉地望向我,缓缓启唇道,“我要解药,相思子的解药。” “我给你!你先放了阿徵。” 宫远徵浑身血色尽染,全无气力,仅凭一丝理智支撑着自己,杀父弑母的仇人此时就站在他身后,可他却全无办法。 无能为力的恨意充斥着他的双眼,他睫毛颤了颤,半晌唇边蓦地勾起一抹笑意。 几乎同时,我与宫尚角心口一滞,大惊失色道,“不要,远徵!” 他指尖已抓住李云祉的剑刃,眼里噙着泪光,眸中凌厉的寒芒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宫远徵想借李云祉的剑,刺穿两具身躯,与他同归于尽。 响箭陆续在夜空中绽放,这是花宫击败无锋的信号。 宫子羽连忙对身旁的金繁说道,“传令下去,千灯警戒,所有侍卫全权听命于角公子差遣。” “是,执刃。” 云为衫见我与宫远徵浑身是伤,拦住了转身的金繁,“等等,派人去密道请莫山和荆芥两位先生过来。” “宫远徵,你敢动一下,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我一惊,当即抬起冷月刀,刀刃抵住颈间后随即出现一道血痕。 千灯亮起,映出我脸上清晰的泪痕,宫远徵眼底潮湿的压抑,像一根绳子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他那笑意下是无尽的绝望。 两双悲悯的眼眸隔着灯火相望,他眼里的痛意,在此后的多年中一直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魇中。 那时我已确切地知晓,此生宫远徵很难再原谅我。 宫尚角彻底慌了神,“冷商!” “远徵,我向你保证,无论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必定手刃他。”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满目哀求,“哥哥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宫远徵脑中绷紧的弦骤然崩裂,片刻指尖缓缓脱离了剑刃,大滴大滴眼泪砸在他的手臂上,可看上去却神色平静。 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斥着深深的颓败与无奈,透出一种垂死挣扎的不甘。 身后的李云祉眸光颤动,方才他真的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寒雨落肩,漫天荒凉。 一众红玉侍卫持刀跟在我与宫尚角身后,不远处的前方李云祉正押着宫远徵一步步向出宫门的密道走去。 身在宫门数十年,他十分清楚从正门离开很难逃离追捕,但连接宫门外的密道内有数条岔路,且机关复杂,短时间内很难确定行踪。 金繁手里握着相思子的解药,从医馆而来,一路急行,此时额头已沁出少许薄汗。 “风长老。”他将解药递到我手里,指尖随即抚上佩刀。 宫尚角抬手拦住我上前,“我来。” 李云祉紧盯着我,一双冷沉的眼眸透出嗜血的嗔恨,“我要她来。” 幽冷的风带起衣袂,雪青暗纹织锦罗裙布满淋漓血色,鬓边凌乱的发丝拂过含着破碎泪光的双眸。 浑身麻木的痛感令我每每迈步都心口一颤,脸色惨淡如霜。 跟在红玉侍卫后的宫紫商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官浅、雪重子和月长老则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相助一二。 “这是解药,放了阿徵。”烛火明灭,照得我的身影更显纤薄,强撑住理智才能忍住哽咽声流出。 李云祉注视着我,稍一动手腕,宫远徵颈间的血痕便又落下少许暗红。 “李云祉!” “李云祉!” 我与宫尚角几乎下意识开口,恨不得立刻将他挫骨扬灰。 宫远徵反而平静得很,如若不是眼尾泪水尚在下落,仿佛只剩一具毫无灵魂的躯壳。 “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心里曾想过我?” “从未。”我面容沉静下来,当即答道。 冷风寂落,他垂下头时温热落在刀刃上,唇边的轻笑有一种道不明的凄凉。 “可你心里的人同样也被你利用!” 他声音慢慢冷下来,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宫远徵听,“你心里只有风宫后人的责任使命,你根本不爱任何人!” 宫门人尽皆知,后山刀法共有十二式,花、雪、月三式都是进攻,唯独风家族的刀法是辅助,任何一种刀法只有与风家族刀法结合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而玄鸟符可以铸就玄天刀法,也是长老院一直保守的秘密。 自出生起,风宫后人便是困住一生的羁绊,我别无选择。 “我犯的过错,我自会赎过。”望着宫远徵一瞬被恨意填满的双眼,我甚至不敢多说一句爱的人是他。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又向前迈了几步,“但你倘若敢伤害阿徵分毫,我绝不会放过你。” 宫尚角眸光一沉,抬起佩刀,身后的红玉侍卫见状也随之抬起刀,潇潇细雨下利刃泛着寒光。 “李公子,放了远徵,解药拿去,我与冷商定不会食言。”宫尚角死死盯着李云祉,怒火让他双目猩红。 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李云祉是扶苏剑派遗孤,剑法速决,杀气凌厉。 李云祉凝着我,片刻后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我将掌心又向前靠近几分,解药被取走的同时我的衣袖划过他眼前,本想抓住剑刃,却被突然飞出的枯骨猎魂针击中右肩。 鲜红在衣袂上晕染开,荒凉夜色下似是染血的幽昙,绚烂而凄美。 宫尚角快步接住我向后倒去的身影,抬眸时李云祉和宫远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密道口。 我被泪水模糊的双眸不断浮现出宫远徵最后的眼神,一颗心被狠狠揪紧。 痛苦如此时阴沉的云层般来势汹汹,酸楚不断下坠,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爱本该为宫远徵抵挡黑暗,却没想到最终将他拉进了黑暗。 “传令下去,封锁旧尘山谷,任何人与车马不得出入!违令者就地斩杀!” “是!” 第85章 爱恨如潮生 暮春,旧尘山谷烟雨朦胧,如丝如绢。 连廊外天青风涌,翡翠烟纱罗裙如流水般飘动,如意高寰髻上点缀着桂花琉璃金珠钗,我缓缓向后山走去。 方才经过的两人正在身后窃窃私语,他们甚至不曾对我行礼,我的长老之位形如虚设。 对于徵宫旁系的议论,早已习以为常。 我深知自己有愧于宫远徵,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万般“纵容”下,而今已愈发不可收拾。 “徵公子都失踪五年了,宫冷商还赖在徵宫不走。” 裙摆尚在飘动,我止了步子,微微偏头,不堪入耳的话已听过许多,心间似乎变得麻木不仁。 那两人凑得更近,声音却不轻,好似故意说给我听一般,“老宫主和瑜夫人若是泉下有知,还能安息吗……” 如若放在五年前,我定会与之理论一番,可当下已全无心思。 我似乎已失了心气,死在了终焉之战那日。 晚樱见我偏头,以为我终于忍耐不下,作势要转身,“这些话不许传到角公子耳朵里,听见了吗?” “二小姐……”她眸中的惊喜一瞬沉下去,撇撇嘴,颇有些无奈,“奴婢知错。” 我听闻角宫旁系前几日刚被宫尚角警告过,心下明白定是晚樱,她向常来徵宫的上官浅告了状,于是只好再次叮嘱。 一晃五年,宫远徵自那日后音信全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这样的日子了无尽头,我就要熬不住。 后山月宫藏书阁里月长老一身素白衣袍,墨发半束,眉目清冷,伏案书写药方的他见我走进来,连忙起身。 廊桥的风挤进来,吹起他的长袍,侍卫放下樟木箱,月长老了然道,“这次去几日?” 我摇了摇头,只说尚无定数,他闻言眸光暗淡,引我在桌案旁坐下身。 “我不在宫门的日子,还要麻烦你多费心。” 月长老摆摆手,眼睫垂下,语气心疼,“江湖传闻,明月谷如今十分凶险,你一个人前往如何让人放心得下。” 前几日前哨据点传回消息,有黄玉在明月谷发现宫远徵的行踪,五年间各处据点的密信已收到数回,即便每次铩羽而归,再得消息时我还是会毫无犹豫地踏上寻途。 斩杀点竹后无锋势力溃散,覆巢之下,分崩离析。 江湖安稳,民不聊生一去不返,守护苍生之愿终已达成。 宫子羽生性不爱拘束,即便背负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终生无法离开旧尘山谷,他还是向长老院请辞,只望与云为衫两情相悦,自由自在地生活。 长老院也知他并非执刃之位的最佳人选,于是予以准许,宫尚角接任。 而点竹死后大仇得报的上官浅一度想离开宫门,原本嫁入宫门也只为寻仇和自保,那时她似乎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宫尚角将当初牵制之毒的解药交给她,只说让她自由抉择,自己则吞下苦楚,暗自神伤许久。 那时我因斩杀点竹身负重伤,她一直待在徵宫照顾月余,我常在昏沉未醒时听到她的喃喃自语。 上官浅其实只想听一句挽留。 而宫尚角明白她在无锋蛰伏多年,向往自由,不想因已私欲而折断她的双翼,即便心中在意非常,仍尤为忍耐,不肯多说一言。 直至我醒后,她以我身子孱弱,需要照看为由,再未提起离开宫门之事。 月长老见我愣神,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还是不肯去角宫吗?”他叹了口气,“角公子不会真生你的气,他只是想等你过了心里的坎儿,自己主动去见他。” “我没有脸面见他。”我垂下眼眸,叹息一声。 五年来我再未去过角宫,宫远徵是宫尚角唯一的软肋,而我深深伤害了他疼爱的弟弟,也辜负了他一直默默给予的信任。 说到底,我很难面对他那双浸满失望的眼眸,会让我一次次想起那日的悲痛欲绝,久久无法平息。 * 苗疆明月谷地处西南,奇毒异术颇多,当年点竹用毋凊的金蚕蛊控制了虫灵,使之成为江湖禁地,无锋败退江湖后冷山派先发制人,现在明月谷的很多门派都归属于它。 而我当年与宫尚角斡旋江湖时曾与之结怨,此去凶多吉少,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前往,今生今世哪怕再见一面,也好过抱憾而亡。 临行前上官浅在宫门前嘱托我多加小心,“角公子今日有要务需处理,分不开身前来……” “无碍。”我眸中挣扎,默了一息,刚要开口时她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 她明白我心中的担忧,也心疼我这些年的奔波,每次满怀希望离开宫门,次次失望而归。 苗疆虫谷,夜色如墨,山野间寂静万分,虫鸣鸟兽消隐,月光白中透青,洒在一片死寂之中。 风声止了,密林中隐约有火光晃动,浓雾四起,令人难以分辨。 倏地阵阵沙沙声由远及近,不知来源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偶尔还会闪过几许清冷的幽光。 一直暗中保护我的红玉侍卫玄冥此次也跟随我而来,他警惕地打量一圈四周,沉声道,“是山狐。” 苍莽的大树根底滋养出清翠湿润的苔藓,令不识地形的队伍行进十分困难。 山谷的奇虫异花数不胜数,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沾染致命之毒,尽管红玉训练有素,但心中仍畏惧非常。 “风长老,如此速度行进,天亮之前很难到达明月谷,请您允小人先行探路。” “好,务必小心。”我解下腰间装有百草萃的囊袋,扔向玄冥,他抬手利落接过,行礼后身影消失在夜色冷雾中。 队伍原地待命,所有红玉侍卫将我围在中间,双目森然,异常警觉。 四周忽而寒气逼人,一阵冷风吹过,只觉背若芒刺,我下意识回过头,正前方不远处的树上多出个黑影,狰狞面具上不住淌血,尖锐哨音传来,好似野鬼呜咽。 “是符咒!” 霎时间,眼前所有的树上均出现黄色符咒,我凝眸望过去,空气中出现浓烈的血腥气,嘶嘶声从密林深处奔来。 “所有人注意脚底,别被咬伤!”我握紧冷血刀,死死盯着那黑影缓缓启唇道,“这么多年了,控蛇术可是愈发精湛。” “好久不见,商二小姐,没想到还能再见。”嗓音如沁入冰水般森寒,冷厉声线一起,我不禁微蹙起眉。 清冷的白发从墨羽披风边缘流出,面具下仅仅露出的双眸泛起阴冷的笑意,“之前未能抢你为妻,竟又送上门来,看来我们缘分匪浅。” 第86章 恍如隔世 天际雷声滚滚,荒野密林若下起雨,想走出去便更难了。 “阿远医师,真的不阻止大祭司吗?”小药童目视着前方两人的缠斗,颇有些担忧道。 不相上下的内力使寂静无声的丛林不断发出破风的嘶鸣声,落叶纷崩。 我眉眼间蕴着一抹凌厉的杀气,多年前被冷山派的暗器所伤,身中剧毒,险些丧命,此时还心有余悸。 那医师的背影带着一种清冷的疏离感,敛了敛眼底的柔光,望向我时眸中已无半分温度,“我让他来的。” “这……”小药童不禁为我捏一把汗。 顷刻间数条金眸斜麟将我围在中间,它们身体前段竖立,颈部两侧鼓起,一副进攻之势。 被挡在外围的红玉侍卫并不识这西南边疆之物,一时之间焦急不已,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若敢上前,我就让它们咬死商二小姐!” “我此行只为寻人,不会对冷山派造成威胁,苍栩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我无心与之缠斗,收刀时残风卷起发尾。 少年勾勾唇角,衣衫上的银饰尚在摆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平时看人总眼眸半阖,纤薄的睫毛微微撒下来,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而此时清澈明亮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状似玩笑,“那你做我的新娘,我就放行。” “我比你年长许多,从前就与你说过的。” “那时我还未及冠,现在可以娶你了。”他似乎根本听不见我的话,但声落蓦地偏头向不远处的密林瞥了眼,有些心虚地撇撇嘴。 随后低声嘟囔,颇有微词,“我也只小阿远不过两岁,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喜欢你,凭什么我不可以……” 我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又着急赶往明月谷,只好催促道,“苍栩……” 话还没说完,两位身着苗疆服饰的少年押着玄冥出现在视线中,行至我面前时他膝下一软,半跪在地,唇边涌出暗红。 玄冥颈间满是血紫色的暗纹,面容痛苦狰狞,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爆起,下唇已被咬青。 我一见立刻抬起冷月刀,眼神冷冽,咬牙切齿道,“你给他下蛊了?” 眼下看来,苍栩根本有备而来,密林地形复杂,毒虫野兽穿梭其间,即便玄冥内力深厚,身手矫捷,也难逃暗箭偷袭。 苍栩见我发怒,忽而玩味地偏头望了眼不远处,再回头时眼神变得贪婪可怖,“二小姐想救他?” “你想怎么样?” “扔下刀,跟我回夯贝苗寨,我就放了他。” 我指尖收紧,冷月刀是宫远徵在第三狱试炼为我取得的,自那时起我几乎从不离身。 可自返回宫门,玄冥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他做暗卫这些年出生入死,我无法弃他于不顾。 苍栩迈步跨上一根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漠中流露出一丝嗤笑,“二小姐可想清楚,否则你这侍卫可活不过天亮了。” 玄冥强忍着心口处钻心刺骨的疼痛,周身仿佛被野兽撕咬着,四肢开始微微痉挛,他双手强撑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别管我……风长老。” “你还挺忠心。” 我向前迈一步,脚边的斜麟立即凑上来,“风长老!”玄冥因焦急而双目猩红,怒吼一声制止我上前。 “你来取。”我抬起刀,冷眼瞧着苍栩。 “二小姐确定要跟我夯贝苗寨?为了他?”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玄冥,嘴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浅笑。 他“啧”了声,“看来有人要伤心了。” 我双眸冷凝道,“过来取刀!” 林内寒鸦四起,苍栩犹豫一瞬,跳下树根,缓缓而来。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冷月刀时玄冥看准机会,挣扎着站起身,抬腿当胸一脚。 多年默契下我当即反转手腕,旋身将周围的斜麟尽数斩杀。 猝不及防的苍栩被踹倒在地,后背撞上树干,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缓了许久,半晌他才站起身,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勾唇冷笑道,“你们还真不怕死。” 我与玄冥背身而立,“还可以吗?” “风长老尽管吩咐!” “挡路者就地斩杀!” 言罢我的刀尖已直指苍栩而去,刀锋迅猛,出手又快又狠。 方才被重重踢翻在地的少年此刻显然已然愠怒,他脚掌在树干一点,借力腾跃,身子轻盈如飞,银饰作响时暗器已从袖口飞出。 我与玄冥错身躲过前叮嘱他,“小心,不用管我,护好自己!” 我已修成镜花三式,知晓苍栩并不是对手,但于玄冥而言,苍栩的暗器仍十分危险。 外围的红玉侍卫全部涌上来,冷月刀挥动发出破空声,苍栩却毫无惧色,抬手时掌心凝起一团幽火。 刀身化作万千残影朝他袭去,他偏身利落躲过,发辫随着转身飘起,眸中现出阴寒的讪笑。 那笑意令我不寒而栗,还未反应过来,苍梧身后不远处突然现出一人影。 我刀锋狠狠一滞,目光交汇,那双熟悉的眉眼仍然如初,一如离开宫门那日,五年时光似乎只在昨日。 玄青绣云纹锦衣落了一层霜华,褪去抹额,浸染苗疆气韵的衣饰穿在他身上,竟无一丝违和,若不是每一个轮廓都刻在我心里,或许猛然间很难分辨。 见到他的那一刻,酸涩霎时冲进眼眶。 我凝望着他,久久无法回神,那些彻夜难眠的思念不管不顾地涌上心头,尘封的记忆全部被唤醒。 于我而言恍如隔世。 山谷里落下冷雨,葳蕤树木随风摇曳。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口传到指尖,苍栩见我止了刀风,抬手在我胸口狠狠落下一掌。 很难说没有夹带私仇。 “风长老!”身后的玄冥大喊一声,刚要上前,余光瞥见宫远徵警告的眼神,生生止了步子。 我身形一颤,向后趔趄半步,双眸仍紧盯着眼前人,心里惧怕入了密林,因瘴气而生了错觉。 慌乱从宫远徵眼底一闪而过,他指尖收紧,才忍住抬手相扶的冲动。 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温柔与羞赧,只有生出棱角的冷淡和平静疏离的漠然。 我仿佛被点穴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分毫,指尖的冷月刀只凭下意识的支撑才没有脱手。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寒凉满枕,再见时泪水仍旧簌簌滚落,酸涩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