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绘卷》 第1章 江南初见 阳春三月,一艘极尽奢华的画舫在淮水之上徐徐行进,红木栏杆精雕细琢,丝绸帷帐轻盈飘逸,婉转的歌声合着轻灵的琴声从船舱中传出,整个船身在粼粼波光映照下流光溢彩,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 过往船只纷纷让行,无数游人侧目,有船工感慨:这一看准是长安城来的富家公子能有此雅兴,趁着春色寻访江南。 画舫之上,陆云川斜靠在塌上,身着紫青祥云长袍,腰束金玉带,坠一造型别致的扇形玉佩,外罩月白轻裘,袖口、领口和下摆都用金丝银线装饰。 他半眯双眼,一手打着节拍,一手举着酒杯,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听着歌女浅吟低唱。左右立着两位侍女,另有一身着桃粉半透衣裙的舞女手举酒壶跪坐在他的身侧,正替他斟酒。 “三爷,船主说要歇两个时辰,暂时靠岸修整,船工下去买补给,您要不也下去走走,活动一下筋骨?”一身着黑衣,肩缠软甲,手持弯刀,大约二十来岁,侍卫模样的男子来到门外小声禀报。 “好,知道了,你进来。”从里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男子听到少爷唤他,于是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未曾设想里面是这架势,瞬间面红耳赤,低垂下眼眸,不知该看哪里,面上透露出一丝窘迫。 陆云川看到他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他挥手屏退众人,临了还对着歌女挥手抛了个媚眼。 等一干人等都退了,原本还嬉笑着一副不正经样子的陆云川收敛了神色,坐起身来,招招手让他靠近一点说话,“成岭,我们出来都有些日子了,你还没习惯呢?成峰那里怎么样了?” 侍卫名叫成岭,还有一个亲弟弟成峰。这两兄弟,哥哥忠义憨厚,弟弟聪慧机敏,从小就作为贴身侍从跟在陆云川身边,是他的左膀右臂。 成岭红着脸走上前,俯下身,压低声音说道:“成峰传来消息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另有苏爷飞书一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双手递上。 陆云川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哑然失笑道:“哈哈哈,子朝那小子已经到了,他从没坐过那么久的车马,见了面还不知会怎么抱怨呢。” 成岭被屋子里的暖香熏得难受,不解地问道:“三爷,咱这次查案,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光是租这玲珑画舫就要不少银子了,还有这些舞女歌女的,您……您难道喜欢这样的?”说着用余光去瞄舞女刚刚出去的方向,心下纠结是不是应该劝少爷收敛着点,这夫人要是知道了,回去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陆云川悠悠地说道:“这不是五爷说了会报销吗?那我不得好好享受一下喽。” 看到成岭露出一脸的惊恐,他好笑地伸手弹了一下成岭的脑瓜,“你想什么呢,小爷我只是为了维持此行的人设好吗?这船上指不定有哪个人就盯着看呢。” “恕小的愚昧。”成岭松了口气,忙点头称是,一边接过纸条,用烛火引燃,烧成灰烬倒入水中。 陆云川无奈笑道:“同样两兄弟,成峰的脑袋倒是比你机灵多了,学着点知道不?” 听到少爷夸奖自己弟弟,成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来:“谢少爷夸奖。” 陆云川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这次多亏了子朝协助,才能这么快就查到这里。既然船靠岸了,咱们去给他寻些稀罕玩意儿,到时候小爷我去哄哄他。” 成岭刚要应下,就听到陆云川又说道:“多带点银子,给我大哥二哥也带点,都让五爷给报销了。” 他摇摇头,这小主子不需要扮演纨绔,本身也是个不靠谱的:“大爷嘱咐了,让小的看牢您,别太出格了。” “诶,你到底是哪边的?”陆云川作势要打成岭。 成岭赶忙低头表忠心道:“成岭当然是三爷您这边的啦!” 下了画舫,陆云川带着成岭沿着河岸慢悠悠走着,不禁感慨这江南水乡确与长安不同,家家户户依水而生,鱼货水产格外丰富。姑娘们操着一口婉转动听的吴侬软语,沿街叫卖着新鲜瓜果和美丽鲜花,令人心旷神怡。 集市上的商品琳琅满目,长安少见的竹编在这里遍地都是,还有华美的丝绸铺子和珍贵的手工刺绣……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儿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陆云川给家人朋友都挑上了几样礼物,觉得有些饿了,便找了路边一间看上去干净明快的小铺子坐了下来。他挑着买了几样没见过的茶点,每样小点都做得十分精致,香甜软糯,分外诱人,就算是不喜甜口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尝。 他正喝着茶,看门前嬉闹的小儿玩耍,忽然冒出一头戴儒巾,身穿粗布长衫,肩背黑皮包袱的小书生走入店来。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只十五六岁样子,虽说作男子打扮,但是一张小脸特别白净,比一般少女甚至还要精致上几分,一双眼睛晶莹剔透似有万般色彩,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这小书生先是瞟了陆云川两眼,然后坐到了他的斜后方。 陆云川自小习武,对人的目光敏感,从小书生第一次状似无意但略带探究地盯上他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但是他一下子有些看不明白小书生的意图。 因为这书生虽形迹可疑,但完全不懂得掩饰,就那么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不像是经过专门训练来刺探他的样子。 陆云川沉下气来观察起这书生,只见他表情多变,从略带犹疑到面露难色,再到惴惴不安,最后竟然看出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味道。 陆云川自小就是个令人艳羡的主儿,还从未被一个人如此看待过,特别对方还是个看上去比他弱小的陌生人。 他心生疑窦,忍不住主动上前搭话:“小兄弟,不知你在看什么?” 那小书生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而后用同情惋惜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公子,我看你气息不稳,近日恐有性命之忧。” 陆云川猝不及防,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诶,你这书生怎么说话的?”成岭刚想要赶人走。 陆云川却是起了兴致,决定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淡淡出声制止道,“成岭,不得无礼。” 第2章 五百两一幅 书生被成岭呵斥了也不恼,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陆云川一会儿,然后说道“既然你遇上了我,也算是天意如此,我便与你做个交易吧。我这有幅画,能助你驱邪避灾。” 说着他便从包袱里拿出一幅写意花鸟画铺开在桌上,画上寥寥几笔勾勒着一只状似乌鸦,但长着三首六尾形态怪异的鸟,旁注“鵸鵌”(注)二字。 陆云川看了一眼,整幅画笔触细腻,画风凝练,那鸟虽然长得奇怪,但是栩栩如生好似真的具有生命力一般,可见画者功底深厚,天赋极高,虽没有落款或印章,不知作者何人,但是就算是最厉害的宫廷画匠来了恐怕也难以复刻。 “这画倒是好画。”他拿起画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并不觉得除了出色的画工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就是不知光凭一副画怎么解我的性命之忧?” “你带着这画,三日之内若遇难事,此鸟可帮解。”小书生点了点画上的鸟。 陆云川心想:这坑蒙拐骗的开场太老套了,倒是套路有点新鲜,东西也确实是好东西。 他带上一丝玩味的笑容:“那小兄弟,交易怎么做?” “五百两一幅。”小书生伸出五个手指,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说五文钱一样。旁边的人听着都倒抽一口冷气。 陆云川也是一惊:这书生看着不大,胃口不小。想来应该是他不知从哪得到了一幅丹青妙手的作品,然后看我穿着打扮气度不凡,于是准备讹上一笔。 他暗自觉得好笑,于是揶揄道:“这鸟还能飞出画来不成?小兄弟,就算是路边的算命师傅也得拿出点真才实学。你这样是骗不到钱的。今天遇上小爷我,算你运气好,便不与你计较了。” “我并非与你说笑,信不信由你。”没想到小书生一点也没有被揭穿骗人把戏的窘迫,“买与不买全凭你的心意。”然后便自顾自开始收画。 “诶,兄弟莫急,这五百两我可以给你,就是比起买画,我更想见见画画的人。不知小兄弟可否带我一见呢?”陆云川叫住他。 “这不在交易之列。”没想到小书生一口回绝,“你不买画的话,最近最好小心行事。” 这态度更是让陆云川坚定了这画是书生偷来的想法,不由得皱起眉头打量起书生的模样。 但又见小书生目光澄清,一脸认真,言之凿凿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让见惯了各种场面的陆云川又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 “哈哈哈,小兄弟说陆某有性命之忧,要我五百两买你一张纸,你总得给我说道说道到底何事吧?这算命师傅也不似你这做派呀。” “我不是算命的,没法和你说这么多,公子告辞。”那书生一点也不按照常理出牌,居然背上包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陆云川与成岭两人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当陆云川与成岭两人重新登上船时已是日暮西垂,浓烈的黑暗正要吞没天地间最后一抹色彩。 “三爷,梢公说,过了这一夜,明日晌午前就能到了。届时与成峰汇合之后我们改走陆路去扬州。” 听闻这话,陆云川便也将那卖画书生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只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一轮明月正慢慢地爬上船艄,景致不错。 “今儿月色倒是不错,我们这次出行顺利,这半个月也没遇上什么风浪。要不要随小爷我去甲板上喝一杯?” 成岭摆手讨饶:“我在这船上时不时的头晕难受,酒是不敢喝了。” 陆云川听后点了点头,便也收了心思:“这几日也辛苦你了,早点去歇息,等到了淮南还有需要你出力的时候。” “是。少爷您也早点休息,我就守在这舱门外,有事叫我。”成岭行了礼就告退了。 陆云川躺在榻上,听着船橹划水声,慢慢就沉入了梦乡。 居然在梦中又见到了下午遇见的小书生—— 他一人挣扎在水中,找遍了整艘船都不见其他人影,精疲力竭即将沉底之时突见那书生立于船头,肩上还停着那只奇怪的鸟。 当他向书生求救之时,书生只是看着他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背过身去。 但那鸟却直冲着他飞了过来,速度极快,他伸手去挡,没挡住被啄了一口,痛感极为真实,惊得他从梦中醒来。 他喝了口水顺了顺气,暗自觉得好笑,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小书生,那一瞬间居然真的起了买那幅画的心思,难道还真信了他说的话吗? 就在此时,原本平缓前行的画舫猛一摇摆,好似突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霎时间失去了控制。 陆云川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到地上,幸好他扶住了旁边的小几,但是磕到了膝盖,顿时痛的龇牙咧嘴。 紧接着船身猛烈摇晃起来,刚还风平浪静的水面突然就起了几米高的大浪,有水倒灌入船舱。 “成岭,怎么回事?” 成岭趴倒在地,摔得一脸懵,也没弄清怎么回事。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听到外面传来船工的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无风起浪,怕是遇上河神了啊!” 陆云川心下一咯噔:这难道是那姑娘说的性命之忧? “把姑娘丢下去!河神要讨新娘!快把那些姑娘丢下去!”有人在舱外大喊。 紧接着有歌女舞女哭喊声和尖叫声传来。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我不会游泳,该怎么办啊?” “不要啊,来人啊,有没有人能救救我啊?” 陆云川顿感事情不妙,他与成岭二人踉踉跄跄半走半爬出了船舱。 “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陆云川的出现并没有让乱作一团的人群冷静下来。 “是河神看上我们船里漂亮姑娘了,来讨新娘了!”一个船工拖着一个歌女就要将人丢下水。 “一派胡言!”陆云川上去就要抢人。 一个巨浪迎面打来,陆云川抬手挡水的工夫,眼前哪里还有船工和歌女的踪迹。 第3章 顺手而已 在越来越汹涌的波涛中,船只飘摇,风帆破碎,桅杆断裂。成岭抓住一个要弃船逃跑的梢公:“快去把船控制住啊!” “没用了,没用了,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梢公挣脱钳制,不管不顾跳下了水。 此时其他人都失了方向,四散逃窜。“快快,快跳船!有浪打过来了!”陆云川声嘶力竭地朝船上的人吼道,“这船撑不住要散架了!” 但是在这淮水之上,不会水的人根本无处可去。不少歌女和舞女紧紧抓住栏杆不肯松手。 陆云川艰难地想要走到她们身边再次劝说。但是成岭来拉了他:“少爷快走,保命要紧!” “可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又一个巨浪袭来,船身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两个人双双被拍入水中。 湍急的水流冲散了陆云川和成岭。他完全顾忌不上去寻成岭,就被一股暗流冲了出去,肚子里灌了不少水。 就在他迷茫晃神之际,竟然在雾蒙蒙的水下看到了一只长毛白脸身形巨大的猿猴。它潜在水底,戏水玩闹一般用爪子推出一个又一个波浪。 难道真有河神存在? 那长毛猿猴也注意到了陆云川的存在,先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正在观察他,而后突然龇牙咧嘴朝他露出一抹阴笑。 陆云川心下一惊,手脚并用,胡乱划水,挣扎着拼命想要浮出水面。长毛猿猴看他想逃,于是长臂一推,朝着陆云川就游了过来,它速度极快,不过一瞬,就已经近在咫尺。 陆云川蹬脚去踢,没成想那猴在水中分外灵活,没踢中。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努力向上游。眼看着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一只爪子扣住他的脚踝,将他一下子又重新拉入水中。 咕嘟咕嘟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水,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朝他袭来。陆云川感觉自己的力量渐渐流失,身体失去平衡,像一片浮萍一样被拖拽着朝深水方向而去。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力气全无,脑海里混沌一片,只想起来那句“恐有性命之忧”和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 就在陆云川即将沉底的时候,昏暗的水下突然冒出一道金光,霎时亮如白昼。 他感到抓住他的力量松了—— 有个身影穿过光圈,游到他的跟前,面露焦急,对着他比划了两下他看不懂的姿势。看他毫无反应,只能一手薅住他的头发,一手去划水,奋力将他提溜着拎出了水面。 “咳咳咳……”陆云川再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一张小脸靠的极近,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长长的睫毛挂着水珠,披散了发髻,整个人都淌着水。 “你醒了?”看到他醒过来,那人松了一口气,“幸好你还活着,我看不到你的灵魂气息,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陆云川只觉得胸疼得厉害,头也疼得厉害,并没有听懂灵魂气息是指什么,只当是指自己刚刚呛水之后气息很弱。 他扶头稍缓了一下,才发现眼前之人有几分熟悉,一双澄清明亮的眼睛不就是那日要卖他画的书生吗?诧异之下脱口而出:“是你?” 姑娘似是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没有发烧吧?”说着还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陆云川一时之间有些慌张,再定眼一瞧自己的玉袍也不知去处,只余一件里衣,那姑娘又离得如此之近,更是紧张地不知所措。 可能是发现了他的慌张,女子解释道:你的衣服过于繁复,束缚了你的呼吸,为了救你,只能帮你脱下来了,还没全干,你可以自己烤烤火。” 陆云川耳朵泛红,心下震惊:这姑娘随手就摸陌生男子额头,说自己脱了男子衣裳的时候也面不改色,真是少见。他结巴道:“鄙、鄙人陆云川,不知……姑娘芳名?” “李九离。” “谢、谢李姑娘救命之恩。” 他刚想伸手摸银票,才发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只能窘迫道:“我这次出来带的东西都沉了河,但是我家里有良田万倾,商铺无数,不说家财万贯,也至少是个小富之家,一定不会少了姑娘您的!不知姑娘要何报答?” “不用。”许是见他的脸色好上了不少,李九离站了起来,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陆云川愣了一愣,他在官场沉浮,知道等价交换的道理,不要钱的人情是最贵的,更别提他欠的人情是一条命,于是便又说道“无论是黄金千两还是奇珍异宝,甚至是帮你寻一门上好的亲事,只要能够办到的,什么要求都可以。” “真的不用,救你只是顺手而已。”没想到李九离脸也没抬,拒绝地毫不犹豫。 这让陆云川这个人精不由得感到诧异,寻常人要么求财要么求色,他遇见的大部分人都能用钱打发了,这女子怎么好像全无兴趣。而且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明明想要讹他五百两银子啊,他原以为她只是求财…… 想到这里他突然醒悟过来,这姑娘之前让他买画并不是在骗钱,而是实实在在算到了他会有此一劫吗? 李九离完全没注意到陆云川的心思,她自顾自摸出那个正滴滴答答淌水的黑色包袱来,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在一块大石头上堆好,然后开始在火上烤包袱皮。 陆云川细细一看,上次只看到了画,这回发现她的包袱皮居然颇为讲究,不仅材质顺泽细腻,而且上面还有用极细金线所秀的繁复纹样若隐若现,不似寻常人家所用。 里面拿出来的东西也出人意料,不是出行必备的衣物干粮,也不是一般女子会带的珠钗首饰,而是一套十分精致的文房四宝。最为神奇的是包袱都湿透了,那纸居然还如崭新的一般,令人称奇。 “这……上次的画是姑娘您画的吗?”他试探着问道。 “对,是我画的,你没看上。” 此言一出,顿时说得陆云川面红耳赤,他原以为能有那等功底的民间画者至少得有二三十年执笔经验,没成想居然是个那么年轻的姑娘。 第4章 别有所 陆云川看着姑娘弱不禁风的模样,他更为疑惑了:难道她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拜得名师门下?又姓李,莫不是皇亲国戚?但是长安城里却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而且如此讲究地带着文房四宝出门,却不见一个仆从…… 现下也顾不得这么多,陆云川行了一礼,说道:“李姑娘,上次陆某多有得罪,愿姑娘不计前嫌,我愿以五千两求姑娘一幅画。” “你现在又没有性命之忧,为什么要买我的画?”李九离一脸疑惑地抬头看他,似是没有明白过来。 陆云川见惯了人心叵测,遇到李九离这样的顿时有些拿捏不准,他暗自思索:这姑娘到底何意?若说是为了救人,却开一个那么高的价格。若说是为了求财,我愿以给十倍的高价买,她却不愿意卖了。 细想之下,那河神水怪也颇有蹊跷,寻常女子见到那水下的长毛猿猴必被吓得花容失色,她居然还能水下救人,这完全不合常理。如果她不是图财,而是另有所图,那她图什么呢? 陆云川觉得事有蹊跷便决定试她一试,便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摔迷糊了,我落水的时候,似乎见到了一只长毛白脸的猿猴,不知道姑娘在救我的时候有没有见到?” 果不其然李九离听到长毛白脸猿猴的时候动作顿了一顿。 但她面上未见异样,只是平静地说道:“水下很黑,我没有看到,许是你在水下眼花,看错了。” (李九离内心:我知道,但是我不告诉你。) 她把包袱烤干,收拾好行装,站起身来:“我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认识回去的路吗?” “你要走了?”陆云川一愣。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她全身湿透了,头发还滴着水,无论这姑娘是否另有所图,就这么让人离开,实非君子所为。于是他便出声叫住了李九离:“李姑娘!” “嗯?”李九离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衣服全湿了,会着凉的。要不烘干再走?”陆云川估摸着成岭成峰发现他不见了,应该会立刻派人沿河搜索,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我的人应该快到了,到时候可以拿一件新的干衣服给你,要是你赶时间也可以借你一匹马。” 李九离刚想回绝,远远地居然真的传来了找人的声音。 是有人来了。 “少爷!” “少爷,您在哪儿啊?” “少爷您听到应声响啊!” 陆云川连自己都没发现,他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他急忙说道:“他们到了,不会耽搁太久的,你等我一下。” “我在这里!”他小跑着去迎接沿河搜索的人群。 看到陆云川,成岭顿时眼泪鼻涕一股脑的都出来了,连滚带爬跑到他的跟前,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就大嚎起来:“少爷,终于找到您了,可吓死我了!我错了,请您处罚我吧!您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看在成岭如此担心他的份上,陆云川伸手拍了拍成岭的背安慰道:“我没事,其他人呢?” 成岭忙站起来汇报情况:“大部分人都没事,我让成峰先去安顿那些人了。” “好,帮我找一套年轻姑娘穿的衣服。” “嗯?” “这位李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帮我照顾好了,不可慢待!”陆云川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说道。 “什么姑娘?少爷,您不会是落水淹坏脑袋了吧?” 等陆云川回头一看,哪里还有李九离的影子。 陆云川眉头一跳,还是让人溜走了…… 陆云川到扬州别馆,刚收拾妥当,未听到有人通传,就见一身着烟青缎面夹袍,腰系玄色镶金大带,脚踩一双厚底官靴,身形修长,眉目清秀,透着一股书卷气的男子大摇大摆从外面走进来。 甫一见面,那人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陆老三,我听说你坐着船坐到水里去了,怎么样淮河水好喝吗?” 来人正是那苏国公家的世子,苏子朝。 陆云川瞪了苏子朝一眼,唤了一声:“成岭。” “少爷,有何吩咐?”成岭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 “苏世子爷来了,怎么也不知道拦住。”陆云川佯装嗔怪道。 “这……我……诶?”成峰颇为不解地挠了挠头。 “你小子,一路上温香软玉在怀就忘了兄弟啊!”苏子朝气鼓鼓地坐到椅子上,“亏我一路上骑马赶来扬州,屁股都颠烂了!” 陆云川憋着笑问道:“你这么大摇大摆就来了,也不怕被人家看到?” “没良心的,我听到你落水的消息都吓死了好吗?急急忙忙赶来看你有没有出事!”苏子朝气得鼓起了脸。 陆云川笑了,故意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那看我没事,是不是有点失望啊?” “陆老三!这么大人了,能不能有个正行!” 眼看着苏子朝真的要生气了,陆云川急忙赔罪道:“我错了,喝杯茶消消火,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他倒上一杯茶递给苏子朝。 “算你识相。”苏子朝过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干。“呼,大人不记小人过,差点忘了事。”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来,“你看看,这是我趁你坐游船的这几日查到的账,我偷偷抄录了一份。” 陆云川接过便细细翻看起来,看着看着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放下手上的账簿,紧皱眉头问道:“进出账目上看不出任何问题,粮仓有没有去看过?” “不光扬州城里的粮仓,楚州、光州、寿州等地的粮仓我都派人查过了,面上看来进出数目都对得上。”苏子朝指了指账簿上的账目,“都记录在这里。” 陆云川抱臂质疑道,“有没有可能有人做了假账?” “这……除非他们早就知道我要来查账。”苏子朝否认道:“但是这次检查除了你我,只有五爷知道,不可能有人走漏消息。” 陆云川捏了捏眉心:“五爷收到的秘信上说‘淮南所贮白米,多有亏缺’,并且此次赈灾放粮的时候确实发现淮南送过来的米问题最大。这总不是捏造的吧?” 第5章 跳河自尽 “确实并非捏造。我查了一下,这里前年遭了水灾,白米发霉,损耗严重,可能是检查不严,导致霉米被送了出去。” 苏子朝摊手说道,“我也不信他们,但是派人暗下询问了百姓,说确有其事。所有的损耗都很合理。” “那看起来不用点特殊的法子还真找不到一点问题?” “对,一点问题也没有!确实找不到任何疏漏。” “哦?没问题才是大问题。” “那我也不能拿没问题去问案定罪吧?”苏子朝一脸愁容。 “那大通米铺你打探过了吗?” “这到了扬州都不用问,人人都说大通米铺钱掌柜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善人。” 苏子朝露出一脸愤恨来,“呵,什么大善人啊,此事我再找时间与你细说,今日我不便多待,要先行离开了。” 陆云川还想再问,但是明白苏子朝是偷溜出来的,不能待太久,便只能作罢。他朝苏子朝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点。” “嗯嗯,你也是,别让人看出来喽。” “小爷办事您就放心吧!” 等人走了,陆云川又拿出写着大通米铺的纸笺看了一眼: 大通米铺,在扬州开了五十多年,自从二十多年前,由一个叫钱进的老爷接手之后,这米铺迅速发展成为整个扬州乃至淮南道最大的米铺,分铺遍布全国各地。这钱老板十分有本事,听说在此次赈灾拨粮时,扬州仓不足的部分都是用大通米铺所贮之米补上的。而且,他虽无儿无女,但收养了许多当地孤苦无依的孤儿。在当地可以说是交口称赞,无一人不说他好的。 他觉得事情实在蹊跷,这样的人他必然需要亲自会上一会,探探虚实。 第二日,一切准备妥当。 陆云川着一身坠满宝珠玉器的华贵公子服,整个人如开屏孔雀一般,跨坐在一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之上,大摇大摆上了街市,一路引得无数人回眸。 他让几个随从颇为招摇地跟在身后,然后慢悠悠地逛扬州城,看到什么稀奇的、好玩的、昂贵的都买上一点,不多时每个人都提了两三个包裹。 等逛得几乎全城都在聊那个长安来有钱又俊俏的公子哥时,陆云川觉得差不多可以去办正事了。 正准备前往大通米铺之时,前面一阵喧闹,围了密密麻麻一圈看热闹的人。 从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不好了,有人跳河了!” 听到呼救声,陆云川急忙唤了一声“成峰快去看看。” “是。”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看上去与成岭有七分相像,透着机灵的少年迅速窜了出来,拨开人群前去打探消息。 陆云川从马上下来带人上前,因为他气势逼人,大家自觉让开一条小路来。 他一眼就见到一个黑色包袱静静地躺在河边,那花样纹饰十分熟悉,他眉头一跳厉声问道:“下去多久了?” 成峰答:“旁边玩耍的小孩子看到有个背黑色包袱的小姐姐在岸边行为诡异,一眨眼的工夫,人不见了,就留下这包袱,已经大约有一盏茶时间了。” 话音刚落,陆云川便“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成岭、成峰还来不及反应,就不见了少爷踪影。 “快救人!”两人闻言便也急急忙忙一人去找竹竿,一人下水捞人。 不多时,陆云川提溜着李九离从水下浮起来,将她拖上了岸。 “咳咳咳……”李九离吐出一口水来,坐在地上抬头一脸迷茫地看着陆云川三人。 陆云川脸色铁青,语气不善,略带怒意地说道:“你为何要跳河自尽吧?假如有什么难事,你可以来找我啊!” 成岭见到李九离惊得睁大眼睛:“这这这不就是那个卖画书生吗?” 李九离左右看了半天想起来了,眼前这人原就是她收异兽时随手从水里救起来那人。 “跳河自尽?不,不是,我没有跳河自尽,我只是丢了一支笔,大约是上次下水救你的时候弄丢的,想着找回去而已。” 陆云川更气了,他提高声音道:“你为了找一支破笔,命也不要了吗?你要是真那么喜欢,我可以给你买上十支百支比这更精美,更昂贵的笔来!”一说完,他就有点后悔,因为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怒意是从何而来。 李九离小小声念道:“这笔不一样,不是寻常人能买到的。” 陆云川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又不想落了下风,便又问道:“那你找到笔了吗?” “找到了,就插在河底淤泥了,要不是这泥挡住了,还不知道会被冲去哪里。”李九离献宝似的将笔掏出来给陆云川看。 她那略带得意的神色让陆云川愣了一愣,那毫无杂质的眼神让他的耳朵微微发烫,他慌张掩饰一般极快地低头将笔接过来。 这笔通体乌黑,木纹明显,似是没有上漆,手感有些粗粝,乍看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笔尖毛洁白无瑕,莹润亮泽,实在不像是刚从那污泥中捞出来的一般,令人不由得称奇。 “好了,看过了就把笔还我。”李九离站起身来,理了理滴答淌水的头发,然后揣起放在地上的包袱,伸手问陆云川拿笔。 陆云川捏着笔看李九离这架势是又准备要走了,他有些不想把笔还给她,就这么僵持着。 成岭、成峰两个人站在旁边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但是从两人的对话中大约听出来了这小姐应该就是昨天救了少爷的李小姐。 临了还是成峰机灵,见状急忙说道:“小姐也别站着了,浑身湿哒哒的都不方便,不如换身衣服再聊?” 没成想那李九离压根不领情,拿回了笔塞到包里起身就走:“没事,不用,不碍事,告辞了。” 陆云川看着李九离远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脸黑得像锅底:这姑娘是油盐不进,一点情也不领。 成岭终于出声了:“少爷,那大通米铺,我们还去不去了?” 陆云川瞪了他一眼:“去,先回别院换身衣服。” 与陆云川分开后,李九离随便风干了自己的衣服,照着一张小纸条上的地址,来到了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 只见道口第一家店面宽敞,门头崭新,高悬一块红木牌匾,上书“大通米铺”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第6章 谈笔大生意 “就是这儿了。”李九离抬头看了看牌匾,确认无误后跨步走进铺子,“掌柜的,买米。” “哎,来喽,姑娘要买多少米啊?”一个伙计模样的男子从柜台后面钻出来。 “我用一幅画换你一斤米可好啊?” “用画换?姑娘莫不是在和小的开玩笑吧。”伙计的脸黑了下来。 李九离从包袱里翻出一幅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画来,放到柜台上,“没开玩笑,就是一幅画。” “走走走,不要打扰我们做生意。”伙计不耐烦地把画扔到地上,十分嫌弃地乜了她一眼,“今天没有米卖你,赶紧走,别影响我们老爷的财运。”说着就要赶李九离出去。 “诶,我的画可值钱了,你要不要看看再决定啊?”李九离弯腰就要去捡画。 这时候出来一个身形矮胖的男子,他脸庞圆润,双颊泛红,眼透精明,鼻子大而饱满,头戴装饰了金镶玉的冠,身穿锗色精致刺绣长袍,腰挂一圈硕大玉佩,走起路来叮呤咣啷的。对着伙计叫道:“快快,贵人到了,金元、金宝快去迎迎。” 原来这人就是钱进,大通米铺掌柜。 “是是是。”两个机灵样的小伙计小跑着就去了路口。 钱进看了一眼李九离,一身粗布灰衫,头脸抹灰,瘦的可怜,一看就是没钱又没人管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贪婪,“这米你就别换了,老爷我请你去后院吃饭,乖乖听话就赏你一口。” 李九离眯着眼睛看了眼这掌柜的,捡起画说道:“掌柜的,太贪食容易上火,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钱进刚要发火,“别废话,赶紧……”猝不及防被李九离一手捏住了胳膊,僵直在原地,只感觉心悸得厉害,好像一瞬间动弹不得了。 直到一个强壮的伙计,一把将李九离拉开,才缓了过来。 钱进怒火直冒:“你居然敢对我使手段,把她给我关到宅子里去!”说着就将那副不知道画着什么的图撕得稀碎,还狠狠踩上了两脚。 陆云川换了一身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帅气俊朗地朝着大通米铺而来。他一路和走过的小娘子抛着媚眼,引得无数路人围观。 正好到了店门口,听到了里头的动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伙计陪着笑说道“没什么,是个没钱买米,来我家讨吃的乞丐,我家老爷好心请她去后屋吃饭了。公子随我来吧,我们掌柜恭候多时了。” 陆云川心有疑惑:请乞丐吃饭?这钱进难道还真是个大善人? 他刚想探头再看两眼,就被急急忙忙迎上来的掌柜拦住了视线。 “哎哟,陆少爷,老奴等您很久了,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嘿嘿嘿嘿。” 钱掌柜胖得流油的大脸凑到跟前,那殷勤讨好的样子,让陆云川顿时有些反胃。但是他面上不显,还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脸。 “我们进去说?”钱进与陆云川比起来本身就矮,现在还弯腰俯身,显得更加矮了,他把头仰得老高,满脸堆笑。 陆云川点了点头,便随着钱进上楼到了一间装饰典雅的厢房中。 只见桌上已经摆满了山珍海味,主位左右候着两位绝色女子,一位红衣风情万种,一位蓝衣柔情似水。陆云川甫一进门那两人立刻含着笑迎了上来,一人一边拉住了他的手。 “爷想喝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和奴家说,奴家这就去拿。”蓝衣姑娘一开口说话便要将人的骨头都酥软了。 陆云川虽年近二十,但是到底是不曾近过女色,真有两个姑娘就那么贴到他的身上,让他瞬间有把人甩掉的冲动,全靠着良好的修养让他忍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撇开那两人的手,“男人间谈生意,女人在这里听不合适吧?” 钱掌柜一愣,而后挥挥手让两个女子离开了房间:“您说的对,这确实不合适。” 然后他便亲自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仰头喝尽:“我自罚一杯。” 接着又为陆云川也倒上了一杯酒“陆公子,我敬您一杯。” 陆云川笑不达眼底地看了一眼酒杯,说道:“咱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坐吧。” “是是是。”钱掌柜殷切地替陆云川夹了不少好菜,而后搓搓手说道:“不瞒您说,刺史大人亲自和我说了,陆公子是长安城里有权势的,家中产业众多,要我好生伺候着您。” “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谈合作的。”陆云川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菜,而后又放下了筷子,“我想在长安城里开个米铺子,这米想从你们这儿入。” 钱掌柜贪婪地盯着陆云川碗里没动过的佳肴咽了咽口水,因为陆云川没有动筷,他也不好夹菜。“哎呦,这长安城大老远的,要从钱某我这里入米,可能有些不太便利啊。” “钱掌柜,我听说,您家随存随取,只要凭着您家开出去的米票,无论在哪儿的大通米铺都能取到米,是吗?” “那是自然,这做生意讲求的是个信誉,只要盖上大通米铺的印,那就得能从大通米铺取出米来。” 钱掌柜又咽了咽口水,稍微收敛了一下神色,“但是全国这么做的米铺不在少数,我就是有一事不明,您为何偏选中了钱某呢?” 陆云川大笑起来,“哈哈哈,钱掌柜,你们大通米铺可是整个淮南道乃至全国最大的米铺了?” “那只是钱某运气好罢了,在长安城里还是不敢造次。”钱掌柜默默观察着陆云川脸色的神色。 “哈哈哈,这我早就打听过了,钱掌柜不需要谦虚,您家米铺子可是开遍了全国。” 说完这句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又说道,“当然除了长安城里。” “嘿嘿嘿,您就别拿钱某开玩笑了。”钱掌柜陪着笑哈着腰,脸挤成一团。 “我家也在全国各地有些产业,要是与您合作,不就全国各地都能吃上饭了吗?”陆云川笑着慢悠悠地说道:“我还准备开到长安城里去。” 第7章 拿出诚意 钱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长安好,好地方。” “莫急呀,我这第一笔生意嘛……”陆云川慢悠悠地看了钱进一眼,然后竖起三根手指。 “三百石?” 陆云川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钱进有些压抑不住自己了,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想要冲上来一口吞掉陆云川的冲动,“三千石,三千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私家粮仓确实少有能一次性拿出三千石的。” “这就是了,我既然要做这生意,自然是要做到最大最好的。找你们做合作伙伴,自然也是冲着你是最大最好的。”陆云川端起酒杯,朝钱掌柜倾斜了一点。 钱掌柜立马会意,又要帮陆云川满上:“那是那是,必然要做最大最好的。” “诶,”陆云川突然收回酒杯,那酒倒了个空,噼里啪啦洒在地上也敲击在钱进的心上。 钱进有点拿捏不准这个看上去喜怒无常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能站在原地陪着笑脸,端着酒壶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合作可以,三千石也只多不少,就是我有个要求。”陆云川拿着杯子在钱掌柜眼前晃了晃。 “您说,您说。”钱进里面俯身做出洗耳恭听状。 “你要保证,我去取米都能取到当年收的新米。”陆云川的眼里闪过锐利的精光。 钱掌柜一愣,然后冷静了一点,笑着说道:“陆公子这是说笑了,户部仓储放米要求新陈循环,小人不敢破律。” 他没想到眼前这看上去乳臭未干初出茅庐的小子居然这么大口气,不像是来正经谈生意,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哦,是吗?”陆云川玩味地看着掌柜,看得钱进冷汗直冒。 只见陆云川顾自端起另一个酒壶,斟满酒杯,慢慢品了一口,挑了挑眉说道:“确实好酒啊。” “您要是喜欢,我让人送一坛到您府上。”钱掌柜作势要去唤人,被陆云川叫住了。 “不忙钱掌柜,就是我之前听说,拿着你家的米票,只要给上点钱,都能取到新米呢。我现在只是想直接拿点新米而已,也不算打破你的规矩吧?” 钱掌柜强装镇定,语气虚浮地说道:“这应该是其他分铺的操作吧?都怪我疏于管理了!这种风气,必须要整顿!” “哈哈哈,钱掌柜说笑了。”陆云川朝成峰使了个眼神。 成峰从怀里掏出一沓粮票来,“啪”拍在钱掌柜面前的桌上。那粮票上清晰地盖着大通总铺的章。 钱掌柜一惊,手中的酒壶“啪叽”摔倒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但是钱进很快收拾好了狼藉,他收敛笑意,坐到了椅子上问道:“陆公子这是何意?” “不会合作是假,查案是真吧?钱某听说这几日钦差大人正在查赈灾粮霉腐一事。难道钱某所捐白米出了问题吗?” “钱掌柜这可真的是想多了。”陆云川替钱掌柜倒上酒,“查案的事情与我无关。不过,我倒真是从捐米一事注意到大通米铺的。” 他笑着与钱掌柜碰了碰杯,又接着说道:“大通米铺在您手下经营了十多年,迅速扩张,唯独,没有进长安城。” 他重重点出长安城三个字来,“掌柜的难道不想去长安城做生意吗?” 钱掌柜愣了一愣,他早都想去长安城了,上上下下打点了无数关系,但是碍于很多原因,一直无法顺利。 陆云川点了点桌子很笃定地说道:“但是我可以助你打开长安城的城门。” 钱掌柜愣了一愣,眼神中的贪婪又露了出来,他显然是不想让到手的肥肉溜了,但是这个陆云川却让他有所怀疑,这合作仿佛天上掉馅饼一样,来得太过突然。 钱掌柜眼里的警惕并没有逃过陆云川的眼睛。 陆云川微微一笑,稍稍翻开了一点衣摆,露出一个章来。 钱掌柜眼眸震动,虽然他早就探查过陆云川的底细,是户部尚书之子,他之前还怀疑陆云川此次是否替他父亲办案要彻查淮南一带的漕运。 但是现在陆云川居然自爆了身份,这着实令人始料未及。他心中暗暗嗤之以鼻: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陆公子,这事情,钱某还要再考虑考虑。” “自然,这当然需要考虑清楚。”陆云川点了点头,“为了让钱掌柜看到我的诚意,来人。” 他话音刚落,成峰就领着一小队人挑着五个看上去沉重无比的箱子马鱼贯而入。打开之后,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这里是五千两。就算现在因为灾情,粮价上涨到百文一斗,也能买你五千石白米了吧?更何况平日这粮价可都不到五十文一斗。” 钱掌柜看得眼睛都直了,整个人贴了上去,一只手忍不住伸出去想要摸一下银子。 “诶,莫急。”陆云川一挥手。成峰迅速地把箱子啪一声合上,猛地吓了钱掌柜一哆嗦。 “云川已经把诚意摆在这里了,现在就要看看钱掌柜您的实力是否真的如传说中一样有实力了,毕竟是做生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说对吗?” 钱掌柜一震,又看了一眼装白银的箱子,点头:“钱某明白了,等我安排一下,过几日就由钱某亲自带您去城南粮仓看一看。” “好。” 陆云川一行人从大通米铺出来天色已经大暗。 待回到别院发现苏子朝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他莽莽撞撞地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陆老三,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子朝带来一个面容憔悴、身形枯瘦的中年妇人,和一个面色泛黑,表情木讷的中年男子。看到陆云川进门,妇人一下就扑倒在他脚下,用嘶哑的声音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吧!” 陆云川急忙将人扶起,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子朝替女子倒了一杯水:“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探案高手,你坐下慢慢说吧,将你告诉我的事情再说一遍。” “我叫春娘,这是我丈夫刘大。三年前,由于收成不好,家里欠了钱,我和相公没办法只能带着孩子躲债,在路上我们家石儿生了重病,无人愿意救治,遇上了钱大掌柜,他出钱医好了石儿的病……呜呜呜,我的儿啊……”说着说着那妇人又流起泪来,从小声抽泣到大声嚎哭起来。 第8章 夜探钱宅 那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男子开了口说道:“后来我们听说钱大掌柜十分心善,看不得有孩子受苦,收养了许多生活困苦和无家可归的儿童。大家都说他对这些孩子极好,不仅给饭吃,还教读书识字,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几个有天赋的孩子去长安城读书。我合计与其让石儿跟着我们夫妻吃苦奔波,不如将孩子托付给他过好日子。”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没成想这个钱大善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陆云川和苏子朝对视了一眼,见到对方眼里沉重的神色,心下一凛。 那男子说到激动之处,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时他满口答应了,说会替我们好好照顾石儿,而且随时可以把孩子带回去。 谁知,谁知现在我们夫妇俩回来了,问他我们的孩子在哪,他居然说从无此事。我不信,偷偷翻到他家院子里去看过,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根本不像是收养了很多孩子的样子。我的孩子也不知去处,我……我实在没办法只能选择报官,没想到官府听到是钱掌柜就根本不理我们。” 那男子似是吊着一口气说完这件事,说完之后立刻泄了气,倒在椅子上,整个人更加灰败。 苏子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寒楼在离县令衙门不远的地方遇到他们被衙役丢了出来,于是暗中把人领出城躲了几日。他们今日实在是等不住了,我就把人带来这儿了,查案这事,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说着他朝陆云川使了个眼色。 陆云川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朝两夫妻说道:“我和子朝会替你们想办法的,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 他让一个小厮先领着两夫妻下去休息。那妇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朝陆云川磕起头来。 陆云川伸手拦住她,“夫人,您先别急,既然你们都到了我面前,那我陆云川就不会让这件事情不明不白地过去,一定会替你们查个水落石出。” 一番劝说人终于离开,陆云川叹了口气,看向苏子朝。 苏子朝压低声音说道:“我派人去长安城内所有的书院都问过了,从没有一个书院收到过他送去的孩子!”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托人打听遍了,甚至长安城周边的书院都问过了!毫无头绪。” “他这些年收养了多少儿童你知道吗?” 苏子朝无力地坐到椅子上,似是不忍心说出实情,沉默半晌,幽幽的说道:“这十来年,他陆陆续续收养的儿童估计有百余名之多。” “这么多?一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苏子朝摇了摇头。 百余名儿童失踪这样的大案要案,户部这些年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 陆云川震惊之余心思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子朝愤恨地捏紧拳头砸在桌上,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怀疑那个畜生将孩子卖了!” “他如果借着去四处查看米铺的由头,将那些孩子卖到各处,根本无从找起。” 陆云川眉头紧锁,如果苏子朝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些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在这个时代本就有许多穷人家的小孩会被父母卖掉,男孩就卖去做奴隶,女孩就卖去做娼妓,生活的都极为可怜。 钱掌柜仗着这些孩子都是孤苦无依之人,根本无人关注他们的下落,因此为所欲为。他一头得了个大善人的标签,另一头再把他们卖掉,来个名利双收,还有源源不断的孩子自己上门,根本不愁货源和销路。 这里面每年除了流离失所的孩子之外,还有多少人是被自己父母亲手送入了这虎穴。这些父母知道自己孩子如今生死未卜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眼前掌握的消息实在有限,他们十分被动。陆云川想了一下说道:“我要亲自去一趟钱宅。” “你不能去!”苏子朝站起来拉住陆云川,“你知道这件事情最可怕的是什么吗?那地方官府可能是钱进的帮凶!” “恐怕不止是县令,那扬州刺史可能也逃脱不了干系。”陆云川冷笑着说道。 目前那两人已经报过官了,县令没管就是明显护着钱进的意思,也就是不管他知不知道钱掌柜这些年暗中在做什么,也一定收了不少的好处。现在显然已经打草惊蛇,贸然前去甚至可能影响正在查的漕运贪腐大案。 但是,陆云川不是一个畏首畏尾之人,何况他现在知道了有那么多的孩子下落不明,心中无比煎熬,又怎么能够安心地待着什么也不干呢? “你放心,我就是查探一下情况,不会轻举妄动的。”陆云川举手就要发誓,“我发誓……” 苏子朝伸手拦住他“你这人根本是从不信鬼神一说的,你发誓我才不信。” 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苏子朝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还有一事,今日我的人打探到,西仓似乎有什么大动作,突然加派了不少人手。” 陆云川略一思索,觉得或许与他今日要求看粮仓有关系。 “如果真有问题,那一趟就非去不可了,同时查两个案子,也算是赚到了吧?” 苏子朝无奈只能点头:“让寒楼跟着你去,有事可以搭把手,还能随时给我传信。他武功高强,寻常人都不是对手,且一直隐于暗处,有特殊需要便于行动。”寒楼是苏子朝的暗卫,平常负责在暗处保护他。 “你把寒楼都借给我了,那你怎么办?那只不过一个米铺掌柜,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叫上寒楼,怕不是大材小用了吧?” “我还有岚山的呀!”苏子朝拉过自己的小侍卫,“关键时刻能用。” 陆云川拗不过固执起来的读书人,最终还是同意了。 陆云川带着成岭、成峰、寒楼,一行四人趁着夜色一身黑衣潜入钱宅。 钱宅,位于扬州城里最繁华的街道,占据了偌大一块地,外围挂满了彻夜通明的灯笼,是一座精致典雅的江南园林,白墙黑瓦造就的亭台楼阁看上去独具韵味。但奇怪的是巡逻护卫的人却不多。 几人身手都很不错,避开守卫,轻轻松松就翻入墙内。 刚一落地,就好像来到另一个世界一样。几人皆后背一凉,觉得这院内诡异万分。 第9章 被困钱宅 四周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庭院深深,曲径相连,陆云川一行人连续走了几个院子却不见人影,整个院落一片萧瑟,杂草丛生,十分荒芜,完全没有人打理的痕迹。 成岭和成峰探了几个小院来报,都是家居器物一应俱全,但是没有人居住。 寒楼跃上屋顶四处一看,冲他们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这处,整个宅子都冷冷清清,好似空无一人。 这里不仅仅是没有孩子,甚至连大人都没有。 “大家小心,谨防有诈。”陆云川使了一个眼色,压低声音说道,另外三人点了点头,皆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几人正欲离开,就见俩小厮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正急匆匆地朝后院赶去。 陆云川认出这两人正是今日迎接他的米铺伙计,一个叫金元,一个叫金宝。 金宝声音带着得意说道:“今天抓的那姑娘年纪不大,长得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肯定好吃,老爷一定喜欢。就是这姑娘真稀奇,没点银子不说,尽带些没用的笔墨纸砚,不知道做什么” 陆云川心下一凛:抓了个带着笔墨纸砚的姑娘?他突然想起李九离背着那包袱的模样,又想到那刘大夫妇所言,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略一示意,几人便迅速跟上。 金宝说道:“别高兴太早了,快想想运粮的事情该怎么办吧。” 运粮? 几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这半夜运粮绝对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看来今日应该会有所收获,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金宝的声音也丧气起来:“唉,三日之内要在城南仓凑够三千石大米,这确实困难,东仓和西仓的人手严重不足,你也知道前几日那苏大人刚刚巡查了粮仓,现在还留着人盯守,哪有这么容易啊。” 陆云川与寒楼对视一眼,寒楼点了点头。私自挪用公粮,恐怕这逆天的大案还有官府参与其中,至于是知县还是更大的官,目前无从判断。 他们决定暂时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先跟着他们一探究竟,最好能找到偷粮的证据,抓个人赃并获。 陆云川一行人跟着那两人七弯八绕跟着来到了后院。 那后院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样子,原本应是假山林立、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繁花似锦,但是无人打理下已经流水干涸、蛛网密布、荒草萋萋,萧瑟不堪。 可就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眼看着那两人进了后院便没了动静。 几人搜罗了一圈,四处不见人影,皆是顿感不妙,事情变得越发稀奇诡异起来。 陆云川心下一沉,正在思考是就这样回去还是再去宅内巡一圈之时,成峰突然拿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 “少爷在那井边捡到了这个包袱,笔墨纸砚散了一地。” 陆云川接过一看,黑色包袱皮在黑夜里还带着流光溢彩的光泽,这除了李九离的随身行囊之外绝对找不到第二家了。 “快带我过去。” 到井边一看,果不其然,那笔还是她不要命地跳淮水捡回来的那支,他绝对不会认错。 对根本不能识文断字的大老粗而言,这包袱里都是些不值钱的笔墨纸砚,于是便随手一丢,正丢在了后院枯井旁边,刚巧让他们几人捡到了。 陆云川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帮李九离捡到了包袱,还是应该担心她现在不知道被关在哪里。 但是现在整个院落已经被翻遍了,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寒楼蹲下摸了摸井沿,突然说道:“不对,陆大人,这井有蹊跷。” “这井说是枯井,但是外围特别光滑,井道却异常干净,也没有青苔等。而且有气流从下面上来,说明并不是封死的。” 听到寒楼的话,陆云川眼前一亮,原来这口井暗藏玄机。 “走,下井。” …… 这头,李九离悠悠转醒,脑后隐隐作痛,不由感到得无奈。因着神明不可对凡人乱用神力,她被拖入米铺后不挣不扎,任由那些人将她手脚捆住,没想到他们下手那么狠,居然直接一蒙棍将她敲晕了。 她缓了缓之后张开眼睛,四周十分昏暗,只有一点幽幽的月光从顶上一个小洞中透进来。依稀可以辨别出是一间仅铺了干草的牢笼。她稍稍适应了一下环境,就看到眼前有三个小孩正警惕地盯着她。 最大的那个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他牢牢护在两个小姑娘面前,手里举着一根树枝。有个稍小一点,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躲在他身后,地上还躺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姑娘。 李九离想去寻找自己的包袱,刚要挣扎着坐起来,那小男孩开口道:“不许动,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李九离一头雾水:“什么,谁?他们是谁?” “那些吃人的妖怪。”小男孩说道。 “我不是吃人的妖怪,我是来捉妖怪的。”李九离急忙解释道。 “真的吗?姐姐你是来捉妖怪的吗?”躲在后面的小姑娘充满期待地探出头,“那你可以帮我找妈妈吗?” 李九离看着小姑娘有些不忍心,原来她是找不到妈妈了:“我会尽力的,你们看到我的包袱了吗?一个黑黑的大概这么大的包袱,找到了包袱,我自有办法收服那妖怪。” “桃花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那小男孩非常警惕,“你说你是来捉妖怪的,那怎么也被绑进来了?” 李九离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她微微一挣,手脚上捆得结结实实的绳子便自动松脱解了下来。 解开了束缚,她便从地上坐起来,“你看,我是自愿被绑的,想解开就能解开。” 见小男孩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她安抚似的笑了笑:“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倔强地扭过头,似是不想回答。 “我叫桃花,她叫杏儿,这是小哥哥。”后面的小姑娘倒是友好许多,“杏儿生病了,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 李九离探头一看,小姑娘嘴唇干裂,脸颊泛着异样的红。她走到杏儿跟前,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她整个人烫的厉害,显然病得已经非常严重了。 第10章 第三次相遇 见李九离紧皱着眉头,半晌不说话,小男孩怯生生地问道:“你能救救杏儿吗?” 李九离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小女孩的灵魂气息已经非常弱了,这里条件简陋,没有药材,要救她只能尽快出去才行,可是小姑娘可能根本撑不到她带着他们逃出去。 她若用法术救人,但是小姑娘的病症并非异兽所为,贸然替人逆天改命可能导致她自己被神力反噬,到时候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她有些为难。 看着满脸期待的孩子,李九离不想无端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只能说道:“我们尽快从这里出去,给她找个医生,也许还有机会。” “你能带我们逃出去吗?今天那些守卫的人不知道怎么了,全都急匆匆地离开了,是个机会。”小男孩急忙说道。 李九离点了点头,“好,我会尽我所能。” 她刚准备抱起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带他们一起出去时,突然敏锐地捕捉到门外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快躺下装睡,有人来了。”她急忙将三个孩子都拢到里侧,自己躺在外面装睡。 一、二、三、四……来了四个人,都是练家子,似乎武艺都很高超。 李九离的心怦怦直跳,如果不是她五感异于常人,绝不可能发现外面有人。 但是她受制于不能用神力,包袱也不知所踪,犹如困兽,毫无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要是那些人不怀好意,她就硬拼冲出去,叫谁都不要小瞧一个被困在凡人身体里的神明的力量。 陆云川一行人收敛气息一路跟随声音摸索了过来,眼前出现一座地牢,没有人守卫。 因为刚刚就是听到这头传出了响动,现在突然又没了动静。他怕是陷阱,于是使了个眼色让寒楼靠后站在暗处伺机而动。 成岭和成峰上前一看,里面零零散散躺着几个人,“三爷,有人被关在里面。” 陆云川急忙上前,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最外面的那个正是李九离。他一剑砍断了锁链踢开房门冲了进去,成峰随之迅速跟上,成岭则守在门前。 李九离听到劈锁有人进来的声音,正想着暗中偷袭,却那人分外急切地喊道:“李九离,快醒醒,你没事吧?快醒醒!” 那人居然认识自己?李九离有些惊讶,就在他快要靠近之时,她一跃而起,看到眼前人一身黑衣蒙着脸,还提着刀剑,根本看不出是谁。 “你是谁?想干嘛?” 陆云川一愣,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然后摘掉了蒙脸的黑布说道:“李姑娘莫急,是我,陆云川,我们没有恶意的。” 李九离看着他的脸仔细辨认了一番,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陆云川,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云川无奈,他好歹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公子,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说,这都已经见过三次了,还是过命的交情,她是一点没放在心上吗? “我听说钱进收养了很多孩子,但是孩子都不知所踪,所以决定亲自来探探虚实。” “钱进收养了孩子?”李九离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陆云川隐隐约约觉得她似乎是知道什么。 桃花和小男孩这时候也坐了起来,“姐姐,这是你带来救我们的人吗?” 李九离心思一转,现在这个情况,她自己一个人想要出去没什么问题,但是带着三个孩子,有一个还病重得无法走路,万一又遇上些凡人小厮,她应付不来,这几个人身手不错,有个帮手也是好的。 于是她扭头问道:“你能救这些孩子出去吗?” 陆云川往后看了一眼:“我就是来救大家出去的。别担心,很快就能出去了。” 李九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杏儿说道:“这孩子病了,急需大夫救治。” “好。”陆云川急忙应道,“成岭快来背人,我们走。” 成岭和成峰分别背着个小姑娘,小男孩自己跟在后面,几人沿着刚刚摸进来的路一起到了个岔路口。 “往这头走,有口井,上去就是钱进的宅子了。我们刚刚探了一圈,没有遇到别人,应该可以出去。”陆云川指了指来时的路说道。 李九离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赶紧离开吧。拜托你帮孩子找个好些的大夫,她病得很重。” “既然这里很危险,那姑娘为何不与我们一起离开,也好有个照应。”陆云川不明白李九离为什么又打算自己一人离开,他急忙拉住她。 “我要去找我的包袱。”李九离心下已经有了打算,既然陆云川说宅里没人,她准备走另一条道看能不能找到钱进。 “包袱,差点忘了,我们刚才捡到了你的包袱。”陆云川急忙把刚才仔细收好的包袱拿出来。 李九离接过一看,正是她的包袱,里面的东西都在,没有丢失。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陆云川:“谢谢!但我还有要事,没法和你们一起离开,你们注意安全。” “成岭、成峰,你们带着孩子先走。”陆云川跟上了李九离的脚步。 小男孩突然轻声说道:“我叫石头,被人随手丢在路边,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石头。姐姐,你也要随手将我们丢掉吗?” 李九离心下一颤,小石头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所以才这么警惕。 于是她摸了摸石头的脑袋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随便丢下你们的。既然答应了带你们出去,就一定会办到。只是姐姐现在要去办点事情,你跟着这些哥哥带着妹妹去找大夫。” 石头咬着牙,点了点头:“姐姐应该是要去收妖怪了吧?我们不会给你添乱的。”说完,他自觉地跟到了成岭和成峰的后面。 收妖怪? 陆云川虽然心下疑惑,但是没有多问,而是微微一笑问道,“姑娘有事要办,陆某也有事要办,刚好顺路。我虽不知道姑娘在做什么,但是如有需要,云川一定会帮助姑娘的,就当我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了,如何?” 第11章 地下运粮 李九离不想理他,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条路走了。 但是奈何陆云川紧追不舍。她见实在甩不脱人,无奈只好说道:“你跟着可以,但是遇到危险,请保护好自己,不要给我添乱。” 陆云川一阵无语,说得好像他是个很没用的人一样。 “云行功夫不错,不劳姑娘费心。” 李九离上下扫视了一眼陆云行,虽没有说话,但是陆云川面上一红,分外窘迫,他感觉她已经把“功夫不错但水性不行”几个字刻在了他的脸上一样。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急忙找了另一个话题:“那作为合作的诚意,姑娘可否帮忙算一算,云川此行可有性命之忧啊?” 李九离明显被噎了一下,然后不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不是算命的。” 一行人没走几步路就遇上了一扇上锁的石门。那锁通体黝黑,闪着寒光,十分巨大。 寒楼上前想要用利器劈断开锁,几次下来都没有成功,那锁纹丝不动,坚固无比。 李九离拦住想再次尝试的寒楼:“我来吧。” 只见她拿出笔来,轻轻一试探,那锁咔哒一声就开了。惊得寒楼合不上嘴,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技术起来,看了一眼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 陆云川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李九离绝对不是普通人。 入了门内,几人都呆住了,里面居然是一座巨大的粮仓,粗一估算大约是整个钱宅下面都被挖空了。 寒楼探查一番道:“这里可能存了有上千石的米啊。” “这绝不可能是私人粮仓能有的规模,他绝对在米铺生意上动了手脚!” “嘘,前面有声音。”李九离远远地听到前面传来车马声。 陆云川和寒楼也听到了,但是这是在地下,怎么会有车马呢? 几人放轻脚步,熄灭烛光,摸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岔路,然后阔然开朗,路面宽阔平坦,沿途点着油灯,看上去竟然与官道也相差无几,行人赶车皆不成问题。 此时,马蹄声渐渐清晰,三人急忙隐入岔道暗处,只见路的尽头先后出现两辆马车,车上皆堆放着满满的粮草。 两个小厮一脸疲惫地赶着马车。 “你说这前几日刚运到东仓的粮,这为啥突然又要我们运回去?” “运就行了呗,咱们只是负责干活的。” “连着几日,我家那婆娘都有意见了。” “唉,谁不是呢,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 几人俱是震惊不已,居然在这偌大的扬州城地下还有这么一条地下运粮道。 陆云川估摸着照这架势,大通米铺与官府私下交易绝不是一两日而已,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和一定的规模。难怪整个淮南道几乎所有的粮食都控制在一个大通米铺的手里。 待人过去,陆云川立刻下令:“寒楼,你记下这里的位置先回去报告给子朝,让他速速带兵来查封,东西粮仓和城南仓的地下通道入口全都要找到,绝不能给他们转移的机会!” “是!” “慢着。”李九离出声叫住人,她拿出纸笔,几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副简易的地图来,“我这几日在扬州城探访了几处粮仓的位置,这里标注的是出入口大约可能的位置,你们可以重点查一下。” 陆云川看着李九离的目光变得更复杂了起来:这姑娘救了他一命,现在又帮他画图,难道她也在查漕运一案? 三人兵分两路,寒楼去找苏子朝报信,李九离与陆云川跟着运粮的人看这条道最后通往何处。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似乎是到了城南仓的地下了。有口子直连着地面,吊着一个巨大的竹筐,有一群农民打扮的人在分批接应装运来的粮草,运送上地面,外面似乎还有衙役接应。 陆云川还想要上前,被李九离拉住了:“不可再跟了,他们人多势众,再往前就会被发现。” 陆云川不肯放弃:“现在刚好抓一个人赃俱获,我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他们看得专注,没有发现这里居然还有巡逻的卫队。 “什么人在那里?” “快抓住他们。” 一声令下,突然从四面窜出三五个带刀的护卫。 眼看长刀就要劈到跟前,陆云川抽出长剑来回身迎战,以一敌三打了几个来回,但碍于环境限制,并没有讨到什么好。 李九离一面躲闪,一面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随着这边巨大的动静吸引更多护卫集结了过来,陆云川应付起来越来越吃力了,她情急之下兜起一包黄土,找准空子扬了其他人一头一脸,然后拉着陆云川就跑。 那护卫稍稍被打乱了脚步,但是凭借着对地道更为熟悉紧追不舍。 两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走这里!”李九离拉着陆云川穿过一道狭窄的道口,她刚刚就看到唯有这一头没有护卫追出来。 果不其然前面没有人拦路,奇怪的是后面的护卫竟然也不再上前。 两人还来不及疑惑,一个闪身双双跌入一个洞中。 好在洞不算很深,等缓过神来,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奇。 这地道下面居然别有洞天还连接着一处别院,那院落造型与钱宅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既然已经掉下来了,上面有一群追兵也没有回去的道理,就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他们在院内照着陆云川在地面上的记忆,摸索着来到正房堂屋前。 只见大门敞开,灯火通明,正中坐着个老爷,正是钱进。他在一张巨大的餐桌前正大快朵颐,眼前的饭菜足足超过十个壮年大汉的量。 后面还有金元、金宝两个小侍不断地用桶装菜上来。 陆云川一惊,呆愣在原地,他从没见过这等架势。钱进不停地吞噬着,吃得满嘴流油,不一会儿就已经吃空了大半,甚至没有吐出骨头来。这完全不像常人进食的样子,倒像是一个饿极了的野兽。 直到李九离轻轻拉了一下陆云川,他被带着隐入院落暗处,钱进风卷云残的样子仍旧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让他感到一阵后怕。 第12章 狍鸮贪食 陆云川捏紧剑柄,迅速转入严阵以待的状态:“这是怎么回事?” 李九离一脸担忧的神色,她看了一眼陆云川,“对不起,我本不想将你拖入进这事来,但是现在没时间能解释了,待我们逃出去再说。” 那钱进吃着吃着头上居然长出了羊角,面目逐渐变得狰狞,嘴巴越变越大,最后长出尖尖的利齿来,整个人几乎要失去了人形。 陆云川从不相信所谓的牛鬼蛇神,但是眼前的场景让他不得不信。 “这就是你要收的妖怪?” “是。”李九离面色平静地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陆云川想拦“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以身涉险呢?” “除了我,没人能收了他,等他长成了,整个扬州城都得被他吃掉!” 陆云川目光震颤,一时之间找不到言语。 那头钱进已经吃完了那一桌子的食物,整个身体好像涨大了一圈,他眼泛绿光,发出桀桀桀诡异的笑声,“没想到我今天有口福了,居然有食物自己送上门。” 他打掉金元金宝给他继续上菜的桶,艰难挪动庞大的身躯朝李九离和陆云川藏身的地方看过来,眼神有如一把利刃,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从他森森的目光中,陆云川突然就想到了那些失踪的孩子们,原以为最坏的情况是被卖去了各处生死不明,现如今看来极有可能已经全都造了毒手…… “不好他贪欲过重,快控制不住心魔了。”李九离迅速抽出一张画来,只见上面画着一只雪白的豹子正伏在巨石上休息,上书“孟极”(注1)。 她用画笔轻轻一点,一道白光一闪,那雪豹居然在画上动了起来,而后轻轻一跃,从画中跃到了地上。 “小孟孟,麻烦你守护好他,不要让狍鸮(注2)嗅到他的味道。”李九离撸了撸孟极毛茸茸的脑袋。 那看上去有些慵懒的孟极发出了“呜呜呜”的撒娇声,在李九离的手边蹭了蹭,然后用身体圈围住陆云川又躺倒了下来。 陆云川惊异于不知道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但那庞然大物就趴在他眼前。 “没有叫你不许出来。”李九离一手持笔,一手拿画纸,静悄悄绕到了另一边的廊下。 钱进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地咆哮起来:“怎么少了一个?怎么少了一个?”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掀翻了桌子,撞破门槛从屋内冲到了中庭,假山景观,精美廊灯瞬间破碎一地。 他鼻子一皱,看向李九离的方向,“想跑?”一掌挥过来就打塌了半边连廊。 李九离轻轻一跃,衣袂飘飘飞上了屋顶:“钱进,我警告过你切莫贪食,如今你已经造了太多杀孽,现速速跟我回昆仑虚收审。” “是你?”钱进的口水滴答滴答流到了地上,眼里的绿光更甚,“我吃了你就可以功力大增,比吃一千个童男童女更有成效,桀桀桀,你自己送上门就别怪我。” 他说着也飞到半空中,双手发功向李九离攻过去。 李九离毫不在意,轻轻挥手一挡,那攻击伤不了她分毫。 钱进发怒了,他飞到空中,凝了一个术法,空中闪现一张血盆大口,朝着李九离兜头咬了下去。 那楼瞬间坍塌,李九离消失在那仿佛无底洞的血嘴里。 眼见着李九离不见了踪迹,陆云川急的想要冲上前去,但是被孟极用尾巴箍住,动弹不得。 钱进刚想要放肆大笑,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整个人僵直在哪里,惊恐万分,眼睛瞪得巨大。 四下未见人影,只听到李九离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钱进,你知错吗?” 钱进闻言挣扎起来,从喉咙里挤出愤怒的吼声:“你是谁?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 只是从暗处飞来一支漆黑的画笔,那笔似有灵魂一般,一笔正中钱进的眉心,一道墨痕一闪然后隐没于他的额头。 他气焰顿熄,踉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一时间好像被抽空所有的力气,完全无法站起来。 金元金宝冲出来要扶钱进,没想到他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金元,然后一口就咬断了他的手臂,嘎嘣嘎嘣大嚼着吃了起来。 李九离从暗处现身,她眉头微皱大喝道:“钱进,你屡教不改就莫怪我下手太狠。” 说着她将画纸向上一抛展开,而后走笔龙蛇,在空中写下泛着金光的“狍鸮”二字。 那光劈头照在钱进的身上,让他痛苦地挣扎起来。不一会儿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整个人状如羊,但是长着一张人脸,那一双眼睛长在腋下。 李九离飞身结印,那字融入纸中,而后一道极亮的金光闪过,钱进消失,地上落下一张轻飘飘的画来,上面正画着一个痛苦挣扎的狍鸮。 李九离落在地上捡起画纸,侧头乜了一眼断臂的金元和吓傻的金宝,“你们是自己入画,还是要我收你们入画?” 那两人不敢有其他动作,俯趴在地上化身成了小狍鸮也一并入了画中。 陆云川在一侧看得惊心动魄,好几次想要冲上去拉李九离一把,但那孟极的尾巴一直若有似无地从他耳边扫过,仿佛调戏一般,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看到这头李九离已经收服了狍鸮,孟极站起身来冲陆云川列了列牙,然后对李九离说道:“这小子似乎挺关心你的。” 陆云川一下子满脸通红,想说什么,但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李九离瞪了孟极一眼,“不得胡说。” 而后略带歉意地看向陆云川“他就是这么不着调,你别和他计较。” 此时天地摇晃,巨石坠落,旁边的房屋瞬间被压塌一片。 李九离面色一变:“不好,快走,这里是钱进用妖力维持的,他不在了,这里就要坍塌了。” 天空中的泥石簌簌落下,两人一边躲避落石,一边迅速朝着他们刚刚进来的洞口跑去,可是不知何时掉落的一块巨石竟刚好卡在那逃生的洞口,让人无法通过。 眼看着落石越来越多,两人若找不到其他出路,怕是要被困死在地下了。 第13章 逃出生天 陆云川看着掉落的石块,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好像没白活,竟然能有一次如此离奇的遭遇,他看着李九离轻笑出声。 李九离关切地看了一眼陆云川,害怕他是否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一下子无法接收。 她轻声安抚道:“你不用担心,你的灵魂气息正盛,还有大事要做,我不会让你困死在这里的。” 李九离环顾四周,最后看向不停掉落土石的头顶,天花板已经裂开了几道不小的口子,再看向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抖落泥石的孟极,她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主意。 “从上面走。” 说着李九离一跃骑到孟极的背上,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孟孟,只能再麻烦你一次了,出去请你吃肉。” 孟极晃了晃头:“你得请我吃顿好的。”然后后腿蓄力作出扑食的姿势。 陆云川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要做什么,还是李九离拉了他一把“陆云川,你难道想死在这里吗?” 陆云川晕头转向地就被拉上了孟极,整个人被李九离拥在怀里,这让他有些别扭。 但是幸好没有留给他太多尴尬的时间,孟极一下子就窜了出去,踏着落石,两人一豹从坍塌掉落的泥石缝隙中艰难找到一条登上地面的道路。 一路向上,外面也是一片慌乱,大家都顾自逃命,哀嚎者、呼救者皆有,不少人被突然坍塌的地道压住,动弹不得。 继续往上,正是大通米铺的城南仓。 收到消息的苏子朝已经带人到了,看到突然地裂正担心得不行。没想到陆云川竟被一姑娘怀抱着,坐一雪豹突然跃出地面。 这架势惊得他差点坐在地上,幸好岚山眼疾手快扶住了自己弱不禁风的少爷。 出了地面,李九离与陆云川从孟极身上下来。那孟极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李九离的手,然后伸了个懒腰盘成一团。 眼前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哪里还有什么雪豹的身影,只留下一张画静静躺在地上。 “你你你……这这这……”苏子朝想说的话都卡在嘴里,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主事的吗?”李九离上前一步望向苏子朝。 陆云川看着李九离的背影:李九离,你到底是谁? “我,我……我。”苏子朝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 眼看苏子朝还反应不过来,陆云川急忙上前“他是,但是你有事也可以和我说。” 李九离拿出画笔:“我要稳住这地陷,但是时间不会太久,需要麻烦你们尽快将困在地下的凡人都救上来。” 陆云川点了点头“好。” 此时,成岭、成峰也带着陆家的护卫赶到了,后面还跟着个小小的石头。 李九离就地绘出一幅复杂的阵图,而后坐在阵中心念起咒来。一时间阵图突然扩大了百倍,将整个城南仓都笼罩在金光下,坍塌骤然停止,来不及落地的石块都浮在了半空中。 其他人都愣在原地,还是苏子朝的神志先清醒过来:“赶快救人啊!” 大家猛然惊醒,急忙将被困的人从地下挖了上来。 李九离撑了约一炷香时间,直至面色发白,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小石头率先发现了异样:“姐姐!” 陆云川听到动静急忙也围了过来“你不行就不要硬撑了!” 苏子朝在那头喊道:“都救上来了!” 听到这句话,李九离收了法术,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用十分虚弱的声音说道:“今日之事,希望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要对外提起。” 陆云川急得不知所措,想用手去接她吐出来的血,“你吐血了?没事吧?” 李九离擦了擦嘴角“没事,就是我可能要睡一觉了。”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陆云川看向苏子朝:“具体事宜我之后向你解释。” 苏子朝点了点头“多亏高人相救,让高人先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 李九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她躺在一张柔软宽阔的大床上,旁边站着一位侍女。 见到她醒过来,侍女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姑娘您醒啦?我去帮您倒杯水。” 而后急急退出房间,就听到她对外面收着的人说:“姑娘醒了。” 外面一阵忙碌。 她环顾四周发现是一间装饰别致的厢房,摆放着红木的桌椅和屏风,房里点了暖香。 不过片刻,一串侍女带着洗漱用的热水、精美的华服、梳妆用的胭脂水粉和各式各样精美的配饰走进了房间。 “由我们服侍姑娘梳洗吧。”领头的是一位看上去十分端庄的姐姐,她恭恭敬敬地对李九离行了个大礼。 “不用不用,我怎么能受如此大礼。”李九离急忙摆手。 “少爷每日都会过来看看情况,但是今天不巧他刚好出去处理案件了,走之前特别交代了要好好照顾您,我们不敢怠慢。”姐姐一声令下,大家都熟练地行动起来。 一阵忙碌之后,李九离焕然一新,而后由一个乖巧的小侍女引着到了偏厅。 只见房间中央已经摆上了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精致小点,陆云川也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他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一见到李九离瞬间楞怔,前几日打下的腹稿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李九离长发垂至腰间,只用了一支银钗简单固定披散的发丝,身着月白长裙,外披轻纱,手挽帔帛,上皆绣有精美花鸟图样,衬得她整个人娇俏可爱,十分灵动,就是面色略带苍白。 他看着她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怎么如此瘦,应该多吃点东西才对。 “李姑娘,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这桃花煎和樱桃酥是我们少爷特别吩咐刚从悦来楼买来,过了这个季节就吃不到了,是扬州城里小姐夫人们的最爱呢。” 成峰殷勤地将李九离引到位子上坐好。 陆云川不自然地收回目光,“咳咳,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随便做了两个扬州当地的菜,这些你先吃。” 候在门外的成岭暗暗咋舌:随便做两个?也不知是谁刚才听到姑娘醒了就火急火燎地让我去请当地最着名的厨工师父来做菜的。 第14章 山海绘卷 李九离挑了个樱桃酥一尝,饼皮喷香酥脆,内陷酸甜可口,确实好吃。 等稍稍垫了个肚子,菜也陆陆续续上来了:扬州老鹅、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蹄、三套鸭、枸杞虾仁、松鼠鳜鱼、软兜鳝鱼、大煮干丝、文思豆腐、三丁包子、翡翠烧麦、时令酸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李九离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眼睛亮晶晶的露出惊叹来。躺了这么多天,滴水未进,她早就饿了,再加上那维持地道不塌的术法确实耗费了她不少神力。 “这都是给我的?” “李姑娘莫客气,就当是陆某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听陆云川说完,李九离便也毫不客气,举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陆云川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有时候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把眼睛眯起来,显得特别满足。有时候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又显得分外可爱,不由看得有些入神。 李九离一抬头就看到陆云川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有些疑惑,她愣愣地问道:“你要一起吃点吗?” 陆云川刚光顾着看她吃饭的样子,被如此一问愣了一下,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们之前几次见面,不是浑身湿透,就是狼狈不堪,像这样收拾好了坐在一起吃饭还真是难得。 但就在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苏子朝上门了,他一见到李九离就鞠了一躬。 “鄙人苏子朝,是皇帝派来查这漕运贪腐案的钦差大臣。谢李姑娘出手相助。在钱宅和地道里发生的事情,云川也都已经和我说了。若不是李姑娘法术高超,恐怕那钱进要害更多人性命。而且因为您画的地图,我才能第一时间查封了所有地道,没让人逃走。” “这是我应该做的,苏大人不用客气。”李九离回了礼。 苏子朝看了一眼陆云川,心说:我就说你小子聊了一半火急火燎就赶回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是李九离醒了。 他无视陆云川的眼神警告,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到了李九离的身边,眼里带上一丝探究的神色问道:“苏某知道有些为难姑娘了,但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作为朝廷的钦差,我有些事情不得不问清楚。” 陆云川刚想拦,但略一思索,他知道苏子朝也不是这样爱刨根问底的人,明白了这大概是五爷的意思。 等李九离点了头后,苏子朝才问道:“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也许是看陆云川的脸色不太好,苏子朝立马又说道:“我知道您这样的高人,一般隐世不出,所以不愿意让人打扰的,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李九离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知道苏大人是有政务在身,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命格太硬,没人能在我身边长留,所以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朋友,九离取的就是天地间所有人皆离我而去,仅余我一人之意。” 她一说完,屋内没了声音,其余两人神色各异。 苏子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怎么能这么戳一个姑娘的心窝子呢? 陆云川心疼不已,原来李九离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所以才一直独来独往,不愿与其他人扯上太多关系吗? 李九离知道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对于昨日的事情定有许多疑惑,与其藏着掖着惹人怀疑,不如说个明白:“没关系,我并不在意,我就是为了寻回丢失的半卷《山海图》,收服山海异兽而来的。” 见李九离主动提起那怪物,两个人顿时收敛了神色,全都严肃起来。 “姑娘说的异兽可是钱进昨日变幻的那怪物?”陆云川问道。 “正是,我也不瞒你们两个,钱进真身为狍鸮,喜食,贪念极重。” “那淮水中遇到的那长毛猿猴?”陆云川立刻联想到了落水那日看到的奇怪生物。 “那是无支祁(注),也是山海异兽。我当时瞒着你,也是不想给你带了麻烦,没想到最后还是连累了你。”李九离一脸的歉意。 苏子朝已经猜到了这恐怕说得是陆云川上回落水之事,没想到这俩人渊源还挺深。 “那无支祁莫不是淮水水怪的真身?” “没错,有些人称呼它为水怪,有些人则称呼它为水神,最爱在淮水上兴风作浪。” “那其他船只也会遇上吗?”陆云川追问道。 “会,它就是个以此为乐的妖兽。” 陆云川嗖得站起来:“淮水每天有那么多船只往来,得有多少人命丧它之手啊!” “我已经把它捉起来了。对不起,差点害了你们一船人的性命。”李九离一脸的歉意。 陆云川有些错愕,这姑娘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他遇上过无支祁,知道那长毛猿猴的力量有多大。 若是放在以前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么个只到他肩膀的小姑娘有能耐一个人收服那水怪,但是她在他的面前亲手收服了一只尖嘴獠牙的狍鸮,还将那孟极当成座驾来骑,一切都好像稀松平常了起来。 “这些山海异兽到处害人性命,确实应该抓起来。”苏子朝说道。 李九离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是低下了头“不是所有的山海异兽都会害人性命的。” 陆云川僵愣在了原地,他见过李九离与孟极相处,就好像老朋友一样,所以这些山海异兽对她来说一定还有别的意义,他刚才语气似乎有些重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九离,他心中已经知道李九离并非凡人,但是真的好像做梦一般,令他不敢相信。 “那山海图又是何物?”他问道。 “或许,你们读过《山海经》吗?” “当然。”两人异口同声。 “别说是我们了,就是刚开蒙的小孩儿应该都读过吧?”苏子朝疑惑道,“有什么奇特吗?” “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山海绘卷》?” 陆云川摇了摇头。 苏子朝顿时来了兴趣“你这倒是问对人了!我知道~传说,帝初创《山海绘卷》之时,是由一经一图所组成,经是我们所读的《山海经》,图名为《山海图》,上面绘制了山海经中所记载的那些奇珍异兽,但是由于难以描目,后世就失传了。” 李九离微微一笑:“苏大人果真博学。那如果《山海图》并没有失传呢?” 第15章 画中游 李九离取出一册画卷,抖落开来,上绘有重峦叠嶂,碧波连天和无数奇珍异兽。 苏子朝本就是爱笔墨之人,拿上手一看就看出并非凡物,心理暗自赞叹果真如陆云川所言这李九离的书画功夫确实一绝。 他实在不敢相信以李九离的年纪能做出这样气势滂沱的作品来,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遍:“这是你画的吗?” 李九离笑而不语,轻轻用笔一点,一团墨迹在画面中间澿开去。 “诶,毁了!”苏子朝心疼地就要就摸,手刚碰到那团墨,眼前忽闪过一道白光,刺目得令人睁不开眼。他急忙伸手去挡,等他放下手再张开眼的时候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置身于一片狂野之中,身边穿过无数形态各异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还站着同样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陆云川。 这是画中的世界吗? 他原以为是梦境,但是竟然能闻见花的香味,感受到风的吹拂。 陆云川伸手捏了一把自己的手,疼。 苏子朝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了,甚至蠢蠢欲动想要伸手去摸那神奇的异兽。 但还没摸到,那些飞禽走兽突然躁动起来,飞奔四散而去。 就在他们疑惑之时,天边电闪雷鸣,而后突现一对龙爪撕裂长空,而后就只见天边的云层后有一条金龙一闪而过,若隐若现不见真容。 “陆云川,苏大人,醒醒。” 两人呆愣在原地回味,迟迟难以回神,那画卷已经恢复如初,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那就是传说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吗?”苏子朝呆呆地问道。 “是,这就是《山海绘卷》的奇异之处。若有人获得此绘卷,便能根据图上所示到达三界任何一处地方,还能召唤被经书所记载的所有奇珍异兽。 帝认为此绘卷力量过于强大,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难以估量。因此帝将三界分离开来,并收回了《山海图》,只在人界留下了《山海经》。但是,前段时间,昆仑虚发现丢失了半卷《山海图》,帝恐天下打乱,便命我来人间寻图收妖。” 听李九离说完,两个人仍旧没有完全回神,一下子有太多信息,实在是有些难以消化。 “原来姑娘不是高人,而是仙人啊。”苏子朝喃喃自语道,他再看向李九离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他举起一杯酒说道:“我与陆云川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也亲如手足,您救了他两次,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姑娘随时开口,苏某义不容辞。” 陆云川无语:这是我的恩人,你小子突然如此上心是什么意思? 李九离恭敬地行了个礼“我倒是别无所求,就是这次的事情,若是宣传出去,恐会引起轩然大波,还望两位大人能将此事保密。” “这我知道,请仙女姐姐放心。”苏子朝急忙保证道。“对了,那日见你似乎吐血了,现在身体可恢复了?” “谢苏大人担心,已经无大碍了。” “说到这个,苏某有些好奇,听闻神仙都拥有滔天的神力,所以也会受伤吗?” 李九离摇了摇头,“若真要追究起来,我现在并非神仙之体,而是和你们一样的肉体凡胎,所以会受伤也不足为奇。神力过于强大,因此帝下了禁制不可对凡人使用,我现在所能使用的力量也仅限于收异兽而已。” “你也是肉体凡胎,那也会死吗?”陆云川追问道。 “是人就会经历生老病死,这并不奇怪啊。” “那你之前救我的时候,也就是说稍有不慎也可能死在地下吗?” “对啊。但是我原身还是神仙,死了也就是这肉身死了。你是凡人,死了就只能入六道轮回了,你还有自己的使命需要完成,我怎么能放任你被异兽弄死呢?救你是我的职责啊。”李九离有些不懂陆云川怎么突然激动起来了。 “仅仅是职责而已?” “是啊,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随便改变凡人的因果,你若因异兽而死,那就是我的失责了。” 陆云川突然陷入了沉默。 李九离并没有看懂陆云川的沉默为何意。 她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于是便准备起身告辞:“谢谢你今日款待,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时辰已经不早,我就不叨扰了。” 陆云川心道:她真倒是无情。 但是眼看着她一脚就要跨出门去,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诶,李姑娘等一等。” “嗯?”李九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现在饭也吃完了,事情也说开了,她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 “就……其实是这样的,不瞒姑娘,上次我就觉得姑娘所带文房四宝颇为别致,纸遇水不化,笔沾墨不染,墨熠熠生辉,皆是世间难得的精品啊。我有一朋友特别喜爱舞文弄墨,陆某想替他问问姑娘,您的纸笔都是在哪里买的?” 似乎是没想到陆云川会提到这个,李九离有一点惊讶。不过很快她的眼里染上了一抹笑意“这套笔墨纸砚不是买的,而是我自己做的。陆云川,你说的朋友,不会就是苏大人吧?” 突然被点名的苏子朝还在状况外面,“诶?啊,是,我确实就喜欢这些。” “自己做的?”陆云川又呆愣了,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在李九离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他都能相信她是个神仙,还有什么可不相信呢? “在昆仑虚倒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只是凡间材料难得而已。这纸是取凤凰所栖梧桐木所做,笔杆则出自建木枝,笔尖取白泽腹部最柔软的毛,墨加入三株树上的果实,再用弱水研磨,就能在黑夜中散发珍珠光泽了。” 李九离有些为难地说道,“就是现在我还有用,没办法送给苏大人。” “哈哈哈,我不用不用,神仙用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我之前听云川提起过仙女姐姐的绘画一绝,一直没机会看,今日能一饱眼福已是万幸了。”苏子朝急忙说道。 他偷偷看了一眼陆云川的神色,他觉得这小子可能是沦陷了,刚才明明是想留人,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就画功画技等闲聊了几句,颇有种相见恨晚的知己感。留陆云川一人在旁边扯出一抹尬笑来。 第16章 后会有期与后会无期 李九离再次道别准备离开之时,小石头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拉住她的衣角。 “姐姐,你要走了吗?能不能让我跟着你,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你废一点心思的。” 李九离怜爱地看着这个半大的男孩,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姐姐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我不能让你跟着我。” 石头的眼睛变得通红,但是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连姐姐也要像抛弃一颗小石子一样抛弃我了吗?” “你有自己的使命,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遇的。” “真的吗?姐姐没有骗我吗?”男孩将信将疑。 “我是神仙,当然不会骗你的。”李九离看着他温柔地说道:“你不喜欢石头这个名字?” “嗯。”小男孩点了点头,而后埋下脑袋。 李九离说道“那我帮你改个名字吧。”她指向院落里苍绿坚韧的翠竹,“你以后就叫奕竹吧,精神奕奕的竹子,坚韧不拔,生命力顽强。” “奕竹,我喜欢这个名字!”这么多日,小男孩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来。 李九离看向一旁的苏子朝说道:“你跟着苏大人吧,他是你现在的缘。” 苏子朝再次一脸懵逼,在线吃瓜突然又吃到了自己。 “什么?”他被酸溜溜的陆云川推了出去,“我?我吗?” “嗯,还要麻烦苏大人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了。”李九离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好的,好的,照顾个孩子嘛,没问题。”苏子朝急忙答应下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窃喜,原来被神仙拜托是这么爽的感觉。 陆云川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李九离可能真的就要这么走掉了。“那个,姑娘的救命之恩,陆某绝不会忘记的,若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家住在长……” “住嘴,”李九离叫住陆云川,“陆云川,我并不想知道你住在哪里。我若来找你,那只有可能是你又被异兽缠上遇到不好的事情了。所以我还是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云川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觉得有些酸涩,怎么李九离对小石头就那么温柔,有缘再见,和他就是后会无期? 是夜,苏子朝拿着一壶酒偷偷潜入了陆云川的房间。 陆云川惊得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去拔剑:“谁?” “别别别,是我。” 听到苏子朝的声音,陆云川感到一阵无语,“你夜半三更不睡觉来我屋里做什么?” “我这不是想你可能会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吗?”苏子朝将酒放到桌上,点起烛火,“你看,你不是果然没睡吗?” “如不是你,我早就睡了。”陆云川从床上下来,坐到桌边,“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唉,”苏子朝叹了口气,给自己和陆云川都倒上了一杯酒,想着怎么委婉地给兄弟提个醒,“你觉得李九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用给我装糊涂,我问的是你对她什么感觉。”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报答她。” “就这样?” “就这样。” “那好吧,陆老三,听我一句劝,你们不是同路人,她走了,也不图你回报,你别想了。” “想什么呀!你再这样说话,我就把你赶出去!” “好好好,我错了,说点正事。我们答应了她这事不对外说。扬州城里好办,我都已经传令下去了,扬州城突遇地震,导致地陷,刚巧就查到有地下运粮道一事,都还说得通。但是五爷这边怎么办啊?也要瞒着吗?他可是已经知道有这号人物了。” 陆云川喝了口酒,他其实也在想这件事情,五爷也有人手在这边,想要瞒住那肯定是不可能,但是要是全说了——《山海绘卷》这力量足以颠覆皇朝,真让那有心之人知道了,李九离恐怕就危险了。 “说,但不能全说。”他看向苏子朝,“有些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了。” “嗯。”苏子朝点了点头,两个人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次日,苏子朝用密信将消息传回长安,几日后皇上的圣旨到了: 淮南节度使不奉公法、擅离职守、收受贿赂、治下不严,杖责一百,押回大理寺,听候审判。 扬州刺史徇情枉法、玩忽职守、买卖官职、贪污官粮,削去官职,抄家灭族,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归乡。 大通米铺掌柜钱进草菅人命、行贿受贿、藐视王法,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灭九族,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淮南道漕运贪腐大案至此也算是尘埃落定,陆云川与苏子朝两人便启程回了长安。 陆云川这趟差出了一月有余,中途又遇到了危险,这下才到府里,陆老夫人就带着一圈人围了上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认他平安无虞。 “哎呀,我们三哥儿这一趟可是瘦了不少,可心疼死奶奶了。”陆老夫人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奶奶,我没事,好得很。”陆云川急忙说道。 “老太太从听到你进长安城开始就等在这里,可挂念你了。”陆夫人柳淑盈挽着她的手说道。 “奶奶,您莫担心了,孙儿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活蹦乱跳好得很!”陆云川转了个圈。 他让成岭、成峰将他从淮南道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我特别给奶奶带回来的绸缎。” “这花花绿绿的,我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太婆怎么用?” “奶奶怎么会是老太婆,这颜色最衬奶奶了,这长安城里谁人不知道我们老太太是最漂亮的老太太呀。” “哈哈哈哈。”陆老太果然被哄得合不拢嘴。 “老太太莫要太操劳了,云川您也见过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柳淑盈在一旁说道。 陆老夫人点了点头:“好。” “奶奶,等我见过父亲再去看您。”陆云川将陆老夫人扶起来。 大嫂叶知贤是个温柔又聪慧的女子,刚才一直在后面不做声,现在看到了急忙过来搀扶,“奶奶,我扶您回去。”留婆婆再与儿子说几句贴心话。 第17章 自请辞官 陆云川一边将奶奶送出门,一边谢过嫂嫂:“大嫂,我带来的东西已经托人送到大哥院里了,给您还有佑佑玩个新鲜的。” “三弟有心了。” 待人都走了,陆云川与母亲坐了下来。 许久未见儿子,柳淑盈甚是想念。大儿子和二儿子各有所成,所以她现在最为担忧的就是这活泼顽劣的小儿子,“哎呀,总算是安全回来了,回来就好。” “娘放心好了呀,算命的不都说我福大命大的嘛。”陆云川调皮地笑了。 “是是是,娘就是担心嘛。我听闻你落水了,可还好,有没有落下什么毛病?” “没事的,娘,我这不是完完整整,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说着陆云川在母亲地面前转了个圈,“你看,真的一点毛病没有!” “唉,这就好,川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查起案来不要命的可不行啊,找个人照顾你吧……” 眼看着柳淑盈的话题又要绕到那男女情长上去了,陆云川急忙拉住母亲的手,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道:“娘,我还小,还想在您身边多赖上几年呢!您难道不想照顾川儿了吗?” “别胡说,行过冠礼,你就二十岁了,该长大了,而且人总是要成家的呀,娘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就是一不求上进的纨绔,城里哪家姑娘能看得上我呀!” 柳淑盈似是早有准备,她拍了拍陆云川的手说道:“怎么会呢,你这次查案立了大功,城里早就传遍了,娘前阵子去苏国公府上喝茶的时候,国公夫人还讲起你呢!” 她看了看陆云川的脸色,继续说道:“娘还见到子慕了,她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越发美丽了,她也夸奖你了。你举得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陆云川装傻充愣。 “哎呀,就是子慕怎么样啊?你喜欢吗?不如娘替你去说说?” “娘,子慕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就是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 “你们两个年岁相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一表人才,她温柔贤淑,你父亲与苏国公都觉得你们很是合适,而且你又与子朝向来交好,他也一定放心将妹妹交给你的。” “娘,苏子慕素来就爱舞刀弄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温柔贤淑用来形容她,恐怕她自己都不敢答应吧?” “臭小子,不要和你娘贫嘴。” 眼见逃不过去,陆云川急忙扯出自己那远在边关的二哥陆云文:“你看二哥哥,比我还大上几岁,也还没成亲呀?弟弟不能比哥哥先议亲,这不合规矩。” “唉,你二哥的事我也愁啊,但是战场凶险,他的命拴在马背上,我也不好耽误了人家姑娘吧?” 眼看着母亲脸上露出了愁容,陆云川急忙说道:“娘,别愁了,愁得都不好看了。快看看我给您买的这珠钗,这可是我在扬州城找了师傅为特意您打造的,江南最时兴的款式了,我给您戴上试试。” 被陆云川一顿嘻嘻哈哈的打岔,柳淑盈终于不再讲什么提亲的事了。 母子俩又聊了一些贴心体己的话。 这时来了一个小厮,“夫人,老爷回来了,请三少爷过去书房。” 原是陆父陆宴屿下朝回家了。 等陆云川将母亲送回房间,到书房的时候,父亲陆宴屿和大哥陆云行早已等在房内。 “父亲,大哥。”陆云川行了个礼。 陆宴屿端坐在太师椅上,面上看不出喜怒,陆云川对父亲一直以来都是又敬又俱,所以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陆云行先开了口:“三弟,这次淮南道漕运在十几年间贪腐亏空粮草二十余万石,圣上震怒。漕运一直是户部管理的,父亲作为户部尚书难辞其咎,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陆云川其实在去查这案子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不管查出来的结果如何,父亲作为户部尚书一定是首当其冲,被处罚在所难免。 他斟酌再三说道:“我认为,父亲身为户部尚书治下不严,降职罚俸以儆效尤是最合适的,同时彻查户部上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还可以陆家名义开仓放粮,救济难民。虽然难以补齐二十万石的亏空,但是……” 陆晏屿此时开口道:“我今日已经在朝堂上自请辞官了。” 陆云川一惊跪倒在地上,“孩儿不孝。” 静默良久。 陆父才又说道:“但是圣上念你有功,让我继续为朝廷效力,只罚了我三年俸禄。你起来吧,这次的案子办得不错。” 陆云川抬头看向父亲。陆父收起了一脸严肃的表情,嘴角带着满意的笑容。 “好了,别跪着了,起来吧,说说你办案的具体情况。”陆云行将弟弟扶了起来。 父子三人坐了下来,听陆云川仔细汇报了在淮南查案时遭遇的各路事。 “听闻在那大通米铺掌柜钱进的府邸下面有一座巨大的粮仓,里面清查出来的存粮有一千六百多石,这人还在十多年间陆续拐卖害死了百余名儿童,最后只解救出来三名是吗?” “回父亲,是的。” “像他这种贪婪至极又罪大恶极之人,一般都会选择拼个鱼死网破,他最后选择了畏罪自杀也是令人没想到啊,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 陆云川心下一咯噔,父亲看人极准,光是从卷宗里略显模糊的记载中就发现了问题,但是这之中的事情却不能讲太多。 “回父亲,孩儿也以为追捕钱进需要费一番功夫,但是当时突遇地震,他被困于窝赃的地下粮仓里,最终无处可逃,也算是因果报应吧。” 陆宴屿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只是点了点“也是作茧自缚了。” 陆云行突然问道:“我听说,你落水的时候是一个姑娘将你救起来的?” 陆云川早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应对,他特意将李九离两次救他的事情略略提了一遍,但隐去了《山海绘卷》一事,将李九离打造成了个女侠的形象。 听罢,陆云行不禁感慨:“这女子是女中豪杰啊,她救了你两次,你绝不能忘记这恩情。” 陆宴屿点了点头:“云川,若李姑娘之后有用得到陆家的地方,就让她尽管来找,我们陆家是知恩图报的。” 听到这里陆云川有些苦涩,他倒是想要报恩,但是李九离根本不给她机会。 第18章 天一夜宴 父子三人聊得过于投入忘了时间,还是陆母柳淑盈实在看不下了,来到书房叫人吃饭才停下来。 没成想,刚到餐桌上坐下,吃了没几口,五爷就派人来请了。 来使是五爷身边的近卫云白,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尚书大人。我家公子今晚在天一阁为陆三爷与苏国公世子设宴接风洗尘,这是请帖。” 送走了师傅,陆宴屿点了点陆云川说道:“这次我没有受到大的处罚,贵妃娘娘和五皇子定也在背后出了力,你切莫辜负五皇子的信任。” “是,父亲。” ……… 天一阁是长安城内除皇城之外最大最繁华的建筑。 整个建筑由藏书楼和酒楼左右两座楼组成,整体坐北朝南,前临渭水,后傍青山,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极为精美。 其中,酒楼共高七层,每一层都挂着不同造型的灯笼。 一层二层开放给普通食客,三层四层提供给商贾巨富,五层六层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顶层极为神秘,除非受到阁主邀约,不然一律不对外开放。 若能登上六层,整个长安城的美景一览无余不说,更可看到水天一色的别样盛景,是无数人心驰神往之地,也是“天一阁”名字的由来。 在这里吃上一顿至少要花上几十甚至上百两银子,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而那些有钱有权有势之人,为了凸显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以在天一阁宴请宾客为荣,所以这里的宾客一直络绎不绝。甚至在那些特殊的佳节,不提前一月甚至半年都订不到位置。 藏书楼高三层,全部对外开放。 一层面阔、进深各九间,不论出生、地位、学识,只要是有识之士皆可在此谈诗论道,经常召开诗会雅集等活动,更会邀请学者大儒给人讲课,还每日提供简单的清粥小菜供人取用,因此颇受穷苦书生的欢迎。 二层除楼梯间之外为一大通间,以书橱为隔,据传藏书达上万册,可供书生学者借阅传抄。同时还在不断地搜罗各地的古籍珍本,若藏书者能献上阁主未曾收藏的绝版书籍,还能得到极为高昂的报酬。 三层是收藏珍贵典籍之所,一般人等不可随意出入,需特别申请得到许可,但是其中的书籍一律不得带出藏书楼。曾有好事者偷偷夹带书籍溜出藏书楼,结果当夜就暴毙于家中。大理寺多番探查都只得到是意外的结论,为三层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 傍晚时分,陆云川骑着马慢悠悠地来到天一阁门口,苏国公府的马车也正好停下。 他意外地看到马车后居然跟着小石头,心下觉得有些好笑:看这苏子朝平日里不着调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听话,李九离让他照顾好奕竹,现在出门都不忘带在身边。 苏子朝穿戴一新从马车上下来,他一见到陆云川就凑了过来:“诶,你知道这天一阁阁主从未现过身,无人知晓他真容吗?” “这又如何?” 苏子朝老神在在,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神情,然后绘声绘色地说道:“传说阁主以前是个穷苦书生,爱书如痴,但是多年科举不中,心灰意冷下做起了酒楼生意,没想到一下子风生水起。于是为了弥补自己年轻时的遗憾,便大开藏书楼,免费提供给穷苦书生们。但是因为他实在太爱书了,所以他已经与书融为了一体,这才导致那些书都无法带出藏书阁去。” 听罢传闻,陆云川不羁地一笑,“照我看,这些不过都是这阁主自抬身价罢了,多加点神秘莫测的传闻,来吃饭的客人不就多了?” “行吧,就知道你不信。话说,五爷这次怎么这么大手笔,居然在天一阁宴请我们?” “进去就知道了。” ……… 两人原以为这天一阁是富贵繁华之所,应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极尽奢靡。 没想到阁内静谧幽静,凉意沁人,水雾缭绕,不闻人语,仿若仙境一般。 最令人诧异的是水雾之后有一帘瀑布自空中倾泻而下,涌入碧潭。 一蒙面侍女上前对过名帖之后,引着两人由一侧隐于浮雕之后的步梯上楼。 两人拾级而上,不约而同地默默数着层数,直到登上六楼,都忍不住喟叹:这五爷大手笔啊,这次怎么不低调了? 四处一看,才发现此处构造极为独特精巧,每一间客房的房门都开在不同的方位,且各自都有步梯,所以一路走来并不会遇上其他从房内走出的客人,并不用担心会被暴露身份。 长廊尽头是一间不太起眼的雅间,上书“不周”二字,门侧挂风铃一盏。两人刚一到门前,那风铃就无风而动,响起清脆的铃音,令人称奇。 雅间的大门随着铃音自动开启,面前竟是两尊栩栩如生的门神:左边那人身披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上书“神荼”;右边那人着黑色战袍,神情怡然自得,探出一掌轻抚立于身侧的金眼白虎,上书“郁垒”。 陆云川心中突现李九离手执画笔的样子:这绣画与她所绘画作风格出奇一致。 走进细看才能发现那是一扇精美华丽的刺绣移门。 拉开移门,是一间不大的陈列室,屋内并无他人。只在正中立着一架一人多高的红木博古架。上下两层分别陈列着造型精美大气,色泽晶莹温润的越窑青瓷与邢窑白瓷。 中间一层则独独展示了一块极为通透的玉圭,其上篆刻了一豹型瑞兽与一行形制诡异的文字。苏子朝饱读诗书,对古文字也有些研究,此刻却完全看不出这文字隶属哪朝哪代。倒是那豹让两人皆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绕过博古架,后方是一扇镂空雕花木门。进入门内,里面挂满丝质幔帐,轻飘飘地垂在地上,有个人影若隐若现。走到近处撩起那幔帐,两人才意识到那不是人影,而是树的剪影投在绸布上好似人影一般。 那树影之后终是到了正厅。 面前立了一面高六尺,长一丈的漆木双面彩绘屏风。上面竟绘有应龙出海图。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俱是震惊:寻常百姓怎敢使用龙纹装饰?这天一阁必大有来头。 第19章 请客吃饭 穿过屏风,有一位翩翩公子,身穿浅金色弁服,手持折扇一把,身形修长,气宇轩昂,靠在窗边,凭栏远眺。窗开得极大,其下正是渭水,落日西斜,不由得让人想起“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暮江吟》唐·白居易)。 那公子正是被他们唤作五爷的李清澜,当朝五皇子。 见人来了李清澜笑着迎了上来:“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次辛苦了,好在有惊无险。” “托五爷的福。”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来,坐下吧。”李清澜挥了挥手。 一群身姿窈窕的蒙面女子端着各色精美的菜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等上完了菜,一干不相关的人等都自动退出了包间,仅仅留下了他们三人与五皇子的近侍。 见人都退尽了,陆云川立马露出了调皮嬉闹的样子,抱住李清澜的胳膊贴了上去。 “五爷,我可想死你了。” “别,你可别这样子,有话就说,这样我可受不了。” “嘿嘿嘿,五爷,就知道你最疼我们了,那我就说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来,“这是我一路上的开销,可都是因公支出啊,麻烦五爷报一下。” 李清澜甩了甩手,拈起一页:“陆老三,这买珠翠也是因公?” “对,因公,这我要不是为了公事出门,哪有机会买珠翠,你说是吧?” 看着陆云川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李清澜被气笑了:“报,都给你报了。云白,回去以后从我的私库里支一百两银子给陆老三。” “谢谢五爷。”陆云川立马狗腿地替李清澜倒上酒,“我敬您一杯。” “就你无赖。”李清澜虽然嘴上骂着,但是还是笑着喝下了这杯酒。 酒入了肚,李清澜问道:“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舅舅和云行大哥同你说了吗?” 陆云川正色道,“说了,云川还要多谢五爷和贵妃娘娘替我父亲求情,择日我必亲自向贵妃娘娘道谢。” 李清澜摆摆手,“你有空了多去看看我母妃便是了,她疼爱你这个小侄子可比疼爱我这个亲儿子更甚,天天念叨着我讲话没你好听。” 陆云川:“那我确实比你嘴甜。” 李清澜:“子朝,你看看他这个德行!” 苏子朝连连摇头:“这你们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不插手,不插手。” “我问心无愧啊。” “你个没良心,亏我还想着祝贺你升官!” “升官?升什么官?” 李清澜与苏子朝对视了一眼,“你不知道?” 看着陆云川一脸懵逼的样子,两人顿时明白了。 “哈哈哈,舅舅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肯定是怕你飘了。” “皇上看你颇具查案才能,将你收编入大理寺了,任大理寺寺正,从五品。”苏子朝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 他端起一杯酒碰了一下陆云川的酒杯:“这大理寺可是沈丞相的底盘,你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喽。” 陆云川略一思索,明白过来,这漕运案一判,对沈建业的影响最大。 淮南节度使是沈建业的心腹,扬州刺史是他的门生,而淮南作为鱼米之乡本就油水颇多,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时之间难以说清。听说皇帝也因此对他存了一丝怀疑。 而陆家这边却是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陆宴屿虽然被罚了三年俸禄,但并未降职。陆云川更是不仅借此案一下子削弱了沈家的势力,还升了官,名声一路传到了淮南。 沈建业必然是对他非常不满,但又无处发泄。 “皇后娘娘那边有说什么吗?” 李清澜摇了摇头:“听说太子妃曾经为了这事情去找过一次皇后娘娘,但是皇后娘娘称病未见。” 几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说到底沈建业是太子的丈人,皇后的势力,皇后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此次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样子而已。 “你去了大理寺,不要与人硬刚,做人处事还是要圆滑,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李清澜点了点陆云川。 “嗯,云川明白,五爷您最近身体如何?” 李清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要去倒酒:“老样子,不好不坏。” “五爷,这几个方子都是清热解毒的,是我在淮南时候找了当地有名的老中医特意开的,您让太医去瞅瞅呗。”苏子朝拿出几个药方来。 李清澜让云白收着,“好了,今日不聊这些了,还是给我讲讲扬州的趣事吧,来来来,再来一壶酒!” 三人酒足饭饱。 陆云川看到苏子朝一脸憋笑的样子,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怎么笑得脸都抽抽了?” “陆老三,你升官发财了,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吃饭啊?” “那是当然,择日我一定请两位再吃一顿好的,虽然不及天一阁高级,但是也定不失档次。”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这顿就你请了呗。” “啊?” 苏子朝拽着李清澜就跑,留下陆云川一人愣在原地。 “五爷您请客,哪有我付钱的道理啊!” 那蒙面的侍女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走了出来,拦住陆云川的去路:“大人,这是今日的菜单与账目。” 他接过一看大惊失色:“什么?二百五十两?什么菜要二百五两银子啊!五爷你居然联合一个外人来坑我!你还是不是我表兄啊!” 到了陆云川上任的日子,果不其然,正如李清澜所料,陆云川虽入了大理寺,但并没有得到什么展现的机会,大案要案皆无从插手,做的都是一些无人愿理睬的小案。 他除了刚就任的那几天为了应酬忙碌了一点,其余时候都没什么事可做,表面清闲,实际上被排挤到了边缘。 但陆云川是何许人也? 一身江湖侠气,做事从不循规蹈矩。既然自上而下难以融入,那就自下而上逐一击破。不多时,他就与那些小吏衙役打成一片,几乎全都混成了兄弟。 他暗中笑道:那些尸位素餐的上位者恐怕不明白,劳动人民才是真正拥有力量的人。 第20章 带回来一个姑娘 这一日陆云川正翘脚坐在衙门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案卷。 这时一小吏急急跑了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陆大人,陆大人,陆将军带兵凯旋归来,刚进了城,正往宫里去呢!” “二哥回来了?”一听到这消息,陆云川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的,陆将军可真是太厉害了,这次又是大获全胜。不仅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还生擒了敌方将领。仅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平定了困扰大夏朝几十年的边境战乱,还与碎叶国缔结了和平协定。这下边境人民有福了。听说皇上龙颜大悦,要封赏犒劳全军呢!” 陆云川听罢傲娇地扬起脸:“那必须啊,也不看看是谁的二哥。” “成岭走,我要回家去给我二哥接风洗尘。” 临出门,他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回头抛给那小吏:“今日高兴,请大家买酒喝。” “谢陆大人。” 陆云川加快脚步兴冲冲地往回赶。老远就看到陆府大门挂上了大红灯笼和大红绸缎。 进了府门更是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布置得喜气洋洋,但奇怪的是却没见到人影。 陆云川有些疑惑,他一边朝着二哥的院落走去,一般唤道:“壮实,壮实,我二哥回来了吗?” 刚走了一半,就被从路边突然窜出来的陆府大管家陆壮实拉住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您别叫了。”他急急拖着陆云川到了一侧僻静处,又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陆云川很是奇怪:“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看了看四周还是不见其他人影,异常安静的氛围与大红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全府上下都透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平静。 陆云川不解地问道:“我二哥回来了吗?大家人呢?都去哪儿了?” 陆壮实压低声音说道:“二少爷还没回来呢,但是,唉……” “嗯?” 陆云川是一头雾水,这壮实以前也不这样,能言善道的,今天怎么尽打哑谜? “有话快说。” 陆壮实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二少爷他……他带回来个来路不明的姑娘。” “什么?”这消息惊得陆云川一下子合不上嘴。 在陆云川眼里,他二哥心中只有家国大义,从不近女色,一向洁身自好。父亲母亲几次旁敲侧击询问他对于各家姑娘的看法,都被他以“战场无情,生死难料,不能让人姑娘守活寡”给婉拒了。 原本他还以为他二哥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姑娘扯上关系,或者至少要三十多岁像苏国公那样很晚才会娶妻生子,没成想这次居然直接带回来一个姑娘。 片刻愣怔后,陆云川回过神来:“这不是好事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那姑娘人呢?” “在二少爷院里呢,您等一下去二少爷院里看看就明白了。”陆壮实点了点二少爷院的方向。 陆云川迈步正准备走,又被拖住了。 “哎呀,我的小少爷,您等等,老奴还没说完呢。” 陆云川白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那姑娘是十方将军恭恭敬敬亲自护送回府的。不知是哪里来的,真的是一点礼节也不懂,一来就说乏了,要休息,然后就进了二少爷的院子,门一关就没出来过。” “十方也来了?” “对呀!这老奴怎么可能认错呢?十方将军还亲自守着院门呢,说是二少爷特别交代了,不要惊扰姑娘,更不可为难姑娘,一切等二少爷回来了再说。” 陆云川心念一动。 十方是陆云文在军中的副将,他对陆云文赤胆忠心,两人共同征战沙场多年,同生共死,左右不离,胜似亲兄弟一般。若不是那姑娘真的非常特别,对陆云文极为重要,绝不会是十方来做护送这种事情。更别说还替她守门了。 “这架势……二哥是护上了?” “护,护得牢牢的!您没见十方将军那样子,执长枪立在门口,凶神恶煞的,我想去问问姑娘有什么需要的,都不让靠近!” 听到这话,陆云川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那奶奶和母亲呢?” 陆壮实突然垂下脸来:“老夫人还不知道呢,但是夫人这哪能待得住啊,已经带着人去二少爷的小院了!” “坏了,要坏事啊!你拦了吗?” “都是祖宗,我哪拦得住哟!” 陆云川一听就知道了,二哥不明不白带个姑娘回来,没个解释,又如此重视。这姑娘也是个奇人,好歹是身在尚书府,行事竟然如此不羁,这在长辈看来几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意思。母亲又是个容易冲的人,定是以为二哥是被这女子迷惑了。 “二哥一向是轴得很,认死理,别到时候把人姑娘给赶跑了,二哥又去戍边个五年十年的。” 陆云川急忙朝着陆云文的小院跑去,一边跑一边叮嘱道:“你赶紧派人去给父亲他们传信,让二哥下朝了赶紧回来。” 从小时记事开始,陆云川就觉得大哥与父亲一样,做事一丝不苟,在照顾和教育他上非常严厉,常常拿着戒尺压迫着他读书鞋子。 而二哥就不一样了,自小就对他特别疼爱。从前,他犯了错,被父亲和大哥罚不许吃饭的时候,都是二哥偷偷地给他带馒头吃。有时候被发现了还害得二哥也没饭吃。 因此陆云川一直特别喜欢二哥。 他内心默默叹了口气:陆云文,你可以啊,从不整事,一整整个大事,真不愧是我二哥!您瞧好吧~你的终身幸福由我来亲自守护! 待陆云川到了二哥院门口,就见母亲已经在门口了,十方一脸严肃的拦着了他们的去路。 “十方,你什么意思,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你居然敢拦我的去路。”柳淑盈虽是女子,但是也出身于官宦世家,因此在气势上也绝不服输。 “夫人,将军吩咐了,任何人等都不可打扰姑娘休息,属下也是奉命办事,请不要让属下为难。” 十方也是个固执的,只知道军令难违,横着杆枪是一步不让。 “怎么的,你今天难道还要用枪扎我这把老骨头?” 第21章 别样的心思 陆云川一听这话不对,急忙上前“娘,您说什么呢?十方哥只是在执行军务而已,他怎么会让你们受伤呢?这我二哥回来了不得打断他的腿?” “哼。”柳淑盈闷哼一声,“你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个狐狸精,目中无人,一回来就称困不见人,大白天去个男子院里睡觉,你说说像什么样子?” “娘,咱们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嘛,您不相信那姑娘,也要相信二哥呀!马上二哥就回来了,到时候听他如何解释。不如我们先回去,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行,我就要在这里等,我倒是要看看,哪家的姑娘让一群长辈等她睡觉。” “消消气,消消气,娘,您这说得就是气话了,万一人家姑娘真的是有什么隐疾呢?你要是真这样做了,岂不是让二哥为难吗?” “娘,我们还是去正屋里坐着等吧,现在天气还热着,万一中暑就不好了。” 说着,陆云川替母亲一会儿顺顺气,一会儿扇扇风,前后忙活,终于将人劝回了正院。 幸好不多时,陆府门前的巷子陡然热闹起来。 只见一身姿挺拔,气势刚健的男子正骑在一匹通体雪白,黑色尾巴的高头大马之上。他剑眉星目,黝黑的肤色透出常年暴晒于烈日下的红,着一身窄袖骑装,金冠束发,简单的装束也掩盖不住那万夫难敌的气势。 来者正是陆云川的二哥——陆云文。 陆云川心喜,救星回来了。 这时候老夫人也被人从屋子里请了出来,坐到了正堂上。 “文儿拜见奶奶,拜见母亲。”一进家门,陆云文就跪下给陆老夫人和母亲行了个大礼。 “好好好,我的乖孙儿回来了。”老夫人一脸高兴,但是柳淑盈却板着个脸。 “哼,你还知道回来了?” 陆云文抬头一看就发觉了母亲脸色不对,便急忙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陆云川站在一边急急地给陆云文使着眼神,奈何他并没有看到。 柳淑盈冷哼一声:“你出去打仗一年半载的没有空写家书我们也都理解,但是你现在出息了,不写信告知一声,就带回来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又是何意?” “什么女子?”老夫人脸上也露出震惊来,“文儿带回来一个女子?” “不,奶奶、母亲,听孩儿解释……” 没等他说,就被柳淑盈打断了,“那女子一点礼数不知,一回来就去房里称身体有恙休息了,老夫人,您说说看,这像个什么样子?” 陆云文一听,慌忙抬起头了:“可是李姑娘出什么事了?” 这下饶是陆老夫人脸上也挂不住了,“你这么久没回来,不问问你父亲母亲过得可好,一回来就只关心你带回来那个女子?” 陆云川心下一咯噔:李姑娘?这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陆父与大哥乘着轿子晚了一步到达。进来就看到陆云文跪在地上,陆老夫人和柳淑盈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孙子、儿子回来的喜悦,反而板着个脸。 屋内的氛围有些尴尬。 “这是怎么了?”陆父问道:“母亲,您不是一直盼着文儿回来吗?现在回来了,您怎么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你这好儿子没和告诉你吗?他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个奇奇怪怪的女人,一进门不问好不请安,就径自进房睡大觉去了!” 陆宴屿面上露出一瞬间的诧异来,这事情要说是他三儿子做的那不奇怪,二儿子可不像是这般行事之人。 但是他很快收敛神色问道:“可确有其事?” “不,不是这样的。”陆云文急急解释道,“李姑娘对我有恩,此次能大获全胜,全靠李姑娘施以援手。但是战场凶险,她耗费了太多精力助我,因此有些体力不支,需要休息上一段时日,绝对不是故意不讲礼数。” 柳淑盈说道:“你别拿这种话来框我,那姑娘身高不及五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又瘦又小,如何上阵杀敌?” 陆老夫人开口问道:“你倒是说说,她是怎么助你的?” 没想到陆云文又磕了一头:“对不起,奶奶,孙儿不能说。我以性命和全军的荣耀为誓答应了李姑娘绝不会对外说。” “儿大不由娘,你这说的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父亲,还望您明察秋毫,如果您真的要处罚,那就处罚我好了,不要怪罪李姑娘。” 听到这里陆云川忍不住问出声:“二哥,那姑娘可是叫李九离?” 陆云文短暂地愣怔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陆宴屿和陆云行听到这个名字也愣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这似乎是陆云川那救命恩人的名字…… 陆晏屿又看了一眼云文和云川,他第一次感觉到儿子们都长大了,已经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 他出声拦住了还想质问的母亲和夫人:“母亲,您年纪大了,操持了一天,先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我会问清楚的,待明日儿子过来请安的时候再和你解释具体情况。淑盈你扶娘回去。” 既然陆父都如此说了,两人也只好作罢。 “站起来,别跪着了,先去收拾一下,然后都来书房找我。” 陆父言罢即先行去了书房,他在去书房的路上想了很多三个儿子小时候的事情,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说来也是有趣,他在为兄弟几人起名之时费尽心思又求了高人指点,结果一直事与愿违: 大哥名“行”,取男儿志在四方,愿其敢为敢闯,打拼一番事业之意。结果他好读诗书,并不擅长刀剑拳脚,常居书院,少出远门。一举考得春闱进士,一甲第三,为人正直不阿,一心钻研学问,现在国子监任职。 二哥名“文”,取文思敏捷,愿其能有文人风骨,才情出众之意。结果精通剑术,武艺高超,十五六岁就展现出了卓绝的指挥和战斗才能。从此一路远行,征战沙场,多次立下汗马功劳,被皇上亲封为定远大将军。 到了老三,陆夫人看到一同怀孕的苏国公夫人生了个软软萌萌的闺女,羡慕的不行,一直心心念念。结果生下来又是个儿子。两夫妻直接将“三”横了过来,叫“川”,取意任其发展,说白话就是懒得管了,爱咋咋的,也混上了大理寺寺正的职位。 总体来说,也算是各有所成。 第22章 捉鸡 书房 陆云川内心急切于是先行一步到达,大哥陆云行紧随其后,二哥陆云文来的时候,其余三人已经喝了一盏茶了。 “坐吧。”陆父指了指茶桌空着的位置,然后给陆云文亲自倒上了一杯茶,“今日只是父子间的闲聊,不必过于拘谨。” 由于陆晏屿公务繁忙,陆云行也身居要职,而陆云文则常年在外征战,因此父子四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全员聚在一起喝茶谈心了。 陆晏屿率先开了口:“没想到,一眨眼功夫,你们三个都长大了,都有了一番事业,为父老了啊。” “云文,你从来最为直率,我相信你刚才绝不会说假话,具体怎么回事,你说说吧。” “回父亲,我第一次见到李姑娘是在大约两个月之前……” 陆云川内心一算,两个月就是在他们分别之后又过了一月有余,按照路程估计李九离当时应该是直接从扬州城赶往了碎叶边境。 “那时候我军与敌军正打得难舍难分,我军略胜一筹,依我当时的估计不出半月就能拿下。李姑娘突然找上了门,要我和她做个交易,即可助我军大获全胜。” “什么交易?” “帮她捉一只鸡。” “捉鸡?” 陆晏屿和陆云行皆是一脸疑惑,唯有陆云川听到“交易”顿时想到了他那幅不肯买的画。 “我当时自是不信。但是没成想,自那日之后,战况突变,我军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之时,李姑娘又来了,问我要不要交易。” “我也是没了办法,就决定信她一次。我寻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了一小队人马跟着她偷偷潜入了敌军军营。原以为她是诓骗我的,行军打仗怎么会有人养鸡,没成想真的找到了鸡窝。” “果真如此?”陆父与大哥都有些惊讶。 “是,我们当晚从敌军驻地带回去大大小小二十多只鸡。李姑娘一只一只地看过之后,挑走了一只,然后让我们将剩下的鸡宰了炖汤喝。” “炖汤?” 陆云文点了点头:“喝完了鸡汤之后,我军士气大增。敌军不知为何,突然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被打得溃不成军。不过三日,碎叶国就宣布投降,并送来了求和书。” “捉了几只鸡就改变了整场战争的形式?这若是真的,李姑娘岂不是神了啊?”陆云行有些不敢置信。 “她不仅助我军打了胜仗,还医治好了不少受伤的将士,那些被救治的伤员皆可作证!父亲,儿子知道此事听来荒谬,但是儿子绝无半句虚言,望父亲明鉴。”说着说着陆云文加重了语气,透出一股急迫。 就在陆宴屿摸髯沉思之时,“噗嗤。”陆云川没忍住笑出声来,换来另外两人的瞪视。 “哈哈哈,我只是想到我第一次见到李姑娘的时候她要我花五百两买她一幅画,说是买了这画就能解我的性命之忧。我也是没信,交易不成,结果当晚就遇上了风浪坠船了,差点淹死。” 陆云文附和道:“李姑娘行事虽然看上去古怪,但是真的说到做到,而且言出必成。” “难道她真的有未卜先知,改变形势的本事?”陆云行疑惑道。 陆云川点头表示赞同:“我之前也以为她是个算命先生,但她不承认啊。” 陆晏屿开口道:“但是她先是找上云川后又找上云文,让人不由得怀疑她动机不纯啊,” 陆云文急忙解释道:“不,不会的,儿子相信李姑娘的为人!我曾问她要何报答,但是她说我帮她捉鸡,她助我获胜,这交易就已经两清了,并不需要报答。她带我们脱困之后,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就离开了军营。要不是在回长安的路上,我发现她晕在半途,我还不知道她其实有心疾。是儿子强行将她带回来的。” 说完他露出自责内疚的神情。 陆云川想到李九离收完异兽时虚脱无力的样子,顿时明白那只鸡应该也是山海异兽。 他急忙也说道:“父亲,我也和您说过,李姑娘救我根本不图回报,她都不知道我是户部尚书之子,更别提是专门盯上了我们家。真要是冲着我们家来的,何苦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救我,救二哥呢?” 说完,他看了一眼陆云文,有些犹豫:这心疾不知是真是假,是二哥为了掩盖收服山海异兽的真相所找的理由,还是李九离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呢? 陆晏屿沉吟片刻:“看来,你们两个都对她十分的信任,我虽然还没见过这姑娘,不能随便下定论,但是我相信你们。云文,不需要担心奶奶和你母亲那边,我会替你去解释的,明日你早点去向奶奶请安便是了。” “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云行,你留一下。” 云文和云川知道这事情暂时算是了了。 待另外两人走了,陆宴屿问他大儿子道:“云行,云文和云川都极为信任那李九离,有些事情,问他们很难有客观答案,所以为父想问问你的意思。” “父亲但问无妨。” “你觉得这李九离是不是真的能行卜卦算命之事?” “这我倒是不确定,但是儿子可以确定李姑娘是真有本事,二弟和三弟明显是在帮她隐藏什么,所以没有说全。” 陆父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她是不是冲着我们陆家来的?” “父亲,假如说李姑娘救了云文和云川只是巧合呢?如果她并不是冲着陆家而来,而是冲着灾祸而去的……” “巧合?” “对,儿子认为,李姑娘算到淮水上会有那翻船的灾祸,和战场上会有那一场恶战,所以她是赶去救人。她救的并不单单是陆家人而已。” 陆宴屿点了点头:“以此看来,李九离恐怕能识破天机,这能力就算是皇上身边的卜相师都很难企及,所以她并不想张扬生事。” “这也与二弟和三弟所说的每次都是救完人就走,根本不给他们报恩的机会能够对上,李姑娘恐怕是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 “如此说来,这陆家还真就根本不在她的眼里。” “父亲,现在李姑娘住在我们的府上,这恐怕是一个机会,若她能与陆家交好,必能助父亲,助陆家更上一层楼。” 陆父摸了摸胡子,高深莫测地笑了:“行儿,你不可如此狭隘,她能改变战争局势,对整个国家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啊。” 第23章 寻人启事 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已是深夜,四周都没了声响。 陆云川一直跟着陆云文来到了他的院内,发现十方还坚定地守在李九离的门前。 “二哥,能不能让我去看看李姑娘啊?” “这我不能替她做决定,我答应了她,在她休养期间,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她。” 陆云川实在是有些急切,决定还是单枪直入的好,“二哥,李姑娘真有心疾吗?” 没想到陆云文十分谨慎,并没有明说,而是问道:“云川,你是知道些什么,还是来套我的话想知道些什么?” “二哥,我就同你直说了吧,李姑娘救了我两次,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真的只是关心她而已。” “那我也同你直说吧,李姑娘救了全军,是全军的救命恩人,也是国家的救命恩人,我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两兄弟第一次寸步不让,都透着一股决绝。 片刻,陆云文突然笑了,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说道:“没想到我们家的小弟弟也长大了。 此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屋内响起,有人推开房门。 两个人同时反应过来。 “李姑娘。” “李姑娘。” 两个长得有五分相像的男子一齐出现在李九离的面前,她迷迷糊糊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陆将军?陆云川?” 陆云川心下喜:她终于算是记住我的名字了。 她看了看屋内陈设和屋外的院子,有些疑惑“这是哪里?你们怎么在一起?” “李姑娘,这里是我家,我在回程路上看到你晕倒在路边,又无人照顾,便自作主张将你带了回来。”陆云文略微欠了欠身说道,“这是我三弟,姑娘之前应该是见过的。” “你家?不行不行,我要去长安。”听到答复,李九离推门就要往外走。 “诶,你别急啊!你已经到长安了。”陆云川急忙拦住她,“我们家就在长安。” …… 等李九离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体力,三个人围坐了下来。 陆云川有一些话想问,但是又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李九离先开了口:“我能不能拜托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李姑娘但说无妨。” “他姓应,叫应清源,住在长安城里。” “好,我明日就去问父亲借阅户部的名册,这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 “……不知男女,不知道年纪。” “不知男女?不知年纪?”两个人同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对……而且这个名字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可以确定姓应。”李九离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长安城里人来人往,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不同的人路过此地,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姓应的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陆云川和陆云文觉得有些棘手,于是问道:“那还有什么线索吗?” 李九离想了一下说道:“他可能会生活在龙气很盛的地方。” 龙气?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皇宫,但是转而又摇了摇头,这皇家内院从未听说过有一个姓“应”的人。 “李姑娘,除了龙气之外,你有没有什么信物,盲目寻找恐怕效果不会太好。” “嗯……”李九离略一思索,“你给我拿纸笔来。” 等纸笔拿到手,李九离摆足了架势,低头沉思了片刻,挥毫泼墨,在纸上作起画来。 就在两陆皆以为李九离要作一幅大作的时候,她收起笔来:“行了,你们拿着这幅画去找找,如果有人认识这画,那十之八九就是我要找的人。” 两人定睛一看,这画有些过于粗糙简陋了,上面就只画了一根歪歪扭扭在爬行的长虫。 “这……” 陆云川还在想着找话说,没成想陆云文竟然一脸诚恳地赞叹道:“曾听三弟说起过李姑娘颇为擅长画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徒留陆云川一人一脸懵逼。 “陆某斗胆问一句,你找这个应某人是要做什么?难道也是要……”陆云川凭空做了一个画画的姿势。 “啊?”李九离看着他比划了半天,然后瞬间明白过来,“不不,不是,我是要修笔。” “唉,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居然是有人蓄意饲养那些凫徯(注),所以导致我避闪不及被那凫徯偷袭,断了我一支笔。”她的神色有些哀伤,似是在悼念那笔一般。 陆云川心下一颤,就算是被狍鸮吞入腹中时她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现在却露出那样的神情。他敏锐地感知到这件事情不简单。 “你的笔断了?还有人蓄意饲养凫徯?” 陆云川说着去看陆云文的脸色,一切似常,没有变化。他心念一动:看来二哥也知道实情。 陆云文察觉到了三弟探究的目光:“是,凫徯就是我刚才说的鸡。因与战事相关,关乎国之安危,所以在我再三追问下,李姑娘已经将《山海绘卷》之事告诉我了。不过,我保证除了十方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 这大大方方的样子倒是叫陆云川为自己的行径感到不耻了,为了掩饰尴尬急忙问道:“你这次收服异兽后感觉特别乏力,是不是也和这断笔有关。” 李九离轻轻点了点头“笔断了,我作不了画,只能暂且用神力压制了异兽。” 陆云川原来还在疑惑,李九离上次收了三只狍鸮还用法力支撑坍塌的地道都只睡了三天而已,这次一路上断断续续感觉睡了有十多天,现下明白了。 他抢先一步说道:“好,李姑娘,你就放心吧,看我陆三爷掘地三尺也给你找出这个姓应的,就当是报你的救命之恩了。” 她摇了摇头:“修复神笔只是其一,我找他主要是需要他帮我看看,是否真有人在驯养异兽。” “驯养异兽会有什么灾祸吗?” “若此次仅仅是巧合,他们只将凫徯当做普通鸟兽饲养,那倒还有应对之法。但若是有人在觊觎山海异兽的力量,就不好办了。” “你是担心还会有战争发生?”陆云川看到二哥也是一脸沉重的表情,隐约觉得将会有大事发生。 “不仅仅是战争。”陆云文摇了摇头,“李姑娘说过,神力不是普通凡人所能驾驭的,最后反噬自身不说,重者还会导致山河覆灭。” “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是,万一《山海绘卷》并不是无心遗失,而是被有心之人盗走了。”李九离眉头紧锁。 陆云川一惊:“居然有人能上昆仑虚偷书?你不是说三界已经被分离开来了吗?” 李九离看了陆云川一眼,她那原本神采奕奕分外美丽的眼眸中透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有,但那是最坏的情况。” 第24章 席上风波 这一夜三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事,没有睡踏实。 第二天一早陆云川就出门了,忙碌到了日落时分才回到府里,正遇上了也匆匆往回赶的陆云文。 “你今日可有收获?” 陆云文摇了摇头:“我问父亲拿了户部的名册,找了所有姓应的人出来,并没有找到李姑娘所说那人。” “我也是,我让大理寺根据李姑娘所做画发了一份寻人启事到城里各处,也还无人来认。” “这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李姑娘并非常人,她寻找的定也不是,看来我们还是要从特殊的地方入手才是。” “嗯。” 两人刚要回小院去换身衣裳,陆壮实从门房里闪了出来:“二少爷、小少爷,李姑娘今日又是一步也没出房门。老爷在正厅呢,要小的待你们一回来就请过去,李姑娘也被邀请过去了。” “好,我换了衣服就过去。”陆云川满意地笑了,不枉他早上一顿教育,还贡献出去二两银子,现在陆壮实称呼起李九离也会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李姑娘”,还会把消息第一时间传给他。 到了正厅,其余人都已经到齐了。 “人来齐了,那就都坐下,上菜吧。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了,今日难得,都不要拘谨,要开心尽 等大家都入了座,陆宴屿站起身来:“这次家宴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欢迎云文回来,大家一起替他接风洗尘,二是感谢九离姑娘救了云文和云川,她是我们陆家的大恩人。我先敬姑娘一杯。” 说着他举起一杯酒,恭恭敬敬地敬了李九离一杯。 李九离也忙站起来,回了礼。 “李姑娘,之前内子多有冒犯,还望姑娘不要计较。” “陆大人多虑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理解老夫人和夫人的一片苦心。” 柳淑盈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坐在她身边的陆云行安抚似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我今日让厨房多做了几道菜,也不知道是否合姑娘的胃口?” 李九离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都是长安当地的特色,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意的,就是大家都盯着她看,让她实在是有些拘谨。 叶知贤看李九离迟迟没有动筷,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这是葫芦鸡,长安名菜,我家厨子做得特别好吃,姑娘一定要尝尝。” “谢谢……” “姑娘不用拘谨,你既是二弟与三弟的恩人,那在这里也就像在家里一样便是了。我是他们的大嫂,又年长你几岁,若你不嫌弃,以后也叫我一声大嫂吧。” “是,我们的大嫂可好了,若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大嫂。”陆云川在一边嘻嘻哈哈地活跃桌上的气氛。 “恩,好,谢谢,大嫂。” 老夫人也开口道:“孩子,你也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之前的事情,宴屿已经和我说过了,我们陆府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也是讲道理的,绝对不会知恩不报的。” 她挥了挥手,贴身侍女呈上一鎏金紫檀木妆匣,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套赤金累丝镶祖母绿宝石头面五件式一套。 “这是我出嫁的时候,我母亲送与我的,现在我就将它送给你吧。” 李九离一看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九离不能收。陆府并不欠我的,我与陆云川、陆云文之间已经两清了。” “孩子,你听我说,这头面是送我孙女的一点见面礼而已。我知道你无父无母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非常不容易,族里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可以依靠了。 但是你一个姑娘家,这样的日子总不能过一辈子吧?以后总是要嫁人的。 所以我自作主张,让宴屿将你收为义女,以后陆府就是你的依靠了!我们会依照着尚书府嫁女的规格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再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你看可好?” 李九离浅浅一笑,语气却是凉凉的:“多谢陆大人和老夫人替九离想得如此周到。但是这礼物,九离不能收。这义女,大人也不需要认。” 这下本就十分不满的柳淑盈坐不住了,她愤慨道“母亲,老爷,你们看看,我就说她一点不懂礼节吧。我们陆家认她做义女,这么好的福气,她都不要。还要送她这么好的东西,简直是暴殄天物。” “娘”陆云行急忙轻拦住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李九离并不在意柳淑盈的敌意,她知道陆母对她应该是有些误会,她继续说道: “我一直在江湖中行走,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不需要什么亲人。而且我也并不准备一直住在陆府,明日我就会去长安城中物色一间客栈,任何就搬出去。” “你准备搬走了?” “那找人怎么办?” 陆云川和陆云文都有些猝不及防,昨日还没一点征兆,今日居然就说要走了。 陆宴屿出声稳住了两个着急忙慌的儿子,“孩子,不急,在这里多住几日吧,将恩人赶走绝不是我们陆府的待客之道。这事情可能是我们操之过急了。” 叶知贤急忙拉住了李九离的手说道:“对呀,你一个姑娘家,住在外面也不安全。不如就还是住在陆府吧?” “九离姑娘,你就暂时歇在我的院中吧。我住三弟院里,不会打扰你的。你有什么需要就和十方说,他会替你去办的。” “对,二哥可以住我院里,我也很久没和二哥一起睡觉了,挺怀念的。” “既然李姑娘并不愿意做我的孙女,那我也不好强求。但是,你再多住几日吧,我这没有孙女,难得有个女娃娃住到家里。”老夫人也出了声,这让李九离不好当面拒绝驳了人面子。 她略一思考,想到还要拜托他们找应清源,便点头答应了:“那九离就打扰了。” “另外,还有寻人一事,今早云文和云川都来找过我了,听说你在寻一个住在长安的朋友?” “是的,我这次来长安就是为了找他的,找到人办完事情就要离开了。” “那你就放心吧。我乃当朝户部尚书,帮你找个人还是容易的,我已经派人也下去查了。就是姑娘所给的信息有限,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劳大人费心。” 就在大家准备接着用席的时候,没想到陆母重重摔了筷子在桌上,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第25章 不欢而散 柳淑盈不依不饶出声讥讽道:“哼,哪有人找人不给明确信息的,我看有些人就是想在我们家多赖些时日,好飞上枝头做凤凰。” 陆宴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你要是吃饱了,可以先回房去。” 柳淑盈怒瞪李九离一眼,然后道:“我看你们所有人就是被这个小狐狸精给迷惑了,分不清是非黑白。” 陆宴屿大喝道:“来人,夫人累了,把夫人送回去。” 几个侍女闻言就要来扶人。 李九离叹了口气,今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她站起身来:“没关系,我吃饱了,大人、老夫人,你们慢慢吃吧,这是你们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待在这里有些不合适,就先去休息了。” 说完,她摆摆手,便离开了正厅,留下一屋子的陆家人面面相觑。 等人走了,陆宴屿气愤地瞪了一眼柳淑盈:“你今天在席上是像什么样子?我今日和你解释多少遍了,李九离并非常人,光是她那能算准国运战势的本领就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哼,什么高人常人的,我看老爷你也是被迷惑了。我早就让人查过了她就是个乡村来的野丫头,无父无母想着攀高枝来的。” “愚妇!李九离话里话外都不想和我们陆府扯上太多的关系,只有你眼里人家想着要攀我们家的高枝,到底谁是高枝还不一定呢!” 说完,陆宴屿也摔袖离去。 其他人见这架势也没了胃口,由大哥陆云行主持着也就散了,一场家宴不欢而散,以闹剧告终。 两兄弟急忙赶回了二哥的院里,只见李九离正拿着那只断笔神情落寞。 包袱里的东西也被拿出来重新归置了一遍,她其实也没什么多余的物件,除了那些笔墨纸砚就只有两套简单的换洗衣物而已。 “九离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母亲她有些不会说话,你不要见怪。” “不是什么大事,类似的情况我遇到过不少了,说我是坑蒙拐骗的人到处都有,今次只不过换了种不一样的说法而已,我已经习惯了,不会怪她的。” 她收起断笔:“但是我确实不适合继续打扰你们了,待找到了人,我就会离开。” 另外两人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姑娘早点休息吧。” 那日之后,陆云文和陆云川又脚不沾地寻了多日,每日都到深夜才归家,两人都黑瘦了一圈。碍着不可大张旗鼓,只能私下里行动,导致进程缓慢。虽然时不时有人冲着赏赐来提供线索和冒认那幅画,但还是没有找到人。 陆母看在眼里,但是碍于陆父和老夫人挡在前面,又什么也不敢说,对李九离的不满和怨怼又更上了一层楼, 她这几日也没有闲着,经过一番细细思考,她觉得二儿子一直在战场上并没有接触其它姑娘的机会,因此才被那个野丫头迷惑了,只要让他多见识见识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就会意识到那个不知礼数的姑娘上不了台面,自然就不会护着她了。 这一日待陆云川放了衙,正准备从大理寺出发去寻人,就见到陆壮实带着辆车等在衙门外面。 “小少爷,今日夫人叫我来接您回家。” “可我还有事情要办啊。” 陆壮实一脸为难:“夫人说,就算是绑也要讲您绑回去,求求您就别为难我了。” 陆云川没办法,跟着回到家中,才发现家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还来了不少宾客。 原是为了迎接陆云文胜利归来,陆晏屿设宴邀请了朝堂上与陆府素来交好的几家大人办了个宴席。 他前后张望了一圈,来者全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都携带了家眷,其中有不少未出阁的适龄女子。心下明白了:看来这还是为二哥举办的相亲宴啊。 礼部侍郎林鹤堂夫妇带来了自己刚刚及笄的幼女林柚如。林柚如身材娇小可爱,长相精致甜美,行事乖巧讨喜,神色透露出少女的天真与无邪,是林氏夫妇的掌上明珠。 陆母与林母是闺中密友,又沾亲带故,,真论起来,林柚如还要叫柳淑盈一声姨母。 刚一进门,柳淑盈就急急拉着陆云文迎了上去。 “林大人,林夫人,你们来啦,快请快请,多谢你们这些年对云行的照顾。哎哟,柚如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云文快向林大人问好。” “晚辈陆云文,拜见林大人,拜见林夫人。” “好啊,果真如军中所传,你这二儿子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完全不输给云行。” “过奖了,林大人。” 林柚如探出头“陆姨母金安。云文哥哥好,你还记得我吗?” 这一问倒是让陆云文愣住了。 见陆云文没有反应,柳淑盈急忙说道:“哎呀,你们小时候见过的!就在你去参军前那年元宵节,你还说柚如漂亮的好像个瓷娃娃呢,忘记了?” 这都七八年过去了,陆云文完全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一回事。倒是林柚如脸色绯红,看上去更显娇俏了。 柳淑盈心中暗喜:果然没错,这林柚如确实喜欢云文。 “实在对不住,林姑娘,我忘记了。”陆云文以为林柚如脸红是因为生气了,便急忙鞠躬赔罪。 “噗嗤”林柚如娇笑出声,“云文哥哥,我没有怪你。” “柚如可真是懂事啊,云文你说是不是?” 明眼人都能看出柳淑盈是有意撮合两人,唯独陆云文他一板一眼全当是履行母亲的命令,并无别的心思。 柳淑盈见陆云文仿佛一个榆木疙瘩,真是气得不行,但是又不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道: “哎呀,我真是特别喜欢柚如这丫头,姨母送你一份礼物。” 她让丫鬟从房里取出一锦盒来,“这玉镯是我出嫁那会儿我母亲给我的,现在圈口小了,放着也是可惜,我看柚如刚好合适,就送给柚如吧!” “姨母,这柚如不能收的。” “哈哈哈,柚如真是懂事,你就收着吧。” 林柚如看向自己的父母,林夫人也点了点头,她这才收下,“谢谢姨母,我……我……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云文哥哥。” 说着她偷看了一眼陆云文。 第26章 国公夫妇 林柚如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符,她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望向陆云文,娇滴滴地说道:“云文哥哥,这是我特意去万佛寺求来的平安符。主持说戴在身上可保佑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送给你。” 陆云文一愣,饶是他再不解风情此刻看出了林柚如的心思。 “云文,愣着做什么?快谢谢柚如的一片心意啊。” 陆云文不知所措,当下变了脸就直接拒绝了:“这我不能收,林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得林柚如也脸色一变。 柳淑盈看到林氏夫妇的脸色也顿时不好了,便急急说道:“云文,柚如一番好意,你怎么能这么不解风情!” 陆云川见状不对急忙上去圆场:“哎呀,二哥,原来你在这儿呢?父亲找你。哟,见过林大人、林夫人。这不是柚如妹妹吗?都长这么大了呀!” 林柚如强忍住泪水,一副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爱的模样,“见过云川哥哥。” “哟,柚如妹妹,有谁惹你不开心了吗?我二哥就是个木头,哪会说话呀!走,我知道哪里有好玩的,我带你去!” 说着,他就自作主张地将人带走了。 等人走远了,柳淑盈沉下脸来:“你是要气死你娘吗?论身世,论长相,柚如哪样不比李九离好上百倍?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云文登时诧异道:“娘,你在说什么?儿子不喜欢林姑娘,对九离姑娘更是只有感激崇敬之意,并无男女私情。请您别再自作主张给我张罗了。” “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今儿个无论如何,你要从参加宴席的适龄女子里挑出一个合眼缘的,若是没有,那就母亲替你做主了!”说罢柳淑盈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陆云川带着林氏入了座,等回过头就看到自己二哥竟然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你怎么了?” “唉……娘又自作主张了。” “是不是林柚如的事?我看她似乎挺喜欢你的,你说你,刚才一点余地不留,明知道人家喜欢你,还这样拒绝人家,让人姑娘脸往哪儿搁?” “可我并不喜欢那林姑娘。”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 陆云文义正言辞道:“不喜欢就不要给人留希望,而且战场无情……” “行了行了,又来了,‘战场无情,生死难料,不能让人姑娘守活寡’,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我都会背了!” “喜欢,不可以如此儿戏。” 陆云川闻言犹豫了一下问道:“二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当然没有!” 听到陆云文如此坚定的回答没有,陆云川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还想着调侃两句,一小厮匆匆来请两位少爷过去了。 到了前厅,发现原是苏国公夫妇到了。后面还跟着正朝他们挤眉弄眼的苏子朝和穿着裙装有些变扭不知手脚该如何放的苏子暮。 苏国公苏尚北是威震四方的镇军大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取得无数辉煌的战绩,如今虽已到花甲之年,但风采依旧不减当年,身形如同一座山峰一般巍然挺立,双眼犹如鹰一般的锐利有神。 他看上去非常严厉,令人不寒而栗,但是苏大将军对于将帅之才非常爱惜和欣赏,正是他一手挖掘和培养了陆云文,可算作陆云文的恩师。 因此他一见到恩师来了,便急忙迎了上去,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军礼。 “拜见大将军,拜见夫人。” “好好好,果然年轻人就是有气势啊。”苏国公赞赏地点了点头。 “陆老三,你怎么才回来?”苏子朝嘻嘻哈哈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拍了拍陆云川肩膀。 他还没来得说话,就听到柳淑盈叫他的声音:“云川,还不快过来拜见苏国公和国公夫人。” 陆云川见状行了礼:“拜见国公,拜见夫人。” 国公夫人杨婉仪虽然也上了年纪,但仍旧一副少女情态,一眼就能看出被国公保护得很好。她微笑着说道:“川儿也越发俊朗帅气了,上次你在淮南照顾我家子朝,还替他破了案,我们还没有谢过你呢。” “夫人言重了,若没有子朝带兵助阵,我可能要被活埋在地道里了,是我应该登门道谢才对。” 杨婉仪满意地点了点头:“子朝、子暮你们看看人家,都一般大,可比你们乖巧懂事多了。” 说着她向柳淑盈抱怨起来:“你是不知道,尚北对这孩子是宠得没边了……” 苏国公年轻时一直未成亲,直到而立之年遇到了杨婉仪一见倾心。但两人婚后十年无所出,免不得有爱嚼舌根的人,是苏国公挥起长枪替夫人顶在外面抗住了压力。 幸而苍天有眼,两人临近不惑之年一举得了一对龙凤胎。苏尚北大喜,替一双儿女取名为“子朝”、“子暮”,出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纤云弄巧》宋·秦观)来纪念他们夫妻前半生聚少离多的爱情。 但是,总有好事者说苏国公府上的公子和小姐换错了灵魂: 苏子朝就好舞文弄墨,生就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每日吟诗作对,小时候被逼着练剑嗷嗷哭,一点没有继承苏国公的飒爽英姿; 偏这孪生妹妹苏子暮,只爱舞刀弄剑,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十八般武艺全数精通,熟读春秋兵法,又极有领兵作战的天赋,自小跟着父亲沙场点兵,学得有模有样。 杨婉仪倒是全不在意,国公府自有能力保护他们,于是就让儿女自由发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也就养成了子朝、子暮那无拘无束的性子。 “咳咳咳,说这个干什么。”苏尚北拉了拉妻子的手。 “夫人笑了。”柳淑盈表情微妙,“云文,快带国公上座”。 她原先是起了心思,想让陆云川娶了苏子暮,毕竟国公府高门大户,又颇得皇家器重。但是她内心里有些嫉妒杨婉仪,因此看着她一双儿女也不太顺眼。 苏子朝没有男子气概,很难继承国公的大业;苏子暮没有淑女模样,将来有恐不敬婆母。那这未来国公府的荣耀能否继续也就说不准了。 就在席面即将开始之时,一通传声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沈丞相府二公子沈奕辰,二小姐沈语玫到。” 第27章 不速之客 沈奕辰和沈语玫是沈丞相小妾所生,平常极少露面。因此在场宾客无不吃了一惊,这种场合沈建业不来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来者基本上都是陆宴屿的同僚,属中立或五皇子一派。而他是太子一派的人,与陆宴屿更是毫无私交。 但是竟然派了不太受宠的庶子庶女前来,就让这事显得有些诡异。这到底是单纯不在意陆家还是想要陆家难堪呢? 就见这两人身着锦绣华服提着贺礼走入院内。 “奕辰拜见陆尚书,拜见陆夫人。这是我爹叫我拿来的贺礼,请大人笑纳。” “语玫见过陆尚书,见过陆夫人。” 无论如何,来者是客,为了不让场面过于难看,陆宴屿笑着收下了贺礼,并请沈奕辰和沈语玫入了座。 沈语玫恰好正坐在情绪低落的林柚如旁边。她虽说是丞相府的小姐,但因为是庶出又排在第二,上面有一个娉婷秀雅才情出众的姐姐,现如今已是当朝太子妃了;下面有一个娇俏可爱活泼灵动的妹妹,有嫡母宠着惯是骄纵。所以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低人一等,因此便学会了察言观色,投人所好的本领。 她一眼就看出林柚如情绪不佳,便关切地问道:“柚如妹妹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林柚如恹恹不乐道,她并不太想理睬沈府的人。 这时隔壁另外几个姑娘的窃窃私语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听说了吗?这次陆将军从战场上带回一个姑娘,那姑娘美若天仙。” “天呐!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家小厮与陆府小厮向来交好,是他亲口说的!” “陆将军也有喜欢的女子了吗?” “而且呀,这姑娘一来就住到陆将军的院子里去了,你们说这还不明显吗?” “但是我听说这女子来路不明,不懂礼数,陆夫人很不满意。” “陆将军今年二十有四了,早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一直不成亲,不会就是为了她吧?” “难道这次是因为……” 突然苏子暮的声音插进来:“你们都给我闭嘴,在人背后嚼舌根,算什么大家闺秀?” 因她的气势凌冽,所以一下子大家都静了声。 林柚如听得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变得黑如锅底,全被沈语梅看在眼里。 她顿时了然,轻声说道“柚如妹妹,你说这会是真的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林柚如有些不耐烦了。 沈语玫便故作惋惜道“要我说啊,柚如妹妹,在场哪有人能比得上你的家世与样貌,论起来也只有你能配得上陆将军的飒爽英姿了。若真有那女子,我倒是也想见上一见的,看看她能拿什么与你争。” 林柚如一听,心思顿时活了过来:对啊,在场的千金小姐,论家世除了苏子暮是国公府小姐,其它都不能和我相提并论。 但是苏子暮全无女子应有的温柔,惯爱打打杀杀,根本不会有男子喜欢。 眼前这个沈语玫虽是沈丞相之女,却只是个不太受宠的庶女,就更不足为惧了。 她倒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仙女”,能被陆云文从战场上捡回来。 “但是,怎么去见呢?” 沈语玫微微一笑,附在林柚如耳边替她出了个主意。 宴席上陆云川和苏子朝坐了一会儿就觉得百无聊赖。 他们俩向来不喜欢这种阿谀奉承的场合,听人讲着场面话实在是无趣,于是便找了个空,偷偷溜了出来。 苏子朝八卦地问道:“诶,陆老三,我听说你二哥这次在战场上英雄救美,带回来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是不是真的?” “你每天读的什么书?光听八卦去了吧?”陆云川无语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二哥那是被人救了。” “威风凛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陆将军还有被人救了的一天?” “那可不,这人你也认识。” “谁啊?” 陆云川附在苏子朝耳边轻轻说道:“李九离。” “什么!”苏子朝惊叫出声,被陆云川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呜呜呜……” “轻点儿,你难道想把大家都引过来吗?” 苏子朝急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等陆云川松开手之后,压低声音道:“仙女姐姐也来长安了?难道这里有异兽?” 陆云川摇了摇头:“她没说,就说来找人。而且她的笔断了,无法封印异兽,现在全靠神力压制着,非常耗费精力,一直需要休息。” “这是不是她所说的凡人很难承受神力的缘故?” “唉,不好说,她自己又不会说。”陆云川摇了摇头。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住在我二哥的院里。” 苏子朝眼睛一亮“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仙女姐姐?” “别老仙女姐姐的乱叫。你见她做什么呀?” “她在我这里寄养了一个孩子呢,我去汇报一下情况不应该吗?” “说得好像孩子是她的一样,行了,跟我来吧。” 俩人走到半途就见一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小院附近张望。 陆云川瞬间警戒,拦住苏子朝“嘘,有人在那里。” 但是还未等他行动,有个人影如箭一般冲了出去上前擒住那人,“什么人?” “哎哟,救命啊。” 而后突然又走出来个小姐模样的人“大胆,你敢动我的人?” 陆云川一听这声音有点熟悉,急忙赶上去,“十方,快松手,这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 “林小姐,对不住了,这是我二哥的院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就是吃饱了,散散步消消食,一不留神和侍女走散了。”林柚如眼神飘忽,遮遮掩掩。 “原来如此。”陆云川一阵无奈,这摆明了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前面就是陆云文的院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来这里闲逛,但是他也不好说什么。 “林小姐不认识路的话,不如就由我带小姐回去吧?” “不用,不劳烦三少爷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说完林柚如就带着自己的侍女急匆匆地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陆云川询问十方道:“九离姑娘有没有起来了?苏大人想见见。” “哎呀,你们来晚一步,李姑娘说是感受到了龙气,可能是应清源来了,所以出去找人了……” 另外两人诧异极了,难道今晚的宾客中有她要找的人? 第28章 找错人了 李九离在陆府宅子里顺着她感应到的气息,七弯八绕地走了约莫有一炷香时间,来到后花园一僻静之所,有一道颇为隐秘的石门,来到一僻静之处。 园中心立着一座八角攒尖凉亭,上书“无妄亭”,亭中坐着一位身着鹅黄锦衣的贵族男子,正在喝酒,左右前后不见他人。 李九离定睛一看,龙气正是那人散发出来的,她一喜便径直上前抬手刚拍到他的肩膀。 旁边登时不知从哪里闪现出一个黑衣侍卫拔出剑来,“五爷!”但是晚了一步。 就见黄衣男子一个闪身,倒扣住李九离的手腕,将她拖带到桌上压制住,酒盏落地碎成片。 李九离反应过来时,一只手被人禁锢在头顶,整个人倒在石桌之上,有一柄尖利冰凉的匕首抵在她脖颈处。她为了防止摔倒和受伤只能用余下一只手紧紧拉住面前之人的衣衫,不敢动弹。 李清澜等人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直到那人突然触及他的后肩。但是刚才那一下交手他发现她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完全不像是来偷袭的样子。 他的目光仿佛利刃,紧紧盯住李九离的眼睛:“你是谁?” 李九离一脸愣怔地看着眼前俊美帅气的男子,半晌才说道:“你不是应清源?” 李清澜眉头微皱“应清源是谁?” 李九离稍稍偏了偏头,稍稍远离了一点匕首“应清源是我的朋友,你与他的气息非常相似。实在对不住,我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有意打扰你喝酒的。” 她见李清澜并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她看,只能怯生生地问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李清澜暗自施力,却探不出李九离身上有任何功法的痕迹。他看了一眼凝夜,凝夜摇了摇头。 以凝夜的实力,对一个人的到来能够毫无察觉,那她若不是使用了特殊的隐匿之法,就是高深莫测,已经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真是如此,那她真想反抗,估计也控制不住。 见状他略一思索,松开了手,“失礼了。” 李九离站起身来,微微退开两步,抬起眼来,刚想告辞,忽然眉头一皱,面色一变。 她的目光让李清澜感到有些不适,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李九离心下一沉。眼前这男子一身龙气,应该是皇家之人,她并不愿与皇室产生太多纠葛,以免影响了皇朝气运。但是他龙气虽盛,却有另一股力量在撕扯他的龙气,而且恐怕时日已久,以至于已经有一丝淡淡的血气萦绕其中。 她眯了眯眼睛,以命数来看,他命中并不应该遭此一劫…… 她试探着一问“你中毒了?” 李清澜一愣,皇子中毒这在皇室中都极为隐秘,外人也只有苏陆二人知晓,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凝夜上前一步又要拔剑“姑娘,休得胡说。” “诶,你要是这样,我们很难继续聊。” 李清澜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而后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 “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我就问你,是不是每到月圆夜就浑身燥热,然后会经历筋骨寸断之痛?” “……是。” “那你想不想解毒?想解毒的话,你和我做个交易吧。答应的话,我就帮你解毒。” 宫廷太医,江湖名医,李清澜这些年可谓是寻遍了五湖四海的神医,从未有人能够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我帮你解毒”这几个字。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浑身透着古怪的人要帮他解毒,他到底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他看着李九离静默了。 “你不想解?”李九离有些奇怪,这人难道中毒上瘾?“不想解就算了。” 说完,她就准备离开,没成想,刚后挪了两步就被凝夜剑一横拦住了,寒冷的剑锋抵在腰侧。 “这是做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李清澜上前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九离” 李清澜一默,这名字有些熟悉,陆云川那小子曾经几次提到的救命恩人,不会就是眼前这女子吧? 李清澜又上前一步,“你怎么会出现在陆府?” “我暂住在这里。” “暂住?”李清澜觉得事情有些好玩了,陆云川怎么从未说过,他把人姑娘带回来了。“你从何得知我在这里?又怎么知道我中毒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这里,这是误会。你气息不稳,泛着血色,这一看就知道中毒了。” 他步步紧逼,目光灼灼“是不是陆云川告诉你的?” “陆云川?你认识陆云川?”李九离不知道为何突然提到陆云川,但是她也不想造成误会便解释道:“和陆云川没关系,我只是现在借住在陆将军的府上,让他们帮我寻个人,过几日就要离开的。” “陆将军府上?”李清澜一愣,怎么有人会将陆尚书的府邸称为“陆将军”的府上,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是陆云文带回来的那女子?” “啊?对。”李九离十分不解,这几日凡是遇到的人听到陆将军都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是为何。 李清澜心下捋了又捋:这陆云文怎么带回了陆云川的救命恩人?他收敛了神色,试探着问道:“不知姑娘这一身功夫师承何处?” 这回李九离是真的一脸愣怔,不知道李清澜在问什么了,“什么功夫?” “李姑娘应该就是靠着一身好功夫,帮陆将军在战场上打了胜仗的吧?不然又如何躲过凝夜的守卫悄无声息地靠近我呢?不知道是从哪里习来的这隐匿之法?” 李九离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不会拳脚功夫,战场的事情有点复杂,你还是去问陆云文比较好。” “不会?”李清澜一直观察这李九离的动静,她的眼神真挚不躲不藏、不遮不掩,若不是受了极为专业的训练,那就是她讲的都是实话。 “凝夜,你怎么看?” 凝夜答道:“属下觉得,姑娘确实不会任何功法。” 李清澜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走吧。” 闻言,李九离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还未走出院门,一股剑气带着杀意朝她刺来。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见剑光已经到了眼前,她胡乱躲闪,脚一扭瞬间失去了重心,幸好被一人拉入怀中,没有重重跌落在地上。 第29章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一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白衣侍卫收剑抱拳:“对不起姑娘,失礼了。” 李九离差点就中了剑,顿时脾气也上来了,她一把推开李清澜:“你要是并不相信我所言,完全可以找陆云文问个清楚,不用和我玩命吧?” “姑娘,这也实为无奈之举,有很多人要害我们五爷,望你能理解。”白衣侍卫解释道。 想到有人可能毫无功法甚至连拳脚功夫都不会却能悄无声息地近他身,李清澜自嘲地笑了,“对不住姑娘了,他们是我的侍卫,云白和凝夜,只是为了确认我的安危而已。” “你活得还真是挺危险的。” 不知为何李清澜那一瞬间很是笃定李九离绝不是信口胡诌的,但是他从尔虞我诈的皇宫里厮杀出来,并不敢轻易相信他人,只想要反复确认。 “你真能帮我解毒?” “你为何要帮我解毒?” 李九离被追问得有些无语,她奇怪地看了李清澜一眼“我刚不就说了,我们做个交易,是交易自然有需要你做的事情,难道你还想要我不求回报帮你清残毒吗?” 李清澜听完明白了,看来李九离也是有所求之事的,不管她要求什么,答应便是了。 “好,我与你做这个交易。” 李九离上下打量了云白和凝夜两眼,“都还算壮实,能派上用场,跟我来吧,刚好都来搭把手。”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吭声,看了一眼李清澜,见五爷已经跟着就走了,便也跟了上去。 …… 李清澜已经做好了李九离狮子大开口或提出什么过分要求的准备,没成想跟着她来到了灶房。 就看她轻车熟路地扒拉出几袋子苞米来,“来,一人一袋。” “这是你的交易?”李清澜有些不敢置信,“不需要我做点别的事情吗?你就算是开价黄金万两也可以,够你买上万亩良田种苞米了。” “我种苞米干什么?就这,别废话,快扛。”她自己当然也没闲着,挑了三五个爱吃的小菜打了包。 “五爷,我可以扛两袋。”凝夜正要上手帮李清澜。 就被李九离轻咳一声打断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李清澜又沉默了,他默默扛起了麻袋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 等李九离带着李清澜三人回了陆云文的小院,没想到不过就是离开了半个时辰,这小院变得极为热闹。 陆母带着一个穿着精致、长相甜美的官家小姐站在院前,一侍女模样的姑娘指着她的房间说着什么,而陆云文和十方拦在门口不让进。 “就是这里,奴婢见到一姑娘捡了我家小姐的玉镯子,回了这房间。” “现在人证在这里,你们还敢阻拦?” “可是娘,李姑娘还未回来,事情到底如何,还不清楚,不如等她回来再说?” “云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娘,都不能进你房间了吗?” “娘,这房间暂时借给了李姑娘,我答应过没有她的允许,绝不私自入内,而且姑娘的闺房一群人如此闯进去恐怕也有失礼数。” “呜呜呜,是别的镯子也就罢了,可这是姨母刚刚送我的镯子,柚如……柚如舍不得呀。”林柚如在一旁抽抽搭搭地说道。 李九离上前一步,不解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是李九离回来了,陆云文和十方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九离姑娘!您总算是回来了。” 柳淑盈率先开口道:“柚如丢了一个镯子,我们前前后后都找遍了,就余下你这里没找,李姑娘能不能行个方便?” “什么?”李九离看来一眼来人,就见中间有一个长相甜美,打扮特别精致的姑娘正仔细打量着她,看到李九离的目光后“哼”一声扭过头去。 “我并没有见过这姑娘。” 柳淑盈突然加重了语气:“李姑娘,我们好心收留你,但是你也不能偷东西对吧?” “陆夫人,我没有偷什么镯子。” “咳咳。” 柳淑盈正要说话,就听到后面传了轻咳声,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五爷?” 因着黑灯瞎火,只有月光烛火引路,所以刚才大家都没注意后面扛苞米的人,以为是李九离随手叫的小厮帮忙,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清澜,后面还跟着云白和凝夜。 一时有些混乱,陆云文和十方急急跪下行礼。 李清澜刚还觉得这些人怎么一个都没认出他,现在反倒是觉得丢脸,忙扭过头去,“免礼。” “五爷,您扛着苞米做什么?”柳淑盈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 李九离看了一眼问道:“都认识?你排面还挺大啊。” 李清澜无语:我的地位很高,你才看出来吗?敢情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抓来替你办事了? 她无所谓地答道:“是我请他帮个忙而已。” 柳淑盈急得大吼:“李九离,你再没有规矩也该注意分寸,这是当朝五皇子,你居然让他帮你扛东西?你要害得我们全家掉脑袋吗?” “这是我和他做的交易,与陆府何干?”李九离疑惑道。 原本陆云文和十方正要上手去接李清澜的苞米,一听到李九离说到“交易”二字,皆顿了一下,然后停下了手,同时去看李清澜。 李清澜被看得一头雾水,但现下又不敢说什么,毕竟是他自己答应的交易。 “放院子里吧,怪沉的。”李九离轻声道。 闻言李清澜一行三人也只能认命地将苞米堆到了院子中。 见平日里高高在上,无比尊贵的李清澜真的听李九离吩咐,做了粗活。 柳淑盈一时之间犯了难,她现下有点难以拿捏五皇子与李九离之间的关系。她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事情将李九离赶出门去,但若是她多了个李清澜撑腰,那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柚如站在一侧见众人的焦点全都去了李九离身上,内心愤愤不平,她绞着手帕,挤出几滴泪来,“陆姨母,您看这镯子……” 大家这才想起,他们是为了一个镯子来的。 第30章 后果自负 柳淑盈将林柚如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你确定是李九离吗?” “姨母,不会错的。”林柚如早已经将镯子从窗口塞进了李九离的房间,而又一直派贴心侍女暗中观察,保证这中间没人回过房间,因此她十分笃定。 “好。”柳淑盈挺起腰板,她心想:若是真让李清澜发现李九离品行不端,那他难道还能众目睽睽之下护着吗?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了? 于是转而挂上笑容,对着李清澜说道:“五皇子,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柚如丢了个镯子,现下里里外外找遍了,唯独李九离这里还没找过,我们就想进去找找有没有。既然您也在这里,刚好替我们做个见证,证明我们不是平白冤枉李姑娘的。” 李清澜看了一眼林柚如,就见林柚如原本还十分笃定的样子被他一瞪突然心虚地低下头去。 他心下明了,这样子的官宦人家小姐他见过不计其数了,面上天真无邪,实际却心眼极多,定是打着什么算盘。 他本不想掺和进这无聊的后院纷争,刚想拒绝,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李九离,他想着若是李九离能求他一下,或许他一高兴能帮她挡一挡这事。 却只见李九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正慢悠悠地将他们扛回来的苞米撒了满地。 这下李清澜倒是突然起了玩心:“行,我就做这个见证人。” 得到五皇子首肯,柳淑盈急忙说道:“李九离,你看,五皇子在这里做见证,你还要遮遮掩掩到何时?还不快开门!” “行,要搜我屋子可以,但是我话说在前面,等一下若是没找到,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你还敢要什么说法?”柳淑盈不满刚想拒绝。 李清澜微微一笑:“这也公平,你要什么说法,等一下我给你做主了。” 这下饶是柳淑盈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招呼着护卫去开门。 “慢着。”李九离轻喝一声。 “你还想干嘛?” “谁的镯子,谁就自己进去找。”李九离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柚如,盯得林柚如面色一变。 “你!” “这是我这里的办事规矩,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后果自负。” 林柚如心虚得不行,腿打起颤来,她偷偷看了一眼陆云文,就见陆云文面色紧张,但是看的人却是李九离,顿时心一横:我是礼部侍郎之女,她一个乡野孤女能耐我何?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也断然是没有后退的道理,大不了就是找不到镯子被说一顿。 “你不要唬我,我自己来。” “十方别拦着了,过来。让林小姐去找她的镯子。”李九离冲十方挥挥手,让他站到自己旁边。 林柚如“啪”一声强行打开李九离的房门,走了进去。 …… 陆云川和苏子朝找到陆家花园里李清澜常用来躲清净的“无妄亭”时只见到一地的陶瓷碎片,但人却不见踪影。 “这这这……五爷不会是遇袭了吧?” “休得胡说,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倒像是不小心碰掉了酒杯。”陆云川蹲下看了一眼,“但是奇了怪了,怎么也没留下个讯息啥的。” 他们俩走出花园就见到陆壮实急得团团转,一问缘由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急忙匆匆赶回陆云文小院。 远远听到传来“啊——”一声尖叫。 两人一惊,以为晚来一步—— “李九离!你没事吧?” “仙女姐姐!你等着我!” …… 赶到一瞧,李九离端端正正站在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倒是林柚如披散了头发,尖叫着跑出了李九离的房间,两只手拼命挥舞着仿佛在驱赶什么东西。 而后,一只赤红羽毛的大公鸡从屋里飞了出来,正一边挥动翅膀,一边追着啄林柚如的头发。 在场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 “李九离,你居然在屋子里养鸡!”陆母尖叫起来,那鸡一扑楞直冲着柳淑盈而去,“噗”拉了一坨鸡屎在她的头上。 “啊!!!!”陆母捂着胸口差点晕倒,被陆云川眼疾手快扶住了。 还是陆云文和十方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出手擒住了那只闹事的鸡。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李九离慢悠悠地走上前,从陆云文手里接过鸡,轻轻撸了撸那鸡羽:“不好意思,到了它吃饭的时间了,这不是刚刚耽误了吗?所以它有点暴躁,它平常还是很温顺的。” 李九离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是一点歉意也没有的,反而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咯咯哒,别闹了,吃饭,今天可给你带回来三人份的苞米,你有口福了。” 李清澜恍然大悟:这苞米居然是她用来喂鸡的? “李九离你个疯子!居然养一只疯鸡在屋里!你是不是故意的!”林柚如的脸被鸡爪划伤了,肿了半边,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姐来说,脸受伤了无异于天塌了一般。 她尖叫着要扑上去,没想到那鸡好像护主子似的,挺胸站在了李九离跟前,吓得林柚如顿时歇了火。 李九离慢条斯理喂完鸡,才幽幽地问道:“林小姐,找到你的镯子了吗?要是没找到,你可以再去找找。”说着她指向屋内。 因着刚才的变故,陆母和林柚如带来的人都踌躇不前,李清澜见状带头走入了屋内。 屋内物件不多,干净整洁,只在桌面铺了一卷画纸,并没有想象中寻常鸡舍那种脏污。唯一特别的是,墙角竟然用厚厚一层白银堆围成一圈,中间铺着一块质地细腻犹如凝脂的白玉。 “这是什么?”苏子朝一脸好奇地问道。 “鸡窝啊,咯咯哒偶尔会想家,给它一点家的感觉。” 众人无比震惊,先不论一只鸡是否会想家,光是用白银和白玉堆砌鸡窝,就闻所未闻,今日一见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林柚如在窗台下细细找了一遍,竟然一无所获,她顿时有些心慌,明明是放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林小姐,找到你的镯子了吗?”李九离又语气淡淡地问了一遍。 第31章 再无瓜葛 林柚如慌了神,明明是她亲手塞的镯子,现在那窗台却是空空如也,她狠狠瞪了侍女一眼,用眼神询问:东西呢? 侍女哆嗦着说道:“奴婢不知道啊,我真的没看到有人进过房间……” “闭嘴!” 这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柳淑盈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林柚如,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柚如拉住柳淑盈的手梨花带雨地哭道:“姨母,您听我解释,我……我只是想看一眼云文哥哥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没有别的意思啊!” “哎哟,小少爷,您等等我。”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陆壮实赶到的时候,大戏已经落了幕,就见柳淑盈脸色铁青直立在一旁,几位少爷都横眉冷对着林柚如。 “这是咋的了?” 柳淑盈一挥袖,“哼,亏我这么信任你!壮实,我们走。” “等等。”李九离上前一步,“既然林小姐没有找到她的镯子,那我是不是可以自证清白了?” “是我冤枉你了,还希望你不要介怀。”柳淑盈现在知道害怕了,但是她转念一下,她是长辈,李九离在这么多人面前难道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吗?又强稳住了心神。 “九离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娘她不聪明,希望你不要怪罪她。”陆云文站出来替自己的母亲道歉。 “无妨,就是烦请转告陆大人和陆老夫人一声,我准备搬出陆府。” 陆云文和陆云川都急了,“九离姑娘……” 柳淑盈突然慌了神,陆宴屿、陆云行还有陆老夫人几次三番让她不要去招惹李九离,说要让李九离好好住在府上,对整个陆府都好,但是她完全听不进去,一心就想着要赶人走。现在真要让他们知道这事了,她突然就害怕了。 陆云川还想说什么,被苏子朝抢先一步说道:“哎哟,仙女姐姐,我是苏子朝啊,你还记得我不?” “苏子朝?” “对对对,就是扬州那个苏大人,你还把奕竹托付给我了,记得不?” “奕竹啊,”李九离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小男孩,“他现在过得好吗?” “好,可好了,他现在长高了,天天说想你呢!你来长安怎么不来找我呀?你看这陆府小门小户的,就是不会伺候人,哪有如此招待救命恩人的。姑娘要是不习惯的话来我那里住呗,我们苏国公府可比陆尚书府好多了!我一定给姑娘准备最舒服的房间。” 苏子朝几句话故意说得很大声,柳淑盈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子朝觉得自己给李九离长了脸,帅得过分,得意扬扬地扫视了一眼全场。 就看李清澜好整以暇地站在李九离的身后,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看他的表演。 “五爷,哎哟,我忘了您也在这儿了,您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嘿嘿嘿。诶,我和陆老三去无妄亭找您的时候,您不在,原是在这儿啊。” 苏子朝一拍脑门,“仙女姐姐,这……这五爷不会就是你循着龙气找来的吧?五爷就是你要找的应清源??” 李九离看了一眼李清澜,这还真是她循着龙气找来的,只不过找错人了,她露出一脸毫不掩饰的失望“不是……是我找错人了。” 李清澜心里有一瞬间的不舒服:你这叫什么表情,需要如此失望吗?你找得到底是何人…… 想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听到一堆人叫他“五爷”、“五皇子”了,她问道“诶,你,叫什么名字?” 李清澜愣了一下,这天底下居然有人不知道皇子的名讳,也是稀奇。 “我叫李清澜。” …… 等陆宴屿和陆云行搀扶着陆老夫人来到了后院,就见柳淑盈一脸颓败地坐在那里,林柚如跪在地上脸都花了。 他们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陆宴屿真的是差点气吐出血了,一进门就怒喝道:“柳氏,你都做了什么呀?我和你说了多少遍,李姑娘是客人,让你不要去打扰姑娘休息……” “陆大人,稍安勿躁,这不是夫人的问题,主要还是我确实不知道府上的规矩。”李九离叫停了陆宴屿的斥骂,“叫你们过来,是因为我在府上打扰的这段时间,您和老夫人都待我不薄,现在既然要走了,也应该有个体面的道别。” “丫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老夫人,我不需要您还我公道,我已经自证清白了。”她一句话说得老夫人也无言以对了。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李清澜,你就来做个见证吧!” 李清澜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她都知道自己是皇子了,竟然还直呼他的名讳,是嫌命多吗?但不知为何,他却不太想追究她这大不敬的罪名,只是点了点头。 “我李九离明日即搬出陆府,从今往后所作所为与陆府再无瓜葛。” “什么明日就走?” “你要走去哪里?” “可是现在人还没找到呢!” “没事,来我们国公府住呗~” …… 苏子朝被陆云川和陆云文一左一右架了下去,捂住了嘴。俩人疯狂对父亲使着眼色,求他帮忙说两句话。 “九离呀,你看,这次确实是内人不对,我会罚她去庵堂静思己过,主要也是她过于单纯,因此被一个小辈给蒙蔽了,还望你能再多住些时日……” 李清澜突然出声,打断了陆晏屿的话:“我帮你做这个见证了。李九离即日搬出陆府,所作所为与陆府再无瓜葛。陆大人,还有什么疑议吗?”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就起了一点私心,想着要帮李九离一把。 陆父识得大体,知晓此次确实是柳淑盈做得有些过分了,但也没想到五皇子居然会为了李九离说话,他一时间有些无法分辨其中的关系,只得说道:“没,没有了。” 因着皇子发话了,陆府其余的人也都没了声响。 既然事情已经不可改变,陆晏屿只得问道:“天色也不早了,五皇子,需要老臣派车送您回去吗?” 不等李清澜说话,李九离先出声了:“李清澜,你走什么?” 李清澜笑着说道:“那就不劳烦尚书大人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这里还和李姑娘有一桩未完的交易。” 第32章 耳鼠御毒 陆晏屿无奈只得先行离开,陆云行朝两个弟弟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母亲也走了。 等其他不相干的人等都退了,剩下几个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肯离开。 终于还是陆云川被苏子朝推得上前了一步,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这是我们五爷,你也和他做交易了吗?” 李九离点了点头。 “我们五爷也有性命之忧了吗?” “还是关乎战争国事?” “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要帮他清一下余毒而已。”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慌乱起来—— 云白和凝夜十分迅速地查看周围有没有听墙角的可疑人员。 陆云川和苏子朝最为不淡定,一下子围住了李九离。 一个颇为急切压低声音问道:“你真能替五爷解毒?” 一个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五爷可能脾气不好,如果他惹你了,希望九离姑娘大人有大量,一定得救救他,甭管开出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就连一直都正经行事的陆云文也鞠了一躬说道:“拜托李姑娘了。” “咳咳。”李清澜咳了一声终于让大家止住了话头,他心下狂啸,面上还要挂出云淡风轻的微笑:这叫什么事,他们都在说什么,是我最近太惯着他们了吗?要不要让他们学习一下君臣之礼? …… “所有人都出去,李清澜你留下。”李九离不想解释太多,便只招呼李清澜一个人进了房间。 云白和凝夜也想跟着进去,李九离疑惑地问道:“你俩不是人嘛?” 被陆云川和苏子朝两个人急急忙忙拖走了。 屋内 李清澜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手脚。 李九离一看觉得有些好笑:“你不用紧张,我又不吃人。先过来,我把把脉。” 李清澜听话地坐下,伸出手去。 李九离的手冰冷得似乎没有一点温度,她手指搭上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然后那寒意从手腕顺着手臂慢慢爬上来,一直渗开去,那股燥热之感慢慢就平歇了。 她眉头慢慢锁了起来,这毒倒是不算难解,很是普通的雷公藤毒而已,就是这毒上居然有极为微弱的神力牵引,所以寻常药剂才无法起效。 “中毒不深,看来你中毒的第一时间有高人替你解毒了,就是余毒未清。” 李清澜闻言抬起了嘴角:“是吗?我刚看你这表情,还以为毒很难解,我无药可救了。” “难倒是不难,就是……能不能全解,这得看用毒之人的道行高低了。”李九离松开了手,“就算解毒不成也和陆府毫无瓜葛,对吧?” 李清澜一愣:“你刚才请我见证是为了这?”他心底有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李九离并不回答,只是问道:“到底是谁下的毒你知道吗?”她开始翻起放在桌上的画卷。 李清澜静默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毒实在是寻常得很,所以很难追查。云川和子朝也多方帮我探查,都没什么收获。倒是有几个怀疑的……”说到这里他顿时止住了。 “你们有怀疑过谁?”李九离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清澜问道。 李清澜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答,因为这属于皇室秘辛,就如此对外人道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见人不愿意回答,李九离也不追问,她抽出一张画来,画上有一只侧身形似松鼠的动物,上书“耳鼠”(注)二字。她摸了摸画说道:“接下来几日可能不太好过,你要有所准备。”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有准备,不管多难寻的药,多痛苦的过程,他总是能熬过来的,好过每次毒发的气血攻心痛不欲生。也并没有奢望过能够没有一点痛苦就把毒解了,毕竟有得必有失。 “嗯,我知道。” “嗯?”李九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李清澜大约是会错意了,便也没管。 李清澜就见到李九离变戏法似的抖了抖画纸,然后那小松鼠从画纸里面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浑身毛茸茸的,长着一根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但奇怪的是,脑袋上只有一只长长的耳朵。 那小松鼠呜呜呜地在李九离的手上蹭了蹭,好似撒娇一般,然后那双绿豆大小亮晶晶的小眼睛一眨不眨警惕地盯着李清澜。 李九离见状挠了挠它的小脑瓜,然后捋了捋它的毛,只见它舒展开了,在桌子上找了个舒服地位子窝倒,露出了自己的小肚皮。 李九离用眼神示意李清澜去挠挠它的小肚皮。 李清澜犹豫了一下,看她摸得那么舒服,便也伸出手轻轻撸了撸那小松鼠的毛。 “好了,既然你们俩已经熟悉了,那接下来几天,就麻烦你帮忙照顾它了,它叫‘一只耳’,我救下它的时候,它一只耳朵被人伤了,所以只剩下了一只耳。” “什么?”看着突然跳到自己手里的小松鼠,李清澜僵硬地用双手托举着不敢动弹。 “它被我救回来之后还是第一次离开我,可能会有些紧张,它不喜欢人多,喜欢吃肉,你别带它去人多的地方。” 李清澜持续懵逼中,“这……它……我……?” “一只耳会替你解毒的。”李九离没事人似的收起画卷,摆了摆手说道。 “什么?”李清澜心中的疑惑无限放大。 但是没给他多少怀疑人生的时间,李九离已经打开房门送客了:“但愿我比下毒的人厉害。请吧。” 就见门口齐刷刷地站了一排人,都巴巴地望着屋内,“嘿、嘿、嘿……”一行人都尴尬地笑了。 众人就看到风清月霁的五爷捧着一只灰皮耗子从房里走了出来,令人大跌眼镜。 “这……这是什么?” “怎么样了?” “十日之后,刚好是月圆之夜,你记得把一只耳给我送回来,就约在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吧。” 一群人与李清澜面面相觑,都等着李清澜能说上点什么。但是李清澜只是看了看手中的耗子,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十日之后,我再和你们解释。” 第33章 冤家路窄 此时前院的宴席散了,苏子暮来后院找人,就看到苏子朝殷勤地在一个姑娘面前转来转去“仙女姐姐,你有没有用得到我苏某的地方呀?你随便说!不如今晚就搬我们苏府去呗~” 她一个擒拿手治住苏子朝,“你在胡说什么?爹娘先回去了,你还不快跟我回去。” “哎呀,子暮快过来,这就是我之前一直和你提到的仙女姐姐呀!她还在战场上助陆将军打了胜仗!” 苏子暮心猛地一跳,这女子不会就是传闻中陆云文这次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吧? 想着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之前从没有见过类似的女子,肌肤如玉、眉眼如画、肤光胜雪,眸光流转间气质温婉动人,即便是不施粉黛也美得清新纯粹…… 李九离目光扫过苏子暮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挥了挥手说道:“行了,没事的都散了呗。”便回屋关门落了锁。 苏子暮有些疑惑:她刚才是对着我笑了一下吗?但是却又没有其他表情,而且就这么赶人走了? 陆云川和陆云文见状,便说道:“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 “仙女姐姐,那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临走苏子朝还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被苏子暮一把拽走了。 …… 第二日,李九离包袱一挎,抱上她那只鸡就离开了陆府。陆云文和陆云川都知道她心意已决,强留也没用,但又放心不下,便追出来各塞了她一沓银票,让她有事可以去军营或者大理寺寻求帮助。 她刚好缺钱,也就没有推拒,决定先拿着银票在长安城里四处晃悠一番,等找到了应清源再还钱也不迟。 这一逛一直就逛到了临近晌午,肚子饿了。 她抬头一看“天一阁”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写在牌楼中央,后面是一栋十足气派的酒楼,她心中默念:天一、天一,天人合一,倒是个好名字呀~这酒楼如此别致不如去瞧瞧! 她刚起步,就被一辆风驰电掣路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泥点子。 马车在天一阁牌楼下停住,林柚如打扮得花枝招展由侍女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她前后张望了一番,而后不怀好意地说道:“哟,我道是谁?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赶出了尚书府呀。” 李九离并不想搭理她,只是冷冷瞥了一眼说道:“看来昨天的伤已经好了,所以你忘记疼了。” 林柚如一听急急去捂自己的脸,她今日为了出席这宴会在伤口上撒了止疼药又叠了厚厚的脂粉,不知为何听了李九离的话又感觉伤口火辣辣地疼起来了。 她不甘示弱冷哼道:“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也想进去?天一阁可不接待平民。” 她招手叫来一个门前牵马的小厮:“这样的人怎能放入酒楼呢?今日可是有重要的聚会,别到时候出了差错,丞相府怪罪下来,你们得罪得起吗?” 李九离一身素服,就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衣服上还沾上了刚刚马车溅起的泥点子,样子确实有些狼狈。 小厮一看林柚如的装扮,再看李九离的样子,就挥手赶人:“走走走,这里你吃不起,去对面藏书楼还能舍你一碗粥饭。” 李九离也不多言,她看了一眼这蛮横无理的小厮,摇了摇头,只轻声叹道:“唉,可惜了。” “说什么鬼话。”小厮换了一副嘴脸去牵林柚如的马车,“来来来,小姐里边请,您的马车我帮您牵去后院吃草。” 没成想,那马被他一牵,不知怎的突然就受了惊,一下子牵不住,让马脱了缰。 林柚如还未走远就见马受惊朝她跑去,急急避闪下,她与侍女双双跌入了泥坑,那华美衣饰全泡了烂泥,就好像破烂抹布一样。 她气急败坏地从泥地里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苏绣啊!来人,给我把他打一顿!” 李九离看了一场好戏,笑而不语,默默退到了路边。 她前后看了看,只见往来的夫人小姐争妍斗艳,都着一身锦绣华服,那花样纷繁的刺绣图案看得人眼花缭乱,技艺精湛,极为精美。 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沈丞相家嫡幼女沈语兰一掷千金包了天一阁整个第五层,在此设宴“斗巧”。 宴席分了三个环节: 一是丢针卜巧,需将针丢在放置了一段时间的水中,若呈现云彩、花朵、鸟兽之形等就是得巧,反之则未能得巧。 二是对月穿针乞巧,比的是精湛的穿针技艺,能最快在月下穿过双眼、五孔、七孔和九孔针者,就能得巧。 三是比拼女红刺绣技艺,在三个时辰内秀一方锦帕,由织染署最德高望重精通秀技的女官选出胜者。 “得巧者”不仅寓意着智技双全,有一双如织女般的巧手,而且还能收获幸福美满的姻缘。 沈语兰今年刚刚及笄,正是挑选定亲人选的时候,为了讨个好彩头,她身为太子妃的长姐沈语棠送来了一扇由十个绣娘赶制了一个月的“凤求凰”金银彩绣屏风。据说将在宴会第三个环节作为“彩头”送给胜出者。 今日来的皆是长安城里待字闺中的高官之女,有想与沈家交好的,也有想一睹金银彩绣风采的。个个都簪金戴银,在衣着配饰妆面上下足功夫。 “果然是人靠衣装。” 李九离不会刺绣,也对乞巧没有兴趣,但是人总是爱美的,于是便随手拦了个路过的女子问道:“姑娘,请问最近的成衣铺子怎么走呀?” “成衣铺子在东街,从这里往东走两条巷子,前头围着最多小姐公子的就是了。” “朱樱,你在做什么?”这时一女子骑马赶到帅气飞身跃下马,看到她愣了一下,“仙女姐姐?不……不是……都怪那苏子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九离一见,这不是苏子朝那孪生妹妹苏子暮嘛? “我叫李九离,你可以叫我九离。我只是向她打听一下最近的成衣铺子在哪里。” 苏子暮一愣,原以为这姑娘看着清冷,不好相处,没想到还挺可亲的。 第34章 人如其名 “你要去买衣服吗?” 苏子暮细细一看,原是李九离的衣服有些脏了,略一思索,说道:“我看我俩身形差不太多,刚好,我让碧井多带了一套衣服过来,是新裁的,苏子朝那家伙请了扬州最好的刺绣师父来,穿我身上就糟蹋了,你穿一定美极了,送给你他一定也愿意得很。” 因苏子暮喜爱骑马,但参加宴席又不能着骑装就去了,所以为了维护国公府家的颜面,各式各样的礼服也都备齐了,每次就在宴会前换上。同时为了应付她多动的习性,还会特意多备上一套,以防万一。 她将备用的长裙拿出来给李九离换上,并让朱樱和碧井替她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 等人出来一瞧,苏子暮也看得呆愣了,只见李九离着一身烟紫色云锦大袖长裙,上绣团簇牡丹,长发用掐丝蝴蝶倌起,斜插了镶嵌着碧玉的金丝步摇,耳坠莹润珍珠,不需要过多装饰,整个人淡雅出尘,倒真如苏子朝喊得一般好像“仙女”。 “咳,你倒是比我更像是衣服的主人。”苏子暮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心下突然酸溜溜地想到了李九离是陆云文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子。 突然,李九离开口道:“骑装英气,男装帅气,确实更配苏小姐的气势。” 似是没想到只见了两面李九离就发现自己更喜欢穿骑装和男装,苏子暮一惊,望向李九离。就见她眉眼弯弯盛满星光,嘴角含笑,一脸真诚地看着她。 她有一种被人戳中小心思的害羞,她低下头不自然地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小声说道:“我叫苏子暮,你叫我子暮就好……” 李九离笑道:“多谢你送我衣服,子暮。” “小姐,宴席要开始了。”朱樱在旁提醒了一句。 听闻这话,苏子暮面色一变,瞬间失去了生气和活力,她强打起精神来向李九离道别:“九离姑娘,我先行一步了。” 苏子暮因是苏国公独女,而且还未婚配,所以这次也受到了沈语兰的邀请,来参加斗巧。但是她并不擅长女红绣花,所以兴致缺缺,因着不想让人在背后说多闲话,才无奈出席的。 “子暮。”李九离急急唤了一声,她停下脚步,疑惑回头。 “你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若能跳脱出世俗的框架,不囿于成见,定能大有所为。” 苏子暮一愣不知李九离为何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但是总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她曾以为没有人能懂得的那份心意,突然好像被人看见了。 “你能不能带我见见世面啊?”李九离突然突兀地问道。 苏子暮其实没有多少朋友,不知道为何就觉得和李九离有缘。一想到那些人假意逢迎的嘴脸,她就已经想要逃离那场合了,若是这无聊的宴会上有个人陪着,也就不会那么难捱,以她国公之女的身份,带个人应该是没人会说什么的…… “这个……也不是不行,就是它可能进不去。”她有些犹豫地看向立在李九离身旁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啊,咯咯哒,没事,你稍等。”李九离转身又进了里间,不过片刻,再出来的时候,那鸡不见了踪影。 苏子暮因着被苏子朝拉着听了很多李九离的传奇事迹,也是知道她有点神通在身上,便也没有多问。 两个人跟着侍女上了五楼,她们到达的时候,就见一群穿金戴银的贵族女子正围坐在一起互相展示着衣裙上精美绝伦的刺绣图案。 中央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很明显是她们中间的核心人物,穿着一身精致的浅粉色缎面衣衫,环佩珍珠、头戴金钗、项围金圈。沈语玫立在她的身侧带着恰到好处的浅浅微笑。那女子想来就是沈丞相家的嫡幼女沈语兰了。 李九离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两人,觉得沈建业确实很会取名。 沈府这两位小姐人如其名。 沈语兰娇俏美丽,气质出尘,确实如空谷幽兰一般高贵,但因着尊贵的地位,又透露出几分娇纵和任性,就好像娇贵难养的兰花,一不合心意就要枯萎,需捧着哄着供着。 沈语玫美得更为热烈,就好像浓艳的红玫瑰,但只是看上去易得又容易相处,其实玫瑰都是带刺的,一直伺机等待着扎人的机会。 见苏子暮到了,立马就有一个与她相熟的姑娘带着侍女迎了上来问好,“苏姐姐,你来啦!” 姑娘名叫孙若安,年纪不大,大约十六七岁,是羽林中郎将孙武之女。她父亲是苏国公一手带起来的副将,因此两家一直交好。她叫苏子暮姐姐,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梦想和苏子暮一样能耍得一套好剑法。 孙若安见到她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姐时,止不住好奇地问道:“这如此漂亮的姐姐似乎之前从未见过,不知是哪一家府上的?” “她叫李九离,是我的朋友,是……”苏子暮一下语塞,因为她其实不知道李九离的身份。 “江湖中人。” 因着此次到来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因此听她这么说,孙若安先是一愣,而后爽朗地笑出声来:“我也一直想要有个江湖中人的好友,苦于没有机会结识,你是苏姐姐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啦,我叫孙若安,你看着与我一般大,可以叫我若安。” 林柚如刚收拾好自己,来到宴席上,没想到又见到了焕然一新宛若仙女的李九离,顿时怒道:“你怎么又来了,这等场合也是你这等乡野丫头能够混进来的吗?” “她是我带来的,你有意见?”苏子暮冷冷说道。 孙若安一把拦在李九离面前,一扬下巴宣誓主权。 林柚如顿时气焰低了一半,她招惹不起苏子暮,也不想惹恼孙若安,但她觉得自己刚刚那么狼狈都是李九离害的,因此内心愤愤不平。 “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道声音响起,其他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都默默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前几日,沈丞相与苏国公为了是否要信任碎叶国的事情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已是人尽皆知,今日两家小姐见面分外引人注目。 第35章 丢针卜巧 沈语兰带着主人翁的架势走了过来,见到苏子暮之后微微福了福身,算是行礼:“原是苏姐姐来了,语兰未曾前去迎接,有失礼节了。” 苏子暮也回了礼:“你为主,我为客,应是我来问好才对。” 两人都是大家闺秀,哪怕双方的父亲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在这种社交场合也都是谨遵着礼仪尊卑,展示自身良好修养的,从不曾撕破过脸面,维护着表面的和平。 “既然苏姐姐到了,时间也刚好到了正午,那我们就开始乞巧吧。” 沈语玫闻言便轻拍了三下手掌,一串侍女从珠帘后鱼贯而出,每个人都端着一盆已经曝晒了一日的水,这便是丢针卜巧所要用到的水了。 原本还热闹谈笑的姑娘们此时都聚到了一起,好奇张望着那水盆,全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一面内心期待着自己等一下能丢出一个惊艳的画面,乞巧成功。一面又担忧自己要是丢的针影弯曲不成形或像槌子般粗该如何是好,成了个“拙妇”今年一定会被笑话一整年的。 一群围在沈语兰身边,明显是丞相派的官员之女,都在偷偷张望苏子暮的方向,有个胆大的苏国公政敌之女捂嘴笑道:“这不卜也知道了,年年都有一个‘拙妇’,不就在那里吗?” 她的话引来了一阵捂嘴轻笑。 苏子暮脸色通红,谁都知道她不识针线女红,这几乎就是指名道姓的嘲笑了,她可不就是个妥妥的“拙妇”吗? 孙若安也是个脾气火爆的正要冲那人发火,被苏子暮拉住了,她默默摇了摇头道“没事,我都习惯了。” 李九离突然问道:“你想要‘得巧’吗?” 苏子暮有些诧异李九离为何会这么问。虽然一直以来她对这些事情都不甚在意,觉得乞巧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不会女工刺绣的就算是乞巧成功了还是不会,但是谁不喜欢美好的寓意呢? 而且……苏子暮偷偷看了一眼李九离,而且还有另外一重寓意不是吗? 李九离心中有数了,她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苏子暮的手背,“那你就放心地丢吧,这全凭‘天意’,可不是别人说说就能改变的。” 李九离的手冰冰凉凉,瞬间安抚了苏子暮有些烦躁的情绪。 …… 沈语兰作为东道主是第一个抛针的,她拿到针在手里攥紧紧得摩挲了几下,然后看似随意地向上一抛。 她内心其实紧张得很,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又是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好胜心自然很强。 她目光紧紧盯着水面,就见那针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而后落入水中,稳稳浮于水面。水上的尘膜荡漾开去,慢慢在盆底投下一道阴影。 等着水波静止,阴影慢慢成了形,大家都伸长脖子去瞧。 “快看呀,这阴影仿佛是一丛盛放正好的兰花呀!”不知是谁惊叹了一声。 大家纷纷点头应和道:“像,真像!这几道剪影仿佛飘逸俊秀的叶,这点点圆痕就是娇媚优雅的花,可不就是一丛兰花嘛!” 沈语兰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来。 李九离也探头看了一眼,这原来就是丢针卜巧,她心中明了。 东道主之后,本来按照家中官位的高低,应是苏子暮丢针才是,但是她没有伸手取针,而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们也知道,我绣工不行,拿着针就要扎到手指头,不如就让我先看看大家的作品,我最后一个卜巧可好?” 沈语兰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所以对这顺序并不在意,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最高位的两人都如此说了,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接下来又有几个女子丢了针,虽然阴影不算清晰,但是也都能七七八八像出一个形状来。 林柚如在来参加宴席之前其实已经在府中默默操练了数次,她是一心想要嫁入高门的,无论是陆府,还是沈府,甚至是苏府,她都有想过,因此这次乞巧,她野心勃勃。 她捻着兰花指用食指和拇指拿着针,然后轻巧一抛,只见那细细的绣花针高高扬起,轻轻落下,姿态极为优美。 就在她暗自得意之时,没成想那水影竟然糊成一团,最后成了直楞的一条锥形。 旁边有人轻声议论道:“这是不是没有得巧啊?” 林柚如简直不敢置信,她在家屡次成功,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没了正形。她扑到水盆边:“这不可能,一定是风吹的!” 沈语兰捂嘴轻笑:“看来今年的第一个‘拙妇’是林家小姐。”她身份高贵,又惯常娇蛮,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毫不在意林柚如的脸色。 旁人闻言也笑起来。 林柚如脸色憋得通红,但是又无话可说,她气得落下泪来,用大袖捂住脸跑了出去。 李九离只是挑了挑眉毛,没有说什么。 孙若安在她之后抛针,因着前一次的变故,因此分外紧张,有些手指僵硬。她本就不太擅长这些女红之事,也是个半吊子的水平,只能眼一闭,手一抬,不管不顾丢了出去。 她不敢去看,过了一会儿,还是苏子暮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快看,你丢出来的阴影好像一对儿蝴蝶。” “真的吗?”孙若安有些惊讶,忙探头去瞧,果然那水影仿佛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彩蝶成双,好兆头呀!”李九离笑着恭喜道。 紧接着针送到了沈语玫手边,她虽也是丞相之女,但因是庶出,又惯常爱竖谦卑谨小的人设,在人前从不争不抢,一般轮到她时大多都已过半。 不过她胜在长得漂亮,说话好听,身份也算高贵,还很会揣摩他人心意,因此不少高官之女也是她的朋友,口碑倒是比沈语兰要好上不少。 沈语玫拿着针,轻轻捻了一下,而后抛出,嘴含笑意地看着针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落入水中。 李九离眯眼看了一眼,心中暗叹:还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是这野心勃勃如果能用在正途就好了。 她狡黠一笑,也捻了捻手指。 第36章 凤凰泣血 就在沈语玫自信满满之时,脸上完美得体的笑容出现了一丝皲裂——只见那针幽幽入水,居然悄无声息地沉了底。 “这没有出针影到底算是得巧还是未得巧呢?” 一时之间四下议论纷纷。 “依我看这应该算是没有得巧吧?” “我觉得未必,还是应该再丢一次看看。” …… 沈语玫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又重新挂上一副温和的笑容:“不打紧,没事,这又未尝不是我运气好呢?” “那二姐,这就算是未得巧了?”沈语兰嘴上叫着二姐,实际上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未得巧,看来姐姐今年的手气不佳。” 李九离也露出看戏的神情:果不其然,都是相似年龄的女子,又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两人相互之间其实也多有竞争。真要说姐妹情深,那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这只是一个丢针卜巧,两姐妹就不少明争暗斗。 不过,虽然面上沈语兰占了上风,但是沈语玫以退为进,也让不少人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沈语玫微屈着身,默默退后一步,做出请的姿势,“接下来就有请苏小姐一试吧。” 苏子暮也不做什么花哨的动作,拿到针直接朝水一丢 那水影一会儿似云,一会儿似花,一会儿似鸟,如梦似幻,极为精彩,最后静止下来仿佛一幅山水花鸟图。 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众人都忍不住惊叹出声:“哇,这也太神奇了吧,居然还能丢出这样的针影!” 苏子暮本不抱什么希望,听闻此言也是不敢置信,又抬头确认了一遍自己的针影。 “苏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孙若安开心极了,不住赞叹道。 李九离见苏子暮露出了惊喜又羞涩的神情,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这第一个环节,苏子暮凭借山水花鸟针影成了全场最佳,成了第一个得巧者。 因着时间距离明月高悬还很久,所以对月穿针被放到了最后。接下来先进行的是刺绣技艺的比拼。 沈语玫有一手承自于母亲极好的刺绣手艺,在长安城的贵女圈子里也是有名。她母亲当初就是凭借着那妙手生花的刺绣本事入了沈府替沈老太太做衣裳。后又借着姿色出众且嘴上讨喜,被沈建业纳入府中做了小妾。但因着沈府当家主母打压,其实日子不太好过。 她对这刺绣技艺的比拼志在必得,为的不是那“凤求凰”金银彩绣屏风,而是给自己的母亲争一口气。又刚好丢针卜巧是那么一个令人笑话的结果,她更是憋了一口气。 苏子暮和孙若安都对卜巧的结果很是满意,已经对接下来的比试结果无所谓了。而且她们本都不善于刺绣,所以也就只是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 李九离随意地张望了几眼,她不懂刺绣,实在是有些看不懂那劈线手艺、针法绣法,也失去了刚开始的兴致。因着感到有些乏了,便独自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不多时竟然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李九离竟然做了个梦—— 她赤足踏在一片荒原之上,脚下是焦黑如炭的土地,每一寸都仿佛被烈火烧灼过,失去了生机。 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是一片混沌,让人无法辨别方向,有炽热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衫。 就在她迷茫不知进退之际,一声悲鸣划破天际,引着她向前穿越白雾。 天边一道孤寂的身影矗立在荒芜废墟之上,那是一棵巨大而又沧桑的梧桐树。 那梧桐的树叶早已凋零殆尽,曾经繁茂的枝丫也被烈火焚烧的面部全非,根系虽然还深深扎根在干涸的土壤中,却再也无法汲取一丝一毫的养分。 只剩下焦黑的残躯在风中摇摇欲坠。最令人震惊的是,树干上还残留着被人砍伐的痕迹,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刀痕诉说着它遭受的磨难和痛苦。 在一片死寂中,只留下了一具空壳的梧桐树却依然屹立不倒。 一只长羽凤鸟盘旋在树顶上,它的羽毛五彩斑斓,闪烁着金光,正是它发出的那一声悲鸣。它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在守护什么,迟迟不肯离去。 李九离翻越废墟,她看到了一只凰鸟奄奄一息倒在树边,它的身体颤抖着,身下一片刺眼的殷红,那斑斓的彩羽已经失去了光泽。她急急去探凰鸟的气息,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她心痛地抬头望向凤鸟,朝它摇了摇头。 那凤鸟飞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眼中满是无尽的哀痛与悲伤,它啄下一根金色带血的凤凰翎羽,冲着她挥了挥翅膀,那翎羽散发出璀璨的光芒,似是隐藏着神秘的力量。李九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那根翎羽。 就在此刻,凤鸟突然调转方向,振翅高飞,仰天悲鸣,凄美婉转,天地震颤。随着那悲鸣之声,那凤鸟的眼角滑落一滴鲜红的血泪。 “你……”李九离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凤凰泣血便再无重生之日,那泪滴凝结在一起,仿佛一颗炽热的红宝石,她颤抖着双手想要接住那泪滴。 随着泪珠落地,凤鸟全身上下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焰极为炽热,呈现五色光泽,令天地万物黯然失色。它任由烈火焚烧自己的身体,高昂着头颅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已经死亡的爱人。 两只凤凰相拥着在圣火中化为灰烬。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满是悲痛与不解。 …… 这一幕令李九离从梦中惊醒,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异兽之亡了,此刻心跳得极快,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虽然是梦,但是那个感觉十分真切,就好像是真的发生了一样,令她十分不安。 她看了一眼桃花漏,发现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比试接近尾声。李九离扫视了四周,发现大家都已绣出了完整纹样,快要好了。 于是,她缓步走到窗边准备透一口气。 窗外已是日暮西斜,金色的落日余晖仿佛刚才落在她手上的凤凰翎羽。她有些心绪不宁,伸手想要去触碰那阳光,摊开手掌竟然真的出现了那带血的凤凰翎羽。 第37章 凤凰浴火 李九离一惊,犹疑还在梦中,但是她知道是真的,那翎羽就真切地躺在她手中,仿佛还有滚烫的温度。 她不知所措地捧着翎羽喃喃自语道:“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可惜那翎羽只是闪光,并不会言语。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屋内传来尖锐的啼鸣,声音尖利地仿佛就在耳边。她捂耳回头去看,其它人竟然像是无事发生,还一针一线地绣着手上的作品。 这声音只有李九离能够听见! 她脸色刷白,急急离开了窗边,“子暮、若安,我有些乏了,想要先行回去。” 两人都有些意外,怎么突然说要离开,但还未来得及挽留,就见她头也不回快步走了。 “李姐姐没事吧?我看她似乎脸色不太好。”孙若安有些担忧地问道。 苏子暮也拿捏不准,总觉得会有事发生,“这绣帕我反正也做不好了,我随她去看看吧。” …… 李九离走得极快,跟着声音,七弯八绕地来到了一扇紧闭的镂空花雕木门前。 门前守着两个持刀侍卫:“你是什么人?这里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那声音就是从门后传出来的,李九离十分肯定:“让我进去,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她伸手就想去推门。 “小姐,请你立刻离开。”一个侍卫上前一步就要拔刀,“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住手!” 幸好还未动手,苏子暮赶到了,她见李九离神色不对,急忙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苏国公小姐,属下失礼了。”那侍卫见状急忙将刀收了起来。 “这里存放的是太子和太子妃赠予乞巧宴的‘凤求凰’金银彩绣屏风,属下奉命看管。这位小姐硬要闯进去,属下也是迫于职责所在,还望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苏子暮有些疑惑地看着李九离:“你怎么来这里了?那屏风怎么了吗?” 李九离摇了摇头:“不对,那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屏风而已。我一定要进去看,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我不想连累你。” “你说什么呢?既然是我把你带进来的,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去干傻事啊!” 苏子暮虽然是个世家小姐,但她不同于普通小姐那般养在深闺,她敢闯敢为,见过世面,又是个爱冒险的性子,就这样叫她离开,又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话呢? “唉,幸亏你是遇上我了。” 话音刚落,她迅捷起身一个手刀就把眼前的侍卫给打晕,顺手抽走他的刀。 另一个侍卫见情况不妙就要反抗,被苏子暮利落地扫翻在地,然后一刀柄砸晕。 “冒险的事情,也得算我一个啊!”做完一切,苏子暮将刀一扔,潇洒地拍了拍手。 这变故不过瞬间,李九离目瞪口呆:“你……不愧是你。” 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那门后有东西正在急切地呼唤她,抬手推门。 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李九离一步跨了进去,瞬间感觉一股炽热的气息迎面扑来,仿佛置身于炉火之中。紧随她进门的苏子暮却是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环顾四周,只有房间中央立着一扇足有一人多高,一丈多宽的巨大屏风,正是热源所在。它被一块鲜艳如火的红绸遮得严严实实,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九离心跳加速,紧张与疑虑交织在一起,是屏风在召唤她! 她走上前去,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火石之上,炙热难耐。到了跟前,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双手揭开红绸。 随着红绸滑落,一股更加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一切吞噬。一道耀眼的金光透出来,她不由得眯起眼睛,金光之后,屏风露出了它的全貌—— 凰鸟在上,凤鸟在下,身姿优雅,相互依偎,栩栩如生,仿佛能够听到他们欢快悦耳的鸣叫。那色彩斑斓的羽毛,红如烈火,金如暖阳,碧如晴空,蓝如深海,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这不仅仅是一件极致精美的刺绣作品,更讲述了一段动人缠绵的爱情故事,望着屏风仿佛让人置身于一场美丽的梦境之中,令人见之无不惊叹。 “哇,这也太美了!果然是‘斟古酌今,裁云剪月;奇花异草,妙笔神针’。”苏子暮忍不住赞叹道。(原文出自当代着名学者赵朴初题赞宁波金银线绣的诗句。) 但是在李九离眼中,这深情美好的画面却是鲜血淋漓。那上面的每一根丝线都抽自凰鸟的羽毛,为了保持最美妙的光泽,活生生地从凰鸟身上将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 她看到凰鸟痛苦挣扎,血缓缓渗出皮肤,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样子。不是屏风,而是凰鸟临终前的啼鸣将她引到了这里! 她无比愤怒,无法想象什么人会如此残忍地制作一件艺术品。那不是一幅刺绣作品,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为什么?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到底是谁!” 苏子暮看着李九离的举动有些不明所以,但隐约觉得似乎她们见到的并不是同样的画面。 李九离手中的凤凰翎羽突然亮起来,燃起一束小小的火焰。她瞬间明白了凤鸟想要拜托她的事。 她一手举凤凰翎羽,一手轻轻抚摸着屏风上的凰鸟,“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回家了,但是,我带它来找你了。” 那凤凰翎羽飘到半空中明明灭灭,而后停在凰鸟的头上,融入了屏风里,丝绸瞬间燃起。 李九离眼含泪光,露出悲伤决绝的神色,她知道这一次凤凰浴火却再也无法重生了。 她喃喃道:“我一定会找出幕后黑手的!” 苏子暮一把将李九离拉离火光,退到门口:“你疯了吗?离火那么近,会受伤的!” “凤凰之火,它们只会拥抱彼此。”李九离望着熊熊燃烧的屏风,淡淡地说道。 苏子暮闻言看去,那火光极盛,迅速吞没屏风,却并没有引燃四周的器物。她不由得感到惊异:这火怎会如此神奇? 但是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她惊叹,因为这边动静很快引起了阁内其它人的注意,不远处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第38章 同归虚无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眼看着救火的人就要到跟前,苏子暮猛推了一把李九离:“你快走,等一下人来了就逃不掉了!” 李九离不肯:“我怎么可以逃走呢?” “你不走就死定了!这可是太子赏赐的东西,你烧了它,是死罪!” 这“凤求凰”金银彩绣屏风是皇家赏赐之物,一个平民破坏御赐之物必死无疑。 “我没有烧它,是它自己选择的与妻同归虚无。而且若是死罪,我更不能走了,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我父亲可是苏国公,就算是太子来了也不敢杀我的!”苏子暮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下这是她唯一想出来的办法。 “我不会走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问起来,我也会说这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你无关。” 在两人僵持下,一大群侍卫和小厮到了,他们拎着水等各种防火器具,迅速而又拼命朝着屏风扑水救火。 听闻消息的沈语兰也带着一群人急匆匆赶到,“这是怎么回事?” “天呐,那是太子和太子妃赐的刺绣屏风!”有一个从未见过这架势的贵族小姐惊呼道。 “快!快救火啊!”沈语兰冲着下人嘶吼道,全然不见了丞相府小姐的威仪和气度。 奈何那是凤凰之火,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扑灭的。火焰犹如狂暴的野兽,无情吞噬着屏风上的每一根丝线,原本栩栩如生的凤和凰在火舌舔舐下逐渐扭曲变形,绚烂的色彩在炙热中变黑化为虚无。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精美绝伦的屏风烧为灰烬,化为乌有。 沈语兰怒不可恕,问道:“守门的侍卫呢?侍卫去哪里了!这好端端怎么会走水呢?” “回小姐话,侍卫被人打晕了,这看起来恐怕是有人故意放火。”沈语兰近卫东柳探查后回报道。 “居然有人故意放火?”沈语兰怒气冲冲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来人!把管事的给我叫来!把阁主给我叫来!” 管事已然被吓得魂不守舍,腿软地跪倒在地上,咣咣咣磕了好几个响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这一层都是小姐您带来的人,您叫我们清场了呀!” “阁主呢?阁主在哪里?叫他来见我!” “阁主一直云游四方,行踪不定,小人也不知道阁主在哪里。” “今日若找不到凶手,酒楼里所有的人,统统都给我押入大理寺受审!定你们一个守护失责的罪名!” 林柚如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李九离和苏子暮比她们早到了现场,而且发型凌乱,略显慌张。 她上前一步,指着李九离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里?刚才去哪里了?”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关你何事?” “哼,我看不会就是你放的火吧?” 苏子暮急急反驳道:“你话不要乱说!” 沈语兰闻言也看过来:“什么意思?” “回小姐,我刚才看到李九离提前离开了会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刚才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她发型凌乱又有些惊慌,所以怀疑是她放的火!” “我们……我们也是刚好赶到这里!”苏子暮站出来,把李九离护在身后。 “苏子暮是你带来的人?是不是你嫉妒我!所以要烧了我姐送我的刺绣屏风!” 苏子暮露出高傲的神情:“我怎么会嫉妒你这么个破屏风,我又不着急嫁人。” “苏子暮,你好大的胆子,不要以为你是国公之女,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沈语玫端出一副姐姐的架势,扶住沈语兰,轻声安抚道:“三妹,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不可操之过急。不是还有守门侍卫吗?把他们叫醒了,问问吧。” 躺在地上的两个侍卫被人叫醒,扶着后颈一脸迷茫。 沈语玫询问守门侍卫道:“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侍卫看了一圈周围,发现屏风竟然不见了,空余一堆仍在冒着余烟的灰烬。两人万分惶恐,急急说道:“小姐恕罪啊,刚才那小姐过来说要看里面的东西,小人不肯放行,就被苏国公小姐打晕了,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小人一概不知啊。” 林柚如此时有了底气:“你们还要如何狡辩?我就说刚才就看到李九离急匆匆离开,不知道干嘛去了,原来是放火来了!” “给我抓起来,鞭打一顿,看她还敢嘴硬!”沈语兰气急,上来就要抓人。 就在沈语兰的近侍卫要上前抓住李九离,严刑拷打之时,陆云川带着大理寺一帮衙役匆匆赶到了,他跑得急,已是浑身大汗,喘着粗气。 远远看到情况不妙便大吼道:“沈小姐,手下留人!” 沈语兰一看,是陆云川,便轻蔑一笑:“你个小小寺正还敢管我的事情?怎么,难道要来帮苏子暮脱罪?” 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守卫和一地余烬说道:“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是大理寺卿来了这里,我也要以破坏御赐之物的罪名把她拿下!” 陆云川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对对对,小姐说的对,不愧是丞相府千金,果然如沈丞相一般的英明神武!您一定也和丞相一样,刚正不阿,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错怪一个人好人吧?” “这是当然!”沈语兰是小孩子心性,有人哄着就熄了一半的怒火,有人捧着更是容易着了道。 “守卫的证词只能证明她们俩想要入内,但是不能证明就是她们放的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 “陆大人,你不要强词夺理,不是她们放火难道这屏风还能自燃不成?”林柚如知道陆府对李九离颇为照顾,但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决不允许有人替李九离脱罪。 “屏风确实是自燃的。”就在此时,李九离突然说话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屏风怎么可能自己燃起来!”其他人显然是不信。 “恩?”陆云川也是一惊,他本来想着先忽悠一通,将人先带走再说,没想到李九离会突然站出来。 “因为它不想用这种方式存在于世。” 李九离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语兰,她向前一步目光紧随问道:“难道,你就想用这样的方式存在于世吗?” 沈语兰惊愕地愣在原地,看着李九离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39章 神力反噬 沈语兰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一句“难道你就想用这样的方式存在于世吗?” 直到太监的通传声传来:“太子、太子妃到。” 所有人不约而同朝着入口方向看去,顿感诧异万分。太子李清汐居然亲自陪太子妃沈语棠前来参与这沈府所办的乞巧宴会,看来这沈建业的地位不言而喻。 李清汐看上去比李清澜要健硕上不少,身材修长挺拔,面容英气俊美,眉宇间透出一股冷静沉着的力量感,站在那里,就是一位王者,气宇轩昂,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因属于家宴,所以他只是穿着常服,一身烟青色长袍,下摆绣有金丝祥云纹饰,随着他的步伐轻摆,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颇有仙人之姿。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执一把精致的象牙骨折扇,扇面上题有四个娟秀的小字“天一生水”,与他的气质有些不太相符。 沈语棠跟在李清汐之后半步,步伐从容,带着浅笑,持着一份端庄大气。她貌若海棠,娇艳雅致,身着一袭华美的绸缎长裙,裙身上绣有大朵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袖口点缀着珍珠,每一颗都圆润如满月,闪耀着迷人光泽。 她的颈部挂着一串装饰镶嵌了多种珠玉宝石的精美璎珞,垂坠于胸前。整个人身姿优雅,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高贵气质,确实是一位一等一的大美人。 “参见太子,太子妃。”所有人齐齐行礼。 沈语兰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哭着跑进沈语棠的怀里,“太子哥哥,姐姐,你们要为我做主啊!这李九离藐视皇恩,烧了太子哥哥专门为我精心挑选的‘凤求凰’金银彩绣屏风。” 她一手指着李九离,一边又说道:“她是苏子暮带来的人,她们是一伙的!” 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间隙,李九离瞬移到了太子李清汐面前。她周身的气息一变,从温和淡漠瞬间变得凌厉,如同冰封三尺的寒潭,凛冽刺骨。 众人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束缚住,身体竟无法动弹分毫。 李清汐也是一惊,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就在众人惊恐万分之际,李九离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不可见底的眼眸中闪烁着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光芒。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陷入沉寂,只听到李九离缓缓问道:“这屏风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的声音仿佛自另一重世界传来,空灵又摄人心魂。 李清汐根本无力反抗,只会顺着她的问话答道:“是江南东道献上来的贡品,一直存放于皇家宝库中。” 听到回答,李九离周身的气息突然就变弱了。 李清汐有一种预感,他若刚才回答那屏风是他命人做的,恐怕当下已经要被她也烧为灰烬了。 其它人终又找回来控制自己手脚的感觉。他们恐惧李九离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吃惊于李九离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一时之间也不敢有所行动。 太子妃沈语棠倒是急忙去扶住李清汐,一脸担忧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太子近侍天明一感到收回内力就拔剑刺来,他原以为李九离应有深不可测的功力,因此用了十成十的全力,没成想她完全是一副避闪不及的模样,情急之下急急调转了剑锋,一掌击中李九离的左肩,将她打翻在地,冰冷的剑刃抵在她的颈侧,居然未受到任何反抗。 天明有些惊慌,他诧异于李九离居然如此弱不禁风,不仅能被轻易打倒,而且根本毫无功夫可言,那刚才是哪里来的压制所有人的力量呢? 李九离此刻觉得心脏疼得厉害,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一抹刺目的鲜红从嘴角缓缓流下,与她苍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刚才神力外放压制并没有过错的凡人,所以导致了反噬,这不过只是一个提醒而已。 这突然的变化令在场所有人诧异万分。 李九离咬紧牙关,艰难地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苦涩与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清醒过来。低低暗叹了一口气,她有些后悔刚才太过于冲动的举动。 山海神兽,那是陪伴她度过无数夜晚,共同经历无数风雨,相互携手共进,无比信任彼此的家人伙伴,刚刚就在她眼前自焚而亡,她无尽悲痛和愤怒,以至于失去了冷静和理智。 她曾以为,自己是能够掌控一切的那个人,能够保护好它们,能够安全带它们回家。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告诉她,不仅仅有人在驯养异兽为己所用,而且还有人拿它们的皮毛骨血把玩,做所谓的艺术品。 那种疼痛和悔恨,更超越神罚的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李清汐,目光晦暗不明,她不会看错的,这太子周身的气息并不寻常,还有刻意隐藏的痕迹,背后定有高人相助。 她现在必须学会坚持下去,寻回《山海绘卷》,找到幕后黑手,为神兽报仇,还人间以清明。 李清汐皱眉静静看着李九离,她收了气息之后,仿佛一朵凄美又孤傲的鲜花,令他也有些看不真切。 陆云川和苏子暮一回过神便急急上前,纷纷跪下:“请太子恕罪,她只是一介平民,并不懂宫廷礼仪,所以才会冒犯太子,并无真正恶意。” “并无恶意?”李清汐手摇折扇,带出一抹冰冷的笑问道,“那要怎样才算有恶意啊?” 底下两人顿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哼,我看是你们太不懂规矩了才对。”他收起折扇,背手到身后,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威压之感。 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来人,李九离以下犯上,将她压入刑部。” 此刻,他不再是温文尔雅的公子而是威严不可怠慢的君王,掌握着力量和权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直视,也不敢言语。 就在天明上前压人之际,“吱吱吱”有细微的不明声音从地上传来。 第40章 天一阁阁主 那声音竟是一只独耳的耗子发出来的,它从不知何处突然尖叫着窜了出来,仗着体型小灵活万分就要去咬天明碰到李九离的那只手。 天明条件反射地抽回手,将耗子打落在地。 它滚入那群各怀心思,看着好戏的千金小姐中间。一时之间,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屋内乱成一团: “啊!!!救命啊!!!” “快,快保护太子妃!” “来人啊,快来人捉老鼠啊!” “别过来啊,啊,别过来!” 在大家忙着赶耗子,捉耗子的时候,一略显暴躁的男声响起:“一只耳,你给我回来!” 众人回首去看,是五皇子李清澜带着苏国公世子苏子朝赶到了。 那一只耳的耗子一圈乱蹿整得到处都人仰马翻之后,冲回了李清澜的脚边,顺着他的衣摆爬上了肩头。 众人登时大跌眼镜,李清汐也露出一脸不可置信来,而后嗤笑道:“五弟,别来无恙呀,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吗?” 李清澜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而后很快调整好了仪态:“见过皇兄,还请皇兄能够手下留情!我已经命人去帮您寻一幅更好的刺绣过来了。” 李清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李清澜,换了副面孔:“哦?五弟,你也为这李姑娘求情?”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陆云川与苏子暮道,目光犀利地盯着李清澜道:“他们两个也为了她求情来着,据我所知这李姑娘是陆云川二哥陆云文带回长安的,陆云川为了亲哥求情也算合理,那你又与她有什么渊源呢?” 李清澜微微一笑:“皇兄说笑了,我与这李姑娘没什么特别的渊源,但是陆家乃是我的外祖家,陆云文也算是我的表哥,若陆家有什么事情,难保不会牵扯到我母亲,我只是为了我母妃替陆家求个情而已。” “也是有理,看来是我想多了,五弟,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李清汐赞许地点了点头。 而后转过身又恢复了冰冷的语气道:“但是,她现在可不仅仅烧了我的屏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刺杀我,刚才在场的所有人可都看到了,这样你还要替她求情吗?” “这……是不是有所误会?” 李清澜和苏子朝显然都没想到在他们未到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事,都感到大为震惊。两人转过头去看李九离,她这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是什么缘由竟然要去刺杀太子呢? 就在李清澜不知该如何求情之时,一道清冽男声突兀响起:“离离!你终于来带我回家了吗?” 一白衣翩迁的男子仿佛疾风般以极快的速度雀跃着从楼上飞下来,一把将李九离抱入怀中。原本正要去押李九离的天明被生生震开去,一时竟有些失神,惊叹于这深厚的内功。 只见这男子将脑袋搭在李九离的肩窝,轻轻地蹭了又蹭,仿佛在寻找一种久违的温暖。一边一脸受伤故作娇嗔道:“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人家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此时大家才发现,这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长相极为妖孽,美得超过在场女子,每一个轮廓都像是经过大师精心雕刻。最为特别的是,他拥有一双金色的眼睛,那金色的瞳孔仿佛镶嵌在夜幕中的星辰,璀璨又深邃。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你先松手。”李九离被其他人盯着看有些不自在。 倒是眼前的男子旁若无人一般,迟迟不肯松手。 四周都是未出阁的小姐,见此情景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些面面相觑,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还有一些胆小的则羞得面红耳赤用衣袖捂住脸,甚至直接转过身去,不敢看这一幕。 几位男子的表情更是精彩,一人黑下脸来,一人一脸震惊,一人顿时呆住,一人不知所措。 男子毫不在意,扶着李九离从地上站起来,眼含温暖笑意看着她,并没有看其他任何人一眼,仿佛除了李九离眼里装不下第二个人。他期待而又小心地问道:“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还未等李九离回答,那男子突然变了脸色,双手扶住李九离的肩膀,说道:“离离,你怎么受伤了?” 李九离有些无奈,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乖,我没事的,你先松手。” 见此情景,沈语棠突然出声道:“这男女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她刚才就注意到李清汐似乎对李九离有一种特殊的在意,隐隐有些不安。 那男子闻言目光骤冷,如一把锐利的箭朝沈语棠射过去:“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如此放肆!是不是你伤了我的离离?” 李清汐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不对劲,他将沈语棠护在身后,直直对上男子的目光:“我乃当朝太子,这是太子妃。你又是何人?” “哼,不过就是一个区区太子妃,就算是皇后来了也得礼让三分。” “你好大的口气!” 天明拔剑护在李清汐面前,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叫应清源,那老东西没有和你提过嘛?” 陆云川、苏子朝与李清澜三人俱是一愣,应清源不就是李九离正在找的那人吗?是什么样的身份让他竟然敢如此和太子说话? “你……你是天一阁阁主?竟然如此年轻……”李清汐脸色一变,语气有些不稳。 见到太子竟然露出了一丝惧意,这三人突然意识到,他口中的“老东西”,恐怕是当今圣上。 “天一生水?”李清汐颤抖着声音,举起了手中的折扇。 “今日我没空,若不是离离在这里,我都不会下楼来。我要陪她。”说着,应清源冲李九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特意为你而建的天一阁。”说着他就要带李九离上楼。 沈语兰此刻有些待不住了,她站出来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是天一阁阁主也不能这么把凶手带走吧?何况她要杀的可是当今太子!” 应清源望向李九离有些意外道:“你竟然要杀人?”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李清汐,一点没有犹豫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 闻言在场其他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第41章 天一生水 应清源拉开架势,眼中闪烁着炙热的金光,周围的气氛骤然绷紧,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唯有李九离无语极了,一巴掌拍在应清源脑袋上:“你说什么胡话呢!” 拍得应清源直接偃旗息鼓,挠了挠脑袋,乖顺得犹如一只大猫咪一样,又靠到了李九离身上蹭了蹭,嗔怪道:“离离,你怎么又打我。” “我并不想杀他。” “那你怎么受伤了?我可以替你受罚的!不用你亲自动手。” “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他没关系。”李九离摇了摇头。 李清汐见状上前一步,故作镇定道:“鄙人刚刚不知李姑娘是阁主的朋友,所以多有冒犯,还望阁主高抬贵手。” 李清澜也上前一步说道:“应阁主,我是五皇子李清澜,皇兄一直以来都爱民如子,深受拥戴,是皇朝不可缺少的一员,刚才真的只是个误会而已!” 李九离目光紧锁着李清汐,幽幽说道:“他确实应该是个还不错的太子爷,只要不走错路。” 李清汐总觉得李九离意有所指,但这又不是个询问的好时机,他只得低下了头示意受教了。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走走走,我可是按照你的喜好给你布置了房间呢!”应清源又换了一副邀功的表情,笑得极为妖孽。 “姐姐,这是何意?李九离犯得可不是小错,这火烧屏风一事和刺杀太子一事就准备这么过去了吗?太子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尊贵的身份,怎么能被一介草民如此对待?” 沈语兰未经世事,不懂看人脸色,她只知道自己心有不甘,便拉住姐姐的手就要撒娇,往常里只要如此便都会顺她心意,只是这次却并非如此。 李清汐怒斥道:“放肆,这里还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太子妃,你妹妹累了,先把她带下去吧!”那锐利凶狠的目光吓得沈语兰立刻噤若寒蝉。 沈语棠闻言虽是震惊万分,但是并没有多问,她已经看出了这应清源不同寻常,便拉住沈语兰道:“你先跟我回去,想要什么礼物从我的库中挑便是。其他事情,太子自有主张。” 其他千金小姐见状也纷纷告退,不敢多停留一瞬。唯有林柚如还心有不甘,被天明一剑吓得也只得离开。 一干不想关的人等都退却了,整个第五层安静下来,只留下了太子、五皇子、苏氏兄妹和陆云川几人。 应清源疑惑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李九离拉了拉应清源的衣袖道:“这些是我的朋友,他们只是关心我身体。” 而后她又走到李清汐面前,伸手问道:“能给我看看你的折扇吗?” 李清汐先是一愣,面上有些僵硬,而后缓缓递上折扇。 李九离轻轻接过他手中的扇子,打开,一寸一寸专注又认真地前后翻看了一番,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文字,眼神变得柔和,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他静静等待着,不知她会说什么。 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了:“天一生水,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他和你很像,却又有点不一样……” 她用目光描摹了一番李清汐的脸庞,似乎是透过他在看着那故人,眼中闪着晶莹的光芒。 而后又突然低下头,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答应过他,只要拿着扇子来找我就能替他解决一个问题,这是我和他做的交易,现在既然是你拿着扇子来了,那你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吗?” 李清汐本以为李九离是应清源故人好友甚至是爱人,所以应清源才如此护着她。但是现在她此言一出,他的脑袋仿佛遭了一闷棍似的嗡嗡作响。 他就像是即将沉溺在湖中的落水中,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块木板,以为即将上岸,但是突然又被人推入了水中,告诉他这块板是错的,正确的那块板就在刚刚被他差点斩断了。 “你……” 李九离突然举手拦住了他:“想清楚再说,我虽然只认扇子不认人,但是机会就只有一次,替你做事或回答问题都算。” 李清汐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所以,你要不要把扇子先拿回去?”李九离将折扇递到李清汐的面前,他就那么又接了回来。 “今日的事情,多谢太子高抬贵手,我会重新寻一个寓意更好的屏风送到府上。”李九离微微鞠了一躬,“太子就先请回吧。” 李清汐闻言也不多语,行了个礼就算告辞了。 …… “行了,既然其它都是离离的朋友,那就一起小坐一会儿吧。”应清源此时就好像颇为热情的客栈掌柜,招呼着众人入店一般上楼。 李九离并不知晓第七层有何特别的,倒是苏子朝显得特别激动:“天呐天呐,我居然有机会去第七层看看,神仙姐姐你可太厉害了!” 说着他就要凑到李九离跟前去,被苏子暮一把薅住头发,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胆子发育了?说吧,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情?” 苏子朝眼神躲闪,有些害怕,瑟缩到陆云川背后:“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是答应了神仙姐姐不能说。” “行,那你现在可给我闭嘴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苏子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几人随着应清源缓步上了第七层。 第七层的入口处也挂着一个风铃,风铃的铃铛上坠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昆仑虚”三个字,下面勾了弯弯曲曲一条线。 “这图……”陆云川和苏子朝对视了一眼,感觉似曾相识。 应清源一脸得意得指着纸片说道,“这可是离离小时候第一次拿笔的时候给我画的画像呢!” 他极为自豪,将画像举在脸边比划着展示给大家看,“怎么样,像不像?是不是一模一样~我们家离离可是从小就很有画画天赋了。” 众人一时之间表情各异有些精彩。 第42章 昆仑虚幻境 苏子朝现在是神仙姐姐无脑吹,脸笑成一朵花:“厉害,可真是太厉害了!一想到仙女姐姐还有那么可爱的小时候,就觉得更厉害了!” 苏子暮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差点没憋住,笑声从嘴角溢出来,只能强忍着笑意,憋得眼泪都快留下来了。 李清澜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他佯装着认真欣赏了一番,而后微微点了点头,但是那眼里流露出来的笑意已经把他出卖了。 陆云川静默半晌,这和他脑海中泼墨笔走龙蛇的李九离完全不一样,没想到神仙也是有小时候的。而后突然灵光一闪,急忙从怀里掏出李九离之前要找人画的图来,一对比,简直就是放大版,一模一样。 他不可置信看向李九离问道:“所以,这是你画来找他的画像?” 应清源看到画像,激动地抢过去,“这是离离的笔墨诶!你果然有在找我,没哄我开心!” 李九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通红,捂住了脸:“我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寻思着他看到画像能来找我呢。” 陆云川原先还以为这是啥暗号,或者有什么深刻的寓意,整了半天居然是幅人像,也不由得轻笑出声。 那风铃在此时无风而动,响起了清脆的铃音。 李九离瞪了风铃一眼,嗔怪道:“怎么,连你都要笑话我了?” 风铃非但没停下,反而响得更欢乐了。 随着那清脆的铃音,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向两侧开启,门后的景象犹如一幅画卷被慢慢揭开。 众人原本都怀着各种期待和猜测,此刻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都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住了身形。那是一个与他们所有想象都不相同的地方—— 踏入其中一瞬间竟都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方,如梦似幻,只觉处在仙境之中。 那空间似乎无边无际,有旷野、有山坡、有河流,还布满各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形态各异,有如火焰一般炽热,也有如寒冰般冷艳;有如星辰般璀璨,也有如明月般皎洁。它们竞相绽放,为这片天地增添无限生机与活力。 苏子暮一时沉醉其中,不知不觉地向前走着。 “小心。”李九离突然拉住她,“再往前可就是尽头了。” 苏子暮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依靠在一处窗边,身体微微前倾。她从窗口望下去,这哪里只是七楼那么高,向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有如万丈深渊一般,又仿佛云端之上,其下是云层翻滚,远处的天际线若隐若现。 “这里……真的还是天一阁内吗?”李清澜环顾四周,一只耳已经开心地在花丛中打滚了。 李九离上前解释道:“这是应清源创造的昆仑虚幻境,只是看上去仿佛出了天一阁,但实际上还是在阁内。” “欢迎大家来到离离的小窝,原本我只想带离离一个人来这里的,要不是你们刚才都在帮她,我才不带你们进来呢!”应清源一脸傲娇,又极爱撒娇,与他那妖孽绝美的脸实在是有些不相称。 他手一挥,众人只觉有一阵奇妙的波动,而后眼前竟然出现了一间古朴典雅的小屋。 那小屋由深色的木材搭建而成,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推开门,里面被分隔成了三间。 进门是一间会客厅,正中心挂着一副画像,上面是个衣袂蹁跹,长发飘飘的白衣女子女子正执笔作画,四周围绕着一群奇珍异兽,有九尾的狐狸,四耳的猿猴,背上长眼的山羊,长着翅膀的鲤鱼……那女子正是李九离的模样,但却比如今的李九离多了份温婉柔和的气质。 会客厅左侧,推开一扇隔窗门,隐藏着一间宁静雅致的书房。其中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墙壁上挂满了字画,有些笔触细腻,有些畅快淋漓,有些山水清幽,有些花鸟生动,每一幅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书房的中央,陈列着三排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书籍。有些还是崭新的,似乎从未被翻看过,有些已经泛黄,露出岁月痕迹。其中有许多书籍甚至是大家从未见过的,印刻着陌生又神秘的文字。 再往里走,穿过一扇古典朴素的屏风,便是一间不太大的卧室,布置得温馨而又舒适。一张柔软的床铺占去了大半空间,床头的位置特意放置了一个小小的书架,书架前立着一盏精致的宫灯,灯罩上绣有精美的花纹。临窗摆放着一张梳妆台,上面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首饰珠宝。显然是一间爱读书的女子房间。 李九离摸了摸床前的小书架,嘴角含笑:“这还真是和昆仑虚一模一样,你有心了。” 大家回到会客厅内围桌坐下,桌上早就已经摆好了冒着热气的茶,与各色糕点。 “哟,你还记得我爱喝的茶和爱吃的糕点呀~” “哼,离离,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身上有别的兽的味道!” 闻言,李九离手一挥,那只公鸡羽毛奄奄地落到地上。 “你居然随身带着别的兽!”应清源见状直接炸毛了,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别闹,这是有原因的。”李九离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包袱来,把断笔取出放到了桌上。 “这家伙,把我的笔啄断了,你有没有办法修好?” 应清源一见,一脸担忧道:“那你最近还好吗?难怪会受伤,是不是神力使用过度,而后刚刚还被反噬了?” 李九离点了点头,“问题不大,只要能修好这支笔,到时候你再给我找两颗药,应该就没事了。” “行,这笔就交给我吧,三日之后,保准给你送上新的。” “谢谢小源源,还是你最疼我了。” 听到了李九离的夸奖,应清源的开心都显露在脸上,要是他有尾巴恐怕要翘到天上去了。 因为陆云川和苏子朝是知道底细的,所以很快接受了这一切,但是苏子暮和李清澜此刻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他们谨小慎微地坐在一旁,也不敢言语,只得默默关注着周围的一切。 第43章 被困肉体凡胎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虽然李九离显然是在问全不知情的李清澜与苏子暮,但是苏子朝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举着手叫道:“有有有!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条蛆怎么能是阁主的画像呢?” 周身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应清源横眉大喝道:“什么一条蛆!你是在侮辱我,侮辱离离!这画得明明是一条龙!一条威武霸气的龙!!!” 陆云川突然就释然了,原来神秘莫测的天一阁阁主不是人,而是山海神兽,难怪李九离看上去与他如此亲密。就是他实在是无法把传说中的龙与这看上去着实有些不太靠谱的阁主形象联系起来。只能在心中暗暗吐槽道:果然,传说都是不可信的。 李清澜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认错了人,他实在是不想将自己将眼前这家伙联系在一起,内心无声咆哮道:有眼睛就能看出我和这人巨大的区别好嘛?他如此聒噪,我如此稳重,李九离到底是怎么认错的啊! 只有苏子暮是唯一抓住重点“龙”的,她惊讶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应清源好几眼,心中无比疑惑:什么叫“龙”啊?这应清源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李九离望着苏子暮和李清澜仍旧有些拘谨,说道:“你们不用拘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李清澜和苏子暮虽然内心有非常多的疑问,但是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李清澜把满地打滚的一只耳拎起来,重新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说道:“你那天把一只耳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你并非常人了,现在不过是确定了而已,而且陆老三,苏子朝,你们不会真的觉得扬州之事能够瞒过我去吧?” 被他突然点名的两个人瞬间正襟危坐,从嬉皮打闹的姿态变得无比乖巧。一个挠了挠头,一个望了望天,两个人皆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来。 苏子暮握住李九离的手:“九离,我把你当成朋友,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秘密,我也绝对不会刨根问底的,但是如果你愿意说,那我也愿意倾听,所以,希望你也不要有负担。” 李九离笑了:“我的身世确实有些离奇,但是我的心和你们都是一样的。” 这是苏子朝突然插了进来,说道:“仙女姐姐,我倒是有一点不太明白,你好端端的为啥要烧了太子送来的屏风,又突然要刺杀太子呢?” 李九离的情绪瞬间低沉了下来,她十分严肃地看向应清源,声音略带哽咽:“凤凰自焚,梧桐木毁,丹穴不保,凡尘有变。” 听闻此言,应清源缓缓站起来,背过身去,眼眶微微泛红,双手交握摩挲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周身的空气都被他的气势所影响,变得格外凝重。 片刻之后,等他再回过身时,已经一改那大大咧咧、毫无顾忌、随性至极的少年模样,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露出深沉稳重的内核。 “离离,你知道是谁吗?” 李九离摇了摇头:“目前毫无头绪,凤鸟引我入梦前往丹穴之时,那里已经全然不复昔日之景了……” “所以那屏风是凤凰羽毛所绣?”苏子暮忽然反应过来,惊讶地捂住了嘴,她一想到刚刚自己还在惊叹那屏风精美之至就有些不是滋味。 “是。” “常人竟有杀死神兽的能力吗?”陆云川惊讶道,他之前见过李九离收异兽,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以常理,很难,更何况那凤凰甚至不是寻常异兽,神力非凡,想要捕捉一只凤鸟本就是天方夜谭。”应清源一拳锤在桌上,很是愤怒。 “所以,并不能以常理推论……” 陆云川看到了那正在地上捉虫吃的凫徯,他脑袋突突地,脱口而出:“驯养异兽!你之前说过,最担心的是害怕有人驯养异兽,觊觎异兽之力!” “是!我确实怀疑,凰鸟就是因其它异兽而被捕获的!现在看来,之前最担心的事情恐怕已经发生了。”李九离眉头紧缩,露出痛心又悲伤的神色来。 “若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怀着什么目的?”苏子暮喃喃道,“又该如何应对呢?” 几人齐齐看向李九离,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她。 “就算真的找到了有此等能力的幕后之人,以我现在的实力,也很难应对……” “怎么会,神仙姐姐,你近乎神通啊!” 应清源挡在李九离面前道:“你们不要这样看着离离,现在山海绘卷下落不明,离离半数神力被禁,又困于如此虚弱的一具肉体凡胎之中,若对方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那她真的很难对付,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是,而且这些也都仅仅是怀疑,还是要先找到人才是。”陆云川神色不明,他有些担忧李九离的情况,她似乎并不好受。 “嗯,因为当时说屏风是太子所赠,所以我一开始怀疑是太子……” “太子?”苏子朝不由惊呼出声。 “但是应该不是他,我看了他的灵气,很是纯粹……”李九离说到这里,眉宇不禁微微蹙起,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清澜,那双明亮的眼眸此刻露出了几分不安,似乎在犹豫和权衡着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出实情,因为这些话可能会改变两兄弟之间的关系,甚至引起极大的麻烦,但是若不说的,对李清澜和整个皇朝都可能造成很大的影响…… 李清澜道:“姑娘但说无妨,他虽是我的皇兄,但是……”他看了看陆云川和苏子暮,而后故作轻松道“但是皇家子弟之间,真情假意,虚虚实实,其实我也分辨不清了。” 说完,他立刻低下头去,似乎在逃避什么。 李九离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之前就问过你知不知道你的毒是谁下的,但是你只说有几个怀疑,并没有回答我。所以,这怀疑的人中,有没有太子?” 第44章 冲着整个皇室而来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俱是面色大变。 李清澜此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以来都非常佩服和敬仰皇兄,就如同普通兄弟那般小时候,皇兄也真的给过他们兄弟几个温暖。所以他一直不想怀疑,也不敢相信是皇兄做的。但是他也明确知道,皇位相争并不能讲兄弟之情。 他努力地从李九离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但是一无所获。 其他几人皆不敢多言,只有苏子朝急急问道:“真的是太子吗?” 被陆云川一下子拉住,“你少说两句吧!” 见此情景,李九离心中大概明白了:“看来,你们都怀疑过他。那你们怀疑错人了。” 李清澜猛得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与他应该有莫大的关联,但不是他……” 李清澜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而后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如果皇兄是好人,那我一直以来的疏远又算是什么呢? “莫大的关联指什么?”陆云川问道。 “李清汐的灵魂气息有被刻意隐藏的痕迹。”李九离语气沉重道。 李清澜上手拉住李九离的手臂:“这是什么意思?也有人要谋害皇兄吗?” 应清源不乐意了,上来脱开李清澜的手:“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可能是在谋害他,也可能是在帮他。你说过的,你的皇兄爱民如子,这不是他做给你们看的,因为我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爱民如子的灵气,那皆出自真心。但是有人在掩盖他的这股灵气。若是为了皇位,爱民如子难道不是好事吗?” 李九离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其余几人忽然联想到最近突然传出有关太子的不好传闻,他们猛然醒悟过来——这举动并不是要帮助李清汐夺得皇位,而是要扭转他在民众中一直以来的良好形象,令他蒙冤! “而且那人遗留下的痕迹与给你用药之人所遗留的痕迹一模一样。” 陆云川此刻几乎是在场最清醒的人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么说,有可能是有人在谋害皇子?不仅仅是五爷,甚至连太子都没有放过?” 李九离点了点头:“对,我怀疑是冲着整个皇室而来的。” 气氛瞬间陷入了死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几人皆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李清澜忽然起身,决绝跪倒在李九离面前,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都跪在脚下,以头抢地,言辞恳切道:“我愿以我之命与姑娘做交易,求求姑娘救救皇朝,救救我皇兄。” 苏氏兄妹与陆云川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上:“我也愿意献出我的生命!” 李九离急忙要将人扶起:“你们别这样,我就是一个画画的,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拯救整个皇朝。不过现在此事也事关山海异兽,那就算我分内之事,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们赶紧先起来吧!” “皇朝自有皇朝的命数,你们自有你们的命数,离离即无法插手她能力之外的事情,也无法逆天改变别人的命数,一切都只能在规则内行事,若这就是定数,离离也无能为力,你们就别为难她了。”应清源道,“今天时日也不早啦,就先回去休息吧。” 李九离这几日暂时留在应清源处调理身体。 其余几人走出天一阁的时候都脚步虚浮,仿佛坠入万丈深渊之中,四周漆黑一片。 …… 七日的等待如同一场漫长的修行,终于到了李九离与李清澜约定好的月圆之夜。 李清澜早早就来到了天一阁,一个人静静地在六层大荒间内喝酒。 随着夜幕降临,澄清蔚蓝的天空渐渐被一层浓密的乌云所笼罩,那乌云翻滚着,带着一股躁动和不安。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吞噬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他一个人立在窗前,仿佛一棵孤独的柏树,坚毅挺拔,凝视着楼下匆匆归家的行人与奔流向东的大河。虽然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内心仿佛那滚滚波涛一般难以平静。 原本应是高悬天际,皎洁明亮的圆月此刻也藏匿于乌云背后,时隐时现,偶尔挣扎着露出微弱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乌云再次吞没。直到四周万籁俱寂,就连原本喧嚣的夏夜蝉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轮明月仍旧顽强地与乌云做着搏斗,试图冲破它的束缚,为这黑夜增添一丝光明。 他注视着这片晦暗不明的星空,呼吸变得迟缓而沉重,心跳在寂静中回响,每一次跳动都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 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久到李清澜仿佛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突然,一声清脆的鸡鸣划破长空,那是破晓的号角,宣告着新生。 天空撕破了夜幕的束缚,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金辉,温暖而又明亮,一点一点将黑暗驱散。周围的山峦轮廓逐渐清晰,早起的人们开始忙碌,车轮声、打水声、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都苏醒了过来 李清澜也像是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一般,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确认眼前的景象不是梦境。 等他想开口说话时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火烤过一般,发不出声音,他用力地咽了咽唾沫,才用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青白道:“回五爷,寅时刚过,现在是卯时了。” 他点了点头,想要找个支撑点。由于经过长时间的站立,他的腿已经僵硬了。只能艰难地挪动双腿,如同强行拖拽已经生锈的锁链一般,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桌边挪动。 终于,他走到了桌前,极度的疲惫和突然的松懈让他无力再继续支撑下去,浑身一松便重重瘫倒下去。 “五爷!”凝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您没事吧?” 李清澜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青白,你去向阁主通传一声,我想要见李姑娘。” 第45章 以为你有钱 李九离冰凉的指尖轻轻按在李清澜温热的手腕上,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隐约,令人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绪。 李清澜另一只手静静垂在身侧,握紧拳头,手心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又不敢大声呼吸,唯恐惊扰了她。 众人静悄悄地围站在一旁,屏息注视着桌边的两人,沉默等待着。 许久,李九离抬起了手,李清澜只感觉那寒意忽然抽离之后,他的手腕变得火烫,烫到他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没事了,你的余毒已清,应该不会再影响你的生活了。” 听闻此言,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一消而散,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纷纷吐出一口气来。 苏子朝高兴道:“看来还是神仙姐姐技高一筹,那我们是不是不用怕那人了?” 李九离笑着摇了摇头:“在还没有见到那人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 “李姑娘,大恩大德清澜无以为报,若姑娘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开口。”李清澜站起来深深鞠了个躬。 “不用谢我,这都是一只耳的功劳。而且你帮我搬苞米了呀,这交易已经两清了。” “可是,这……”李清澜还想说什么,就见李九离摆了摆手,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再提。 她起身从黑皮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鎏金团花狮纹银盒。刚一开盖,就有一股奇妙的香味飘散开来,大家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里面放着一支造型有些奇特的香,不似普通线香,而是弯曲盘旋在一起,看上去好像一朵掐丝莲花。 她将盒递给李清澜:“最近你可能会做噩梦,这是安魂香,睡前放于房内,能让你睡好一点。” 陆云川忽然开口道:“李九离,你是不是有些偏心?你与我哥做交易,就让他捉了只鸡;你与五爷做交易,就让他扛了袋米;你与我做交易,却问我要五百两银子,这合理吗?” 李九离愣了一下,略一思索道:“诶……我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那天看你穿着富贵,以为你有钱而已。但是,你也没给啊!” 陆云川被噎了一下,就听到苏子朝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陆老三,你也太小气了,仙女姐姐要救你命,结果你连五百两都不肯给。” 应清源也白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诶,你什么意思啊?”陆云川急急想要辩解。 没想到被看上去为人最为正直的苏子暮打断了:“李姑娘,托你的福,我一直久闻天一阁大名,倒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呢。”她吐了吐舌头,“这里又贵又难约,我都舍不得来。” “那以后你想吃了就来这里报我名字,让掌柜的给你免单。他要是不肯,等我回来就把他收了。” “诶诶,这可是我的店啊,离离,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都是朋友嘛。” 应清源在一旁酸溜溜道:“离离,看来你这一趟结交了不少朋友啊,还真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呗?”(出自唐·杜甫《佳人》) “哈哈哈,怎么会呢?你还和我分上你我了?你的不就是我的吗?”李九离被逗笑了,急忙给应清源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你最近都饿瘦了!” 就这样一扫几日以来的阴霾,一群人打打闹闹喝了个开怀。 等到吃喝差不多了,李九离忽然端着一杯酒站起身来,说道:“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想和大家说。”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神色各异,互相偷瞄彼此,都有些不安。唯有应清源还在滋溜滋溜喝着小酒,好像事不关己。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明日就准备离开长安了,这杯酒敬大家!” “啊……” 虽然知道李九离并不会久留,但是真的听到她说的时候,大家还是忍不住感到不舍。 苏子暮没忍住问道:“你这么快就准备走了,不在长安城里多待几天吗?” “嗯,眼前的事情处理完了,要去做余下的事情了……”李九离的语气忽然低落了下去,低下了头,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哀伤。 她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如此之久,总是努力做好一个冷漠的追寻者,匆匆行走在路上,从一处赶到另一处,收服作乱的神兽,寻找遗失的《山海绘卷》,她知道这是她的使命。 然而,这次她却被这群温暖的人所牵绊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久留,因为她的神格如同炽热的火焰,一旦离凡人太近,便会将他们的世界烧成灰烬。但是她仍旧充满留恋与不舍。 “还是因为《山海绘卷》是嘛?”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已经在这里耽搁有段时间了,万一又有异兽作乱,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是黎民百姓。” 陆云川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他想说什么,但是他知道李九离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只能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闷闷地不说话。 苏子朝见状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别再喝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大概会去西边看看吧,最近听说西边出了神迹,我有些怀疑是山海异兽。”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苏子暮年纪相仿的同性好友并不多,难得遇上一个合得来的,分外不舍。 “子暮,一切都要看缘分了,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安。”李九离没有把话说完,她在心里默默说道:希望,我们以后都能不再相见了。 见大家都有些沉默,应清源放下瓜子,露出无所谓的样子道:“哎呀,要我说,离离,你也别太担心山海绘卷一事了,我重金求赏广罗天下书籍,说不定哪一天就有人将《山海绘卷》送上门了呢?” “九离姑娘,我也会帮你留意的。”李清澜道,“我在中书省、门下省以及弘文馆都有些相熟可以帮忙的人。” 应清源翻了个白眼,这咋还来了个抢生意的? 第46章 一点心意 临行之日,李九离正在屋内收拾行李,应清源领着陆云川与陆云文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十方。 “这三人说要送送你,看在他们之前给你提供住处的份上,我就带上来了。不然没有预约,可进不了我这天一阁。”应清源背倚在门框上,一脸傲娇道。 陆云文带着一大包的各色小吃和土特产,还有一些好玩有趣的新奇玩意儿“九离,上次你走得匆忙,将士们皆很想念你,这次终于有机会报答你了,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啊,这……” “九离姑娘,您就别拒绝了。”十方还另外抗了一袋子苞米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道,“这些是给咯咯哒的,大家都说鸡养肥了宰着更好吃。” “噗,哈哈哈哈。”应清源在旁边差点笑岔了气,“咯咯哒要是听闻此言,肯定要绝食以示抗议了。” 李九离也赶到颇为好笑,便收下了将士们的心意,“谢谢,替我向众将士问好。” 陆云川刚想说话,就被晚一步赶到的苏子朝打断了。 “仙女姐姐,我带奕竹来送你!”他一脸好奇地凑上来问:“你们笑啥呢?” 奕竹长高不少,已经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皮肤黝黑,似乎经常在阳光下活动,虽然仍旧很瘦,但是精壮了不少。 见到奕竹,李九离有些惊喜,她摸了摸他的头问道:“苏子朝待你好不好?” “好,少爷待我极好。我现在上午跟着少爷在书院读书识字,下午就去军营跟着副官学武,已经能读一点兵法了。”奕竹挺起胸膛,眼睛直棱棱的看着地下,不敢直视李九离,微微泛红的耳垂出卖了他的紧张。 “不错,继续努力。” 苏子暮跟在后面,又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苏子朝,你都不等等我!跑这么快像什么样子?书都读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我看你收拾半天,啥都想拿,实在是太慢了,就自己先来了呗。”苏子朝振振有词。 苏子暮无语,不再去理他。而是叫朱樱拿过来一个包袱,打开之后全是些崭新的衣服和首饰,一眼就能看出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上品。 “阿离,之前我见你都没带什么像样的行李,虽然知道你是喜好文墨,但是姑娘家的,少不了这些打扮的物件,这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布料都柔软细腻,且不易破损,行走江湖也很方便。我用不上,你就拿去穿吧。” “这些这么贵重,我怎么能收呢?” “仙女姐姐,你就收着吧,这都是家里她不穿的,放着也浪费了。母亲就尽给她买这些用不上的了,照我看还不如给她买匹马实用呢。” 陆云川捞了个发簪起来“这不是上回我们去扬州时候你买的吗?照我看也不止苏夫人会乱买不需要的东西哦。” 苏子朝被说得满脸通红:“哎哟,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不买给她,又能送谁,你一个没有妹妹的人怎么能理解做哥哥的心情?” 李九离笑吟吟地捡了两支素雅不带多余装饰的玉钗,和几件单色衣服,“那我就拿这几件吧,其它你还是收回去吧,这都是珍品,给我就暴殄天物了。” 李清澜姗姗来迟,人还未到就见一串小厮挑着几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进来,依次放到地上。 一打开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陆老三,这五爷也太夸张了,他不会是将王府的宝库都掏空了吧?” 每个箱子都装得满满当当,从馨香怡人、时下盛行的胭脂水粉,到光泽莹润,质地细腻的绫罗绸缎,再到璀璨夺目、精巧瑰丽的碧玉珠翠……凡是市面上女子用的东西应有尽有。 众人正惊叹不已,就见云白和凝夜两人合抬着一个饰金匣子进来了。 俩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匣盖,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开来,里面是一株巨大的千年野山参,长长短短的根须盘结交错,犹如一条安睡的卧龙。 “李清澜,你这是何意?我不都说了不需要吗?” 李清澜双手抱拳,低头作揖,“李姑娘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其它东西你可以不收,但是这野山参是我特意托人替我寻来的,听说你每次收异兽之后都会气虚无力,这能补气……” 李九离不等李清澜说完,提起包袱就要离开。 “李九离,等等。” 见人要走了,陆云川急忙唤住。 他从袖口掏出一柄精致的匕首,比寻常市面上能见到的匕首还要小上一分,特别小巧。刀鞘上雕刻有精美的山海图案,刀柄镶嵌着一块折射出海蓝色光芒的宝石,刀刃薄如蝉翼,刀身闪着寒光,一眼就能认出必定为不凡之物。 “我前几日闲逛时恰巧看到,觉得适合你便买了。我知道姑娘不通武功,但是总有法力用不上的,这匕首足够小巧便于携带,遇到危险还能挡上一挡。” 李九离注视着匕首,她细细用目光描摹着刀鞘上的图案,心下微微触动。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她一眼就认出这与她包袱上绣的山海暗纹一模一样,市面上绝不可能有同样的花纹。 她抬头看了一眼陆云川,眸光微动。 陆云川见她眸中一切了然的神色,有些不敢对视,他害怕被拒绝,便扭过头去。 从挑选矿石,到打磨锤炼,再到雕刻镶嵌,匕首上的每一寸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汗水,由他一个人亲手完成的。他将自己关在工坊,连续几天没日没夜地赶工。历经千百次的敲击才完成了这坚韧又锋利的刀身锻造。又一刀一刀雕出刀鞘上的纹饰,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才选出了最心仪的作品。那宝石也暗藏玄机,迎着光是宁静湛蓝,逆光处则变成深邃碧蓝,就好像多变的大海一样。 这匕首不仅仅是一件自卫的武器,更是他一份心意。 “谢谢”李九离勾了勾唇角,“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陆云川闻言惊喜地抬头,还想说什么,但又怕难掩激动,便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几人依依不舍地将李九离送出城门,还未分别,忽见寒楼骑着快马急急赶来,边跑边大喊着: “李小姐,请留步!” 第47章 昏迷不醒 “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慌忙的?”苏子朝疑惑道。 寒楼下马即跪倒在地:“李姑娘,我们将军有请,还请您随我走一趟。少爷、小姐,老爷也唤你们赶快回去!” 李九离一脸惊讶问道:“苏国公突然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苏子朝与苏子暮也十分疑惑不解。 “回姑娘,我们夫人刚才在上香的时候忽然晕倒了。” “什么?!母亲怎么样了,有没有请大夫?”两兄妹同时惊呼道,急得想要飞奔回去。 “已经请太医院姜神医来看过了,只说病症有些古怪,无从下手。将军现在全城发布了通告寻找大夫。” “我虽然愿意随你去看看,可是我并不是大夫,也不太懂医术啊。”李九离有些为难道,她担心耽误了病情。 “将军听闻军中将士皆夸赞李姑娘擅长治伤,是个神医,所以想请姑娘前去看看。事出突然,情况紧急,我们边走边说,姑娘请上马车。” 看这架势,几人心中皆有种不妙的预感。李九离点了点头,“行,你边走边说。” …… 到了苏国公府,就见府门前已经有好多听闻了消息,背着药箱赶来的大夫郎中,还有不少道士术士混迹其中。 有一道士被家丁从府中赶了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这夫人就是碰到了脏东西,中邪了!我这里有驱邪的丹药、符咒、罗盘,不贵的,一样只要你十两银子!” 苏子暮和苏子朝急急忙忙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就看到姜神医和太医院一干太医正站在大堂里不停地商量着什么,自己的父亲坐在一旁,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父亲!” “母亲怎么样了?” 姜神医沉吟片刻道:“老夫从医三十余载从未见过这样的病情,夫人毫无征兆地晕倒,无论如何都唤不醒,不像是得病,但是也不似正常人一般。” “那母亲还有没有救?” 几位太医相视无言,只是叹气。 姜神医缓缓摇了摇头:“唉,苏小姐,要救治要先知道这是什么病症,目前我们毫无头绪,更别提对症下药了。” 有一人在旁边说道:“如果夫人一直这样,不醒,无法进食进水,恐怕撑不了几日的。” 苏国公沉沉叹了一口气道:“子朝、子暮,去看看你们母亲吧。” 苏子朝忽然道:“不,不会,父亲,让九离姑娘看看吧,还有神仙姐姐在这里呢!” 苏子暮闻言突然急急跪倒在地上,拉住李九离的衣角,不肯起来:“阿离,我知道你救助了不少战场的士兵,又帮五爷解了毒,求求你救救我的母亲吧!我知道你做事的规矩,我也可以和你做交易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子暮,你快起来!我知道你心急,可是我不是大夫,真的不会看病啊。”李九离要将苏子暮从地上扶起来,但是她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姑娘,是老夫冒昧了。您请回吧。” 姜神医神色震动,有些不敢置信,他看眼前姑娘不过二八年华,略显稚嫩,“真的是这姑娘替五爷解了毒?” 想当初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全解,才让五皇子又遭受了将近二十年的痛苦。 “苏国公、姜神医,确实是九离姑娘替我清了余毒。”这时候五皇子也走了进来,他向苏国公行了一礼,“晚辈觉得可以让九离姑娘先去看一眼,但是不可强迫她。” “将军就让李姑娘去瞧一眼吧!” 闻言,苏子朝也跪在李九离的面前:“仙女姐姐,求求你了!” “好吧,我先去看看情况,但是我真的也无法保证可以救你们母亲。” …… 一进入苏国公夫人的房间,李九离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很淡很淡,不多加留意就会疏忽。她内心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婉怡躺在床上,面容有些苍白,呼吸又轻又微弱,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是无论怎么唤她,甚至是摇晃她的身体,都毫无反应。 李九离正准备切脉一探,忽然眉头一跳。她看到杨婉怡颈侧雪白无瑕的肌肤上长了一颗小红疹子,分外刺眼。 她急忙撸起杨婉怡衣袖查看,果然看到手臂内侧也长出了同样的小红疹子。 “快,帮我把夫人扶起来!把衣服脱了!” “啊?”侍女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苏子暮急了:“你愣着干嘛,快照做!” “是!”侍女急急忙忙将杨婉怡的外袍衣服都脱了,只余下一件里衣。 李九离前后细细检查了一遍,在前胸后背都看到有长出了小疹子,数量不少,感觉已经发了有段时日了。 她眉头紧皱,神色严肃起来,“子暮,我有些话要问,你去找你母亲最亲近,熟悉的人过来,最好是伺候她衣食起居,知道最详细的人。” “好!” 很快,苏子暮就带来了杨婉怡的贴身侍女春花和秋月到正厅问话。 “你们一直与夫人待在一起吗?” “是的,一直是奴婢伺候夫人的。” “衣食住行、饮食起居皆由你们俩侍奉左右?” 春花答道:“是,我们是大侍女,其余侍女皆不可入内堂。” “那你们谁知道夫人身上是几时长出这些红疹的?” “大约是十天以前,奴婢帮夫人洗澡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夫人背上长出了这红疹。”秋月答道。 李九离一惊:“已经十天了?” 春花又补充道:“一开始疹子不痛不痒,所以夫人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疹子多了,夫人觉得影响美观,也让奴婢私下里寻了药,但是都没有效果……” 她急急上前撸起春花的袖子看了一眼,果然也见到发出了同样的疹子…… “不好……” 众人皆对李九离突然失态有些紧张。 苏子暮犹疑着问道:“阿离,你发现什么了吗?” 李九离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严肃道:“我要知道国公夫人在一个月之内,都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接触过哪些人,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越详细越好,务必不得遗漏任何人。速度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第48章 可能是瘟疫 “什么来不及了?” 旁人虽然皆是一头雾水,都在疑惑这李姑娘到底是找到病症还是没找到病症,怎么突然就如此焦急。 但是苏国公当机立断指派了人下去,“来人!立刻去查探夫人一个月以来去过的所有地方,接触过的所有人。不得遗漏!” 陆云川和李清澜也唤来了自己的心腹前去帮忙。 等人全都退去了,苏国公有些犹豫地问道:“姑娘这是有医治我家内子的办法了?” 苏子朝与苏子暮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满脸期待得望着李九离。 李九离一开口并没有说任何与病症相关的事情,反而是目光直视着苏尚北说道:“苏将军此事事关重大,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超出您的认识范围,但是我所言都是真的,还请您能相信我。”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皆明白了此事估计和《山海绘卷》有关。 苏子朝和苏子暮将下人都支了出去,关紧了房门。 “虽然我目前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怀疑恐怕国公夫人并不是寻常的病了,而是遇到了蜚。需要细查了才知道。” “这是何意?”苏国公一脸不解。 苏子朝略一沉思道:“据《山海经》记载‘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是这个蜚吗?” 李九离点了点头:“从发病开始算起,夫人仅有一个月时间,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天,所以务必要快!” “一个月?” 苏国公神色紧张地问道:“若是超过一个月会怎么样?” 李九离似是不忍,沉默了一瞬才道:“你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发病一个月内,若是找不到源头,除不掉病灶,那夫人会浑身长满红色脓疹和青色黑斑,严重的地方还有溃烂的症状……” “我的母亲会死吗?”苏子朝颤抖着声音问道。 李九离缓慢而又沉重地摇了摇头,然后吐出几个字:“所有人都得死。” 苏尚北僵直愣在原地,原本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现如今看上去突然苍老了不少,眼中的光芒也消失了。 他转过身去,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眼里含着浑浊的泪水。这如钢铁一般屹立不倒的男人,现今就如同一棵枯朽的老树,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将他连根拔起,背影无尽落寞。 他沉沉一声叹息:“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啊,一生征战沙场,无数家庭因我破碎,现在只不过是报应而已。” “不,不会的,爹守卫疆土,令无数家庭免遭战争之苦,怎么会是报应的?一定是福报才对!”苏子朝大声道,但是他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李清澜半眯眼睛,他发觉李九离神色不对,有所触动,上前一步确认道:“苏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会死吗?” 李九离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瘟疫,是整个长安城。” 苏尚北一下子跌坐到椅子里,一口气憋得脸色通红,颤抖着双手:“瘟疫?怎么会是瘟疫?” 陆云文急忙上前扶住老将军:“将军,要相信九离姑娘。”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陆云川一直眉头紧锁,凝视着李九离,他第一次从李九离的身上看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伤。他想要伸出手,触碰她的肩膀,给予她一丝安慰,然而却只能攥紧拳头,静静站在她身边。 李清澜站了出来:“九离姑娘请别这么说,眼下,瘟疫还未流行开来,也不算晚,只要我们尽快找到源头,那就能控制住瘟疫蔓延!” 她强打起精神来说道:“照目前情形看来,蜚患源起并不在长安,你们几位都是朝廷重臣,是否曾听说过最近一年哪个地方有上报瘟疫等灾患?” 李清澜皱眉略一沉思,摇了摇头,又用询问的眼神去看陆云川。 陆云川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未曾有听说地方上报瘟疫灾情。” “这不可能……”李九离觉得蹊跷,“夫人身上的病气并不强烈,绝对不可能是第一个发病之人,而且这长安城内我待了这些日子也并没有感受到蜚的气息。” 李清澜道:“也许我们有所遗漏,我会让云白和凝夜再去查阅一下近几年上报的瘟疫情况。” 李九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顺便询问一下城内医馆,是否有遇到过身上发红疹的病人。” “这事情就交给我吧。”陆云川忽然道:“既然是瘟疫,那需要将目前夫人接触过的人都集中到一起,隔离起来吗?” “不用,大家都正常生活就好了。”李九离缓缓道,“蜚患不同于普通瘟疫,并不是隔离就能杜绝传播的。” “这样更好,以免人心惶惶,造成更大的恐慌。”李清澜做了决定,“请在场各位也不要向外透露任何一个字,长安是我朝的中心,若传扬出去,必将影响我国国威,给虎视眈眈的周边小国可乘之机。” “是,臣遵旨。” …… 经过一日一夜的问话排除,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 一医馆派人来报,前段时间有个叫牛大郎的流民,因伤口溃烂到医馆看了一回,但是其无钱医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据当时给他看伤的大夫回忆,此人身上也长了不少红疹,但是无痛无痒因此当时并未留意。 “流民怎么会与国公夫人有所往来呢?” 陆云川几人皆觉得此事应该与此人无关,但是苏子暮忽然道:“不,每月初一,我娘都要去普济寺施粥,会来很多的流民!” 原来,杨婉仪笃信佛法,为了给丈夫和众将士祈福,她每月初一都会亲自前往普济寺施粥行善,亲手给穷人和灾民分发经过精心熬制的粥菜,从不假手于人。 “那人现在何处?” “回大人,小人只知道那人当时暂住在城东平民窟中,但那是半月之前了,现如今小人也不知道。” 李九离没有心情继续等在国公府中,她跨着包袱站起身来:“我要去城东平民窟一趟!” 第49章 烧鸡和馒头 “那人现在何处?” “回大人,小人只知道那人当时暂住在城东平民窟中,但那是半月之前了,现如今小人也不知道。” 李九离没有心情继续等在国公府中,她当机立断跨着包袱站起身来:“我要去城东平民窟一趟!” …… 由于时间紧急,几人分头行动。 苏子暮与苏子朝合力盘查母亲近段时间来见过的人和做过的事情。 李清澜回宫查询近年来较大的各类灾害瘟疫情况。 苏国公觉得对妻子有所亏欠,于是陪伴在妻子身边,军营中的事情交由陆云文暂时打理。 陆云川和李九离则来到了城东的贫民窟寻找牛大郎。 贫民窟围绕着一座废弃破庙而建,庙宇的墙壁早已斑驳,佛像的面容都已模糊不清。庙前庙后搭着几间摇摇欲坠的破屋,门窗都不见了踪影,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便会轰然倒塌。但是这破屋已经是很好了,周围还零零散散地搭建了几个简易帐篷,勉强有块破布遮头,挡不住一点风雨。 在这遍地碎石破瓦之中,处处充满了挣扎求生的痕迹。 随处躺了不少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的难民灾民。他们的眼里没有光芒,只有对生存本能的渴望和对未来的迷茫,或依靠着破损的墙壁,或依靠的枯朽的树木,无声喘息着。 只有几个小孩子,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世界抛弃,还在庙宇中围着佛像玩耍,天真的笑脸深深刺痛来访者的心。 来不及感慨这里的贫困与落后,两人一刻也不想耽搁。李九离指了指庙中的一片人说道:“我问问这边的人,你去后面问问。” “嗯,你自己注意安全。”陆云川点头道。 接着便挨个找人询问起来:“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瘦高的男子,叫牛大郎?” “没见过。” “请问你认不认识牛大郎啊?” “不认识。” “请问,牛大郎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 …… 所问之人不是懒得搭理,就是不知情况,问了半天,毫无收获。 只有一猥琐的男子一直色眯眯地盯着李九离看,见她站在原地一脸失落的时候,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姑娘,你是不是在找牛大郎啊?我知道,你跟我来吧。” “对,你认识他?” “认识啊,他陷入昏迷,一睡不醒好几日了。” 李九离一听便惊喜道:“没错,就是他,他在哪里?” “在这后面呢,你跟我来吧!” 李九离不疑有他,便随着那男子跟了上去,走出了大约百十米,越来越荒芜偏僻才感觉有些不对。 “这是哪里?怎么没有人?” “没人就对了,姑娘,没人告诉过你,像你这样漂亮又无知的富家小姐,不适合一个人来贫民窟吗?嘿嘿嘿。”他狞笑着就要扑上去抱李九离。 李九离一个闪身躲过了:“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干快乐的事情啦!”说着他又要扑上来。 李九离还想着是掐诀还是去掏陆云川送的匕首,就见眼前这男子忽然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陆云川冲上来抱住李九离,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他的手在抖,气喘得厉害,心砰砰狂跳。 “没事,幸好你来得及时……”李九离已经蒙了,愣在原地不会动弹。 陆云川没想到在皇城脚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仿佛没有律法,没有准则,弱肉强食就是这里的规矩,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个问题,他们根本不在乎做的事情是不是违法乱纪。 他不想继续挨个询问浪费时间了,特别是放任李九离一个人到处问人太过危险。 于是他略一思索,让成岭和成峰先去买上一些白面馒头和几只烧鸡。 然后回到庙中,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成岭站在高处,举着一筐白面馒头,大声喊道:“有谁知道前几日住在这里的一个叫牛大郎的男子现在去哪里了?能提供线索的人,一人赏一个白面馒头,能带我们找到他的人,奖励一只烧鸡!” 这下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不停地提供着各种各样,或真或假的线索。 “来来来,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李九离在下面观察了一圈,独独见到有个老者,靠墙歪在一侧,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脸嘲讽。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柔声问道:“老人家,你认识牛大郎吗?” “哼。”老头翻了个身,并不搭理。 陆云川一眼看出了老头的意图,他走上前来,把李九离拉起来站到一旁。 然后朝成峰挥了挥手,成峰立马意会掏出个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烧鸡来,在老头面前晃了一晃。 之后故意说道:“唉,算了,有些人不想吃烧鸡,我们也不能强喂给他。” 老头果然来了精神,滋溜从地上爬起来,“此话当真?真的给吃?” “给。” 闻言老头就要去抢烧鸡,成峰灵活躲开,说道:“想吃你得提供消息,带我们找到人呀。” “死了啊,早就找不到了。”老头又蹲了下去,愤愤道“来找一个死人,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还说什么找到人就给烧鸡呢,去哪儿找?阎王殿吗?” “死了?”李九离追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老头瞪着眼睛看着烧鸡不说话,陆云川让成峰递了烧鸡过去。 拿到烧鸡,老头终于开口了“五天之前就死了,浑身长满红疹,溃烂而亡。” “那尸体现安葬在何处?他还有没有亲人?” “我们这里是贫民窟,谁有空去安葬别人啊?他无亲无故的,大概扔在乱葬岗了呗。” “老人家,那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 “这谁知道呢,他似乎是犯了事逃出来的,怕被人举报了捉回去,怎么可能会说呢?” 李九离急得问道:“那还有没有人认识他啊?” “倒是之前还有个人和牛大郎走得挺近,好像他俩是邻村的,叫啥来着……”老头儿吃得满嘴流油,说了一半不说了。 第50章 独门手艺 “老人家,麻烦您再想想,这对我非常重要。”李九离好言轻哄着老者。 但是那老头又是抠脚又是挠头,一会儿想到了,一会儿没想到,愣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成峰都想动手了。 还是陆云川看明白了,这老头嫌一只烧鸡不够,他从怀里掏出个白面馒头来放在老头眼前:“你带我们找到了那人,别说是一只烧鸡,一个馒头了,就是十只烧鸡,十个馒头,小爷我也请了。” 老头笑嘻嘻地伸手就要来拿,陆云川眼疾手快地拿走馒头,恶狠狠道:“但是如果你是在玩弄我们,那得罪官府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我说,我说!”老头一把抢过馒头,“那人叫庞兵,有一手祖传的打铁本事,现在好像寻了个铁匠铺的差事,具体在哪里我真不知道了。” 陆云川一听铁匠铺想起来了,他之前替李九离打造匕首的铁匠铺里就有个新来的叫庞兵,一手打铁本事令人称绝,说是家里收成不好,才来长安城里碰碰运气,刚到不久,之前在贫民窟住了一段时间。 当机立断到:“我知道庞兵在哪里,事不宜迟,我们走!” …… 几人来到了铁匠铺,伙计迎了上来:“哟,今儿什么风又把寺正大人吹来了?还是来做匕首吗?” 这一问陆云川脸瞬间红了,偷偷去看李九离的反应,幸好她并未察觉什么,还是神色自如,正好奇地打量着店内的情况。 他松了一口气问道:“掌柜的今日在吗?” “不巧了,掌柜的出去送货了。” “啊,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陆云川顺手抄起一把柜台上的长刀,看了看,“这刀不错呀,多少钱啊?” 伙计道:“这刀一般,只要二两银子。要我说,还得是这刀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 说着他从柜台里取出一柄装饰精美的唐刀来,刀鞘是浓郁沉重的宝蓝色,上有金色掐丝雕花,嵌有青黛石装饰。 陆云川上手一掂,刀身不轻不重,日常带着行走也不成为问题。他捏了捏刀柄,刀柄长短正好,即便是双手持握也有足够的空间。拔出一看,刀刃锋利坚硬又极具韧性,采用了极为先进的包钢工艺,杀伤力和耐用性齐具。可以说是,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舞刀练剑,都是把好刀。 “这把刀确实是极品,多少钱?” 伙计竖了两根手指:“二百两。” 成峰咋舌道:“二百两这么贵啊?” “这真的是精品了,有独门工艺在里面,不能更便宜了。” “哦,独门工艺吗?”陆云川拿着刀又看了看。 “是啊,掌柜从贫民窟招来的,特别厉害,叫庞兵,有一门祖传的打铁手艺,这就是他来我们这里打出来的第一把刀,普通人舍不得拿出来的。” “行,二百两,我买了,就是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这庞兵?我还想定制几件刀具送给我的兄弟们。” “当然可以,他应该在铺子里打铁呢,我带你们去。”伙计做成了大生意,高兴地引着陆云川几人去打铁的地方找人。 陆云川进门就像老熟人一样和正在忙碌的工匠们一一打了招呼。 伙计叫唤道:“庞兵,生意找上门嘞!” “来喽。” 从后面走出来个皮肤黝黑,光着膀子的壮实男子,一见到陆云川几人穿着官服,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有些躲闪。 陆云川上前一步刚想说明来意。 就见庞兵闻言瑟缩着后退一步,身体僵直,有些害怕的样子。 陆云川只得说道:“你别紧张,我只是看中了你的独门手艺,想找你定几把特制的刀具。” 一般人听到这消息都会激动,唯独庞兵表现得好像并不太在乎这生意。一直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官爷要订什么刀,多少把?” 李九离感觉有些奇怪,总感觉这人在遮掩着什么,身上的气息也特别浑浊,但是当下又顾不上那么多了。 订下了几把刀,陆云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庞兵,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大家明显感觉到庞兵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略带惊慌地问道:“谁?” “牛大郎,你认识吗?” “不认识!”庞兵突然压低声音转过身去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下几人都疑惑了。 “大人没有其它事情的话,我就先去打铁了。”庞兵鞠躬就想要开溜, 成峰见势不对,提刀凑到他跟前,“不对啊,我们在城东贫民窟遇到的老头可是说你与牛大郎认识呢,而且走得还挺近的。你还不说实话?” 庞兵闻言跪倒在地上,咣咣咣磕着响头:“小人错了,小人错了,求大人饶了小的吧!” 几人心下一咯噔,这俩人之间还有别的故事? “哦?你犯什么错了?”陆云川换上了一副审讯的架势,严肃道。 成岭成峰立在左右,吓得庞兵有些语无伦次。 “小人确实认识牛大郎,但是前几日牛大郎死了……小人就是害怕官府将他的死归咎到我的身上,所以才惊恐万分的。” “他怎么死的?” “那牛大郎在死之前浑身发了红疹,高烧不退,昏睡数日,最后皮肤溃烂,就,就那么死了……” “照你这么说,他是生病而死,那你慌什么?” “小人……小人见他一直清醒不过来,已经快要不行了,有无亲无故的,就起了贪念,拿了他仅剩的三钱银子……” “那牛大郎现在何处? “我害怕事情暴露,就将他丢在了乱葬岗里。” “牛大郎是哪里人?” “嗯?”庞兵忽然愣怔了一下。 成岭当即喝道:“大人问话你就答!不可有所隐瞒!” “回、回、回大人,牛大郎是房州房陵县桃乡村人。” 说完他又抬头大喊道:“望大人明鉴啊!小人只是拿了他三钱银子,并没有害他性命啊!” 陆云川挥了挥手,“行了,你起来吧,我们不是来查这件事情的。” 庞兵将信将疑,犹豫着要不要从地上起来。 几人也不多与他废话,留下一两银子就急匆匆赶回了国公府。 第51章 难堪大任 刚到国公府门口,苏子暮和苏子朝就急急忙忙迎了上来:“阿离,按照你的吩咐我们排查了母亲近段时间接触过的人,除了春花秋月之外,还有另外三人长出了不同程度红疹。” “看来已经开始有一点蔓延的趋势了。必须要尽快找到病气源头才行。”李九离眸色深沉,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容,而后转向陆云川道:“替我备香烛祭品一份,我要去一趟乱葬岗。” 苏子朝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乌青泛黑,有些犹豫道:“现在去乱葬岗?” “嗯,只有见到了牛二郎的尸首,我才能确认他是不是病气的源头。” 这房陵离长安城有九百多里,虽然不算太远,但是交通不便,坐马车日夜兼程最快也得八九日才能达到。来回一趟就要近二十天,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绝对不能找错了人,找错了地方。 …… 农历七月正是传说中鬼魅横行的“鬼月”,乱葬岗的上空仿佛弥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迷雾,月色晦暗不明,堪堪照亮眼前的路。依稀可见地上零星插着些未燃尽的香烛,让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一阵阴风从黑暗中袭来,带着阴森寒意,让人忍不住哆嗦,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们。他们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生怕打扰了沉睡安眠的鬼神。 几人小心翼翼地踏进这片土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味弥漫在空中。不远处零散树立着几座无名荒冢,墓碑上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有些甚至连墓碑都不见踪影,只空余孤独的土堆。 苏子朝踌躇着不敢向前,压低声音问道:“这里不会有鬼吧?” 苏子暮白了他一眼:“这个世界就没有鬼!” 李九离回头安抚道:“确实有鬼,但是你放心,人死后是不会变成鬼的。而且鬼都在鬼道,这里最多只有游魂罢了。” 不知为何,陆云川看到李九离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很想笑,特别是配合上苏子朝此时已经因此害怕扭曲的脸。 “走不走?你不走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苏子暮抬脚就向前走去。 “走走走,你等等我!”苏子朝又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连忙跟紧步伐。 才走出没两步,远处突然传来一串狗吠,惊得苏子朝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就抱住了陆云川的脖子,不肯下来。 苏子暮将人薅了下来念道:“拜托你有点出息!” 再往前走,空气中腐臭味愈发浓重,只见遍地白骨森森,甚至还有残肢断臂无人收殓,这些人下葬时或被草草掩埋,或只是被无情丢弃在这里,连个像样的坟包都没有,现在成了蛇虫鼠蚁栖息地与粮仓。 苏子朝抖得厉害,一只手紧紧抓着陆云川,一只手举着一块佛牌,嘴中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大鬼小鬼通通都走开!” “这里这么多尸体,怎么知道哪一具才是牛二郎啊?现在天气还很热,恐怕早就面目全非了吧?” 苏子暮一心找人,要不是陆云川及时拦住了她,已经要亲自上手去翻那些尸体了。 “不找人,找到病气就可以了。这里少有活人经过,病气应该还没有找到宿主。” 几人转头看去,只见李九离独自一人默默站在一片骸骨面前,双手交叠抱于胸前,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低声吟唱起一首他们都未曾听过的歌。 随着曲声,整个空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笼罩。时间似乎暂停了,原本潺潺流动的小河静止不动,空气仿佛凝滞了,原本随风摇曳的树叶悬停于半空。 直至一曲闭,四周瞬间寂静无声,风声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心跳声也被夜色隔绝。她的身上悄然散发出一圈柔和又耀眼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整片笼罩着死亡与沉寂的乱葬岗。 金光所及之处,那些堆积如山的无名骸骨仿佛又有了新的生命,它们闪烁着幽幽的不同光芒。此刻,她正与这片大地对话。 突然一股黑色从那堆骸骨中间蹿了出来,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直冲李九离而去。李九离站在金光的中心仍旧紧闭着双眼,仿佛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当中。 其余几人皆是心急如焚,但是既无法动弹,又无法言语,只能眼看着那黑气淹没李九离。 然而,当那黑气刚要吞噬她之时,李九离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在月光下闪烁着摄人心魂的光芒。 她嘴角微微上扬,“找到你了!”声音极轻,却让那黑气顿时慌乱起来,想要迅速后撤逃离。 然而,又怎会让它如此轻易逃脱? 只见她身形移动,腾空跃起,迅速从背后抽出一支笔来,笔杆乌黑刻满细密的古老纹路,笔尖顺泽莹润带着点点金光。她凌空挥笔,以地为纸,就地画符。 地上凭空浮现巨大而又神秘的符文,那图案不断变幻,缠绕在一起,凝结成一张巨网,就要网住那后撤的黑气。 黑气见势不对,就要朝天而上,但是天空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幕布,它左突右闪找不到任何出口,根本无处可逃。 巨网兜头罩住那黑气将它带回到李九离的面前。 李九离轻轻一挥手,巨网便不断收缩,它在巨网中挣扎咆哮,但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这强大的束缚,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夜空中。 其余几人的禁制随着青烟也散了。 李九离活动了几下手腕,似乎刚才画符的时候过于用力有些受伤了。她轻轻道:“搭祭台点香吧,送一送这里的亡魂。” 陆云川和苏子暮两人闻言便带着成岭成峰几人急忙将祭台搭了起来,摆上带过来的祭品,又点上香烛。 等别人做好了这一切,苏子朝才呆呆地回过神来,“啊?病气就这么没了?” 李九离突然给苏子朝递上一株香,然后说道:“你也点株香吧,这里有个美女鬼似乎看上你了,送人家一程。” “恩,恩?”苏子朝感觉背后凉嗖嗖,几乎是抢过李九离手中的香,一边拜还一边碎碎念“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这人除了长得俊一点优点也没有,胆子又小,没有男子气概,实在难堪大任的……” 第52章 打尖住店 陆云川与苏子暮正觉惊讶,刚才不是说这里没有鬼吗,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美女鬼? 突然发现李九离嘴角竟然带着狡黠的笑,一脸得意地看好戏。 苏子暮有些不敢置信地怀疑道:“阿离这是在逗我哥吗?” 陆云川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于是默默点了点头。 俩人相视一眼,默契得齐齐转过身装作没看到。 …… 再回国公府已是深夜,李九离揣上行李就准备出发。 “阿离,你刚刚除了病气,不休息一晚上再走吗?”苏子暮很是担忧,“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这房陵离长安城有九百多里,虽然不算太远,但是交通不便,坐马车日夜兼程最快也得八九日才能达到,路上定然是休息不好的。 陆云川提议道:“明天一早再启程坐马车前往吧,我和五爷商量好了,以大理寺查案的名义,提前派人在沿途的驿站都安排了车马,路上不会耽搁太久的。” 李九离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认真道:“我可以等,但是你的母亲没有时间了。我算过了,今晚启程,明天到驿站后改骑马,这样能在五天内到达房陵。到时候还要寻这桃乡村的具体位置,万一在深山中,又免不了要耽搁几日。” “这路途也不近,骑马一路颠簸非常辛苦的!”苏子朝因前几个月去扬州就是快马加鞭,结果屁股开花嗷嗷叫了足有一个月才好全,他对骑马已经心生畏惧了。 “你们不用随我前往了,还是陪伴国公夫人吧。” “这么怎么行!”苏子暮不肯。 李九离抿了抿唇,用力攥紧拳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又刺痛,停顿许久,才开口道:“万一……我没能在二十天内找到蜚,你们留在这里还能送你们母亲最后一程。” 苏子暮与苏子朝都不说话了,他们其实应该说一些话的,不论是宽慰阿离,让她不要有太大压力,这事不是她的错,还是表示自己要跟随去,因为那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母亲,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是他们都说不出来,所以只能沉默了。 “我也去,将军对我情深义重照顾有加,我应该尽一份力。”陆云文坚定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军中有人恰好来自房陵,对那里熟悉些,可以带路。” 他带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看上去大约不到二十的青涩小兵,叫魏荣。李九离之前帮他治了腿上的伤,他十分感激。这次一听说要帮李九离带路,就义无反顾地赶来了。 “李姑娘,房陵以‘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而得名,地势险固、闭塞隔绝,并不好走,请让小人带路吧!” 李九离原本只准备自己一个人轻装简行前往,但是想到这次情况特殊,稍加思索觉得还是应该有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带路,便同意了。 …… 浓重夜色中,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由魏荣架着驶出了国公府,彻夜不停地朝桃乡村方向疾驰。 经过一整夜的赶路,天边泛起鱼肚白,前方的村庄泛起了阵阵炊烟。几人已经饥肠辘辘,决定先找个驿站稍作歇息,吃点东西,然后备好干粮,改骑马先行一步。马车由随后到的成岭和岚山两人继续赶往房陵做接应。 几人快马加鞭,彻夜不停,一路上风餐露宿,不敢多做耽搁,每日只有在途中驿站换马歇息的时候短暂停留一两个时辰,或实在挺不住了才停下来眯眼休息一会儿。就连陆云文这样常年不是南征北战,就是沙场训练的铁血汉子都感觉有些疲惫,但是李九离愣是一言未发,咬牙坚持着。 一路上,他们穿过崎岖的山路,趟过湍急的流水,顶风冒雨,经过连续几天的艰苦跋涉,终于在第五日的深夜时分抵达了房陵县。 大家跳下马,皆是两脚虚浮,两股战战,双腿都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已经难以平稳地行走。 陆云川提议道“前面有间客栈,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山路晚上不太好走,我们又不熟悉,安全第一,明日一早我们再进山。” 李九离点了点头道:“嗯,这几日辛苦大家,今晚吃顿热饭,好好洗漱一番,睡个好觉。” 到达客栈,只有个摇头晃脑快要睡着的小二还坐在柜台,其它都已经熄灯了。小二掀开眼皮看了来人一眼,只见几人衣衫泥泞、面色灰暗、蓬头垢面、疲惫无力、狼狈不堪。他懒得搭理,冷冰冰道:“打尖还是住店?” 陆云文对店小二道:“住店,请给我们四间上房,准备好热水,再来一桌好菜。” 小二又眯着眼打量了陆云文一番,略带嫌弃道:“有钱没有?一开口就四间上房,要不是看你们这样的还以为有钱人家大少爷出游了呢!”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别废话,上房没有,通铺倒还有几个位置,一人二十文,先交钱,后住店。热水也没有,后院有口井,自己打水去吧。这时辰厨子也已经下班了,还有几个剩下的馒头,一文钱一个。” “你是看不起人还是担心我们没钱吃白食住白店?”陆云文不解。 “我怎么看不起人了?就是你要的都没有,听懂了吗?”小二乜了一眼,“爱住住,没钱就走,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听小二这么蛮横不讲理,陆云文有些窝火,刚想理论几句,陆云川急忙上来拉住了他。 陆云川摸出一锭银子放到了柜台上:“不好意思啊,他从没住过客栈,还请小兄弟多担待了。请问,现在都有了吗?” 小二一见银子两眼放光,将信将疑地拿起来咬了一口:“真是银子啊!有,有,稍等啊,我去叫掌柜的!”连滚带爬跑去了后院叫人。 不一会儿颠颠跑出来个穿着对襟大褂的中年男子,热情殷切地迎了上来:“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不知有贵客到来,有失远迎。热水我已经叫人去烧了,就是我们今儿生意好,你们来的又晚,只剩下两间上房和一单间儿,您看能不能将就一下?” 第53章 牛车老汉畏天意 一听说客房不够了,魏荣连忙站出来说道:“我可以去睡通铺,本来我就是一粗人,不打紧。” 陆云文拉住他:“这怎么行,明天还需要你带路,你得休息好!我去。” “还是我去吧,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有个屋顶遮头都算是好的了。”李九离这趟出来已经感觉麻烦了一群人,又怎么可能让别人把房间让给她。 “行了,你们几个也别争了,魏荣你睡单间。二哥,咱俩挤一挤,还有一间上房留给九离。”陆云川一锤定音,把争着要去通铺的几人拦住。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也不再争抢,确实这样大家都能得到最好的休息。 陆云川对掌柜道:“饭菜备上,要有酒有肉,等一下送到客房。还要准备点干草喂马,马圈那四匹马都给我喂饱喽。” “客官您放心,我都给你们安排妥了。这边先带您去房间?” “掌柜的,别忘了准备点干草喂马。” 掌柜对着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急忙一脸殷勤道:“行的行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夜幕低垂,几人历经五天的艰辛赶路终于得以享用一顿还算丰盛的热茶饭,虽然疲惫,但是满足。吃饱喝足之后,一躺到还算舒适的床上,身体的疲惫很快将他们带入了梦乡。 唯有李九离一人睡不着。她握着笔坐在窗前,凝视着夜空,眼前铺开一张宣纸,崭新如初。她的手指在笔杆上轻轻摩挲着,仔细回忆着从见到国公夫人起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因为过于焦躁而忽略了什么细节,但是眼下却毫无头绪。直至窗外忽然飘起了大雨,溅落到纸上,漾开一朵花,才让她突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关窗。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所有人都早早起床,收拾行囊,装上了干粮和水。因为接下来要翻山,骑马并不方便,所以改租了一辆牛车,又雇了个认识路的老汉拉车。 “掌柜的,我们的马寄存在你这里,几日后会有人来,麻烦你照顾好。” “好的,几位客官慢走啊。”掌柜殷勤地将几人送出了客栈。 …… 在群山环抱的山谷中,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山间小道上,牛铃随着牛儿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清脆悠扬的铃音在山间回荡,宁静而又悠远。 这里远离朝堂、远离战场、远离尘嚣、远离喧闹,山上栽满了郁郁葱葱的灌木乔木,因下过雨,所以那苍翠更为碧绿。其中尤以桃树为盛,虽然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但是它们依旧生机勃勃,绿荫浓密,可以想象桃花开时的那片盛景该多么令人心醉。 若不是几人心中都记挂着正事,恐怕会沉醉在这迷人的风景中。 直至正午,拉车的老汉停下来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歇息,让大家补充点水分。 李九离看他就只有个玉米窝头,就拿着水和干粮坐到了他的身旁:“老爷子,吃点白面馒头喝点水吧,我也吃不完。” “诶,谢谢娃儿。”老汉抹了一把汗,接过水喝了两口,但是把白面馒头装到了兜里,继续去啃他的窝头。 “老爷子,这里风景倒是宜人,桃花开的时候一定很美吧?” “那是当然。”老汉一脸骄傲道:“我们这里以桃闻名,附近几个村子都是以桃命名的,桃园村、桃花村,桃乡村……你要有机会啊,春天的时候来我们这里去桃园村瞧瞧,那才叫一个漂亮呢!” “如果有机会,那我一定会去看看的。到时候还来找你赶车呀!”李九离笑着应道。 “好啊,我们这里的客人不多的,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来这里就更少了。” “谢谢老爷子,对了,还有多久能到啊?” 老汉吃完了窝头,站起身来:“那还得要一段时间嘞,快的话估计日落前能到吧。别看这里地方不大,但是这村与村之间都隔着山,去桃乡村就要翻过这个山头,看到村口有一株巨大桃树的时候,那就是到了。” 大家休息够了,又重新坐上牛车,行了大约一个时辰,翻过了一座小山坡,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湍急的小溪。 “不对啊,我上次来这里还没有水经过啊。” 幸好小溪不宽,牛车还能趟过去。但是没走几步,原本还算平坦的小路上竟然有一棵粗壮的断木横卧在路中央,后面还歪七扭八地压着一些小木头和大块碎石,像是从山上被大水冲下来的。 赶车的老汉急急叫停了牛车:“哎呀,定是昨天晚上那阵大雨将这路冲毁了!这是老天爷在拦路啊。” “老爷子,这还能过去吗?”李九离问道。 老汉连连摇头:“不行了,这里空间不够,牛车过不去的。如果想要继续前行就必须想办法清除这些拦路的石块和木头。但是这逆天而行,我劝你们不要乱动啊。” 闻言三位男子合抱那断木尝试着将它挪开,断木虽大但是有些腐坏,不算太沉重,合三人之力刚好能够推动。但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那些碎石碎木与断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一挪动断木就有整体坍塌的风险,几人试了几次都十分危险,只能无奈放弃。 “哎呀,姑娘,我和你们说了,不能乱动这断木的,这条路已经不能走了。不是我不带你们去,是这里实在是过不去了,你们一定要去桃乡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老汉说着就要赶牛车回去了。 “老爷子,您别急着走啊,或许我们可以找另一条路进山呢?”陆云川问道。 老汉摇摇头:“没有其他路了,这边就这条道。你们要回去,我还能载你们,要继续往里,那我可就不走了。” 几人轮番劝说都留不住老汉,他要把银子丢出来还给他们,看起来真的对“天意”十分恐惧。 “老爷子,您走吧,这钱你也拿着。” 老汉叹了口气道:“真的,姑娘,听我一句劝,天意不可违,早点回去吧!” 说完就一个人赶着牛车往回走了,留下李九离几人在原地。 第54章 婴孩哭声 定然是不能回去的,只能原地四处查探了一番再想办法。 李九离摸了摸木头,稍稍使了点劲试了试后说:“这木头虽然断了,但是还算结实,牛车虽然过不去,但是我们几个人小心点应该还是能翻过去的。” “你想翻过去?” 李九离点了点头:“试试吧,现下这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了。” “好,我们听你的。” 陆云文率先翻身上了木顶,发现支撑他一个人的重量没有问题,便说道“可以没问题,我先下去,老三你再帮九离扶一下,我在这边接应她。” 几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翻过了断木。 没了车,地面又湿滑,长满了青苔,行进的速度缓了下来,又走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暗,山上的温度也变低了。原本在日落前能够到达村庄,现如今连个影子都还没见到。 魏荣加快脚步向前探了路,然后回来道:“大人,不能再继续向前走了,前面路看不太清,又不熟悉,这里虽然不能算荒山野岭,但是也偶有野猪豺狼等野兽出没,摸黑前行太危险了。” 李九离虽然并不害怕野兽,但是也担心不熟悉路贸然前行万一走错了害大家都落入危险,她点了点头:“我们就地找个地方扎营吧。天亮了再走。” 几人寻了一处水源附近,依靠着一棵大树辟出一块空地来,虽说前一晚下了雨,土壤都很湿润,但是这里的树洞里还是有不少还算干燥的枯枝败叶能够生火。 陆云文和魏荣见水还算清澈,里面有不少肥美的溪鱼,便用上了行军时的本事下水捉上来三两条活鱼:“今晚加餐,烤鱼吃。” 一人将鱼清洗干净,一人放在火上烤制,很快诱人的香味便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垂涎欲滴。 大家吃饱了,又走了半天的路都有些昏昏欲睡。 陆云川在一块还算干净大大石头上铺了件干燥的衣服:“九离,你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我们几个轮流守夜。” 李九离也不推托,抓紧时间休息才是保存体力的最好办法“好,但是我也要参与守夜,过两个时辰叫我起来,换我。” “嗯,好。” 很快,李九离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两人窃窃私语,听不太真切,但是突然一婴儿啼哭声将她惊醒。 她借着月色见陆云川靠树坐着,怀抱长刀,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呼吸沉沉,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另外两人不见了踪影,只有远处传来窸窸窣窣踏草而过的声音。 她觉得不大对劲,便站起身来,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很轻,但是又有婴儿哭声清晰地传来。 “遭了,这俩人中计!” 她有些不太忍心将陆云川叫起来,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没有好好休息的机会,于是只得又丢出了孟极“老伙计,帮我守一下他。”而后不多解释,急匆匆朝着婴儿哭声的方向跑去。 那头,魏荣领着陆云文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一边走一边说:“好像就是这边传出的婴儿哭声。” “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怎么会有婴儿?太奇怪了。”陆云文警惕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属下也觉得诡异,但是又害怕是真的孩子被人遗弃在这里。”魏荣急忙解释道。 “嗯,看看也好,万一是真的可就是一条生命啊。”陆云文点了点头。 俩人走到一草堆前,后面就是流水了,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断断续续,听上去颇为可怜。 “是这儿!”魏荣正要用手拨开草丛。 “住手!”李九离从后面狂奔着赶上来,大声叫道“那是蛊雕(注)的陷阱!” 魏荣停住了手:“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头上长角,全身披覆着黑色羽毛的大雕突然就水中展翅而起,张嘴就要去咬魏荣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 陆云文迅速反应过来,凭借着过人的直觉和敏捷的行动力,将魏荣往后一拉,堪堪躲过袭击。而后又挥刀一挡,就听到“叮咣”一声鸟喙撞击到刀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刀应声断裂。 陆云文心中一惊,他只感觉自己整条胳膊发麻,抬都抬不起来了。这鸟兽的力量不可小觑,若刚稍一走神,恐怕两人都已经命丧黄泉。 然而这鸟兽极为凶残,见偷袭不成,似乎恼怒了。只见它身形矫健地腾空而起,飞到半空中,不断发出独特尖锐犹如婴儿啼哭般的声音。它调整了姿态,张开的双翅足有一丈多长,片片羽毛立了起来,仿佛利刃一般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将头上尖锐而又锋利的犄角,对准两人。然后猛一振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俯冲下来,两人躲闪不及只得抬臂去挡,但是陆云文已经没有力气只剩下了半截武器。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金笔如一道闪电一般从远处飞来击中妄图袭击陆云文两人的蛊雕。就见它庞大的身躯猛得一颤,而后发出凄厉的惨叫,它的身形瞬间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飞出不过十来米就坠落到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李九离疾步上前查看情况,陆云文和魏荣也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一探究竟。 就见那鸟兽伏在地上,不断喘息颤抖着,有一边翅膀受了伤,有血正不断从伤口处冒出来。它拼命想将受伤的翅膀藏到身下,已经全然没有刚才的气势与狠厉。 “说,你已经这样害了多少人了?”李九离声色俱厉道。 它呜咽一声垂下脑袋,似是认输,又像认错。 李九离也不多问,扬起一张画纸,用笔轻轻一点,一道白光闪过,地上的蛊雕已经不见踪影,画纸上出现了一只栩栩如生右翅受伤的鸟兽,上书“蛊雕”二字。 她看着画道:“你就姑且在里面反思自己的过错吧,顺便养伤。”说完便将画卷收了起来,放入包袱中。 而后回头道:“这山林确实不太安全,天也快亮了,我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出发了。” 陆云文闻言点了点头。 他扶着受到惊吓的魏荣往回走,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这么大的动静下,陆云川居然毫无反应,一点动作也没有? 第55章 夺人身份 走到近处,陆云文就见陆云川居然仍旧一动不动地靠在原本的位置,心里一惊:这么大动静,这陆云川居然还能沉沉酣睡? 他让魏荣坐下休息一会儿,然后急忙上前查探三弟情况,正想要将人叫起来,就见有一头若隐若现的雪豹正眯着眼睛侧靠着陆老三打盹儿。顿觉惊吓,刚想要拔剑,就见陆云川竟然面带微笑,还顺手撸了撸手底下的白毛。 李九离见状上前解释道:“孟极是我的好朋友,我看陆云川最近有些疲惫,便没有吵醒他,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孟极见李九离回来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得意洋洋道:“我可是还让他做了个美梦呢,回去你又欠我一顿肉。” “知道了,回去都补给你。”李九离拍了拍孟极的脑袋,而后那雪豹便消失不见了。 陆云文见一豹子开口说话变得有些呆愣,但因是李九离的缘故,便也就安下心来。 不多时,陆云川也醒了过来,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极佳。 陆云文好奇问道:“老三,你刚才做什么美梦了?怎么感觉睡一觉整个人焕然一新了。” “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梦,没有啊!”陆云川面上一红,却是不肯接话,急急忙忙跑去帮忙整理行李,收拾东西了。 留陆云文一人疑惑道:“可是刚才孟极说让你做了美梦的啊?难道神兽还有假话?” 清晨鸟鸣唤醒了整个山林,山间还有薄雾,稍微吃了点食物之后,几人沿着昨日未走完的路继续向前,不多时登上了山顶,就见山间出现了一村庄。 一株巨大的桃树正立于村前,村庄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起来,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仿佛都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但是他们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样轻松。 李九离站在山顶面色沉重,停下了脚步。 “九离,怎么了?”陆云川见状也停下来问道。 李九离张开一只手在虚空中点了点村庄的方向:“这个村庄人气很足,并不像是瘟疫流行的样子。我觉得有点奇怪,难道牛大郎并不是在村子里染上的?” 陆云文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先下去问一下吧?就算不是这里染上的,也可以问一下相熟的邻居,知不知道牛大郎曾经去过哪里。” 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们到了村口,村里这一日的早市刚刚开张,但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卖的多是些山货,有新采摘的野生蘑菇,自家养的土鸡土鸭,还有打猎来的山猪、狍子等野味。其中还有一些村民巧手编制竹篮竹筐和粗布衣衫等物。叫卖声和还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有眼尖的农户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四人一脸迷茫地四处张望,便拿着山货走了上来:“你们是外乡人吧?这野山参刚挖的,要不要来一点?” 陆云川看了看道:“品质倒是不错,我出五两银子,把你这些都买了,你看够吗?” “够够够!谢谢老爷,今儿是遇到财神爷了!”卖参的农户笑得合不拢嘴,“要不要我给你们送到府上啊?” “不用,给我就好了。”魏荣主动上前接过货郎的参。 陆云川接着道:“我们来这里是想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牛大郎的?” “牛大郎?你们也是想要领赏金的?”卖货郎一听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他早就逃走了,已经不在村子里住了。” “赏金?他犯什么事情了?”李九离急忙追问道。 卖货郎叹了口气道:“唉,这牛大郎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就被他爸妈宠得没边,人又长得壮实,脾气暴躁不好惹。小时候我就经常被他打。后来长大了,他一点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不,因为与人发生一点口角,结果他直接挥刀就把人砍死了嘛。” “他很壮实还打死了人?”李九离有些怀疑,她那天驱散病气的时候,牛大郎的尸首可以说非常瘦弱,绝对不是壮实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这逃跑路上没钱吃饿瘦的? “是啊,村里人都知道呢!” “这么说那他欺凌弱小又害人性命,现在死了倒是死有余辜了。”陆云文一脸沉重道。 “啥?牛大郎居然死了啊?”卖货郎惊讶道,他的声音引来了一群乡里乡亲,全都围了上来。 “真的吗?牛大郎死了啊?” “死得好啊,叫他一直欺负我们家富贵儿!” “哎哟,这牛大郎死了一点不可惜,就是牛家祖传的打铁手艺可就要失传喽。” 几人一愣,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陆云川追问道:“牛大郎会打铁?” “是啊,他爹独创了一种炼钢的手艺,打出来的刀刃利而不折,韧而不脆,极为厉害。”一老妇说道。 “要不是他爹打的刀,他还不至于能杀人呢!”另一人接口道。 “麻烦你们帮忙看看,这是不是牛家的手艺?”陆云川急忙抽出他那柄唐刀来,展示给村民看了一圈。 老太太握着手里,眯着眼睛仔仔细细一瞧,惊叹道:“没错没错,确实是牛家的独门手艺,你看,刀上这边还有牛家独有的印刻。” 陆云川之前未曾细看,现在赶紧又接回来一看,才发现在刀刃与刀柄衔接处,有一个小小的牛角样印刻。 魏荣忽然喊道:“快来看,这里有追捕逃犯牛大郎的告示!” 几人随着村民来到告示栏前,一看那画像赫然就是当时“庞兵”的样子。 所有人都心一沉,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那牛大郎看庞兵在长安城里无亲无故没人认识,生了重病一睡不醒,于是起了夺人身份洗白自己的念头。又故意引着他们走上了一条错误的寻人之路。他们应该要找“庞兵”的家乡才对! 李九离此刻才想明白为什么这几日总是觉得庞兵的气息有些奇怪,其实那是杀气被病气缠绕的缘故!但由于急着找蜚患源头所以她当时并未多加留意。 她一脸焦急道:“坏了!我们要赶紧回去!” 时间紧急,眼下他们不能再多耽搁于此,与村民匆匆道别便急忙赶出山去。 第56章 结巴县令 几人全都心急如焚,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神色,为了节约时间,除了中途停下来吃了口干粮喝了口水之外,一刻也未做停留,即便是夜幕低垂也仍旧摸黑前进。 好在因着已经走过一遍了,所以大家对出山的道路更为熟悉,在深夜时分成功赶回了客栈。 还是那个店小二正撑着脑袋打盹儿,一看到李九离几人回来了,便强打起精神迎了上来:“哟,是几位爷和小姐回来啦!今日有上房四间给你们留着呢,需不需要我去准备热水和饭菜呀?” “要。”“不要。” 李九离与陆云川两人几乎是同时答道。 “你们吃吧,借我一匹马,我要赶回长安去找那牛大郎问清楚庞兵的事情。”李九离急不可耐,感觉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陆云川安抚道:“你莫急,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这样子赶回去又少说五六日,你的身体要吃不消的,不如今晚上先休息一下?” 李九离的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这我如何能待得住呢?子暮的母亲还在等着我!” 陆云川从认识李九离起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焦急,几乎失去了理智的模样,他缓下声音道:“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只是我很小就没了母亲,我知道那样的心情,更何况这件事又是因为我的错。”李九离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陆云川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击了一下,一种闷闷的疼痛蔓延开来。 从来都是钢筋铁骨的陆云文此刻也放柔了声音道:“九离,这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那有心盗走之人,你只是无心之失而已。” 李九离看了看眼前的两兄弟,她垂下了头,一股酸涩的情绪充斥了她的胸腔。虽然她不再坚持要回去,但是也没有其他动作。 陆云川认真分析道:“我在出山的路上就想过了,之前那老头说过,他们两个是邻村的,与其回去,来回的时间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如我们直接就地打听一下隔壁村子在哪里岂不是更好?而且算算时间,明日成岭他们应该就到了,我们就以大理寺查案的名义直接去找县令,我还能借个户部尚书之子的名头,让他把这里户贴都拿出来,我们直接查找庞兵是哪个村子的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好!省去来回的时间了!”陆云文赞同道,他颇为骄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颇有一种我家弟弟初长成的意味。 李九离闻言也抬起头来,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莽撞了,陆云川这个提议显然更符合如今的情况。于是她也颔首道:“好,都听你的。” 就这样充满心事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快临近中午的时候,成岭等人架着马车果然赶到了。 “二少爷,三少爷,李姑娘……” 陆云川急忙制止了一堆没什么大用的繁文缛节:“没有外人,随意来吧,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成岭道:“都带上了,这是官服官靴官帽,另外成峰已经去县令衙门送信了。”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干得好呀!”陆云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 几人装扮一新到了县令衙门,发现房陵县县令曹光早就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见人到了,他急急忙忙迎上来,甚至绊了一跤,卑躬屈膝道:“不、不知陆大人到来,有、有失远迎。” 几人都有些诧异,这地方官竟然是个结巴。 曹光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和一些当地特色特产,“因、因为不、不清楚大人喜欢什么,我、我、我就随便准备了一点,如、如果有不满意,还、还望海涵。” 李九离眉头一皱,这县令周身气息浑浊不堪,透露着民怨四起,绝不是个好官。她沉下脸来。 路云文因军中的习惯,总是一身正气,不苟言笑,看上去十分严肃,在不知情人眼里就是一张黑脸。 见李九离表情不善的模样,陆云川知她定是看出了些什么,但此刻不适合多问,便直奔主题:“我要找个人,叫庞兵,给我看一下你们的户贴名册。” 许是几人面色各异,但都透着审视。曹光紧张得额头冒汗,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这、这大人岂、岂不是为难小的吗?” 他缓了缓才又说道,“户、户部规定,户贴名册不可、不可随意外借,需要有、有上面的命令。” “上面的命令?”陆云川笑出声来,“你的上面是指哪个上面啊?” “房、房州司马。”他恭敬道。 “那你看户部尚书呢?” 曹光僵愣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乃当今户部尚书之子,看你一个小小房陵县的户贴还不够资格了?”陆云川冷下脸来,威严压得胆小的县令一下子腿软跪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出了房间。 “够、够、够,下、下官这就给您去拿。” 顺利拿到了户贴,三人就地在衙门里分头翻找起来。县令在门口来回走动,不停张望,忧心忡忡。 房陵县总人口不多,不过两个时辰,几人便找到了庞兵的名字。 “庞兵,桃园乡人。”陆云川指着户贴上的记录读道,“这次应该不会再错了!” “好,我们即刻启程!” 魏荣忽然道:“大人,据我所知桃园乡的位置有些偏僻,这里山林又多,不认路的人去找很容易迷路,还是要找个领路人才行。” 陆云川略一思索道:“确实,那就让那县令给我们找一个靠谱的衙役陪同吧。” 没想到曹光一听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大人,你、你们要去哪里?” “桃园乡怎么了?”陆云文感到奇怪,这县令怎么一听到桃园乡的反应如此之大。 曹光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稍稍平复了语气,然后说道:“那、那里比较偏僻,路、路也不太好走。前、前段时间就有来玩耍的小姐路遇山贼受了伤。我、我只是担心各位大、大人和小姐的安危。不、不知大人要去那里办什么事情,需、需不需要小人代劳?” 陆云川冷冷拒绝道“这就不用大人操心了,明日辰时叫人到客栈与我们会合。” “是……” 第57章 领路向导 算算时间,从国公夫人第一次显露症状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日,他们还有不到十日的时间,比起毫无头绪的大海捞针,去庞兵的家乡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李九离忧心忡忡,食不下咽,一回客栈就将自己关到了房间里,说是要休息了。 她拿出纸笔,缓缓在纸上勾勒出蜚的样子,身躯庞大如牛,覆盖着毛发,又长有一条纤细的蛇尾。画到头的时候,她停下了笔,看着那还没点睛的巨大独眼,喃喃自语道:“你到底在哪里呢?” 若这次还错了,那不说公国夫人危矣,恐怕整个长安城不日就将被蜚患感染…… 思及于此,她烦躁地搁下笔,站起身来,打开窗准备透口气。就见陆云川正站在窗地下,见她打开窗,勾起嘴角露出一张笑脸来,他举起手里拿的盘子说:“泉水盘鸭,当地特色,刚买的,要不要试试?” 那一刻,李九离所有的烦闷与自责都好像被他乐观又积极的心态给冲散了。 第二日,李九离一早就起来了,准备趁着其余几人用早膳的工夫,再去县上看一眼,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刚一下楼,就见到有个年纪不大、身材高挑、四肢有力,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果敢,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登山好手的小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定眼瞧了瞧,是个十分刚强正直的小伙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个衙门里也有几个靠谱的家伙。 他一见李九离准备出门,就走上前来:“我叫赵宇,是县令安排我过来带你们去桃园村的。小姐,今天的山路可不好走,小姐还是保留点体力,多吃点东西,然后准备爬山吧。” 李九离见前后无人,一脸疑惑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对,我听说你们急着去桃园村才好心提醒你的,进桃园村的路极不好走,这几日又阴雨偏多,路面湿滑,需要警惕些,想要两日之内赶到就得一路上都听我的安排才是。” 李九离顿觉无语,亏她刚还觉得这人是个可靠的,没想到如此没有礼貌,一上来就是说教。 她径直走过:“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就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等她在逛了一圈回来,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桌上放着地图,赵宇将路线标了出来,陆云川对照着仔细又核对了一遍。陆云文将这次要带在路上的干粮和水确认好分装在三个包袱里,自己背上一个。魏荣拉着骡车到了客栈门前,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见李九离回来了,陆云川招了招手,让她过去看他们排好的路程。 “我们大概计算了一下,桃园村的位置较偏僻,大概要翻过两个山头,路上可能需要三天左右,这已经是最短的路程了,中间还要穿过一条不小的沟涧,若是到那里发现水很深,可能还要改道,再多上半天时间。” 因着骡车的速度会比牛车快上不少,所以按照计划他们第一日能够在桃花村的驿站歇脚。但是第二日会比较辛苦,只能走到哪里算哪里,歇在半山腰或者山顶。不出意外的话,在第三日太阳下山前就能赶到桃园村。 说到这里,赵宇忽然抬头对李九离说道:“大小姐,你可想好了,第二天晚上我们要睡在半山腰或者山顶,不仅无法洗漱,半夜甚至可能会出现野猪野狼,你还要去吗?” 李九离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敌意,她不知为何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人对她一再出言不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提醒你,这里的条件艰苦,比不得你在家里那么舒服,让你想清楚而已。”赵宇一脸无辜的偏过脸去。 陆云川和陆云文都听出了赵宇言辞中的敌意,他们上来一个将赵宇拉到一旁,一个带着李九离回了房间。 李九离无语到笑出声来:“他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会拖累队伍吗?” 陆云川也觉得奇怪,只能安慰道:“可能有本事的人都会有些自己的脾气?他应该也没有别的意思,也许是曹光那家伙压榨的太狠了,导致他看到我们都没什么好脸色。” 李九离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他们几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有个靠谱的向导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只能强忍住脾气,不再去理会赵宇有意无意的话里有话。 大家上了骡车,由魏荣赶车,赵宇自己一人骑马在前面带路,就这么出发了。 第一日的行程非常顺利,甚至提前到达了驿站。 李九离本想着叫队伍再多行一些,也扎营在山上,可以更快到达桃园村,被赵宇言辞拒绝了。 “大小姐,我不是陪你来玩命的,后面两天可能都要睡山上了,今天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下不行吗?不要折腾我们这些下人了可好?”说完,他拿上自己的包袱转身就要回房间。 李九离愣了一下,“喂,你等一下。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无冤无仇,之前也没见过,你为何对我这么大的敌意?” “敌意?我怎么敢,大小姐误会了。”赵宇头也不回就关上了房门。 …… 第二日,赵宇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旧做着应该他做的工作,但是几乎将李九离当成了透明人。 李九离觉得这样也好,就不用听到他含沙射影地暗讽了,顾自坐在骡车上看四周的风景。 因为他们为了节约时间并没有走大部分人常走的环山路,所以出了桃花村以后,她明显感觉到路越来越小,树越来越高,显然他们已经到了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当中。 走了大约摸两个时辰,太阳正当空,赵宇在前头停了下来,提议道:“休息一下吧。” “继续往前走!”李九离忽然厉声喝道,“动作快!这里不对劲。” 她的语气极为果决,不容置喙。 其余三人皆知李九离如此认真必然有事要发生,所以不疑有他,魏荣闻言急忙要继续赶车。 但是赵宇骑马挡在前方并不准备让开,一时僵持住了。 第58章 路遇山贼自身难保 赵宇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哪里不对劲你至少得说清楚吧?” 陆云川心知李九离如此必是发现了什么,不可耽搁,急忙道:“先走,之后我们再同你解释。” 但赵宇却是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对我昨天晚上拒绝你多走一段路的提议还记恨在心,所以一定要找补回来?一个大小姐就一定要和下人计较,如此小肚鸡肠吗?” “你说这里少有人来,但是这路上却少有落叶碎石等,显然有人特意清理过。并且沿途的树木,每隔三棵都做上了标记!一定有问题。”李九离再一次厉声喝道,“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总之现在这里不能久留!不要挡路,赶紧走!” 还未等赵宇继续说话,一支利箭从不知何处射来,幸亏他身手利落,将将贴着他的脸射过去,扎入树中。 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有一股暖流沿着脸庞滴落。他眉头一跳顾不上查看受伤的位置,急忙去看箭来的方向。 就见到又是一箭直冲着功夫不太好的李九离射去,幸好陆云川行动迅捷,拔刀将箭拦腰斩断才未射中任何人。 此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一群黑影渐渐接近,马上皆是黑布蒙面,手持砍刀的壮硕男子,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 “不好,是山贼!”陆云文率先反应过来,迅速命令道,“魏荣,你驾车先带九离走,不得让姑娘受伤!我们来拖延时间。” “是!”魏荣急忙扬鞭,一刻也不敢耽搁。 陆云川已经下车与跑到近处的山贼厮杀了起来,一手斩了个不要命送上来的小贼,一手大喊:“住手,你们居然敢劫朝廷命官的车,是活够了吗?” 那皮肤黝黑,袍上绣了穷奇,骑在最健壮马匹之上的人似乎是山贼的头领,他大笑道:“朝廷命官?哈哈哈哈,劫得就是你们的车!” 一挥舞着大锤,身长约八尺的魁梧男子显然已经躁动不安想要大战一场,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吼道:“朝廷命官好啊,老子还没杀过朝廷命官呢!今日就杀上两个来过过瘾。” 陆云文见势不妙,急忙道:“我们愿意给钱,多少都行,壮士请手下留情!” “留情?要的就是你们的性命!” “一齐上,给我杀!”为首的拔刀恶狠狠地下令道。 赵宇立刻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急忙也加入了对阵山贼的战斗。 一时之间,“叮叮当当”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陆云文单枪匹马对阵挥锤的武士,他虽功夫更胜一筹,战场经验丰富,但是对方整整高他一头,身型远超于他,力量巨大。他几次进攻都被对方回挡了回来,根本难以近身。堪堪接了对方一掌,整个人飞出去三米,只感觉手臂发麻、心脏收紧,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赵宇被三五小兵困住,他身手不算顶尖,只能努力自保,生生挨了几掌,有些快要支撑不住。 陆云川的情况最为焦灼。因他刚刚斩了他们一人,所以现在呼啦啦围上来十余名山贼,个个手持兵器,刀枪斧棒一应俱全,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他面对山贼的围攻毫不退缩,双手紧握唐刀,脚下蓄力,目光坚定而又锐利。 一人手握大刀,迎面就冲陆云川劈去。他向后一闪,轻松避过这一击,抬腿将一人踢倒。但还未给他喘息的机会,另一人就挥枪而至,直取下路。陆云川脚步快而不乱,迅速转变身形,同时向侧边刺出一剑,又轻松解决两人。但一不小心被人偷袭,脚下中了一棍,隐隐有些脚步不稳。有尖刀毫无章法地向他刺来,他只能先用刀抵挡后撤喘息,而后看准时机低下身来,一记横扫千军将半数人打翻在地。 余下三四名山贼见身边人接连倒下,闻到血腥味道变得更加疯狂,试图一起进攻令他应接不暇。陆云川险险避过山贼的几次凶猛的进攻,体力有些下降,他看了一眼躲在人群之后带着冷血笑意观战的领头者,心知擒贼先擒王,如此不是办法。他故意留出一个破绽,对方正中下怀,长剑冲陆云川腰侧而来,他一个起跳蹬着对方的剑腾空跃起,反手一剑直取领头者的咽喉。 那领头者登时露出一丝惊讶来,没想到陆云川竟然能突出重围。但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这点应对能力还是有的,在陆云川即将刺中他之前,果断拔刀抵挡,一记将人击飞。 陆云川落地翻滚了两圈用刀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他没想到领头者看上去较为精瘦,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刚才他还是有些轻敌了。 几回合下来,三人被围到了中间,情况都不算好:陆云文手捂胸口,嘴角带血;陆云川脚下受伤,一瘸一拐;赵宇则手臂被砍,已然挂彩。 …… 车行出去不过百米,拉车的骡子突然一脚踏空,整个车声剧烈晃动,瞬间向一侧倾倒,地面竟塌陷出了一个足有一丈深的坑,驾车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连骡带车掉入坑中,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李九离和魏荣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猛然甩出—— 魏荣位置靠前,随着整辆骡车掉下坑去,整个人被压在车身下面,眯着眼睛,动弹不得,生死未知。 李九离则重重砸在了洞口边缘的位置,后脑着地,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背部压在碎石之上,后背剧痛,内脏仿佛拧成一团,一时之间起不了身。 骡子受惊的嘶鸣声很快引来了其余三人的注意,他们都未曾料到竟然山贼还留了一手。 几人隐隐感觉到不对,山贼一般劫财为主,此次却有赶尽杀绝之意。 “坏了!他们这是声东击西,后面还有陷阱!”陆云文急急吼道,“老三,我掩护你,你快去救九离姑娘!” “好!”陆云川也不做他想,一个飞身就想冲李九离所在的方向跑去,一个重锤被人按在地上。 “哈哈哈哈,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人?来人,押走!” 第59章 遥不可及的咫尺 李九离仰面躺倒在地上,意识模糊不清,眼前是一片重影。她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狂跳的心脏,让意识慢慢回笼。待她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本能地去摸那个至关重要的包袱。那个原本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无论何时都不离身的包袱也因为翻车飞了出去,不见踪影。 她的心再次狂跳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寻她的包袱,身体却像是被沉重的锁链束缚,稍微一动就感觉疼痛在全身蔓延。她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手脚都布满了伤痕,但是她顾不得这些了,艰难翻身用不住颤抖的手脚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四下寻找包袱的踪迹。 幸好,她低头见包袱正挂在坑底一侧翘起的车轴上,离她大约有三四尺的距离。她急急忙忙冒着掉落的风险努力伸手去够,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半空。但没成想才刚刚指尖碰到一点车轮,车轴就摇摇欲坠晃动起来,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那车身发出“嘎吱”一声,往另一边倾斜过去。那骡子本就受了惊,这下更是发起狂来,在坑底原地乱蹬起来,尘土飞扬,踢得车完全散了架。 包袱也被压到了车身下,似乎近在咫尺,却是遥不可及。 李九离正想着是否冒险跳入坑中,从骡子蹄下抢回包袱,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瞬间警觉,急忙回头一看,竟然是山贼压着其余三人大摇大摆地走来,那领头者周身的气息都带着血气,显然背负了不下十条人命。 他们中有人溜须拍马道:“老大英明神武,一举就将所有人都拿下了。” 也有人胆小谨慎一些,“但是老大,他说是朝廷命官,又是长安来的,会不会是大官啊?” 为首者声音极为高亢洪亮,穿透力十足,他不屑道:“怕什么?到了这房陵的山坳里,出点意外很正常,更何况他们还不走正常的大路,偏要走这小路。” “对啊,老大说得对,怕什么啊?曹光那厮敢抓我们嘛?这次可是他亲自来求的我们。” “哼,若是他敢食言,我们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九离心一惊,这曹光不就是房陵县令吗?堂堂一个县令居然与山贼勾结做这等谋财害命的买卖?怪不得民怨四起! 其余三人也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谋害朝廷命官,如若案发那是杀头的大罪,他曹光为何要出此下策? 山贼到了李九离跟前,有一人惊呼道:“哎哟,这姑娘长得可真不错啊,不愧是长安城来的大小姐,老大您今天有福了!” 山贼们的目光中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 陆云川和陆云文两人同时大吼道:“你快走,不用理睬我们!” 背后押解之人给他们一记闷棍,“死到临头还管别人,管管你们自己吧。” 他们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想要挣脱束缚,但无奈被牢牢捆住了双手,根本动弹不得。 为首者眼前一亮,“小美人,吓得走不动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带路啊?” 他步步紧逼,将李九离逼到了坑边再无退路,伸手就要去摸李九离的脸:“小美人,你现在退无可退了,不如乖乖束手就擒。” 陆云川瞳孔紧缩,目眦欲裂,大吼道:“不许碰她!”但又挨了一拳,嘴角吐出血来。 李九离面无表情抬手拍掉伸过来的脏手,无视眼前之人,对着陆云文道:“魏荣还活着,就是伤得不轻,回去得给他放个长假养伤了。” 赵宇极为震惊,在这种情况下这大小姐怎能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刚才明明还能有机会逃走,哪怕不是去找人搬救兵,也比一起死在这里强啊。 “你活腻了吗?”有一小厮嚷嚷道,被山贼头头拦了下来:“有点个性,我喜欢!要不要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啊?” 李九离这才看向了他,眉头微皱,摇了摇头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放了我们,我将你送去官府,按律法审判。若是不然,就只能按我的方法来了。” “你还想捉我去报官?你知道我是谁嘛?哈哈哈哈。”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狂妄大笑起来,“那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拿下她,拿下她,拿下她!” 山贼们完全不把李九离的威胁放在心上,欢呼得更为起劲了。 李九离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微微扬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睥睨众生的笑来:“就你们?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她果断又优雅地纵身向后一跃,直直落入坑中。 山贼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顿时有些慌乱,急忙围拢过来,探头朝坑中张望,想要确认她的情况。 她并未如他们所想的一般摔在坑底,而是脚尖轻点站于一根立起的车辕之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右手持笔,左手拿着一卷摊开的画纸,纸上已经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浑圆的形来。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这一刻,他们意识到眼前之人不是他们应该招惹的,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她飞身而起,衣裙翻飞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又垂直落下,带着一股势不可当的锐气。在落地瞬间,将手中的纸笔重重拍入地面,周围的尘土都被这股气势卷起。 紧接着陆云川三人就听到一个空灵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蹲下。”那命令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云川和陆云文立时拉着发愣的赵宇蹲下身来。 身边大地轰鸣、土石断裂、尘土飞扬,地面撕裂开一条又一条的口子,仿佛地底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巨兽苏醒了,正奋力挣扎着想要冲出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原本嚣张跋扈的山贼们措手不及,他们在惊慌失措中四下逃窜,人仰马翻,哀嚎声此起彼伏,犹如狂风中的碎叶,找不到方向。 等大地静歇,尘土散去,蹲在地上的三人缓缓抬起头来。只见那些山贼都已掉入了缝隙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第60章 县令雇凶 被埋在土里的山贼们感受到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如同铁钳紧紧扼住了他们的咽喉,眼里流露出满满的绝望。他们张了张嘴,想要求饶或者呼救,但李九离冰凉冷漠的脸犹如恐惧的巨石,压得他们发不出一丝声音。 李九离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人多余的眼神,径直越过他们,走到一个新鲜隆起的松软土堆前,蹲下身,伸出手,好像在迎接什么。不多时,一只胖嘟嘟的小猪拱着鼻子从里面钻了出来,欢快地抖落泥土,跳起来钻进她的怀里。 她笑着将那小猪抱起来,宠溺地点了点它的鼻子,满意道:“干得不错。” 小猪哼哼唧唧蹭了蹭李九离,似乎是在回应,而后它打了个哈欠在九离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成一个球。 陆云川三人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走到李九离身旁。 赵宇在震惊中难以回过神来,他盯着那生物眼睛都直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陆云川和陆云文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如今还能打趣上一句,“这小猪还怪有趣的,居然长了鸡的爪子。” “它叫哼哼,是一只狸力(注),不喜欢别人说它是猪。”李九离温柔地抚摸着狸力的小短毛,语气自豪得仿佛在夸赞自己的孩子,“是个善于挖土的小家伙。” 那赵宇忽然跪倒在地上,咣咣咣又磕了几个响头,声音略带哽咽,颤抖着说道:“李姑娘,对不起,这几日是我失礼了。因为前段时间,我的好兄弟被迫叫去给一个楚州来的富家小姐引路作陪,那小姐骄纵无礼,很是能折腾人,不肯走寻常路径,导致遇到了山贼……害得、害得我兄弟再也没能回来……又由于你们也非要走什么最短路劲,所以,我……我误以为你也是那样的小姐,没想到你们都身怀绝技,是真的来此办案的大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九离静静看着他,并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断断续续说完了,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的兄弟一定也和你一样刚强正直,善于登山寻路吧?” 听闻此言,赵宇再也忍不住了,将头埋在两膝之间痛哭起来,“我这、这登山的功夫都是和他学的啊……” 陆云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好了,先包扎一下伤口吧。”李九离从包袱里掏出几瓶伤药来,“幸好应清源那家伙一定要我拿上这些,居然还真派上用场了。” 陆云文摸了摸胸口,急急道:“我没事,先把魏荣……”回头就见那大坑居然已经平了,他一愣,才发现魏荣躺在一侧的地上,面色苍白,还未醒来。 “这……” “哼哼刚才挖土打洞的时候,顺便帮忙把土填回坑里去了,就把魏荣救了上来。” 众人这次都对狸力投去了十分敬佩的目光,没想到这小家伙体型不大,能力居然如此之强。 等几人包扎好伤口,李九离走到了山贼首领面前,蹲下身去,“我问你答,我不喜欢听废话。” 那首领猛地点头,不敢多半句废话。 “你和曹光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 “具体点说。” “他给我钱,让我帮他处理一些他做不了的事情。有时候他拿不出那么多钱,就靠着给人发文书的机会,摸清他人的底细,提前将有钱人要翻山的消息泄露给我们,好让我们做准备。” “你们经常这么干?” “是……” 赵宇忽然冲上来揪着那首领的头发道:“赵霁是不是你们杀的?是不是你们杀的?” 陆云文急忙将人拦住,“赵宇不要激动,九离在问话呢,你要相信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的。” 那首领愣了一下道:“是上次那小姐的侍卫吧?他的死是意外啊!我们也没想杀他,只想劫财,是那小姐害怕地四下乱逃,差点掉下山坡去,赵霁为了护人,才不下心掉下去的。” 首领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声道:“但是,但是这次不一样,是曹光要求我带人来杀你们的,而且要求我们一个不留。全都是他要求的!” 几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与这曹光并不相识,无冤无仇、无缘无故,这次来这里也只为找人,并没有其它意图。 “他为何要杀我们?” “这我不知道,他没说,我就是收钱办事。” 看到李九离露出怀疑的神色,首领明显着急了“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们。” “那你怎么没有杀我们,反而把我们捆起来了?”陆云川忽然道。 “因为我想再勒索一笔银子,而且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们也不想杀人,只是抢钱越活而已。” 李九离目光冰冷仿佛能看透人心,她严厉道:“你明明手上沾满了鲜血,你们这里所有人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居然和我说不想杀人?” “这……冤枉啊!” “这冤枉留着去地方和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说吧!”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没了嚣张气势的山贼首领此时涕泗横流,像换了个人一般。 “我不会亲自动手污了自己的。放心吧,我会让你们活到官府派人来缉拿你们的那一天。” 没了骡车,魏荣伤得又很严重。 李九离替魏荣切了脉,忧虑道“他伤了经骨,虽然已经接上了,但是肯定不适合继续进山了,陆大哥,你等一下先将他送回去吧。” “二哥,派人盯住曹光,不要打草惊蛇,让成岭成峰带我们的人来收山贼。” 陆云文点了点头:“好,我明白,赵宇,借你的马一用。” 余下几人围坐在一起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李九离眉头不展,她觉得这曹光的行为过于奇怪了,“陆云川,你觉得曹光为什么要杀我们?” 陆云川也在思索这件事情,“难道是我们有什么令他害怕的地方,害怕到不惜杀了我们?” 赵宇忽然道:“他是不是想阻止你们去桃园村?” 两人同时停滞了一拍,而后急急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道:“桃园村有问题!” 第61章 另辟蹊径 陆云川推测道:“五爷说朝廷内近几年并没有收到地方上报瘟疫的记录,所以实际上发生了,但是曹光并未上报!” “他害怕我们去了桃园村,就会发现这个问题!所以宁可冒着风险杀了我们,然后转嫁祸到山贼身上,以求自保!” “他这是想要一石二鸟啊!” 赵宇此时已经糊涂,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开口问道:“什么瘟疫?” 李九离认真解释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那我也不瞒你。我们此行是为探查瘟疫真相而来。长安城里出现了疫病,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若找不到源头,根本无法阻止其继续传播。为了阻止更多人受灾,我们才需要尽快找到瘟疫源头。我怀疑桃园村就是那个源头,甚至现在可能已经村灭了,这只有亲自到桃园村一探才能知晓。” 赵宇定定看着眼前貌似柔弱的女子,他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发热,但是找不到言语形容他的心情。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用最快的速度把你们带到桃园村!” 陆云川问道:“我们现在没了骡车,若是按照原定路线,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到桃园村?” 赵宇粗略一估计,有些为难道:“照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我们不眠不休,估计也要再加至少大半天时候,后天晌午前能到已是极限。” “后天晌午?陆云川,我们出来已经十二天了,后天就是第十四天,万一再出点差错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李九离略一犹豫,而后转头问赵宇道:“有没有什么更快的路线?” 赵宇愣了一下:“原本的路线就已经是要涉水过河,寻常人并不会选择的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心跳加速,面色通红,整个人激动起来,猛吸一口气道:“还有一条!是我和赵霁哥以前去山上打猎时发现过一个山洞,在山腰上,穿过去就是桃园村!如果顺利的应该能在原计划的时间赶到!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通……” 李九离与陆云川相视一眼,坚定道:“带我们过去!” 赵宇翻出地图粗粗看了一眼,而后又观察了一下现在所在的位置,说道:“先翻过这个山头,然后就只能靠着记忆寻找了,跟我来。” “走!” 几人搜刮了山贼带来的物品。将粮食和净水分成三份,捆扎在腰上,确保接下来几天能吃上东西。又从山贼骑来的马匹里挑了三匹看上去还算健壮的马,载他们一程。赵宇还顺手捞了一柄很是锋利的长刀。 三人策马疾驰,马蹄声声,沿着大路飞奔,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骑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原本平坦的路面变得有些坑坑洼洼,马儿的速度也明显放缓了。他们从一条大路上拐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 路上的碎石越来越多,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原本茂密的草木渐渐稀疏,直至夕阳西斜,远处传来了潺潺水声。 那马儿也并非训练有素的战马,行了半日,已经到了极限,不肯再往前了。三人便下了马,徒步穿过一片稀疏的小树林,眼前出现一条溪涧,水流有些湍急,在落日下闪闪发光。 陆云川和赵宇走到溪边,捧起清凉的溪水,洗去脸上的尘土、汗水和血污,感觉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里的景色可真美啊。”李九离不禁感慨道。“是啊,这样的景色,长安城里可不多见。” 为了找到蜚,他们这几日不是在匆匆赶路,就是在翻山越岭,还没有停歇下来好好看过这山峦景色。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们也不敢多做停留。 略微修整了一番,两人便跟着赵宇小心翼翼地踏着光滑的鹅卵石溯溪而上。在翻越了一个小山坡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处峭壁,怪石嶙峋,岩壁陡峭,高耸入云。 此时天色已暗,夜幕中,峭壁与黑夜融为一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就好像是一面天然的屏障,隔开了山前与山后的世界。 赵宇停下脚步,急切地抬起头,目光紧锁着高处的山石,眼神锐利,神色紧绷,似乎想要从中找出那隐匿在黑暗中的山洞入口。 但是夜色如墨,笼罩山林,只有稀疏的星空带来的一点点微光,山上茫茫一片,只识得山影与树影。他有些不安,紧握拳头,身体燥热了起来。 陆云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急,我们就地休息一下吧,既然山洞在这峭壁上,那就等明天天亮了再找入口。天这么黑,我们也不能半夜爬山,这太危险了。” “是啊,先休息吧,等天亮了再说。”李九离也赞同道。 第二日清晨,阳光如细碎的金沙透过树丛照在李九离的脸上,她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就见赵宇目光灼灼,神色带着激动与喜悦坐在她面前。 看到她坐起身,赵宇立刻站起身来,指向前方的峭壁,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说道:“我找到入口,就在那里。” 李九离顺着赵宇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峭壁之上果然见到有一个漆黑的洞口。洞口的旁边长着一棵挖脖子树,上面还缠绕了不少藤条,就真好像是一个“世外桃源”的入口一样。她也不由得站起身来,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一股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 洞口的位置大约离地五六丈,对赵宇这种山里长大的孩子,还不算太难。但是对陆云川和李九离而言,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赵宇先行向上探路,试了试山石是否足够稳固,行至大约三分之一的高度,他向下喊道:“还可以,你们上来吧,避开细小的碎石,先踩稳再向上爬。” 在下面的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学着赵宇的样子,紧贴着峭壁,开始向上攀登。他们努力地用手指与脚尖在石缝中艰难寻找着支撑点,不少地方只能浅浅踩半个脚掌,甚至一不小心还有碎石掉落,只能靠着毅力支撑着他们一步一步缓慢向上移动着。 第62章 深入洞穴 爬至半程,陆云川的额头和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紧贴岩壁,停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这条腿昨日刚受了伤,虽简单包扎好了,但之后又是骑马又是翻山,只歇养了一个晚上,伤口一直隐隐作痛。现在又经历了这半程艰难的攀爬,伤口已经裂开了,半边的裤腿被血浸湿,刺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小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随时会失去力量。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平缓那剧痛感,努力不让自己的异常引起关注。 “你没事吧?” 李九离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仰头望去,她大约比他高一个身位,身形更为灵巧,所以行进得还算顺利。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拢在一圈柔和的金色光辉之中,白皙的肌肤晶莹剔透,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就似仙女一般。 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原来这就是仙女吗?” 他咽了咽口水,抬头扬起一个笑脸道:“我没事,你先上。” “嗯。” 陆云川又坚持着爬了两步,感觉洞口已经近在眼前了。腿上的疼痛也渐渐麻木,他咬了咬牙,心想着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行了。 但是他的腿用不上太大的力气,此时手臂也有些胀痛乏力了,手掌好似在火焰上灼烧一般。由于汗水的浸润,岩石变得湿滑,有些难以找到稳定的发力点。一个晃神,脚下的石块松动,一脚踩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陆兄!” 赵宇刚刚将李九离拉上洞口,就看到陆云川脱手的一幕,急得大叫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云川本能得凭借着迅捷的反应,单手扣住岩石,悬空挂在了岩壁上,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摇摆不定。他不敢往下去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稳住身形,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李九离吓得脸色苍白,“陆云川,你千万不要松手!” 赵宇知道陆云川若是单臂悬挂太久会没有力气,他四下观察了一下山势地形,而后指挥道:“陆兄,听我说!你左脚边不过两尺的距离有一小块岩石的突起,你先尝试着踩一下。” 陆云川伸出脚去够,果然找到了那块岩石,当脚踩到那坚实的岩石立住时,狂躁跳动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赵宇又观察了一下形式,而后喊道:“然后右手,在左手右侧,有个石缝,应该可以抓,你试一下。” 陆云川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调整了一下呼吸,稳定情绪,而后猛得将自己荡向了左侧,终于整个人又正面朝内贴到了岩壁上。 依靠赵宇的指挥,陆云川忘记了脚上的伤痛和手上粗粝的质感,两个人完美默契配合,很快找到了攀登的节奏,终于也爬到了洞口。 李九离与赵宇合力将他拉了上来。 “你的伤口裂开了怎么不早说!这条腿不想要了吗?”看着后面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李九离痛心道,“我可以自己去桃园村,你应该回去治伤!” 陆云川欲盖弥彰地缩了缩自己的腿,而后坚定道:“不行,苏子朝是我的兄弟,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在洞口原地修整了一段时间,李九离帮陆云川重新包扎好伤腿。赵宇从洞口的歪脖子树上砍下一根适当粗细的枝干,给他削了根简易的拐杖。 几人朝着洞内走去。一开始洞口处还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但随着他们深入洞穴,那点微光也被黑暗蚕食。他们来得匆忙,为了攀岩又轻装简行,所以并未准备任何照明工具。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们的视觉完全失效,只能凭借直觉,摸索着一步一步前行。 洞穴中,有些地方极窄,只能一人侧身通过,有些地方又极宽,不互相牵着手就要走丢,还有些地方极低,几人只能趴在地上,依次爬行穿过。 随着时间推移,洞穴内的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他们的步伐也越来越缓慢,他们已经无法分辨方向和时间。他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得方向是否正确。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和走路声。这种无声的寂静让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与不安。 赵宇忽然拦下两人,轻声道:“不能走了,前面有血腥味。” 侧耳倾听,前方传来了极为微弱的“滴答”、“滴答”、“滴答”的水声。 “陆兄你身上有伤,万一真的有凶兽在前面,必然会引来攻击。”赵宇想要劝说陆云川退回去。 陆云川哪肯就这么离开,他不管不顾道:“我有伤刚好帮你们引开那凶兽!让我走前面。” 当下就被李九离喝止了“你说什么胡话?”她的声音此时有一种特别的安抚能力,“你们别动,等我去借个东西。” 李九离话音刚落,陆云川与赵宇两人就感觉黑暗中有一阵风带着咸腥的海洋气息迎面扑来,风中还夹杂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们仿佛置身于大海中央,一动就要落入海中。 但是仅片刻,大海的气息消散,那风又变得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泥腥味,海浪声也渐渐停歇,仿佛那一切声响都只是他们的幻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还在疑惑,就看到眼前之人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中捧着一颗光彩四溢的夜明珠。那珠子足有七八岁小儿拳头那么大,散发着柔和而又神秘的莹绿色光芒,在黑眼中光芒跳耀,照亮了半室。 “这……”两人一时失语。 李九离脸上闪过一丝心虚,而后摆手道:“我找朋友借的,她多得很,不打紧,到时候还给她就行了。” 如今有了光,李九离让陆云川走在中间,赵宇断后,她一人持着珠子在外面引路。三人前进的速度明显变快了许多。走出去大概几百米,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几人警惕地放轻了脚步,缓步前行。 直到眼前出现一间鬼斧神工般的天然石室。 第63章 寻至桃园 步入洞穴内,李九离将夜明珠朝天一掷,它停在空中,照亮了一室空间。 几人不由得发出惊叹来。 他们原以为洞穴中仅有坚硬的岩石,没想到步入石室中才发现原来这洞穴也并非全是光秃秃的岩石,里面自成一片天地,仿佛一个被遗忘的仙境。 四处长满了不知名的菌类和苔藓等植物,或依附着岩石缝,或悬挂于头顶,姿态各异,生机盎然。更为奇特的是,竟然还盛开着许多自带夜光的小花,蓝莹莹一片,宛如夜空中的星辰。 在花丛中央有一石台,石台上躺卧着一只橘金色山猫,头上长着尖尖的耳朵,好像两把锋利的刀刃,身后垂着一条巨大的毛茸茸尾巴,宛如一团蓬松的云,最令人震惊的是,这山猫竟然只有一只眼睛。那只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光芒,正警觉地盯着突然闯入的三人。 那血腥气正是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见他们三人想要靠近,山猫突然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整个石室都颤抖起来。三人完全来不及反应,霎时间感觉头痛欲裂,那声音仿佛能够穿透灵魂,要将人撕裂一般。三人急忙捂住耳朵,但是根本无法抵挡。 眼看着另外两个人因为承受不住那声音,脸色惨白,跪倒在地上,李九离眼神一变。她单手捏了个诀,一团盈盈暖光从指尖浮现,那团光轻飘飘地朝山猫飞去,落在了它的身上。那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洞穴再次恢复了寂静。 另外两人还沉浸在余波中,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李九离已经快步跑上前去:“你受伤了?” 山猫轻轻地喵呜了几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力和痛苦。李九离走近一看,它的身下已经流了一滩血,正从石台上缓缓滴落敲击着地面。腹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似乎是被利刃所伤,深可见骨,已经有腐烂的迹象,散发出腥臭味。 她心里一紧,想要替它医治,但是双手刚探到它的伤口上,却被它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推开了。 “你快死了,让我看看。”李九离有些焦急。 就见山猫又喵呜了两声,而后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突然开始微微耸动起来,从里面探出两颗小小的脑袋来,懵懵懂懂地缩在一起,甚至还未睁开眼睛。 李九离一惊,不敢置信道:“你有孩子了?” 它温柔地注视着两个小家伙,而后颇为怜爱地舔了舔它们的脑袋。紧接着它的眼神一变,似乎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抬头又看了李九离一眼,然后拱了拱小家伙们,想将小东西推到李九离的面前。两只小家伙突然失去了温暖的庇佑,奶奶的不肯离开自己妈妈,小短腿不停挣扎着,嗷呜嗷呜地想要往回爬。 那山猫嗞了嗞牙,发出一声尖利又短促的叫声,瞬间制止了小家伙的动作。 李九离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眼眸微颤,小心翼翼地抱起两个小家伙,望向它说道:“那你呢?” “呜呜呜……”山猫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是充满了坚定的决绝。它转过身去,不再去看李九离与两个小家伙,又伏倒在地。 此时,陆云川与赵宇也走了上来。 “这是?” “这是讙(huān,注)。”李九离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伤,“它能入药,治黄疸,被人围捕受了重伤,走投无路逃到了这里。它的丈夫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以身作饵,已经多日未归,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它还有救吗?”赵宇声音颤抖着问道。 陆云川蹲下身去一探讙的鼻息,发现它已经没了气:“它死了?” 李九离默默地摇了摇头,“若不是为了这两个小家伙,它恐怕撑不到今日,这本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没了声响,只有两个还不懂事的小家伙还在李九离的怀里哼哼着找妈妈。 将两只小讙入了画,又替讙妈妈收了尸,三人重整一下心情,而后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 出了石室,踏如一条狭长的石廊,这石廊蜿蜒曲折,过了几个弯口就令人完全迷失了方向。头顶上是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有的尖锐如剑,有的圆润如玉,高高低低,长短不一,悬在半空,仿佛随时准备刺向地面。陆云川和赵宇两人只能弓着背,时刻注意着头上,小心翼翼地走,生怕撞到了脑袋。 绕过不知道几道弯,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光亮,仿佛黑暗中希望的火种在闪烁。但是几人并不敢掉以轻心,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那洞口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仿佛都能听到外面的鸟语花香。 “是出口!”赵宇终于兴奋地喊道,“太好了!这条路还是通的!”他激动地落下泪来,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了。 他们的步伐都因为那出口而变得轻快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想要早日到达桃园村。 经历漫长又艰难的探洞,三人终于挣脱黑暗的束缚出了洞口。此时,太阳才刚刚西斜,金色的光辉仍旧耀眼,几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他们到了,甚至比之前计划的时间还早了半日。 外面清新的空气带来了久违的暖意,三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立时驱散了洞内的阴冷与潮湿,脸上浮现出疲惫但满足的笑容。 低头望去,一个静谧安逸的村庄就静静坐落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山脚下方,一条小河穿过村子缓缓流淌,几间古朴的茅草屋错落有致,三五个人在田间地头耕作,十来头牛羊在山坡上静静吃草,仿佛一幅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画卷。 陆云川与赵宇正赞叹于这景色,李九离忽然脸色一变,急急冲着村子跑去。 她找了个正坐在田埂上擦汗的老伯,问道:“老伯,这里是桃园村吗?” 老伯笑吟吟回复道:“啊,是啊,我们这里就是桃园村,你们找人吗?” 李九离似是不可置信,而后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不对,不是这里,这里不可能是桃园村。” 第64章 此桃园非彼桃源 陆云川和赵宇闻言脸色同时一变。 老伯有点奇怪道:“你这小姑娘说什么呢?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多年了,这里怎么不是桃园村?” “这里一点瘟疫的气息都没有,绝对不可能是蜚来过的地方!”李九离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回老伯生气了,他吹着胡子怒道:“你不要乱说话!我们村子一直好好的,怎么会遭受瘟疫!” 李九离不顾众人的诧异反应,急匆匆地跑向了村子。 陆云川急忙向老伯道歉道:“对不起,我们失礼了,她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户部来查案的,她急于找人,还望您见谅。” 李九离在村子里四处兜了一圈。只见三五成群的孩童在墙角下嬉戏玩耍,欢声笑语像是悦耳的乐章一样飘散在空中。几位长者围坐在树下,手持蒲扇,正围观两人棋局对弈。一群妇女身姿矫健,正在河边打水洗衣,顺便聊聊邻里乡亲的新鲜事。还有做工了一天回家的男人们,拎着带回来的吃食,哼着小曲,从街上走过…… 她走走停停,嘴里喃喃自语道:“不是这里,绝对不是这里……” “难道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庞兵根本就不是在村子里染上的蜚疫?” 她抱头蹲下身,感觉到痛苦上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困在脑中,令她头痛欲裂。 “九离,你没事吧?”陆云川急忙跑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李九离,“坐下休息一下,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李九离紧紧抓住陆云川的手臂,眼睛变得通红,声音哽咽带着哭腔道:“还有两天,最后两天。若我不能在这两天里找到蜚,苏国公夫人就没救了,她就会死的。”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陆云川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显得有些无力,因为他也知道时间紧迫,天大地大,现如今这蜚在哪里都有可能,他们又要去哪里找呢? 赵宇也在村子里四处走了一圈,回头道:“这里倒是真的家家户户充满了欢声笑语,整个村子宁静美好得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 “你说什么?” “像个世外桃源一样?” “对!不对啊……”陆云川忽然道:“一个家家户户安居乐业,治理如此之好的村子,是县令的功绩啊!曹光没有理由为了阻止我们来,甚至还要派山贼来杀我们啊?这说不通啊……” 他急急又赶回去找那老伯,“老伯,你在村里七十多年,是不是所有人都认识,都能叫得出名字?” 老伯自豪道:“当然啦,这村子大部分的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呢?” “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庞兵的人?” 老伯愣了一下,疑惑道:“庞兵?我怎么不知道村里有人叫庞兵。” 李九离急急道:“老伯伯,你确定这里没有一个叫庞兵的人出去过?”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我们村没有姓庞的人。”老伯肯定地摆了摆手,“如果有,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老头子,干嘛呢?回家吃饭了呀。”这是一个老婆婆从远处拄着拐杖走来。 “哎呀,你来干啥呀!你腿脚不方便,不是让你不要乱走吗?”老伯急急忙忙迎上去,虽然嘴里抱怨着,但是立马上手扶住了老婆婆。 “啊,有客人在这里啊?” “哦,他们是来找人的,找一个叫什么庞兵的,我们这里没这人吧?” 老婆婆想了一下说道:“庞兵?好像是没有。你们等等,我带你们去找村长问问呗。” 三人跟着老夫妻来了村里祠堂,村长一听陆云川是户部下来查案的,急忙翻出了村里的族谱递上。 仔细查阅了一番之后,村长带着歉意说道:“官爷,实在是抱歉啊,我们这里真没有这人,您要找的可能不是我们村子的。” 此刻,三人就像是挨了一闷棍一样,脑袋嗡嗡作响,照着户帖那庞兵明明就是这桃园村人,怎么到了村里都说没有这号人呢? 此时,那老婆婆忽然说道:“你们是不是看错了,不是桃园村而是桃源村?” “什么桃园桃源?”李九离追问道。 村长想了想说道:“我们这里确实还有个桃源村,是源头的源,就顺着那河向上走,一直走到尽头,那桃源村就在那儿。” “这不对啊,”陆云川翻出地图来,“为什么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这个村子?” “因为这个村子前不久搬走了。” “搬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李九离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巧,忽然整个村子搬迁了。 “具体什么时候我们也不清楚,因为大概三个月前,来了一伙山贼,风风火火的拦了我们村去桃源村唯一的道路,只要上山就抢,咱村子里的人就都不往那头走了。后来从那上头流下来的水忽然变少了,县令就派了人过来给我们重新修了条渠,引了另一条河的水过来。就是那个时候告诉我们说上面那个村子因为水源枯竭,所以集体搬迁了。” 陆云川问道:“那你们见过上面村子里的人搬下来吗?” “这倒是没有。”村长摇了摇头,“可能是从山那头走的吧。” 村长点了点上流的位置,圈出一个地点来,“桃源村原本大概就在这个位置吧。” “谢谢村长,我们还有要事就先走了。”拿上地图,三人就准备上山。 “诶,现在天都快黑了,你们不如在村里住一个晚上再上山吧?”村长好心挽留道。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们需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一刻也耽搁不得。” 桃源村就在山顶,四面都是崇山峻岭,只有一条从两山之间穿过去能到达的路,十分闭塞。 三人沿着河道匆匆上行,脸上写满了焦急与迫切。终于在天全黑之前看到河上拦着一道大坝。大坝下方引自另一条河的河水奔腾不息,尽情翻涌,到了上方一切都截然而止—— 那是个与桃园村绿意盎然、草丰水美截然不同的地方。 第65章 安睡桃源 河道干涸,裸露的河床裂开一道道缝隙,宛如大地的伤痕。草木枯萎,只见枯枝败叶散落一地,仿佛被抽干了生命的精髓。不见鸟兽,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虫鸣鸟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机凋零,只留下了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压抑气息。 他们步伐沉重沿着干涸的河床向上走,每一步都像是朝着地狱前行。随处可见触目惊心的景象,有晒成干的飞鸟走兽尸体随意倒伏在地上,也有已经被蚀空成骨架的人类残骸,空洞的眼眶里仿佛诉说着生前的恐惧和绝望…… 李九离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道:“就是这里了……” 陆云川见此情景,心中除了震惊更是不解,一场瘟疫竟然连半个活物都没有留下,“他们怎么不逃呢?就只在这里等死吗?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去长安城送信,就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是官兵,官兵把他们全都囚禁在这里等死!”赵宇忽然指着前方语气黯然道。 眼前的这具白骨赫然穿着衙役的服饰,虽然那曾经象征官府威严的衙役服已经破旧不堪,但仍旧能辨认出眼前之人生前是个军官。现如今,它就静静地躺在荒芜的地面上,手上还紧紧握着把长枪,枪尖已经锈蚀,却刺穿了另一具白骨的身体,两具骸骨就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相互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十分骇人。 瘟疫爆发之初,显然也有不少惊慌失措的村民试图逃离这个地方。而然唯一的出村道路却被官兵们奉命封锁,不许里面的人出去,外面进来的路又被山贼所断,没人能进来,桃源村俨然成了一座孤岛,求生无门。只是那些军官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也在曹光的算计之中,他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 每往村子里走一步,几人的脚步就更沉重一步。 陆云川看着生灵涂炭的末日景象,面色铁青,出离愤怒道:“这曹光好大的胆子!发生这样的疫情瞒而不报,竟然还敢私自修改户帖和地图,硬生生抹去一个村子曾经存在的事实!” 如果没有庞兵这个侥幸逃出来的人,这件事情不知道会被掩盖多久,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地方会遭到灭顶之灾。 陆云川感觉自己的血液不住翻滚着,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回房陵县去,将曹光拎到这里来当面质问他,敢不敢直面这里无故枉死的几百条性命。 他双唇紧抿,别过脸去,不忍心再去想那些残酷的事实,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找到蜚呢?” 李九离抬眼看向两人,“住在这里,等蜚来找我们。” “靠等?我们不能主动去找吗?时间……” 李九离摇了摇头道:“天大地大,如何去找一个会动的活物呢?凡是它出现的地方,只有村子里所有的活物都死光了,它才会去找下一个栖息地,现在我们出现在这里,那这个村子里就还有活物,它会回来的。” “至于时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一切都只能看造化了。” 陆云川与赵宇也不再追问,而是默默去了村子里看看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和能借睡几晚的屋子。 最后搜罗了一圈这个荒凉的村子,三人聚集到村中心的祠堂里。经过将近三个月无人打理的风吹雨淋,村子里大部分的木屋和茅草屋都有些损坏了,唯有这祠堂仍旧屹立不倒,乌青色的砖墙的黑夜里透着一股庄严与肃穆。 三人站在祠堂前,心绪万千,这见证了村庄无数历史的建筑最终恐怕也要随着村庄的消失而消散在时光的洪流里,但现在也只有它还能证明这个村子曾经存在过也曾经繁荣过。 推开半扇已经掉落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三人也不讲究,在祠堂一角清理出一片空地,铺了三床村民家里捡来还算能用的床褥子就当是床了。而后点起一堆篝火,跳跃的火光终于给这片空间带来了些许的温暖。 三人吃了点自带的干粮,赵宇就起身准备去值夜,被李九离拦住了,“不用去了,都躺下休息吧,方圆百十里之内不会出现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的其它活物,这里是病气的中心,不会有什么愿意来送死的。” “那我们……”赵宇突然略显紧张地抬起头来。 “嗯。”李九离知道他在问什么,便点了点头道:“你怕死吗?” 赵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当下愣在了原地。 “从你身上的气息看来,应该是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染上了,我和陆云川大概是在一个月以前,曹光更早一点,当时村里发生了疫情之时,他恐怕也亲自前去查探过,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瘟疫并不是靠拦住那些人就能阻隔的吧。” “什么?照你所言……”陆云川有些惊讶。 “对,我不是告诉过你,整个长安城都无法避免吗?那何况是小小房陵县呢?” “那为什么苏夫人病得那么急?照理说,曹光应该更早以前就染上了啊。”陆云川不解。 “恐怕是因为苏夫人接触的是个重病从病气中心逃出来的患者,而且她本身就比较虚弱的缘故吧。” 赵宇从开始那瞬间惊慌失措中已经恢复了面色如常,只是他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只要找到蜚就能解这瘟疫吗?” 李九离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是啊,所以不用担心,在我们都死之前,一定能找到它的。休息吧。” 三人静静地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望着眼前火光渐渐暗淡下去,直至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在黑暗中,三人竟然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已经明白,那火焰就好像他们生命之火一样,已经由盛转衰。此刻倒是终于能够卸下所有的防备,安心睡去了。 不多时便听到三人规律起伏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响起,或许是这几日连日的奔波让他们身心俱疲,这一晚,竟然是他们进山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第66章 蜚患已除 一天一夜过去了,整个村子还是一切平静无事发生。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陆云川和赵宇都有些等不住了。 “九离,照你之前所说,还有最后一个晚上,如果今天蜚再不找上门来,那苏夫人就……” 没等陆云川说完,李九离蹭得站起身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道:“它来了。” 而后就朝着村后一条通向山上的小路走去,另外两人见状便也急忙跟了上去。 在朦胧的夜色中,就见山顶上赫然屹立着一头庞然巨物,它步履蹒跚,喘着粗气,正用它坚硬的角狠狠撞击着一棵干如枯柴一般的大树,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艰难的搏斗。 走近一看,那是一头健硕的巨牛,身躯如山一般伟岸,脑袋如雪一般白净,还有一条蛇一样细长的尾巴,鳞片在月色下折射出幽幽寒光。最令人震惊的是它头上只有一只眼睛,那眼睛大如铜铃,布满血丝,十分诡异。 陆云川与赵宇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不敢前行,唯有李九离一人缓步走到山顶上,伸出手,对着它柔声道:“没事了,别怕,跟我回去吧。” 那巨大的蜚闻言全身颤抖起来,不再和枯树斗争,它的前蹄跪倒在李九离的面前,那硕大的独眼里竟然流出泪来,从蜚的眼神里,陆云川竟然感觉自己读到了它无力抗争的苦痛和挣扎。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带来瘟疫是它的天性,而不是它的选择,所以它才以头撞树不肯继续前行! 李九离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蜚的脑袋,虽然目光平静如水,但眼底似乎藏着璀璨星辰。她取出那还未完成的画像,又认真地看了一眼蜚的眼睛,而后执笔轻轻点在那空白的眼眶中。一瞬间,金光四射,画纸仿佛被点燃。周围狂风四起,席卷着画纸飞到空中。 那蜚扬起头,朝着画纸发出“哞——”一声长鸣,那长鸣中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无力,响彻整个村子。随着长鸣声静歇,那蜚也消失了。 那画纸悠悠落到了李九离的手上,画像变了个模样,上面是一头叩地谢罪,眼角带泪的蜚。 陆云川望向李九离,她的脸上似乎有泪光滑落的痕迹,但悄然隐于黑夜中,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走上前去,刚想要说点什么,就被李九离打断了,“走吧,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当晚,村子里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场雨仿佛是来自大自然的恩赐,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开裂的土壤得到了滋润,泥土的芬芳在四处蔓延。枯萎的老树又发出了新芽,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就连干涸已久的河流,竟然也有一汪新泉喷涌而出…… 整个村子似乎得到了重生。 李九离站在祠堂中央,静静地看着已经东倒西歪,七零八落的牌位们,在心里说了一句:“你们安息吧。” 三人也不再逗留,匆匆赶回房陵县去处理接下来的大事。 他们赶到的时候陆云文已经在客栈中急得坐立难安好几日了,若不是为了盯紧曹光,他肯定早就已经要出发去寻他们几人了。 幸好,在他耐心耗尽之前,人回来了。 他急急忙忙迎了上去,抓住陆云川就问:“怎么样了?找到了没有?怎么这么多日才回来啊?这距离一月之期都已经过去了五天,长安城里也没有别的消息传来……” “二哥,二哥,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叫我回答你哪个好呢?再说了,你就算不相信你弟弟,也得相信九离吧?”陆云川一脸疲惫道。 陆云文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脑袋:“我当然相信九离!我是怕你拖累人家!” “诶,二哥,你这样说,我就有点受伤了。” “别贫!”陆云文拉下脸来。 陆云川急忙讨饶:“放心,找到了,不过这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情,等一下给你细说,先让我们好好洗漱一下吧,这么多天没有好好洗澡,我都臭了。不信你闻闻?”伸出手来就要抱上去,被陆云文嫌弃地推开了。 陆云文回头一看大家都灰头土脸,十分狼狈,心知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莽撞了,急忙让客栈去准备了热水和吃食。 唯有李九离整个人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眼里都没了神采。她谢过大家的帮助之后,便独自一人上了楼。 他们知道她此次耗费了过多的心力和神力,应该是又需要休养生息一阵子,便也不再去打扰,而是请厨房送了份简单的清粥小菜上去。 陆云川让成岭和成峰替姑娘守着门,他有些担忧李九离的状态,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帮她。但是异兽的死亡和异兽被迫做一些它们不想做的事情,一定是最打击李九离的两件事情,短短两天,都让他们遇上了。 梳洗一新,吃过了饭,陆云川和谢宇来到了陆云文的房内。 “你们细细说,山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陆云文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两人皆是面色沉重,用尽量平缓的语调叙述着山里发生的事情。陆云文越听脸色越阴沉,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直到最后,他听到尸横遍地,一整个村子就因为曹光的一己私欲而覆灭之时,他忍不住狠狠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那桌子承受不住力道瞬间四分五裂。 他的声音颤抖着,似是在努力压抑什么:“原还以为他仅仅是瞒报了疫情,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没想到他身为父母官,竟可作出此等伤天害理、灭绝人性之事!实在是可耻可恨,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大人,小人愿做人证揭露曹光的罪行!”谢宇忽然跪在地上请求道。 …… 皇城派来的钦差在他们回到客栈的第三日赶到了。这期间,李九离一直未走出房门,也没有再进食过一滴米面,似是陷入了长久的沉睡。直到曹光的罪行一揭露,斩立决的判决一下,她才终于走出了房间,径直找到了陆云文和陆云川两人。 陆云川隐隐约约觉得她的情绪不对,没由来的恐慌起来。 就听到李九离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蜚患已除,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第67章 已经两清 陆云川与陆云文两人站在城门边,来给李九离送行。 “不回长安去看一眼吗?” “不了,你们回到长安替我去看望一下国公夫人,向子暮问好。” “那你准备去哪里?” “没有定数,走到哪儿算哪儿。” “那……” 不等问完,李九离摆了摆手道“回去吧,若是有缘会再见的。” 他们心中满是不舍,但是想要挽留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只能就那么看着那单薄瘦弱的身影,背着那个看上去更加沉重的黑色包袱,渐渐消失于路的尽头。 …… 此间事了,众人便也启程赶回了长安。 回到长安不过一日,还未等陆云川和陆云文前往苏国公府探望国公夫人的病情,杨婉仪已经带着一双儿女上门了,还前前后后拎了足有十多个大箱子来,都是沉甸甸的。 柳淑盈急急忙忙出门迎接,一见门口一大群或拎或扛或抬东西的小厮,不由得愣住了。 杨婉怡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上去拉住她的手说道:“淑盈妹妹,莫见怪啊,我这不打招呼就上门了。” “见、见过苏国公夫人,快请上座,不知夫人今日为何事儿而来啊?” 柳淑盈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杨婉怡,感到有些疑惑,这哪是生过重病之人大病初愈的样子?没有一点苍白憔悴、弱柳扶风的样子,反而脸色红润,身姿轻盈,中气十足,倒是比生病之前更显年轻了。 “前段时间听闻夫人病了,我本还想前去探望,但是我家大人因一些事不许我出门……” “无妨,我这病都好了。今天本来尚北也是要一起来的,但是临时军中有些事情耽搁了。”说完,杨婉仪前后张望了几下,问道“你家云文、云川呢?我听说他们回来了呀,怎么不见人影。” 柳淑盈心下犯了嘀咕:怎么我俩儿子刚一回来,苏国公夫人就亲自找上门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的东西……难道是她听说了云文、云川这次又为朝廷立了大功,她想要从中间挑一个做女婿吗? 她看了一眼杨婉仪那急切的样子,觉得自己的猜测肯定没错。顿时挺起了身板,昂起了头,像是个骄傲的母鸡一般,喜不自禁道:“在呢在呢,我去把他们叫出来!” 过了一会儿,陆云文和陆云川闻讯匆匆赶来。 “云文(云川),拜见国公夫人。” “免礼吧。” “晚辈失礼了,应该在回长安第一时刻登门探望才对,怎可劳烦夫人亲自前来?” 苏子朝和苏子暮两人原本还安静地待在一边吃着瓜果喝着茶,见人来了,便耐不住性子,屋内屋外前前后后张望了一圈,不解得问道:“阿离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陆云川刚想说话,就见苏国公夫人也在四处张望着,颇有些急切。 柳淑盈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李姑娘?府上没有李姑娘吧……” 杨婉怡急道:“怎么会没有李姑娘!就是李九离啊,她这次救了我一命,我还想要亲自向她道谢呢!” “啊?” 柳淑盈仿佛被猛然扼住喉舌一般,所有的语言都凝固在喉头。她背后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只能通过微微低头来掩饰自己因为惊恐有些发白的脸色,又颤抖着用手帕几乎是慌乱又毫无章法地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强撑着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来。 陆云川鞠了一躬道:“九离她没有随我们一起回长安。” “什么叫没有回长安”苏子朝一听急了,走上来拉住陆云川的胳膊问道,“她不回来了?” 苏子暮闻言也是急了起来,“我还要和阿离做交易呢!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九离走得时候托我给你带句话,你们之间的交易两清了。”陆云川好整以暇道。 “啊?”苏子暮难以置信,“我还不知道要帮她做什么呢?怎么就两清了?” 陆云文上前道:“九离说在天一阁那天,她收到了一套你送她的衣服。” 苏子暮静默了下来,她想到了她与李九离在天一阁的那次偶遇,也正是那一次才让她们相熟了起来…… “一套衣服怎么能抵得过救母之恩啊!”苏子朝不满地嚷嚷道,“就算是仙女姐姐和苏子暮两清了,那她和我的交易还没两清呢!” “也两清了啊。”陆云川点了点站在门外一脸失落的奕竹道,“她说你帮她照顾了奕竹,所以你们已经两清了。” “这……这……这这这怎么能算啊!”苏子朝气鼓鼓地坐回到椅子上,“我不管。” 陆云川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苏子朝道:“那我和我二哥这么辛苦地为了你母亲的病东奔西跑,你就没想着谢谢我和我二哥?” 杨婉怡虽然此刻有些失望,但是还是很快整理好了心情:“当然的,也要谢谢你们二位,子朝、子暮,去把东西拿上来吧。” 一屋子人就眼看着苏子朝和苏子暮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从成堆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华丽奢华的绫罗绸缎、高贵典雅的古董字画、珍贵稀有的稀缺药材等等一堆谢礼里面,挑出了两盘子普通甚至可以说寒酸,就像是来凑数的白银,然后郑重其事地递到两兄弟手上。 苏子朝还一脸愤愤地加了一句:“这可都是我父亲精心挑选的,你们一定要收下,不要辜负了我父亲一番心意。” 陆云川和陆云文对视一眼,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为了掩饰自己按捺不住的笑意,两人急忙跪下谢礼,“谢将军、谢夫人。” 一盘子白银是精心挑选的? 柳淑盈愣愣看着后面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珍惜药材道:“那这些是什么?” 杨婉怡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是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淑盈妹妹,你说什么?” 柳淑盈有些惊慌,急忙给自己找补道:“没事,没事,我原还以为夫人您突然来拜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是来谢谢我这俩儿子的,这其实完全可以传唤一声,不需要这么麻烦的。” 第68章 干尸案源起 “这倒是也不麻烦的,主要是我原以为李姑娘也回来了呀,这不是等不住就先过来看看嘛。”说着杨婉怡倒是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娇羞来。 “听子朝和子暮说,这李姑娘是个妙人,有意思极了,她完全不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礼节所扰,自由来去。现如今她又救了我一命,我自然是要亲自登门致谢才行。只是不巧,没见到。但是这不就更凸显了她是个妙人吗?下次有机会呀,我一定要见见她!”她一脸的向往,眼里好像有星星一般,仿佛真的无比期待和李九离见面的那一天。 听着杨婉怡的话,柳淑盈不禁腹诽道:妙人,妙在哪里我是看不出来了,你倒是真的命好,我算是看出来了,就算之前传出消息来病得快死了,都能这么快好利索喽…… 她陪着笑脸,无力地点着头。 “对了,尚北曾说过,她还救过云文一命!云文,是不是有这事啊?能不能和姨说说!” “好……”就听陆云文又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遍他在战场上与李九离的故事。 柳淑盈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心里完全不是滋味,只能默默祈祷着今日之事不要让陆宴屿知道才好,不然又免不了要被说一顿:唉,这李九离属实和我八字不合。 …… 等疫情瞒报灭村一案差不多收尾了,陆云川又一个人前往了铁匠铺一趟。 进门,他拉住小二问道:“那铁匠庞兵现在何处?” 小二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唉,我前段时间去尚书府上找您了,已经把您的定金退还了。那庞兵啊,你们来买完刀之后不久,他就突发恶疾,全身长了红疹,没几天就死了。” 陆云川神色一凌,急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二想了想道:“那已经得有大半个月了吧?” 陆云川算算日子,刚好是他们找到桃乡村,发现牛二郎假冒庞兵的时候。 他有些唏嘘。这牛大郎也算是作恶多端,自食恶果了,如果当初他能够说实话,让他们早一日找到蜚真正的所在,也许还能救他自己一命。只能说是人各有命…… …… 长安城里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陆云川和陆云文又因为立了一功而受到了赏赐。 但是陆云川在大理寺的日子依旧如之前一样,每日除了点卯之外只有一些繁杂的事务派给他,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重要的任务。他为了打发时间便也学着李九离的样子执起纸笔学起画画来。 直至南宁州都督府上报说下属一叫金溪县的小地方发生了一桩离奇的案子,城内出现一具无名干尸。 虽然金溪县的官府迅速介入调查,他们封锁了现场,搜查了周围,甚至询问了所有可能的目击者,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收获。那具干尸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诅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原以为事态已经渐渐平息,虽并未找到原因,但大家也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没成想,过了十日,又在几乎相同的位置出现了一具无名干尸,这一次全城都感到了恐慌,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一般。 消息迅速在小小的县城中传开,原本宁静安逸的小镇顿时变得惶恐不安,百姓每到夜里都闭门不出,生怕遇上那可怕的干尸,就连平日里正常的生产生活都一度停滞了,全城弥漫着一股压抑又沉重的氛围。 州府闻讯几番查探也一无所获,当地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民心不安,因此请旨于圣上。 皇上听闻此事后大为震惊,当即下旨派大理寺彻查此案。 但是这种既要出远门,又没什么油水,去的还是个偏僻落后地方的苦差事,其他人都不愿意接手。大理寺卿周博正便想到了最近在长安城里风头无两的陆云川。 他将人叫了过来,一番虚情假意的关怀之后便引出了这案子。 “年轻人,不要怕苦和累,应该多找机会历练一下。” “不敢不敢,这个是皇上钦点的机会应该给前辈才对。而且我才刚从房陵回来没多久,这又要出远门恐怕不太妥当吧……” “皇上钦点的机会不多,你要是干好了,到时候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陆云川虽然面上不显,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隐隐约约觉得此事也许和山海异兽有关。他佯装推托,但是几番推拒不成,装着十分无奈地接下了这个案子。 这金溪县位于剑南道南部,县内有一河,名金水河,金溪也是就此得名的。那里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是个山青水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从长安城出发前往金溪县的旅途漫长,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跋涉,终于到了地方。 出长安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早早换上了秋衣,结果到了这里却发现路上行人还都穿着夏季的薄衫短打,俨然是盛夏的装扮。天气也是奇怪,算算日子明明已是初冬,却依旧艳阳高照,炙热难耐。 前来迎接的衙役皮肤黝黑,身材不高,但是精壮结实,看上正值壮年,他早早就已等候在城门口,见车马一来便急忙迎了上来。 “钦差大人,我叫段风,您可算是来了,我家大人已在县衙等候已久!”他讲话的声音有如雷声隆隆,中气十足。 陆云川点头道:“还请前面领路,带我去见你家大人吧。” 路上,陆云川忍不住问道:“这都已经冬月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热,金溪县是一年四季都这么炎热了吗?” 段风擦了把汗道:“我们这里相比长安城,那确实是温暖不少,但是往年过了霜降,这里的天气就应该渐渐转凉了。今年确实有些反常。已经有小半年没有下雨了。” “那确实有些奇怪了……” 走至半途,陆云川觉得更奇怪了。他环顾四周,虽还是大白天,但是路上却是冷冷清清,见不到什么行人,偶尔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根本不愿多做停留的样子。路两边的店铺也大多半掩着店门,有些甚至上了锁。但是门后总有几道似有若无探究的目光偷偷注视着他们一行人,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第69章 十日之期 段风急忙解释道:“钦差大人,您莫见怪,因为那干尸案,现在我们这里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出门,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所以对外来的人都有些防备。” “原来如此,无妨,我们还是先去了解一下案情吧。” 金溪县县令段长舟是个刚过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脊背佝偻,两鬓发白,脸色发黑,眼窝凹陷,眼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见到陆云川到了,他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急急忙忙跪倒在地上:“拜见钦差大人,求钦差大人救救我金溪县啊!” 陆云川一愣,这县令的反应着实有些奇怪,仿佛是受了极大刺激一般。 他急忙将段长舟扶起身来,“段县令不必如此,晚辈受皇命所托,定会尽我所能。还请县令先给我讲讲案子的具体情况吧。” 说到案子,那县令的脸色更是灰暗了,眼里的光似是快要熄灭。他捧出厚厚一沓案卷来,堆叠在桌上竟然快与人差不多高。 “这些都是案件有关的卷宗了,有发现尸体时的周围情况,也有目击者的证词证言,请大人过目。” “三具干尸竟然有这么多相关的证词证言?” “不是三具,是六具,是六具啊!”段长舟颤抖着伸出双手捧住头,声音嘶哑道,“刚开始是一具,然后是两具,再然后每隔十天就会有一具新的干尸出现,就像是一个诅咒一样。我现在每日都不敢闭眼,算着时日,就怕这十日之期一到,又有新的干尸出现。” 陆云川有些震惊,他在长安时收到的消息是有三具干尸,没想到现如今竟然已经有六具了,难怪这县令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陆大人啊,还有三天,三天之后肯定又会有另一具尸体出现的,我该怎么办呀?”说着他竟然流下泪来。 陆云川只能先请段长舟坐下休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情绪有些失控的县令,便不再多言,转而专心去翻阅卷宗: 第一次发现干尸的是一个打更人。那一日破晓,打更人刚收工要回家,转过他天天路过的街角,就见一人跪在大路中央,一动不动。他原以为这人是喝醉了,便好心上前去叫那人起来,结果走近一看那哪里是个活人,分明是一具全身干瘪、失去血气的干尸!吓得他急忙报了官。 第二次发现干尸的是两个官府巡夜的衙役。那天深夜,正值两人执行宵禁巡逻任务,刚巡出去没多久,就看到路中央跪着一人,好像在祈祷的样子。他们出言催赶了几句,那人毫无反应,至此两人心中皆有一股不详的预感,但也只能壮着胆子上前查看。果然,那人也早就已经死透,死状凄惨,和第一具干尸一模一样。 接着十日之后,又是一天清晨,晨雾还未退散,有个早起上山采药的老伯…… …… 自此,虽然全城都警戒了起来,但是这干尸仍旧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每隔十日都会在那处出现,抓不到任何相关的人。 看完了厚厚一沓的卷宗,陆云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道:“既然每隔十天就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你就没有派人去那里蹲守吗?” “怎么会没有呢、待第三次在同一个地方发现尸体之后,我连夜派了一队人马,日夜守着那路口,一步也不敢离开。但是……但是,第十日,刚到子时,一阵阴风吹散了所有的队形,等大家再睁开眼,那尸体就出现了,根本避无可避啊!” “每一回皆是如此?” “有时候是浓雾,有时候是暴雨,最近的一回是地陷,就在大家的眼前,那块地突然塌了下去,众人围到洞口一看,下面正跪着一个尸体啊……” 一时之间,陆云川也陷入了沉默,这也太诡异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道:“这些死者都是金溪本地的吗?” “是的,都是金溪本地的。”县令急忙答道。 “他们可有何共同之处?” “这……”县令一下子答不上来了。 这些死者中年轻的不过十五六,年老的五六十,有家里做生意的富绅大户,也有家里缺衣少食的贫农,看上去凶手就像是随机挑选的受害人,其中毫无关联。 段风突然问道:“他们都是男子算吗?” 陆云川眼前一亮,急忙道:“算,当然算!” 但是只有这一条还是很难将所有人串联在一起…… “那尸体呢?有什么异样吗?” 仵作被传唤了过来,满脸惊恐道:“大人,小人也说不清楚,还请您自己去看看吧。” 眼下暂无其它线索,陆云川决定先去看一眼尸体。那县令根本无力面对,只让段风陪同他们前去。 六具尸体被暂时存放在县衙的地窖里,一进地窖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激得陆云川一抖。就见到眼前一字排开六具大约有半人高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那仵作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先朝天和地拜了拜,然后瑟瑟发抖地掀开白布—— 陆云川呼吸一窒,头皮发麻,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让他根本无法向前迈出半步,只能捏紧了手中的刀,让自己镇静下来。 成岭和成峰两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夺门而出了。 六人死状完全一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整整齐齐跪成一排,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控制了一般。 经过这么多日的摆放,尸体竟然没有一丝腐烂的痕迹,如同永远被定格在了制成干尸的一瞬间,使得这件事情显得更为诡异起来。 他们皆呈现跪姿。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祈祷着什么,然而头部却极力后仰,又好像想要努力逃离什么。双目圆睁,瞳孔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惧,却以手遮面,似乎不愿让外人窥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的身体都仿佛被抽干,全身上下只剩一具干瘪的骨架,皮肤呈现灰白色皱缩着紧贴在骨头上,失去了弹性,就像一张纸一样,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破碎。 第70章 死者其人 陆云川感觉毛骨悚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无法继续直视这些尸体。他闭上眼睛回过头让自己冷静一下,查案这么多年,死状凄惨、血肉模糊的死者见过无数,但像今天这样,虽然没流一滴鲜血,没断一条腿,却令人感到无声恐惧的,这还是第一次。 “这些人身上可有伤口?” “回大人,小人仔细检查了所有尸体,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甚至连瘀伤等都未曾发现。” “那有什么方法可让人体脱水到这个程度,却不损害他们的身体呢?” “回大人,除了是神迹,小人也不知啊,这恐怕是神的力量,在惩罚这些犯了错的人吧!” 从陈列尸体的房间出来,陆云川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终于把自己的恐惧压了下去。 从作案手法来看,这个凶手极度具有仪式感,不仅每十日杀一人,而且要将人摆成特定的姿势,放到固定的路口,一个人要完成这么多事情还要避人耳目极为困难,这看起来更像是团伙作案。 而且他合理怀疑这些死者绝对不是随机挑选的受害者,挑选这些人,必然有其意图所在。 有意图的谋杀,不过是或求财、或求色、或情杀、或仇杀、或灭口、或为义这些理由。 “少爷,你说会不会真的是神迹?”成峰忽然说道,“如果真的是神迹,那九离姑娘一定会来处理的吧?” 成岭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相信我们少爷能够自己处理这个案件吗?” 成峰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啦,只是,要是现在九离姑娘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一眼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陆云川的脑海里闪过李九离的身影,确实,她的眼睛似乎与常人不同,只要看一眼总能看出很多他们没看到或者看不出的东西,但是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那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陆云川也犯了难,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要么等三天之后,去现场看看所谓“神迹”的出现,要么还是找找杀这些人的理由。 但是坐以待毙不是陆云川的风格。他火速回到了府衙,问县令将所有的案卷都搬回了自己房间,开始再次翻看起来,想找找第一次遗漏的细节: 共六名死者。 第一位死者,周掌柜,年近五十,开了家钱庄,又开了家赌坊,为人奸猾狡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暗地里极为坑了不少人银子。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妻妾和睦,情同姐妹。 他拿出一张纸,写下“求财”、“仇杀”。 第二位死者,孙瞎子,四十出头,在城里无亲无故,是个没个正经营生的算命先生,每日走街串巷四处骗点小钱。非常好赌,只要有钱就去赌,因此欠了钱庄不少银子。有个老婆跟人跑了,无子。 他写下,“灭口”。 第三位死者,郭员外,五十有六,家大业大、有钱有势,为人还算和善,唯一的缺点是好色,家里有一正妻和六房姨太太,家里有五六个姑娘和唯一的儿子郭小宝。最近还养了个怀孕的外室在别庄,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他写下了“情杀”、“为财”。 第四位死者,白书生,二十出头,长得十分俊俏,与一个耳背的老母亲相依为命,一心考取功名,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偶尔替周掌柜算账赚点补贴,还未成亲。 他写下“灭口”,又思索了一下,加上“为色”。 第五位死者,柴先生,不到四十,学堂教书多年,学生都说他为人老实,不太与人产生纷争,课后偶尔爱小酌一杯。有个漂亮妻子,夫妻恩爱,没有孩子。妻子喜好僻静独处,不怎么与人交流。 他写下“仇杀”、“灭口”。 第六位死者,佘大善人,知命之年,崇仰佛教,一心向善,出钱修缮了学堂和寺庙,是个邻里乡亲交口称赞的大好人。发妻早亡,无子,却一直未再续弦。 他纠结许久,写下了“灭口”、“为义”。 写完之后,陆云川将每个人的纸条放在一起。单列出来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 整合目前所知的信息来看,应该不是求财。因为所有受害者的家里都没有丢贵重的东西,甚至都没有收到过任何勒索敲诈的信件,有些人甚至家里凑不出一两银子,根本无财可图。 他将“求财”划去。 至于“求色”,除了白书生还有一些姿色可言,其余不是酒鬼就是赌徒,要么又老又好色,皆不是什么好货色,即便是女的采花大盗,也得挑人吧? 他斟酌了一下划去了“求色”。 如果是为了杀人灭口,这些受害人遍布于各行各业,住的也不在一个地方,有些人可以说一辈子都不会相互产生交集。难道就是那么巧的,他们在某一时间曾经出现在同一地方,目睹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他给“灭口”画了个圈,也许可以从这里找找线索。 要说是为了复仇而来。这里面有几乎不与人起纷争的老实人,也有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身份地位差距过于悬殊,要说与同一人或者同一群人结仇,实在是有些困难。 他将“仇杀”涂掉又写上又涂掉,实在是有些纠结。 情杀也是他之前查过的案子中经常会出现的。只是这些人中间,除了好色的郭员外和好赌的孙瞎子之外,其他人的感情都十分简单,有妻子的都还算和睦,剩下就是未议亲或未再娶,也没什么其他桃色传闻,若真是为情所困,只能是暂且还不为人知的情感纠葛了。 他给“情杀”只能打上一个问号。 最后一个是“为义”。要真是正义之士“为义”杀人,那必然是师出有名。他不敢断定这些人皆非大恶之人,但是现如今已经死了七个人,这真正的凶手却还躲于暗处,属实不像是正义之士所为。 陆云川最后将“为义”划去。 第71章 春色满园 陆云川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翻阅了一下午的案卷,现在有些头昏脑涨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照仵作所言,这些人毫无挣扎痕迹,也就说是自愿摆成这个姿势被杀死的。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能够心甘情愿地被杀呢? 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凶手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将尸体放置在路中间的呢? 实在是匪夷所思。 “成岭,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少爷,打更人刚走,已经三更了。” “已经这么晚了?” “是啊,小的之前来送晚膳,看少爷如此专注,就没有打扰您。” “和段知县说一声,我要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一眼。”他站起身来,决定趁夜看一下发现干尸的第一现场。 段长舟收到消息和段风急急忙忙地赶来,“大人你要现在去看现场吗?” 陆云川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发。” 段长舟来回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可是现在都已经夜深了,要查看现场的话不如明日再去吧?” “之前,你们一直用的守株待兔的方式,但是并没有抓到凶手,也没有找到抛尸人。要想发现线索,或许还是得从凶手的角度出发。” 陆云川打算走避开巡防的道路,看看能不能偷偷靠近那个发现尸体的地点。 段长舟愣了一下,有些无奈道:“那让段风陪同吧,万一钦差大人在我们这里出了事,小人实在是无法交代啊。” 陆云川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 夜晚微凉的晚风,终于将白日的燥热降了下去。只是在凉凉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森的。因着接连发生的干尸案,所以整个县城都萧条冷清了很多,白日里还零零星星开了几个铺子,太阳落山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 陆云川身着一件黑色长袍,仿佛从黑夜中走出的幽灵一般,悄然无声地出现在街道上。沿着小巷子,一路走,仔细留意着路上所有的细节,直到来到了那个干尸出现的路口。 路中间地陷的坑还在,并没有回填,像野兽张开大嘴等待投喂一般。旁边还有燃尽的香烛和居民自发送来的祭品摆了一圈,仿佛在试图安抚那些逝去的灵魂。 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来得匆忙,竟然未叫人准备祭品。上次去乱葬岗,他已经知道人真的有灵魂了,万一这些人有冤屈,那也许冤魂不散就在旁边。他停下脚步,恭敬地对着那个地方拜了三拜,轻声道:“打扰了。” 段风显然略微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从长安城来的钦差大人居然也相信这一套,但是见成岭和成峰也是如此,便学着样子也拜了拜。 拜完,陆云川缓步走上前去,站在坑边,向下看去。坑不算很深,大概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底部和边缘都整齐平滑,并不是天然形成的样子,显然是被人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 他身体微微下蹲,估算了一下距离,而后跳到了坑里。这坑站一个人刚好,单臂平举能够到墙,若是再多站一人就会显得有些拥挤了。他敲了敲四壁,发现周围的土石坚实厚重,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并且土质一致,显然没有藏匿地道,或者之前曾经存在地道而后回填的可能性。 据此估计,只可能是有人早就已经在这里挖好了坑,然后又在顶部覆盖上土恢复原状,待到时机成熟时,让人误以为发生了地陷。 但是又是在什么时候挖好的这个陷阱呢? 自从案情发生以后,这附近都已经戒严了,根本没有其他人靠近此处并且挖这么大一个深坑的可能性。 他站在坑底,摩挲着粗糙的土石陷入了沉思。忽然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欢声笑语声,与这周围死寂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一愣,仿佛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一般,急忙向上一跃,寻找传出声音的地方。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之后,一盏大红色的灯笼渐渐驱散迷雾,它高高挂在房檐下,迎风飞舞,分外招摇,显得与整个县城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地方?” 段风看了一眼,几乎没有思考就答道:“回大人,那是春满园。” “春满园?”陆云川有些不解。 段风解释道:“春满园,春色满园关不住(出自宋·叶绍翁《游园不值》),是南宁州远近闻名的青楼,里面的花魁叫锦绣,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擅书画文采极佳,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一睹花魁的风采。” 陆云川惊讶道:“青楼居然还在营业吗?”这里其他店铺都因为没有生意或是害怕,所以都关门了,万万没想到一家妓院居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开张迎客,好像完全不受案件的影响一般。 “看样子,确实还在营业。”段风张望了一会儿,有些不太肯定地答道。 “带我去看看。”如此不寻常必有其特殊之处,陆云川决定去看一看。 “……好。”段风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是略微纠结了一下便向前带路了。 刚一靠近,就有一股浓郁的花香飘来,那香气仿佛带有魔力一般,直往人鼻子里钻,令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忘记了所有的烦闷和苦恼,真当是春日一般。 今日的客人不算很多,但也足以让这里保持热闹了,里面依旧是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各色如水的姑娘,或倚在栏边浅浅吟唱揽客,声音如仙乐般动听;或站于台上翩翩起舞,舞姿轻盈而曼妙;或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聊天,如同画卷一般看得人眼花缭乱。 陆云川刚一踏入春满园的门。就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了上来。 “哎哟,段爷,稀客呀,您好久没来光顾我们这儿了,今儿有空过来玩了?” “这位公子好像有点面生,是您的朋友吗?长得可真帅气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陆云川一下子被脂粉香气包围,有些头晕目眩,不知该看向何处,只得连连后退。 第72章 意外再遇 见此,段风也脸色通红,有些尴尬,他为了掩饰清了清喉咙,厉声道“咳咳,这里查案办公务呢!这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快去把你们妈妈叫出来。” “几位大人请稍等。”姑娘们听音便散开了,派人去找妈妈。 几人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就见从楼上施施然走下来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女子,肤色白皙,柳眉星眼,长相明艳大气,岁月只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她身着火红透色裙装,盘着发髻,单插着一支金钗,零星散落几缕发丝,没有旁的多余装饰,却自带雍容华贵的气质。身姿虽不似年轻姑娘那样纤细,但是圆润丰满别有一番韵味,一步一行都透着万种风情。 走到跟前,那女子随手拢了拢半搭在肩膀的披肩,然后行了一礼正色道:“见过大人,民妇秦思琴。不知大人到来,失礼了。” 陆云川也恭敬回了一礼,“没想到春满园的掌柜如此年轻漂亮。” 秦思琴闻言捂嘴轻笑起来,“哈哈哈,大人说笑了,我都年近半百,已经人老珠黄了,您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叫我一声思琴姐。就是不知大人今日来我这里是要查什么案子呢?” “其实也不会查案而来,就是我看前后的店铺都受那干尸案的影响早早关了门,你这店铺离事发地不远,却还亮着灯,便过来瞧瞧。” “不营业怎么生活下去呢?我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等着吃饭呢。而且这之前死得不都是男人吗?我这春满园里可只有女人,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秦思琴笑吟吟的,像是一点不担心会被案件牵连。 陆云川对秦思琴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顿时有些接不上话来。 “大人若是不为了查案,那不如喝一杯再走?我这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要不带上来给您瞧瞧?”秦思琴说着就唤了几个人姑娘过来。 “不用不用……”陆云川急急摆手想要拒绝。 “请大人不要如此无情,姑娘们也是要吃饭的,赏大伙一口饭吃吧。”秦思琴露出了讨好委屈的表情,点了点旁边围着的姑娘。 “这……” “大人,我们的姑娘又不是豺狼虎豹,也有知书达理的姑娘可以只陪您喝酒聊天啊。” 陆云川其实原本就只是好奇,这样的氛围下,什么样的店铺还能正常营业,现在觉得这秦思琴着实不一般。她举手投足自带妩媚,说话做事让人舒适,年轻时想必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但细看来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淡淡的疏离感,眼眸里透出历经世事的淡漠。 他灵机一动,想到刚才段风说这里的花魁有很多慕名只求一见的客人,忙问道:“听说你们的花魁锦绣姑娘文采极佳且擅长书画,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见?” 他心中想着要是刚好她在陪其余客人,自己也就能借机拒绝。 “那可真是不巧了,锦绣姑娘不久前发生了点意外,最近都不接客。”秦思琴的脸上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情。 陆云川刚想说要趁机告辞,没成想秦思琴拉住他道:“但是大人也算是来得巧了。今儿,我们这儿刚来了个姑娘,叫琉璃,还没有接过客,但是长得极美,像是仙女下凡一样,而且也极为擅长书画,一点不输锦绣,要不要见上一见?” “琉璃?” 因着名字里也有个“离”字,陆云川一时犹豫来不及推拒,迷迷糊糊之间,就被秦思琴和几个姑娘簇拥着上了楼,在一雅间坐下了。 段风也不知去处,留陆云川三个人面面相觑,稍显拘谨。 直到一阵悦耳的铃音打破了这宁静,铃声清脆悠扬,由远及近,几人不由得心跳加速,紧张万分,刚想要夺门而出,就见眼前的移门缓缓拉开。原来,这两间房紧密相连,可以从中间联通在一起。 从珠帘后缓缓走出一身姿纤细的女子,身穿一条白如雪的坠地薄纱长裙,银线绣的暗纹在烛光下变幻着神秘的光泽。她妆容精致如画,肌肤吹弹可破,乌发挽成精致的发髻,戴着华丽的珠翠步摇,最妙的是铃音自她身上发出,细看才能发现竟然是在她的脚上挂着一串银铃铛,一步一晃,自成韵律。 青楼确实懂得一个女人最漂亮、最能打动人的地方在哪里。她的容貌被白纱遮去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在眉心间点上了莲花花钿,尽添灵秀柔美的娇媚之感。但是又画了一对秋娘眉,眉尾微微上扬,透着股与妩媚的装扮不相符的英气。抬眼间,顾盼生辉,令人心驰神往。 陆云川一愣,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眼眸,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无底的深渊,澄清得仿佛最纯净的宝石不含一丝杂质,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与清冷。眉头一簇,就能洞穿世间万物,看透一切虚妄。 成岭和成峰也瞪大了眼睛,“九……”成峰差点惊呼出声,被成岭死死捂住了嘴巴。 “官爷可是有何吩咐?”侍候在一旁的女子问道。 “他要酒。”陆云川急忙道,“拿些好酒好菜来,然后你们下去吧。” “是。” 等其他人都撤出了房间,陆云川让成岭、成峰去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自己四面巡了一遍,确认隔墙无耳之后,拉着李九离坐到他面前,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之人眼神躲闪,而后想要装着不认识的样子,端起酒壶道:“客官,需要帮您倒酒吗?” “李九离,你觉得我会认错你吗?”陆云川压低了声音道,颇有些急切。 被人点破了的李九离只能放下酒壶,认命地摘掉面纱,“我就和秦妈妈说了这面纱没用,人家怎么可能只注意到我的眼睛,还说什么见之令人忘神。” 陆云川有些心虚,他刚刚确实忘神了,甚至差点沉迷其中。整理好了情绪,他再次问道“咳咳,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73章 女丑之魂 李九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戳了戳手指解释道:“我这次出来,走得匆忙,没带够盘缠,途经此处,刚好没了银子,就想着找个最好能包吃包住的短工,赚点路费。刚好看到这里缺人。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问应清源多拿点银子的。” “你在这里赚钱?”陆云川极为惊讶,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李九离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原本也想,要不帮人算个命,破个厄运之类的,赚点小钱,结果这地方路上连人影都少见。就连店铺也都关门了,想找个短工都找不到地儿,最后只有秦妈妈肯收留我,说做多久都行,不用签卖身契,赚的钱四六分,我一听还算可以,就来啦。” “这……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陆云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她,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 “当然知道啊,虽然我今天刚来,还什么都不懂,但是大家都很照顾我呢!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客人,要不要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看着李九离一脸恳切期待的样子,陆云川顿时面红耳赤,急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和这些人不一样。我马上去给秦妈妈一笔钱,然后带你离开这里。”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群苦命的女子,无论是卖唱卖笑卖字画,都是卖啊。难道还要分三六九等吗?” “你是来这里卖字画的?” “对啊,秦妈妈还让我白日里没事的时候教教大家。”李九离一脸理所当然的坦荡,“那你这次买吗?只要二十两,山水花鸟人物,我都能画,你想要什么,我就画什么,就是没什么挡灾的功效了。” 此时,陆云川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羞愧难当了,他刚刚确实有些看不起青楼女子,觉得青楼女子低人一等的想法。不过他同时也庆幸,幸好,李九离第一个遇到的客人就是他。 他正色道:“那你知道为什么这里的路上都没什么人,店铺都关门了吗?” 李九离点了点头,她已经开始研墨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干尸案,是不是……异兽所为?”陆云川颇有些急切。 李九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很离奇,很诡异啊!每隔十日,就会有一具干尸悄无声息出现在那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就好像神秘的祭祀仪式一样,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这些人并不是异兽杀的,只有人才会和人有仇,想着大费周章去杀一个人。异兽不是这样的,它们生性如此,真要杀人,绝不会挑肥拣瘦的。” 陆云川闻言忽然意识到,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对异兽有着很深的偏见。他回想起自己与异兽们的交集,多次守护自己的孟极、殉情自焚的凤凰、替五爷解毒的耳鼠、因引来瘟疫痛苦不已的蜚……它们因为一场灾难而被迫卷入了凡尘,许多异兽从来都没有主动害过人,在人类危难之际,有些甚至还会主动帮助人类。 而然,在他遇到一些难以解释或者无法理解的事情时,脑海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一定是异兽所为。 见他似乎有些内疚自责,李九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也是正常的,大家都会这么想。” 她话锋一转,语气略有些沉重道:“不过,你在查的案子恐怕和《山海绘卷》也有关联。我不太确定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也是异兽吗?” “她不是异兽,她原本是一个人,现在只有一缕魂了。”说着李九离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神色黯淡,略带悲伤“但是不应该啊,我原以为她应该已经放下怨气了……” 陆云川感到脊背发凉,“冤魂?你是指有人含冤而死,迟迟不肯去投胎,而后游荡在人间的魂魄吗?”他略带紧张得四下张望了几眼,问道,“它们会索人性命吗?” “不会的。但是这春满园里充满了冤魂的气息,有好多苦命的人……”李九离望向虚空,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情绪,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陆云川的脸上,但是并没有聚焦,仿佛是透过他正看向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好似凝固了一般。陆云川浑身不自在,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好像整个房间里都是他看不到魂魄在游荡。 只见李九离深邃的眼眸中逐渐浮现一抹蔚蓝,那蓝色如同深海中的波涛,越聚越浓,直到充满整个瞳仁,而后忽然消散。 她打了个寒颤,仿佛沉浸在梦境中,一手执笔在纸上快速地画了起来。 良久,李九离终于收回了目光,放下画笔。陆云川低头看去,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以手遮面跪地的女子,那姿势正和那些死者一模一样。 他诧异道:“这正是那些尸体的样子!你已经见过尸体了?” 李九离缓缓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你所说的尸体。这是女丑(注),她已经死了千年了。” 她解释道:“寻常的冤魂不过是一缕魂魄,就算他怨念极深,也很难对活人造成真正的影响。但是女丑的冤魂不同,已经存在了千年,能量很强大。” “所以她的冤魂能杀人?” 李九离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看了他一眼,语气严肃道:“只有人,才会精心谋划着去杀人。” 陆云川噤了声,他感到李九离身上忽然多了一股压迫感,让他有些瑟缩。 但是那压迫感转瞬即逝,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道:“你先给我讲讲案情。” 陆云川将他所知道的讯息和推测与李九离讲了一通,他犹豫道:“我做了各种各样的设想,这些人因何而死,但是都没有一个想通的理由能解释所有人的死。” 李九离很是不解:“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有相同的理由呢?” 陆云川仿佛被当头棒喝一般,愣在原地。 第74章 拜访周掌柜遗孀 陆云川一直以为凶手是因为相同的理由挑中了这些人,才要杀他们,他努力寻找着能证明这些人同时出现在某一处,或都得罪过某一人的证据,但是一无所获。 所以,其实这个方向就是错的,假如每个人都是因为不同的理由被杀害呢? 他急急看向李九离想要求证:“所以这个凶手与这么多人有不同的仇怨,我们要找一下城里最容易与人结仇的人来询问一下吗?” 李九离歪了一下脑袋,轻轻点了点陆云川额头“就一定要是同一个凶手吗?” “什么?”陆云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在原地。 “你有没有拜访过死者的家人?” “还没有,我今日刚到,急着翻阅案卷和查看尸体,暂时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死者家属。” “明日,我陪你去一趟吧……照你所言,后天凌晨就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陆云川点了点头,有些谨慎地问道:“可以阻止吗?” 李九离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可能很难……只有一天的时间了,我还毫无线索。” 她收起画纸,递给陆云川,而后伸出一只手:“客官请收好,二十两,谢谢。” 陆云川一愣,没来得及思考,顺手就接过了画纸。看着李九离双手捧在他眼前,身体微微前倾,眼里闪烁着光芒,嘴边盛满盈盈笑意,得意扬扬讨要银子的样子,忽而脑袋一热,伸手就拉住了李九离的手。 这次换李九离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也忘了要挣脱开去。 两人的目光交汇—— “陆大人。”段风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惊得两人一下子松开了手。 “咳咳,有事吗?”陆云川假装整了整他完全未乱的衣冠。李九离急忙戴好了面纱。 “陆大人,小人只是来问一下,我们今晚还回府上吗?夜已经很深了……要是在春满园过夜的话……” “回!现在就回去。成岭、成峰,我们走。” 看着陆云川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离开,李九离觉得有些好笑,一回头忽然想到:“陆云川!你买画没给钱呢!” …… 第二日一早,陆云川就亲自架着车来接李九离了。 段风很是震惊:“大、大人,我们不是查案吗?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但是其余几人皆无视了他。 成岭和成峰很是殷勤地将人扶上了车:“琉璃姑娘,您坐好,哪里不舒服随时和我们说。” 陆云川给了李九离一本小册子,是他连夜整理出来的几位死者的个人信息。“等一下我们先去周掌柜的宅院,他是第一位死者。” 李九离接过小册子随手翻看了两眼,打了个哈欠道:“嗯,好。我昨晚上没休息好,等到地方了再叫我。”然后就拉上了帘子。 三人便不再说话了,段风刚想再说一句,被成峰拦住,他压低声音道:“嘘,段大人,见谅见谅,我们大人办案就是不拘一格的。别打扰了姑娘休息。” 段风有些无语,但也不敢说什么。 行车半个多时辰,到了地方。这是个仿江南园林的院子,虽然整体不算很大,但是细处可见心血。整个布局错落有致,小桥流水,移步易景,青石板铺的小路蜿蜒曲折,仿佛诉说着江南的柔情与温婉。两旁种满了各式花草,但是由于天气炎热,都有些恹恹的。 院里还挂着白幡,所有的佣人都披麻戴孝穿着白布白衣,因着自家老爷一个多月都未能下葬,显得气氛格外沉重。 “这周掌柜是江南来的吗?”李九离看着那快要干涸的园中小池问道。 “是的,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在江南老家长大,直到母亲去世才来这里投靠父亲。他的父亲并不管他,将他丢给小妾带着,他就自己跑了出去,不知怎么赚了很多钱回来,就靠着自己的路数开起了赌坊。” 李九离环顾了一圈道:“难怪他才会如此怀念儿时的时光,就算不合适也要种上这些来自江南的花木。” 几人等待间,就见周掌柜的妻子邹氏由一个老嬷嬷搀着,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姗姗来迟。步伐非常沉重和缓慢,可以看出,她已经在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了。 她的年纪不大,比周掌柜要小上十来岁,但是走到近处,众人注意到,她的状态却极差,两颊凹陷,双眼红肿,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皮肤下的血管依稀可见,仿佛被悲伤所吞噬,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她缓缓行了个礼说道:“大人恕罪,奴家来迟了。”那说话气息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消散,立刻要晕过去似的。 陆云川急忙道:“夫人无妨,快到屋里坐着,我们只是来了解一点情况。” 进入屋内。 邹氏身边的嬷嬷道:“我们夫人这一个多月以来日日在佛堂吃斋念佛,为老爷诵经,只想着早日抓住凶手,好让老爷的在天之灵安息。” 陆云川表示理解:“还望夫人节哀,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个家需要您支撑下去。” 邹氏点了点头,“谢大人关心。”说话间眼里竟然又蓄满了泪水。 “我听说周掌柜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怎么不见周掌柜的小妾和一双儿女啊?”李九离前后张望着,状若无意地问道。 邹氏明显愣了一下,泪水还挂在脸上,“这是?” “这是我的朋友,夫人莫怪,她会代我问几个问题。”陆云川急忙答道。 “见过夫人,我叫琉璃。” 邹氏显然没见过这情况,但是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坦然答道:“琉璃姑娘,旭儿现在正在学堂读书,要到申时才能放课。阮氏应该和莹莹一起待在她自己的小院里吧。” “那就把阮氏叫过来吧。” 李九离的眼神让邹氏有些畏缩,她求救似的看向面上更为温和的陆云川,“陆大人,这……” 陆云川举手作揖,微微欠身道:“麻烦夫人了。” 邹氏没办法,只能差遣了两个小厮过去叫人。 第75章 妻妾之道 等阮氏过来的这段时间,李九离又问道:“周掌柜一走,这他留下的那些产业缺不了人管理,夫人准备如何将周老爷的生意做下去啊?” 邹氏抹了一把泪道:“钱庄和赌坊的生意,我一弱女子根本不懂,恐怕只能等这边的案子了了,找个懂行的接手了。” “你的儿子明年应该年满二十了吧?怎么不让他接手呢?” “吾儿不懂这些,还是应该读书考取功名才是。”邹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而且赌坊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老爷恐怕就是因为开赌坊得罪了人才……” 说着她又抽泣起来,伏倒在旁边嬷嬷的怀里。 几人看到一女子如此哭泣,皆感到痛心,都不忍心再问。人到中年忽然经历丧夫之痛,家里没了顶梁柱,主要的收入又是赌坊和钱庄这种男人掌权的产业,孤儿寡母确实很难生活下去。 李九离也收了声,只专心喝眼前的茶,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邹氏一人嘤嘤的哭声。 待哭声渐弱,阮氏带着女儿也赶到了。 “民女拜见大人。” “起来吧。” 李九离只看了一眼,就站起身来,“夫人,我看你们家的院子颇为讲究,这在金溪不多见吧?” 邹氏拿捏不准李九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阮氏。 阮氏也是奇怪,怎么叫她过来,却又不向她问话,但这样的场合又不好主动,见到邹氏的眼神之后,默默地带着女儿退到了一旁。 “琉璃姑娘,这都是老爷喜欢的,之前老爷都是亲自打理,我也不太清楚。” “那不知夫人能不能带我们去院子里转转?” “这院子最近没了人打理,都有些乱了,不如算了吧?” “没事,江南园林在这里少见,我就是想开开眼界。”李九离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好像是商量的语气,但总是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威压。 “琉璃姑娘,这边请。” 绕着园子,一行人缓缓走了一圈,李九离的心思显然并不是真的在花园上。她一会儿翻翻地上的石子,一会儿看看路边的草堆,一会儿又去探探井口。 眼看着邹氏的脸色越来越差,段风的脸上挂不住了,他拉住成岭道:“就算是钦差大人也不能如此胡闹吧?就听一个春满园里妓女的话?” 成岭也黑下脸来:“段捕头,您若是不满意我家少爷办案的风格可以不跟着,我们自己会看着办的,待我们有需要再去叫您呗。” “你!”段风气得脸都绿了,他被噎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据实禀报大人,看大人怎么说吧。” 他转身就走,似是一刻也不想与这帮人多待。 因着天气实在是有些炎热,在绕了大半圈园子之后,邹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身旁的嬷嬷忍不住了,她拦住李九离道:“琉璃姑娘,嬷嬷我说一句逾矩的话,您这也不是真的要逛花园,完全就是在折腾我们夫人呀!” 李九离回头一看,邹氏确实快要晕过去了,那脆弱苍白真的是我见犹怜。再看那阮氏,脸色也着实不太好,看向李九离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怨恨。 李九离眉头微微一皱,而后立马舒展开来,“瞧我,一逛这感兴趣的就忘了,夫人身体不适还特意陪我,实在是辛苦了,我们就不再打扰了,夫人快回去歇着吧!” “琉璃姑娘感兴趣也是我们的荣幸。就由我将大人们送出府吧。” 走出院门,正要告辞,李九离忽然问道:“那夫人之后准备去哪里生活呢?” “琉璃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邹氏的手微微颤抖,她暗自在袖中捏紧,尽量不露出一丝慌张。 “夫人不是准备搬到别处去吗?”李九离反问道。 “你如何会得知?”邹氏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而后急忙平和了语气道,“我只是想回老爷经常提到的家乡看一眼,老爷一直挂念的桃红绿柳到死都没有再看上一眼,我想替老爷圆了这个心愿。” “夫人与老爷可真是感情甚笃,这份心意令人感动。”李九离眼里挤出几滴泪来,“那夫人,我们就不再打扰了,告辞。” …… 一行人上了马车,走出去两个路口,找了个小茶馆坐下。陆云川三人迫不及待地问李九离是否有什么收获。 “你们注意到阮氏穿的那双鞋了吗?” 三人齐齐摇头。 “一双烟青色底的并蒂莲花锦缎绣鞋。” 成岭不解道:“一双鞋能有什么问题。” 李九离笑而不语,看向陆云川。 陆云川皱眉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阮氏其实对死了丈夫一点都不伤心,还有心思打扮!她因为没想到我们会叫她也过来,所以匆匆忙忙忘了换鞋。” 李九离缓缓喝了一口茶,才点了点头道“聪明。” 阮氏身为小妾,又素来与正妻不合已久,按理来说应该更为担心周掌柜去世之后无人替她做主。邹氏明显要将钱庄和赌坊都卖了,到时候她一个人带着个半大的姑娘,能分到多少钱完全得听邹氏的意思,这眼下以后的生活都成了问题,寻常人哪还有什么心情打扮。 “邹氏与阮氏之间的关系恐怕并不真如传闻中的那样水火不容。”她意味深长道。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邹氏要离开这里的?”成峰问道。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我是故意为难邹氏才去逛她的院子的?” 三人齐齐摇头,他们心里的九离姑娘那是最善良的仙女,怎么可能故意为难人? 李九离也不卖关子,“她那院子里的草堆上不久之前放过重物,小路石头的压痕也可以证明,曾经应该有几辆满载了货物的马车从后门赶了出去,所以我猜测她应该是计划着等这案子一过,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另外三人的眼神同时亮了起来,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看,就能看出这么多的问题。 李九离放下茶杯,眼里闪着精光,说出一句令三人更为震惊的话来:“而且这邹氏对于周掌柜的死,不仅也没有像表现得如此伤心,反而还开心得很。” 第76章 郭老夫人 “那邹氏几乎哭得背过气去,连路都走不稳了,这悲伤居然是假的?”成岭站不住了,“这、这、这不可能吧?” 李九离很是笃定,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看错的,她的气息是得到了解脱的放松,绝对不是悲伤。” 陆云川的表情有些凝重,“她为何要在外人面前演出如此悲伤的样子来?” 成峰抱着刀,看上去有些迷茫:“九离姐姐,您今日完全没有问与她丈夫之死相关的任何事情,甚至都没有问问周掌柜生前有没有仇人,我看那邹氏的话头都已经引到那里去了,您都没有多问几句,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这事情有些复杂,现在还缺一个将所有事情串联上的关键,光凭今日的问话,不足以为证。”李九离托腮思考了一下道:“派个靠谱的人去盯着邹氏和阮氏的动静,若是近些日子他们家有车马出入即刻通报。” “好,成岭你立即去安排。” 李九离喝光了杯中的水,站起身来,“走吧,下一家。” 因着孙瞎子并没有家人,所以几人先去了郭员外的府邸。 郭家是金溪县数一数的大户人家了,因此他的府邸也气派十足,是一座方方正正十分雍容大气的四合院,与周掌柜婉约的水乡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宅子有一说是郭家祖上有做丞相的,在告老还乡以后就将那长安城里住的院子原封不动照搬了回来。不过如今郭家也没落了,只能算是普通的乡绅富户,靠着收租和一些祖产过日子。 两处府邸离得不算太远,都在城东这一片治安最好的地方。穿过两条街巷,他们远远就看到了那引人注目的大宅子,一块高高挂起的巨大牌匾上刻着两个烫金大字“郭府”。 已经有管家候在门口了。 他们进了正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不是普通四合院的形制。 “这院子有些特别啊,我之前倒是从没见过。”李九离疑惑道。 管家颇有些骄傲地解释道,“郭府的设计与普通四合院不同,而是分成三路,以中院为中轴线左右对称,形成了三组双四合院。其中中院又分成了前后两院,形成了三路六院的格局。” 几人不由得惊叹,这府邸比陆府看上去都要豪华,讲究上不少。 “那我们现在去哪个院子?” “中院,这中院原本是员外、老夫人和少爷的所住之所,员外住前院,老夫人和少爷住在后院,现如今就只剩下老夫人和小少爷两人了。” 李九离有些疑惑,这正房不随着老爷住一个院子就算了,这孩子一不跟着生母,二不跟着正妻,着实有些奇怪。“那郭员外的夫人住哪里?还有你家少爷怎么不跟着母亲一起住?” 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大夫人住在庵堂,其余几位夫人住在东院。少爷的生母是个妾室,老夫人想要亲自教导,免得少爷被带坏了。” “西院就空着?” 管家脸色有些尴尬和古怪,他看了一眼众人,只得说道:“西院……西院前些年租出去了。” 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大家都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陆云川点点头道:“那麻烦管家前面带路。” 从中院进去,一扇蛮子门正对的着一字硬山式影壁,正中雕刻了麒麟八宝图,一只威武的麒麟脚踏祥云跃然其上。左右两边分别是“松鹤延年”与“马上封侯”,斗拱皆是镂空雕工艺,极为精致。 入了门右转又是一堵影壁,正中有“五蝠捧寿”浮雕装饰,五只蝙蝠环绕着一颗硕大的寿桃,寓意着五福临门,长寿安康。 这才到了垂花门的位置。 过了垂花门算是入前庭了,两侧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卉,中心有一棵巨大的石榴树,大约是气候异常的影响,居然还挂着果,红艳艳的特别显眼。正前方是穿堂,里面摆着一扇紫檀木架子的”百子嬉春”大插屏。 穿堂后是正院了,东西两侧各有厢房六间,他们被引着进入一个宽敞明亮的中堂,就见正对的墙上挂着一幅“观音送子图”,左右放置着一对白釉莲瓣纹葫芦瓶,郭老夫人在正堂上正襟危坐。 “见过郭老夫人。”几人行了礼。 老夫人十分和蔼地说道:“钦差大人辛苦了,请上座。” 李九离极为自然地就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上,紧挨着老夫人道:“谢老夫人。” 郭老夫人嘴角微抖,脸色一变道“你,你是什么人?一女流之辈怎可如此无礼!” 李九离十分坦然地说道:“忘了说,我叫琉璃,是春满园新来的姑娘。” 郭老夫人面上带了些愠怒:“简直就是胡闹,你一个妓女还敢坐在上座?” “我们就是来了解案情的,再说了,你我都是女流之辈,怎么你就坐得,我就坐不得?” “钦差大人,老身念你身份尊贵,才给你带来的人三分薄面,若您这样羞辱老身,那就别怪我们不配合了。”说着,郭老夫人就气愤地站起身。 大家对这变故都惊呆了,纷纷转头去看李九离,却见她好整以暇地靠到太师椅的椅背上,还去摸了摸那葫芦瓶。 见状,郭老夫人用力地在地上敲了敲了她的拐杖道:“真是不成体统!”甩袖便要离开。 但是还未等郭老夫人跨出房门,李九离忽然道:“你今儿就这样走了,恐怕要遭遇血光之灾,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听李九离这么一说,陆云川也挽留老夫人道:“郭老夫人,你听晚辈一句劝,等琉璃姑娘把话说完再走也不迟啊。” 郭老夫人怒瞪李九离一眼,不肯拿正眼瞧她,但是到底是没走出门去。 李九离也不恼怒,而是走上前来靠近郭老夫人,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那一事无成的宝贝孙子最近是不是惹事了?” 老夫人闻言仿佛被戳到了痛脚,顿时恼羞成怒,“一派胡言!” “你听我一句劝,赶紧去把你的孙子叫回来,让他去官府里自首,不然就真的……” 李九离还未说完,就被老夫人一声断喝打断了“你给我闭嘴!” 第77章 探访白母意外收获 只见郭老夫人的面容无比狰狞,眼里要冒出火来,哪还有什么慈祥和蔼的样子。她颤巍巍举起一只手,那长长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李九离的脸上,声音尖锐刺耳,“你!你!你个不知廉耻的娼妓,竟然……”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这看上去儒雅和蔼的老太太竟然能如此粗俗。 陆云川赶紧站了出来,挡在了李九离的面前,“老夫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吧?” “哼,骂的就是这不识抬举的东西,管家把人都给我赶出去。”显然郭老夫人的怒气并没有消散。 “老夫人,息怒啊,这可是长安城里来的钦差大人……”管家急忙求情道。 “我们郭家祖上可出过丞相,他一个小小钦差能奈我何?”言罢,老夫人将待客用的茶碗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几人被管家请出了郭宅。 陆云川急急问道:“九离,你说的血光之灾是什么意思?还有救吗?” 李九离半眯了眯眼睛,盯着大门上的牌匾看去,还没等她说话,突然从门里泼出一盆脏水来。幸亏陆云川身手矫健,将李九离拉开,替她挡了水。不然以她身上这单薄的衣服恐怕就要遭了殃。 “滚,都给我滚!”门后是那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叫嚣声,“让这些胆敢咒我孙子的人滚!” 她扭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斜的太阳,摇了摇头道,“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李九离叹了口气道:“那郭小宝应该是她的心头肉吧?这次可是她亲手挡住了他孙子的活路了。” 成岭刚安排好盯周掌柜妻妾的人,匆匆赶到就见到自己少爷和李九离已经出了郭宅,“已经问好话了?” 几人摇头。 “那是?”他有些疑惑。 陆云川一脸严肃地看着李九离问道:“郭小宝会死?” “这郭府黑云遮顶,是大凶之征兆。郭小宝恐怕活不过今晚。” “他现在哪里?” “这我不知道,郭老夫人不肯说,所以我救不了他。” 她又看了一眼郭府,转头上了车道:“走吧,加快点速度咱们今天应该还能去一趟白书生的家里看望一下他可怜的老母亲。” 陆云川几人都有些犹豫,今儿的李九离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她似乎在心里藏了不少事情,有些喜怒无常。 一路上李九离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中途下车买了米面和肉。 这白书生家境贫寒,家里只有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他又为了读书,没什么收入,因此日子过得十分艰辛。现如今,他一死最可怜的就是他年迈的母亲,老年丧子,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和所有的希望,经受不住打击已经有些痴傻。 到了地方,是一处破败不堪,穷人聚集的贫民窟。靠着村民指路,他们终于在一堆碎石破瓦之中找到了白书生那摇摇欲坠已经半塌的破瓦房。 一个头发花白凌乱,衣服肮脏破旧打满补丁,皮肤枯皱得仿佛树皮一样的老太太,佝偻着身体,孤独地坐在门槛上,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望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暗自默默地流着眼泪。 “请问是白老太太吗?”陆云川上前问道。 老太太仅仅是微微动了一下她浑浊的眼睛,并没有回答。 陆云川只得加大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请问是白老太太吗?” 这下老太太终于有反应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瑟缩着向后退去,好似生怕挨打一般:“我没钱,我没钱,我真的没钱了……” “我们不是来讨债的,我们是官府的人,来给你送点吃的。”陆云川急忙扶住老太太,附在她耳边大声说道,“送吃的!” 李九离便把刚买的肉和米拿出来,送到老太太的眼前,“老太太您看,我们是来给您送点吃的。” 见到李九离,那老太太的反应更激烈了,她全身颤抖起来,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九离,似乎是完全不敢置信,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多遍,“你,你,你是锦绣?锦绣你回来了?” “我不是锦绣,老太太您认错人了。”李九离解释道。 “你是锦绣,你是锦绣,我儿子已经死了,你连我也不放过吗?你把我也带走吧,带走吧!”说着说着老太太几乎是哀嚎起来。 没办法,陆云川只得先扶着老太太进了屋。屋内昏暗一片,灯油已经耗尽了,到处弥漫着一股陈旧潮湿和腐坏发臭的味道。没有多的家具,只有一床已经破烂不堪,乌漆嘛黑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被褥铺在草垫之上,还有很多的垃圾堆在屋内无人清理。 站三个人已经有些拥挤,成岭便拿着米和肉去隔壁借厨房,成峰则被派去买一床新的被子和必备的用品。 等陆云川安抚了一阵,白老太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但还是十分警惕地盯着李九离看。 “老太太,我真的没有恶意的,我们就是来看看你,陪你说会儿话。”李九离的语气极温柔,她先打了一盆水,帮着擦洗整理了一下屋子,将垃圾和破旧被褥都丢了出去。 然后蹲坐在白老太太的身边,替她把凌乱不堪的头发梳理整齐。 老太太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喃喃道:“锦绣,锦绣……是锦绣回来了吗?” 叫着叫着她忽然又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李九离的手道:“锦绣,都是我对不起你啊,我和小白说了好多遍了,可是他嫌我唠叨,他不听啊……他是被迷惑了,他就是被迷惑了,求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锦绣,求求你了。” 眼看着白老太太就要跪倒在地,李九离极为惊慌,幸好成峰和成岭拿着做好的饭菜与买好的东西回来了。 香喷喷的饭菜一下子吸引走了老太太的注意力,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显然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趁着白老太吃饭的功夫,李九离拉着陆云川到了屋外。 两人对视一眼。 “我要回春满园。” “好。” 第78章 锦绣姑娘 虽然白老太太讲得断断续续,口齿也不太清晰,但是李九离和陆云川两人听得明明白白,金溪县能叫得出名字的“锦绣”,恐怕就是春满园的那一位花魁了。 白老太吃饱了也哭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几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白家,急急赶回春满园去。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园里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男男女女身着华丽服饰,都只专注于眼前的欢愉,放纵享受着春满园为他们塑造的极乐世界。或把酒言欢,或轻歌曼舞,欢笑声与喝彩声交织在一起,将外界的萧条和纷扰隔绝开来,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秦思琴一手悠悠地摇着一把美人团扇,步履蹁跹,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哎呦,陆大人,您终于舍得把琉璃送回来了呀?” 陆云川耳朵微微发烫,但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勾唇笑道:“妈妈说笑了,琉璃姑娘确实才情出众,陆某便忍不住多向她讨教了一些画技画法而已。” “哈哈哈,琉璃,看在陆大人如此喜欢你的份上,还不快去给大人拿壶好酒来,请大人喝一杯。” “这陆某不敢呀,该我请妈妈喝酒才是。让我认识了琉璃姑娘这样的奇女子。”说着他还含情脉脉地看向了李九离,颇有种恋恋不舍之感。 李九离心绪一动,避开陆云川的眼神,便匆匆赶去拿酒。 陆云川与秦思琴调笑了几句,逗得秦思琴喜笑颜开。 “陆大人可真会哄人开心啊,难怪才见过一次,琉璃姑娘就来找我说要与你出去相见呢。” 陆云川脸上笑容不减,带着一丝回味道:“连琉璃这般新来的姑娘都如此厉害,想必春满园的当家花魁一定是更为出色吧?就是不知陆某有今日没有机会一睹锦绣姑娘的芳容啊?” 秦思琴手上摇扇的动作一顿,略带慌张地看了一眼陆云川,而后迅速挪开了目光,嘴角微撅,含笑嗔怪道:“陆大人,这琉璃姑娘还在呢,让她听到了不好吧?” 李九离捧着一个青釉长颈执壶回到了桌上,“什么话我听到了不好?” “你看,人回来了吧,您就自己解释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人老了也不太中用了,要先回房去歇息一会儿了。陆大人,民妇告退。”秦思琴站起身来,与路过的小厮耳语了两句,就上楼去了。 “约上了吗?” 陆云川摇了摇头,他感觉有些奇怪,一个青楼的头牌花魁,居然已经有两日没有出来迎客的,只说是身体不适,也没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李九离看了一圈周围的姑娘道:“我来这儿之后,虽然有听人谈起过她,但也从没见过真人。” “这样不行,我们得搞点大动静出来。”李九离上上下下打量起陆云川来,看得他紧张起来。 “你想做什么。”他声音略带颤抖得问道。 “你带了多少钱?” “这……我们还剩多少钱?”陆云川看向成岭。 “大概还有八百两现银,银票还有一千两左右吧。”成岭和成峰对了一下身上的盘缠道,“如果不够的话,去钱庄凭借陆三爷的名号,应该还能再提个一千两出来吧。” 成峰又说道:“要是还是不够,可以暂时先把少爷的金银细软给当了,我们兄弟俩也能凑一凑,一百两还是有的。” 陆云川无奈扶额,这俩家伙不过就是问他们剩多少钱,怎么搞得好像假如钱不够就要把他们少爷卖了似的。 “那应该够了,现在该是你展示魅力的时候了。”李九离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不怀好意地看向陆云川。 陆云川感到有些不妙,他咽了咽口水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你的任务很简单,就去撒钱,把我捧成新的花魁。扮演不学无术钱多人傻的纨绔子弟你最擅长了。”李九离挑了挑眉毛。 陆云川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又想起了李九离说得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他人傻钱多所以才问他要五百两银子的事情了。 他咬牙切齿,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行!” “你们俩找个渠道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春满园来了个比锦绣更漂亮,更有才华的奇女子,最好还能找点慕名前来的人捧场。” “没问题,包在我俩身上。” …… 这天夜里,陆云川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早就去了官府里打听郭府有没有上门报案郭小宝一事,或者哪里发现尸体。 段长舟一脸疑惑道:“没有啊。” 他忽然又紧张起来,“难道干尸又出现了?但是距离十日之期明明还有一日才对啊?” 他愁眉苦脸瘫坐在太师椅上:“这个县令谁爱当谁当,我是做不下去了,我要辞官啊,啊,啊……” 陆云川皱眉,面色有些沉重。照李九离所说郭小宝活不过昨晚,她不可能无凭无据下那样的论断,但是现在却无人报案,这是为什么呢? 此时,段风匆匆忙忙地赶了进了,他见到陆云川愣了一下,而后冷哼一声,径直略过,走到段长舟面前行了一礼道:“老爷,郭员外派人来说郭小宝失踪了。” “什么?!”段长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这这,怎么会?陆大人刚刚还在问我郭小宝是不是死了!” 陆云川心下咯噔一声,果然还是不出李九离所料。 “陆大人,这要怎么办呀?” “段大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陆云川不多做停留,急匆匆地朝春满园赶去。 大白天的春满园还关着门,秦思琴睡眼惺忪地来开了门:“哎哟,陆大人今日好雅兴,来得这么早?但是我们还没开门营业啊,姑娘们也都在睡觉呢。” 陆云川立马换上一副笑嘻嘻的嘴脸道:“我就是想再向琉璃姑娘请教请教画技,秦妈妈,我出一百两银子,让琉璃姑娘再陪我一日呗?” 秦思琴上上下下打量了陆云川几遍,犹豫道:“陆大人,您是钦差大人,来查案子的,这天天出入青楼,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去打听打听,我在长安城里就是这样的人!”陆云川面不改色地吹嘘道,“我有钱,怎么,你不想赚钱吗?” 第79章 郭小宝失踪 这世上这没人会和钱过不去的,秦思琴收了钱,一扫疲惫,笑吟吟地就去叫人了。 过了一会儿,李九离拿着一个带面纱的斗笠下来了。她一脸懵懵的还未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素净着一张小脸,看上去特别像一只软软萌萌的小兔子。 陆云川看得手心痒痒很想去揉一揉李九离那乱翘的头发,一定很软,手感很好。 “怎么了?” “没事。”他急忙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正色道:“你说对了,郭小宝出事了,今天郭府的人来报官说郭小宝失踪了。他……还活着吗?” 李九离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未变,只是问了一句“找到人了吗?” “还没有,官府派了一队人马,大约二十来个,正在全城搜索。” “一个县衙总共有多少衙役?” “这……金溪县不算很大,估计不会超过五十人。” “去了有二分之一了。” “那现在还有多少人监视着出现干尸的那地儿?” “五个人。” 李九离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戴上斗笠遮住了脸,“不用找了,到时候就会出来的。我们先去昨日还没探访过的死者家吧。” 陆云川一愣,不太明白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但是既然李九离这么说了,那估计就是现在找也找不到的意思。 几人便启程前往柴先生的住处。 柴先生之前是个秀才,在学堂教了十几年书,所以他家紧挨着书院,是一个有三间屋子的朴素小院子。他们到的时候刚好听到朗朗书声从书院中传出来。 李九离站在书院门口看了两眼,里面都是些青涩的学子,读书的模样认真而又专注。 “陆云川,你说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云川不假思索地答道:“读书人最重要的当然是勤勉好学,以后为国效力才是。” 李九离轻叹一声:“我觉得读书人,读圣贤书,最重要的应是明辨是非才是,不然那些大道理与读到狗肚子里又有何分别呢?” 明辨是非,看上去多简单的一件事情,但是真的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陆云川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羞愧。 走到了小院门口,几人正准备敲门,从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内走出来一个扎着传统妇人髻的中年女子,她肩挑着两个水桶,似乎正要去打水。 那女子见到有陌生人在家门口似乎非常紧张,眼里闪过惊慌与不安,想要转身逃回屋内,但是一不小心动作幅度太大,导致肩上的扁担失去了平衡,水桶咣咣两声掉到了地上。她又急得没有收住脚,一下子就被水桶绊倒在地,一时之间进退不得,只能狼狈地坐在地上。 “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是柴先生的遗孀王氏吗?我们就想来了解一些你丈夫柴先生的事情。”隔着篱笆围墙,陆云川急忙解释道。 那女子背对着门就那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塑一样。几人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不能贸然闯进去帮她,正担忧之际。 “你们是谁?在这干嘛呢!” 一个尖厉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几人转身看去,说话者是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女子,她大步流星地走来,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缎面上衣,卷起袖子,一把就推开了门前站着的人,然后插着腰就挡在了门前,行事风格颇为泼辣,流露出一种不容置喙的霸气。虽然现在上了些年纪,有不少皱纹,但是看得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容貌姣好的姑娘。 在场其余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女子的举动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搭话。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诶,不是,你谁啊?我们是官府来查案子的!”成岭站了出来,“请你不要妨碍官府查案。” “怎么你们这么多做官的欺负她一个弱女子还不许我们这些老百姓打抱不平了啊?”女子言语中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您可能误会了,我们没有欺负她。”陆云川一副彬彬有礼书生的样子,让成岭先退到一边,“只是刚刚不知为何夫人有些紧张,所以不小心摔倒了。”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院内的王氏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走了过来,打开了篱笆的门,轻轻拉了拉眼前女子的衣袖道:“玉蝶,不关他们的事情,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王氏的声音很轻很柔很细,好像和她重一些说话就会将她吓晕过去似的。 “不行,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那被唤做玉蝶的女子强制将王氏拉回了屋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王氏一遍。 过了一小会儿两人才又重新走了出来,玉蝶才冷哼一声道:“哼,好吧,我就在这里陪着她,你们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就问,问完赶紧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九离现在站了出来,“是我们冒昧来访打扰了,夫人刚刚摔了一跤,有没有受伤?” 王氏紧紧攥着衣袖,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受伤。” “她没有。” “我看好像有受伤的样子,我这里带了药,夫人定是不好意思说,这药可以送给夫人,等夫人有空了擦。”说着李九离竟然真的从包袱里摸出一瓶金疮药来,“我这药很好的,是长安城里带出来的,就算是陈年的旧疤和伤口也能修复得完全看不出来。” 她将药递给王氏,但是王氏一直低着头,并不敢看,更不敢接。倒是玉蝶闻言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氏,伸手将药接了过去:“这么好的药,人家要送给你,不要白不要,就算这次没受伤,下次也能用,对吧?” “这……”王氏显然拗不过玉蝶,她一脸为难,但是被玉蝶塞到了手里,“谢谢几位大人,谢谢姑娘。” “不用客气。”李九离隔着面纱,玩味地看了一眼玉蝶,又瞟了一眼王氏,而后道,“别的也没什么事情,我就想问问,或许你丈夫之前曾去过春满园吗?” 第80章 好戏开台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的脸色俱是一变。 王氏羞愤万分,原本略带苍白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就涨得通红。她瞪大了眼睛,眼里蓄满泪水,紧紧咬着下唇,好像有万般委屈,但说不出半句话来。 玉蝶怒极反笑,扬手就将李九离等人赶出了院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柴先生生前好歹是个为人师表面的教书先生,你去问问,这附近哪个人不说他认真负责,为人老实?你现在这么大一盆子脏水泼到一个死人身上,是想叫活着的人接下去的日子更难过吗?怎么得,男人去妓院难道还是女人的错了?” 院门“嘭”一声在他们眼前关上。 李九离却是拔腿往回走去,似是已经问完了话,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九离,这……算是问完了吗?”陆云川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前一秒还在送药刚刚缓和了气氛,后一秒就剑拔弩张被人赶出了门外。 李九离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你觉得呢?” 走回了车上,成岭和成峰终是忍不住了,拉着陆云川问道:“少爷,这到底是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陆云川想明白了,嘴角微微扬起:“这确实是最快也最直接的问话了啊。”他望向李九离的眼神更加炽热起来。 “啊?” “你们看,他们刚才说了那么大一通,有否认过哪怕一句柴先生并没有去过春满园吗?” “少爷!你是说,那柴先生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老实规矩?” 陆云川夸道,“有长进了。” 李九离上了车,放下帘子前又说了一句:“那玉蝶最后说‘男人去难道妓院还是女人的错了?’可真是有点意思。” 剩下的佘大善人也没有了家人,问话只能被迫中断了,李九离让陆云川做好准备,这个晚上一定要让她打出名头来,越响亮越好,她要回去准备一个惊艳的开场。 陆云川应允了。夜幕刚刚低垂,他就安排了一伙人马入了春满园待命。 此时好戏刚刚开台。 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桃粉色轻纱罗裙,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正在台上翩翩起舞。她的容貌娇艳美丽,歌声婉转动人,舞姿勾人心魂,台下一群公子少爷被她优雅动人的身姿所吸引,纷纷驻足观赏,喝彩叫好。 忽然,有人打破了这一刻欢快热烈的氛围,大声喊道:“锦绣姑娘呢?我在这等了这么多日,怎么总不见锦绣姑娘登台啊?” “对啊,天天说身体不适,不会是被哪个富家公子买走藏起来了吧?” “那这不是骗钱吗?退钱退钱!我就是来看锦绣的!” 台上的舞蹈被打断了,在陆云川找得人推波助澜下,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都喊着锦绣的名字要她上台来表演,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失控。 秦思琴急忙来稳住场子:“哎哟,锦绣姑娘确实这段时间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我们明月可是这里舞跳得最好了,要不让她再舞一曲?” “不要。” “不好!” “哼,这都是什么?秦妈妈,你要是真想招揽生意,总得拿出点新鲜的花样吧?”一个安插进去的人趁机叫道。 “对啊,不是说有新来的姑娘吗?让新来的姑娘给我们展示一下!” “让琉璃姑娘来!” “这……”秦思琴颇有些为难,她之前没有和琉璃提过还要登台表演,只说了能在春满园卖画,她有点怕李九离不答应,“我得去问问琉璃姑娘的意思,客官稍等。” 台下一时之间都在窃窃私语,“琉璃是谁?没听说过啊。” “好像是春满园刚刚新来的姑娘,还没正式亮过相呢!” “是不是之前陪了钦差大人一夜,第二天钦差大人还带她去查案了,但是一直蒙着面,没人见过长相的能够姑娘?” “对对对,好像就是她!衙门里的人说,今天大早上春满园没开门的,钦差大人就又来过了。” “哇,那岂不是至少要得是倾国倾城的程度?不然人家钦差大人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啊?” “对!一定是个大美人啊。” 过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秦思琴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但是琉璃姑娘与咱们春满园只是合作关系,她自有规矩,只是卖画,不会卖笑,若是大家愿意看她画画,那她倒是愿意表演,只是最后这幅画,大家得竞拍,价高者得,拍得画者,她愿意与其共饮一杯。” “好特别啊!” “行!” “爷就爱收藏书画!” “好,那就让我们有请琉璃姑娘。” 舞台上搬上来一张古朴的红木书案,上面放置了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又扛上来一个雕刻木莲纹的椸架用来挂画。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还有不少人从二楼客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颇为好奇地张望。但是直到丝竹声奏完一曲,还不见人影。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欢呼声渐渐变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疑惑的询问低语。那些性子急得客人已经明显面露不满,眼看着就要发怒了。 秦思琴有些担忧地朝楼上看去,怎么答应得好好的现在不见人影了? 就在有一人站起来就想要离场之时,原本轻柔的奏乐忽然变得激昂起来,空气中涌起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 有一幅巨大的洁白画卷如流星般从二楼飞出,在空中展开,恰好从那人头顶飞过。 李九离以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勾人摄魂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从二楼一扇雕花窗中一跃而出,踏着画卷翩然而下,一袭素白轻纱长裙随着她的步伐扬起,如云如雾。她全身上下未戴任何珠宝,只用一支毛笔绾起半边青丝,自带着超凡脱俗的气质。 细看去,她在眼尾点了一颗小巧的黑痣,为她的美丽神秘增添了一丝魅惑气息,但是眼神中却不见一丝谄媚讨好,反倒透露出一股淡漠疏离,让人想靠近却不敢轻易触碰。 她手捧一盏砚台,极为随意地抬手一扬,就将墨尽数泼出,那浓黑的墨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线,如同一条黑色的绸带。众人一时来不及反应,就见那墨在空中散开,洒落于画卷之上,周围只遗留下淡淡墨香。 瞬间引来台下一阵惊呼。 第81章 突如其来的竞争者 随着激昂的鼓点渐渐转为悠扬的古琴,李九离仿佛化作一只轻盈的蝴蝶,翻身从画卷上优雅地飞落。她甩起长袖卷来一支画笔,抛至空中,足尖轻点地面,凌空飞起,接过画笔,就着墨痕飞舞起来,那飘逸的长裙散开去好像仙子一般。 随着她灵活的动作,那支毛笔在她的指尖灵动翻飞。那笔法变幻莫测,时而轻盈如羽,时而厚重如海,时而跳跃如光,时而沉稳如山,那墨痕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逐渐幻化出一幅写意山水来。山峦叠嶂、江河奔涌、鸟兽鱼虫都栩栩如生,巧妙地融入了画中。那随手泼洒的每一滴墨,现如今都成了画卷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台下的观众被她的气势所震撼,为她的才华所折服,全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打破这完美的画面,就连呼吸声都会成为打扰她创作的杂音。 直到她眼神一柔,落下最后一笔,而后将笔向旁一掷,那笔在空中飞过,稳稳挂回了笔挂之上。琴声在此时也戛然而止,全场瞬间陷入静默。大家齐齐看向那一幅完成的画卷,宣纸上山川雄浑壮阔,河流奔腾不息,更有甚者能听见鸟鸣闻到花语。画卷在此刻仿佛拥有了灵魂。 秦思琴看李九离在台上泼墨作画起舞,也不由得沉醉其中,此时不由得默默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啊。”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我出五十两!” 这下全场瞬间热闹起来: “我出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一时之间,台下竞价人的叫价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生怕错过了机会,春满园变得空前热闹。 看时机差不多了,陆云川穿着一身颇为招摇的华服,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他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大声道:“我出五百两,琉璃姑娘,您今晚陪我一人喝酒可好?我虽然没见过锦绣姑娘,但是要说花魁,我看还得是琉璃姑娘才配得上。” 其他人纷纷扭头去看来者何人,见到是来办案的钦差陆云川时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下不由得嘀咕:看来传闻都是真的啊,不得了,了不得。 “哎哟,这光卖画就能有几百两?”秦妈妈听得眼睛都直了,虽然之前也有人一掷千金出几百两包锦绣一段时间,但是这次可不相同,琉璃说得可只是陪喝一杯酒而已,就让人如此疯狂,那要是…… 思及于此,她忽然就有点不敢想下去了,偷偷瞥了一眼陆云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自小被春满园前任园主收养,见过无数男人,什么样的男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什么样的男人只不过玩玩而已,什么样的男人是动了真心,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一次,这钦差大人恐怕已经深陷其中却自己不得而知罢了。 秦思琴轻叹了一口气,作为生意人她当然希望春满园能够一直长盛不衰,但是作为一个女子,她还是希望每个女人都能寻到自己的幸福,琉璃还是不要掺和进去这些事情为妙。 她理了理妆容,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走上台去,“我们的陆大人一来就是五百两,这可把大家都比下去了,怎么样,还有没有人想要竞争这个与琉璃姑娘共饮一杯的机会啊?” 陆云川一脸势在必得的傲气,结果还没等他坐下,二层的包间里传出敲钟的声音,一小厮从包间里跑下来,边跑边喊:“天字一号房客人出一千两求购这幅画作。” 秦思琴与陆云川同时呆愣在原地。一千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金溪附近能一下子拿得出一千两银子的人屈指可数,这价值都足以买下春满园几回了。 李九离也显然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陈咬金,微微有些愣怔,不由得朝二楼那包间看去,想要透过那雕花窗看看里面坐着的到底是何人。 陆云川咬了咬牙,提高声音喊道,“一千五百两!” 天字一号房的雕花小窗打开了,里面传出一道清冷干净的男声,“两千两,若姑娘不愿与我喝酒,这钱我也就当做送给姑娘的见面礼可好。” 一时之间全场哗然。 陆云川还想再叫,但是被成岭牢牢拦住了,“少爷,不能再叫了,我们没钱了呀。” 秦思琴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她极快地打量了一眼李九离,见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与抗拒,才敢悄声问道:“这画卖吗?” 她从大佬竞价中看明白一点,现在无论是得罪钦差大人还是那神秘客官,可能都好过得罪琉璃。 “卖,我从不失信于人,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可需要我题字?” “天一生水如何?” 李九离提笔的手一顿,微微侧目看向陆云川,见他也是面色一变,两人同时明白了是谁在天字一号房。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这华丽的舞台背后,那刚刚翩然起舞的粉衣女子眼里闪过对现实的不甘和怨恨。她紧紧攥着拳头,就连尖厉的指甲划破了手掌都毫无知觉。眼里跳动着火花,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台下那些喜新厌旧的男子,胃不自觉得痉挛翻腾,她觉得恶心无比。她又看向台上刚刚挥毫泼墨的琉璃,眼里充满了敌意,嫉妒快要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但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咬着下唇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愤怒,直到一股血腥味充满了口腔,才让她清醒过来。 她默默转身,走入了更为阴暗,无人注意的角落。一股无力感袭来,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下,她蹲到地上抱紧了自己,“锦绣姐姐,我好想你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呢?你走了之后,再没人再像你一样心疼我了……” 想着想着,她眼里闪过一道阴险的光芒,“锦绣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一个才来了几天的莫名女子这么轻松就抢走你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花魁之位。她凭什么?凭什么!” 此刻,她的脑海里只留下了一个念头:要把琉璃毁掉!只有把琉璃毁掉,锦绣才会回来!是琉璃抢走了锦绣姐姐的位置,所以锦绣姐姐才一去不复返了! 第82章 两人对饮 李九离拿着画亲自送到了天字一号房里,果然,里面坐着的人正是当朝太子李清汐。 “太……”她刚想称呼其为太子,但是一想到他估计是微服私访,并不准备让其他人知道便改了口,“公子,这是您的画,需要检查一下嘛?” “哈哈哈,既然你们叫李清澜五爷,那叫我二爷就好。”李清汐挥了挥手,天明便伸手接过画卷,“李姑娘,哦,也许我现在该称呼您为琉璃姑娘?琉璃姑娘,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没想到您有如此令人惊艳的才艺。” “二爷?”李九离原以为李清汐是大皇子,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二皇子,略微有些诧异,但是很快恢复了神色,语气淡淡极为直白道,“这画不值两千两,您买贵了。” 李清汐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哈哈哈哈,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哪有卖家这么说自己的作品?再说了,你不是没盘缠了吗?别的我没有,但是钱,我倒是确实不缺。不过区区两千两,换一回与你共饮的机会,不贵。” 李九离挑了挑眉毛,对门外候着的小厮道:“去拿几壶好酒来,要最好的!” 小厮匆匆赶去拿酒,天明也颇有眼力劲地退到了门口。 见人都走了,李九离忽然问道:“你是在跟踪我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只不过是替我父皇巡查一下他的国家罢了,何来跟踪一说?更何况这里发生了离奇的案件,我来关心一下合情合理。”李清汐的脸上带着霁月清风的微笑,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手上的折扇,“不过这里的天气,倒是比案件更奇怪,怎得会如此炎热?” 李九离略一沉默,并没有接,而是说道:“不过,我倒是还要感谢你,你这一出手,我倒是能达成目的了。” “哦,你想做什么?” “查案。” “我还以为琉璃姑娘查案只要靠看就能看出答案来呢。” “想要知道是谁做的不难,但是想要知道为何这么做,就难了。即便是我也很难看透人心。”李九离直视着李清汐的眼睛,流露出探究的目光,“比如你,我就一直没有看透。” 李清汐低头一笑,收起扇子,忽然一下子拉近了与李九离的距离,“那就让我暂时代替陆云川的位置来配合你查案如何?你近距离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九离有些惊慌,后退了一步,没注意到有把椅子。李清汐眼见她差点要被绊倒,惊呼出声:“小心!”他迅速一手支着扇子借力飞身,一手拉住了李九离。 两人现下靠得很近,李清汐就只见到李九离那双面对着他一直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里还遗留着一丝惊慌。他竟然突然也慌张起来。 还未等两人心跳平复,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打开门,一桃衣女子端着一青釉莲纹熏炉站在门口:“琉璃姑娘,秦妈妈叫我来换熏香。” 李九离微微一愣,她刚刚并没有说需要点香啊?但是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也并没有多想,她还是迅速挣脱了李清汐的手,指了指房内的角落说道:“谢谢,就放在那里吧。” “是。”女子放置好香炉便匆匆告退了。 直至门在两人的身后合上,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女子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古怪笑容。 过了一会儿,酒和菜被送到了桌上,天明颇为仔细得拿出银针试了一遍。 李九离默默感慨道:不愧是皇子,这进餐前的工序可真是颇为复杂,但是这样都吃不上一口热乎饭了。 “天明,你去陆大人处行个礼,咱们可是抢了人过来,其他的礼数还是要周全。”在天明出去前,李清汐忽然道。 李九离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这葫芦里又卖得是什么药?但是她也无暇去管那么多,他们是君臣,自然有他们相处的方式。 既然是吃饭喝酒,她实在是不想要过多的伪装了,便抬手随意地摘下面纱放到了一旁。 因今日李九离画上了颇为精致魅惑的妆容,李清汐一时之间竟然看得有些呆愣。 就见她用一双纤纤玉手斟满酒盅,而后递到了他眼前。 “恩?”见李清汐迟迟不接,李九离有些奇怪,“啊,你不会是怕我下毒吧?”说着她便自己一饮而尽,“这样可以了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清汐偏过脸去,掩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和微微发热的脸颊,转而带上一抹略带自嘲的笑,“不过是想到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剑拔弩张,没想到这回居然要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谈天了而已。” 两人轻轻碰了杯,李九离又是一饮而尽不带一丝犹豫,“我可是只答应了与你共饮一杯,并没有说要陪你谈天。” “哈哈哈,你倒是毫不掩饰对我的敌意。”李清汐也将杯中之酒饮尽,“但是我好歹是花了钱的,你是不是应该对我的态度好一点?” “没关系,我就做你一次生意,不需要回头客。”李九离又给两人满上了酒,也不顾李清汐还没端起杯子来,便自顾自碰了碰杯,又是一杯酒下肚。 “没想到姑娘喝酒竟然是如此豪爽,难道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李清汐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了。 “那倒是没有,其实我没怎么喝过酒,除了之前去过一次极北之地,为了御寒,多喝了几杯,其余时候都只是在盛情难却之下喝上两杯而已。”李九离似乎是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喝酒的情况。 李清汐认真审视着李九离的一言一行,虽然用宫中的话来说看上去没有什么教养,但是有话直说,做事认真,言出必行,比宫里许多人都真诚。想着真是有些嫉妒五弟了,要是她能做自己的朋友就好了。 他无奈一笑,也顾自喝了一杯。 三杯酒饮尽,李九离与李清汐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丝异样的潮红,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对劲,那并不是饮酒后的微醺。 第83章 被下药了 李九离感觉自己体内涌出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前胸后背都冒出许多虚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腿都开始止不住颤抖,手变得无力起来。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真气在身体里到处游走,惹得人心痒难耐,但是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抬头去看李清汐,发现他也并没有好上多少,明显得正在用力克制自己体内的异样,紧紧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手用力攥成拳,“咔嚓”一声那酒盅瓷杯竟然被他捏成了碎片。 “你流血了!” 碎片扎到了李清汐的手掌中,瞬间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李九离想要上去帮他清理伤口,但是被李清汐大声喝止:“不许动!坐回去!” 李九离一愣,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听话地又坐回到椅子上。 李清汐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有人下药。” “天明,天明。”他尝试着唤了几声,天明刚刚去找了陆云川现在还没回来,来春满园一事极为隐秘,他又并没有惊动其他的人,现在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 他紧蹙眉头,锐利的目光看向那泛着淡淡香气的酒水,不对,刚刚试过毒,不是酒。他又抬起头,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精致的摆饰、暧昧的暖帐、古朴的花瓶……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墙角那一盅香炉之上。 香炉里正散发出一股令人心醉神迷的香气。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缓缓走向香炉,轻轻揭开了香炉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极为浓烈,在这其中,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种催人情动的药物味道。 “香,有问题。”一开口,李清汐的声音竟然都变了几分,更加地低沉,喑哑。 青楼里,这种提升人欲望的药物并不罕见,可以助兴,也可以多留客,但是通常都是放入酒水中供客人享用,见效更快,也好控制用量。 但是现在居然被下在香炉之中,而且显然下的量极大,悄无声息之间,他们两人已经毫无防备地吸入了不少。 他一脚踢翻香炉,踩灭了余香,并倒上了水防止复燃。 李九离虽察觉到了异样,但是这香对她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强烈,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香是什么,只是感觉口干舌燥热得不行,她喝了杯水想要解渴,却毫无效果,最后甚至把一整壶酒都喝完了。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燥热了,李清汐悄悄移动脚步,试图拉开与李九离之间的距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躁动不已的心,但是体内的欲望犹如熊熊烈火般疯狂燃烧。 他抬眼看去,那个令他心乱如麻的女子此刻竟然晕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面色潮红,毫无知觉,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桌上,平添了几分诱惑。 他心中五味杂陈,简直难以置信,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明显有异样的情况,她怎么能如此放心地把自己灌醉了?是信任他是一个正人君子,还是根本不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男子看待? 他别过脸去,不再多看她一眼。试着运功,想要借助内力压制体内的欲望,然而那内力仿佛是火焰下的干柴一般,助火焰燃烧的更加旺盛,那股燥热感愈发强烈,随着血液的沸腾瞬间贯穿了全身,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几乎快要击溃他最后一丝防线。 李清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那股即将烧到下腹的烈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试图让清凉的晚风驱散体内的热量,也疏通一下房内的空气。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他不能也不敢犯这种错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咬了咬牙,那破碎的瓷杯是他最后的选择了…… 就在他即将触到碎瓷片的时候,门外一阵叮铃咣啷的响动,其中夹杂着一女子的尖叫声,不会儿声音小了下去,敲门声响起。 似乎是被外面的声音吵得不耐烦了,李九离皱着眉头从桌上起来,揉了揉眼睛,有些孩子气地鼓了鼓嘴:“进来。” 一群人涌了进来,陆云川和天明都在,天明还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另外还有一个粉衣女子被丢了进来,跪在当中,正是刚才给他们送香炉的那人。 一进门,天明便挣脱成岭和成峰的束缚,急匆匆跑到李清汐身边:“公子,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李清汐闻言急忙将那只伤手藏到了身后,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另一只手还不忘撩一下长衫的外摆。 陆云川与成岭和成峰急忙行礼:“二爷,刚刚迫于无奈才绑住了天明侍卫,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您赎罪,我们只是为了查案。” 李九离有些醉醺醺地,她扶了扶自己略微有些疼痛的头,生气道:“这酒劲也太大了,让你们准备好酒,怎么能给我准备烈酒?差点喝酒误事儿。” 李清汐忽然明白过来,这竟然是她用来抓人的计策吗?她在以身做饵。 跪在中间的女子似乎很是震惊,她一脸惊愕地来回看着李九离与李清汐,“你你你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李九离眯了眯眼睛,带些疑惑地看向她“你给我下的什么毒,为什么我感觉快要燃烧起来了,怎么这么热?” 言语间李清汐感觉鼻腔里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流下,天明紧张得叫起来:“公子!您流鼻血,没事吧?” 李九离也有些紧张起来,她不想多言了,朝那女子伸出手:“解药拿来。” 那姑娘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春药有什么解药?你找个男人,他找个女人不就解了?” 听到“春药”二字,在场其他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他们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朝李清汐看去。 李清汐面上沉默不语,实则此刻恨不得叫人撕烂那女子的嘴。 “啊?” 上一辈子做神仙没体会过七情六欲,这一辈子做人才没多久也来不及感受这些,李九离一时之间有些懵,明白过来之后露出了极为失望的神情:“唉……同样身为女子,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去对待另一个女子?” 第84章 锦绣之死 李九离也不多言,上手便要去探李清汐的脉搏,天明自然要挡。 “天明侍卫,麻烦让一下。” 天明看了一眼李清汐,见公子点了点头便退到了一边。 李九离一手轻轻搭在李清汐受伤的手上,轻叹了一口气,幸好,他内力深厚没有让春药冲破防线,不然一国储君要是伤及于此恐怕会危及国运。 她抬手从发间拔下那支用作发簪的毛笔,一头束起的青丝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拂过李清汐的手心,有些痒痒的。 她一手执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手则轻点在李清汐手心的伤口上,那笔痕化作金丝绕上了两人的手,而后消失在皮肤表面。 李清汐感觉有一股凉意顺着她的指尖流入他的体内,仿佛一股清泉,缓缓流过他的经脉,一点一点慢慢地包裹住他体内的燥热,一丝一丝抚平他心中的郁闷。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了,所有不可为外人道的难堪欲望也在这一刻渐渐平息。 李九离松开手,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显然解了酒。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而后带着一丝恳求对眼前的李清汐道“我知道她给你下药,其罪当诛,毕竟你身份尊贵,但是这回有些特殊,能不能暂时先交给我?” 李清汐抬头望天,不敢回看李九离的眼睛,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来:“一切随你。” 粉衣女子显然懵了,她挣扎起来:“我不过是下了个春药,你们两个也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现在就算是去报官也不可能砍了我,你是在吓唬我吗?” 李九离坐到屋中的椅子上,极为严肃认真地看着她:“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你怎么不想想看,什么人需要钦差大人亲自向他请罪道歉呢?” 她指了指李清汐继续道:“现在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我问你答,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粉衣女子显然有些慌张,但仍旧不肯服软“凭什么!你这是私设公堂!” 陆云川站在了她的身侧,意味很明显,粉衣女子不敢说话了,但还是愤怒地盯着李九离。 成岭见状便拔出刀来,她一下子就老实了。 “你叫什么?” “明月。” “你和锦绣什么关系?她去哪里了?” “好姐妹。她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怀孕了,秦妈妈好像让她去打了,但是她不肯,就去找她的相好了。” “她怀孕了?”李九离一惊,“她的相好是白书生?” “对……他们之前已经私定终身了,但是秦妈妈一直不同意放她走,就算她想给自己赎身也不同意。” 李九离皱着眉,她早就想到了那白书生应该与锦绣的关系不简单,但是没想到锦绣居然已经怀了白书生的孩子。 “秦妈妈为什么不同意?” “哼,锦绣姐姐可以赚钱啊,给春满园赚很多很多钱,她怎么舍得放人走?” 李九离摇了摇头,“不对,秦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她告诉我,没钱也没关系,借我个地方卖画也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把自己卖了,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钱而不放另一个人走的。那白书生已经死了,锦绣还能去哪里?” 明月眸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眼里浮现了泪花,“那锦绣姐姐怎么不回来呢?白书生明明死了,她还有哪里可以去呢?金溪县里根本没有她的亲人与朋友啊。”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下药呢?” “是你,是你抢走了锦绣的位置,不管是秦妈妈还是客人,现在都在谈论你,只有把你毁了,锦绣才会回来!” 说着说着她又变得激动起来,仿佛李九离是那个抢占人身份和地位的大恶人一般。 李九离托腮沉吟,她想起了白母那一日的反常以及所说的话来,眉头一跳,抬眼去看跪在地上的明月,忽然觉得痛心。 “你不用白费功夫了,她不会回来了。”李九离的声音变得很轻。 闻言,在场的几人都迅速反应了过来,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了然,最后只能露出可惜的神色来。 他们还没从这消息中缓过神来,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钦差大人,不好了,新的干尸出现了,是郭小宝!新的干尸是郭小宝!” 打开门是跑得满脸汗水的段风,“陆大人,我们家大人差我来寻你,没想到您不在客栈,我问了别人,听说您今日在春满园一掷千金还没有回去,便私自找了过来,对不住了,实在是案情紧急。” 李九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明月道,“你不应该怪秦妈妈,她是为了她锦绣好,可惜只是太迟了而已。” 明月闻言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而后泪流满面道:“为什么?为什么?” 李九离不再理她,径直略过她身边,“二爷,今日治伤之事希望您能保密。另外,求能饶她一命,其他任你处置。” 李清汐点了头算是答应了。 她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清汐,而后回头道:“陆云川,你去郭府将郭老夫人带到春满园来,人到了之后就到秦思琴隔壁的屋子里,以三声猫叫为讯,不要发出任何其他声音。我要去找一下秦妈妈。”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几人知道她去找秦思琴大约是要问锦绣和白书生的事情,但是都有些不太明白带郭老夫人来这里的意图。只是这时间显然不是询问的最好时机,便照着她的意思行动起来。 唯有段风极为无语,什么时候办案居然是听一个青楼女子的差遣了? …… “秦妈妈。” 秦思琴正在对镜卸妆,面上露出一丝疲态,看到李九离半夜来找她似乎有些意外:“琉璃,你怎么没有在陪客人喝酒?” “酒已经喝完了,我有些事情想要找您聊聊,有空吗?” 秦思琴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居然有客人花了两千两银子当真只是为了买幅画,喝杯酒,其他要求都没有提吗? 但是现在人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外面也没有闹事喧哗之徒,显然是真的。 她素来是见识过各种场面的,便也立刻挂上了招牌式的温柔笑脸道:“进来吧。” 第85章 剖腹取子 她给李九离倒上了一杯茶,而后坐到了她的对面:“说吧,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我吧?” “秦妈妈,锦绣是怎么死的?” 秦思琴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眼去看面前的女子。只见李九离目光灼灼,极为真切,虽然问的是她极力想要掩盖的真相,但是并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反而却是痛心,很深很深的痛心。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她强撑着略微颤抖的手,放下茶杯道。 “因为,她无处可去,又没有回春满园,而您,若是知道她还活着,绝对会将她带回来。” 似乎是没想到李九离会这么说,秦思琴沉默了许久,而后笑道:“哈哈哈哈,看来是我对你太好导致你误以为我是个善良的人了。琉璃,我本质是个老鸨,当然是唯利是图的,她没有利用价值了,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呢?”虽然嘴上冷血,但却是目光躲闪,并不敢直视李九离。 “我不可能看错人的。毕竟,您收留别人可从来不是为了钱。你就是‘心善’!”李九离笃定的目光看得秦思琴心脏突然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 “这件事情与这案件无关,我等一下再与你细说”李九离余光瞟了一眼隔壁的方向,“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了白书生。” 这次秦思琴不再躲闪了,她直盯着李九离,目光中露出一丝狠辣,但是很快又收回了那目光,自嘲似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你平常审问犯人,也是如此直白吗?” “我并没有将您当成犯人,我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世间那一套审判犯人的法则,在我身上并不适用。” 秦思琴虽有些不解,但也很快释然了,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侧躺下来:“反正,我要做的事情,到刚才为止都已经做完了,也没什么遗憾了,与你说说也无妨。” 看她缓缓摇着扇子,似乎是在回忆从何说起,李九离端坐在对面静静等待着。 “锦绣这姑娘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以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结果家里有人犯了事,被抄了家,只能沦落到我们这烟花柳巷里受苦。但是她能吃苦,肯放下身段,她的身份又很受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欢迎,所以立刻就打响了名气。从一个官家小姐到一个青楼花魁,这其中的落差,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秦思琴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唏嘘与惋惜。 “那白书生也是此时被吸引的吗?” “哈哈哈哈,那白书生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一个读书人?若他仅仅是爱慕虚荣也就罢了,偏生既要又要,不愿别人说他穷酸,又干着最没骨气的事情花着女人的钱。我多次劝锦绣放弃吧,但是锦绣,偏偏就陷进去了,说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两人是真心的。 他一边贪图美色,与锦绣纠缠不清,一边又贪慕虚荣,被那高门刺史府里的小姐看上了。那可是刺史家的小姐,我们怎么能是别人的对手呢?不多时便收到白书生要被招为赘婿的消息,锦绣伤心欲绝,仍旧相信她那白书生是清白无辜的。 若是平常我也随她去了,偏偏就在那时发现她怀孕了,我劝她孩子不能要,可她不听,执意找上门去问个清楚。结果呢?那小姐生了气,白书生为了哄小姐开心,生剖了锦绣的肚子,将那还未成形的稚子取了出来,就为了对比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那可是他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李九离听至半途就有些听不下去了,没想到结局竟然是如此骇人听闻,她强忍住想要吐的冲动,扶住了桌边。 “锦绣轻信了一个男人。你要知道,男人是最不值得相信的!本来她有大好的前途,若不是那个白书生,将她连哄带骗,又岂会落得被人开膛破肚的下场?” 秦思琴讲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而后狠狠捏住李九离的两臂说道:“琉璃,你千万千万不要轻信任何男人知道吗?” 李九离轻轻拍了拍秦思琴的手,将她重新扶到塌上坐好:“所以,你也是因为信任了一个不值得信任的男人,所以才如此痛恨负心之人吗?” 就在秦思琴愣怔失神间,隔壁传来了三声极为轻微的猫叫声。 李九离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那么,我们现在来聊一下青青的事情吧。”李九离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直视着秦思琴的眼睛,不肯错过她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果然,秦思琴在听到“青青”的时候,眼底震动,目光从痛心惋惜变成了愤怒,好像要掀起惊天波涛一般。 她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青青的事情?” “我见过花姨了。” “怎么会?花姨几乎不会在人前出现的!” “所以我才说你就是太容易心软了,不仅仅收留我,还在没房间的情况下,把你女儿的房间给我住。那房间,你说是一直空置着无人居住,但是明显精心打扫过,小院也收拾得整整齐齐,那里是你女儿青青之前的房间吧?” “花姨怎么会去那里?” “今日又是青青的‘五七’。你大概也没想到,除了你,还有另一个人会记挂着青青,想着要给她上一炷香,做一顿饭吧?” 花姨,是春满园的佣人,因着脸上和手上有着大片十分狰狞的烧伤疤痕,所以怕吓着客人,一直都在后厨帮工打杂。她自己也努力避开众人,几乎很少会出现在园子里和人多地方,即便是在这里待了有些年头的姑娘很多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与春满园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称呼秦思琴为“秦夫人”。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但是若你不去注意她的外表,她行为做事却显然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很讲礼节和规矩,与这青楼里做下人的气质有些不太相符。 李九离从第一眼见到她就感觉有些奇怪。 第86章 传宗接代 花姨大约是误以为小院现在无人居住,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来,默默打扫干净院子,但绝对不会进入屋内,十分守己克礼,规规矩矩做她该做的事情。 今日凌晨,她又等所有人都休息了的时候,一个人提着食盒,拿着香烛来到了小院里,恰逢李九离正在为了案子的事情而烦心,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声音。 “青青小姐,今日是你的五七了,吃了这顿饭你就好好上路吧。唉,秦夫人这么心善的一个人,为什么命运这么凄惨呢?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保佑你母亲将来的日子能够顺利一点。” 她摆好菜,倒上酒,点上香,默默站在窗前站了许久,而后叹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因为我命不好,所以亲近我的人都从我身上沾染了霉运呢?小小姐是,锦绣小姐也是,你也是,秦夫人也是,老天爷为什么要挑善良的人下手呢?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那些人都得到报应了,不管是害你的,还是害小小姐的,还是害锦绣小姐的,到了明天一切都能尘埃落定了……” 说着说着她有些哽咽:“这么多年了,小小姐,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李九离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凌晨发生的事情,听罢秦思琴一下瘫软在榻上。 是了,昨日刚好是青青的‘五七’,那个她努力保护着,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够好好长大,做个清白姑娘,将来脱离苦海的唯一的女儿,已经去世了三十五天了。 这三十五天,她的心每日都如同刀割一样,一刻得不到安息。日日夜不能寐,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做那个梦。梦中,耳边总能听见青青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呼唤着“妈妈”,随着那声呼唤,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裙子,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嬉闹着朝她跑来。 那一刻她总觉得女儿就还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但是,到了眼前,女孩原本崭新鲜艳的衣裙被撕得粉碎,衣不蔽体,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下身血流不止地躺倒在她怀里,不住地瑟瑟发抖道:“妈妈,救救我,我疼,我好疼啊。” 那话语如同最恶毒的魔咒,狠狠刺入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她想要抱紧自己的女儿,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分担她的痛苦,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那凶手却仍旧在逍遥法外。 秦思琴的眼睛通红,蓄满泪水,但是竭力不让流水流下。她嘶哑着声音,大声吼道:“那就是个禽兽!禽兽!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他的尸体吧?就这样让他去死,真是便宜他了!” “正是因为你如此,所以青青才一直不肯离去,宁愿在你身边做一缕游魂。” “什、什么?”秦思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九离,“她还在我身边?那她……都看到了?” 李九离眼里露出不忍来,但还是点了点头:“青青比你想象中的懂事与坚强,这是她的命运,所以她接受了。但是她拜托我告诉你,希望下辈子能做你的母亲,像你保护她一样保护你一次。” 她闻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整个人泣不成声:“呜呜呜,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所以一直都努力着想要做好一个母亲,但是我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是我害死了我的女儿……” 李九离拍了拍秦思琴的背,等她慢慢收了声音才道:“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了。但是按照律法,你杀了人,你知道会如何吗?” 秦思琴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来,她好像轻松了很多,决绝道:“不过就是一死。我都认,人都是我设计杀的,郭员外、郭小宝、白书生,还有佘大善人,你不用查了,与花姨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李九离站起身来,收敛了神色严肃道:“佘大善人的事情,自有裁决,你不用着急认罪,郭小宝害人在先也算是死有余辜。但是唯一你不该杀的是郭员外,他不过是你泄私愤的工具而已。” 她顿了一下,见秦思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便继续说道:“但是我想,在将你交到官府之前,让你见一个人,已了却你心中的念想。” “谁?”秦思琴有些疑惑,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需要见的人吗? 李九离没有回答,而是喊道:“陆云川,把人带过来。” 话音落,房门打开了,郭老夫人出现在眼前。 秦思琴有些不明白,李九离为什么要带自己见郭家老夫人,他们现在是仇人才对。老夫人那宠溺过度无法无天的孙子虐杀了她的女儿,而她又为了报仇杀了她的儿子和孙子献祭了,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郭老夫人情绪激动,几个男人都按不住,冲上来就啪啪甩了秦思琴两耳光,然后就要上手扯她头发,一边扯一边喊道:“就是你这个贱妇杀了我儿子!杀了我孙子!我要你好看!” 但是秦思琴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做青楼生意绝不是闲人一枚,上手就将老夫人压在了身下:“就是你,教子无方,溺爱孙子,哈哈哈哈,现在好了,你们老郭家要断子绝孙了。” 郭老夫人虽然被压在了下面,但是气势绝不认输,吐出一口唾沫来。 李九离挥了挥手,将两人强制分开。“老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老夫人气得脸都白了,但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怒吼声:“是你!是你诅咒我的孙子!害死了我的孙子!” “其实我有一件很好奇的事情,您能不能告诉我,儿子和女儿,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生一个儿子呢?你的儿媳妇因为生不出儿子甚至被你扫地出门。您自己也是女人,明明就吃过外室的亏,现如今还想要领个外室回来续你家的种?” “传宗接代天经地义,不能生儿子的女人留着有什么用?” 第87章 断子绝孙 李九离似乎真的很费解,皱着眉道:“可是你也生不出儿子啊,不然又为什么为了留个与你毫不相干的郭家的后,宁愿亲手扔掉自己亲生的女儿,去换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呢?” 秦思琴忽然不动了,她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这个老妇,眼睛通红,充满了血丝,张牙舞爪地还想要冲过来的样子仿佛是个凶残的猴子。 她十分慌张地看向李九离,就像是溺水的人努力挣扎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她急需要确认。 郭老夫人破口大骂起来:“我有儿子!你不要胡说!你才生不出儿子!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的!你嫁到哪家哪家就会断子绝孙!” 李清汐和陆云川几乎是同时动手要捂住那老妇的嘴,但是被李九离拦住了,她眼里流露出冰冷的笑意来,一字一顿道:“你们郭家才是真的断子绝孙了。” 郭老夫人一下子被李九离的眼神威慑住了,很久才挤出三个字来“你放屁!” 而后又滔滔不绝道“我明天就去把那外室领回来的,她已经怀孕了,我找神医摸过,他说一定是个男胎!现如今郭小宝也已经被你咒死了,我还顾忌什么?” 李九离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对,我也看过,确实是个男胎。” 随后,她又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道:“但是,你真的确定那就是郭员外的种吗?还是说,只要是个男的,你根本就不在乎呢?” 这下屋子里安静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极为精彩,小心翼翼地去看郭老夫人的反应。 那老夫人突遭晴天霹雳,她双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从难以置信的震惊到如坠冰窖的害怕,紧接着变成了怒火冲天的愤怒,嘴唇微微颤抖着,找不到言语。 李九离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追问道:“老夫人,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换儿子吗?你就没有哪怕一次想起你那个女儿吗?” 郭老夫人咬着牙,恨恨瞪着李九离,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九离的语气空前严肃起来:“我是在问你,你愿意给你亲生的女儿留一条活路吗?” “我没有女儿!”郭老夫人死咬着牙,斩钉截铁道。 李九离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似乎是极为失望,目光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你记住,你才是今日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秦思琴,见她已经做好了被带走的准备,眼里的光已经完全散了,她应该已经听明白了刚才李九离问话中的深意。 回过身对陆云川道:“秦思琴已经承认了她的罪行,将她压入大牢待审。至于郭老夫人,郭家的气已经散了,延续不了多久就会败光的,也许断子绝孙,就是对她最好的处罚了。” 人都被带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只留下了李九离、陆云川和李清汐三人。 陆云川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个花姨……需要我们去把她控制住吗?” “先不用了,明日秦妈妈被抓的消息一传开,花姨应该就会来找我了。” “那这案子其他几个凶手呢?” “唉,都是可怜人,只是走错了路……大约会有很多人收到消息之后就自乱了阵脚,想要找到他们不难。就是是明日需要人陪我去一趟赌坊,那算命的孙瞎子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想明白。” “我陪你去!”陆云川立马道。 李九离看了他一眼,“你个钦差的形象已经是贪图美色差到谷地了,还要加一个好赌吗?” 她上下来回看了几眼李清汐道:“就你吧,其他人都还不认识你,刚好帮我打掩护。” 李清汐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口:罢了,再晚一日回京就是了。 “我唯一的问题是女丑到底在哪里呢?” 李九离皱眉啧了一声,“我原以为女丑的冤魂就在这春满园里,但是不是,这里的冤魂只不过锦绣和青青两个人为了保护秦妈妈联手给我造成的困扰而已。” 她伸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道:“秦妈妈要为她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而且就算你们有再多的不舍与不满,也改变不了人间发生的事情。” 她等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与两个冤魂交涉什么,而后道:“你们都已经过了‘五七’了,继续逗留在人间将永远无法进入轮回,碰到厉害的道士恐怕还会飞灰湮灭,我送你们一程,上路吧。” 李清汐与陆云川只感觉自己背后一凉,一股冷风从不知何处灌了进来,卷得他们睁不开眼睛。等那阵风平息了之后,屋内的一切都又恢复了正常。 第二日一早,果然不出李九离所料,花姨就找上门了。 她一来就跪倒在李九离的面前道:“琉璃姑娘,我已经知道了,但是那佘大善人不是秦夫人杀的呀,冤枉啊!” “那你说是谁杀的?” 花姨愣了一下,“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能带我去扫个墓吗?我怕错过了这次机会,再也没有机会去给我家小姐扫墓了。” “好,我答应你。” 收到了李九离的保证,花姨从她床铺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沓书信,一只用一块精致的绸缎包裹着的瓷碗,一张药方以及一张嫁妆单子来。 她一一介绍道:“我本名春花,是东南陈家的婢女。这是佘老恶人与他情妇密谋害我家小姐之间往来的书信,这是我家小姐当时用来喝药的瓷碗,这是我家小姐当年抓药的方子,以及她的嫁妆单子,民女要控告佘望,与外人勾结,谋害我家小姐,抢占别人家财!” 李九离忽然拦住了花姨道:“你暂且等等,其实既然秦妈妈替你认了罪,那你完全可以躲在幕后不出来的。比较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的存在。” 花姨被火烧伤过十分狰狞的脸上露出了十分严肃的神情:“别人不知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老天爷能不知道吗?人活着,就是活一颗良心啊!小姐对我好,我才要替小姐报仇,秦夫人对我好,我才不能让秦夫人蒙冤。这是我做人的底线和良心啊!不然我与那姓佘的禽兽有什么分别?” 第88章 伪善的大善人 佘大善人原本佘望,当年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穷举子,陈家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富商,但是却只有陈小姐一个独女,身体又从小不太好。陈老先生便动了个找赘婿的念头,他见佘家小子虽不富裕,但是年轻有为,是个值得栽培的好人选,于是就将他招入了门下做门生。 一开始佘望确实踏实勤奋,陈小姐便也看中了他。谁知道那一切只是他的伪装而已,到他们成亲的第三年,陈老先生去了。佘望便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不满自己的赘婿身份,妻子处处压他一头,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便开始冷落陈小姐。陈小姐自小没有经历过这些,只当是自己的过错,便央求他原谅。 其实佘望早就背着陈小姐在外面养了个心机深沉的外室,两人合谋着在陈小姐常吃的药中动手脚,好到时候一举吞没陈家的家产。那段时间,佘望忽然对陈小姐处处关照起来。陈小姐不疑有他,还以为丈夫回心转意,十分开心,对丈夫送来的汤药全都一饮而尽。 是花姨发现了异样,她通过一一对比药渣发现小姐常喝的药居然被人动了手脚,原本想要报官,但是被佘望发现了,他便一把火烧了陈家老宅,想要烧死花姨。当时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都命丧火场,幸好花姨命大逃了出来,但也是在那场大火中毁了容。 自此,佘望搬到哪里,花姨就跟到哪里,一直伺机寻找着给小姐报仇的机会。但是由于她的面容骇人,因此很难找到养活自己的活计,只能饱一顿饥一顿,沿途乞讨,直到来到金溪县,遇到了心善的秦夫人收留了她,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到了晚年,佘望由于经常遇到一些灵异事件,良心不安,才突然开始做起了善事,他那些善行全都是为了掩盖自己曾经的罪行而已。 “佘望他该死!他毒死我家小姐,又害死了陈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亲手将他送去阴曹地府!” 全部讲完,花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本佝偻着的背似乎都挺直了不少。 李九离有些唏嘘,她稍稍掖了掖眼角的泪水,将情绪收到了心里。 她将所有的证据交给了陆云川,但求了衙门多给花姨几天时间为她家小姐扫墓。 陈小姐的墓不在金溪县,而是葬在她的老家东南县,距离金溪大约有两日的车程。李九离原本想要亲自前去,但是还没找到女丑,暂时无法离开金溪县,便让成峰陪着去了。 成峰随花姨来到一处豪华的大墓面前,规模之大,装饰之奢华令成峰咋舌,显然花了不少的银子。走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佘望之妻陈氏之墓”。这佘望人前的姿态每次都摆的很足,不管是为妻子建墓穴还是从未再娶,难怪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他会谋害妻子。 花姨将带来的祭品整齐摆放在墓前,然后又认真地烧了一堆的纸钱,嘴里喃喃道:“小小姐,你在下面过得好吗?钱够用吗?你速来爱穿新衣服,不要苛待了自己,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 她跪在地上,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眼里含着泪水道“这可能是老奴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不要怪我,因为我很快就可以回到地下继续来伺候你了。小小姐,这么多年,支撑我的,就是一定要替你报仇了才有颜面去见你,现在,我终于能来找你了呢。” 成峰原本远远地看着这边的动静,想给花姨留一点空间,但是突然见到花姨眼神一变,架势有些不对,急忙飞身上前去拦,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花姨昂着头直直就冲着那墓碑撞了过去,嘴里叫喊着:“老奴来陪您了!”顿时血流如注,倒在了墓碑跟前。那殷红的鲜血就刚好糊了“佘望之妻”四个字上。 她躺在地上,努力抬眼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 这头,李九离将花姨送走之后,便换了一身男装乔装去了赌坊。这赌坊也不是开在明面上的,而是借了个小酒楼的名义,建在半地下。 才刚到门口,就有一小厮拦住了去路:“诶,公子看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吗?” 李九离用折扇半挡着脸道:“怎么,这里是生人免入吗?” 小厮点头哈腰道:“嘿嘿嘿,瞧您说的,只是公子看着俊俏,实在不像是咱们这里的客人,我们这破店不方便接待。” “我来都来了,那还有拒绝人的道理?” 小厮黑下脸来,“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清汐挡在了李九离的面前,一手收起扇子一挥,天明便打开了衣襟漏出了一叠银票的边角来。 那小厮瞬间眼前一亮,“哎呦,几位爷,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了,里边请,里边请!” 看来这里平常做得都是熟客的生意,像他们这样第一次贸然上门,倒是有些唐突了。 进入里面,就如同进入了一个混沌的漩涡,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汗臭味,灯光昏暗,人头攒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骰子撞击碗底的声音,牌九相互碰撞的声音,疯狂拍桌的声音,赌徒们兴奋吼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带着无尽的贪婪与欲望。 李九离穿梭在人群里,试图寻找几个空闲的赌徒询问一下孙瞎子的事情,而然这里的人仿佛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了,赤红着眼睛,紧紧盯着赌桌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不肯错过,对旁边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她的声音在这片喧嚣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根本无法引来一点点的回应。倒是见到了几个目光不善的彪形大汉一直朝她的方向张望。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得找个机会与这些人混熟了才行。 “给我五百两。” 李清汐有些疑惑,但还是摸出了五百两银票来:“你要上赌桌?” “不叫这些人倾家荡产,恐怕是下不了赌桌了。” 拿了钱,但是真要上赌桌,不管是掷骰子还是推牌九她都不会啊…… 忽而一阵鸡叫声传来,她眼前一亮,“斗鸡”她可以! 第89章 斗鸡赢钱 别的东西李九离拿不出来,但是“鸡”她刚好有一只,而且威武又生猛啊! 便立即对着小厮道:“我要玩这个!” 小厮极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我劝您还是玩点别的吧,刚刚那鸡的惨叫声您听到了吧?今天刘霸王家的红头金刚来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来没输过,不少斗鸡都被它啄残了。而且你得先有个鸡……” “我有!就这了,带我过去!” 斗鸡场旁边围了好多人,都为赛场中心一只特别威武霸气的斗鸡喝彩。它全身的羽毛黑得发亮,唯有高耸的鸡冠红得滴血,确实如它的名字一样。它每一声啼叫都仿佛是对其他斗鸡的挑衅,使得对手们不由自主地颤栗。 面对着对手们接连上场,红头金刚就如同一尊不败的战神,每一次扑击,每一次啄食都精准而致命。在它尖喙和利爪的迅猛攻击下,对手们不论是畏惧退缩,还是试图抵抗,全都毫无还手之力,无一不败下阵来,样子十分狼狈。 它的主人,是一个同样强壮结实,皮肤黝黑,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汉子,大家都称呼其为刘霸。他站在场边,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每当红头金刚取得胜利,他都会捏拳挥舞着他带刀疤的手臂大声喝彩,加油助威。 又一场胜利,红头金刚振翅飞到刘霸的肩头,昂首挺胸。 “还有谁不服?”刘霸大声吼叫着,他今天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正是极为骄傲膨胀的时候。 “我来!” 忽然一清脆的声音响起,刘霸的眼前出现一个只到他肩膀的瘦弱小子,怀里还抱着个焉哒哒仿佛枯萎了的小鸡崽。 “你?就你?哈哈哈哈。”他极为轻蔑地笑了起来,“一边去,大人的事情小朋友就不要凑热闹了。” 李九离掏出银票来:“五百两,赌不赌?” 刘霸正想抱鸡离开,一听这话,停下了脚步“你是认真的?”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九离将银票拍在了桌上,“就看你敢不敢赌了。” “笑话,你去打听打听,这整个金溪有谁不知道我刘霸斗鸡还真就没怕过谁,等一下你别哭着离开。”他将鸡放回到场子里,脸上带着股讥讽。 “等一下谁哭还不一定呢。”李九离云淡风轻地转向了赛场,看到刘霸的红头金刚正对着她伸长了脖子,竖起了羽毛,架势十分吓人。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懒鸡,拍了一下它的头:“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输了我就把你吃掉!” 凫徯掀了掀眼皮,好像翻了个白眼一样,然后无可奈何地也蹦跶到了场地里。 “公子,这真的能行吗?”天明有点担忧地看向斗鸡场内。 “既然李九离说能行,应该能行吧……”李清汐有点不太敢看,总觉得等一下凫徯运气不好就会被撕成碎片。但是他也是紧捏了拳头,不由得默默给它加油打气起来,好歹他也是喂过凫徯有感情的。 红头金刚一看凫徯进场,就迅猛地进攻,不留给对手一点喘息的机会,扑楞着翅膀,飞快地杀了过来。凫徯一点也不着急,就那么站在场地靠边的位置,好像挪动一步都要耗费它太多力气似的。 刘霸的眼里已经露出了即将胜利的喜悦,就等着那阉鸡倒地就要欢呼起来。 但就在红头金刚即将啄到凫徯前一刻,凫徯往侧边挪了一小步,就刚好避开了对手的进攻,让它扑了个空。而后凫徯理了理自己根本没乱的羽毛,又站在那儿不动了,还顺带着歪头颇为嘲讽地看了一眼红头金刚。 周围的观众无一不倒抽了一口气,这还几乎从没有一只鸡能在红头金刚全力进攻下毫发无损,这只看上去焉了吧唧的鸡甚至还带着戏谑。 刘霸有些惊讶,他紧紧捏着围栏,几乎要探进去半个身子,大吼道:“给我把那只鸡干掉!干掉!” 红头金刚闻言又昂起头来,血红的鸡冠好像耸立地更高了,它的爪子在地上来回磨了又磨,而后再一次朝着凫徯冲了过去,扑腾翅膀,飞到了半空中,尖利的爪子正对着凫徯的头就要抓下去。 凫徯似乎耐心耗尽了,它极为不耐烦地也挥了一下翅膀,直接带起了地上的泥来,一下子糊到红头金刚的脑袋上,亮丽的红冠直接变成了泥冠,它也因为受了惊糊了眼而失去了方向,扑腾扑腾掉到了地上。 “你给我站起来!你这个禽兽,不要给我趴在地上!”刘霸激动得喊道。 凫徯看了一眼刘霸,围观的人都仿佛看到一只鸡的眼里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来。它直接就上去压制得红头金刚动弹不得,而后一爪子一爪子拔光了它乌黑油亮引以为傲的羽毛。 红头金刚成了一只光秃秃的大肉鸡,凄惨地朝着主人飞扑而去。刘霸气得眼歪嘴斜,不愿再看那鸡一眼,抄起东西就要走。 “诶,你别走呀,五百两。”李九离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找死。” “愿赌服输,你不能耍赖吧?这大家可都是见证人。” 刘霸的脸色黑得好像锅底,他将今天赢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还另外凑了一些银子,终于凑足了五百两,交到了李九离的手上。 嘴里冷哼一声,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 李清汐不明所以,“就这么放人走了?你不是说要问一些问题吗?” “放心,他还会来找我们的,那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几人大摇大摆就准备要离开赌坊,果不其然,那小厮又跟了上来:“几位爷就准备这么走了?不找点其他东西玩玩?” “不了。” “我们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再玩一下呗?” 李九离给了一个眼神,天明立马意会挡在前面道:“我们公子乏了,不玩了,别挡路。” 好不容易出了赌坊,走了没几步,刚到一个小巷子口,就被一群人堵住了,为首的就是那刚刚输光了钱的刘霸。 “我说,你不会是输不起吧?” “哈哈哈,笑话,我有什么输不起的?”刘霸肩上扛着一把大砍刀,气势十分吓人,“但是,你们不玩了,这不就是你们玩不起了吗?” 第90章 玉蝶簪子 李九离十分不解:“怎么,难道在赌坊还必须得输了钱才能走?” “哼,输钱赢钱无所谓,但是你们使诈就不行了!你们进来啥也不会,就只和我斗了鸡,我那红头金刚这附近谁人不知?从没输过!怎么可能输给你那只瘟鸡?你们绝对是对我的鸡动了手脚,我现在只不过是为它讨公道来了!”刘霸一副毫不讲理的样子,提着砍刀挡在面前。 李九离微微一笑,忽然换了一副面孔道:“对,我们还真不是来赌钱的。” “你什么意思?”刘霸一下子警觉起来。 “我的意思就是我还真怕你不来找我们呢。”她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一个翻身而起,轻轻落在了刘霸的背后,目光冰冷道“我不想和你多废话,我问,你答。” 刘霸刚想挥刀反抗,李九离早已不在眼前,腰上一股冰冷的寒意,有一把尖利的匕首轻点在他背后的一处穴位上,让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另外那俩男子站在眼前,一左一右,一个云淡风轻摇着折扇,一个严阵以待举着长刀,显然也都不好对付。他顿时虚汗直冒,有些腿软。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您有什么问题,我绝不欺瞒。” “孙瞎子和你什么关系?” “经常在一起赌钱。” “他的钱是不是都被你骗光了?” “这赌钱有输有赢很正常,怎么能说是骗呢?” 那匕首更近了一点,“说实话!” “这……你又没和我赌过别的,不要冤枉我。”刘霸想要嘴硬。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斗鸡你都在鸡爪上摸了药,你手上能有多干净?” 刘霸一愣,瞬间瑟缩道“这你怎么会知道?我、我、我就是偶尔用点小手段,这都是赌坊的人要求的,不能怪我。” “别废话,孙瞎子之前是不是有一个老婆?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对,是有一个,长得还挺漂亮。但是孙瞎子好赌,输了太多钱了,她就跑了……” “真的?”李九离的目光里不信任的探究意味太浓了,看得刘霸咽了咽口水。 他改口道:“我……看他媳妇有几分姿色,便动了那种心思,骗他输光了钱之后说可以用老婆抵债,只要让他老婆陪我一次,欠的钱一笔勾销……” “他同意了?”李清汐收起扇子,狠厉的目光吓得刘霸瑟缩着脑袋点了点头。 “懦夫!” “他老婆也同意了?” “他老婆誓死不从,最后抱着所有的家当跳河自尽了……” “你们这群人逼良为娼,害死一个活生生的人!简直禽兽不如!”李清汐气愤得仿佛想要将人碎尸万段。 “他老婆死了?不对呀……”李九离皱起了眉头,有一丝不敢置信。 刘霸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又道:“但是,就在那孙瞎子死前没多久,忽然鬼鬼祟祟很是兴奋地来赌坊说是有好东西,问我能不能换钱。我一看,他拿出来一只极为精美的蝴蝶玉簪来,我当时好奇问了他一句哪里来的这玩意儿,他说‘那婆娘当初宁愿死也不肯给我,现在不还是得眼睁睁看着我拿走吗?’,虽然我当时没明白啥意思,但是应该拿的是他老婆的吧。” 李九离又问道:“玉簪呢?” “诶……在我那儿。” “拿出来我看看。” “这……” 李清汐冷眼一斜,刘霸就怂了,带着几人回家去拿了镯子。 那簪子放在一个精致的狭长红木匣子里,通体晶莹碧绿,雕刻成蝴蝶状,造型别致精美,栩栩如生,属实上品。 李九离拿着细细看了,在蝴蝶翅膀下面看到刻了两个小字——“玉蝶”。若非她仔细留意,恐怕就要漏了过去,这下心中的疑惑都解释了。 “这簪子是证据,我现在要代表衙门收缴了。” “不是,这我拿钱换的,你怎么能这么就拿走了。” “这和孙瞎子的死有关系,怎么,你是想要也摊上人命官司吗?我告诉你,你可不清白,你骗了人那么多钱,孙瞎子可都知道,你完全有可能要杀人灭口的。”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杀人,你拿走,拿走。” …… 回了衙门陆云川的住处,几人将获得的线索汇总了一下,李九离道:“回一趟书院吧。” “去找王氏吗?”陆云川问道。 “去找玉蝶。”李九离道,“原本虽早就看出她不寻常,但没想到居然是苏瞎子那跳河自尽的妻子,果然性子刚烈。” “啊?”其余几人皆是一愣。 到书院附近,刚好就见到了玉蝶提着个食盒正敲着王氏的院门。 “兰儿,我新做的衣服,都绣了花,可称你了,以后都不用去想那些事了。” 上次来只觉得玉蝶是见义勇为,怕刚死了丈夫的王氏被人欺负。但是现如今一看,这两人的关系着实亲近,特别是那柴先生的妻子王氏,附近的人都说她性子冷淡,喜好僻静独处,唯独与玉蝶关系最好。 最为巧合的是,她们俩人是前后脚都死了丈夫的人。 李九离站在不远处却没有上前去。 陆云川有些疑惑:“不是要找人吗?” 李九离点了点路口一牵着牛车,模样老实的农夫道:“你看到那个人了吗?他将玉蝶送到这路口,自己却没有陪进去,而是一直关注着玉蝶的一举一动,目送着她将甜汤送到王氏手里。” “他是?” “他应该是玉蝶现在的丈夫。如果我们现在冒然冲上去质问,恐怕就要打破他们家的平静了。”李九离往后退了一步,不让人注意到他们站在这里。 “那现在怎么办?” “先等玉蝶离开,等一下找王氏聊聊吧。” …… 又与王氏见面了,这次她没有上次那么惊慌失措,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些人会来。她默默将李九离引进了门,为几人倒上了茶水,而后坐下来开口道:“我等你很久了,在收到秦妈妈认罪的消息后,我就知道,你早晚还是会回来。” “那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吗?” 王氏紧紧捏着衣角,沉默犹豫了很久,李九离也不着急,就静静等着王氏,不说话,低下头去喝杯中的水。 第91章 捉捕归案 终于,王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柴奉生是我失手杀的,求求你们不要去找玉蝶的麻烦了,我都认罪。” 陆云川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有些怀疑,但是也没有打断她。 “其它你还想说什么吗?” “没有了……” 话刚说了一半,没想到玉蝶推门进来了:“兰儿,你看我这记性,这布……” 抬头看到屋子里还坐着陆云川与李九离,她顿时愣在那里,一会儿才又吐出个字来:“你们怎么又来了!怎么仗着官威欺负人寡妇呢?” “玉蝶,你误会了!大人没有欺负我……我、我已经认罪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能认罪呢?他该死!他就该死啊!这怎么是你的错?”玉蝶一听上来就紧紧捏住王氏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 “玉蝶,你听说我……” 玉蝶把王氏按回到椅子上开口道:“是你们应该听我说!这柴奉生他人面兽心,根本就不配得到做教书育人的先生!我每天看到他假模假式地拿书去学堂,我,我就恶心得想吐!” “他自己不行,还出去逛窑子找刺激,结果那玩意儿根本就没用!他就只会把气全都撒在兰儿身上,觉得是兰儿的问题,每天喝了酒就对着兰儿非打即骂,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 “你们看看兰儿这身上的伤,全都是那个畜生打出来的!”说着她把王氏的袖子撸了起来,上面有深深浅浅不少疤痕,有些看着还新鲜着,有些已经有点年头了。 “你们看看啊!对自己老婆下手这么狠,他还是人吗?”说得气愤起来,玉蝶恨不能把那柴先生的尸体在拖出来暴打一顿。 “你别说了,玉蝶,别说了……”王氏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了,扑哧扑哧地往下掉。 “就她这个样子,她能杀人吗?能杀人还能忍受几十年如一日的家暴吗?”玉蝶似乎是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是我,都是我做的,你们放过兰儿吧。”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呀!”王氏拉住玉蝶手,让她不要再乱说了。 “是我,真的是我。” 李九离不动声色,默默拿出了那红木匣子放到了桌上。 玉蝶一愣,眼神颤动,拿起了那木匣子,颤抖着打开:“你从哪里找到的?” “孙瞎子把它当给刘霸了。” 玉蝶留下一行清泪,摸了摸簪子道:“这簪子是我母亲给我的嫁妆,她说我叫玉蝶,就送我一支玉做的簪子吧。” “能说说你和孙瞎子的事情吗?” “他好赌,家里的一切都被他拿去赌了,如果我不给他钱,就打骂我。直到那天他和我说,他把我也输给了那刘霸,只要我去陪刘霸一个晚上,我们欠的钱就一笔勾销。 我不肯,他就偷偷给我下药,要把我送到了刘霸家去。中途我醒了,挣脱跑了出来,想着这日子也没盼头了,便准备跳河一了百了,我自己也没什么东西,就带走了这一支簪子。 幸好老天有眼,我没死成,被秦妈妈救了,秦妈妈听了我的故事,就留我在春满园里做事,我的一手刺绣手艺给园子里的姑娘们做了不少的衣服。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了柴先生经常来园子里,十分的暴躁,有不少姑娘都说了他其实不行的事情。 后来我攒了钱,离开了园子,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刚好就住在兰儿家旁边,发现兰儿一直被那柴先生虐待。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我、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那么好的姑娘被人欺负得不成人样呢?” 她看向王氏,眼里有许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缓了缓又继续说道: “后来我便偷偷帮了兰儿一把。但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还是被孙瞎子遇上了,他一直以此为要挟……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之下,才失手把他杀了,我也不想的……”说着她抱头痛哭起来。 陆云川听完,眼里满是惋惜,都是多好女子呀,只不过是因为嫁错了人,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但是,杀人就是犯法了,他即便是同情,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这些人。 王氏突然跪倒在地上,拉住陆云川的裤脚道:“求求陆大人,别把玉蝶带走,她还有丈夫,还有孩子,还有未来,就带走我吧,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日子也没有盼头了。”一边说一边磕起头来。 李九离只是将事情的真相梳理出来,真的判案定案的事情她无法插手,只能转过脸去,不愿意再看这伤心的一幕。 陆云川没了办法,他对王氏说道:“虽然你已经没有别的亲人朋友留在这个世上了,但是你还有玉蝶姑娘,你们还有彼此,请你好好生活,等到她出狱的时候,还得麻烦你去接她。” “她不用死吗?”两人的眼里都满是泪水,拉着彼此不肯松手。 “我做不了别的事情,但是保证不会让她死的。”陆云川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他虽然动了恻隐之心,但是是非对错并不能由他一个人来裁决,还有皇朝律例摆在前面。 几人心里都五味杂陈,将玉蝶带回了衙门候审。 …… 直到秦思琴归案五日之后,成峰也带着花姨撞死的消息回来了,他在小姐墓旁给她建了个小小的坟,让她死后能够一辈子永远陪伴着她想念的小姐。 李九离听了之后唏嘘不已,想来花姨应该在说出事情真相,帮她家小姐报仇之后就已经有了自尽的想法,所以当初才求李九离一定要让她回去看一眼小姐,替小姐最后扫一次墓。 现如今还剩下周掌柜的案子没有了结,邹氏和阮氏一直没有动静倒是让李九离觉得有些奇怪了,她之前觉得她们两人应该很快就会要逃离此地才对。 但是时至今日都没有消息,而且距离十日之期又只剩下了最后三日了。 李九离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干尸出现。 县令段长舟对于抓到了几个凶手十分感激,但是他听说并不能保证永远不会再出现干尸之时,差点就给李九离跪下了。 第92章 女丑冤魂 “求求琉璃姑娘了,一定要救救金溪县啊,绝对绝对不能再有人死了呀。”他哭丧着一张脸,愁的几乎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上十岁。 段风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一个青楼女子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县令的座上宾这回事情。他冷冷看了一眼陆云川,总觉得他就是个长安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懂办案,这次不过是运气好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而已。 “大人,卑职认为,既然已经抓到了这几个凶手,那就应该乘胜追击将余下的凶手也拿下才是!” “哦?余下的凶手是谁?你知道吗?”李九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 段风并不看李九离一眼,而是直勾勾等着县令大人的问话。 段长舟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有话就快说!琉璃姑娘不是外人。” “照卑职的直觉,应该就是那周掌柜钱庄里的副手周同,也是周家的大管家!卑职打探到那周同对二姨太阮氏有好感已久,应该就是为了霸占周家家财与二姨太,而动手除了周掌柜。” “啊?”枉费李九离刚刚还觉得这段风有点意思,没想到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全凭自己的主观臆测在断案。 但是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原以为邹氏和阮氏变卖家财,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应该是会立刻离开金溪才对,但是现在一直不走,必然是更重要的缘由让她们不得不留在这里,会是什么呢? 李九离有点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招呼也不打就朝外跑去。 “诶,琉璃姑娘,您去哪里?需不需要我派车?” “不用了,我有重要的事情!” 陆云川一看李九离的气场全变了,表情极为严肃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 “成岭成峰,我们走!其他人谁都不允许跟过来。” 一瞬间县衙里的人一走而空,留下段长舟和段风与一干衙役面面相觑,又不知道这回钦差大人要去干什么了。 …… 李九离醒悟过来,周掌柜家花园里的车辙印记不是邹氏和阮氏运东西出去,而是为了“十日祭”将东西运进来! 她一边走一边对陆云川说道:“女丑就在周家!我们第一天去周家,我还感慨这园林漂亮,没想到是女丑就藏在那院子里!那些死者被当成了十日祭的祭品。” “十日祭是什么?” “这就和女丑的故事有关系了。” 传说,在远古时期,有一个女子,虽然性格温柔如水,但是长相却有些丑陋,因此人们都称呼她为“女丑”。她为了不被众人所看见,一个人居住于海上,与大蟹作伴。 突然有一日,人间出现了“十日并出”的罕见天象,大地承受不住十个太阳的威力,所以民不聊生,到处都是干旱。便有人说是因为女丑太丑了,所以触怒了天神。只有以女丑作为祭品向天祭祀祈求太平才能逃过这一劫。 为了将女丑送上祭台,便派了一个男子,骗得了女丑的信任之后将她带回了丈夫国。到了之后女丑才发现,男子嘴里的相爱都是谎言,欺骗她只是为了胁迫她成为‘十日祭’的祭品。 人们将她驱赶到山顶,任由她被十个太阳活活晒死,没有任何人为她说一句话。自此她的冤魂便一直游荡在了人间,还会不断吸收其它含冤的女子身上的怨气,只为了找到当时欺骗她的那个负心汉。 陆云川虽然读过《山海经》里的女丑,但是没想到女丑竟然是有如此可怜过去,因为受人欺骗,被活活晒死祭日。 “那她现在?” “应该就是在不断吸收怨气,逐渐成长,恐怕还是为了找那个负心汉。但是那个负心汉早就在千百年前已经死了。” “找不到会怎么样?” 李九离的表情有些沉重“不好说……也许是杀光世界上所有负心的男子吧……” 等他们几人匆匆赶到周掌柜家的院子,就见大门紧锁,怎么拍都无人回应,显然是收到了消息,李九离就想要翻墙闯进去,但是被陆云川拦住了:“这样冒然闯进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那我也不能就干等着呀?” 陆云川思索了一下迅速下命令道:“成岭,你继续叫门,成峰你带一队人马包抄后院,堵住后门。我和你一起翻墙进去!” 李九离不同意严厉道:“女丑是冤魂,没有实体,你一个凡人看不到她,万一我没有抓住,被她钻了空子,你跟着会有危险的!” “那我也不可能放你一个人进去冒险吧?放心,我有经验,身手也敏捷,看形势不对,自己会躲开的!” “她要找的都是负心的男子,我一个女子,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不要胡闹!” 李九离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忽见一股令人窒息的黑气从院里蹿了出来,那黑气如同来自深渊的巨兽,带着遮天蔽日的寒气与阴气,瞬间笼罩了周家的院落。 她一惊,女丑的冤魂已经融合了那七个男子带来的怨恨、痛苦和悲伤的力量,这股力量极为强大,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急着想要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她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便丢下一句:“你顾好自己!万一女丑发起狂来,控制不住自己,对着所有男性无差别动起手,你一定要赶紧出来!” 才一进入院内,刚刚还在眼前的李九离忽然不见了身影。 陆云川只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都有了实体,变得黏腻而又沉重,一切被一层黑压压的薄雾所笼罩。刚在外面还是青天白日,阳光明媚,到了里面却像是黑夜里似的,所有的光都很诡异,就在眼前的东西都看得不真切。 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穿着青色衣物的干瘦女子跪在地上,那脸皮干裂地附着在头骨之上,眼眶里只剩下两个黑眼球,就这么透过遮脸的手指缝隙幽怨地看着他。 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了,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踝慢慢向上爬,将他包裹住,似乎是来自地底阴冷潮湿的怨气,正趴到他的耳边在诉说着荒凉与寂寞,他动弹不得。 第93章 浓雾寻人 不知道就这么过了多久,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呼唤着他的名字。 “陆云川!陆云川!陆云川,你快醒醒!” 他感觉一股暖流从手上缓缓传来,将那寒意瞬间击退。陆云川猛然找回了自己的力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又恢复了正常,跪地掩面的女子不见所踪,只有李九离拉着他的手,在耳边焦急地呼唤着他,眼里是满满担忧与急迫。 “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云川下意识捏了捏手上握着那只手,有一丝害怕眼前的人也是幻觉,“我刚才好像看到女丑了。” “那应该是女丑的怨气凝聚的实体,她在测试你是不是一个负心的男人。你会被怨气所影响,之后不要松开我的手!”李九离捏紧了他的手,让陆云川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步也不许离开。 “好……”陆云川听话地回握住。 继续朝里走去,偌大一个周宅里竟然不见人影,看来像是邹氏和阮氏已经提前遣散了所有的家丁。 “不太对劲,邹氏和阮氏去了哪里?还有她们的孩子呢?” “我的一人一只紧紧盯着周家,可以确定她们并没有离开过。”陆云川说道。 李九离默了一瞬,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顺着那黑气的方向寻去,只见一间寻常不起眼的后院厢房被如同鬼魅一般的黑气萦绕着,这里就是宅子里所有的雾气的源头。 两人放轻放缓脚步走到门前。李九离伸出手,轻轻一推房门,原本以为开门会有阻碍,没想到看似紧闭的房门并没有上锁,“吱呀”一声就开了。 那极为浓重的黑气一下子从突然大开的房门里溢了出来,直直扑面而来。李九离急忙捂住了陆云川的口鼻,避开浓雾的袭击。 等雾气散去,他们才看清屋内的装饰,这是一间布置讲究的书房,两侧都是书架,上面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藏书,中心是一张长案和一把太师椅。那书案上竟然放着香炉铜鼎,里面燃着还未烧尽的香,面前摆放着酒、玉石、帛等古人用来祭祀的用品。 “这是一个祭台……”李九离紧皱眉头走入了房间,刚想看看祭品。 陆云川忽然叫道:“那里有人!”他看到书架的后面竟然倒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李九离一看,忙道:“快把人抬出去。” 两人联手将少年带出了书房,放到了后院的青石板地上。 李九离伸手探了探少年鼻息,又替少年把了把脉,松了口气说道:“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 “这人是谁?”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似乎没见到这个年轻男子,这能入得了后院,应该也是周家人才对。 “应该是邹氏的儿子吧?看年纪,外加我们上次没见到的只有邹氏儿子了。” 陆云川又看了一眼,这少年确实与邹氏有几分相似,便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赶紧找到邹氏才行。这里面的祭台,十之八九就是‘十日祭’的祭台了。” “十日祭,十日祭,十个太阳,每隔十天,没想到是取了这么个‘十日’。”陆云川不知怎么自嘲得抬了抬嘴角,“幸好活人祭的习俗并没有传到现在。” 两人将少年挪到一个躺着还算舒服的位置,正准备去找邹氏和阮氏之时,那少年竟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醒了过来。 “你醒了?没事吧?” 少年一双眼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并不说话。 陆云川只能自报身份道:“我是来查你父亲死亡一案的钦差陆云川,原本只是想问几句话,但是没想到府内浓雾四起,黑烟笼罩,我怕你家人出事才无奈翻墙,刚好就发现你晕倒在书房内,但是并没有找到其他人。你知道你母亲在哪里吗?” 少年仍旧有些将信将疑,还是没有回答。 李九离有些急切道:“你母亲在哪里?你见到那个祭台了吗?你知道祭台是谁搭的吗?你刚刚就身处在黑雾的中心,一定知道如果那冤魂失控,会有更多人遭殃的!” 少年终于说话了,“我父亲的死是不是和那黑雾,还有那个祭台有关系?” “这……”李九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并不想让一个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有可能谋害了自己的父亲,这个现实过于残酷,可能会击垮毁掉一个少年。 “你们不用找了,这个祭台是我搭的,父亲是我杀的,求你不要去找我的母亲。”少年忽然决绝道。 “你说什么?” “是我搭的,人是我杀的,那个姓周的浑蛋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所以我把他杀了!”少年的眼里露出愤怒和仇恨来。 “杀人可是重罪,你想清楚了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云川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要随意胡说。 “我很清楚,很明白!那个浑蛋,他心理扭曲,他……他……”少年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旭儿,你怎么在这里!”邹氏忽然从侧门闪了出来,一把抱住儿子,“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母亲!”少年泪如雨下,“母亲,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母亲啊……” “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做的,都是我!” “姐姐,你别胡说,不是你,是我!”没想到阮氏也跑了出来,场面一下子有些混乱。 后面还跟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在一旁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带着哭腔道:“哥哥……” 原来他们几个刚刚都在浓雾中晕了过去,因为雾散了才醒过来。 少年忽然激动起来,“我早就和母亲说过了,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和小娘,还有妹妹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离那个变态远一点呢?” 李九离与陆云川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李九离上前一步拦住了激动的少年,而后对邹氏道:“夫人,我想要和你单独聊一下,让孩子们先避开吧。” 少年一梗脖子:“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你以为我还是个孩子吗?我什么都知道!” 邹氏狠狠打断了少年的话:“你给我闭嘴!” 第94章 周家的秘密 邹氏很淡然地对李九离道,“我上次见你就知道你肯定已经看出来了,早晚还是会回来的,我们进屋说吧。”她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 两人进了屋,邹氏很是平静,语气平缓得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嫁给周勤的时候,还很年轻,对爱情充满了憧憬。他用一大笔钱作为彩礼打动了我父母,要我嫁给他。我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也是想着要好好和他过日子的。 但是没想到,他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心理十分变态!他小时候父亲不管他,将他扔给小妾带着,那小妾不仅打他骂他,还当着他面偷其他男人,导致他对所有的女人都心存怀疑。 甚至于……甚至于,就算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他还要带其他男人回来,让我当着他的面与其他男人交合,然后以此羞辱我,打骂我……”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忽然温柔了下去, “后来妹妹进了门,多好的妹妹啊,美丽,聪慧,年轻,论年纪,那周勤甚至可以做她的爸爸了!可怜了软妹妹了。”邹氏的眼里带上了泪光 “那变态的毛病没好,反而变本加厉,只要他有了兴致,就要我和妹妹互摸表演给他看,每次只有看着我们两个人互摸到高潮处,他才能做那事。 要是我们不能表演得让他满意,他就把我们两人赤身裸体地扔在房间里关上几天几夜,不许我们吃东西,不许我们出门,甚至不许我们去茅房。” “有时候是寒冬腊月,屋里一点能取暖的东西都没有,我和妹妹两人只能相互之间拥抱着取暖,一点一点熬过去。最痛苦的时候,我已经不想活了,是妹妹劝慰了我。 后来我们也想明白了,都是为了孩子在支撑着,除了将孩子好好带大,我们两个也没有别的念想了。但是谁能想到呢,孩子慢慢大了起来,那变态居然打起了孩子的主意! 你还年轻,没有做过母亲,不会知道一个母亲愿意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决心,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带坏我的孩子,毁掉我的孩子!更何况莹莹还那么小,他怎么能打莹莹主意呢?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变态?一个变态!!”阮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几个字来。 李九离难以置信道:“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吗?” “他觉得所有的女人,都不会安分守己,与其被别人毁掉,不如他先下手。我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让周勤毁掉这个家,我劝了周勤无数次,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甚至想着将阮氏和莹莹送得远远,自己和他同归于尽。没想到就是这个时候让我遇到了女丑。” 李九离的眼睛一亮,看来是邹氏的绝望和愤怒引来了女丑之魂,“后来呢?” “是女丑告诉我,不要相信男人,不要对男人抱有幻想,放弃吧,不会比现在的日子更糟糕了。我才终于醒悟了过来,是啊,反正不会比现在的日子更糟糕了,我还有旭儿,还有阮氏,还有莹莹,他们都是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一定不能让周勤这个恶魔伤害到任何一个人。 于是,我便计划了一番,趁着周勤得意忘形喝酒助兴的时候,在他的酒里下了毒药,女丑说,她会帮我的,让仵作都无法验出来。果然,官府查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其实他是死于中毒。” 李九离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是以不同的形式死亡,最后却是一样的姿势,而且都查不出具体的死因,没有外伤,没有内伤,也不像是中毒,原来是女丑的力量,将她死时的样貌与痛苦投射到了这些男尸身上。 “那女丑呢?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邹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是女神来去自如,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在宅子里为她设置了祭坛而已。” 李九离略一思索,金溪县哪里有最多负心汉?恐怕只有春满园了,那里来来去去无数男子,有多少已经家有妻妾,但是依旧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出去寻欢作乐,有些甚至抛妻弃子,只为了博红颜一笑。 “邹氏,我虽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皇朝律法摆在这里,我只能将你先送至官府等待判决,你还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和钦差大人说,我相信他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判决。” 邹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和大人都是好人,只是希望,能让我的孩子还有阮氏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这里的纷争,那些赌坊钱庄当铺的生意,我不想让孩子们继续经营了。” 李九离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怜惜:“这个,你还是要自己问阮氏的意愿才行,我不会替任何人做决定。而且,你怎么就知道阮氏不会陪你一起同甘共苦呢?” 邹氏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来,“你,你在说什么?” “我想,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为了这个家努力,阮氏与你的心意是相同的,所以,你也应该和阮氏好好聊聊才是。” 邹氏有些木愣地走出了房间,外面的阮氏早已经泪流满面,见到她走出来,急忙迎了上来扶住了她的手:“姐姐,您没事吧?” 邹氏饱含深情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没事,就是这几日我可能没办法照顾你们了。” “姐姐,我,会照顾好旭儿,照顾好莹莹的,只要,只要您不嫌弃我是老爷买来的妾室,我也可以撑起这个家”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最后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了一起,久久不肯放手,直到成岭带着人赶到…… 凶手都已经归案,李九离急匆匆朝着春满园而去。天色已经渐渐转暗,街道上行人都已经归家,显得无比萧瑟,万分凄凉。 “女丑去春满园了!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大家居然能够如此齐心协力,帮助女丑隐藏她的气息,那祭台,还有青青和锦绣的魂魄,其实细想一下,我应该早就想到才对! 女丑的冤魂有很浓重的怨气,我明明住到春满园第一天就意识到那里的气息不寻常了!居然还能让她溜走!” 第95章 魂归何处 到了春满园,原本一直灯火辉煌,宾客如云的地方,因为秦思琴被抓的缘故,今天并没有开张营业,陷入一片沉寂之中。除了进门处一盏昏黄的灯笼之外,其他地方上上下下都没有点灯。 一踏入门槛,就有一股阴风迎面吹来,激得人全身汗毛倒竖。往日里那些散发着醉人暖香的暧昧帷幕,现在仿佛如同鬼魅一般随风飘荡着,在黑夜中格外阴森。 李九离将陆云川拢到了自己的身后,轻声道:“她在这里,让其他人通通退到门口等着。” 李九离一步一步踏上那一日表演的舞台之上,对着虚空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跟我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这边窜到了那边,绕着圈儿上下翻飞着,四周的桌椅都震颤起来,隐隐约约透露出极度的不安来。 “他不在这里。”李九离再一次喊道,“已经过去几千年了,他早就已经入了无数次的轮回,也许是人、也许是猪、也许是狗、甚至都有可能变成路边的一株草,他的气息早就不是你所记得的那个气息了,你找不到他的。” 话音刚落,所有的桌椅都在一瞬间齐齐朝着李九离飞去,她抬手要去挡,那些桌椅飞到半空中,忽然就四散炸裂开来。原是陆云川挡在了李九离的面前。 冤魂是不会对无辜的人类动手的。 眼前的半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半透的身影,长发披肩,长相清秀可人,身披一件青色长衫,脸上挂着泪水,双手向前伸出,微微颤抖着。 “曾经,他也是这么保护我的,他也是这么保护我的……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其实,我愿意的呀,我愿意作为祭品的,我只想要一颗真心而已……他为什么要那么写我呢?我无数次地站出来,但是没人相信我是愿意的……” 见女丑现了身,陆云川有些惊讶,这哪里是面目丑陋的样子?恐怕书里的记载不过是那个负心汉为了美化自己的形象而故意加上去的吧。 李九离带着满满的痛心说道:“你何必用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呢?” 女丑的眼眸里闪烁着不解与愤怒,仿佛要将黑夜燃烧:“你从来都是被人呵护着,被人爱着长大的!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呢?我就是恨,就是不明白,就是想不通啊,为什么他可以扭头就变脸呢?为什么他可以毫无愧疚地扭曲我的形象呢?” 她猛地飞过来,一下子掀翻了陆云川。 陆云川没了支撑,骨碌碌滚到了台下。等他缓过劲来向台上张望的时候,就见女丑已经掐住了李九离的脖子,那双手虽然没有实体,但是清晰地在李九离的脖子上印下深深的痕迹。 “九离!”他想挣扎着爬上去,但是李九离伸手阻止了他,“你、别、动。” 那女丑似乎更为愤怒了,她的的胸膛一起一伏,面色逐渐狰狞起来,眼球变得凸出,脸上饱满圆润的皮肤正在一寸一寸皱缩干裂,全身的皮肤也在一寸一寸干裂开来,声音变得尖利刺耳,泪水蒸发成为白雾。 脑海中美好的回忆与痛苦的经历交织在一起,带给她美好和痛苦的都是同一个人,她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找不到答案她永远都无法解脱。 她睚眦欲裂,用刺耳的声音说道:“如果找不到他,那我就要把世间其他的负心汉一个一个通通都带走,带去无间地狱,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你也知道,这世间的负心汉哪止千万,你在人间太久,会让你自己飞灰湮灭的!” “但是我不能放过这些人!”她没有丝毫的退缩,“我在你的画中已经住了几千年,难道还要继续在那虚假中继续度过余生吗?我早就已经无法入轮回了,早就已经没有未来了,不如为人间除害去吧。” 李九离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捏着画笔,指甲几乎深深嵌入掌心,过了许久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站在你面前,就不可能让你继续在人间游荡,继续去害人性命,这是我的责任。” 女丑歪了歪她已经完全干瘪的头颅,“你不过只有收了我,或者将我打散两个选择而已。但是我肯定不会安安静静让你将我收回画卷的,那你就只能将我打散了。” “你想要我将你的魂打散,而后消散于天地间?” 女丑似乎是就等着李九离的这句话,她肆意笑道:“哈哈哈,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你不打散我,我一定会去找下一个负心汉。” “那我如果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入轮回呢?” 女丑似乎不敢相信,她僵直愣住,那双狠狠掐住李九离脖子的手停顿在了那里。 突然,她更进一步掐住了李九离:“你骗我!你也在骗我!我只有这一缕冤魂了,怎么可能有机会重新入轮回!你为什么也要骗我!” “我、把、身、份、给、你……”李九离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极为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女丑的脸上只剩下了震惊,她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她摇着头退后开去:“你怎么把身份给我,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失去了支撑,李九离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她抬头去看女丑,而后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原本就只是为了寻《山海绘卷》而来,也早就做好了为《山海绘卷》而死的准备,以我的神格,并不能入凡间轮回。 但是这凡间女子李九离与我不同,若不是被我占了这一世,她会有自己的前世今生和来世。现如今若没有魂魄的话,当我死了,她就会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的话,那所有与她相关的机缘也就要消散了。” “你是要将‘李九离’的命运给我?” “对,现在,你可以帮她留住这些机缘。她的魂体已经散了,所以她没有魂,只有命了。你的肉体已消,命格已散,只余下一缕魂了。你们两个不正是对方所缺的另一半吗?” 第96章 再入轮回 女丑忽然瑟缩害怕起来,她身上浓烈的黑色气焰一下子收了回去,她在紧张:“她……会同意我借她的命吗?” 李九离毫不犹豫道:“她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 李九离沉默了很久,她想起她第一次在地府见到李九离那千疮百孔的魂魄的时候——那是一个无助,但是坚强的灵魂。 “她曾经也是一个走投无路、陷入自证陷阱的女子,她说过,‘既然大家都身为女子,同样的走投无路,那更应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共同对抗不公的命运,在这苦难中顽强生存下去,女子在这世间要生存下去,比男子困难多了。’我想,她一定是愿意的。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李九离满怀殷切希望地看着女丑,朝她伸出手去。 女丑又恢复了清秀美丽的样子,眸光如水,娉婷而立,有些羞涩地问道:“我的样子好看吗?” “好看。”李九离微微一笑。 女丑闻言也笑了,她将发丝拢到耳后,一只手搭到了李九离的手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我将你送去地府,等我身亡之日,李九离的命格就归你所有,希望你能好好替她过未来的日子。” 女丑坚定地点了点头。 李九离一挥手中的笔,一道金光笼罩在女丑的身上,她缓缓升起,仿佛化作点点星光,从下往上消散在了光里。只留下最后一点光亮的时候,虚空中传来她温柔清亮的声音:“我会在奈何桥头等你,李九离。” 李九离在心中默默回复了一句:愿所有在黑夜中徘徊着无法安息的灵魂,都能找到归途。 星光消散,重归寂静 陆云川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四下看了一圈,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缓缓走上台来,走到李九离的身旁,目光紧紧盯着她脖子上青紫色的伤痕,心中五味杂陈,苦涩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以前并不相信来世今生、因果报应,每每听苏子朝聊起下辈子将会如何如何,都会嘲笑他的迷信迂腐。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都是,就算真的有来世,那时候的他也早就已经忘记了今生今世发生的一切,信与不信有什么区别呢? 那么现如今,他的因果报应恐怕已经到了。 因为,他真切地明白了有或没有来世,有或没有轮回,是不同的。他现在的眼前之人就是那个没有来世,没有轮回的人,她只有这一世,他却真的幻想过假如有来世—— 假如有来世,他还能遇到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但是那女子的魂魄却也已经不再是眼前之人。无论他能否在那一瞬间记起今生发生的事情,她都永远不会记起,因为“她”根本不是那个他曾经认识的人。 这仿佛是对他前半生毫无信仰的惩罚。他想,如果小时候,他拜佛求神的时候更加诚心一些,祈祷祭祀的时候更加专注一些,是不是现在的结果就会不一样? 有咸涩的滋味从嘴角渗开来,他伸手慌乱地抹了一把脸颊,原来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李九离注意到了陆云川那仿佛藏了千言万语的复杂目光,柔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还是哪里疼?” “没事,我没事。”陆云川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她,只能自己偷偷藏起所有的怅然若失。 春满园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案子也算是办完了。 陆云川知道,结案的时候也就是告别的时候了。 第二天,回了县衙,县令段长舟对着陆云川千恩万谢,求他回长安城之后一定要在圣上面前替他们小小县城美言几句。 他有些心不在焉,一手写着案件详情,一手轻点着桌面,并不在意段长舟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成岭忽然气喘嘻嘻地跑了进来,“大人,李……琉璃姑娘的信。” 段长舟瞬间噤了声。 陆云川放下笔,颇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而后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他有点不敢打开来,那纸似乎有千金重一般,令他坐立难安。 深吸了几口气,他打开纸条一看:明天中午,金溪县东城门。琉璃 他心下一咯噔,该来的还是来了,李九离好像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办完事情就会立刻离开。 段长舟看陆云川的神色变了又变,他从段风的地方也好几次听闻了这个钦差行事作风似乎颇有些不寻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特别是对春满园的琉璃姑娘极为上心,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他轻咳了一声,装作十分关心的模样提议道:“陆大人,我看您对琉璃姑娘十分喜爱,这办案也一直带着她,若你真的喜欢,我们县府衙门可以出面帮您将她赎身,然后送您在路上解闷,您看如何?” 陆云川一听这话,几乎气得七窍冒烟,脸色瞬间黑了下去,“不劳段大人操心了,段大人还是想想怎么治理好这金溪县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段长舟一脸迷茫,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刚才还好端端的陆云川。 …… 第二天,陆云川如约赴宴,发现李清汐也在,他有些惶恐,急忙行礼。 李清汐摆了摆手:“这不是长安,免礼吧。” 李九离换掉了在金溪县天天穿着的纱裙长袍,束起了长发,换了一身飒爽的裤装,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十足。她又背起了那万年不变的黑色包袱。 “我准备离开金溪县了,在这里也有段时日了,各位告辞,后会有期。” 陆云川与李清汐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有话要说,但是顾忌对方在场,有些说不出口。 眼看李九离真的头也不回地要离开了,李清汐踌躇再三,扇子一收问道:“李九离,你来金溪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 李九离微微皱眉,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子殿下,您又是为了做什么而来金溪的呢?” 第97章 扇子主人 李九离与李清汐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氛围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喘,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上前打断他们。 他们的目光就像是两柄极为锋利的剑,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试探着彼此的底线。 静默了大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李清汐先撇开脸去。他嘴角微扬,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来:“我想就算我有意隐瞒,恐怕也难以逃过你的眼睛,那不如直说了。我是奉父皇的命令前来将李姑娘带回皇宫的。” “皇上?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见我?”李九离显然有些疑惑。 “天一阁一别,我回去问了父皇,这把折扇到底是哪里来的。”李清汐将折扇举了起来,细细摩挲着扇面。 李九离原本神色淡淡,十分平静,听到这话好像突然来了兴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李清汐的脸一眨不眨,极为专注地问道:“你父亲怎么说的?” 李清汐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走神,耳根有些发烫,而后脸色微变,闪过一丝落寞,但是又极快地恢复了淡定自若,背手说道:“没有。父皇说只有我真正令他满意的那一天才会告诉我。圣心难测,虽然我现在还没能令他满意,但是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地做好一个储君。” 停顿了一下,他正色道:“但是他要求我务必要将认识这把扇子的人带回去见他。” 李九离没有一丝犹豫道:“可是,我现在不能跟你回去见你父皇,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你知道违背皇帝的命令会有什么后果吗?” 李九离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扇子的主人而来。” 扇子的主人? 李清汐有些愣怔,他原以为扇子是父皇的,但是听李九离此言,这扇子的主人应该另有其人。 他眯了眯眼睛,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但是李九离那澄清如水的眼神坦荡得让人头疼。 他只能低下头,而后看向远方,生怕被李九离看出自己的心虚与怀疑,从而惹恼了她。 但是这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了,因为他发现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 “是谁?或许我能帮你也不一定。” “那你认识一个叫李逸的人吗?” 现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大家不知道此时回避还来不来得及,若是涉及皇室秘辛恐怕要掉脑袋。 李清汐目光瞬间变得极为犀利,眼里露出怀疑来,“他,是我的六皇叔。你找他做什么?” 李逸乃是当今皇上的六弟,曾被先皇册封为贤王,是所有兄弟里最早封王的,也是当时最受先皇器重的儿子。但是却在十五年前因为所管辖的区域大旱三年,民不聊生,赈灾不力而大受刺激,自此便不问世事,退隐江湖,后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要找到他,因为金溪县和附近县城的百姓都面临着一场更大的灾难,只有他才能帮我。” 听闻此言,李清汐追问道:“什么意思?是天灾还是人祸?这里的百姓会如何?” 李九离抬手指了指天,“你不觉得金溪县的天气极为反常吗?” 陆云川和李清汐皆是一愣,这还有一个多月就快要过年,但是这金溪依旧日日是艳阳高照,炎热异常。他们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原想着也许是因为这里地处较为南,所以比起长安来要更热一些,现在想来确实极为反常。 当地的居民也都有些难以忍受这气候,据说已经有半年多没有下雨了,就连常年丰沛的金溪都有些枯竭。不由得令人想到了那持续三年的大旱来。 李清汐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担忧。 陆云川一咬牙跪倒在地上,以头抢地,“为了百姓的安危,求太子殿下能指一条明路。” 李九离有些惊讶陆云川竟然会当街跪地求人,她急忙也跪了下来。 李清汐摆了摆手,长出了一口气道:“罢了,他在佛光寺,距此不远,但是能否找到他,能看你们之间的缘分了。” “谢太子殿下。”李九离和陆云川两人叩首谢恩。 “你……”李清汐伸出手,又放下手,显得有些无助。他知道如果李九离执意要走,他根本就拦不住,“我会和父皇说是儿臣无能,并没有找到姑娘。” 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径直上了马车,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天明,我们走。” 等李清汐的马车走出去很远,李九离和陆云川才站起身来。 陆云川的脸上露出十分担忧的神色,开口问道:“灾难和这反常的气候有关?” “你知道贤王是为何隐退的吗?” “三年大旱,有大约几万平民受灾,贤王心系天下,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便退隐了。” “是,三年大旱,就算是神仙来了也难啊……”李九离看向正高悬头顶的太阳,由于阳光刺眼,便眯起了眼睛。 陆云川语带颤音问道:“那旱情可是有内情?” “你知道女魃(注)的故事吗?” “难道……是女魃的力量才导致了那旱灾?” “恩,没错,就是女魃。” “那不能直接找到女魃,将她收服吗?”陆云川问道。 李九离摇了摇头,“女魃是黄帝之女,真要比起来,她的神力在我之上,要想跟我回去,她一定可以找到我。她一直不来找我,一定有她的理由。” 陆云川沉默了,他忽然意识到李九离前一日对女丑所说的“身亡”之日,并非遥不可及。她也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及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找齐《山海绘卷》收服异兽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提笔,一落笔的功夫而已。实际上,对她而言寻找《山海绘卷》的过程时刻面临着各种危机, 她既然是神,就一定有比她更厉害的神存在。 “你……要找贤王是因为贤王和女魃有关吗?” 李九离的表情极为严肃,她的眉头紧锁,有不解,也有怀疑,“并不是简单有关或者无关,我想查清楚,十五年前的那场旱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98章 遭遇旱灾 陆云川急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天灾也会有阴谋吗?” 李九离面色凝重,解释道:“女魃,并不是普通人,她也曾是心系天下的神女!在黄帝与蚩尤大战之时,蚩尤请来风伯雨师,以狂风骤雨对战应龙。是她替黄帝战斗,成功阻止了风雨,最终助黄帝赢得战争。虽然后人都视其为旱神,会带来旱灾,但是她是为了正义而下昆仑的,是为了拯救百姓而耗尽了功力。若不是有非要留下的理由,她是绝对不会执意留在人间,祸害天下苍生的!” “我陪你去找贤王!”陆云川闻言急忙道,“我若是不知道有此事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就决不能坐视不理,这与百姓安危相关,我怎么能就这么回城装作无事发生,邀功领赏呢?” 李九离沉默地看着陆云川,她本能得想要拒绝。 但是陆云川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 李九离一惊,慌张得问道:“陆云川,你要做什么?” “你一定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哪怕是帮忙跑腿也可以!” “陆云川,你这个行为和耍无赖有什么区别?”她急得想要甩掉陆云川的手,但是陆云川拉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人就跑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哪有正经的官天天大摇大摆跑青楼的。” “你……”李九离顿感无语,但是这架势他肯定是不会松手了,“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着呢!” “那你得保证,不能我一松手,你反手就掏出个什么山海异兽来,然后一溜烟就逃跑!” “行行行……好好好。” 有了李九离无奈的保证,陆云川总算是松手了。 “我会让人传信回去的,你放心,不会耽误公事的,就说我在这又发现了新的案子,需要处理一下就好了。” “你都已经计划好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 陆云川将金溪县十日祭干尸案交给成岭最后收尾,便跟着李九离上路前往佛光寺了。 佛光寺在河中府清台县,距离金溪县大约有七日左右的车程,不算太远。两人乘着车一路向西,前面几天的路还算好走,但是随着脚步推进,天气竟然比在金溪县时更加炎热了,前后的人影也渐渐稀少起来。 到了第四天,他们迈入了河中府地界。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天空变成一片赤红,不见半朵云彩,大地仿佛蒸笼,路边的植被由绿转黄,最后变成枯焦,土地一片荒芜干裂,庄稼颗粒无收。 继续前行,地面上滚滚热浪翻涌,拉车的马匹喘着粗气,脚步有些摇摇晃晃变得十分艰难,只能挣扎着迈步。由于缺水,大家的状态都有些不佳。李九离用一块布包住了头,她的皮肤被晒得滚烫,嘴唇已经开裂了。 到了傍晚,他们路过了一座已空无一人的荒废驿站,里面的井也早就在不知何时枯竭了,他们原本想着能够找个水源补充一点水分,但是现在愿望落空了。 李九离与陆云川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喝过一口水了,他们口干舌燥,喉咙里如同一团火在燃烧。但是他们仅剩下最后两壶清水,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找到水源补给,不敢冒然喝完,只能在实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拿出来咪上一小口。 李九离显然变得有些焦虑,她不能让陆云川跟着她渴死在这里,若是不尽快找到水源,他们和马匹都将无法支撑下去。她反反复复研究着地图,想看看路上还有没有哪里可以补充水源。 陆云川将她手上的地图收走了,轻声安抚道:“你先休息吧,明天应该就能到卫城了,总会有办法的。” 第五天,他们行进的速度非常慢,终于在日落时分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城,由不高的城墙围着,城门洞开,并没有守卫的衙役或官兵。 几人有些奇怪,但是还是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有个地方休息一下了。 到了城内,他们才发现里面的情况比起外面来,并没有好上多少。大部分人都去外面逃荒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很多人都奄奄一息,没什么生气。有绝望的农民坐在路边,伸长着枯瘦的双手向天祈祷哭诉,但是眼里早就没了泪水。 陆云川下车拦了一对推着板车,带着俩孩子的夫妻问路,“请问城主府是往哪里走?” 那丈夫连连摇头:“城主都已经逃走了,你们也快走吧,天神发怒了,这里已经不能继续生活了,继续留在这里你们都会被旱神惩罚的!” 妻子拉着丈夫的衣服催促道:“快走快走,别理他们了。” 后面跟着个怯懦的小姑娘,穿着极为破旧的衣服,嘴唇苍白干裂,怀里紧紧抱着个葫芦。忽然她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意识,毫无抵抗地向前倒去,陆云川急忙出手扶住了小女孩。 但是女孩的手一松,那葫芦掉到了地上,里面的水一下子倒了出来,渗入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妻子一下就发了狂,哭天喊地叫起来,“哎呀,你个丧门星,败家玩意儿,这可是救命的水啊,你要我们全家人怎么活啊!”说着就要伸手去打那女孩。 “你怎么能打人呢?” 李九离急忙拦住了那妻子,蹲下身去查看小女孩的情况。小女孩的呼吸极为微弱,体温很高,几乎快要脱水了。 “这孩子再不补充一点水分,就要死了,快给她喝点水。” “快快,给小草喝一点水,给你姐姐喝点水。”那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夫急忙要拿水出来。 没想到那儿子头一扭,嘴一掘:“我不,这是我的水,姐姐凭什么喝我的水,剩下这些都是我的。” 李九离和陆云川有些惊讶,扭头去看那女人。 没想到那女人也是一样,将儿子护到身后,紧紧抱住剩下的水,不肯松手,一边嚷嚷道:“不给,这是我们仅剩的一点水了,给她喝了,那你儿子喝什么?那我们自己喝什么?她就是自己赶着投胎还要拖累我们全家!” 第99章 不值一两 那女子喋喋不休,李九离听不下去了,打断她道:“难道她就不是你的孩子吗?你怎么能忍心看着她去死呢?” “给那赔钱货喝了有什么用?你这么好心,那你拿水出来救人啊!”女子完全不讲理。 那农夫拼命想要拉住自己妻子,让她别再说了,“大人,我们家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麻烦你们了,你们快走吧。” 李九离紧皱眉头看着那女人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扭头去寻陆云川,眼里带着一丝心痛。 陆云川没有一点犹豫,就点了点头。虽然他们的水也不多了,但是真要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死在眼前,他们谁也不忍心。 “把水拿过来!” “好。”陆云川急忙递上一瓶水。 李九离稍稍打湿手帕,将水润湿在女孩干裂的嘴唇上,待她稍微缓过来一些之后,又一点一点喂女孩喝了几小口水。 小女孩渐渐清醒了过来,看到李九离怯生生地问道:“仙女姐姐,我死了吗?你是来带我走的吗?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还好吗?” “他们都好,你别担心,你也很好,你还活着。” 那女人探头张望着似乎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会管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死活,她的眼神开始四下张望,好像在打什么主意。 就在李九离准备替小女孩切脉看一下情况时,那女人突然跪倒在地上,惊了所有人一大跳。 “你这是做什么?”李九离有些疑惑。 那女子带着哭腔道:“好心人啊,我们全家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这孩子一直生病,跟着我们逃难就是个死啊,求求你们救救她,把她带走吧。” 女孩听到这话,整张小脸都失去了血色,颤抖着挤出一句话来:“妈妈,妈妈对不起,求求你不要扔掉我。” 李九离看了看手边的孩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子,有些不敢置信道:“你不要她了吗?” 那女人捂住自己的脸假哭道:“哪有母亲会不要自己孩子的,我们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我还有个儿子要养啊。” 说话间那儿子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李九离觉得心中郁结,“可是她还没有放弃你们啊!” 那女人张嘴似乎想要斥责,但是话到嘴边换了语气:“傻丫头,这些可都是有钱的好心人,跟着他们比跟着你妈好多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了你弟弟着想啊。” 那女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说话,直棱棱地看向自己父亲。那农夫只是叹了口气,就狠狠心背过脸去,不再看女孩。 女孩子明显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此时就连哭都没有力气了,整个人都仿佛枯萎了一般。 李九离重重叹了口气,她怜惜地望着女孩道:“好,这个孩子我们带走。” 她刚准备将人抱上车,没想到那女人突然反手拖住了李九离的腿,趴在地上死乞白赖地叫道:“十两银子。” “你这又是何意?”陆云川和李九离都惊呆了,没想到那女子竟然要起钱来。 那女子变了嘴脸,“我们养她到这么大也是花了钱的,而且这可是活生生一个女孩子,以后你们转手一卖,可能还不止这价钱呢!你们说带走就真这么两手空空带走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云川捏紧了拳头,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若不是眼前是个妇女,他可能要忍不住揍人了。 那女人被陆云川的气场威慑到,瑟缩着后退了一点。但是她并不准备作罢,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陆云川和李九离的穿着打扮和坐的车,改了口道:“十两没有,那就一两!只要一两银子就把她卖给你们!” 李九离拦住要发怒的陆云川,面无表情,冷冷看了地上的女人一眼:“好,一两银子。” 小姑娘缩在马车角落,脸上带着惊恐和绝望,“仙女姐姐,我生了重病,就快死了,你花一两银子买我,不值得。” 那女人怒气冲冲朝着小姑娘吼道:“你给我闭嘴!”又扭头挂上一副奉承人的笑脸:“各位爷看上去都是人中龙凤,只不过一两银子而已,不贵的。” 李九离侧身挡住了小女孩的视线,挑剔道:“确实不值得一两银子,但是看在你们养大孩子的份上,就给你们一两银子。” 陆云川虽然想说什么,但是看李九离的模样,还是拿出了一两银子来。 那女人眼里闪过贪婪的光芒,刚要伸手去接,被李九离一抬手避开了。 “但是你得签了字据,保证无论她以后是死是活,是穷是富与你们都再无瓜葛,你们以后去哪里都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 “我、我、我不识字。”女人似是有些慌张。 “不识字就画押,你们三个人都得画押!”李九离抽出一张纸来,在上面白纸黑字写下了卖女的契约,并读了一遍,让三个人依次按下手印。 那女人拿了银子似乎生怕他们几人反悔似的,推着儿子快速地离开了,只有那农夫还回头看了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 李九离看着字据,心中五味杂陈,其余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滋味。居然有人会为了一两银子就卖掉自己亲生的骨肉,实在是人心难测。 小女孩极为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怯怯地反复说道:“仙女姐姐,我不值一两银子的,我真的不值一两银子的……” 李九离俯下身,认真地看着小女孩的眼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妈妈说我就像路边野草一样。”小女孩眼神躲闪,声音很轻很细。 李九离很是心疼,这孩子就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她略一思索,柔声安慰道:“你不是路边的野草,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珍珠。你要记住,你的价值远远超过一两银子,是像珍珠一样珍贵的存在,以后一定会熠熠生辉的。但是你的父母只配拿走一两银子,因为他们在你身上只花费了不值一两银子的心血。”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她,有些懵懂,喃喃道:“珍珠,我叫珍珠?” 李九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扶着她躺倒,“嗯,小珍珠,没事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想办法替你治病的。” 第100章 神迹显灵 一行人带着小女孩找了个还在营业的客栈,准备住一夜,修整一下,第二天再起程。 陆云川看了一眼地图,由于缺水,所以进度有些延缓,大约还有三到四天的行程。若想要去清台县找贤王李逸,他们必须要在这里多补充一点水分,还要带上充足的饮水。 但是前后找了一圈,却发现客栈并不提供水,就连迎客的茶水也没有,后院唯一的一口井还上了锁。 陆云川决定去城主府一趟看看能不能见一下城主魏荣鑫,成峰则奉命去找掌柜的打探一下情况,“掌柜的,这城里什么情况啊,怎么都没多少人了?” 掌柜的是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头发苍白,颤颤巍巍有些走不太动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里已经有两年多没有下雨了,前两年还勉强有河水和井水维持生活。 但是今年特别热,就连河水都干涸了。城里年轻人接二连三地都逃光了,现在只有我们这样既走不动道儿,也不知道能去哪里的还守在城里了。” “那现在哪里还能找到水呢?没了水大家怎么生活啊?” “家里有井的,可能还好一些。没有井的,只能去买水了。唯一还未枯竭的公共水源,就是城主府附近的地下暗河,现在都被城主的府兵和守城侍卫占领了。要想喝水用水,就得去问他们买,一升水一个铜板。” 成峰有些咋舌,在长安城里,一个铜板都能买上一斤米了,在这里居然只能买一升水?难怪大家将水看得那么重要,能逃走的全都逃走了。 “那……掌柜的,您家水怎么卖?”成峰试探着问道。 那老掌柜似乎是很慷慨的样子,指了指后院道:“我这里的水也不多了,但是就我和老婆子两人用,还勉强够。看你们人多,住的房间也多,就便宜卖给你们,一文钱两升水吧。” 成峰前去请示了陆云川,陆云川摇了摇头道:“没有见到城主。但是确实如那老掌柜所言,城主府旁边的地下河有重兵把守,想要喝水就得花钱。” 他找到卫城城主府,原本只想着见城主一面打探一下贤王的情况,但是刚到府衙门前,就见到一群面黄肌瘦的老弱病残齐齐跪在门前,求城主能开闸放水,给他们一条活路。 他见形势不对,便拦了个路人询问情况,才知道原来城里仅剩的一条还未枯竭的水渠被魏荣鑫中途截断,引到了自己的府邸中,并派了重兵把守着,想要水喝就得拿钱来买。这些都是喝不起水的穷人,他们走投无路只能到城主府门前来讨水。 陆云川上前交涉,却被一个持长枪的士兵拦住了,士兵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这水不是给你们这些没用的人白白用的,想要水就得拿钱来买!” 对方人多势众,都持有兵器,陆云川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在别人的地盘上一切都得小心行事,便先行回了客栈。 回想起那守卫士兵的嘴脸,他依旧有些愤怒:“这个魏荣鑫,不管城里百姓死活也就算了,竟然还做起了水的生意,实在是太可恶了!” 这里说起来原本应该是贤王管辖的地方,但是自从贤王于朝堂上辞去王爷官位后,便消失了,这里就都是城主魏荣鑫在管理。又由于地处偏远,所以皇城不怎么过问,皇上只听取魏荣鑫每年固定时间的上报,导致这里更像是一个三不管的中间地带。 如今一看,即便已经旱了这么多年,长安城里却是少有风声,几乎没人关心过这个地方的死活存亡。只有魏荣鑫并未如实上报这里的情况,或者他上报了,但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并未理睬,这样两种情况了。 “魏荣鑫是原本就是如此吗?”李九离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忽然问道。 陆云川回忆了一下说道:“虽然我并没见过他,但是据我父亲之前所说,在贤王管辖时期,魏城主是贤王的左膀右臂,也深受人爱戴,颇受先皇赏识。卫城百姓都称呼其为‘百姓城主’,就是说他极为体恤百姓辛劳。 所以贤王不管政事之后,先皇才会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魏城主全权管理,一直以来也基本上没有听到他出过什么差池。若非这次亲眼所见,我还真以为魏荣鑫是个贤明的清官!” “既然这样,那就先别管了。” 李九离轻描淡写不带什么情绪的话让陆云川颇为震惊,他原以为她应该会想着要替卫城百姓讨回公道,毕竟水资源关系着城中几百上千口人的死活。 他试探着问道:“我们不去找魏荣鑫,让他开放暗河水源救济百姓吗?” 李九离摇了摇头,“要解决旱情,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李逸。开放暗河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城里的百姓还是难以生存下去。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明天就走。” 陆云川细细一想李九离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只有彻底解决了这旱灾才是上策。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放过魏荣鑫,于是便忍下怒气,写了一封密信,将这里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番,让一亲信随从快马加鞭送回长安城交给父亲。 …… 修整一夜之后,陆云川一行人装满了粮草和水,重新上路了。这次有了准备,路上顺利了许多,到第三天中午,成峰忽然叫了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大家齐齐探头去看,目光瞬间被前方突然出现的一片绿意所吸引。不过百米之遥,那绿色仿佛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鲜明地割裂开来。 这头是烈日炙烤下的大地,干裂的缝隙如同蛛网一般纵横交错,最后一丝水分都被榨干,弥漫着干燥得几乎让人窒息的热气。那头绿意盎然,如同一颗璀璨的绿宝石,被一汪清泉环抱着,传来潺潺水声,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清台县到了。”李九离轻声说道,“李逸就在那里。” 陆云川在心中不由得疑惑道:这到底是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神女的神迹显灵呢? 第101章 初见方丈 听到李九离的话,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这是他们走了将近十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浓郁的满目绿意,也是第一次听到好消息,沉重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到了清台县,沿途走去,县城里的百姓似乎并没有被外界那水深火热的旱情所影响,车马行人井然有序,衣食住行照常进行,文娱社交极为丰富,看上去这里的居民生活得十分安逸,似是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成峰拦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猎户的强壮男子问道:“乡亲,请问佛光寺怎么走啊?” 猎户十分热情道:“哎呀,你们是初来这里的旅人吧?” 成峰一愣,点了点头道:“确实,我们听说这寺很灵验,有真佛在此,所以想着来求个顺遂平安。” 闻言,猎户极为骄傲地昂起头道:“哈哈哈哈,佛光寺确实灵验得很,而且还一直保佑着我们清台县的平安。你们要去的话可以沿着这条路一直向西北方向走,会见到有一赑屃(bì xì)趴在路边,背上驮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望山’。 赑屃望着的方向就是佛光寺的位置,只要再沿着登山的路一直向上爬,爬到山顶,看到正前方是一片悬崖,下面有不散的云海,那就是找对了!佛光寺就在望山的山顶平台上,天气好的时候在那悬崖上还能看到佛光普照的神圣景象呢!” “谢谢。” 几人刚准备顺着猎户指的路去寻寺庙,就被猎户叫住了:“诶,你们等等!但是那佛光寺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才会开寺门,迎香客。今天才初五,你们还得等上十天才行。” “十天?”几人都很震惊,这寺庙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但是他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恐怕用不到十天,卫城就有半数百姓要渴死了。 陆云川焦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能让我们见到方丈啊?我们真的是有急事找他。” 猎户想了想说道:“这个……有,你们若真的着急,可以两日后去固生堂碰碰运气。妙心方丈是个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擅长医术,每三天都会下山为没钱看病的穷苦人家义诊,他下次坐诊就是两天之后。到时候你们早一点去排队等候应该就能见到他。” 谢过猎户,李九离和陆云川决定让成峰先带珍珠找个附近的客栈休整,顺便给成岭传信,让他到客栈汇合。他们俩自行上山碰碰运气。 见到了赑屃,又沿着山路攀登了约两个时辰,直到两人都出了一层薄汗才终于抵达了山顶,见到了悬崖云海。 正是日落时分,天地被镀上了一层庄严的金色光辉。面前云海翻腾,在夕阳下不断交织变幻,最后竟然反射出奇异的七彩光芒,那光芒真的就如佛光一般笼罩着寺庙,佛光寺安静坐落在山顶,神圣而又庄严,令人不由得深受震撼。 陆云川上前叩响寺门,等了足有一炷香之久,终有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沙弥跑出来开门:“敢问施主有何贵干?” 陆云川毕恭毕敬双手合十鞠了个躬说道:“麻烦小师傅向方丈通传一声,就说户部尚书之子、大理寺寺正陆云川有事求见方丈。” 小沙弥闻言便回去传信了。 两人又等了一小会儿,就见小沙弥有噔噔噔跑了出来,到了面前鞠了一躬回道:“师父说今日不开寺门,两位施主请回吧。” 他传完话,不等陆云川和李九离反应,便“咣”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寺门。 “小师……傅。”陆云川碰了壁,回头看向李九离问道:“看起来,我们今日按规矩走是见不到方丈了,要不翻墙进入寺庙里去看一眼?也许运气好能直接遇上贤王也说不定呢?” 李九离摇了摇头:“佛门净地,既然人家有这个规矩,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冒然闯进去惹恼佛祖就不好了。” 陆云川想了一下问道:“那你有没有认识的佛祖?” 李九离有些无奈道:“这个还真没有。” “那我们真的要等上两日吗?”陆云川一想到卫城的情况就有些着急。 李九离皱眉看了一眼紧闭的寺庙大门,“先回去吧,看来除了两日后去固生堂,没有别的办法了。” …… 就这么等到了第三天一早,李九离几人天一亮就去了固生堂门口,没想到早就已经有十多个人在门前等待了,看上去皆是挣扎在底层的穷苦人民。 幸好了等了没多久,固生堂就开门迎客了。一个须眉皓然,面容慈祥,身着朴素灰色僧袍的老僧端坐于医馆大堂内,他的脸上虽然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是那双眼睛确实依然澄清明亮,炯炯有神。昨日见过的那个小沙弥执笔在一旁帮老方丈记录病情和药方。 妙心方丈对病人充满了耐心,会细细询问每个人的情况,也从不嫌弃病人穷苦,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不仅为他们免费诊断,还免去了药钱。大家也都十分守规矩,叫到的人全都毕恭毕敬地上前,未叫到的人都井然有序等在外围,没有争抢或者围靠上去。 李九离在一旁细细观察了许久,他的胸口似乎有一口浓痰,呼吸起来有些不畅。又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每次看上三五个病人之后,他都要稍稍歇息一阵,有些气短,会去窗边深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而且虽然这里的天气较为凉爽,但是还不到很冷的时候,这妙心方丈已经穿着夹棉的僧袍了,却同时又开着医馆的半数门窗通风,也不知他是怕冷还是怕热,有些奇怪。 等了一段时间,终于轮到了李九离几人。 妙心方丈抬眼,那仿佛能看穿人的目光在几人中间转了一圈,而后摸了摸胡子问道:“几位看起来都不像是病重之人,你们中间是谁要看病啊?” 李九离坐到了方丈的面前,“是我,劳烦方丈帮我看看。”她伸出手放在了桌案上。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最近就是经常睡不好,经常出现喘息、气急、胸闷、呼吸困难的症状。” 老方丈稍稍一愣,略带疑惑地看向李九离,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第102章 一尸两命 李九离浅浅一笑,问道:“老方丈,有什么问题吗?” 老方丈垂下眼眸,道:“施主,让我看看。”他正准备抬手切脉,忽然有哀嚎声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杀人了!杀人了!妙心方丈杀人了啊!” 在外围观等候的人群一时之间有些惊讶,向两边让开,空出一条路来。 有人低声说道:“诶,快看,是刘傻子家。” 只见,一对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夫妇拖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呆傻发愣的年轻男子,一边干嚎,一边东张西望地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两个男人抬着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口吐白沫、肚子隆起的女性,看不出是生是死。 那老妇人一进门就坐到地上大声喊叫起来:“妙心方丈杀人了啊!妙心方丈杀人了啊!大家要给我们做主啊!” 妙心方丈和李九离登时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方丈一脸震惊道:“你说什么?” 那老头儿嘿忒吐出一口唾沫道:“你个秃驴,治死我家大孙子,要么赔钱,要么赔命!”说着他上来就要揪方丈的衣领。 那小沙弥一下子挡在方丈面前,伸出一只手臂就轻松拦住那老头,他单手举在前胸行了个礼道:“阿弥陀佛,施主有话好好说,请您不要随便动粗,我师父怎么可能杀人呢?” 老头见小沙弥年纪虽小,但是力量十足,他不是他的对手,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又退了回去。 老妇人见状急忙抹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怎么不可能啊!我那儿媳妇不就躺在那里吗?她三天前在你这里看了咳嗽,吃了你给她开的化痰止咳的药,结果一尸两命啊!” 说着她还揪了一下那好像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看戏一样的年轻男子的胳膊,那男子一下子哭出声来,挥舞着手臂喊道:“你还我媳妇儿,还我儿子!还我媳妇儿,还我儿子!” 李九离眉头一皱,这年轻男人听他讲话看他行为绝对不是个正常男子,反倒像是不过三五岁的稚嫩小儿一般。她对陆云川使了个眼色。 陆云川上前一步,蹲下去探了探那女子鼻息,神色一变,又急忙摸了摸那女子的颈部动脉,眉头一皱,冲着李九离摇了摇头。 人确实已经死了。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道:“刘傻子媳妇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死了啊?” “啊,真的死了啊?” “不会吧,这也太惨了啊,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哎呀,怎么回事啊,妙心方丈医术高超,怎么给人治死了呢?” 老头见状也急忙一边拍大腿一边叫喊道:“哎哟,我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给我儿子讨了个媳妇还被治死了,乡亲们给我评评理啊!”看上去真的痛苦万分。 “这、这怎么可能!”妙心方丈急忙来到女子的身边,他颤抖着双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 “啊……”他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缩回了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脸色变得煞白,“这、这、这……”好像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了,就快要背过气去。 小沙弥上前扶住方丈,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师父,师父,别急,别急,慢慢来,别急,深呼吸,您的药在哪里啊?您不要吓我啊!” “你个秃驴,我们尊敬你才叫你一声方丈,不然就是一装模作样的和尚!不要给我装死!你治死了人,你就得赔我钱!两条人命,你得赔我两百两!”老头自觉占了理,说话都大声了不少。 李九离看那方丈越来越痛苦,情况不对,好像快撑不住了,便不顾上太多,一把推开那老头,问小沙弥道:“你师父之前有这样过吗?” 小沙弥眼里含着泪水,带着哭腔道:“有,偶尔也会喘不上气来,需要缓一缓休息一下,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 李九离搭了一下方丈的脉搏,眉头紧锁,急声道:“让你师父躺平,有没有带针灸用的银针?” 小沙弥一愣,而后快速道:“有有有!我去拿。” “陆云川快来帮忙,让其他人通通散了。” “好!”陆云川闻言就让成峰成岭遣散旁边围观的群众。 李九离将妙心方丈放平躺在地上,解开他的袈裟,小沙弥快跑着将银针拿了过来,“在这里!” “诶,你们这是干什么?”那老头不依不饶上来阻挡,“怎么的,你们想要干什么?演戏啊?” “妙心方丈气喘病发作了,会死的!”李九离急道。 小沙弥一听这话,记得就想要将那老头放倒了好治师父的病,正要动手被陆云川拦住了,“小师父,出家人,不可如此行事!” 小沙弥刚想挣扎,就见陆云川一使眼色,成岭成峰就一左一右把那老头驾住了。 吵闹间,官府的人也来了,“都让开,都让开。” 一个捕头打扮的高大男子带着刀,后面跟着三五个捕快,走到了李九离他们的面前:“这是在做什么?” 李九离并不抬头,专心替方丈施针,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老头见状急忙挣脱束缚,大声吼道:“阮捕头,您可来了,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妙心方丈治死了我家金娥和我的大孙子,还伙同这群外人欺负我们这些穷人啊!” 捕头眉毛一竖质问道:“可有此事?” 小沙弥率先喊道:“你胡说!我师父才不会治死人!” “阮捕头,您最知道我家刘三儿是什么样的人了,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怎么会编瞎话骗您呢?”老妇人凑到捕头的跟前。 “你们就是胡说!” 老头冷哼道:“这人就躺在这里,就吃了你师父开的药,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捕头居高临下地蹬着小沙弥问道:“是你师父给她看病的吗?” 小沙弥答道:“是,但是这也不能证明是我师父开的药治死的啊!” “就吃了你师父开的药,你还狡辩!” “那你能证明不是这药吃死人的吗?”捕头问道。 “这……”小沙弥犯了难。 “既然没有,那还能说什么?”捕头好像并不关心事情真相如何,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要么赔钱,要么坐牢。” 第103章 死亡原因 听了捕头的话小沙弥急得几乎要大哭起来:“这,这,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你们只要赔钱,我们就不追究!”那叫刘三儿的老头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来。 “赔钱吧,你们家方丈这么大年纪了,牢房可不是人住的地方。”捕头用刀尖点了点还躺在地上的方丈道,“他吃不消。” “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小沙弥气得浑身颤抖起来,护着自己的师父,像个凶狠炸毛的猫咪。 陆云川安抚似的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将他挡在身后,然后清了清喉咙,沉稳严肃的声音响起,“我觉得这样不妥吧?这尸体没验,人是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怎么就要人赔钱呢?” 捕头一愣,面露怀疑地看向陆云川,问道:“你是谁?外面来的?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那我要是管定了呢?” 捕头眼里露出一丝被人挑衅的怒意来。 那老头又跳了出来,“阮捕头,就是这几个人,刚才欺负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我们怎么能让一群外乡人欺负自己人呢?不然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清台县的人好欺负呢!” 捕头左右叫了两个人:“把这些不懂规矩的外乡人压回去关上两日。” 俩捕快刚要上手押人,就被成岭和成峰拦住了。 陆云川眸光一冷,从腰间掏出一面金色腰牌来,“你最好看看清楚,我是谁。” 捕头一愣,眯着眼睛凑上前来一看,脸色瞬间变了,急忙半弯着腰,低下头,毕恭毕敬道:“见过陆大人,小人失礼了。小人是清台县捕快阮常。” 那刘三儿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一下子阮捕头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阮捕头,你怎么能向着外人低头呢?” 看他好像还想多说几句,阮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怒呵道:“你给我闭嘴!现在还没有证据,不许污蔑妙心方丈!” 老头吓了一跳,像乌龟一样缩着脑袋,老实了。 陆云川一撩衣摆,走到人群前方,大声道:“各位乡亲,我乃大理寺寺正陆云川,刚好途经此地,见到这里好像发生了人命案件,故而便多管闲事了一番。” 说话间,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低声的窃窃私语。 “天呐,是长安城里来的大官诶。” “啊,终于有人要来管我们这地方了吗?” …… 陆云川回过头问道:“阮常,这人命案,不可如此儿戏吧?”犀利的目光看得阮常不敢抬头。 阮常擦了一把汗,身子弯得更低了,连连点头道:“大人说得是,我立刻派人去将我家大人请过来,这案子还得细细查过才可下定论。” 这头,妙心方丈终于吐出一口气来,脸上慢慢有了血气。李九离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给他倒了杯水。但是因人上了年纪,刚刚又急得气血攻心,所以整个人还没有缓过神来。 小沙弥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以为自己差点就要失去师父了,现在一激动,就扑上去抱住了老方丈,哭唧唧道:“师父!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咳咳咳,我没事。小乐空,你怎么哭鼻子了呢?”妙心方丈先安抚了一下小沙弥,而后让小沙弥乐空把他扶了起来。 他在李九离面前站定,双手合十,十分恭敬地向李九离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你特意来这里找我不是为了看病吧?不知我有何能帮上姑娘的。” “方丈,是不相瞒,我确实有事要找您。我来这里,其实是想找一个人。” “找谁?” “贤王李逸,我听闻他现在就在佛光寺内。” 妙心方丈一顿,突然沉默了,他看了看乐空,似是十分纠结。 李九离急忙说道:“方丈不必为难,我们救您,也绝对没有要强迫您帮我的意思。” 方丈摇了摇头道:“你救了我一命,我理应要帮你一把。但是我之前也答应过净心,让他在我的山门静修,不会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我能带你去见他,但是他愿不愿意见你们,就得看你们之间的缘分了。” 李九离大喜,急忙谢道:“谢谢方丈!” …… 清台县县令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他收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慌慌张张地给陆云川行礼:“清台县县令刘宜城见过陆大人。” “免礼。”陆云川看了他一眼问道:“先验尸吧。” “是是是。”刘县令扶了一把自己快要滑落的官帽,急忙喊人,“仵作人呢?快来验尸。” 现场围起了一圈白布,仵作查验起尸体来。李九离站在他旁边看他验尸。 一番操作后,仵作说道:“禀报大人,经小人查验,这女子应是中毒而死的,看上去似乎是药性相冲,恐怕要看一下她生前吃过的东西才好下定论。” “就是喝了那方丈开的药!我们还能给一个孕妇吃过什么嘛!肯定是药里面有毒。”那老妇人嚷嚷起来。 “师父开出去的药方我这里都有记载,根本不可能有毒,你不要血口喷人!”小沙弥急忙拿出之前记录下的药方来以作证明。 固生堂的大夫和仵作细细看了一遍之后都说只是普通的润肺止咳,生津化痰的方子,并没有什么奇特的。 县令犯了难,只能道:“那现在去把刘氏金娥的药渣拿过来比对着看看?” 这时候那老头子站了出来,“行了,行了,我也不要你们两百两了,给个三五十两,让我们把母子二人好好安葬了就行,这还不可以吗?” “对对对,三十两就可以,我们买个棺材买块地。”老妇人也急忙说道。 陆云川并不理会这对老夫妻,只是说道:“去把药渣拿过来。” 老夫妇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动作。 “刘县令?”陆云川斜目看了一眼刘宜城。 刘宜城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说道:“刘三儿,你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取药渣过来。” “这我们难道还会给媳妇儿下毒吗?”老头似乎很不情愿,对天喊着冤枉。 第104章 转胎丸 有个好事的乡亲叫道:“刘傻子,快把你媳妇的药渣拿出来呀,看看你媳妇到底是咋死的。” 那傻子一听这话竟然点头应道:“诶,好好好。”说着就要去拿。 刘三儿忽然慌了神,急忙拦住他儿子道:“我、我去拿!” “慢着!”李九离忽然出了声,“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刘县令,带路。”陆云川立马道。 刘宜城便急忙跑到前面带路去了。“陆大人,这边请!” 到了刘傻子家,李九离环视了屋子一圈,有些惊讶。这房子不如她想象中那样的破旧,有个宽阔的院子,里面用的器具也很不错,但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却是破破烂烂,与这环境极为不相称。 她眉头一皱,看向刘三儿夫妇,只见这俩人凑在一起低着头,面色有些紧张,看上去十分不安。 “药渣在哪里?” 那老妇人十分不情愿地端出一包漆黑的药渣来。众人将药渣与药方一一比对,发现竟然与药方完全一致。 刘宜城似乎是犯了难,有些犹豫地望着陆云川似乎在等他下一步命令,见陆云川沉默不说话,只能怯怯地问道:“陆大人,您看还要查哪里吗?” 陆云川略一沉吟问道:“她这三天除了药还吃过什么?” “没,没什么了啊,就是普通的吃食。”那老妇人眼睛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去看陆云川的眼睛。 陆云川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要质问,就听到刘傻子忽然大声嚷嚷起来:“有的有的!娘,您忘了吗?你不肯给我吃,只给我媳妇吃的好吃的糖丸儿!” “你别胡说!哪有什么糖丸儿!”刘三儿急得怒斥道,就要去拉自己儿子。 但是刘傻子年轻力壮,一下子就逃脱了父亲的束缚,“就是有的!我看到了!” 李九离柔声问道:“好孩子,那你知道糖丸儿放在哪里吗?你找出来就奖励你一颗糖。” “知道!知道!”刘傻子高兴地拍着手,就颠颠儿跑去了母亲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一罐子药丸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妈妈说了给我媳妇吃了我就有儿子了的糖丸儿!” 陆云川厉声问道:“刘三儿,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实招来!” “这、这、这……”刘三儿这了半天,这不出什么来。 老妇人一把扒拉开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吼道:“这不过就是个转胎丸,怎么可能吃死人啊!” “转胎丸?”陆云川与李九离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转胎丸是什么药?” “就是吃了以后一定能生出个儿子啊!”老妇人极为不屑道,“谁叫她自己肚子不争气,我让刘半仙摸过了,说是个女娃娃,只要吃了这个转胎丸,转了性别,就能生出男娃娃来。” “这怎么可能!”妙心方丈忍不住道,“这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 “哼,谁让你没本事看出金娥怀的是男是女啊。”老妇人斜瞪了一眼妙心方丈,似乎是很瞧不起的样子。 “你这根本就是在胡闹!你知道这药里面有些什么吗?”李九离质问道。 “有什么重要吗?让我抱上孙子才重要!”老妇人梗着脖子骂道,“还不是金娥这不争气的玩意儿自己不行?要不然需要我费这么大功夫吗?” “来人,去把刘半仙带来!” 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刘半仙连人带包袱才被带到了陆云川面前。 “报告大人,这刘半仙我们到他家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整理好东西跑路了,幸好管城门的弟兄发现将他拦了下来!”阮捕头回报道。 “刘半仙,这我可是信任你才问你买的药,你怎么能把我儿媳妇吃死了呢?”刘三儿夫妇一见到刘半仙就嚷嚷起来。 刘半仙急急撇清关系,“这可不兴胡说啊!我可没有强迫要卖药给你们,我不过是给了一剂药方而已,是你们一直说要孙子的,误以为是转胎丸而已。” “你居然骗我!”老婆子看上去气得不行,但是被捕快拦住了。 “安静安静!”刘县令吼道,院子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陆云文看了一眼刘半仙道:“报上名来。” “大人,小人刘半仙。”那刘半仙嘿嘿嘿露出讨好的笑来。 “我问你真名!” 刘半仙脖子一缩答道:“刘、刘武,河南府人。” “转胎丸是你卖给刘三儿一家的吗?” “是,不是不是,我只给了个药方!” “那你把药方写下来。” “我、我不会写字啊……” 刘武的回答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刘县令脱口问道:“不会写字你怎么给人看得病?” “我……我就是从我爷爷地方拿了半本医书,里面有些现成的方子,都吃不死人的呀!我随便找了个保胎的,已经好多人吃过了,没问题的!” 李九离说道:“你把方子拿来我看看。” “是、是……”刘半仙急忙递上药方。 李九离比对着看了一眼,又把药方交给了妙心方丈,“老方丈,您看这个有没有问题?” 妙心方丈接过方子,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看着看着双手颤抖起来,摇了摇头极为惋惜道:“就是这个啊,就是这个啊!我为了给金娥润肺止咳,生津化痰在方子里用了少量的细辛,但是他的方子里有藜芦,两者一起用有毒啊!” “刘三儿,是你们自己胡乱用药毒死儿媳,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刘县令质问道。 “你胡说!”老妇人不服想要上来撕掉药方,被捕快们拦住了。 “刘三儿夫妇,你们还不跪下认错?就是因为你们想着抱孙子,让金娥吃所谓的转胎丸才导致了金娥身亡一尸两命!你们就是杀人凶手!”陆云川厉声喝道。 “我、我们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大人冤枉啊!” “现在证据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说的?”刘宜城挥手招呼了捕快,“来人将犯人押下去!” 刘武见状悄悄想溜,被阮常一手拎住了后领:“你想逃去哪里!” “官、官爷,这和我没关系吧?”刘武声音颤抖着问道。 “你乱开药方骗取钱财,现在吃死了人,怎么和你没有关系?押回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第105章 又见故人 犯人都被押走之后,就只留下个呆呆痴痴的刘傻子,李九离用可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唉,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再娶妻生子了,不然也是害了姑娘一生,但是现在他没有了父母,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 妙心方丈看了一眼道:“可怜他什么也不懂,恐怕娶妻也是被刘三儿夫妇所逼迫,我将他带去寺里生活吧,能给他吃口饱饭。” “妙心方丈慈悲为怀,刘某甚为感激。”刘宜城带着阮常一起向着妙心方丈鞠了个躬,“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您不要怪罪,过几日,刘某就带着捕快们上山来一起烧柱香。” “阿弥陀佛,就是可怜了刘娥一条性命,我会为她诵经祈福的。”妙心方丈回礼道。 事情处理完,妙心方丈对李九离和陆云川道:“谢谢几位施主今日出手,还我清白。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寺中不方便留宿女子,明日我会让小乐空带你们上山。” “那就有劳方丈和小师父了。” 乐空也毕恭毕敬行了个合十礼:“谢谢你们救我师父,这是我应该做的。” ……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妙心方丈所言,小乐空早早就来带路了。 几人随着乐空师父又一次来到佛光寺。正是寺里的早课时间,所有的僧人都聚在大殿内,一起听妙心方丈讲经。 李九离路过大殿时张望了一眼,发现这里的僧人不是很多,但是却不见他们要找的人的身影。略微有些奇怪。 “李施主,请您在这里稍候片刻,师父讲完经就带你们去找净心师叔。”乐空引着几人来到一间禅房。 “乐空师父,我想请问一下,刚才那大殿里做早课的是庙里所有的僧人吗?” 乐空想了一下答道:“净心师叔并不在其中,他有自己静修的院子。” 李九离有些疑惑道:“这是为何?” 乐空抿了一下唇道:“施主,待你等一下见到师叔就知道了。” 李九离想恐怕是有另外的原因,便也不再多问,扯出一抹笑容道:“谢谢小师父。” “阿弥陀佛,那贫僧先行告退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妙心方丈终于结束了早课,来到了禅房。 “施主久等了,请随老衲这边来。” 佛光寺比李九离想象中的更大,几人经过一片僧人居住的禅房,绕过庙后的放生池,顺着一条清澈的溪流,又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最后来到一个由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 只见院中有个中年男子,虽然穿着僧衣,头发蓬乱,却掩盖不住他的儒雅气质,可以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飒爽英姿,风流倜傥。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摆弄着脚边的小花小草。 “净心。”妙心方丈唤了一声,那男子没有反应。 “净心,人来了。”妙心方丈又唤了一声。 这次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李九离,似乎是并不认识一般,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而后竟然用痴傻的语调说道:“这些人有头发,有头发,赶走他们,赶走!” 陆云川心下一惊,这曾经贤能兼备的贤王如今怎么成了一副疯疯傻傻,几近半颠的状态。他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九离。 方丈也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询问似的看向她。 李九离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几乎失态,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她要寻找之人。 她不由自主地缓缓走向前去,眉头微蹙,眸光低垂看向坐在地上的人。她想起了当初她送他扇子时的样子——那时候贤王李逸还是六皇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踌躇满志,一心为民的样子。但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呢? 她猛地闭上眼睛,眼眸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对,这不是真的!” 她的脸上滑落一滴泪,等再次睁眼,眼里闪过一道一闪即逝的金光。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之人,忽然她的瞳孔猛然一缩,眼神变得明晰起来。 李九离又上前一步,在李逸面前站定,衣角轻轻扫过他的双手。他手指一颤,猛地缩了回去。 李九离静静看着他,看得他如坐针毡,想要站起来逃离之时,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似乎是强忍着哭腔,哽咽着质问道“李逸,你明明就记得我。你若是不记得我,又何苦故意装出一副疯疯傻傻的样子来欺骗我呢?” 她刚刚看得分明,这贤王李逸虽然表现得像是失了智一般,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却是一股纯正的揉合了万民心意的王者之气。 这绝不是一个归隐山林又痴傻半疯之人所能拥有的气息。而应是帝王之征,民意所归,是励精图治、忧国忧民、勤政爱民的真龙之子的气息。 一位真正的王者,忧心于民的帝王,怎会就龟缩于一间远离尘世喧嚣的庙宇,与青灯古佛为伴呢? 陆云川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李九离,他想伸手将李九离拉回来。 但是蹲在地上的贤王李逸闻言却是立时僵硬在了原地,他不再发出奇怪的声音,做出奇怪的动作,静默片刻,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 他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皱了的僧袍,转身站在了李九离面前,眸光微颤,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阿离,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他眼中带有隐忍又克制的深情,深深地望着李九离。指尖微颤,似乎想要伸手,但是终究是没有动作,最后只是行了个佛家合十礼道:“阿弥陀佛,整整三十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而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见净心终于卸下了伪装,妙心方丈似乎长吁了一口气,他缓缓道:“净心,你们慢慢聊吧,老衲先去忙了。” “师兄,您慢走。” 李九离随着李逸入了禅房。陆云川独自在门外守着,他来回踱着步,控制不住自己几次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有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失措之感。 第106章 惊马失控 陆云川原本以为两人也许仅仅是有个未完成的“交易”,“天一生水”的折扇就是李九离留给贤王作为信物而已。但是刚才的情形他看得分明,贤王与李九离之间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交易而已,曾经应该有着很深的缘分。 最让陆云川震惊的是,两人极为熟悉彼此,贤王可能甚至比他更为熟悉李九离。这认识让他有些失落,心中抑制不住地冒出一丝酸涩的苦感来,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陆云川极为疑惑,李九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何来“三十年”一说呢? 屋内 李九离随李逸进入屋内,房门合上,不大的空间仅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她忽然拘谨起来,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怯生生地不敢抬头。 李逸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心中那扇尘封了三十年的门被悄然推开了—— 他与李九离初见的那一日,他正坐在车架上巡查都城。城内一切照常,街道上的人不算太多,三三两两穿行于街巷中。 他正感觉百无聊赖之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躁动打破了周遭的平和。一匹他从未见过的骏马从小巷中嘶吼着奔出来。白首如雪,红尾如火,身上覆盖着老虎斑纹状的毛发,长相实属怪异。 那马突然冲到了闹市之上,惊扰了他的马。他的马一下子失控,他在突然的剧烈摇晃下失去了平衡,反应不及差点从马上坠落之时。 一个身着红衣,长发飞扬的飒爽女子如同仙女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一手扶住他,将他轻盈地带离即将倾覆的马,稳稳落到地面上,一手死死拉住失控马匹的缰绳,一边回头,眼里露出关切,面上带着歉意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李逸惊讶于这女子的英勇,一时傻愣在了原地。 听到他的回答,那女子便回头看向那站在不远处似乎正与她对峙的奇怪大马。她微眯眼睛,露出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一个飞跃,扬身上马,一手扬起鞭子,一手勒紧缰绳,嘴里念念有词道:“鹿蜀(注),没人要拔你毛!你慌什么呀?快跟我回去!再闹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真把你毛都剃了啊!” 就见一人一马交战不休,那姑娘似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满脸憋得通红。就在她快要被那马颠落下来之时,李逸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出手助了她一把,将那狂躁的马制服了。 当时的李九离就是这样子拘谨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怯生生地问他:“公子,我叫李九离,我愿意和你做个交易,就当报答你替我收服鹿蜀的恩情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或者想要的东西吗?” “哈哈哈,我什么都不缺,不需要你报答。”李逸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他虽然不是很高调,但是这城中也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当朝六皇子,眼前的姑娘却像是一点不认识他一样,一直不停地向他道歉。 她坚持不懈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以后,万一遇到了什么处理不了的难事需要帮忙,请一定要来找我!” 李逸见她如此执着便笑着问道:“那我想请你帮忙的时候该怎么找你呢?” 李九离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咬了咬下唇,几番犹豫之后,她四下看了一圈,十分谨慎小心地从包袱里抽出一把折扇来,塞到他手上道:“这把扇子,你拿着,有事找我的时候就将扇子溶水里,字迹消失的时候我就会赶到了!” “啊?”李逸极为疑惑地接过折扇打开一看,“天一生水?” 李九离点了点头,“对!”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告辞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有困难一定要找我啊!” 李逸那时候还以为她不过是逗他玩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也许是缘分,不久之后他们又遇到了。 这一回他为了寻找一群进山采药久未归家的孩子们,又遇见了一头模样奇怪的野兽,没想到刚好遇见了受伤的李九离与那群孩子。也是这一回,他终于从李九离的地方听闻了“神兽”和“山海绘卷”的事情,才知道她当初说将扇子上的字溶于水她就会出现绝不是虚话…… 回忆着当初,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收拾了一下情绪,倒上一杯清茶放到了李九离面前:“阿离,喝茶。” 李九离双手紧紧攥着茶杯,低着头静默许久才艰难吐出三字来:“对不起。” 李逸摇了摇头,极为认真地说道:“阿离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李九离闻言抬起头来,脸上滑落两行泪水,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急切地喊道:“不是的,我错了!如果,我十五年前能早点发现异样,前来帮你,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阿离,你和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就算是神也不能随意改变他人的命运,所以这是我的命运,我已经接受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使用过扇子,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李逸的眼里露出心疼的神色来,他颤抖着手指似乎想要擦去李九离脸上的泪水,但是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转而去取了茶壶给自己倒水。 “是我欠你的未完成的交易,你应该利用扇子来找我的,你为什么不用呢?” 李逸没有说话,他静静望着眼前那个仿佛一点都没有变的女孩,在心中默默答道:小阿离,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永远记得我,记得你还有一桩未完成的交易啊。而且,若是你当初来帮我了,恐怕我根本难以苟活到今日……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后来,我自己也处理好了啊。” 李九离看着他,似乎想要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些年他强迫自己常居寺庙内心的煎熬。 她不明白,于是问道:“为什么呀?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逸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十六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和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第107章 卫城治旱 十六年前,已经是卫城经历史无前例大旱灾的第二年。草木皆尽,粮食绝收,井泉干涸,因饥成疫,人多流亡,饿殍遍野。 李逸带领着军队亲自押送救灾粮食前往卫城接济灾民。行至距离卫城大约三百里准备安营之时,遇到了一处年久失修,破败荒废的土地庙,围墙已经半塌,只有一间小小的庙宇还算完好。 自从遇见李九离之后,他对所有的神明都充满了敬意,便想着土地虽小,但路过了也该去拜上一拜才算是尽了礼节。于是带了一小队人马进了破庙,没想到居然在里面见到一名青衣女子。 那女子满目愁容,眼里露出绝望与恐惧,一只手虚抬于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抖,带着血迹,扒着门框,孤独地立于庙门之前。 那门扉虽已经朽坏不堪,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她不敢轻易跨越,只能从洞开的庙门内怯生生地向外四处张望着。 李逸以为她是受灾的难民逃亡于此,便好心上前询问:“敢问姑娘可是卫城人?是逃出城来又不知道去哪里吗?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女子见有来人,面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浑身猛地一颤,整个人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慌张得连连后退。 李逸以为是突然出现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吓到了她,便让其他人都退出了围墙外,仅自己一人上前道:“你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送粮救灾的军队刚好路过这里而已。” 他让递上一个馒头问道:“你想要吃东西吗?” 那姑娘并不言语,只是蜷缩在土地庙一角,努力让自己的身影与周遭的阴影融为一体,试图将自己藏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不存在一样。 李逸更觉得奇怪,他轻轻敲了敲庙门,将佩剑放到庙门外的地上,尽量温和道:“你别怕,我们真的没有恶意的,我已经把武器都放在外面了。” 可就在他踏入庙门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周围的风好像有了实质一般,正粘稠而又缓慢地流动着。他想要挪动一下脚步也变得极为艰难。 有一束极为微弱的光穿透黑暗照在那女子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照亮了她那双充满了惊恐与无助的眼睛。她的眼底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金色,那眼神立时一变。 李逸因为太过震惊僵愣在了原地,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想要再确认一下时,那女子飞快地站起身来,夺门而出,快得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一般。 他反应过来急忙追到门外,已经无迹可寻。等他询问蹲守在外面的随从和士兵,那些人却都说并没有看到女子跑出来,那青衣女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不见了一样。 从土地庙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李逸都以为自己可能是遇上了魅惑人的妖怪或仙女。直到大约一个月后,那青衣女子突然出现在他的寝宫殿外。 他惊讶于她是如何逃脱宫中守卫的层层搜罗来到他的寝殿之时,那青衣女子丢给他一包种子和一封信道:“对不起,长居于卫城并非我本意,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之后亲自去向父亲请罪的。这些或许能够帮你。”话音刚落她就又如同一阵风般消失在夜空中。 彼时,李逸正为了救灾之事焦头烂额,他多次运送赈灾粮草,深入难民中间,见到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他痛心且愤怒。卫城之困,已非一日之寒,干旱少雨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扼住了卫城的命脉。如果再找不到破局之法,卫城将亡矣。 虽然皇恩浩荡,已经采取了拨赈灾粮款,减少赋税,免除兵役等多种手段减轻卫城百姓的负担。但是李逸深知,这时不管多少的赈灾粮款对干涸的土地和受灾的难民都如同杯水车薪,唯有从根本上解决缺水少水的问题才是上策。 他多日未眠,召集心腹和朝内年轻干将商讨对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开渠修筑水利工事,引长江浩瀚至卫城解困。而且推动水利工程的建设,招收难民,同时可以还能消弭流民聚集的问题。 然而朝堂之上却是一片质疑与反对的声音。诸多守旧重臣认为这一项目工程浩大,劳民伤财,国家无力承担,将会耗尽国库。而且这水渠将途经多处干旱之地,未等甘霖惠及卫城,可能已经在途中蒸发干涸化为虚无了。 他将信将疑打开那封信,读了一半就大为震撼。信里面详细介绍了开凿井渠引水治旱之法:在地面上,参考山形山势与水源流向精心布局,沿流凿井;在地面下则顺井的位置,开挖暗渠,从地下穿山而过,使井下互通,既实现了水源共享,也避免阳光暴晒,减少水分蒸发。 这薄薄信纸承载着万千苍生摆脱干旱之苦的希望,他连夜将这信件呈送给皇上,终于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一场规模巨大的修暗渠引水工程迅速拉开帷幕。 与此同时,那种子也经过司农卿的查验,发现居然是经过改良,极其适应干旱环境的小麦种子。若在旱区推广,可最大程度缓解干旱对粮食作物造成的影响,是当地农民的福音。 经过半年的时间,“井渠法”大获成功,暗渠成功通到了卫城地下,现如今还在流淌的城主府下暗河就是当初挖掘的地下暗渠之一。第一批小麦也到了收成的时节,卫城终于迎来了新生。 …… 听完李逸的回忆,李九离实在有些疑惑,干旱也解了,人民也归家了,为什么他突然决定要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呢? 但是现如今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她问道:“你还记得那土地庙在哪里吗?” 李逸点了点头道:“记得,我后来还特意派人修缮了那座庙。”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李逸一顿,而后摇头拒绝道:“我入山门之时曾和师父说过,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出山一步。” 李九离感到诧异,追问道“为什么啊?” 第108章 重回土地庙 似乎是看出了李九离的疑惑,李逸淡然一笑,看向窗外的竹林,“你看,这竹林多美啊。只要我一直住在这里不出去,就永远会有这样的美景,卫城的子民也不会因我的缘故而遭受天灾人祸,卫城能够一直平安美好下去,这样不好吗?” 李九离也看向竹林,但是眉头锁得更紧了,她不明白李逸所说的只要他待在这里卫城就能平和美好是什么意思。 她急道:“但是,卫城正在遭遇苦难啊!!我觉得女魃她又回来了,这次不知道为何又停留在卫城不肯离去,我四处搜罗她的身影,她都不肯露面,你是她最后见过的人,也是卫城真正的主人,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 李逸闻言惊讶回头,眸光闪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说道:“这怎么可能呢?” “你只要随我出去看一眼便一切都明白了!” …… 两人从早晨一直谈到了傍晚时分,期间乐空送来了粥饭和茶水,但是两人都没有出来享用。 直到日暮西垂,两人才从屋内走了出来。 陆云川在门口等得焦急万分,见人出来了急忙下跪行礼道:“拜见贤王。” “无须行礼,我早就不是什么贤王了,现在只不过是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而已,你可以叫我净心。”李逸此刻倒像是个宽厚仁慈的家中长辈一般,温和又可亲得将陆云川扶起来。 “是,遵命。”此言一出,陆云川又觉得有些许不妥,急忙咬住了唇不再言语。 李逸有些无可奈何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几人来到妙心方丈的禅房内,李九离与陆云川将外面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妙心方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问道:“净心,你对此有何看法?” “师兄,我……”李逸似乎很是纠结,看看妙心方丈又看看李九离,难以下定决心。 “无妨,你直说吧。” 李逸捏紧拳头道:“我想知道卫城百姓到底如何了,可是我入寺之时答应了师父,此生潜心修佛,再不问世事,如若出去就违背了师父一心渡我的苦心了呀!” “净心,你还记得师父给你取这个法号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吗?” “记得,师父说‘只有放下心中执念,了却尘世之缘,才能真正做到心境空明’。” “整整十五年了,你却一刻都未曾放下过执念,忘记过尘缘,再强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内心的痛苦而已。去化解你的‘尘缘’吧,净心之后若还想回来这里,佛门永远对你敞开。” 攥紧的拳头迟迟没有松开,但是李逸像是被人戳中心事一般,一直挺得笔直的肩膀和后背忽然垮了下去,“谢师兄解惑。” 这个晚上漫长而又短暂,他彻夜未眠,将这寺庙里里外外又走了一遍,看了一遍,摸了一遍,擦拭了一遍所有的佛像。 第二日清晨,所有人都未起来的时候,李逸就起床了,收拾好行李,剃了胡子,而后换上了俗家的衣服去找了李九离,“阿离,我准备好了。” 几人也不多言语,谢过方丈之后就下了山赶往卫城。 马车疾驰着驶出了清台县,那灼心的炎热瞬间扑面而来。沿途皆是干裂的大地、干涸的河床、荒芜的田野,满目疮痍,一片死寂,李逸的心也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痛不欲生。他不断地责问着自己:“怎么会这样?这怎么会这样啊……” 终于,一路颠簸到了卫城。这座原本繁华的城,现如今也是一片萧条。城门无人看管,城里喧嚣热闹的街景不复存在,都是沿路乞讨、面如死灰的贫民。更甚有不少渴死和饿死的躯壳就随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任由烈日暴晒,风沙掩埋。 李逸心急如焚,他跳下马车,穿过这触目惊心的景象,直奔城主府而去。只见到手执长矛和弓箭的士兵层层守卫着他当初满怀希望亲手开凿的地下暗渠,严禁百姓靠近取水。 这暗渠本是解救这座城于水火之中的希望,如今却成了贪腐和权力的源泉。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气血攻心呕出一口血来。 “这魏荣鑫怎会如此行事,不顾百姓死活?”李逸双手捶地,一抹殷红渗入地面,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昔日好友竟然做出不顾百姓生死的龌龊之事。 李九离也跪倒在李逸的身边,轻声劝慰道:“走吧,现在只有你能救城里的百姓了,你不能倒下。” 李逸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他最后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城主府,声音变得决绝而又坚定:“我带你去土地庙。” 几人卸下行装,换了快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李逸所说的地点。可奇怪的是这里一片荒芜,大家环顾四周,皆心生茫然。 “你确定是这里吗?” 李逸也是有些疑惑,他又看了看手边的地图,再三确认之后确定道:“不会错的,就是这里。” “大家先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吧。”李九离提议道。 “好。”大家都下马搜索起来。 夕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赤红,几人找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但是这里除了黄土碎石只有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曳,连一片碎瓦残片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土地庙了。一无所获得好像它真的从未存在过一样,但越是如此,越有种欲盖弥彰之意。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这里并不是个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陆云川低声询问道:“不如我们今日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日再继续?” 李九离俯下身去,抓起一把细沙,攥紧又放松,看着细沙从指缝间漏下,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话,“太奇怪了,到底是什么原因非要让一座土地庙就此消失不见呢?” 她忽然扭头询问道:“你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她时是什么感觉?” 李逸略一思索答道:“我觉得她好像被困住了一样。想要出去却出不去。” 李九离眉毛一挑,喃喃自语道:“被困住了?能困住神女的力量那会是什么呢?” 第109章 城主其人 陆云川忽然拉住李九离的手,强迫她停下搜索线索的步伐,用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九离,你先不要去想是什么力量困住了神女。我是说假如,女魃真的是被困住了,那岂不是说,当年那场历时三年,生灵涂炭的大旱灾也许是人为造成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直愣愣地望向陆云川。 李九离回想起李逸曾说过女魃当时给他送来井渠法和种子的时候曾经说过“久居卫城并非她的本意。”,她确实是被人关在了那破庙之中,才导致了卫城大旱。 是有人想要陷害当时身为贤王的李逸! 李九离有些懊恼,如此明显的答案就在眼前,她当时竟然忽视了。所以现在他们在这里应该是很难找到蛛丝马迹了,那个罪魁祸首一定已经将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 她回头看向李逸,此时的李逸也如同遭受当头棒喝,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九离走到李逸面前,轻声道:“我们先回去吧,这一切需要从长计议,我一定会帮你查清真相的。” 李逸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闷头上了马,一个人率先疾驰出很远。其余人便也跟随着撤回了卫城。 大家围坐在客栈房间内。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除了那个曾经存在过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土地庙以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当初除你之外,还有谁见过这土地庙吗?”李九离在纸上涂画着李逸描述的土地庙的样子。 李逸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当时的那些近侍卫在我遁入佛门之前都遣散了,或回了老家,或另寻了出路,要说现在还能找到谁……”他突然停了下来,大家都疑惑地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才缓缓道:“还有魏荣鑫,他也知道。” 据李逸所言,以前的卫城城主魏荣鑫是个体恤民情,为民做主,殚精竭虑,凡事皆亲力亲为的城主。两人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有着共同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可以说他不仅仅他的部下,更是他的亲人与挚友。 他们一起下过田地,打过土匪,挖过暗渠,两人还结拜为兄弟,约定好要为了卫城的百姓安居乐业共同努力。魏荣鑫更是在灾荒之年不惜开仓放粮,动用私产接济贫民,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几人听着李逸的描述都觉得不敢相信,在卫城这段时间,城内显然已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城主魏荣鑫,这与李逸口中所描述的实在是反差太大,有些反常。 “我也确实没想到,他竟然会控制了地下水为他谋利……”李逸突然站起身来,攥紧拳头道,“不行,我要去找他,我不相信他会变成这样的人!这一定有问题。” 李九离见状道:“好,我陪你一起去,我也有事情想要确认。” 几人便决定夜探城主府一看究竟。 …… 偌大的城主府在夜色下极为森森然,十分阴沉,但是大部分的府兵都被派去把守暗河,所以几人很是轻易便翻入了城主府中。 李逸前后观察了一番道:“这城主府倒是没有多少变化,与我之前来过的几乎一样,若是他在府内的话,他的房间应该在这个方向。” 紧随着李逸的步伐,几人摸黑悄然穿梭于偌大的城主府,来到了内院。来到这里,外面的干旱、荒芜、萧条好像完全被隔绝了一般,那些装饰用的花木竟然还长得枝繁叶茂,极为繁盛,是一番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景象。 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一阵妩媚的靡靡之音传出门来,就听到里面是一片欢声笑语。一想到府外已是生灵涂炭,府内居然还在莺歌燕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李逸怒火攻心,提剑一下子劈开了房门。 随着那扇雕花木门轰然倒地,屋内一下子乱成一团,歌女的歌声戛然而止,舞女的舞蹈失去平衡,琴师的乐器坠落在地,陪客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不少宾客在慌乱之中相互推搡着夺门而出。 混乱与无序之后,屋内的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随风摇曳的残烛和一片狼藉的美食珍馐。就见当中软塌上斜倚着一个男子,衣衫凌乱不堪,衣襟大开,袒胸露乳,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失去光泽的暗紫色烫金绸缎长袍,左右有两个美人正瑟瑟发抖靠在他的身上,脸上满是惊恐与无助,但是因为被中间的男子紧紧搂住,无法挣脱,所以并没有离开。 “魏荣鑫!”李逸大喝一声,他一手提着剑,一手握着拳,一步一步向魏荣鑫走去,剑锋从地面上划过,留下深深的一道痕迹。 中间那男子从一开始的张皇失措,到看清了来人之后嗤笑一声,一下子推开身旁的女子,“哟,原来是贤王大人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啊。” 一大群侍卫已经闻讯赶来,将李九离几人团团围住。 魏荣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让下面的人都退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贤王,还不快行礼?” 李逸已经走到了魏荣鑫的面前,他举着剑直指魏荣鑫的脑袋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 魏荣鑫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拢了拢外袍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我又是什么样子?” 他站在台阶上,比李逸要高上一头,就那么居高临下,面露不屑地看着李逸,仿佛在等着他回答。 李逸被他问得一愣,而后拔高声音,咬着牙,痛心疾首地说道:“城里的百姓食不果腹,更有甚者曝尸荒野,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寻欢作乐,吃着新鲜瓜果,看人载歌载舞?” “哈哈哈哈,那依贤王看,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魏荣鑫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你当初……当初不是说好了会帮我照顾好卫城的百姓吗?”李逸的手紧紧攥着剑柄,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眶已经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第110章 押入地牢 魏荣鑫一下子就击落了李逸的剑,面上露出几分狠厉来:“我照顾卫城的百姓,那谁来关心一下我的死活呢?我变成现在这样不也是因为你忽然甩手不干了说出家就出家了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逸瞪大眼睛,唇角颤抖着后退了一步,似乎完全不能接受昔日好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难道我还要继续陪着百姓一起去受苦吗?这卫城里哪个人敢说没有受过我的恩惠呢?这暗渠当初不也是我和你一起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的吗?结果呢?我得到什么了?你得到什么了?”魏荣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逼着李逸一步一步后退。 “这是你爱的卫城啊!”李逸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是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了这句话来。 魏荣鑫双眼猩红,笑得狰狞道:“当初,我们两兄弟多好啊。逸兄,留下吧,别回你那破庙了。我这城主府分你一半,你就和我一起留在这里称王,怎么样?这里天高皇帝远,那皇帝老儿根本不管我们卫城百姓的死活,我们自己管不好吗?” “快、快住嘴!不得胡说!你、你这是谋逆,这是要诛九族的重罪,你不想活了吗?”李逸难以置信道。 “呵呵呵呵呵呵,我谋逆?这皇位本就应该是你的!怎么可能轮到你那残暴不仁的二哥?他用了什么手段,你不比我更清楚吗?”魏荣鑫站在屋子中间,指着天吼道。 李逸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冲上去一拳将魏荣鑫打倒在地,他的脸颊瞬间肿起,嘴角流下腥红的血来。 “你胡说!我二哥是天命所向的任君!” “城主!”一直瑟缩在大厅柱子后面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扶起魏荣鑫,然后回头恶狠狠道:“大胆!我们城主好言相劝,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城主,快下令把他们关起来吧。” 魏荣鑫的眼里满是迷茫,显得有些犹豫,“关起来?可是,可是,这是贤王,是我的结拜大哥啊。” 管家低声在魏荣鑫的耳边呢喃道:“什么贤王,什么大哥,城主,您清醒一点,贤王早已经遁入空门,现在应该还在佛光寺修行呢!他怎么会来我们这无人问津的卫城呢?他早就已经不关心卫城的死活了!” 听闻此言的魏荣鑫显得极为无助,竟然流下一行泪来,抓紧管家的手问道:“大哥、大哥真的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城主,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了,贤王什么时候来过卫城,哪怕是看一眼呢?这些人一定是打着贤王的幌子,来抢占城池的叛军,趁我们城内正遭受旱灾空虚之时趁火打劫!”管家紧紧搀扶着魏荣鑫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管家的话让陆云川面露诧异,有些弄不明白这人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 李逸也显然十分惊愕,他大声道:“魏荣鑫,你清醒一点,我不就站在你的眼前吗?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但是,没想到魏荣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一样,瞳仁放大一片漆黑,双目失去焦距。他举起一只手指向李逸道:“对,何管家你说得对!这一定是假的逸兄。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关入地牢!”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群府兵不知从何处“唰”一声就提着长枪长矛围了上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陆云川着实震惊,他拔出长刀,带着成峰、成岭上前将李逸围到中间,“保护贤王。” 李逸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声嘶力竭地大吼道:“荣鑫,魏荣鑫!你快醒醒,开放水源,随我一同去救灾,现在还来得及!” 但是魏荣鑫好像听不到其他人说话一般,由那何管家搀扶着便准备离开房间。 李九离眉头一跳,眼底浮现一缕诧异,抬头去看魏荣鑫与何管家。没想到那两人也都朝她看来,目光交错,那两人的脸上竟然同时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只让人觉得汗毛林立,十分可怖。 李九离微微眯了眯眼,却觉得眼前混沌一片,再想用劲,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惊觉这城主府上上下下此刻竟然变得乌烟瘴气,是有一股极强的力量在拉扯着她。 她当即就明白了,城主的异样是异兽在作怪。而且这异兽根本没有想要隐藏自己气息的意思,甚至在她捕捉到它踪迹的时候,还一股蠢蠢欲动的兴奋,完全不惧怕李九离来捉它。 原本一个人前后变化如此之大本身就不太寻常,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好兄弟忽然遁入佛门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现在一切都合理了。 只是没想到,在城主府盘踞的竟然是上古四凶之一的“穷奇”(注)。 陆云川刚想杀出重围,带贤王离开这城主府,就见李九离踉跄后退倒在地上,几乎没有什么挣扎,就被府兵拿下。 “九离!” 陆云川呼唤她的名字,但是因为李逸悲伤愤慨过度,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腾不出手去帮她,只能看着府兵将她擒住。 李九离几乎不动声色地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陆云川一愣,明白过来,便也顺着草草应付几下,就丢下武器束手就擒了。 几人被押解着来到了地牢,被关了起来。李九离的包袱被守卫收走,被单独关在了与男牢房相邻的不同牢房。 只留下两个守卫看管他们,其中一人装腔作势恶狠狠地将腰间的长鞭甩得劈啪作响:“都给爷老实点!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小心我不客气!” 另一个守卫走到一旁去翻李九离的包袱,发现都是些不值钱的纸笔很是生气,“该死,一点银子都没有,还当个宝似的背那么紧。” 甩完鞭子的守卫从旁边的石头缝里摸出一瓶酒来:“行了行了,喝酒,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到时候等何大管家一来,这些人估计都没命出去。” 第111章 牢内重逢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成峰像是受了惊一般,爬到牢门位置,一边拍打牢门,一边大声吼叫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成峰的叫声一下子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喊什么喊什么!滚回去!小心我揍你!” 趁守卫转身去拿武器和钥匙的时候,李九离悄悄从围栏交界处扔过去一张小纸条,陆云川立马以身体作掩护压在纸条上捏住。 成峰见状立刻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然后连滚带爬地缩回到牢房内。 成岭急忙上前挡在成峰面前道:“大人饶了我弟弟吧,他还小,不懂,已经知道错了。”实际上用身体挡住了李逸与陆云川两人间的动作。 守卫看了一眼躺在隔壁一动不动的李九离,轻哼一声,“都给我老实点。”便又回去喝酒了。 等人背过身去,陆云川与李逸打开纸条,就看到上面写了两个字“穷奇”。两人对视一眼,将纸条撕毁吞入肚中,而后默默回头假装无事发生,静静关注着门前守卫的动静,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直到那俩人酒过三巡,晕晕乎乎地趴着睡着了。他们才轻手轻脚地挪到围栏交界处,压低声音问道:“城主府里有山海异兽作祟吗?” 李九离皱着眉头,轻点了点头。 “难道是何管家?刚才何管家一说话,那城主就好像着魔了一样,完全被控制了。”陆云川问道。 李逸听到这话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我就知道荣鑫不是这样的人,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李逸,你别太激动,先听我说。城主府里异兽的气息非常浓郁,显然已经盘踞在这里很久了,但是我现在更担心魏荣鑫不是变了个人,而是换了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李逸愣住了。 “因为这穷奇的力量恐怕在我之上,所以我目前还不能确定这穷奇是附身在人类身上,还是变幻成了人类的模样。”李九离的语气极为低沉,“简单来说,我现在还不太确定到底是何管家有问题还是魏城主有问题……” 李逸浑身顿时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眼里失去了光彩喃喃道:“是我丢下了他们,害得穷奇有机可乘,害了荣鑫啊……” 陆云川也是面色沉重,他看了看贤王,而后又看向李九离问道:“那你能救他吗?” 李九离用力点了一下头道:“我一定会救他的!现在也不是毫无办法,不能强攻,只能智取。要想办法让这穷奇自己露出马脚来。就是要靠你了,李逸。” 听到还有机会,李逸强打起精神来问道:“有什么办法?” “你与魏荣鑫相熟,你回忆一下你们当初发生过的难忘的,令人记忆深刻的事情,如果能让他清醒过来那是最好,清醒不了的话……” “会怎么样?”李逸捏紧拳头问道。 “魏荣鑫可能会死。”说完,李九离小心观察着李逸的神色。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看向牢房的栏杆,似乎透过栏杆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多年轻啊,我们一起骑马,一起射箭,一起喝酒,一起追姑娘……难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你想知道什么呢?” 李逸开始细数起他们之前的时光,他说得越来越激动,从月下共饮说到山顶观日,从挽弓射鹰说到山林逐鹿,又从乘风破浪说到大漠淘沙,一桩桩一件件他迫不及待得想要通通道来。 就在这时,牢房的一角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如同夜色中潜行的蛇,瞬间打破了周遭的气氛。 所有人的心脏猛地一紧,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同时朝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做出了戒备防御的姿势。 在牢房昏暗的烛光下,一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几乎与稻草堆融为一体的男子在角落里极为缓慢地翻了个身,而后略显僵硬地撑着坐了起来。 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面色因为久未见阳光而显得异常苍白,让人难以辨别他的真实年龄。但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依旧极为有神,显示出他的不同寻常来。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观察,又好像在试探。 牢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在此之前都没有发现这牢房里居然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不知道刚才的谈话他听去了多少,因此都极为紧张,静静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一阵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没用的。” 仅仅三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量一般,好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透出深深的绝望和无奈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将他瘦弱的身躯撕裂,将肺从嗓子眼里硬生生咳出来一样,场面骇人至极。 成峰和成岭急忙去看守卫的动静,幸好那俩人只是翻了个身又重新睡了过去。 等他终于咳完了,才又慢悠悠地说道:“那姓魏的现在只听那姓何的一人之言,别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李逸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突然冲上前去紧紧扶住那人的肩膀,声音哽咽地问道:“你是周辅仁,你是辅仁吗?” 那男子眸光闪了闪,缓缓叫出“大、哥!” “三弟,真的是你,三弟!”李逸的眼眶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他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与周辅仁重逢。 陆云川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李九离。 李九离轻声解释道:“周辅仁也是李逸的结拜兄弟,他年幼时无家可归,跟着土匪流寇四处打家劫舍,以此谋生,射得一手好箭。后在一次围剿中被李逸所救,便归顺臣服于贤王,三人混成了结义兄弟,大哥李逸、二哥魏荣鑫、三弟就是周辅仁。” 原来周辅仁在李逸遁入空门之后便一直跟着魏荣鑫生活在卫城,两兄弟的日子也算是安逸快活。 但是直到十年前,突然来了个“何与”,他成为了城主府的大管家之后,一切都变了。 第112章 兵分三路 魏荣鑫从一开始的事事亲力亲为,日日行走于城中,慢慢变得很少去城里听民意察民情,开始所有的事情都通过何与的口传达。 周辅仁眼看着二哥逐渐变了个样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多次劝诫魏荣鑫,甚至还想着将何与赶走,但是都未成功。最后也是在何与的蛊惑下,魏荣鑫将周辅仁关入了地牢,至今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从未再过问一次,仿佛从没有过这个兄弟一般。 周辅仁一开始也想方设法地逃出去,妄图用兄弟情义唤醒魏荣鑫哪怕是一点点的良知也好,但是在日复一日被困于牢狱生活中后,逐渐对他失去了信心,终于不再报以任何希望,开始消极度日。 众人听了周辅仁的遭遇皆是十分震惊。目前看来,魏荣鑫恐怕是被穷奇蒙蔽了心智,只会听信小人谗言,再也听不进任何忠言了。 “这不是荣鑫的错,他是被蒙蔽了心智,是山海异兽的原因,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李逸紧紧抓着周辅仁的手不肯松开,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道,“辅仁,这些年,你受苦了啊。” “大哥……”辅仁的喉头也哽咽了,他伸手想要拥抱李逸,但是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瑟缩着后退了一点, 李逸一把抱过他,安慰道:“没事了,现在我来了,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等两人的心情都稍微平复了一些,李九离才继续问道:“目前看来,我们眼下要想办法引开何与,然后唤醒魏荣鑫,这得用他最在意的事物才行!你们曾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照你们看来,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李逸与周辅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百姓!” “荣鑫,最爱的是卫城的百姓!” “何与没出现之前,二哥爱百姓如子一般!” 李九离闻言略一皱眉道:“原来如此,所以那何与才千方百计阻止魏荣鑫出府去,恐怕是不想让他见到他深爱的百姓现如今遭受苦难水深火热的样子。那我们就要想方设法让他出府去看看才行!” “可是,怎么才能引开何与?据我所知,他一直与二哥寸步不离。”周辅仁为难道。 陆云川想了想说道:“现在情况特殊,我想就算是山海异兽也离不开的饮水,不然他不会牢牢把控着地下暗河,不让百姓使用,恐怕也是担心水源短缺导致城主发现端倪。”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李逸道:“那我们兵分三路行动。陆云川,你带人去召集一众平民抢夺水源制造混乱,吸引何与注意,将他引开。” 陆云川应下。 “我与辅仁乘机将荣鑫带离城主府,去看看城里的实际情况。”他看向周辅仁,周辅仁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离,我们的交易就在这里完成吧,拜托你,一定要收服异兽,救我义弟。” 说着李逸想要向李九离跪下,被李九离拦住了:“李逸,我不想欠别人的,但是就算不是你的义弟,这异兽我也是非收不可,所以这交易,我还是先欠着你吧。” 她一挥手,牢门上的锁纷纷落地,成峰成岭急忙将两个睡得昏昏沉沉打着呼噜的看守捆了个结结实实,投入牢内,锁上牢门。 出了昏暗的地牢,周辅仁看着李九离多年未变的样子有些愣怔,“你是……九离姑娘?” 李九离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十多年了……姑娘一点没变。”他来回看了看李逸和李九离,随即释然一笑,“也是,除了姑娘,恐怕没人能将大哥从佛光寺里请出来,我当初去了两次佛光寺,都被妙心方丈拦在寺外,连大哥的面都没见到。” 李九离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道,“我也是刚好运气好,所以妙心方丈才答应让我见上他一面,当初你若是见到了他,他肯定也会跟着你下山来的。” 周辅仁也不多言,只是重重点了点头道:“恩,事不宜迟,先将事情办了。” “恩,好。” 陆云川拦下准备去找魏荣鑫的李逸,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逸听到他的话先是有些震惊,而后染上些薄怒,最后点了点头道:“照你说的去办吧。” 紧接着便兵分三路迅速行动起来,要赶在何与发现他们几人越狱之前,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 出了城主府,陆云川让成岭和成峰去城里各处找还算有能力的人,一起组织起来到城主府门前集合。他先与李九离一起回一趟客栈。 李九离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先将穷奇的样貌描绘下来,思来想去,只有客栈还算是清静。 到了客栈,那对老夫妇正带着珍珠玩耍。小珍珠的脸色已经好上了许多,她之前喝了妙心方丈开的药,又经过这几日修养,现在已经能帮着招呼客人了。 见到李九离和陆云川回来了,小珍珠高兴地迎了上来:“仙女姐姐,陆叔叔,你们终于回来了!掌柜爷爷和奶奶说你们出去办事了,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可担心死我了。” 陆云川刚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珍珠的头,一听到她叫李九离姐姐,叫自己叔叔,那手就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十分不自然地虚握了个拳头又收了回来,他轻咳一声,而后蹲下身来,柔声问道:“珍珠,哥哥姐姐正在想办法救卫城,你愿不愿意帮忙啊?” 珍珠高高举起手来,大声喊道:“我愿意!” “真乖。” 看着珍珠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客栈掌柜说这个消息,李九离一脸担忧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珍珠还小,万一异兽发起狂来,我有些担心护不住她。” 陆云川站起身来:“卫城是她的家乡,我想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卫城好起来。而且她已经没有其他家人了,我就是在赌,赌魏城主还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怜悯心。若是不成,就算是舍弃我的生命,我也会守护好珍珠的,我想贤王一定也是这样的。” 李九离没说什么,深深地看了珍珠一眼,而后点了点头,便默默上了楼。 第113章 破城之战 这座城池已经压抑太久了,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绝望的气息。不仅仅是因为天灾,更因为城主府近些日子一系列控制水源,压制平民,拖欠救济粮等等暴行,无数家庭在饥饿和干渴中挣扎。 这些不公和压迫如同燎原星火,在民众心中点燃了熊熊怒火,迅速蔓延至每一个角落。随着成岭和成峰的号召,大家不再沉默,很快集结到了一起。 他们之中,有食不果腹的农夫,有衣衫褴褛的老人,有手持简陋兵器的工匠,还有更多人看到他们的集结也从家里拿上锄头、镰刀,甚至是扫帚等等平日里用得顺手的工具,一起沉默着朝城主府的方向进发。 城主府的高墙之外很快聚集起了一群走投无路,拼死做最后一次搏斗的平民百姓,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了生存下去,有饭吃、有水喝、活下去! 举着长枪的府兵有些慌张地大声吼道:“你们想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但是没有人理他。 随着一声低沉而又坚定的号角声响起,这群民众如同潮水般涌动起来,整齐划一地高喊着: “还我水源!还我家园!” “还我水源!还我家园!” “还我水源!还我家园!” 大家拿着“武器”,虽使得毫无章法,但是带着对生存的渴望和正义的追求,面对府兵的恐吓和威胁毫不退缩,异常勇猛。他们要用闪耀着寒光的锋利锄头除尽一切冤屈,用紧握在手的尖利镰刀斩落所有的不公,用看似笨重的扫帚扫清一切阻碍。 眼看着越来越多人前赴后继地冲上前来,管着地下暗河的府兵和侍卫节节败退,丢盔弃甲极为狼狈。 领头的府兵拉住身边一个小兵慌张指示道:“快去禀报何大管家。” “是。”那小兵匆匆离开,生怕被义愤填膺的百姓斩于锄头之下。 得到消息的何与十分错愕,他带着一队弓箭手来到了城主府高高的城墙之上,对下方吼道:“所有人都给我听着,若是再不住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向左右轻轻挥了挥手,那些弓箭手得讯也不管下面平民死活,就嗖嗖嗖放出一轮利箭。箭头扎入血肉的声音传来,地面上绽放一朵又一朵殷红的鲜花,有不少平民被箭射伤,有些甚至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何与原以为这一下能让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心生畏惧,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下面的百姓并没有退缩。相反的是,他们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赢了这一次才能活下去,若是退缩了更是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的心中没有退路,唯有前进! 何与脸色微变,似是不敢置信,但是很快就调整过来,咬牙切齿道:“好,你们若是执意如此,那就去地府见阎王吧!给我放箭。”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长啸。下面的民众有一丝慌乱。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一旁埋伏的陆云川丢出一柄长刀,斩断了一批箭羽。何与见状只是不屑一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但是没想到的是,那长刀刀身忽然闪过一道金光,刀身上面画着一道古老的符咒,以刀为中心向四面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那些箭羽被屏障所拦,守护着下方所有百姓的安危。 与此同时,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极为默契地迅速沿着城墙搭起一座简易人梯。陆云川深吸一口气,蹬地而起,一手捞回自己的长刀,而后踏上人梯,第一个跃上城墙。 他一落地,就迅速斩落左右两个惊慌失措的弓箭手。 随后,其余的战士也相继跃上城墙。远远看去,城墙上人影交错,混战一片,刀剑相击,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何与见到陆云川蹬上城墙大惊失色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哼,就你这地牢,难道还想困住我吗?”陆云川提刀向他冲去。 何与忽然反应过来,他眉头一皱,捂着胸口道:“糟了,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见势不对,想要退下城墙去找魏荣鑫,但是慢了一步,陆云川已经提刀赶到,拦住了他的去路。 既然已经逃不掉了,何与又换了一副面孔,露出一抹阴险狡诈的笑容来:“就凭你能奈我何?” 陆云川道:“试试就知道了!” 言罢,他深吸一口,双手握紧那柄削铁如泥的唐刀,全身肌肉紧绷,猛地跃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何与当头一刀无情劈了下去。 没想到就听到“当”一声,刀身并未入想象中一般斩入肉体,而是被一股极为坚硬的力量硬生生地阻挡在半空中。刀身剧烈震颤,嗡嗡作响,他的虎口被震得发疼,整个手臂都隐隐发麻。 陆云川惊愕地抬头看去,何与竟是毫发无伤,嘴角还噙着那玩味的笑容。他并未躲闪,就那么赤手空拳站在原地,伸手挡住了陆云川的全力一击,甚至连个武器都没有。 他的手变得不像是人类的手了,长出了细长尖锐的指甲,闪烁着金属般冷冽的光泽,一个个都坚硬锋利如铁,只是随手划过城墙,就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爪痕。 何与伸出长长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指甲,发出又尖又细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来:“桀桀桀,我说过,就凭你能奈我何。” 说着,他的眼里闪过狂热嗜血的光芒,挥舞着爪子直攻过来,如同虎豹一般势不可当。 陆云川心中一惊,迅速向后退去,唐刀垂在身侧,他的手臂因着刚才的一击现在仍旧使不上力,需要缓和一下才能找回状态,所以并不敢再正面交锋。 城墙之上无处可避,他靠着灵活的脚法勉强躲开了那致命一击。但是从刚才的交锋,他已经知道了何与的功力远在他之上,而他已经接近极限了,这场对决毫无胜算。 第114章 迷失的城主 头顶的太阳感觉分外炎热,有汗水沿着陆云川的额头滑落。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调整着紊乱的气息,试图迅速找回力量。他深知自己不能露怯,任何一丝动摇都有可能被何与找到破绽。他必须努力拖延时间,好让贤王能够将魏荣鑫带离城主府。 那一头,李逸与周辅仁按照计划趁乱摸回了空虚的城主府,按照记忆搜索了一番之后,找到了在床榻上沉睡的魏荣鑫。 魏荣鑫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于梦魇的深渊,正经历着无尽的痛苦。虽然紧紧闭着双眼,但是呼吸急促不安,眉头皱成川字,眼球不停地转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攥着拳头,睡得极不踏实。 李逸与周辅仁刚想要上前唤醒他,他就像是感应到了一般,惊叫着从睡梦中惊醒了,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李逸上前一步,放低声音叫道:“荣鑫。” 魏荣鑫略有些迷茫地缓缓转过头,待看清来人之后,露出了惊喜到不可置信的表情:“大哥!” 他好像忘记自己昨日刚刚见过李逸一般,激动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就连鞋都没有穿,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抱住李逸道:“大哥你从佛光寺出来了吗?大哥,我好想你啊!” 李逸轻抚魏荣鑫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大哥来了。” “大哥,既然来了就住几日再走吧,我带你到卫城里好好逛逛。” 李逸与周辅仁对视一眼,此刻的魏荣鑫就好像以前的魏荣鑫一样,几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看来那何与确实有问题。 李逸压低声音,用沉重缓慢的语气说道:“荣鑫,我想带你去城里看看,有些事情,你需要去看看。” 魏荣鑫一脸疑惑道:“什么事情?” “跟我们来吧。”周辅仁率探头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追兵之后,催促道,“没人追上来,我们快走!” “什么人在追你们?大哥、三弟,你们说的话,我为什么都听不懂?”魏荣鑫被李逸拉着就出了房门,他的心跳得极快,怀揣着不安。 “此事说来话长,之后再详细和你说。” 李逸与周辅仁一前一后很是谨慎地将魏荣鑫护在中间,出府的路不算很长,但是需要格外小心,万一陆云川没有成功拖延何与的脚步,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不过幸好,沿途没有遇到府兵或者守卫,看起来所有人都被召集去应对地下暗河的百姓起义了。 从城主府的偏门溜了出去,魏荣鑫就见到有一个瘦弱得皮包骨头,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站在门前。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襟,脸色紧绷,似乎十分紧张。 见到人出来了,那小姑娘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走到魏荣鑫面前停下,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魏荣鑫蹲下身来,柔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在这里,你父母呢?” “城主大人,我叫小草。我的父母用一两银子把我卖掉了。” “什么?”他踉跄地后退一步有些不敢相信会有父母卖掉自己的孩子。 “城主大人,这是真的,因为我家太穷了,我又身患重病,不能赚钱做工,所以他们嫌弃我只会浪费粮食。” “你怎么不来城主府需求帮助呢?所有没钱吃饭的孩子都可以来城主府领取救济粮呀!”魏荣鑫有些不忍心道。 “因为收成不好,城里已经好多年没有发救济粮了。今天又遭了灾,不仅仅没粮,还没水了,所以我父母丢下我一个人,带着弟弟离开卫城逃难去了。” “这不可能!”魏荣鑫用力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明明粮官上报的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何与也有每月安排开仓放粮给贫民。” “城主大人,城里还有好多好多和我一样的孩子。有些是父母没有收入无力抚养,有些是父母早亡无人照料,还有些是逃难途中与父母走散了的。”珍珠的声音清脆而又平静,但是这些话听在魏荣鑫的耳里却仿佛针扎一般刺耳。 他显得有些慌乱无措,他拼命摇头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这怎么可能能?你是哪里来的?你不是卫城的子民吧?” 珍珠小小的手牵起魏荣鑫有些冰凉的大手道:“城主大人,我带你去城里看看吧,带你去看看卫城现在的样子。” 魏荣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偶一般任由珍珠牵着,随着她穿行在卫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两人经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家家户户几乎都铺门紧闭,好多店门口已经结起了厚厚的蛛网,往日的喧嚣与繁华都随着沉寂的生意被遗忘。 两人经过一条干涸的沟渠,河床裸露,裂痕纵横,河底散落着早已干瘪的动物尸体。往日粼粼波光仿佛梦幻泡影一般蒸发在烈日炙烤之下。 两人经过一片了无生机的田野,土地皲裂,广袤无垠之上只有遍地枯死的禾苗,焦黑的岩石静静地躺在那里。曾经的丰收之地已经变成了荒芜的沙漠。 最终,两人的脚步停在了那座曾经的救济站面前。这里曾是卫城人心中避风的港湾,充满了希望与温暖。现在早已荒废,门窗洞开,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蜷缩在角落里,瞪大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流离失所的贫民也聚集在这里,妄图从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一些能够果腹的粮食。 魏荣鑫僵愣在原地,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这……怎么会这样?”他仿佛在问天地,又好像是在问自己。眼前这卫城,他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周辅仁声音嘶哑,冲上前去紧紧握住魏荣鑫的双臂,“二哥,这就是现在的卫城,你深爱的卫城!你睁开眼睛看一眼,何与口里的那个宁静美好卫城是骗你的!那都是他的谎言!”他一边说,一边拼命摇晃着他,仿佛这样就能让二哥清醒过来。 魏荣鑫回头看向李逸,问道:“何与呢?何与在哪里,我想要当面问问他。” “我带你去见他。” 第115章 抓住何与 城墙之上的战斗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胜负早就已经注定。 陆云川身上的衣服已经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被汗水、尘土和鲜血浸染得面目全非。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一般。他强忍住心口的疼痛,吐出一口漆黑的乌血,这是身体已到了极限的征兆。 那柄陪伴他经过无数生死考验的利剑已经缺了口,但是此刻它已经不仅仅是他的战斗伙伴,更是他唯一的支撑。他一手紧紧握住刀柄,刀身深深嵌入泥土之中,勉强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另一只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攥住何与的衣摆不肯松手。他双目通红得仿佛要滴血,一眨不眨地瞪着何与,里面充满了愤怒、不甘与决绝。 何与几乎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衣衫仍旧整齐洁净得仿佛一位翩翩公子。他乜斜着眼睛看向陆云川抓住他衣角的手,眼神仿佛在看蝼蚁一般,不屑地嗤笑一声道,“呵,不自量力。但是我欣赏你的勇气,若是你现在松手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陆云川咬紧后槽牙,吞下一口腥甜的血液,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咆哮:“我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松手!” “找死!”何与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爪子,准备给陆云川最后一击。 “住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远处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打断了何与的动作。 魏荣鑫衣袂翻飞,站在奋起反抗的人群正前方,像个真正的城主一样,与他的人民站在了一起。 “城主,您怎么来这里了?”何与的神色有一丝慌张,但是他很快又换上一副谄媚讨好的笑容来,“城主,您听我说,这些人都是叛军,我正想着收服叛军之后去找您汇报的。” 听到何与的话,魏荣鑫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迷茫,左右四处张望着,好像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一般。 李逸与周辅仁上前一步,站在魏荣鑫的左右,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坚定地给他传递力量,“我们都在这里!” 一股暖流顺着那两只手的传递到了魏荣鑫身上,他很快就找回了清明神色,“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 何与见竟然没有成功,他也不再掩饰,眼里闪过狠厉一脚踢开陆云川抓住他衣摆的手。周身浮起黑色的浓雾挡住了太阳的光辉,一瞬间风起云涌,天地失色,仿佛一下子就沉入了黑夜之中。 “魏荣鑫,你最好仔细看看我是谁,想清楚再说。” 他张开双臂一跃而起飞到半空中,直冲着三人飞来,但是行至半途被那隐隐散发着金色光辉的无形屏障挡住了去路。他也不慌张,目光凌厉,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涌动的黑暗力量汇聚于指尖,那力量化作缭绕的黑雾与周围的淡金色光芒形成鲜明对比。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低沉咆哮,他仿佛从地狱苏醒的野兽一般猛地跃起,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利爪闪烁着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气势,毫不留情地朝着那屏障劈去。 在利爪无情的切割下,瞬间火花四溅,那坚不可摧的屏障在重击之下表面泛起层层涟漪,发出一串尖锐刺耳的鸣叫,整个空间都震颤起来。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所有人都紧张不安地抬头,目光锁定在利爪与屏障的交锋之处。 终于,“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打破了寂静。一道耀眼的金色裂纹瞬间贯穿左右。一片金色的碎片从爪下缓缓升空飘散,而后是第二片、第三片……最后变成了成千上万片,如同星辰陨落一般。 下方的百姓先是愕然,随后变得惊恐万分,尖叫声此起彼伏,四散奔逃寻找躲避之所。 何与落在魏荣鑫面前,仿佛深渊一般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黑色云雾。对他伸出一只手,低沉而魅惑的声音响起,“你,过来。” 魏荣鑫的心脏猛地一紧,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大脑深处爬出来,一点一点将他整个意识吞噬。他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李逸和周辅仁焦急万分,试图紧紧拉住他,将他从中解救出来,但是他猛地一甩手,挣脱了他们的束缚,任由另外两人在他身后大喊着他的名字。眼睛一眨不眨地一个人径直朝前走去。 “唰”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天际,如同利箭一般穿透那层厚厚的黑雾,将阴沉的天地瞬间照亮。陆云川的长剑应声断裂,剑身上的金色符文消散在空中。他仰面躺倒在地上,望着那片纯净而又强烈的白光,扯出一抹笑来,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他缓缓合上了眼睛。 那道白光生生阻断了何与和魏荣鑫的视线交接。魏荣鑫如梦初醒,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喘着粗气。弥漫在空中的黑雾都回到了何与的身上,他略带慌乱得抬头看向天空。 一道清亮且略带调皮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终于抓到你了。” 李九离穿着一袭白衣从天而降,青丝散开随风飞扬。她右手执笔,笔杆上流转着点点荧光;左手提着一张未着一墨的洁白画卷,画卷上拢着一层淡淡金光。 她面上看似带着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然而眼底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地问道:“是你自己回到画中,还是我收你入画中?” “你做梦!”待看清来人,何与咆哮着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被那金色屏障困在了其中。原来刚才的屏障缩并不是消散于虚无,而是缩小了,缩小到刚好关住了何与一人。 他用利爪不停的敲打着,想要击穿屏障,但是都无济于事,不甘地大吼道:“这怎么可能?不过就是一个区区护身咒,我怎么可能击不穿呢?” “或许,这不是区区的护身咒呢?”李九离一笔点在屏障之上,上面出现了浮动的古老文字和若隐若现的奇异纹路。 第116章 私改人魂 何与看着屏障上面变幻莫测的文字和纹路,突然露出了极为震撼乃至不可置信的神情,“缚神索,怎么会是缚神索?这要耗费巨大的神力,且以性命为祭,你怎么可能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李九离歪了一下脑袋,陆云川的断剑飞来,落在何与的脚边,“你若是下手不这么狠,将他的剑打断,沾染上主人的鲜血,这缚神索恐怕还不能成。是你的不知悔改亲手将你自己锁在其中的。” “你设计阴我?”何与跌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竟然发了狂似的狰狞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真的能抓到我吗?” 他的眸中黑光一闪,屏障外的魏荣鑫忽然晕厥过去。 “荣鑫!” “二哥!” 李逸和周辅仁冲上前去扶住魏荣鑫,“阿离,这是怎么回事?” “你若是收了我,恐怕魏荣鑫也要活不成了。”何与收回指甲,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好整以暇站起身来。 李九离眉头一皱,上前探了探魏荣鑫的鼻息,又按了按他的脉搏。他的鼻息正常,脉象平稳,不像是有什么异常的样子,但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只见魏荣鑫周身的气息,确实是他本人的气息,这么多年也没有变化。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笑得猖狂的何与,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以魏荣鑫这十来年的所作所为,他的气息怎么可能与之前完全无异呢? 她伸手用指尖轻点在魏荣鑫的额头,一道金光在指尖一闪,便闭上眼睛进入他的识海。 意识是现实的反映,魏荣鑫的识海之内除了没有往来车马与四散的百姓之外与卫城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一切,已经与他的灵魂深深融合在了一起。 因为外人的闯入,街道上起了重重迷雾,街道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李九离凭借记忆行走在街道上,穿越一重重的阻碍,终于在城市的中心见到了他迷茫浮沉的灵魂。 “魏荣鑫。”李九离轻唤一声,那魂魄并没有反应。 李九离有些疑惑,上前几步又唤了一声:“魏荣鑫。” 那魂魄只是双目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毫无变化。 李九离眨了眨眼睛,仔细去瞧,魏荣鑫的三魂七魄皆在,没有理由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她想要伸手拍他的肩膀,才发现那魂魄竟然轻若无物,只是一阵拂袖带起的微风就吹得其上下浮动。 她急忙拿着画笔向着那魂魄轻轻一戳,那魂魄瞬间化作缕缕白烟,缓缓飘散开去,消失在识海的角落。李九离瞪大眼睛,惊惶地仰头想要看那魂魄的去处。 然而消散并非终结,那些白烟在片刻之后竟然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又重新聚集起来,幻化成那熟悉的魂魄形态,仿佛从未消散过一般。 李九离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哪里是人类魂魄的样子?魏荣鑫的识海在她之前已经有人进来过,并且还将他的魂魄偷梁换柱了! 明白过来的李九离感觉自己脚底发凉,不寒而栗,她警觉地观察起周围来,终于在魏荣鑫识海的角落中发现了一股藏得极深的黑色雾气。 见李九离识破了它的伪装,那股黑烟猛地窜了出来,想要逃离出去。李九离急忙在空中画出一个金色的锁链套环,抛出去,一下子缠住了那黑烟。 她认得这一缕黑烟,这是何与的兽魂碎片。她目光震颤,不敢置信,飞身抽离魏荣鑫的识海,回身就给了何与重重一掌,“你这个疯子,竟然将自己的兽魂与凡人的魂魄炼制在一起!” 何与吐出一口污血来,在鲜红血液的映衬下,他的笑容显得更加阴森可怕:“哈哈哈哈,魏荣鑫已经和我难以分离了,你要将我收回画中,那就必须将魏荣鑫一同收入画中。只收我一个,不仅仅是我的魂魄不完整,而且……” 他顿了一下,看向昏迷不醒的魏荣鑫,露出一抹阴笑来,“而且,他永远醒不过来,还死不掉,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那里直到我死了才解脱。” “你!”李九离眼里冒出寒光来,一手凝起一道金色的光晕,一手紧紧攥着画笔,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哈哈哈,你是不是想要杀我?来啊,杀了我,这样魏荣鑫也能解脱了!”何与说着将头向前伸,露出自己的脖子来。 李九离几乎就要在何与的蛊惑下挥掌了,被李逸的呼唤声打断了:“阿离,别冲动!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那光晕渐渐熄灭在手心中,李九离忽然道:“你难道觉得我没有办法剥离你的兽魂吗?” “你要剥离我的兽魂去保一个残害了那么多百姓的昏庸城主?以你现在的神力,这恐怕很难做到吧?除非你消耗神魂来助他。”何与似乎是肯定了李九离不会那么做,表情极为挑衅。 “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来捉你吗?”李九离回头看着他,露出一抹看得人胆战心惊的甜美笑容来。 何与一愣,有些不安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此大动干戈,不仅仅是为了‘你’而已。”她抬头望了望天,忽然说道,“你在卫城这么多年了,不觉得今年的天气格外反常吗?” 何与一下有些慌乱,他向后缩了缩,看了一眼周围相互搀扶支撑着彼此的百姓,破败的街道,枯萎的庄稼和干裂的河床,声音微微颤抖道:“难道……天女·魃也在卫城吗?” “对啊。”李九离点了点头道,“以她的神力,不过是剥离你的一缕兽魂而已,一点点小小的消耗。到时候我多给她画一汪清泉送给她泡澡,想来她应该还是愿意承受的。” “你这是神力的滥用!” 李九离笑笑不接话。 何与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魏荣鑫,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道:“你知道生剥魂魄对他来讲有多痛苦吗?你觉得一个凡人能够承受这种痛苦吗?他可能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