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嫁人生子,侯爷找上门》 第1章 静候君归 桂花九月,满村金灿,申时刚过,村里家家户户便升起炊烟。 “郑央家的,你儿子又把我家菜苗糟蹋了!” 屋里正在烧火做饭的美艳妇人动作一顿,听到这话只觉头疼。 她撂下柴火,探出半个身子朝隔壁院嚷道:“郑元礼!你给老娘滚回来!” 六岁大的孩子一路从隔壁院子跑回郑家院里,却站在院门口,扭捏着不敢进门。 郑鸳儿站在房门口,叉着腰,袖子往上卷了几圈,露出一段纤细匀称的手腕。 明明穿着一身粗布袄裙,不施粉黛不戴发饰,却丝毫不掩艳色。 郑鸳儿瞪了儿子一眼:“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 郑元礼吐了吐舌头,一副乖巧极了的模样,一步一步挪到郑鸳儿身边:“娘,我知道错了,您别揍我。” 郑鸳儿一见儿子这副样子就骂不出口,又气又好笑地轻踢了一下他的屁股:“屋里鸡蛋煮好了,给你王婶送去两个赔礼道歉。” 郑元礼见娘亲原谅自己了,连忙进屋,没一会儿就用衣服兜着两个滚烫的鸡蛋往隔壁跑。 “不许再踩人家菜地了!”郑鸳儿扯着嗓子叮嘱。 郑鸳儿看着儿子跑远,笑了笑。 笑过,郑鸳儿望着门口许久,回头又看看院子挨墙根放的木头摇椅,极轻地叹了口气。 一年了。 她的丈夫郑央已经整整一年没回家了。 自她和木匠郑央成亲,如今已有六年,育有一儿。 去年九月,郑央被县里的老爷叫去打家具。 郑鸳儿是垫着脚盼郑央回家,可等了一个月,只等回来一封信。 信里说,县里老爷举荐他到州里给更厉害的人家做工去了。 郑鸳儿知道郑央早就想挣大钱,这是个好机会,她不能拦着他。 于是郑鸳儿只说让他安心做工,家里有她。 整整一年了,虽然每个月都有一封信连带着银两往回寄,可没见到人,郑鸳儿心里到底还是不踏实。 郑鸳儿刚要转身回屋,门口便响起叩门声。 “是郑央家吗?” 郑鸳儿回眸一看,是个送信的邮差。 “有信?” 邮差把手头的信交给郑鸳儿便离开了。 郑鸳儿捏着这封薄薄的信,轻轻捂住了心口。 也不知道报喜还是报忧。 手里的这封信,郑鸳儿是思忖再三才拆开的。 只看了几行,郑鸳儿便露出一丝笑意。 郑央说,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他正准备回来。 正巧做工的主人家要来附近的山上划个山庄出来,他回家也能继续赚钱。 信上还说,他给郑鸳儿买了好几匹城里的布料,还有簪花、手绢。 郑央心实,也不知道憋个惊喜回来,一五一十地在信上全都说了。 郑鸳儿心里漾起一丝甜蜜。 回来就好。 等郑元礼回来,郑鸳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儿子。 郑元礼一蹦三尺高,又是跑又是跳,激动得不成样子。 激动过后,他趴在郑鸳儿膝头,歪着脑袋:“娘,爹爹会不会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郑鸳儿戳了戳他的小脑袋:“这还用说?你爹最疼你。” “若是没带,你也别跟你爹急,准是路上匆忙,来不及买。” 元礼还算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 晚上,郑鸳儿盯着元礼洗了脸和脚,催促着他上炕睡觉。 元礼缩在郑鸳儿怀里,抬头眨巴着眼睛: “娘,你想什么呢?” 郑鸳儿捂住元礼的眼睛:“别问,睡觉。” 她一是激动得睡不着。 二是为自己的激动感到一丝复杂。 她和郑央当初走到一起,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 她当时急着嫁人,郑央又要出去做工又要照顾家里老娘、忙得不可开交。 郑鸳儿主动找上门,说只要郑央给她一个名分,她便替郑央在家尽孝。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郑央每月带着工钱回来一趟、看看妻子儿子和老娘,就放心出门继续做工。 郑鸳儿也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屋里屋外都操持得明明白白、儿子和老娘也照顾得极好。 三年前郑央的老娘去世,都是带着笑走的。 十里八乡的都说两人恩爱又登对。 可郑鸳儿知道,那时候的两人之间只有恩,没有情。 但最近几年不一样了。 自从两年前郑鸳儿上山砍柴意外受了伤,郑央背着孩子找了一整晚找到她。 那日黎明,郑央身后背着儿子、前面抱着郑鸳儿,稳稳踩着山路回了家。 一连半个月,郑央不出门做工,只在家照顾郑鸳儿,端茶倒水、烧火做饭、每天熬药换药,毫无怨言。 郑央还给她做个了摇椅放在院子里,每天中午就把郑鸳儿抱出来晒太阳。 儿子在院里甩着陀螺、郑央便在一旁劈柴,一家三口闲来便聊上两句。 那是郑鸳儿第一次感觉到家的温暖,同时感觉到郑央的情意。 从那以后,郑央就很少去远的地方做工了,只在家附近,为的是能常回来看看妻儿。 郑央是喜欢她的,郑鸳儿知道这件事。 不仅因为接物递物时郑央刻意避开的视线、泛红的耳根。 郑央是个腼腆的庄稼汉子,自从娶了郑鸳儿这个美娇娘,就从未看过其他姑娘一眼。 有人打趣问他,他就说红着脸说,没人比他娘子更好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郑鸳儿正和几个姐妹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呢。 小姐妹们推搡着她、笑成一团,郑鸳儿脸上的红晕好久才散去。 郑鸳儿想到这些,心里便一阵悸动。 当时的她,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来日方长。 没想到郑央这一走就是一年。 她从未如此想念过郑央。 或许,等郑央这次回来,他们会有新的开始。 她会彻底放下过去的事,真正地重新开始。 夜风徐徐,院门口的桂花随着风打着圈吹进院子,淡淡的香气钻进窗子,沁入梦中。 郑鸳儿抱着一丝甜蜜入梦。 半月后,郑央终于回来了。 郑鸳儿听到这个消息,却愣在原地。 直到隔壁的王家媳妇叫了好几声,郑鸳儿才猛地回过神。 不是梦,郑央真的回来了。 郑鸳儿要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接,却被王家媳妇按了下来。 “现在不行!” 第2章 卖妻求荣 “你先别去,郑央和村里几个工匠都是跟着贵人一起回来的。贵人阵仗大得很,说是要去山上划山庄,路上不让留人!” “你家门口就是山路,贵人上山准路过你家,你若是想接,便在家门口接吧。” 郑鸳儿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笑着应下。 在哪儿接都一样,能接到人就行。 将王婶送出门,郑鸳儿扭头催促着床上还没起的儿子:“元礼,你快点起床!不想见你爹了么?” 郑元礼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开始穿衣服。 不等儿子出来,郑鸳儿就先远远地看到了贵人的阵仗。 果真声势浩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人。 郑鸳儿曾在州里最有权势的侯府待过七年,对富贵人家的排场很是了解。 贵人出门必要清道,若是冲撞了贵人,定会惹出不少事端。 想到这儿,郑鸳儿忍不住想关上门,可又怕不能第一时间看到郑央。 思索片刻,郑鸳儿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了门后。 郑元礼要跑出来,又被她赶了回去。 “你还是在屋里等吧,外面有贵人路过。” “贵人?贵人很胖吗?那么宽的路还不够他走?”元礼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小小年纪的他还没有高低贵贱的观念,他不明白为什么贵人路过、他就不能出门了。 郑鸳儿也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解释,只好瞪了他一眼:“以后你就知道了。” 郑元礼委委屈屈地缩回脑袋。 贵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人杂却无人声。为首几匹高头大马,两边马上皆着侍卫打扮,为首两人一着锦衣、一着格外显眼的粗布。 郑鸳儿别的人认不出,可却一眼认出了着粗布的是郑央。 郑央宽肩窄腰、身量挺拔、还穿着临走时她给缝补的那身。 可看到郑央坐在马上,郑鸳儿却没有喜只有惊。 郑央这种身份的工匠,应该在队伍的最末,怎么会跑到排头来? 难不成是惹了事?被押回来的? 郑鸳儿有些慌神,脑子乱乱的,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郑央真惹了事,她就算豁出去这个家也要使劲捞一捞他。 到底夫妻一场,她不可能不管郑央。 就这么提着心,直到走近了些,郑鸳儿看清与郑央齐头并进的另一匹马上之人,她彻底呆在了原地。 看到那张脸,郑鸳儿顿时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被冻在原地,双腿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眨眼间,郑央和男人便前后下了马。 男人和郑央一般高,更清瘦一些,剑眉星目,流转幽深眸色,似笑非笑,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感。 他着一身精致玄色锦袍,搭青玉腰带,羊脂玉的簪子高高束发,与面前一身粗布的郑央形成鲜明对比。 男人淡淡扫了眼院子,不曾看到躲在门后的郑鸳儿,便问:“你妻子呢?” 他的声音和六年前没什么大的差别,只是更沉稳些。 果真是他。 郑鸳儿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如果说刚才她还在抱有一丝幻想,认为李玄是碰巧至此,但现在听到了李玄的问话,她很确信李玄一定知道她在这儿。 透过门缝,她看见郑央朝李玄半弯着腰:“禀侯爷的话,内人这个时候大抵去上山砍柴了。” 李玄温雅一笑:“既然如此,我便改日再来见。” 郑央的神色略带不解,片刻后,他还是皱着眉问出了心中疑惑:“侯爷,内人不过普通村妇,您为何非见她不可?” 李玄贵为侯爷,偏偏要见他一个木匠的娘子,今日见不到就算了,明日还要来?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更别说郑央心知自己的妻子仙姿玉貌,若要一见,贵人说不定真的会心动。 若真如此……那就麻烦了。 可他没有等到侯爷的回答。 一旁的侍卫抬脚便踹:“狗东西,侯爷的心思也是你这种人配揣测的?” 郑央不敢躲,一声不吭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跌倒在地又迅速爬起来。 越是尊贵的人家规矩越多,连挨了打都得夸主子打得好。 今日清晨主子爷赏他上马同行,他被同村的工匠好生羡慕了一顿。 但郑央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这一路上他半个字没说对,主子爷一个不开心,把他踹下马、甚至骑马将他踏死也是有可能的。 他不是个擅长言谈的人,却也不是蠢货。所以这一路,郑央绞尽脑汁应对。 可事情牵连到他的娘子郑鸳儿,郑央就有些乱了阵脚。 挨了一脚,郑央也不吭声,立刻从弯着腰赔礼道歉:“奴才不该多嘴。” 这时,李玄才幽幽斥责侍卫:“何必动手?郑先生随口问问罢了,难道真会不让我见?” 李玄的话不痛不痒,傻子也能听出来他的意思。 “……奴才明白。” 郑央微微攥紧了拳头,垂着视线,声音比方才低了很多。 李玄这才笑了:“明白就好。” 说完话,李玄似有所感地突然朝郑鸳儿所在的门后扫了一眼。 郑鸳儿立刻躲起,额上渗出岑岑冷汗。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李玄只看了一眼,便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他翻身上马,给侍卫使了个眼色,郑央的面前便多出一包银子。 “侯爷赏你的,明日务必让你娘子留在家中。” 这是什么意思? 让他卖妻? 方才言语间尚有隐藏,如今只差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 郑央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眼底翻涌一股怒火,却也只能跪下谢赏。 李玄的队伍洋洋洒洒地往山上去了,十几年前曾有一位员外郎在桂花村附近的山上建了别院,侯爷大概要去那儿先行安顿。 一直到队伍消失在远处,郑央这才缓缓站起来。 地上的那袋银子,他始终没有捡起来,他盯着好一会儿,心里五味杂陈。 忽然,他仿佛感受到什么一般,往门后一瞧。 郑鸳儿缓步走了出来,正巧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团聚的激动和不安混杂在一起,格外复杂。 “……娘子。” 郑央一路回来,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娘子说。 从前娘子总说他是个闷葫芦,一天憋不出一句话,所以他离家这一年没少搜罗各种民间趣闻,就等着回家见到娘子,好让娘子开心开心。 可眼下见了郑鸳儿,他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娘子都看见了,她一定看见了。 他想告诉娘子,他没有接那袋银子,因为他不愿卖妻。 哪怕他穷到吃不起饭了,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在贵人面前,他有说话的权利吗? 他下跪、他谢恩、他领赏,都被娘子看在眼里,难道还能理解成别的意思吗? 第3章 并非善茬 郑央喉咙发紧,朝郑鸳儿走了两步便不敢再近,生怕郑鸳儿扭头逃走。 郑鸳儿脚步动了,却也是朝他走了几步,一把握住了郑央的手。 温软柔荑触碰到郑央粗糙又布满疤痕的大掌。 郑鸳儿坚定地望着他,轻声道:“夫君,一路奔波劳累,先回屋歇息吧。” 这一句话,便听得郑央眼眶发烫。 娘子不曾怪他。 郑央反握住娘子的手,早在两年前他照顾郑鸳儿养伤时,两人便对彼此有了心意。 可惜他要比郑鸳儿迟钝一些,等他反应过来,已经随着村里的工匠出去做工了。 无数个辗转的日夜,他便回想起两人曾经的点点滴滴。虽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他也只觉无比甜蜜。 他从一开始就不奢求什么,如今也一样。能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貌若天仙的女子嫁给他,哪怕只是名分上的,他也满意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真的会与郑鸳儿心意相通。 郑央原本想好,用这一年攒下来的银两带着鸳儿和元礼去到县里买个二进的院子,一家三口重新开始。 可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 两人紧紧交握着手进屋,才发现郑元礼趴在炕头等太久,又睡过去了。 郑央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郑元礼的后背。 元礼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清了眼前人,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爹!你回来了!” 元礼从炕上蹦下来,一头扎进郑央怀里,像只小狗一样拼命地蹭。 “爹,我想死你了!” 郑央的糟糕心情全都在看见儿子笑脸的一刹那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使劲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让爹瞧瞧,这一年长了多少。” 郑元礼听了这话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走到门口,一边指着门框上的划痕一边拼命地抻直了身体。 “我如今长好高了,爹你看!我娘每隔一个月就给我量一次,你快看!” 郑央满脸笑容地凑过去看门框上的划痕:“哎呦,还真是,元礼长得真快!” 郑鸳儿坐在炕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父子俩热闹。 可笑着笑着,郑鸳儿的心又抽痛起来。 为什么呢? 本来她马上就要忘记李玄、忘记在侯府的那七年了。 为什么李玄又要找来? 当年她假死之事,只有一个人知道。 那是她最要好的闺中密友,无论谁背叛她那人都不会。 所以这件事一定是李玄自己发现的。 可他们相隔千里,怎么就这么凑巧被李玄发现她还活着? 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郑鸳儿微微闭上眼睛。 李玄这个人,她太了解不过。 郑鸳儿十岁那年,家道中落,父母接连去世,她被卖入忠勇侯府当丫鬟。 忠勇侯姬妾成群,光是儿子就有十三个,郑鸳儿分配给最不受宠的第十子李玄。 那年李玄十五岁。 李玄的亲娘早逝,在府上无人依靠,吃穿用度连好点的奴才都比不上,甚至十岁那年还被兄弟们欺负得了眼疾。 跟着李玄的郑鸳儿能得到的待遇就更不必提。 但郑鸳儿不服,她从小就不是肯乖乖被人欺负的善茬。 厨房给的饭馊了,她就赖在那里一赖就是一天,别人赶她、她就倒下,要是有人打她、她就逮住其中一个又掐又咬。 只要不被打死,她明天继续来赖着。 时间长了,膳房的人烦了也怕了,没有再给过她有问题的饭菜。 她那段时间被打得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却还是昂首挺胸,像个打了胜仗的母鸡。 郑鸳儿是下人,但她看到身为主子却比下人还惨的李玄,也不由心生怜悯。 自她到来,往后再有少爷派下人来欺负李玄,郑鸳儿不敢明面上对着干,就偷偷设陷阱绊人、暗地里泼粪水,怎么阴怎么来。 虽然杀伤力不大,但着实恶心人,郑鸳儿被抓到了就是挨一顿暴揍。 可她还是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院子,在李玄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主子,我护住你了”。 郑鸳儿就这么保护了李玄三年。 或许是因为难得的真心,沉默寡言、看起来任人欺负的李玄也开始一点点展露他那真实的一面。 当郑鸳儿第一次看到李玄在侯爷面前毫无痕迹地黑了兄弟一把、惹得侯爷震怒,把几个小主子拉出去使家法的那一刻。 郑鸳儿突然意识到,她护了三年的主子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得知李玄的真面目,郑鸳儿第一反应不是怕,而是激动。 李玄不是不争,他只是在等。 他既有才谋,又有远见,更能隐忍。 郑鸳儿觉得李玄日后必成大器,于是开始帮李玄治疗眼疾。 郑鸳儿祖上是医学世家,逐代凋落,到她爹这辈已经没人会医了。 郑鸳儿只得到一本祖上传下来的医学秘籍,上有几招专治疑难杂症的狠法子。 秘籍的好处是用了必见效,而且不懂医的人也看得懂。 缺点则是治谁、谁遭罪。 这些秘籍用在人身上,病人必要遭受平常治疗千百倍的苦楚。 往日郑鸳儿不敢给李玄用,怕他坚持不下来。 但在了解李玄的真正面目后,郑鸳儿也跟他交了底,问他敢不敢试一试她的法子。 彼时的李玄在侯府不受宠没靠山,除了郑鸳儿,没人愿意给他治眼睛。 李玄毫不犹豫地说敢。 郑鸳儿知道,凭借李玄的手段,只要他眼疾痊愈,这侯府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郑鸳儿为了李玄,更为了自己的将来,开始拼命挣钱买药草给李玄治疗眼疾。 她白天去主子面前各种讨巧讨赏钱,晚上回院子点油灯熬夜刺绣换钱。 如此三年,李玄的眼疾就快要好了。 郑鸳儿心中激动地幻想着自己当上侯府大丫鬟、吃香的喝辣的那日该有多威风。 可李玄却在那晚将她拉上床,强占了她。 李玄这些年来有郑鸳儿精心照料,身体比一般的男子更加强壮。 郑鸳儿的力气自然比不过李玄,被他压着来了许多次。 直到窗外的天蒙蒙亮,李玄才放过她。 郑鸳儿脑袋发昏、浑身酸痛躺在床上,看到床顶悬着的鹅黄色荷包。 荷包上绣着一枝栩栩如生的淡粉梅花。 这是她给李玄织的。 郑鸳儿模糊地想着,她算是吃亏吗? 李玄虽然眼盲,却生得十分精致。 据说他的生母乃是州中第一花楼的花魁,为了见她一面挥金如土的男人如过江之鲫。 可惜入府第一年,生下李玄便撒手人寰。 李玄长相随了他娘亲,自然绝色,哪怕没有权势,府上也有不少丫头想爬上李玄的床。 去年来青州游玩的公主瞧见李玄,也心驰神往,要招李玄入赘。 后来得知李玄眼盲,才悻悻作罢。 如今郑鸳儿成为第一个伺候李玄的奴才,又有跟李玄一同长大的情分,谁听了都会夸郑鸳儿好福气。 可郑鸳儿却不这么想。 李玄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想老老实实当个威风凛凛的大丫鬟。 仅此而已。 所以她更不明白李玄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玄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额头、鼻尖,似乎在描摹她模糊的轮廓。 “往后,我会好好对你。”李玄说。 第4章 假死脱身 下意识地,郑鸳儿哑着嗓子发问:“你要让我做妾?” 李玄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说:“并不急,先做了通房,爷不会委屈你。” 李玄声音放软了一些。 他怕郑鸳儿生气,却也不会真的低头讨好,更不会道歉。语气稍稍软一些,这就是他的讨好方式。 郑鸳儿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却死死地抠住手心不让自己的情绪太过明显。 在这一刻,郑鸳儿意识到她失算了。 她并不知道李玄有这个心思,但她本该想到的。 李玄平时有多能隐忍,内里底色就有多疯多狠辣。 他从出生便不曾有过依靠,不曾有过安全感。 这份不安成就了他无时无刻不警觉多疑的性格。 他担心郑鸳儿有朝一日会背叛他,所以他用这种方式留下郑鸳儿。 郑鸳儿早该想到的。 她的指甲陷进掌心,渗出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与床单上的落红混在一处。 李玄要了她,却不肯给她名分。这无疑是让郑鸳儿意识到她只能一辈子依靠李玄,此后会越发忠诚于李玄。 李玄想折断她的脊骨,让她乖乖留在自己身边。 可惜李玄算错了。 郑鸳儿从来不是能被轻易驯服的人。 当年郑鸳儿不肯就范、宁愿被打一身伤也要想办法对付那些欺负她的人,难道只是因为那些人不够强大吗? 不。 哪怕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来驯服她,郑鸳儿依旧不会低头。 面对李玄也一样。 郑鸳儿不露声色地伺候李玄穿衣,除了从丫鬟变成了通房的身份以外,郑鸳儿看起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她却在那一天,便谋划好了如何离开李玄。 她祖上乃是御医,曾经便用一招假死之计从宫中脱身,后来这一假死招数被记录在秘籍上。 郑鸳儿早就背过那一页。 一年后,在给李玄最后一次治疗前,她把最后疗程的秘方交给了自己的密友——在别院当差的丫鬟流莹。 然后故意惹恼侯府其中一位少爷,引他对自己痛下杀手,再借此机会假死脱身。 等她在乱葬岗醒来时,正是一个艳阳天,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取走密友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衣服,远离侯府。 后来她花了一半的钱财,找到了僻静的桂花村,结识了郑央,并在同年冬天生下了孩子。 前两年的郑鸳儿觉也睡不踏实,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但六年过去了,郑鸳儿越发相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跟李玄碰上面。 可万万没想到,李玄会出现在桂花村这个穷乡僻壤!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不知道郑央唤了多少声,郑鸳儿才回过神来。 “元礼呢?” 她后知后觉儿子早就不在屋里了。 郑央说:“我让他拿着糖、去找隔壁小子玩去了。” 郑鸳儿闻言又笑了一下:“这坏小子,前段时间还把隔壁的菜苗踩坏了,我送去两个鸡蛋赔礼道歉,得亏王婶子没怪……” 郑央也笑:“男孩子,淘气点是好事。” 两人说着,手又交握在了一起。 可却再没有话。 屋外的喜鹊站在晾衣绳上叫了两声,扑楞着翅膀飞远了,只听得见树枝被风吹得沙沙声。 秋风灌进屋子里,昨天还觉得凉爽,今日便觉得凉得有些彻骨了。 半晌,只听郑鸳儿开口:“夫君,是我连累了你。” 刚才郑鸳儿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郑央脑海中驱之不散。 今日之事,他猜到了一些。在娘子说出这句话后,郑央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他的娘子与贵人相识。 郑央没有追问两人到底曾是何关系,只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原本在县太爷家里做工,后来县太爷说州里缺人手,便推荐我们乡里的几个工匠去州中。” 连着几个月安然无事,直到他不慎丢了荷包,第二日,便有人来传他们几个工匠。 郑央本不知那是忠勇侯府,更不知是自己的荷包惹来的麻烦。 当管事拎着荷包问是谁的,郑央起身去领,便自然而然地被留在了忠勇侯府。 贵人问他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他虽觉疑惑,但也一一回答。 时至今日,郑央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荷包,让贵人找到了郑鸳儿。 也是自己,一步步将贵人带了回来,才酿成如今的后果。 想到这儿,郑央的声音满是苦涩: “所以娘子,并非你连累我,而是我拖累了你。” 若是他将荷包绑得更紧一些、若是他不去州中做工……也不会有今日。 两人执手泪眼相望,彼此心意相通,在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郑央深吸一口气,转身从包裹里拿出这次带回来的银子、同方才贵人给的那包银两,一股脑地塞进郑鸳儿手里。 “娘子,你带着元礼跑吧。” “跑得越远越好,这边有我拖着。” 郑鸳儿感受到郑央的心意,几欲落泪。 郑央心肠赤诚,又全然为她打算,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郑鸳儿苦笑着摇摇头:“就算真的要逃,我也要和你一起逃,可我们逃不了。” 郑鸳儿比谁都了解李玄。 既然李玄已经确定了她在这里,就绝不可能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今天那几匹高头大马上的侍卫,眼下说不定正埋伏在院子周围。 郑鸳儿前脚逃走,郑央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李玄才不会顾及后果。 郑鸳儿当然也可以冒险一试,可若郑央真的因此丧命,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郑鸳儿把银两放了回去。 “夫君,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明日我与他见一面,同他说清楚。” 但若是说不清楚…… 郑鸳儿希望郑央不要怪自己。 “元礼虽然调皮,但还算懂事。倘若我回不来,你便带着元礼好好过,日后跟你学手艺或是读书,全凭他喜好……总之你带着元礼,我放心。” 郑鸳儿偏过头轻擦眼角。 郑央心都要碎了,喃喃道:“他是忠勇侯,那样尊贵的人,身边自有无数美色,为何偏偏不能放过你……” 可话说到一半,郑央也自知答案。 纵有美色无数,却无人能代替郑鸳儿。 李玄既然能不远千里地奔赴而来,就足以说明郑鸳儿是不同的。 可郑央也无法说服自己放手。 自从娘亲死后,他心里就只有郑鸳儿和元礼了。 妻儿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近几年每每做工,郑央归心似箭。 若是没有了郑鸳儿,往后他就没有家了。 孤家寡人,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若是元礼问他娘亲去了哪儿,他又该如何回答? 两人进也难退也难。 傍晚时分,一家三口吃了顿团圆饭。 郑元礼在桌上嬉嬉笑笑地跟爹娘说话,很快,他敏锐地察觉到爹娘今天不对劲,笑声逐渐低了下去。 “爹、娘,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第5章 生死皆由他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儿子,郑鸳儿忙扬起一个笑:“没有,别瞎想。” 郑元礼托着下巴:“可你们两个笑得好难看啊。” 郑央揉了揉脸:“爹连着几天赶路太累了,休息一晚,明儿就好了。” 郑元礼听了这话,眼睛转了转,不知道想什么。 等吃完了饭,郑元礼就拉着爹往里屋走:“爹去睡觉,刷碗交给我吧。” 郑央一愣,随即回过神,心里仿佛被填满一般。 郑元礼年纪虽小,却懂事孝顺。 他本该有个美满的家庭。 郑央搂过元礼。他很想朝元礼道歉,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没用,但他不想吓到元礼。 抱了好一会儿,郑央才撒开手。 “去吧,爹躺一会儿。” 收拾完碗筷,天也黑得差不多了。 郑鸳儿盯着儿子洗漱完,拉着他回屋睡觉。 郑元礼钻进被窝,又从被子里捉住爹的手,还没开始闹,爹就握了握他的小手。 郑元礼吓了一跳:“爹,你没睡着?” 郑央笑道:“睡了一小会儿。” 郑元礼凑近了些,小声道:“爹,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郑央来了兴趣:“什么事?” 郑元礼抬头看看整理衣服的郑鸳儿,又趴在爹爹耳边,耳语道:“我想要个木头的小马,你会不会做?” “隔壁铁蛋他爹给他编了竹子的小马,我说我爹比他爹厉害多了,所以……” 郑元礼在一片漆黑中试图努力看清爹爹的表情,担心爹爹为难的他主动退让道:“爹,你做不出来也没事,我就随便说说。” 郑央忍俊不禁:“你也太小看你爹了,你爹是做什么的?” “木匠!” 郑央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头:“那不就得了?一匹小马算什么?爹给你做出一个军队!” “好喔!”郑元礼一个没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郑鸳儿背对着父子叠衣服,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郑元礼以为自己声音小,其实在安静的屋里被郑鸳儿听得清清楚楚。 等郑鸳儿收拾完衣服上炕,郑元礼已经睡着了。 夫妻俩没有说话,两人都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一晚,他们并肩躺着,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鸳儿轻声道:“还是睡吧,夜深了。不然明早元礼看到你眼下青黑,又该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明日天亮,你就带着元礼去隔壁村三舅爷家吧。” 郑央的三舅爷是个讲道义的老人,把元礼放在那,两人也能放心一些。 想到这儿,郑鸳儿闭上眼,逼着自己入眠。 既然躲不掉,就放宽心吧。 明日郑央带着元礼离开,她就留在这里等着见李玄。 再睁眼,已经是几个时辰后。 外面的天还灰蒙蒙的,郑鸳儿便把儿子拉起来洗漱。 郑元礼睡眼惺忪:“娘,我为什么起这么早呀?” 郑鸳儿:“去见你三太爷,见了面记得有礼貌些,乖乖听话,啊。” “还有昨晚娘亲交代你的那些事,你一定要记住,无论谁问你、你都要那样回答,听到没有。” 郑元礼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等郑元礼反应过来的时候,娘亲已经给他穿戴整齐、背上包裹了。 爹爹牵着他的手走出门,迎面的凉风吹得他精神一凛,他这才回过神,忙扭头看向藏在屋里的娘亲:“娘,你不去吗?” 郑鸳儿正掐着自己的胳膊强忍泪水,听到这话头都不敢抬,胡乱地摇头:“不去,娘留下有事。” 郑元礼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年纪尚小,只知道不好,却说不出来。 他只能拼命地往后望:“娘,那我这次去多久啊?”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娘,你去看我吗?” 郑央心中酸涩不已,却也只能闷着头拉扯儿子往外走。 郑鸳儿不敢看,扭头跑进里屋,扑在儿子的小被子上低声呜咽。 可很快,外面忽而传来轻快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郑鸳儿顿时止住了哭,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半透明的窗纸朦胧映出外面的火光,一束束火把有秩序地鱼贯而入,登时便把院子里照得亮如白昼。 脚步声整齐轻缓落在院子里,郑鸳儿瞬间意识到,外面站着的都是李玄的人。 这么早,他就来了? 他竟等不到天亮吗? 郑鸳儿心中一股火气上涌,又夹杂着害怕。 她不知道郑央带着儿子有没有跟李玄的人擦肩而过。 若是碰上了…… 想到这儿,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进我家院子做什么!” 是郑元礼的声音! 郑鸳儿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起身往外走,然而刚刚跨过里屋的门槛,就见门外走进一高大男子。 他换了一身霜色长袍,布料轻薄,外披一件月牙白的披风,腰间系着宽大的玉带,整个人仿佛从雪中走出的一尊清冷不食烟火的玉相菩萨。 他逆着火光,郑鸳儿看不清他的脸,却仍有种被盯住的危机感。 “鸳儿,果真是你。” 他早有预料,可在看见郑鸳儿的一瞬间,他的语气还是带上一丝颤抖。 他朝郑鸳儿走一步,郑鸳儿便后退一步。 他步步紧逼,直到郑鸳儿的后背抵住了门框。 他半张脸在屋外微弱火光的照耀下,依稀见得那恍若含情却又幽如深渊的眸子。 修长的手捏住郑鸳儿的下巴,拇指上的玉扳指冰得她微微一颤。 “不认得爷了?” 外面再次传来郑元礼的呼喊声,郑鸳儿艰难别过头,看向门外,却又被李玄捏着下巴硬生生扳了回来。 李玄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在怕什么?” 李玄的动作带动着他身周的清冷檀香包裹住郑鸳儿整个人。 檀香压不住他,他身上没有哪怕一丝半缕慈悲的味道。 皆是权势利欲。 郑鸳儿垂眸不与他对视:“主子,奴婢已经成亲了。” 李玄:“那又如何?” “自打你十岁那年进了爷的院子,便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哪怕……” 李玄手上的力道加重,眸光微暗。 “哪怕你已经死了一次。” 第6章 向来念旧 李玄果然已经知道了。 哪怕李玄没有见过郑鸳儿长什么样子,可郑鸳儿的声音却不曾改变。 如今郑鸳儿就站在他面前,再多借口都是徒劳。 听着外面元礼的叫喊,郑鸳儿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她忍着李玄不断加大的力道,缓声道:“奴婢错了。” “求主子放过奴婢的家人。” 李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失笑:“你有家人?” “你的家人不早死绝了吗?” “当初爷留下你,不就因为你孤家寡人,不会背叛爷吗?” 郑鸳儿猛地抬起头,在看见李玄似笑非笑的警告眼神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的一切准备都是徒劳。 她还幻想着跟李玄谈条件、讲道理。 她脑子糊涂,忘记了李玄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了她一家三口。 曾经的她无亲无故、所以忠诚,如今李玄完全可以让她再次“孤家寡人”。 郑鸳儿当即跪倒在李玄面前,声音发颤:“奴婢眼下也是忠心的,奴婢永远不会背叛主子。” 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几近绝望地闭上眼:“求主子爷发发慈悲,放过奴婢的家人。” 什么尊严,什么骨气,什么自由。 她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人了。 郑鸳儿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磕了多少个头,李玄才扶起她。 李玄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拂去她额上的灰土,神色莫测: “知道错了就好,爷不怪你。” 他也不顾郑鸳儿方才趴在地上,满手的土,拉过郑鸳儿冰凉的手往外走。 走出门,郑鸳儿才后知后觉天已经亮了。 门口被侍卫拉住的郑元礼看到狼狈的娘亲,挣扎得更加厉害。 “坏人!坏人!不许碰我娘亲!” 郑元礼声嘶力竭地大喊,周围邻居却没有一个敢探头出来看一眼。 一旁郑央看到娘子的一瞬间也想冲上去,却被身后的侍卫用刀鞘狠狠怼了下后背。 郑央身形猛地一低,闷哼一声。 郑鸳儿攥紧了拳头。 她不能求情。 这个时候,她越是求情、李玄越不高兴,打得只会更加厉害。 李玄视若无睹,光明正大地拉着郑鸳儿往外走,路过郑元礼时,他停了一下。 不知为何,李玄有种奇怪的感觉。 男孩满眼怒意地盯着他。 李玄自顾自问:“你叫什么?” 郑鸳儿替儿子答道:“他叫元礼,郑元礼。” 李玄眉眼带笑看了眼郑鸳儿:“一听就是你起的名字。” 郑鸳儿强扬起笑容:“主子怎么猜到的?” 李玄说:“这村里鲜少有人念过书,也就你能起得出这样的名字了。” 李玄看向元礼,又问:“你几岁了?” 这一次,李玄却不让郑鸳儿替孩子回答。 郑元礼下意识看了眼郑鸳儿。 李玄又道:“你若是不说,你爹可要吃苦头了。” 李玄眼神带笑,郑央身旁的侍卫便举起刀鞘威胁。 郑元礼快要被这个场面吓哭了,他再懂事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刀用他爹的性命威胁他。 郑鸳儿咬牙切齿,恐吓小孩这种事也就李玄做得出来! 郑元礼努力抑制着哭腔说:“我、我今年虚岁六岁。” “六岁?” 李玄轻飘飘地瞥了郑鸳儿一眼。 正是郑鸳儿假死逃走那一年。 李玄不依不饶又问:“几月生的?” 郑元礼再也忍不住,哭喊着说:“春天生的,四月。” 听到此话,李玄眼中的笑容淡淡地散去了。 郑鸳儿假死的时候,也是春天。 郑元礼若是虚岁六岁,那便是在逃走的第二年生的。 ……是野男人的种。 李玄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直起身子拉着郑鸳儿就往外走。 院子外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四匹黑马威风凛凛,连马颈系着的玄色锦带都是普通百姓见不到的布料。 李玄拉着郑鸳儿上了马车,马车便动了。 “娘!娘!” 外面的郑元礼一个劲儿地喊。 郑鸳儿忍不住问:“主子,我们要去哪儿?” 李玄自顾自地打开手边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上了年份的旧荷包。 上面绣着一枝淡粉色的梅花。 “你瞧,这是你从前给我的荷包,你还记得吗?” 李玄并不回答郑鸳儿的话,不是没听到,而是不想回答。 郑鸳儿再着急,却也不敢继续问下去,只能顺着李玄的话题接下去:“奴婢记得。” 李玄笑道:“你知道,爷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郑鸳儿垂眸:“主子聪慧,奴婢怎么瞒得过主子?” 李玄扯扯嘴角,似笑非笑:“爷聪明了一辈子,还不是被你假死骗过去了。” 郑鸳儿不跟李玄对视,也不接话,只低头泡茶。 土路颠簸,但拉车的马经过训练,马车驶得格外平稳,杯里倒满茶水,也不曾洒出一滴。 李玄心情颇好地解释道:“就是凭你给那男人绣的荷包。你的绣工跟别人的不一样。” 李玄手中摩挲着荷包,动作熟稔仿佛做过千万遍。 郑鸳儿动作轻柔地从李玄手里拿过荷包,李玄随即抬眸看向她。 郑鸳儿莞尔一笑:“这荷包花色旧了,奴才给主子做个新的。” “奴才许久不在州中,不知道如今流行什么花,主子想要什么花色?” 她倒是沉得住气。 李玄打量着她,顺着她的话题道:“你想绣,就再绣一枝梅花。” 说罢,李玄又似有所指地补了一句:“爷向来念旧。” 郑鸳儿假装听不懂:“奴才知道了,那便还是梅花,这只就先扔了吧。” 郑鸳儿要将荷包扔出车窗外,李玄却二话不说伸手夺了回来,依旧收进了小抽屉里。 “爷说过,爷向来念旧。你不在的时候,这个荷包一直陪着爷,怎么能说扔就扔?” 郑鸳儿顿了顿,随即点头:“都听爷的。” 两人之间气氛和睦一如从前,仿佛这六年时光不曾流转。 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过了六年,郑鸳儿在侯府当差的习惯还在。 马车一停下她就率先跳了下去,一手掀开帘子一手往里伸,等着李玄扶着她的手下马车。 李玄从前眼盲,出行都是郑鸳儿如此伺候着的。 自从李玄眼疾治愈后,便没人再这样伺候他。 一来李玄不再需要,二来奴才们也怕触了主子霉头。 只有郑鸳儿,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 李玄望着伸进车里的小臂,伸手搭上,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李玄眼中弥漫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终于回来了。 这次,她再不能逃走了。 第7章 翠玉明珠 郑鸳儿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环顾四周。 很快,她发现自己身处桂花村山上的庄子里,才悄悄松了口气。 顺着山路往下走就是桂花村,她还有机会见到夫君和儿子。 只要还能见到家人,总能想到其他出路。 扶着李玄下了马车,她想放下手,却被李玄死死攥住。 李玄轻轻瞥了她一眼,她不再挣扎,乖乖地任由李玄牵着她往庄子里去。 “这座别院是昨日匆匆收拾出来的,此前废弃不少年,家具都烂得差不多了。”李玄一边走一边说。 声音很轻,听起来是喃喃自语,但郑鸳儿知道他在朝她说。 这是李玄的习惯,小时候他眼盲,没人说话,总是轻声喃喃。 一开始郑鸳儿也不敢接话,时间久了,郑鸳儿试着跟他搭上一两句,发现李玄其实就等着别人跟他搭话呢。 只是他性格别扭,不会主动提出来罢了。 郑鸳儿便应和道:“奴才明日便去县里置办些家具,奴才记得主子喜欢檀木的。” 李玄目光扫过来:“何必麻烦,你那野男人不就是木匠吗?” “不如就让他来庄子里打家具,也算你帮他引荐的活计,爷放心。” 郑鸳儿沉默了。 这话既羞辱了郑央,又羞辱了郑鸳儿。 郑鸳儿很想说,郑央才不是野男人,他们两个是明媒正娶、三茶六礼拜了天地的正经婚配。 真要说是野男人,李玄才是。 可郑鸳儿再怎么腹诽,心里到底也担心李玄真的让郑央来做工。 很不像话,但李玄才不会管这么多。 半晌,李玄忽而轻笑:“逗你的,当真了?” “……” 郑鸳儿很想指着李玄的鼻子狠狠骂一顿。 他很擅长耍人,尤其在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时。 他动一动嘴皮子,就能唬得人心都跳出来。 “行了,进去瞧瞧吧,给你收拾出来了一间院子。” 山上的别院并不大,当年的员外郎家中人口稀少、甚至前些年绝了户,这个庄子也就没往大了建。 好处是如今收拾起来方便,一晚上就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院子没什么稀奇的,李玄牵着郑鸳儿走进屋里,一进屋右拐就是一扇翡翠屏风,上刻绿水青山,飞雁成行。 转过屏风拐进去,床上的被褥枕头、一旁的小几上的铜制香炉、香炉旁摆着的妆匣。 没有一样是属于这里的,都是从州中运来的。 看来李玄要比她想的还要自信,确信一定会找到她,连东西都替她提前准备好了。 李玄没说话,拉着她的手坐在罗汉榻小几旁,打开妆匣,翠羽明珠顷刻泄出光华夺目。 李玄拿起一支上好玉雕的梅花玉金簪,上面的梅花连花蕊丝都雕得栩栩如生。 李玄拿着簪子往郑鸳儿头上比画着。 “这是我前些年得的宝贝,连母亲都不曾送,一直留着。” 郑鸳儿却听进去了另一番信息。 李玄出生就没了姨娘,他说的母亲,恐怕是曾经的忠勇侯夫人了。 李玄如今世袭忠勇侯,曾经的侯夫人成了老夫人,自然也成了李玄的“母亲”。 郑鸳儿思忖着,两人的关系应当不会太好。 毕竟当年李玄受欺负的时候,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有几次求到老夫人头上了,老夫人也只是做做样子、对另外几个小少爷口头教育一番。 李玄眼疾治愈、准备夺爵时都已经二十多岁,必不可能真把老夫人当成母亲。 不过由此也可见得,老夫人在李玄争爵位时还是帮了些忙的,不然也不可能坐稳老夫人的位置。 郑鸳儿在侯府待了七年,对老夫人有些了解。 老夫人向来看不起郑鸳儿这类下等人。 从前侯府里若是有少爷宠幸了某个丫鬟,顶多给几个赏钱、两件好衣服,想要抬成妾?那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若是李玄还想跟老夫人维持着表面和睦关系,就不会触老夫人的逆鳞,把她光明正大地带回去。 想到这儿,郑鸳儿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李玄最好是把她放在这个庄子里,只当她是个外室就好。 只要还在这里,她就还能找机会远远地看一眼儿子。 若是情况再坏一些,李玄不留下她,一定要带她回州中,大概也不会带她进侯府的。 到时候她依旧在府外做个外室。 光彩不光彩的她已经不在乎了,她能存些钱财送来给郑央、让郑央好好教养元礼长大,这就是她身为娘亲唯一能做的了。 郑鸳儿不是没有脾气没有自尊。无论曾经一起当差的下人还是如今村里的邻里都知道,她最是个体面人。 可想到儿子,想到郑央。 郑鸳儿觉得自己的体面也不重要了。 “你喜欢吗?”李玄突然问道。 郑鸳儿摸了摸发上的簪子,微微一笑:“喜欢。” 李玄身为侯爷,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总有一天,他要回州府。 郑鸳儿只要顺着他、哄过他这一阵子就好。 郑鸳儿心里劝解自己,又听李玄说道:“这些都是爷曾许诺过你的。” “爷说过,会一辈子对你好。” 可惜郑鸳儿没有等到李玄夺得爵位那一天就逃走了。 “爷得到这些宝贝的时候就总想着,若是你还在爷身边该有多好。” 李玄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她。 不知是想看到郑鸳儿有愧色、还是惶恐、亦或是开心? 郑鸳儿却笑道:“奴才哪里配得上这种好东西。” 李玄收回视线,说不上对她的反应是失望还是不满。 “爷说你配,你就配得。” 李玄嘴上说着,手中却将妆匣重重合上。 这里的东西没有一样宝贝不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 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要一件件拿出来,给郑鸳儿讲这每一样的来历,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用心。 可他现在看到郑鸳儿这个反应,却觉得自己一路的欢喜都是白费。 他心里有些气闷。 不知道是气郑鸳儿没有给他想看到的反应,还是气自己看轻了郑鸳儿。 郑鸳儿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从来不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 他准备个什么劲儿? 在侯府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一个个下人眼睛都发直,可偏偏到了郑鸳儿眼里,仿佛还没有门口的野草有看头。 不知道又联想到了什么,李玄心里那股火越来越大。 他猛地拉过郑鸳儿的手腕,眼里仿佛也燃着一团火,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灵魂一般。 “不喜欢就不必勉强,装的笑模样给谁看?” 第8章 相似的底色 郑鸳儿有些茫然。 说喜欢他都会生气,她哪里敢说不喜欢。 更何况郑鸳儿也不是真的不喜欢,有谁能不喜欢这些值钱的好东西呢? 只是一想到现在的处境,郑鸳儿笑得有些勉强罢了。 不过郑鸳儿很快反应过来,李玄口中喜不喜欢的东西并不单单指她头上的发簪。 更是指人。 在李玄看来,他煞费苦心给郑鸳儿准备的这些东西并不符合郑鸳儿的心意,郑鸳儿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郑鸳儿想要自由、想要家人,李玄统统给不了。 所以李玄是在对这个生气。 郑鸳儿心中很是冷笑。 这她可就没有办法安慰李玄了,毕竟李玄想的没错,比起家人和自由,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她假意说自己愿意留在李玄身边,难道李玄自己能骗得过自己吗? 如果他能骗得过自己,就不会如此恼怒了。 郑鸳儿就这么毫不躲避地与李玄对视着。 从前李玄眼盲,眼神总是清澈的,现在治愈,眼中总是多了一股锐利的凝视感。 可郑鸳儿看这双眼睛看了七年,任谁不敢看,她也敢。 事到如今,不光是李玄恼了,她更是恼了。 从一见面开始,她就处处忍让伏低做小,装得一副李玄想看的样子。 现在也是李玄主动拆穿她的,她还能怎么样? 非要带自己走的是李玄,嫌自己装得难看的也是李玄。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他到底要自己怎样? 郑鸳儿与李玄僵持着对视,谁都不肯退让。 然而李玄却慢慢冷静下来。 他本以为面对郑鸳儿的不尊重自己会更加生气,可他心里反倒有了一丝雀跃。 这才是真正的郑鸳儿。 是小时候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也要护着他的鸳儿。 两人能互相扶持七年,不单单是因为主仆情深,更因为两人的内在极其相似。 他们同样的不服软、不信命。 哪怕身上的骨头都被打断、扔到深渊,他们也会咬着牙用尽每一寸力气往上爬。 不同的是,郑鸳儿比李玄多了一份平和与底线。 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不触犯任何人的利益,努力得到后会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东西过一辈子。 而李玄则是毫无章法的疯。 他才不管这东西原本在谁手里,只要他要,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哪怕如今郑鸳儿已经嫁为人妻,还生了孩子,李玄依旧可以不管不顾地将她抢过来。 他想要的是郑鸳儿这个人,可他却不管郑鸳儿会因此怎么怨他恨他。 只要他得到了,他就满足。 李玄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何不妥,相反,他十分满意自己。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性格,才能在水深火热的侯府生存下来。 所以在他夺得爵位后,更加怀念郑鸳儿,只有性格相仿的鸳儿才会在看清他的本质后、还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 这也是他千里奔来的原因。 世界上再没有和郑鸳儿一样的人了。 想清楚他此行目的,李玄心中的邪火便消散了许多。 他攥着郑鸳儿的手腕改为轻轻握着,摩挲着他方才攥紧的地方。 他力气很大,手腕上甚至留下了红红的指印。 他一边轻揉她的手腕,又将她拉得更近一些。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逃走。” 李玄说道。 “我不怪你。” 郑云人面无表情,微微偏过头去。 这话说得实在惹人发笑。 他不怨她? 郑鸳儿觉得自己做得仁至义尽,熬了那么多年,夜夜刺绣为他买药材,从无半句怨言。 李玄却用那么拙劣的方法,让郑鸳儿一个体面人以卑微的方式留在他身边。 真让人觉得恶心。 郑鸳儿没有回话,李玄自顾自说起来,也不需要她回话。 “我之前做的确实有些过分,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可你难道就没有错了吗?” “因为我没有抬你做妾,你心里怪我,这是你的不对。母亲不喜欢下人做妾,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初你若是再忍一忍,等爷夺了爵,难道真让你只当个通房吗?说不定连侯夫人的位置都是你的。” 郑鸳儿没有丝毫欣喜和懊悔的意思。 李玄难道不知道,她想做的从来不是什么风光的夫人吗? 郑鸳儿只当他在说胡话,一个字都不想听进去。 他的话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过了一会儿,李玄放开了郑鸳儿的手。 他喃喃自语说了一大堆,也终于平复下来。 李玄道:“早上还没用饭吧?想吃点什么?” 郑鸳儿便站起来:“这该是奴才伺候您的。” 李玄的笑容顿时淡了一些,又很快扬起笑容。 “好,爷许久没同你一起用膳了,按之前的安排就好。” 郑鸳儿:“还是从前那些吗?” 李玄道:“你了解爷的口味,只管去安排。” 郑鸳儿没有再说话。 李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等到郑鸳儿主动开口,只好离开了。郑鸳儿走出院子,沿路问了几个小丫鬟,找到厨房。 厨房门口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一看到郑鸳儿就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姐姐可是鸳儿姑娘?” 郑鸳儿点头:“你是厨房里的人吗?” 小丫头连连摇头:“奴才叫月芽,是主子爷吩咐来伺候姑娘的。”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我也是个下人,哪有奴才伺候奴才的道理?你回去吧。” 月芽愣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白起来,拘谨绞着衣角:“姑娘是不是嫌奴才不利落?” 月芽说着,突然跪下了:“奴才是挤破了脑袋才来伺候姑娘的,姑娘赶奴才回去,奴才恐怕今后再也不能露脸了!” 郑鸳儿看她这副样子,估计她以为伺候自己是个有油水的活,所以拼了命要来,说不定还使了不少银子。 现在郑鸳儿让她回去,她指定要被从前的小姐妹挤兑,怕是从前的差事也做不上了。 郑鸳儿也是从丫鬟过来的,怎能不知道其中的苦楚? 她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跟着我吧。” 月芽闻言转悲为喜,忙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土,站到了郑鸳儿身边。 “多谢姑娘怜惜奴才,奴才今后一定尽心伺候姑娘!” 她往前错开郑鸳儿一步,半弯着腰率先推开了厨房的门。 第9章 旧识相逢 郑鸳儿进了厨房,顿时吸引了满屋子的目光。 这都是李玄带来的奴才。 郑鸳儿离开侯府六年,对这屋子里的人个个都面生得很,但每一个人都对郑鸳儿笑脸相迎。 看来他们全都知道此行千里迢迢奔赴而来,为的是一个女人。 看到郑鸳儿身后的月芽,他们就立刻明白了郑鸳儿的身份,一个赛一个的殷勤。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出头、面白无须的胖男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从宫里出来的。 郑鸳儿曾经在侯府也见过厨房里几个掌勺的大太监。 那都是个顶个的人精,揣摩主子的心意一猜一个准,对不如他们的人却是格外尖酸刻薄。 这个大太监面生,应该是郑鸳儿假死后才进侯府的。 “奴才姓杜,姑娘叫我老杜就行。”姓杜的两眼笑眯眯,脸上两团肉挤得眼睛都快没了。 周围八九个下人都看着他的脸色说话,想来他就是这批下人里面的主事了。 郑鸳儿说:“都是伺候人的奴才,杜师傅太客气。” 杜师傅笑得亲热极了:“话是这么说,可奴才跟奴才,那也是不一样的。” “就像姑娘您,您跟侯爷可是多年相处的感情。” 郑鸳儿笑笑没接话,吩咐早膳,要一碗小米粥,一颗咸鸭蛋,一碟爽口的小菜还有两张油饼。 “准备两份。” 杜师傅听着却有些愕然。 他确认了一遍:“这是您吃的,还是给侯爷吃的?” 郑鸳儿:“我哪里吃得了两份?” 自然是一人一份的。 杜师傅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可从来没见过侯爷吃这么简单的早饭,一碗粥、两张饼就把侯爷打发了?郑鸳儿敢说,他们却不敢真这么做。 一旁的帮厨小声道:“这不是我们下人吃的吗?侯爷怎么会吃这些……” 话还没说完,杜师傅觊着郑鸳儿的脸色,踹了一脚帮厨。 杜师傅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主子爷吃什么也是你能嚼舌根的?” 骂完,杜师傅便又挤出笑脸:“我明白了,姑娘回去等吧,做好了我派人给您送过去。” 杜师傅不愧是人精,脑子一转就明白了。 他虽然进府只有两年,但也听说过这位侯爷是怎么熬出头的。 从前无权无势,自然吃了不少苦头,日子过得恐怕跟下人没什么两样。 郑鸳儿说的这些,是从前主子过苦日子时吃的,可不就是下人吃的? 杜师傅腆着脸继续说:“还得是姑娘明白侯爷的心思。若不是姑娘交代,我们是断断不敢上这些早点的。” “日后……还望姑娘多多提点我们才是,毕竟都是为了主子爷嘛。” 杜师傅使了个眼神,帮厨便笑眯眯地递上一屉蒸笼。 月芽接过蒸笼、掀开一角给郑鸳儿看。 蒸屉里面一层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月芽心里一跳。杜师傅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身家就是丰厚,光是讨好姑娘用的银子都比她花钱谋职用的多,这一层……少说要杜师傅一年的月例,竟也说拿就拿出来了。 月芽不敢动作,小心打量着郑鸳儿的表情。 郑鸳儿说她们都是奴才,可月芽绝不敢真把鸳儿当奴才,更不会越俎代庖替鸳儿下决定。 虽然她很眼馋这些银子,但鸳儿姑娘看起来是个清高的,怕是不会收…… “杜师傅太客气,既然都是为了主子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郑鸳儿笑着点头,寒暄几句往外走。 月芽傻眼了,忙拢过蒸屉里的银子跟出去。 郑鸳儿就在门口等着她,月芽将银子奉上。 郑鸳儿给她留下了一块,少说有四钱,顶她两月的月例了。 月芽捧着银子,心中激动不已。 这个主子她跟对了。 两人回院子没多久,就有人来送早饭。 送饭的小厮弓着腰笑眯眯道:“杜师傅吩咐过先给姑娘看,姑娘觉得可以了、奴才再送到主子爷院里。” 郑鸳儿掀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虽然她交代得简单,但厨子们不敢真做得简单。 咸菜被摆成了花的形状、咸鸭蛋剥干净后对半切开、米粥上飘着桂花,旁边还多了一小碟桂花糕。 如今正是桂花的季节,天天闻着桂花香,难免不叫人垂涎。他们还真是有心。 “送去吧。”郑鸳儿说道。 小厮应了一声,提起食盒却没有立刻离开。 月芽微微皱眉:“姑娘叫你走,你怎么还不走?” 郑鸳儿扭头看过来,小厮连忙跪下,脸上堆着笑朝郑鸳儿道:“姑娘,您还记得奴才吗?” “奴才叫顺子,从前就在厨房当差。” “那时候我才七岁,被师父教训,挨完打掉了三颗牙。”说着,顺子露出牙来,又嘿嘿笑了两声。 郑鸳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捂着嘴,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七岁的小子被师父打骂完,满嘴的血,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郑鸳儿路过,见他惨兮兮的样子多问了几句,得知真相后笑了好久。 后来她给顺子拿了瓶止血的药,让他放心,死不了。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 郑鸳儿打量他一番,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顺子都十几岁了。 郑鸳儿问:“那你现在……” “还在厨房当差!”顺子连忙答道,又跪下给郑鸳儿磕了个头。 他抬头笑道:“自从刘师傅被赶出侯府后,杜师傅仁善,收了奴才当徒弟,还带上奴才一同来,不然奴才怎能有这好福气再见到姑娘、给姑娘磕头!” 郑鸳儿当了七年的下人、又当了六年的良民,从未像现在这般,处处受人跪拜。 而且他们个个都有目的,无论郑鸳儿想不想答应,他们先跪下磕头、把礼数做够了再说。 他们不知道郑鸳儿也只是个看别人脸色的,自身都难保,哪里顾得上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只是想求个心安。 郑鸳儿日后倒霉不要紧,若是真有一天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他们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肠子都得悔青了。 所以郑鸳儿不收不听、不看不管,才让他们害怕呢。 做过下人的郑鸳儿理解他们,更别说她以后也有可能用到他们。 所以她愿意走这条寻常路、卖个人情。 这样大家才都放心。 想来顺子能得脸被杜师傅派来送饭,也是有从前认识郑鸳儿这层关系在,杜师傅想试试顺子能不能跟她搭上话罢了。 郑鸳儿道:“你师父不错,好好跟着他学吧。” 顺子笑得更加灿烂了:“奴才明白!多谢姑娘指点!” 第10章 心中分量 早饭摆了小半张桌子,李玄感叹道:“还是鸳儿懂我。” 他拉着郑鸳儿坐下来一同用饭,郑鸳儿却吃得心不在焉。 她在用饭,郑央呢?元礼呢? 过去有两个时辰了,她始终不敢开口问李玄,他把她的家人怎么样了。 但郑鸳儿也清楚,李玄不敢动她的儿子,否则她一定会跟李玄拼命。 李玄想要她,却也不想真的跟她撕破脸。 “想什么呢?饭菜不合心意?”李玄问她。 明知故问。 郑鸳儿低头不说话。 李玄却突然道:“昨日收了封信,州中有事,爷在这儿待不了太久。” 郑鸳儿筷子一顿,面上没有波澜,心中却欣喜万分。 有事好啊,赶紧走,越快越好。 李玄却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笑了一声:“想什么呢?” “爷就算走,也绝不会把你扔下。” 果然。 “……”郑鸳儿放下了筷子。 何必呢? 郑鸳儿努力保持语气冷静道:“这么大的庄子不住人,倒是可惜了。” 李玄却笑:“可惜就可惜吧。” “爷若是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恐怕就要有野男人住进来了。” 郑鸳儿:“……” 李玄这人,越劝越厉害。 郑鸳儿思索片刻,抬头严肃地盯着李玄,表明自己的立场:“奴才的儿子只有六岁,他离不开爹娘。如今离了娘亲,总不能也离了爹。” “至于奴才,爷若是真想带奴才走,便将奴才远远地安置在州府郊外某座山上。什么时候想奴才了,就来找奴才。” “只要奴才家人安全,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把爷伺候舒服了。” 郑鸳儿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问题,该表的都表了。 她要的很简单,只要侯爷肯高抬贵手,让郑央带元礼好好活着就行。 至于她,宁愿做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可李玄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等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李玄的脸色已经黑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你把爷当成什么人?” 李玄沉声问,语气仿佛极力压制着怒火。 一旁伺候的月牙身躯一震,恨不得自己凭空消失。 虽然人人都说侯爷心狠手辣,但她从未亲眼见过侯爷生气的样子。 月芽壮着胆子看了眼鸳儿姑娘……后者居然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主子是忠勇侯,是顶尊贵的人。”郑鸳儿说。 李玄冷笑:“爷怎么觉得在你眼里,爷更像是个嫖客?” 郑鸳儿面色如常:“三妻四妾、外室通房,这都是富贵人家常有的,主子何必见怪?” 李玄更气了,这话说不上是替他开脱还是替她自己开脱。 月芽心里疯狂祈祷着鸳儿姑娘别再说了,生怕侯爷一个恼火把姑娘拉下去动手。 郑鸳儿并不觉自己的话哪里冒犯了李玄,静静地注视着他。 就在月芽快要紧张到崩溃时,却不想侯爷竟然主动挪开了视线。 侯爷慢慢冷静下来,反倒平复了语气:“爷知道,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听这语气,仿佛是在安慰鸳儿姑娘! 月芽疑惑又震惊,鸳儿姑娘这是使了什么法子?怎么不动声色地就让侯爷消火了? 郑鸳儿一句话没说,只听侯爷又道:“你不知道你在爷心里是什么分量。” 听到这话,月芽有些激动。 接下来侯爷该对鸳儿姑娘说些深情的话了吧? 可等来等去,侯爷都没有说下去。 月芽又茫然了。 李玄站起来,看了郑鸳儿一眼,神色复杂:“你且安心,爷会让你知道的。” 说完李玄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郑鸳儿和月芽。 月芽从震惊中回过神,小心翼翼地盯着郑鸳儿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该安慰姑娘还是劝解姑娘。 姑娘一句话不说,面上也不显神色,看不出来到底是伤心还是高兴。 片刻后,月芽看着姑娘重新拿起了筷子,竟然继续吃饭了。 郑鸳儿看了她一眼:“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下去吃饭吧。” 月芽走出院子,还觉得晕乎乎的,她自以为是个聪明人,怎么遇上侯爷和姑娘,她一点看不懂了? 另一边的郑鸳儿等到听不见月芽的脚步声,才缓缓放下筷子。 李玄…… 她在心里反复回想刚才李玄说的话,表面上冷静至极,心中早就乱成一团。 李玄果然要带她走,可让她意外的是,李玄不想让她做外室。 那就是要抬进府做妾了。 纵使她现在是郑央的妻子,可凭李玄侯爷的身份,想让她重入奴藉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这样一来…… 她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郑央和元礼了。 不曾阴阳两隔,却要远隔天涯海角、此生无法再见。 想到这儿,郑鸳儿心口一阵绞痛。 郑鸳儿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与家人重聚已是不可能的,能保下郑央和元礼就是最好。 至于她,活着就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月芽回来的时候,郑鸳儿正在做荷包。 郑鸳儿见是她,便道:“你回来得正好,帮我分线吧。” “好。”月芽乐呵呵地凑过去,她不怕干活,就怕姑娘不用她。 她若是派不上用场,早晚要被顶掉。 月芽分完线,跟郑鸳儿学刺绣:“姑娘,你这针法跟我学的不一样。” 郑鸳儿:“是我娘教我的。” 月牙笑道:“难怪,姑娘这是独家的手艺呢。” 郑鸳儿家中落魄,娘亲用这门手艺养活了一家人,她也同样用这绣活治好了李玄,如今回想起来,竟不知是错是对。 绣完一面,吃过午饭,郑鸳儿带着月芽继续绣。 秋日午后的太阳不太刺眼,两人便搬到院子里绣。 月芽一边绣一边走神,悄悄打量起姑娘。 看不出来姑娘是个能静下心来的,在这儿一坐就是半天。 眼见着郑鸳儿放下荷包,月芽眨了眨眼:“姑娘累了?坐了这么久,奴才陪姑娘走一走吧。” 郑鸳儿站起来了,却不是要在院子里走步,她看向门口。 “主子爷来了。” 月芽一愣,连忙看过去。 没过多久,侯爷果然出现了。 月芽心里暗暗叫奇。是有脚步声,但怎么听得出来是侯爷呢? 李玄走进来,外面却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郑鸳儿的脸色变了,朝门口走了几步。 还没看到人,她便喊了出来:“元礼!” 郑元礼被一个婆子抱着走进院子,听到声音连忙挣扎下来,奔向郑鸳儿。 “娘!” 郑元礼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换成了宝蓝色的绸缎,灰扑扑的小脸也被洗得干干净净,仿佛白面团子般一头扑进郑鸳儿怀里。 郑鸳儿轻拍儿子的后背,又拉过他上下反复打量。 除了眼睛有点肿,其他都好着。 郑元礼终于见到了娘亲,本来想好不能哭,却还是红了眼圈。 “娘……” 郑鸳儿扬起一个笑:“娘好着呢,别哭。” 元礼是个很少哭的孩子,平日摔倒了也只是扑扑身上的灰尘重新站起来,还会安慰爹娘自己不痛。 他从未这样嚎啕大哭过。这一哭,郑鸳儿心都要碎了。 李玄靠近,听到脚步声的郑元礼立刻扭过头去,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挡在了郑鸳儿面前。 “不许你靠近我娘亲!” 李玄也不恼,在三步距离处停下,眉眼带着一丝笑看着郑元礼:“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日后,我便是你爹爹了。” 第11章 改口叫爹 “你胡说,我爹爹是郑央!你是坏人,你才不是我爹!” 郑鸳儿则是用一种极其复杂以及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李玄。 他在说什么呢? 他要给元礼当爹? 李玄当真是疯了,要带她回去也就算了,还要把她儿子也抢走? 李玄对着郑鸳儿微微挑眉:“你不是说,他离不开爹娘、又怕爷对他下手吗?” “爷就让他跟着你,日后你时时刻刻看着他,岂不是更放心?” 郑鸳儿无法想象李玄是怎么从郑央怀里抢过元礼的。 李玄绝对不可能跟郑央解释这件事,元礼被强行抱走的时候,郑央不知道该有多么绝望。 “过两日,你便带着孩子跟爷一起回侯府。” 郑鸳儿咬牙道:“主子当真要带奴才和孩子回去?那奴才要以什么身份?您又该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李玄显然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这些事情爷自有办法解决,你不必多虑。” 眼看李玄不想多说,郑鸳儿却没和之前一样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她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背挺得笔直:“主子,奴才一个人当牛做马没什么,这就是奴才的命。” “但奴才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同样做下人、任人侮辱打骂、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却毫不避讳地直视李玄。 李玄喜欢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模样,有时候却也头疼。 每每郑鸳儿露出这样的神色,便是要跟他僵持住了。 “起来说话。”李玄道。 郑鸳儿置若罔闻。李玄不让步,她就会这么一直跪下去。 李玄自然不舍得。 他轻叹一声:“他就算当奴才,也是给爷当奴才,要比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好得多。” “又有你这一层关系在,爷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郑鸳儿心一沉。 果然,李玄正是这样的打算。 让她回去还不够,还要让她的孩子也同样当奴才。 是啊,只有她和元礼都成了奴藉,才能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永远逃不脱。 郑鸳儿从未如此痛恨过李玄,哪怕自己被他强占,心中也不曾有过如此强烈的恨意。 可回过神,郑鸳儿又有种意料之中的荒谬感。 李玄本就如此。 在他眼中,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没有人能称作人。哪怕他口口声声说宠爱郑鸳儿,却也会毫不犹豫地让郑鸳儿的孩子当奴才。 想到这儿,她更坚定了一开始的想法。 绝对不能被李玄发现元礼的真正身份。 否则元礼会彻彻底底成为她在奴藉时所生的孩子,永远翻不了身。 郑鸳儿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她已经不幻想李玄会良心发现,只用自己的行动为自己和元礼争取一线生机。 只见她抬起头,字字铿锵有力:“奴才可以重入奴藉,元礼断断不可!” 她指着一旁廊下的柱子,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主子若是不答应,奴才便一头碰死在这儿。” 郑元礼吓坏了,他第一次听到娘亲说出如此可怕的话,一时呆住回不过神。 李玄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 他最讨厌被威胁。 若是换成别人,他早就谋算好了这人的一百种死法。 可威胁他的这个人偏偏是郑鸳儿,他又不可能真下得去手。 李玄心中越发气闷,看着郑鸳儿的眼神也越发冷了起来。 月芽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快要崩溃了。 自从姑娘跪下那一刻,她就知道糟了。 侯爷性格不好,尤其不喜欢别人与他对着干。 往常下人在侯爷面前犯了错,都不敢求饶,越求饶只会被打得越厉害。 那些犯错的下人往往被拖下去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鸳儿姑娘这一跪,把月芽魂儿都吓飞了。 她小心地看向一直跟着侯爷的侍卫,这侍卫姓姜,从侯爷承爵后就一直在侯爷身边伺候。 她寄希望这位姜侍卫能说话打破僵局,可后者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装没事儿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芽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僵了、后背也冷汗涔涔。她恨不得姑娘和主子大吵一架,也比现在这情况强得多。 终于,侯爷发话了:“月芽,去扶你家姨娘起来。” 月芽上前两步,心中却一愣。 怎么突然就从姑娘变姨娘了? 紧接着侯爷又说:“元礼,以后便是我故人之子,过继到我名下。” “如此,你可满意?” 月芽后知后觉,原来侯爷这是退让了。 她越发感到震惊,这位鸳儿姑娘是怎么做到让侯爷一而再再而三改变态度的? 郑鸳儿也暗暗松了口气。 这已经是元礼目前最好的出路。 左右她都要当妾了。 无论她是以再醮之妇再嫁给侯爷做妾、还是以重回奴藉的身份回到侯爷身边,只要元礼跟她沾上了关系,日后就要永远背个妾生子或者奴藉的名号。 还不如彻彻底底跟她断了。 想让元礼回到郑央身边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已是不可能。 如今以故人之子的身份过继给侯爷,也算唯一一条的出路——一条不被郑鸳儿所连累的出路。 李玄说完话便走了,似乎说那些话就用光了他的耐心。 郑鸳儿被月芽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拉着元礼进了屋。 元礼愣愣地听两人刚才说的话,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但他听出来那个坏人真的要当他爹。 元礼抬头看向娘亲,他想说他不愿意要那样的爹。 可是娘亲看起来也很伤心,他突然就不忍心说了。 月芽给郑鸳儿递茶:“姑……姨娘,喝口茶吧。” 侯爷都改口叫姨娘了,月芽自然要改。 “娘,我有些不懂……”元礼小声说。 郑鸳儿低头看向儿子,心中苦涩却还扬起笑容:“元礼,日后……要叫我姨娘。” 第12章 他在演戏 此话一出,连月芽都愣了。 方才侯爷那话她听得很明白,以后元礼就跟郑鸳儿没有关系,只算在侯爷名下。 这么算来,日后元礼确实该唤郑鸳儿姨娘。 可这话从郑鸳儿口中说出来,听着太叫人心酸。 元礼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为什么啊?” 郑鸳儿摇摇头,又道:“记住,以后你还要叫刚才那个男人‘爹爹’。” 这回元礼听懂了,立刻不高兴嚷道:“他才不是我爹,我爹是郑央!娘,你昨天才嘱咐我的话,怎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呢?” 郑鸳儿摸摸他的脑袋:“娘记得,但今时不同往日。” “你要认他做爹爹,你真正的爹爹才能……才能活下去。” 郑鸳儿犹豫很久该怎么跟元礼描述这件事。 说轻了怕元礼记不牢,日后再说漏了嘴、又或是跟李玄翻脸。 说重了,又怕元礼留下阴影。 思来想去,郑鸳儿觉得不能一直瞒着他。 虽然元礼才六岁,但他迟早要懂事,她倒是想让元礼永远做个孩子,可情况不允许。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还是要让元礼知道的。 元礼果然傻眼:“什么?” “我不叫他爹……他就会杀了爹爹吗?” 郑鸳儿强忍着心酸点头。 元礼茫然地环顾四周,他好想找爹爹求证一下,可爹爹不在他身边。 他猛然想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先是他娘亲被李玄强行带走。 他和爹爹在家等了许久,却只等来穿着高靴、腰佩长剑的侍卫又强行将他也带走。 爹爹死命拦着,却挨了一顿毒打。 元礼想到侍卫腰间的长剑。他没见过长剑出鞘,可他们肯定随时都能拔出来,刺伤爹爹也不是不可能的…… 爹爹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郑鸳儿将月芽遣出去。 她托起元礼的脸,连着唤了好几声让元礼回过神来。 郑鸳儿盯着儿子透着茫然害怕的眼睛,道:“元礼,娘知道你怕,但是娘的元礼最懂事,肯定能明白娘的话。” “咱们一家人如今暂时分开,但不会永远分开。” 元礼眼睛一眨,满眼的泪水簌簌流下:“可是他要带我们走。” “这次一走,娘就要给他当姨娘、我也要给他当儿子,咱们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是不是?” 郑鸳儿沉默。 小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但他什么都懂。 或许对于姨娘之类的词还不甚了解,但他知道,这一走或许就再也回不来、就要跟爹爹永别了。 “不是的。”郑鸳儿声音坚定而冷静。 “只要活着,咱们一家人早晚会团聚。” “不管多晚、多久,我们得先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想法子团聚。” “这个过程会很难,你要做许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对你不喜欢的人笑脸相迎……但娘答应你,这一切都不是永远的。” 郑鸳儿轻轻抹去元礼脸上的泪水:“元礼,你信不信娘亲?” 元礼还在流着眼泪,却不像方才那样眼神茫然。 他抹了一把眼泪,伸手勾住了娘亲的小拇指,又重重地点头,对娘亲承诺,和仿佛对自己承诺:“我信娘。” 月芽伺候心不在焉的两人用完了晚饭,一直到洗漱睡觉,李玄都没有再出现。 郑鸳儿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倘若李玄一直在自己身边,她还能放心一些,如今李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万一是去对付郑央…… 郑鸳儿时刻紧绷着神经,好不容易将小床上的儿子哄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门。 “月芽?” 郑鸳儿想找月芽问问外面的事,结果一扭头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檀香。 她身形一僵,缓缓抬起头。 “主子。” 李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么晚,为什么不睡觉?” 郑鸳儿沉默。 这话好像应该她问才对吧? 堂堂忠勇侯,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她门口站着做什么? 不过郑鸳儿没那个胆子问出口。 只要不触及底线,她才不愿意浪费口舌跟李玄据理力争。 郑鸳儿转身就要回房,却被李玄一把拉住了手腕。 李玄用力往怀里一带,郑鸳儿便被拉进他怀里。 郑鸳儿捂住嘴巴,险些惊呼出声,她抬起头责怪般地瞪了一眼李玄:“主子!元礼还在屋里……” 李玄却闷笑两声:“你怕什么?” 李玄身上的熏香裹胁着她有些喘不过气,她难为情地别开脸,耳垂有些泛红。 这六年来,她和郑央未有过夫妻之实,最多不过拉拉手,所以和异性的接触少之又少。 她不受控制地想到她给李玄当通房的那一年。 李玄几乎每晚都跑到她房里,跟她腻在一起,每每都要折腾到后半夜。 虽说李玄性格强势,但那方面还算照顾她,除了第一次他用了些手段以外,郑鸳儿在那方面的生活还算过得不错。 可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 “别动,爷不想做什么。”李玄轻声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 李玄的声音很轻很轻,在夜幕的掩饰下,他隐藏许久的情绪在此时倾泄。 “我没看过你,鸳儿。” “你来到我身边时,我早就瞎了,这些年我一直幻想着你会长什么样子。” “我本都想好了,无论你长得再如何的难看,我都一辈子对你好。” “可你突然就走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跑到乱葬岗……” 说到这儿,李玄突然止住了话。 郑鸳儿扭头看他,他却忽然松开了手。 “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李玄重复道。 月亮半藏在云中,月光忽明忽暗,李玄的神色也藏在阴影中。 郑鸳儿看不清他,心中泛起一丝复杂。 当年他们互相扶持的时候,都成许诺过彼此。 李玄说,一定会让她成为人上人。 郑鸳儿说,她会永远陪着李玄。 李玄对不起她,她也同样违背了誓言不辞而别。 李玄握着郑鸳儿的手腕微微放松力道,他轻轻摩挲着细腻的手腕,低声道:“别再抗拒我了,我们终究要在一起的。” “这样对你对我、对元礼都好。” 郑鸳儿也没有再抽出手,她无声地靠近一些,与李玄的胸膛近在咫尺,李玄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 “我……知道了。” “我以后好好待你。我和元礼以后都要仰仗你,你也要把我们放心上才是……” 李玄笑了,他捏了捏郑鸳儿的手:“我什么时候负过你?” “好好歇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和元礼。” 李玄踩着月光离开,郑鸳儿目送着他,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口。 郑鸳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李玄在演戏。 她看出来了。 第13章 不似作伪 从第一句话开始,李玄就在演戏。 这两日他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过了,却只得到郑鸳儿与他对着干的结果,他自然要改变策略。 于是他低声倾诉这些年的思念,想要博得郑鸳儿的同情。 一个风华正茂、位高权重的男人拉着她的手对她温声耳语,如果换成别人,怕是心都要化了,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 可郑鸳儿太懂李玄,他从来不会真心实意地做出这种低三下四的举动。 除非此举有利可图。 他演完了戏,一转身恐怕就会眉眼带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郑鸳儿太了解他,所以她知道这是一个下台阶的好机会。 这两日她总想着要逃、要跑,可现在结果已定,没有转圜余地,她就只好尽可能地为自己和孩子谋一个好点的出路。 等她和元礼进了侯府,老夫人不刁难他们就算不错了,肯定不会关照他们。 她和元礼能倚靠的只有李玄。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表面上,郑鸳儿要做出一个回心转意、死心塌地的模样来。 哄好了李玄,李玄才会让她和元礼有好日子过。 这对郑鸳儿并不难,像今晚一样,陪李玄演演戏就好。 她当通房那年也经常这样演,李玄不曾发现。 郑鸳儿抬头看了眼晦暗不明的月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另一边的李玄走出院子,守在院子门口的姜侍卫和侍从青枫便立刻跟上来。 “主子爷,去书房还是回屋?” 李玄指了下书房,青枫便先一步挑灯照亮书房的小路。 姜侍卫道:“主子今儿心情似乎很好。” 李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这是爷六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青枫也跟着笑道:“奴才瞧着也是,自打奴才伺候主子,今儿是主子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看来是郑姨娘的功劳了。” 李玄轻轻点头,又语气严肃了些:“不许议论你郑主子。” 青枫连连应声,将李玄送进了书房,才站直身体,看了一眼一旁的姜侍卫,小声道:“姜侍卫,这个郑姨娘还真有本事。” 姜侍卫“嗯”了一声,面无表情。 李玄心情大好,他让青枫进来摆好纸笔,开始写字。 今日他连写的字都不同寻常,透着一股昂扬蓬勃的锐气。 青枫满脸堆笑:“奴才看不懂,但也觉得真漂亮!比墙上那副字还漂亮!” 李玄往墙上看了一眼,那是上朝大家的字画。 这小子还真会拍马屁。 李玄往日不喜欢听这些话,今天心情好,听了也不生气。 李玄写完几十张字,心也静了下来。 他开始生出一丝悔意。 今日他的态度是否放得太低了些?鸳儿该不会以为拿捏住他了? 可转念一想,鸳儿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 更何况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李玄听了只觉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李玄心情复杂地走到窗边,推开门想赏月,却见月亮半露不露,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青枫刚想凑上去递茶,看到李玄突然冷脸,吓得不敢动弹。 李玄又开始多想了。 郑鸳儿在做他通房那一年,也是如此乖顺,乖到他以为他彻底征服了郑鸳儿、让鸳儿心甘情愿地陪着他。 后来得知鸳儿被“打死”的时候,他还以为鸳儿是为了保护他才送了命。 直到发现鸳儿还活着的那天,他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他派人截停了郑央家里来的信、一封封拆开看,一字一字地反复看。 那清秀娟丽的字体和鸳儿留下来的笔迹一模一样。 那一页页书信上,鸳儿将她真正的浓情蜜意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李玄才知道,原来那一年两人的亲密无间都是假的。鸳儿动了真感情时,和在他面前演出的那副乖顺模样截然不同。 可尽管如此,事到如今李玄依旧不信郑鸳儿真的不在乎他。 李玄捏紧手中的扳指,紧到关节作响。 一旦有了怀疑,他就开始不得安宁。 郑鸳儿方才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她说她日后好好待他、安心依附于他,是真的吗? 她是不是真的在意自己?亦或是,只是为了搪塞他的不得已之举? “主子,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姜侍卫硬着头皮走来。 侯爷一向如此,上一秒还眉眼带笑,下一秒却突然冷了脸,性格古怪多变,他早就习惯了。 他也怕。可因为他平日跟在侯爷身边,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总得首当其冲上前提醒侯爷。 李玄回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回屋吧。” 青枫便立刻上前,一路提着灯笼跟着李玄回屋。伺候李玄洗漱完,他和姜侍卫站在门口守夜,一整晚都没敢睡,生怕侯爷半夜突然生气,要找人发泄。 两人就这么站了一夜,直到天微亮的时候侯爷醒了,他又弓着腰小心翼翼伺候完侯爷洗漱,跟着侯爷去了郑姨娘的小院。 一进院子,青枫突然就觉得浑身轻松。 没别的,只是主子脸上又有笑容了。 青枫暗暗松了口气。 还是郑姨娘管用。 “主子来了。” 郑鸳儿站起身迎接李玄,脸上带着自然的笑容。 昨天还冷脸相对的郑鸳儿,今天突然就温柔小意了。 李玄却忍不住觉得高兴。 他想,昨晚自己还是太过多虑,既然鸳儿已经在他身边了,他何必想那么多?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鸳儿都不会走了。 这就够了。 郑鸳儿给元礼使了个眼色。 元礼从凳子上跳下,给李玄行礼:“……您早。” 元礼张了张口,憋了半天,还是没能改口叫爹。 李玄看到郑鸳儿态度改变就已经很高兴了,对元礼没有太过苛责,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元礼抿了抿嘴唇。 郑鸳儿忙道:“他会改口的,回侯府还有段日子,奴才……妾身慢慢教他。” 听到郑鸳儿的自称,李玄更加舒心。 他大手一挥,抱着元礼坐了下来:“来,用饭吧。” 早饭是郑鸳儿让月芽去准备的,依旧是简单几样,但李玄吃得特别满意。 三人吃得差不多了,郑鸳儿提出想带元礼去庄子外面走走。 李玄微微眯眼,仿佛已经看穿了郑鸳儿的心思。 郑鸳儿与他对视:“元礼平时喜欢跟村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如今一直拘着他总不是那么回事。” “元礼从此以后就是您的孩子了,您这个当父亲的,也得多带着他出门走走才好。” 李玄一时没听懂。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郑鸳儿的意思竟是让他带着元礼出门? 见郑鸳儿点头,李玄有些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郑鸳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要让他带着孩子露面。 第14章 枫叶危机 李玄想了想,同意了这个要求。 郑鸳儿说的也有道理,当父亲的自然要尽一尽父亲的责任,不管元礼从前是谁的孩子,以后都是他的。 想让侯府里外的人把元礼当成小主子一样对待,李玄首先就要有个当爹的样子才行。 李玄接过月芽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问道:“你们要去哪儿?桂花村是去不得了,只怕有人见了难免心生怨怼。” 他口中的“有些人”自然是指郑央了。 一旁的元礼听了这话显然不高兴,但很快被郑鸳儿按住,不敢说话。 李玄自然注意到了元礼的反应,他本不在乎,但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山下尘土大,爷不喜欢。” 虽然找补有些拙劣,但也算给了两人一点面子。 郑鸳儿接话道:“那就不去山下了,就在山上转一转吧。” “这座山往后走有一片枫叶林,漫山遍野的火红,好看极了。妾带主子去瞧瞧吧。” 这话说得倒没有什么问题,李玄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好。” 郑鸳儿和元礼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后面跟着两名侍卫、四个丫鬟,三个小厮。 郑鸳儿往后看了一眼,“主子这次带的人不少。” 李玄道:“这些年爷随昭王外出狩猎不说十次也有八次,每次都要在深山老林中带上十天半月,都是爷一个人去的。” 换句话说,这些仆人都是为了郑鸳儿和元礼两人准备的。 郑鸳儿温声道:“多谢主子体恤。” 李玄牵起郑鸳儿的手,声音也软和下来:“走,到你今早说的那个地方瞧瞧去。” 李玄果真如他所说,没少在野外跑来跑去,体力跟得上。 母子俩经常上山采野菜、挖药材,爬山对他们来说也是轻轻松松。 可怜了那些下人们,手里拿着主子会用到的东西,爬了没一会儿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郑鸳儿有些心疼地往后看了他们一样,又看向自己身边唯一一个努力跟上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月芽。 “不然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月芽一边喘一边摇头:“不、奴才要伺候主子呢,这点累算什么?” 郑鸳儿还想再劝,却听李玄道:“难得她有这份心,让她跟着吧。” 又看向另外几名道:“其他人就在这儿等着,跟上去也是累赘。” 下人们连忙应了一声,只有月芽和体力很好的姜侍卫跟着三人往上走。 走到山顶低头往山背面一看,果然遍山火红,仿佛整座山都被秋日点燃了。 李玄也有些震撼,感叹道:“果然好景色都藏在深山穷谷,与做出来的园林造景到底不同。” 元礼往山下跑了两步,郑鸳儿刚要喊他,他就停了下来,蹦起来去够头顶的红色枫叶,兴致勃勃地朝郑鸳儿喊: “娘!我摘不到!你帮我摘一片叶子!” 郑鸳儿脚步一动,李玄也跟了过去,先她一步采了一片完整火红的大枫叶递到元礼手中。 元礼捏着叶子退了几步到娘亲身边,才小声道:“谢谢。” 李玄道:“明日爷带上画布来,把这漫山枫叶载入画中,也算一个留念。” 郑鸳儿微微歪头:“主子还会画呢?” 李玄:“你到爷身边之前爷就会,只是后来不得已放下罢了。” 眼睛瞎了,自然画不了画。 后来郑鸳儿离开后,他复明,才又拾起画笔。 他还曾无数次描摹过想象中的鸳儿,他问了很多见过鸳儿的人,照着他们的描述滑下来,一张又一张。 可惜没有一幅与真正的郑鸳儿相似,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李玄想,回到侯府,他要把那些画都扔了,重新画一幅真正的郑鸳儿。 郑鸳儿笑道:“那妾便等着看主子的枫叶图了。” 李玄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扭头看向左手边。 与此同时,只听姜侍卫大喊一声:“主子快避开!” 李玄推了一把郑鸳儿同时后撤一步,下一瞬,箭矢贴着他面门擦了过去。 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月芽飞快挡在郑鸳儿面前,怕得发抖,却还是护着郑鸳儿和元礼:“姨娘,咱们躲树后去!” 仅仅一刹那,又是两根箭矢飞来,这次的意图更加明显。 李玄身手矫健,连连闪避躲开,此时姜侍卫已经跑了过来、抽出长剑挡在李玄身前。 等了几瞬,没有再飞来箭矢,却听一阵沙沙的声音。 李玄脸色一沉:“姜玉,去抓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姜玉忙应了一声,朝着声音来处飞奔而去。 眼见没了危险,月芽才放下手。 “主子没受伤吧?” 郑鸳儿拢着身旁的元礼摇摇头,忧心忡忡地朝姜玉奔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玄站在几人不远处,打量着他们,心中已起猜疑。 这次不是郑鸳儿的手笔,就是郑央派来的人。 不然这荒郊野岭,谁会恨不得他去死? 可下一秒,郑鸳儿竟扭头扑向李玄怀中,抱着李玄哽咽起来。 “都怪妾,非要带着主子来这儿。否则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妾身和元礼可怎么办?” 李玄的猜疑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温声道:“没事,都过去了。爷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姜玉已经去抓人了,一定会抓到的。” 郑鸳儿顺从地倚在他怀里,由李玄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她抬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问道: “姜玉能追上那人吗?那人藏在林子中伏击,一定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李玄说:“姜玉武功很好,他师父曾是宫里的锦衣卫头领。” 郑鸳儿抚着心口,点头道:“有这样的高手在主子身边,那妾就放心了。” 说话之间,姜玉已经押着一个男人回来了。 男人身材魁梧,上身披着半张兽皮缝的衣服。 只一眼,郑鸳儿就认出了他,不由攥紧了拳头,满手冷汗。 男人被捆住了双手带到李玄面前。 姜玉朝他膝盖窝狠狠一踢,男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男人虽跪着,上身却挺得笔直,一脸倔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看错了,还以为贵人是猎物。请贵人放过我吧。” 李玄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番,从姜玉手中接过长剑,抵在男人喉咙上。 他睨视着男人:“我只问你一遍,是不是郑央让你来的?” 男人丝毫不会掩饰,听到这话明显眼神飘忽、却依旧梗着脖子:“我不认识什么郑央!” 第15章 必死无疑 姜玉朝着男人脑袋踢了一脚:“你不是桂花村的吗?” 男人张张口,刚想要反驳,又听姜玉继续说:“你若是不承认,我便带你下山,倘若有村里人说认识你,我便当场杀了他们。” “你不是很讲义气吗?我倒要看看你这义气值几条人命。” 面对姜玉赤裸裸的威胁,男人纵使骨头再硬也怕了。 眼看着他嘴唇发颤,身形打晃。 郑鸳儿上前一步主动握住李玄的手,“主子,妾认得他。” “他是村里的猎户,姓胡,平日确实与郑央有些交情。” 胡猎户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郑鸳儿,没想到她会说出他的身份。 胡猎户经常在这座山上打猎,打回去的猎物又总是托郑央帮他带到县里卖钱,郑央帮他卖猎物,却从不收钱。 一来二去,两家便熟络起来,胡猎户经常给他家送点野味,郑鸳儿偶尔也会去胡猎户家给他老娘送点小东西。 他出现在这里,要么是他脑子发热,要么是郑央授意。 可郑鸳儿不相信郑央会这么蠢,明知李玄的地位,还要用别人的性命博弈。 无论怎么样,当务之急是救下胡猎户。 郑鸳儿柔声道:“这件事是他的错,可这和村里人有什么关系呢?实在不该连累其他人。” 李玄屈指挑起郑鸳儿的下巴,勾了勾嘴角:“鸳儿说得对,那就直接杀了吧。” 胡猎户慌了,立刻疯狂挣扎,被姜玉按着狠揍了一顿才消停下来。 郑鸳儿无视他们,继续说:“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犯了这样的错,他就是死一万次也是应该的。” “可这毕竟不是主子爷的地界,他死了不要紧,若是耽误了主子回州府的日程就不好了。” “更何况……元礼还在这儿。” 郑鸳儿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元礼。 元礼一直紧紧贴着郑鸳儿,他怕得不行,短短一刻钟他听了无数次打杀生死之类的话。 这实在超出了一个六岁孩子的承受范围。 郑鸳儿委婉道:“主子看在元礼的份儿上,也请饶了他吧。” 李玄没那么好糊弄:“你的意思,他差点杀了爷,爷却要大发慈悲放了他?”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郑鸳儿还要再说,却听胡猎户狠狠地“呸”了一声。 “老子不怕死!” 胡猎户被按在地上,却愤恨地盯着郑鸳儿:“毒妇!我真是看错了你!你倒是享福了,你可知道郑央兄弟为了你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郑鸳儿心慌,怕他继续说些不要命的话,立刻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住口!” “侯爷面前你也敢造次?今日就让你给郑央带话,我要带着孩子回侯府了,让他别再痴心妄想。” 胡猎户瞪圆了眼睛。 郑鸳儿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看向姜玉,语气又急又气:“还不把他扔回村子里!” 在场就只有胡猎户一个傻子,姜玉自然看得出来郑鸳儿想帮胡猎户活命。 姜玉看向李玄,后者沉默半晌,微微颔首。 姜玉刚要拎着男人起来,突然见男人猛地挣脱了他、站直身体怒视李玄。 “你这样的侯爷也配享朝廷俸禄?真是可笑!” “我为了杀你这种人而死,一点都不后悔!唯一可惜的是没能成功杀了你!” 听到这话,郑鸳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李玄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自从他夺爵后、同僚无不捧着他顺着他,府中上下更是把他当成天一样,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话了。 李玄瞥了眼郑鸳儿:“这种人,还有必要留他一命吗?” 郑鸳儿不敢再说。 她想保住胡猎户,但她更不想惹怒李玄、挡住自己和元礼日后的路。 若是现在还帮胡猎户说话,那她就是故意跟李玄对着干。 她才刚刚与李玄关系缓和,若是再次打破,等李玄下一次态度软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李玄看向月芽:“扶你家主子回去。” 月芽忙不迭迎了上来。 郑鸳儿着实有些腿软,她一手扶住月芽的手臂,一手拉住元礼,一步步往回走。 她今日就不该来这里。 她之所以要到枫林来,确实有私心。 郑央在家时,每逢秋日他们一家三口一定会来这片林子,采野菜、摘蘑菇。 久而久之成了约定成俗的习惯。 她今早想着郑央说不定也会记起这片林子。所以打算趁着这两天还没起程,她每日都来这片林子,李玄总不会日日相陪,说不定哪一天她能单独遇见郑央、说上两句话。 可没想到郑央没遇到,先遇到了胡猎户这个蠢货。 郑鸳儿心中一片悲戚,胡猎户怕是必死无疑了,郑央呢?会不会受此牵连? 桂花村的其他人呢?李玄会不会迁怒于他们…… 若是村里的人因郑鸳儿而死,郑鸳儿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娘,侯爷是要杀了胡叔叔吗?”元礼突然问道。 郑鸳儿微微一愣,不敢回答。 “娘,是吗?” 若是平时没有得到答案,元礼就不会再问了,可是今天,他仿佛偏偏想要一个答案。 郑鸳儿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小小的脑袋里如何看待杀人这件事?胡猎户的死对他又会有多大的影响? 郑鸳儿深吸一口气。 “对,元礼,你想的没错。” 郑鸳儿不想骗他。 元礼继续追问:“为什么侯爷能杀人?杀人不是犯法的吗?就算胡叔叔做错了事,不应该把他交给县太爷吗?” 郑鸳儿扯扯嘴角:“是啊,可总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月芽听了这话慌张到了极点,连忙弯着腰说道:“小少爷,往后可千万不能再问这样的话了!” “侯爷要杀谁,那就是谁该死!甭管他是不是犯了错,他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我的小祖宗,您千万别再说了,奴才听着就害怕。” 元礼抿着嘴沉默了,每次他一不高兴,准会抿嘴。 月芽苦着脸:“小祖宗,您别忘了日后您和姨娘都要进侯府生活,可不能只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这对咱们可没什么好处。” 郑鸳儿的脚步越来越沉,最后她停下了。 月芽跟着停下来:“姨娘,您怎么了?” 月芽从刚才开始就脸色发白,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害怕。 见郑鸳儿停下来,她忙回头看了一眼,生怕侯爷他们看见这边有什么不对劲。 好在三人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郑鸳儿看向一旁的树林,仰头望着高耸的柏树,周围越静,她只觉心中某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郑鸳儿低头,朝元礼笑了一下,又将元礼的手交到月芽手里。 “我去那边走走散心,别跟着我。” 第16章 大梦一场 月芽愣了一下。 郑姨娘表面瞧不出什么蹊跷,可月芽就是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郑姨娘是笑也不对劲、眼神也不对劲,她转身走向树林的姿态也很是决绝,仿佛…… “月芽姐姐,我娘要去哪儿?” 月芽不敢乱想,不敢回答,更不敢拦郑姨娘,只默默地蹲下身,抱住了元礼。 她心中暗暗打算,若是郑姨娘半刻钟还不回来,她一定要去找。 郑鸳儿走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找了一棵粗壮的大树靠着,看向头顶的树枝。 她的心情从未如此平静。 若是一切在这个时候结束,她就不用再怕了。 不用再担心自己是否会牵连到家人和村里人,更不用担心回侯府后自己和元礼的日子过得不好。 她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也该歇一歇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袄,若是用力拧一拧,也足够结实。 她思索着,突然前方的树丛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娘子。” 郑鸳儿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只见郑央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郑鸳儿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郑央走到了她面前。 他眼下青黑,身上还穿着最后一次见面时那套衣服,想来这些日子都不曾合眼。 “你怎么会在这儿?” 郑央嗓音嘶哑道:“胡猎户得知你被侯爷抢去,便扬言要替我出头。我将他劝阻下来,今日去寻他,却听他娘说他来了后山。” “我猜到他要鲁莽行事,便匆匆跟过来,可还是没能拦住他。” 郑鸳儿颤抖着声音:“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 郑央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郑鸳儿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一般簌簌落下。 郑央心痛地将她揽入怀里,郑鸳儿哭得不能自已。 “夫君,我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我害了胡猎户、不知道会不会又害了村里的人。” “他要带我和元礼离开,侯府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我真怕我护不住元礼……” 郑央心如刀割,他的挣扎痛心和自责绝不比郑鸳儿的少。 是他没用,护不住妻儿。 当日若不是他不慎遗失了荷包,侯爷也不会发现鸳儿还活着、更不会找到鸳儿。 “论说胡猎户这条人命也该背在我身上,与你绝无半点关系。”郑央沉声说道。 郑鸳儿恍惚地摇摇头:“我并非一味自责,我只是想到日后这样的事还多得很,我就觉得……” 郑央握紧她冰凉的手:“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撑住。” 他坚定地望着鸳儿的眼睛,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泪光:“世上日子皆是如此难熬,各有各的难处,只是我们比别人难一点罢了。” “你忘了,是你告诉我和元礼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们首先要活下去。” “若是你走了,扔下我和元礼又该怎么劝说自己活下去呢?” 郑鸳儿怔住。 郑央发觉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刚刚想要寻短见。 但郑央没有斥责她自私,只是循循善诱引导她想开些。 难得见一面,郑央并不考虑自己的出路,却只想着开解她。 郑鸳儿努力冷静下来,缓缓摇头:“我如今最担心的是你……若是他认准这件事和你有关联,一定会对你动手。” 郑央道:“若是有幸逃过此劫难,我便用这条命去寻一条出路。若是不幸……” 郑央坦然一笑:“能与你夫妻一场,我死也值得。” 郑鸳儿如今已经彻底静下心来。他们一家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留在世上的亲人难过。 若只是为了一时逃避,郑鸳儿当初就不必那么费尽心思往上爬,早在家族破败的时候随着娘亲一起去了。 她紧握住郑央的手,语气沉稳迅速:“夫君,我这里有一假死的方子,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你,但若碰巧用得上,你就能用这法子活下来……” “姨娘!郑主子!你在哪儿呢?” 月芽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两人说完最后一句话,郑鸳儿放开了手。 她哽咽道:“夫君,保重。” “若能再见……” “定会再见。” 郑央深深地看了鸳儿一眼,转身走进树丛消失了。 这一切仿佛是郑鸳儿的一场梦。 等月芽找过来的时候,郑鸳儿手里正捧着一捧五彩缤纷的野花。 月芽先是一愣,紧接着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郑姨娘没有做傻事! “怎么了?”郑鸳儿看过来。 除了眼眶有些泛红,状态倒是比方才好了许多。 月芽摸了一把额上的汗珠,笑道:“我好久没瞧见姨娘的动静,担心姨娘,所以过来瞧瞧。姨娘这是……” 郑鸳儿平静道:“侯爷为了刚才的事生了不小的火气,我采些野花,让他开心开心。” 月芽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还是姨娘有心!这等细腻体贴的小事是我们这些下人想不到的,主子爷见了一定高兴!” “只是主子如今也该处理完事情回庄子了,若是看不到姨娘,恐怕又要着急了。” 郑鸳儿道:“那就回去吧。” 离开前,郑鸳儿又抬头看了眼刚才那只树杈。 她差点就做了傻事。 郑鸳儿这辈子是活给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让她失去活着的希望。哪怕被推入谷底摔断骨头,她也不会就此退缩。 她若是逃避放弃,那她就不是郑鸳儿。 更别说,她还有元礼。 郑鸳儿从树林中走出来时,情绪已经好多了。 看着小小的元礼孤零零地站在路上,郑鸳儿一阵后怕。 她若是真的犯了傻,元礼该怎么活下去。 元礼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飞奔而来,扑进了郑鸳儿怀里,仿佛他也预感到自己差点失去了娘亲。 郑鸳儿紧紧抱住元礼。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做傻事。 回了院子,郑鸳儿派月芽找来一个花瓶。 五颜六色的野花被放进通体无瑕的白瓷瓶里,别有一番恰到好处的美感。 郑元礼说自己困,郑鸳儿却不敢让他现在就睡午觉。 刚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郑鸳儿唯恐孩子睡着了会梦魇。 “乖,晚上再睡。”郑鸳儿揉揉元礼的脑袋,陪着他下五子棋打精神。 没过一会儿月芽说侯爷回书房了。 郑鸳儿便让院里的小丫鬟陪元礼下棋,叮嘱道:“千万不能让他睡。” 这才抱着白瓷瓶去了书房。 李玄正在读信,看到郑鸳儿过来,便把信合起来放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是想问刚才的事?” 李玄不留情面道:“人,我已经让姜玉处理干净了。” 第17章 打探情况 “侯爷在说什么?” 郑鸳儿款款道:“妾身是给侯爷送东西的。” 她将身后藏着的花瓶放在了书桌上。 李玄总算露出一些笑脸来:“你这花插得毫无章法。” “等回了侯府,爷派人教你插花。” 郑鸳儿道:“妾不学那些,妾自有自己的本事。” 李玄好笑:“你有什么本事?” 郑鸳儿挑眉道:“能搏侯爷一笑,才是妾身的本事。” 李玄笑得更厉害。 李玄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听到郑鸳儿故意哄他的话,心中自是无比高兴,也不想郑鸳儿到底有什么意图了,反而主动问道: “你是想来求情?” “你放心,我不会动桂花村的人。至于胡猎户,听人说他还有一个老娘,我会让姜玉给她一笔钱,只说是她儿子上山打猎出了意外。” “如此,你可满意?” 李玄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话都说到了郑鸳儿的心坎里,偏偏漏了一件。 他没提到郑央。 郑鸳儿无比清楚李玄口中“桂花村里的人”中并不包括郑央。 郑鸳儿偏偏又不能开这个口求情。 眼看着郑鸳儿又站在原地不说话,李玄猜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后日我们便起程,半月后到了侯府,爷会光明正大让人抬你进府做妾——以良家的身份,不必记回奴藉。” 尽管侯府有人还记得她是死而复生的下人,但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议论。 在侯府,李玄想让她是谁,她就是谁。 郑鸳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爷午饭想吃些什么?若是胃口好,妾就让他们炖只鸭子,煲一锅鸭汤。” 李玄喝了一口茶说道:“从前在府中,这些事情都是你管着的,以后也是你管。” “爷与你口味相似,你只管照你喜欢的来就是了。” 郑鸳儿笑道:“那妾就去安排了。” 出了门郑鸳儿就带月芽直奔厨房。 一进门,顺子就一溜烟地跑过来:“郑主子您来啦!” 自从郑鸳儿姨娘的身份一被传过来,他们整个小厨房都高兴坏了。 郑姨娘以后进了侯府,他们就是第一批攀上郑姨娘的下人,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所以杜师傅挨个人耳提面命地嘱咐过,见到郑姨娘嘴一定要甜,能不能抱住这个大腿就看他们自己的能耐了。 众人一口一个主子地叫着,喊得十分热络。 当初杜师傅将他们一个个从府里点出来的时候,他们有的还不愿意,觉得这一趟舟车劳顿,不是个好差事。 但如今看来他们可走了大运! 若真攀上一个主子,他们的差事可就不用愁了! 杜师傅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哎呀,郑主子!您上次给主子爷叫的早膳,奴才听说主子爷赞不绝口呢!” “这可多亏您!” 杜师傅本来听说这一趟是为了郑鸳儿来时,心里还有些犯嘀咕。 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能跟侯爷扯上什么关系? 结果人家一夜之间就成了姨娘,孩子还被侯爷收成自己的。 今天一早姜侍卫就来提醒他们三缄其口,对外只说孩子跟郑姨娘没有半点关系,日后就是正经的小少爷。 听这个意思,这孩子日后承爵都是有可能的! 这一趟还真是没白来。 有侯爷这般的恩宠,郑姨娘日后进了府,难保不是府里的常青树。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跟住了郑主子,他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听着郑姨娘报完了午膳的菜名,杜师傅笑眯眯地说道:“这样的小事儿,往后主子您派下人来知会一声就好。” 郑鸳儿道:“左右我在院子里也没什么事儿,走一趟不要紧。” 杜师傅恭维地笑道:“您现在还觉得来回一趟不要紧,若是回了侯府,来回一趟可就麻烦了。” 侯府地界大,郑鸳儿来去一回就得累个半死,回回这么跑可不行。 侯府…… 郑鸳儿心中微动。 “杜师傅,屋子里油烟大,你随我去院里,我交代你些侯爷的口味。” 杜师傅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点头,跟着郑鸳儿走出来。 郑鸳儿随口聊了几句,便直奔主题问道:“这些年,侯府可有变化?” 杜师傅是几年前才进侯府的,他说:“奴才进府前一年,侯府翻修又扩建了,听说前院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至于后院儿,奴才就不清楚了。” 后院是主子们起居的地方,凭他刚入府几年的身份,还不能进后院的厨房。 入府这几年他也只是在前院候着,什么时候有客人来了,什么时候主子才传唤他。 所以这次跟主子爷出门,他可谓煞费苦心,上上下下塞了不少银子。 他倒是不敢想以后就能让主子爷吃准了他做的菜。但只要在爷面前露个脸、让主子偶尔想想他的菜,他这个位置就算保住了,这笔银子也算没白花。 郑鸳儿点头,又问:“如今府里有多少位主子?” “如今府里只有侯爷、老夫人还有三小姐三位主子。” 李玄的兄弟一个没有活下来,郑鸳儿对此毫不意外。 凭李玄的狠心程度,若是那些兄弟能活下来,以后的日子才惨呢。 而三小姐李徽容是老夫人最小的一个女儿。 老夫人有过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早在十年前暴毙,还有一个,应当是被李玄用些手段解决掉了。 三个女儿如今嫁出去两个,还有一个李徽容十四岁尚未出阁。 “除了这三位,就再没有别的了?” 郑鸳儿实际上想问的是李玄有没有正房夫人或是其他妾室。 杜师傅自然也知道郑姨娘把他叫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可一提起这个,他比郑鸳儿还激动:“没有了!” “如今侯府不仅再没有其他的主子,侯爷连通房也无……若是郑主子您进了府,那就是咱们六年来唯一一位新主子!” “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多的话,杜师傅就不敢再说了,他心里比谁都希望郑鸳儿能永远做侯爷唯一一个妾室。 郑鸳儿依旧不意外。 当然,她并不是觉得李玄有多么忠贞,更不觉得李玄是在为她守身如玉。 李玄这个人眼高于顶,他看不起其他女人,觉得她们配不上他,自然不曾娶妻纳妾。 郑鸳儿点头,顿了顿,问起自己最想知道的:“你在府上这些年,可有听说过一个叫流莹的丫鬟?” 第18章 元礼的目标 流莹是郑鸳儿在府上时最好的朋友,当初李玄最后一疗程的秘方,她只交于了流莹。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流莹过得怎么样。 杜师傅连连点头:“您说的可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流莹?哎呦,那可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呢,我们见了都得叫一声小姑奶奶。” “听说流莹姑娘早就到老夫人身边伺候了,您和流莹姑娘……是旧识?” 郑鸳儿没有回答。 她听到流莹如今的归宿,又高兴又不安。 因为老侯爷的妾室大多是从丫鬟里抬上去的,所以老夫人格外憎恨那些小有姿色的下人。 容貌不俗的郑鸳儿一进府就被老夫人注意到,自然被分配到了最不受宠的李玄身边。 她一辈子见不到老侯爷,也就攀不上老侯爷了。 后来郑鸳儿做了李玄的通房丫头后,曾跟着李玄见过几次老夫人。 老夫人看出两人的关系,还明里暗里嘲讽她是勾引主子的狐狸精,便越发讨厌她。 如果不是李玄坚持留下她,说不定她早就被逐出侯府了。 而流莹平日与郑鸳儿关系很是不错,不知道老夫人会不会因此苛待她。 但听杜师傅提起流莹时的语气,流莹现在过得应该不算差。 她就放心了。 见郑鸳儿要走,杜师傅笑眯眯地把她送到院门口:“郑主子以后回了侯府、还想尝尝奴才的手艺,随时叫奴才就好。” 郑鸳儿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微笑道:“杜师傅的手艺好,我会惦记的。” 杜师傅眼睛一亮,更激动了,朝屋里喊了一嗓子:“顺子!送送你郑主子!” 顺子麻溜地拎了一屉糕点跑出来,笑呵呵地弓着腰:“奴才送主子回院!” 郑鸳儿回了小院就让顺子回去了。 月芽拎着糕点盒,两人一进门就看见元礼昏昏欲睡地捏着棋子。 坐他对面的小丫鬟谨记郑鸳儿的话,不敢让小主子睡着,一直在努力跟元礼说话。 看到郑鸳儿进门,元礼才打起精神:“娘,你去哪儿了?” 郑鸳儿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要叫我什么?” 元礼神色顿时委屈下来:“……姨娘。” 郑鸳儿让丫鬟把棋盘扯下去,拿出糕点盘放在桌上:“对,日后要记住了。吃吧,都是你喜欢的。” 小孩子都喜欢甜的,厨房的人投其所好,送来的都是模样好看的甜味糕点。 可面对这些极具诱惑力的食物,元礼却低着头不说话,一点高兴都没表现出来。 郑鸳儿知道儿子心里想的什么,心中暗暗叹气。 她坐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就算叫我姨娘,难道你心里就会真的不认我这个娘了吗?” 元礼抬起头,连连摇头:“当然不会!你永远是我娘亲!” “那就对了,无论是姨娘还是娘亲,都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只要元礼心里有娘亲,娘亲心里也有元礼,我们就永远都是最最亲近的母子。” “你又何必在乎那些世俗的称呼呢?” 元礼嘟着嘴:“可是叫姨娘,我总觉得委屈了你。” 郑鸳儿心中一暖,声音越发柔和:“娘不委屈。” “你若是真的想叫我娘,我倒是也有一个法子。” 元礼抬起头,眨了眨眼:“什么法子?” 郑鸳儿笑道:“你按时吃饭、睡觉、好好努力,等到有朝一日比你父亲还厉害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娘亲了。” 尽管这样的目标对现在他来说太过遥远,但元礼的眼睛还是逐渐亮了起来。 “我知道了,姨娘。” “我以后一定能光明正大地喊你一声娘亲!” 郑鸳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姨娘相信你。” 尽管她并不想让孩子太早有压力,可一旦回了侯府,往后的日子里人际身份各个方面带来的压力只会多不会少。 郑鸳儿是在侯府熬过七年的人,她最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目标支撑着自己,真的很难撑过去。 她给元礼的目标,便是李玄。 或许她的孩子这一辈子都会平平无奇,永远越不过李玄去。 但只要他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起码过得不会太差,即使有一天郑鸳儿不在了,他也能护住自己。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是她唯一能为元礼做的事。 午膳时分,郑鸳儿带着元礼去正院跟李玄一起用午饭。 元礼见了李玄,照例给他行了个礼,等李玄坐下后他才坐下。 饭桌上他也是规规矩矩,仪态很好。 李玄因今早的事,略担心元礼会对他生分。毕竟日后两人就是父子了,若元礼怕了他,以后相处起来有些难办。 没想到元礼看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照常行礼吃饭,情绪稳定。 这让李玄有些惊讶。 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起这个孩子来。 这孩子生得俊朗,像郑鸳儿的多一些,不像那个野男人,一脸老实本分的蠢样。 之前听说这孩子成天在田地里跑来跑去,他还以为是个调皮吵闹的粗鄙小儿,如今换上一件天青色祥云纹缎衣,端坐在凳子上,举手投足倒真像个贵养出来的小公子。 这样一想,李玄看元礼就顺眼多了,朝郑鸳儿说道:“不愧是你的孩子,就是懂规矩。” 其实这是郑鸳儿紧急教出来的结果。 郑鸳儿在侯府摸爬滚打了七年,哪怕忘了自己是谁都不敢忘了规矩。 元礼又是个懂事聪慧的。 郑鸳儿一教,他就会了。 李玄又扭头看向元礼,问道:“你会些什么?” 元礼下意识看了郑鸳儿一眼,后者微笑道:“你只管说。” 元礼便壮着胆子道:“我会抽陀螺!” 李玄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这倒是个好技艺!” “其他的呢?骑马、射箭、琴棋书画……可曾学过?” 元礼摇摇头:“没有。” 郑鸳儿婉声道:“他才六岁,都不到上私塾的年纪,哪里会学这么多?” 李玄不以为然:“你说的是普通人家的儿子。若是我的儿子,这些东西早该学了。” 既然是他的儿子,以后要随他一同出入侯府,是侯府的脸面。若是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又问:“你想先学哪一样?” 元礼没有因刚刚李玄的大笑失去信心,反而勇气更盛:“我都想学!” 第19章 简直妖孽 李玄有些惊讶,笑了一声,揉揉元礼的脑袋:“都想学?你学得过来吗?” “学东西不贪多只求精,你学那么多还不如只学一样、把它学好。” 元礼小小的脸庞写满了坚毅,固执道:“我一定都能学好。” 李玄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虽然不是他的种,但说到底还是与他是有缘分的,连性格都与他很像。 以后多加培养,领出去看谁敢说不是他的孩子。 至于元礼日后会不会想起郑央那个亲爹……李玄并不担心这事。 毕竟元礼还只有六岁,他能记得什么? 元礼慢慢长大,只会越来越意识到拥有一个好父亲对自己的重要性。 李玄带给他的一切,都是郑央那个废物永远给不了他的。 元礼只会感谢他。 用过晚饭,郑鸳儿带元礼回院子洗漱。她把元礼哄睡,担心他梦魇,趴在床边陪了元礼整整一夜。 元礼没有梦魇,但却说了不少梦话。 他碎碎念着“我一定能做好”,小手还紧紧地攥成拳头。 郑鸳儿给他掖好被子,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日后元礼不会怪罪她这个娘亲要求太高。 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元礼平安健康长大罢了。 在出发起程回侯府的前一夜,行李都被下人们收拾到箱子、搬上随行马车,屋里只留下要用的东西。 郑鸳儿等到元礼睡着,让月芽照看着,自己去了李玄的院子。 她来的时候,李玄正在洗脸,手往旁边一伸,没摸到擦脸布,只摸到了一双手。 李玄往旁一看,不由挑眉道:“你怎么来了?” 郑鸳儿拿着棉布给李玄擦脸,李玄配合她的动作抬起下巴。 郑鸳儿擦掉他下巴上的水珠,才说:“来给爷送东西。” 李玄:“又是野花?上次你采的野花还没枯呢,我叫人用水养起来了。” “野花易活,你不必总去采。” 郑鸳儿道:“野花好养,但终究还是会枯萎,妾身这里有一种不会枯萎的花,主子……可要看看?” 李玄神色微暗,上下扫了郑鸳儿一样。 方才他没来得及看,现在才注意到郑鸳儿今夜格外美艳。 头发是用心打理过的,一半头发垂在耳侧,一半用他送的梅花玉金簪挽成一个松垮的髻子,几缕碎发贴着脸,烛光摇曳,照得发丝阴影微动,别有一方灵动滋味。 身上的衣服也是李玄这次给她带来的料子,月白色的飞花布轻盈飘逸,腰身收紧,勾勒出令人血脉偾张的曲线。 披着的短袄平平无奇,但扣子却被改成了蝴蝶样式。 灯下看美人,只觉比白日更娇艳十倍。 李玄呼吸逐渐粗重,掐着郑鸳儿的腰贴近自己:“什么花?” 他猜想着郑鸳儿要往更面红心跳的方向说,却见郑鸳儿左手拎起一个东西、挡在了他面前。 李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新的荷包。 郑鸳儿歪了歪头,指着上面的梅花:“这就是妾送给主子的花,荷包上的绣花,永远不会枯萎。” “主子可还喜欢?” 想歪了的李玄又气又好笑,明明是郑鸳儿先引着他往那方面想的,现下鸳儿拿出荷包,倒显得他像个急色的。 他眯起眼睛盯着她:“喜欢。” 郑鸳儿莞尔一笑:“喜欢就好,妾先回去了。” 她转身想走,却被李玄拉着手腕拽了回来。 “来了还想走?” 郑鸳儿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在李玄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慌。 李玄把她往床上放的时候,她一时失重,下意识死死搂住了李玄的脖子。 李玄被带地往她身上压去,还以为郑鸳儿这般主动。 看到郑鸳儿表情严肃浑身紧绷时,他这才反应过来,无奈一笑。 “你怕我?” “不怕。” 郑鸳儿摇头,说着就往李玄身上主动靠去。 李玄坐起身,捏了捏她的下巴,宠溺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怕就算了,往后还有的是时间。” 郑鸳儿抱住李玄的窄腰,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努力贴得更紧。 往后是什么时候?要么做、要么不做。 如果她还想好好活下去,迟早要做的。 她这一推、一逃避,就不知道下一次鼓起勇气是什么时候了。 与其在李玄找到自己时自己没准备好,还不如她主动出击。至少现在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自己的选择。 郑鸳儿把头埋进他的领口,轻言细语:“妾的被褥不小心被妾洒了茶水,妾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李玄好笑道:“让月芽再拿一套新的不就得了?” 郑鸳儿:“被褥都装起来了,再拿怪麻烦的。” 美人在怀,又找出这样拙劣的借口,李玄纵然再正经也做不到坐怀不乱。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李玄翻身压住郑鸳儿:“你说的,别后悔。” 秋风摇过木窗吱嘎作响,响了一整夜。 树上的桂花被吹落,被风裹挟着在空中上下飘摇,好一会儿才落到地上。 李玄叫了三回水,天快亮时才真正歇下。 刚躺下没多久,姜玉就敲响了门:“主子爷,该洗漱动身了。” 李玄忙了一整晚,姜玉这个时候本来不该来。 可惜姜玉自打来到侯爷身边伺候,侯爷就没有晚起的时候,更没有因为女人耽搁行程的先例。 所以尽管门口的小厮青枫一个劲劝阻,他还是固执己见地敲响了门。 里面没有动静,姜玉觉得主子没听到,又敲了一遍。 旁边的青枫胆子都要吓破了。 姜侍卫敲得不是门,而是他的命啊!主子忙了一晚上,姜侍卫这时候敲门不是找骂吗?可恨自己不会武功,拦不住姜侍卫。 在姜玉要敲第三次的时候,门开了。 李玄开的门。 他看起来精神格外抖擞,但脸色极其难看。 李玄盯着姜玉,眼神冷冽,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你很闲吗?” 姜玉一愣:“主子……到时辰了。” 李玄沉声道:“改成一个时辰后再出发。” 姜玉一脸茫然地应下:“奴才领命,这就去……” “青枫,你去传话。”李玄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厮。 “至于你……” 李玄再次看向姜玉。 “你闲得很,那就去院子门口跪半个时辰吧。” 李玄带着怒气关门,却在关上一瞬间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床上的人。 姜玉闷着头走到院门口外,朝着里面跪下。 青枫路过他身边,叹了口气:“姜侍卫,您这是何必呢?昨晚郑姨娘来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姜玉当然知道,可他没想到郑姨娘魅力这么大! 更何况他跟了侯爷五年,侯爷每日卯时准时起床,片刻都不多躺。 她就没见过侯爷因为一个女人这样。 他之前还觉得郑姨娘能哄侯爷开心,是有些手段的。但现在看来,这位郑姨娘有点厉害过头了,不仅有手段,简直是妖孽! 居然能让他一向自律克制的主子为她破了规矩? 第20章 认贼作父 “什么时辰了?”郑鸳儿听到李玄开门的动静,迷迷糊糊地被吵醒。 她面色泛红,柔弱无骨般撑起上半身看向李玄,仿佛整个人透着朦胧艳色。 李玄只觉心跳加快,捏了捏她的下巴,压制住想要翻身上床的冲动。 “还早着,睡吧。” 郑鸳儿摸了摸有些酸涩的腰,又看了眼外面蒙蒙亮的天,说道:“是不是该起程了?” 她声音有些哑,显然没休息好。 李玄见状心中越发责怪姜玉,非要这个时候来,郑鸳儿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吵醒了。 李玄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嘴边:“润润嗓子。” 郑鸳儿喝了口水,才终于活了过来。 李玄道:“不着急,你再睡一会人,我让他们先搬行李,待会儿你醒了直接就能出发。” 他声音温柔,眼神更似水般柔和,摸了摸郑鸳儿的脸,指腹擦过她沾染水珠的唇珠:“昨夜累着你了,都怪我,非要……” “好了!”郑鸳儿听到一半连忙推了李玄两下打断他的话,脸热得发烫。 “您别说了,快出去吧,我要再睡会儿。” 李玄被她的模样逗乐了:“行,我出去。” 郑鸳儿见他起身,又想到了什么:“那若是元礼问起我……” 李玄:“放心,我知道怎么跟他说。” 郑鸳儿这才放下心来,她实在是太累了,几乎一整晚都没有休息,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直到一个时辰后月芽叫她,她才悠悠转醒。 月芽满脸喜色地伺候她起床:“姨娘,奴才扶您洗漱。” 郑鸳儿醒来第一件事就问:“元礼有没有找我?” 月芽道:“小少爷刚醒时找了您,奴才说您还睡着,接着侯爷过来,把小少爷领去骑马了,” 郑鸳儿稍稍放下心:“扶我起来吧。” 郑鸳儿刚起身,身上的吻痕和青色的印记便明晃晃露了出来,月芽见状大惊失色,方才的高兴全然消失了。 “这!这……” “侯爷怎么打您呢?” 月芽快要吓到昏厥,昨日她还觉得郑姨娘受宠极了,结果才过了一晚上,郑姨娘就被打成这样子。 看着小丫头惊慌失措的模样,郑鸳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月芽快哭了:“姨娘,您还笑得出来?” “傻丫头。” 这小姑娘才十几岁,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自然不晓得。 郑鸳儿跟她解释了一番,月芽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闹了个大红脸。 “原来是这样。” 郑鸳儿洗漱完,换件衣服、挽了个干净利落的发髻就出门了。 刚出院子,郑鸳儿就看见了跪在院门口的姜玉,吓得退了一步。 “姜侍卫?您这是……” 月芽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姜侍卫早晨扰了您休息,被主子爷罚跪了半个时辰。” 郑鸳儿愣了一下。 她隐约想起早上似乎确实有人来敲门了,原来是姜玉? 她以为姜玉是李玄身边的红人,起码也不会随意处罚。 结果就因为这一点小事,让姜玉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她门口? ……李玄不怕姜玉多想,她还怕得罪姜玉呢。 郑鸳儿朝姜玉虚扶了一把:“姜侍卫,你快起来吧。” 姜玉低着头:“奴才等主子爷宽恕再起来。” 郑鸳儿皱了皱眉,又看了眼天色:“你跪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吧?入秋天寒,一直这么跪着怎么行?” “你要是不起来,我就亲自去找侯爷。” 姜玉这才起身,又朝郑鸳儿拱手道:“主子爷只让奴才跪了半个时辰,是奴才自咎才一直跪着,还望郑主子莫要跟侯爷提起。” 郑鸳儿百感交集,明明是他受了罚,却还怕这件事影响她和李玄的感情,不敢让她跟李玄提起。 郑鸳儿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找侯爷吧,就说我醒了。” 姜玉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回来了:“主子爷让奴才接您直接上马车。” 郑鸳儿没有异议,一路跟着姜侍卫跨过几条门槛、登上门口停着的马车。 队伍依旧是长长的一列,郑鸳儿的马车在队首,往后怎么看也看不到尾巴。 月芽以为郑鸳儿在找元礼,便道:“侯爷说了,小少爷跟咱们坐一辆车,您等会儿。” 没一会儿,郑鸳儿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掀开帘子一瞧,是李玄骑马带着元礼回来了。 “姨娘!” 姜玉上前将元礼抱了下来。李玄却没有下马,骑马到车旁,笑道:“今早天气好,我带着元礼去山上跑了几圈。” “你睡好了?” 郑鸳儿摇摇头:“还是有些困。” 李玄温声道:“路上有的是时间睡,我让人在车里给你留了被褥,待会儿让你的丫鬟给你铺床。” 郑鸳儿看了眼一旁的箱子,她就说什么贵重东西非要放在车里呢,原来是被褥。 郑鸳儿露出笑容:“多谢爷。” 元礼被姜玉送了上来,李玄用鞭子把手敲了敲车身,示意车夫准备动身。 元礼扑进郑鸳儿怀里,声音透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娘……姨娘。” 郑鸳儿摸摸他脑袋:“骑马好不好玩儿?” “好玩!一开始有点吓人,后面后好玩了。” “侯爷带我跑马吹风,可有意思了!”元礼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难免有些激动。 “姨娘,我肯定能学好骑马。” 郑鸳儿笑笑:“姨娘相信你。” 队伍绕了山路下了山,当听到走街串巷卖豆腐的梆子声时,她就知道到了桂花村。 元礼看着帘子,很想掀帘子看看外面的桂花村,却迟迟不敢掀开。 郑鸳儿抬手要掀,月芽忙喊了一声:“姨娘!” 郑鸳儿看了她一眼,月芽满眼紧张。 “姨娘,您……三思啊。” 说不定侯爷就在外面呢!看到郑鸳儿留恋这里,肯定又要不高兴。 郑鸳儿垂眸,就在月芽以为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时,郑鸳儿唰地一下掀开了帘子。 “元礼,来看吧。” 郑鸳儿自然也担心李玄看到了又多想,可她和元礼这一走,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他们母子在桂花村生活了六年,难道最后一眼也看不得? 元礼眼神贪恋地望着窗外的一切,家家户户地关门闭窗,他曾经的那些小伙伴们都不见了踪影。 还有他的爹爹——郑央。 希望爹爹不要怪他认贼作父,他想要保护娘亲,就只能这样子了。 元礼搭在窗框上的手微微收紧,他一定会回来,还会带着娘亲一起回来。 在路过曾经生活了六年的家门口时,郑鸳儿也迫不及待往院子里看着。 院子还和她离开时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变。 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郑鸳儿努力地望,终于看到了门口放着的一双布鞋。 郑鸳儿悬着的心总算微微放下。 那日她与郑央短暂见面,郑央说,若是她走那日郑央还活着,就在门口摆上一双鞋。 还好、还好。 郑鸳儿放下帘子,搂住了元礼,捂住跳个不停的心口。 还好,郑央现在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李玄会不会在他们离开后再派人动手。 第21章 借故留人 郑鸳儿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元礼正在跟月芽下棋。 见郑鸳儿醒来,元礼乐呵呵地贴过来:“姨娘,月芽姐姐说我们已经上官道了,待会儿到了驿站就能吃午饭。” 月芽扶着郑鸳儿坐起来,打湿帕子递给郑鸳儿擦了擦脸。 “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我?”郑鸳儿揉揉脑袋,仍觉得昏昏沉沉,昨晚真是累到了。 可白天睡得太久,只怕晚上睡不着。 月芽笑道:“方才侯爷来了,看到主子还睡着,特意嘱咐我和小少爷千万不要吵到您。” 郑鸳儿不置可否。 他倒是一副贴心模样,可若是真的贴心,昨晚就不会一直缠着她了。 元礼晃着娘亲的手臂:“姨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个‘青州府’啊?” 月芽道:“奴才随侯爷来的时候是快马加鞭的,也用了半个月。” 元礼这辈子出过最远的门就是隔壁村的舅爷家,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 月芽现在告诉他这一趟就算快马加鞭也至少要走半个月,元礼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半个月,这是要走多远呀! 郑鸳儿道:“这一路要路过不少地方,你也能借此机会瞧瞧外面的世界。” 元礼眨了眨眼:“那我还能去跑马吗?” 郑鸳儿:“这个,等晚上问问侯爷吧。” 郑鸳儿是不太想让元礼小小年纪就接触骑马这种危险运动的,从前在侯府,就有一个七少爷骑马摔下来成了残废。 但若此事能让元礼转移注意力,就让他去吧。当侯爷的孩子本来就要接触不少东西,拦得了一次,郑鸳儿总不能一直拘着他。 因他们出发的时间往后拖了一个时辰,过了晌午才到驿站。 李玄先下马,让侍卫们把一楼清场,这才叫人把郑鸳儿他们叫下来吃饭。 青枫端来清水,李玄摘下扳指挽起袖口净手,擦干手坐下,才看了眼一旁候着的姜玉。 “你可知错?” 他让姜玉跪了半个时辰,又冷了姜玉一上午,也差不多了。 姜玉立刻下跪,语气恳切:“奴才知错!” 其实李玄回想今早的事,倒也不怪姜玉。 姜玉这人忠心是好,却也有些死板,这些年来没见过李玄碰女人,更不知道郑鸳儿对他的重要性。 以后他多提点几次,姜玉会明白的。 “你郑主子如今虽只是个姨娘,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日后别叫我知道你拿她的话不当事办。” 姜玉的头低得更深了:“奴才谨记!” 郑鸳儿带着元礼下车走进驿站时,李玄正在交代姜玉什么话。 一见郑鸳儿进来,李玄便停了下来。 郑鸳儿看在眼里,并不表露。 李玄朝她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青枫恰时开口:“侯爷要了三碗汤面,两叠卤牛肉,又让咱们家的厨子去做了几样小炒,郑主子看看您还有什么想加的?” 郑鸳儿笑道:“爷都想了个周全,妾身没什么要的了。” “不过……” 郑鸳儿顿了顿,“妾身想向侯爷借个人。” 李玄挑眉问:“借人?什么人?” 郑鸳儿回过头,指了一下姜玉,莞尔一笑:“就是姜侍卫。” 姜玉愣住了。 李玄的脸色瞬间就有些微妙,幽幽瞥了一眼姜玉,后者只觉后背发凉。 “你要他做什么?” 郑鸳儿微笑:“妾身今早的回笼觉睡得极好,思来想去觉得是姜侍卫的功劳。” “想来姜侍卫武功好、阳气重,若是能夜夜守在妾身门口,妾身肯定每夜都能睡好觉。” 姜玉傻眼了,这算什么说法? 就算郑姨娘说的是真的,他堂堂月例五两银子的贴身侍卫,去一个姨娘门口站岗? 姜玉心里又慌又茫然,郑姨娘莫不是真因为今早他打扰了她睡觉,所以故意折辱他不成? 可看今早郑姨娘的反应,并不像一个记仇小气的人。 李玄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武功好、阳气重?” “主子爷不知道,妾身只要一换床就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 郑鸳儿眨了眨眼,有些失望地别开视线:“侯爷不愿割爱,那就算了。” 郑鸳儿难得开口一次,李玄怎么好意思不同意? 可他不确定郑鸳儿说的是真是假。他盯着郑鸳儿看了半晌,似乎在探究她到底抱着什么想法。 难道……她知道了? 可他才刚刚交代完姜玉,郑鸳儿不可能通过别人知道。 直到上菜,李玄才悠悠点头道,瞥向姜玉:“既然你郑主子用得上你,那你就去守夜吧。” 侯爷都发话了,姜玉哪还有二话,连忙单膝跪地:“奴才遵命。” 郑鸳儿这才露出笑脸:“我就知道爷最疼我。” 几人吃完了午饭,李玄让月芽带两个主子上了马车,姜玉这才上前一步。 “主子爷,若是奴才去守夜,您交代奴才的那件事恐怕就无法去办了。” 李玄微微皱眉:“那就换人,多派几个,我就不信他能以一敌十。” 他派姜玉去杀郑央,不过是因为姜玉是他的心腹,又是武功最高强的一个,让姜玉去办准没问题。 姜玉脚程快,一天就能跑个来回,也不至于让郑鸳儿疑心。 但郑鸳儿非要姜玉留下…… 李玄虽然心中觉得古怪,可郑鸳儿又没有通天本领,怎么可能提前预料到他会派姜玉去? 李玄思索片刻,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不让自己再多想。 他既然把人强行留在自己身边,总是怀疑,对自己对鸳儿都不好。 “姨娘,您为何要姜侍卫守夜啊?” 月芽茫然,她第一反应也以为姨娘是记仇了。 可姨娘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郑鸳儿:“我只是怕睡不好而已,元礼都知道,我最认床。” 元礼闻言连连点头:“对,姨娘挑床,之前去舅爷家探亲时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月芽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还真是因为这个啊。 上车后又赶了一下午的路,天黑了一个时辰后他们才到达下一个驿站,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上。 郑鸳儿昨晚累了一晚,今天又赶了一整天,李玄自然不舍得再折腾她,用完晚饭嘱咐郑鸳儿回房早些休息,便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郑鸳儿回房间的时候,姜玉正守在门口。 郑鸳儿微微一笑:“辛苦姜侍卫了。” 姜玉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给主子守夜,不辛苦。” 郑鸳儿浅浅地叹了口气:“姜侍卫可千万不要怪我,我真的只是想睡个好觉罢了。我心里也有愧,喏,这些就当我给你的辛苦费。” 说着,郑鸳儿掏出一包银子往姜玉手里塞。 姜玉连忙后退,避之不及:“奴才是为侯府效力的,为郑主子守夜也是奴才的职责,怎敢责怪?主子不必给奴才!” 郑鸳儿硬是把银子塞了过去,才回屋关门。 姜玉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心中更加茫然。 难道郑姨娘真只是为了睡个安稳觉?不是刻意为难他? 第22章 心中忐忑 姜玉越想越是这个道理,不然凭郑姨娘的身份和受宠程度,她想为难姜玉有的是法子,何必打个巴掌还要给个甜枣?? 郑鸳儿回屋,月芽伺候她洗漱完便到屏风外的小榻上休息了。 郑鸳儿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她指尖绕着被角,思绪渐渐放开。 她让姜玉守夜,当然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 今日中午下车时,她看见李玄在对姜玉吩咐着什么,她一踏进门槛李玄便住了口。 明摆着不想让她听到。 可若是什么紧要的大事,李玄必不可能在驿站那种场合交代姜玉。 所以既不是大事,又不想让郑鸳儿听到,郑鸳儿自然想到了此事与郑央有关。 说不定,李玄是要派姜玉去解决郑央。 如果真是如此,凭姜玉的身手,郑央必死无疑,没有可能逃脱。 所以郑鸳儿迅速想了个法子,推脱说自己睡不好,让姜玉守夜,以此拖住姜玉不让他回桂花村。 只要不是姜玉去杀郑央,说不定郑央还有一线生机。 第二天郑鸳儿起床时,姜玉还守在外面。 李玄见他晚上没休息好,便让姜玉去后面的马车上休息,不必跟着他当差了。 郑鸳儿上马车时留意了一下,发现李玄身边少了三名侍卫。 如果郑鸳儿想的没错,这三人应该是被派回桂花村了。 如果真是这样…… 她只希望郑央能在那几个人手中活下来。 两天后,那三名侍卫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值清晨,郑鸳儿正在伺候李玄穿衣。 三人准备向李玄复命,一踏进屋子瞧见了郑鸳儿,便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李玄瞥了他们一眼,皱起眉头。 一旁的青枫立刻斥责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换了衣服再来?一身灰尘,别呛到了主子爷和郑姨娘。” 郑鸳儿却叫住他们:“哪有那么金贵?平时赶路也没少喝风咽沙,还能被灰尘呛死不成?” “进来复命吧。” 李玄看了眼郑鸳儿,后者浅笑盈盈地坐在李玄身边,拿起昨晚拿进房里的小篮子:“您的荷包,妾身还差一个络子没打,就在这儿打,你们谈你们的。” 李玄若是心中没鬼,自然不怕郑鸳儿听,毕竟李玄最信任郑鸳儿,平日哪怕聊一些政见也从不会避讳她。 李玄若是心中有鬼……便会各种遮遮掩掩。 郑鸳儿坐在一旁,动作自然又熟练地打起络子,头微微垂着,却是聚精会神地等待他们说话。 李玄沉默了几瞬,开始问话。 问的话都是和桂花村毫不相干的,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郑鸳儿的心却猛地沉入谷底。 李玄说的话是没问题,但他在开口之前短暂的停顿却被郑鸳儿敏锐捕捉到。 倘若他们要说的真是这么平常普通的内容,李玄怎会停顿? 郑鸳儿太了解李玄,他的各种小习惯都在郑鸳儿伺候他的那几年被鸳儿摸得一清二楚。 他思考时会将身子微微靠后、他想聊天时会先宣称口渴、他越是恼怒,却越是平静微笑…… 就连他的脚步声是怎样的节奏,郑鸳儿都记得。 所以她很清楚,李玄在清晨时思绪最为敏捷,根本不会出现说话前思虑再三的情况。 唯一的可能……是李玄在想如何让郑鸳儿离开屋子,或转移话题。 此时此刻,郑鸳儿终于确定这三名侍卫是真的去了桂花村追杀郑央。 郑鸳儿心中一团乱麻,手中却不停,耳朵也一直听着他们的话,怕他们用一些隐晦的词汇代指。 但听到最后,也没听出来什么。 三名侍卫退出去后,郑鸳儿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朝李玄笑笑:“妾身去叫元礼上车。” 李玄的目光停留在郑鸳儿脸上好一会儿,才笑了一下:“去吧。” 郑鸳儿提着篮子往楼下走,元礼刚在大堂吃完早餐,见到她立刻跑过来,接过郑鸳儿手里的篮子:“娘,我给你留了粥、馅饼、豆花……” 元礼如数家珍一般报了一长串的早点名字,郑鸳儿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满心想着郑央的事情。 即使那三位侍卫武功不敌姜玉,郑央一个木匠出身,又如何逃脱? 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她给郑央的法子能否派上用场? 郑鸳儿心不在焉地吃了碗早饭,带元礼上车前,李玄说要带元礼一起骑马。 元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看来这孩子是真喜欢。 “小心些,跑一会儿就回来,别累着了。”郑鸳儿碎碎念道。 “姨娘,我知道了。” 元礼和李玄走远,马车也动了起来。 郑鸳儿放下帘子依旧魂不守舍。 月芽看着自家主子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主动搭话问道:“主子可是昨晚着凉了?奴才瞧主子的神色似乎不大好。” 郑鸳儿回过神来,摸了摸脸:“看得出来?” 月芽点头:“方才吃早饭时,奴才就见主子有些恍惚。” 郑鸳儿垂眸。 那她可要收敛一些了,别让李玄看出来,否则他定要多心。 郑鸳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月芽:“对了,你和侯爷身边的几名侍卫相识吗?” 月芽愣了愣,笑道:“奴才哪有这样的好机会跟他们认识呢?他们是正经的侍卫,不用签卖身契,领的是跟府中大丫鬟一般的月例,跟我们这些真正的奴才是不一样的。” 郑鸳儿问:“他们怎么领这样高的月例?” 月芽:“听说他们跟姜玉姜侍卫师出同门,不过是武功没有姜侍卫厉害罢了。” 郑鸳儿点点头,心里却更加紧张。 看来月芽是无法跟那几个侍卫搭上话了,要是郑鸳儿自己去搭话,更是要立刻引起怀疑。 郑鸳儿努力保持着冷静,面上不显,连元礼回来后也并未发现异常。 郑鸳儿并不打算跟元礼提起有关郑央的一切。 从他们离开桂花村那一刻起,他们就最好忘记郑央,全心全意投入新的生活,即使他们不愿意,也要逼自己。 尤其是元礼,他还小,很多情绪拧巴在心里,却写在脸上。 可郑鸳儿做不到忘记郑央,离开桂花村的每一刻她都在担心郑央的安危。 第23章 侯爷震怒 在发现郑央有可能已经遇害后,这种忧心不安的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或许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是不再想起郑央,把他当成过去,此后再无半点联系。 但郑鸳儿做不到。 她是个普通人,她的心是肉做的,做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忘记自己的家人。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存,她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但这不代表她会遗忘。 她知道自己的心,更知道自己的性格。 既然她无法逼着自己忘,就只好想尽办法得到一个结果。 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如今郑央是死是活,她总要知道。 若是郑央还活着……她也有个活下去的盼头。 中午在驿站歇过之后,郑鸳儿准备上马车,却被顺子叫住。 顺子手里拎着一盒糕点,一溜烟地跑过来,笑眯眯地呈上盒子。 “郑主子,这是我师父趁着中午休息的空闲在驿站厨房做的糕点,都是小少爷爱吃的。” “我师父还说,要不是昨天中午没停下来休息,这糕点早就该做好。” 郑鸳儿拿起盒子看了一眼,这些糕点最是费时费力。 中午休息这么短的时间,厨房的人竟也能抽空做出一盘糕点。 杜师傅估计连饭都没顾上吃。 “你们有心了,带我谢过你师父。” “郑主子跟我们说谢,那真是太折煞奴才了!”顺子一脸笑意地奉承道。 “只要主子喜欢,那咱们就不算白忙活。” 顺子转身离开的时候,刚好和一个侍卫打了个照面,顺子朝侍卫笑笑:“赵哥哥,您吃了?” 侍卫也朝顺子笑了一下:“多谢你送的菜。” 两人只是略点了一下头便擦肩而过,郑鸳儿看在眼里,心绪微动。 晚上到客栈刚一歇下,她便让月芽去找顺子要糕点。 一个时辰后顺子拎着盒子进来了。 郑鸳儿随口找了理由把月芽支出去,这才看向顺子:“你师父做的糕点,我和元礼都喜欢。” 顺子笑眯眯:“我师父听了这话准要乐得不得了!以后奴才天天给您和小主子送!” 郑鸳儿道:“也不必这么麻烦,你先把糕点放下吧,我随便问你些话。” 顺子立刻放下糕点,弓着身子等她问话。 “你今天中午跟一位侍卫打了招呼……你和他们认识?” 顺子点头:“认识,奴才平时没什么长处,就喜欢到处窜到处交朋友。” “有时候主子剩了些好饭好菜,奴才就往他们那儿送一送,也算混个脸熟,说不定……” 顺子嬉笑:“说不定日后几位大哥能在主子爷面前点一次我的名字,也算我没白送了。” 顺子说的都是直白的大实话,他送东西、结交人就是为了自己日后着想,对此他没有丝毫隐瞒。 郑鸳儿略点了点头:“那你和他们可还说得上话?” 顺子闻言立刻道:“郑主子想问什么?奴才这就代您去问。” 和顺子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几句话下来,顺子就知道郑鸳儿想说什么。 可郑鸳儿还是有些顾虑。 她派顺子去找侍卫们打探郑央,能瞒得过李玄吗? ……片刻后,郑鸳儿还是咬了咬牙,将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他。 她严肃道:“我确有些事情要交代你。这件事,我连月芽也不曾说过。” 顺子闻言,强忍着激动神情跟着严肃起来。 “主子要奴才做什么?奴才肝脑涂地!至于这些银子,奴才是万万不能要的!” 郑鸳儿托他去问那些侍卫前些日子去干什么了,话毕,她又补充道:“若是你被发现,不必扛着,只将一切罪责推在我身上就好。” 顺子忙跪下、连连摇头:“卖主这样的事,奴才不做!” 郑鸳儿:“你不卖我,你就要死。这件事落在我身上,至少我不会死。” 顺子愣愣地眨了眨眼:“奴才……遵命。” 顺子离开后,郑鸳儿端坐在凳子上,心里乱成一团。 月芽回来看见坐成一尊雕像的郑鸳儿吓了一跳,她伸手在郑鸳儿面前晃了晃:“姨娘?” 郑鸳儿回过神来:“糕点赏你了,晚上你和姜侍卫把糕点分一分吃了吧。” “我先睡了。” 这是郑鸳儿睡得最早的一次。 月芽只以为郑姨娘累了,伺候着姨娘休息,刚走出门,就见姜玉大步走来。 姜玉问:“郑姨娘呢?” 月芽:“睡了,你问这做什么?” 姜玉表情难看:“主子爷要见姨娘。” 月芽傻眼了:“这、这……” 姨娘好不容易早睡一次,怎么偏巧赶上主子爷要见她? 月芽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姨娘知道主子爷要找她,所以故意早早地睡下了? 月芽又看了眼姜玉阴沉的脸色。 若真是如此,她自然要顺了姨娘的心意,免得侯爷找姨娘的麻烦,连带着自己也有麻烦。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敢把姨娘叫醒啊! 月芽心一横,咬牙道:“我跟你去回主子爷吧。” 姜玉看了眼房门,皱了皱眉。 郑姨娘早就说过她睡眠不佳,姜玉怎么敢吵醒她? 姜玉只好硬着头皮把月芽带去侯爷房里。 一进屋,屋里跪着一个人。 月芽打眼一看,竟然是顺子。 她记得顺子今晚刚给姨娘送过糕点。 她腿一软,也跪下了。 李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又听说郑鸳儿早早就睡下了,气得连连冷笑,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好、好啊。 看来她也知道自己那点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还不等他发作,她就先躲起来了。 顺子几乎整个人趴在地上,额头磕得红肿,热茶溅到他身上,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求饶。 他前脚刚问完那几名侍卫,一无所获,后脚就被姜玉拎到了侯爷房里。 他咬紧牙关,硬是没说是姨娘指使的,只说自己好奇侍卫们的任务。 任由被姜玉连哄带吓、又挨了几脚几巴掌,还是没说。 “主子不守规矩,理应下人代受罚。” 李玄冷冰冰地扫了两人一眼。 “直接打死都不为过。” 两人顿时抖若筛糠。 李玄心中气闷无处宣泄。 果然,从那天借口留下姜玉,郑鸳儿就已经猜到了李玄的打算。 李玄想杀郑央,而郑鸳儿千方百计地阻拦。 如今李玄派出去的侍卫回来,猜到一切的郑鸳儿就想从侍卫口中得知郑央的消息。 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都这时候了,还不安生。 李玄心中越想冷笑,脸上却十分平静。 就在三人以为李玄要放过他们时,李玄瞥了眼月芽,又看了眼顺子。 顺子到底跟郑鸳儿有过交情,杀了他,郑鸳儿指不定要闹一场。 更何况顺子倒是忠诚,一句话没供出来。 至于月芽……不过是他随手拨给郑鸳儿的,才相处几日,没什么感情。 他总要给郑鸳儿一点教训。 于是李玄一挥手:“月芽拉出去,杀。” 月芽猛地抬起头,闪着水光的眼中写满了惊恐。 “主子爷!主子爷!奴才错了,您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第24章 万念俱灰 月芽万万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要被处死。 顺子也傻眼了,他本来已经做好必死无疑的准备,却不想死的是月芽。 顺子心慌意乱地挡在了月芽前面,哀求道:“主子爷,都是奴才的错,不怪郑主子也不怪月芽姑娘,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滚开!”姜玉皱着眉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主子爷决定什么也是你配插嘴的?” 侯爷想谁死谁就得死,顺子再说也不过是给月芽做个陪葬罢了。 顺子伏在地上,不敢再开口。 姜玉拎起月芽的领子就往外走,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郑鸳儿披着披风,散着头发,显然来得匆忙。 她快步走进来跪倒在李玄面前,低下头。 “爷,这件事是妾身错了,有什么责罚尽管冲着妾身来,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姑娘。” 李玄对郑鸳儿的到来并不意外。 可他冷眼见她对一个相处不足半月的人如此维护,心中更加气恼。 他和郑鸳儿可是相处了整整七年。 七年的感情,她怎么敢这么对他? 李玄冷笑道:“怎么不睡了?你今日不是歇得很早吗?” 郑鸳儿膝行几步到李玄面前,扶住了李玄的膝盖。 “妾身真的错了,今日顺子所作所为都是受了妾身的指使,月芽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李玄不为所动,睨视着她的眼睛:“既然你承认了,那你叫顺子去套话,是想从我的侍卫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郑鸳儿别开视线。 李玄明知故问,他再清楚不过郑鸳儿想知道什么。 李玄又笑了一声,语气虽然柔和下来,听着却更让人后背发凉。 “你是爷最亲近的人,只管问爷就好,何必拐弯抹角地去问爷的侍卫。” “你不就是想知道郑央是否还活着吗?” 李玄不由分说地捏住郑鸳儿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郑鸳儿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一股不好的预感席卷她整个人。 “爷就告诉你。” “他死了。” “被爷的侍卫乱刀砍死的,砍得血肉横飞,肢体满地。”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李玄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不是最会揣摩爷的心思吗?爷这样看着你的眼睛说,你合该知道爷有没有说谎。” 郑鸳儿眼神逐渐灰暗绝望,万念俱寂。 是,她了解李玄,所以她知道李玄没有说谎。 郑央真的死了。 被乱刀砍死了。 郑鸳儿蓦地攥紧拳头,不想显露自己的情绪,下一秒,却被李玄拉起手腕。 李玄看着她攥起的手,嗤笑一声:“怎么?现在觉得屈辱了?” “当年你委身与我时,难道不比现在更屈辱吗?不过是死一个野男人罢了,也值得你这副样子?” “你不会很会隐藏自己、很有自己的想法吗?” 李玄缓缓弯腰靠近郑鸳儿,那双黑如夜幕的眸子给人莫大的危机感,似是恼怒似是怨恨,强大的压势瞬间笼罩郑鸳儿整个人。 “鸳儿,爷待你不薄,你居然为了一个野男人甘愿低三下四讨好我、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你真当爷看不出来?” 郑鸳儿垂眸,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得不到郑鸳儿的回答,李玄突然发难,狠狠地将郑鸳儿甩到一边。 郑鸳儿砸在地上,骨头生疼,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爷不过是陪你演戏罢了,你真当爷是傻子?在爷眼皮子底下还敢想那个男人!” 李玄眼睛通红,额角青筋暴起:“爷可以不闻不问,只当那个野男人没有存在过,当你还是从前的那个鸳儿。” “我甚至接纳你的夫姓、接纳你的孩子……可你偏偏还是不肯放下他。” “你还要爷怎样!” 李玄疯到极致,脸色反而越发平静。 “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必苦苦瞒你。” “郑央被我杀了,你的元礼也成了我的儿子,你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你想死、丢下元礼一个人在世上吗?” 郑鸳儿伏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睛,眼角滑落的泪水断了线般滴在裙摆上。 她早知如此。 李玄想杀了他们一家,就像碾死几只蚂蚁那样简单。 她还妄想李玄会对自己有所不同,妄想李玄会顾忌着她、留下郑央一命。 郑鸳儿从未如此绝望。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倒。 可就像李玄说的,她又能怎么样?难道她舍得抛下元礼去死?舍得元礼没爹没娘吗? 李玄知道她的性格,所以他利用她的性格。 只要元礼还在他手里,她就必须低头。 哪怕李玄将郑央的肉割下来逼着她吃掉,她也不得不吃。 “姨娘,你怎么了?” 元礼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 郑鸳儿猛地回头看向元礼,又立刻别开脸不敢让元礼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元礼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多少? 他……知道他爹爹被杀了吗? 郑鸳儿强忍着心脏绞痛,抬起头屈辱又哀求地望向李玄,朱唇颤抖着,轻轻摇头。 她求李玄,别让她失去做母亲的最后尊严。 李玄盯着她看了几瞬,皱着眉闭了闭眼。 “月芽,你去送小少爷回房。” 姜玉松开月芽。 “奴才谢主子爷大恩大德!”死里逃生的月芽猛地跌到地上,又手脚并用地爬到元礼身边,使劲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扯出一个仓促的笑:“小少爷,奴才、奴才送您回房。” 元礼盯着娘亲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问,扭头跟着月芽离开了。 郑鸳儿低着头,直到元礼的脚步声消失得一干二净,才缓缓抬起头。 她嘴唇苍白,面色如纸,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 李玄也冷静了下来,但他心中怒火却没有平息。 “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记住你的身份。” “若有下次……” 郑鸳儿喃喃道:“不会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李玄瞥了她一眼:“滚吧。” 他要郑鸳儿滚,郑鸳儿只得从地上撑起身子,恍惚地站起来,不小心没站稳,她又跌倒在地。 李玄下意识动了动,却顿住,冷声道: “青枫,送郑姨娘回房。” 青枫走到郑鸳儿面前,搀扶她钱低声道了一句:“郑主子,得罪了。” 郑鸳儿被搀扶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的不是李玄,而是地上趴成一团的顺子。 “顺子年纪还小,主子爷饶了他吧,都怪妾身。”郑鸳儿声音又轻又嘶哑。 李玄没有说话。 郑鸳儿也再没机会说下去,被青枫扶回了房间。 青枫扶着她回房坐下,临走前看了一眼失神落魄的郑鸳儿,抿了抿嘴。 “郑主子,您别再惹侯爷生气了。” “毕竟府里以后……” 说到这儿,青枫住了口。 第25章 攻人要攻心 青枫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郑鸳儿拼命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郑央身死的事情转移到青枫方才说的话上面。 青枫的话只说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府里以后……以后什么? 郑鸳儿冥思苦想着青枫想表达的意思。 青枫是侯爷的贴身侍从,他和姜玉对侯爷的忠诚自然不假,但青枫要比姜玉多了一分精明和审时度势。 他说的那话,一定是想提醒郑鸳儿什么,顺势卖郑鸳儿一个人情。 也就是说,他要说的那件事可能关系到郑鸳儿日后的生活。 在侯府,她只依靠侯爷,也就是说那件事关系到侯爷对她的宠爱。 可青枫为什么觉得郑鸳儿会失宠? 她得罪侯爷的事情没少做,就算再怎么得罪,都不会有六年前假死那件事厉害。 就连今天这件事,郑鸳儿也并不觉得触碰到了李玄的底线。 “姨娘,奴才端来了温水,您洗把脸吧。” 月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眼睛红肿,却已经调整好情绪。 做下人的就是如此,哪怕上一秒差点被拉出去打死,下一秒也要恭恭敬敬一如从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郑鸳儿拉住她的手:“月芽,连累你了。” 月芽听到这句话,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次涌上来。 她“咚”地一声跪下,仰头望着郑鸳儿,眼泪涟涟,如泣如诉: “主子,奴才求您不要再想那人了。” “奴才真的怕了,奴才想活着!奴才外面还有个母亲要养活,要是奴才真的死了,奴才的娘就得活活饿死!” “所以奴才给您磕头,您可怜可怜奴才,别再惹侯爷生气了……” 月芽一下下地磕头,听着就让人心疼。 郑鸳儿木然地看着她。 如今郑鸳儿的行为并不单单代表自己,还会影响身边的人。 李玄确实不敢动她和元礼,但月芽和顺子这些下人,李玄可从不会放在眼中。 半晌,她才一把拉住了月芽。 “我知道了。” “我以后,不会再犯傻了。只此一次。” “奴才多谢主子!”月芽转悲为喜,连忙爬起来。 郑鸳儿神色平静去洗脸,月芽跟在她身后:“主子,小少爷那边您就放心吧,奴才送小少爷回房的时候都旁敲侧击过了,小少爷什么都没听到。” “他不会知道今晚的事,更不会跟侯爷生嫌隙。” 郑鸳儿无言。 只要进了侯府,除了做那最顶上的人以外,任何人仿佛都要被剥夺喜怒哀乐的情绪。 要断了所有念想,要以侯爷的情绪为自己的情绪。 哪怕是六岁的孩子,大家发现他的一瞬间想的也不是“他是否能接受这一切”,而是“他千万莫与侯爷生分”。 若是生分了,父子间会渐渐疏远,对元礼以后的发展不利、对郑鸳儿也没有好处。 至于元礼会不会因此留下创伤……除了郑鸳儿这个做娘亲的,谁也不会关心。 月芽吹熄了蜡烛,屋子里漆黑一片,外面不曾透进半点月光来。 纯粹的黑让郑鸳儿想到李玄的眼睛,压抑得叫她喘不上气。 李玄注视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李玄的情绪。但今天在李玄的眼睛里,她什么也看不见。 李玄的眸子仿佛将一切情绪隐匿起来,当郑鸳儿望向他,只得到他伪装出来的、想让郑鸳儿看见的情绪。 郑鸳儿以为她足够了解李玄,甚至能偶尔触碰李玄的逆鳞。 但她错了。 李玄在暗、无所畏惧,她在明、底线破绽暴露无遗。 当两人对视的时候,她看不见李玄,李玄却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郑鸳儿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眨眼,仿佛在这瞬间想通了什么。 她预感这是一场持久的博弈。 李玄严阵以待、十面埋伏。 而她单枪匹马,孑然一身。 她想赢,不能坐以待毙地等,那是等死。 想赢,她就要攻。 不是攻人,而是攻心。 李玄口口声声说怀念,道感情,但他心里到底把郑鸳儿放在什么位置? 郑鸳儿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她的位置,在他之下。 所有人都在李玄之下,所以李玄毫无畏惧,因为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伤到他。 只要在他之下,无论名次先后,他都不放在心里。 如果想让他在乎、害怕……只有一种可能——在他之上。 她必须要在李玄心里,比李玄自己更重要。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 雨点砸在屋檐砖瓦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一场秋雨一场寒,明日不添衣服,只怕要难熬了。 “月芽。” 郑鸳儿轻声道。 月芽经历了今晚这些,自然是睡不着的,闻言便立刻坐了起来。 “姨娘,要喝水吗?” 郑鸳儿道:“明日一早,你去问问青枫最近侯爷都在和什么人联络。” 月芽一愣,下意识想起今晚顺子被打得半死的模样。 “姨娘,这种事……是咱们能问的吗?更何况今晚侯爷才动怒。” 又听郑鸳儿温声道:“放心,侯爷不会生气的。” 今天李玄发火并不是因为她打探消息,而是发现她心里还放不下郑央。 青枫既然敢在她面前说上半句,就做好了向郑鸳儿透露下半句的打算。 如果李玄不想让郑鸳儿知道,青枫是万万不敢透露半个字的。 哪怕是政要之事,郑鸳儿日夜陪在李玄身边,知道的辛秘远比青枫还要多,青枫根本无需对她遮掩。 所以郑鸳儿只需派人去问,就能得到线索。 说不定……李玄反而希望她多多打探自己的消息,一颗心全都挂在他身上才好。 有了郑鸳儿的保证,月芽才放下心,又扯出一个笑道:“奴才都听主子的。” 郑鸳儿翻了个身,摸到枕头旁边的荷包。 她靠着床头坐起来,继续打起了络子。 第二天一早,郑鸳儿吩咐厨房做了早餐,便去喊元礼起床。 元礼门口候着两个小厮,年龄都在十二三岁左右,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在门口站得笔直,连东张西望都不敢。 “郑主子早。” 两人齐齐给郑鸳儿行礼。 郑鸳儿点点头:“叫元礼起床吧。” 话音刚落,门开了,元礼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朝郑鸳儿一笑。 “姨娘,我好了。” 郑鸳儿一愣:“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元礼道:“昨天睡得很好,所以起得早了点。” 睡得好?……那就好。 郑鸳儿拉过他的手往大堂走,心中仍有些担心昨晚的事情。 虽然月芽说元礼没听到,但她还是怕昨晚她披头散发那副狼狈样子被儿子看见、心里有阴影。 “昨晚……你听到什么没有?”郑鸳儿问道。 元礼眨了眨眼:“听到了你们在喊什么,我跑过去看,你们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姨娘,你们在说什么?昨天我问月芽,月芽姐姐也不告诉我……你们吵架了吗?” 元礼抬起头望向郑鸳儿,后者却不敢跟他对视,回避视线同时笑了笑。 “是吵了架,不过现在好了,别担心,不要紧的。” 元礼点点头:“姨娘,您别受欺负就行。” “受欺负了就告诉我,我现在不能帮您,以后肯定能帮您。” 郑鸳儿心中酸涩,笑着揉揉元礼的小脑袋。 “不会的,姨娘不会受欺负。” 他们来到大堂时,李玄已经坐在桌子旁用早点了,他似乎还没有消气,今日的早点也不和从前一样。 珍馐美味满满地摆了一大桌,但其中大部分都会被剩下。 郑鸳儿默默带着元礼坐到对面。 元礼第一筷子,却给李玄夹了一口菜,开口说出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话: “爹,您吃。” 第26章 一场旧雨 ……爹? 郑鸳儿愣愣地看着元礼。 李玄也略显惊讶地抬起头,微微挑眉。 片刻,他勾起嘴角:“好,爹尝尝元礼给爹夹的菜。” 元礼望着李玄,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爹,我想学射箭。” 李玄顿了顿,随即笑道:“好,你想学,等中午休息时爹就教你。” 原来是有求于他。 不过这样才正好,只要元礼有所求,他就能满足,怕就怕元礼什么都不要,那才不好拉近关系。 李玄看了郑鸳儿一眼。 因着元礼的这一声“爹”,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瞧瞧,连儿子都比你懂事。”李玄意有所指道。 郑鸳儿低头吃饭不说话。 她想,看来元礼是真的没听到昨晚的对话。 不然元礼怎么可能说服自己对一个杀父仇人叫爹呢? 这样……也好。 吃过了饭,元礼被李玄带上马。 一众人再次起程前,月芽从后面下人的马车处一路跑过来。 一上马车,月芽就一脸激动的笑:“主子,还真让您说准了。” “我去找了青枫,青枫都没有犹豫。他告诉奴才,最近侯爷收了三封信。” 郑鸳儿隐约记得这一路李玄确实收了不少信,但她一直没怎么留意。 “都是哪里的?” 月芽道:“五天前接到一封南州、四天前接到了一封本州知府的,两天前还接到一封侯府老夫人送来的信。” 郑鸳儿喃喃:“南州……” 南州地处青州以东南,地界虽不如青州大,土壤虽不如青州富饶,却产宝石矿。 这些宝石由南州的几大家族垄断,历年历代进贡到宫里、卖给各大州府。 如今,这几大家族成了整个大燕朝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其中最负盛名的周家更是厉害,其身家堪比当今朝廷国库。 郑鸳儿隐约记得,她听到李玄跟姜玉提到过南州周家。 据说南州上一任同知卸任,等着下一任走马上任。 这个名额迟迟未落,周家一直花钱找人打通路子,想让周家的子弟拿到这个官职。 他们求到李玄头上倒也不奇怪,本朝享公侯爵位的人甚少。 李玄是青州和南州两州内唯一一个侯爷,今年八月份进京面圣又赐了官,圣恩正盛,如今正是附近几大州乃至整个南边炙手可热的人物。 周家求他,也算是走对了路子。 不过……官场巴结这样的事怎么会影响到郑鸳儿一个内宅妇人? 郑鸳儿思索片刻,否定了这个可能。 唯一能影响到自己的,应该是侯府老夫人的信。 当初李玄大张旗鼓地赶过来,老夫人身为内宅主母,不可能不知道李玄是为了郑鸳儿。 老夫人在信中怕是少不了会提到郑鸳儿,明里暗里阻拦李玄将郑鸳儿带回府里。 郑鸳儿倒是希望老夫人能成功,这样她也不必带着孩子进侯府那个鬼地方了。 月芽听了姨娘的分析,愁眉苦脸道:“可就算咱们知道老夫人想对付您,咱们又能怎么样呢?” 郑鸳儿:“若是认真想法子应对,倒也不是难事。” 月芽一顿:“主子,您有办法?” 郑鸳儿笑而不语。 人人都有弱点,都有柔软之处。老夫人能容忍李玄对她的二儿子痛下杀手、夺得爵位,那就说明她有比儿子还在意的东西。 郑鸳儿思索片刻,问道:“三小姐在府里过得怎么样?” 月芽:“老夫人很宠爱三小姐,珠宝首饰一应俱全,三小姐平日经常在府里请州中的各家小姐来办花会办诗社,都是老夫人拿钱的。” 毕竟老夫人身边也就这一个女儿了,明后年就要出嫁,自然要多宠一些。 说完这话,月芽的笑容有些僵硬地问:“主子,您是想对三小姐……” 郑鸳儿笑了一下:“瞧你吓的,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做出害人这种事。” “那您打算怎么办?” 郑鸳儿没有立刻回答她。 中午时分,车队驶入一座城。 离州府更近,这座城要比回来时路过的城都更大更阔气,街道宽敞,往来行人不绝。 郑鸳儿掀开帘子略看了看:“离侯府还有多远?” 月芽问过车夫,转身回道:“还有三天。” 郑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待月芽要扶她下去用饭时,她却铺起了床褥。 “我身体不舒服,你去禀侯爷,午饭我就不用了。” 月芽吓了一跳,郑鸳儿这一路都没说哪里不好,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主子的“应对之法”了。 她如是禀告了侯爷,侯爷果然皱着眉头,难掩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月芽道:“主子只说身上发冷,好像骨头缝都跟着疼,尤其是后背。” 后背…… 李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之前郑鸳儿在侯府为了保护他,没少跟那些少爷们对着干。 那些少爷虽然不屑跟一个下人计较,但却会派自己的下人来教训郑鸳儿。 最狠的那一次,郑鸳儿被一群下人围住,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了马鞭,郑鸳儿被狠狠抽了几鞭子,又泼了一盆脏水。 郑鸳儿拖着身体回院子,当晚就发了高烧。李玄照顾她,给她擦身体、倒热水,熬了两天郑鸳儿才退烧。 因为李玄身边只有她一个下人,李玄又有眼疾,郑鸳儿高烧一退就不得不穿衣服下床干活。 那伤口新长好的肉和衣服粘在一起,每晚李玄都要将衣服从伤口处撕下来。 反反复复,郑鸳儿养了整整两个月才见好,可后背上的疤却永远去不掉了。 又因为那场高烧,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天下雨,郑鸳儿就会骨头疼。 想到这,李玄心中不是滋味。 姜玉问道:“主子爷,要不要请大夫去给郑主子瞧瞧?” 李玄面无表情瞪了他一眼:“有什么瞧的,昨晚下了雨,大抵感染风寒罢了。” 姜玉没再问。 可见他站着不动,李玄却又骂道:“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滚去请大夫?爷还差这点钱吗?” 姜玉一头雾水,看了眼一旁的青枫,后者疯狂给他使眼色。 别问了,去就行了! 第27章 慧眼识珠 姜玉马不停蹄地去请了大夫。 大夫在马车外隔着一道帘子给郑鸳儿诊脉,说她是之前留下的隐疾,这几日忧思过度导致身体状态也跟着变差。 需得好好休养。 郑鸳儿默默听完这些话,说道:“大夫等会儿去回禀侯爷时,后面那句就不必加了。” 姜玉听了不赞同道:“郑主子,您是想隐瞒侯爷?” 郑鸳儿面无表情:“你若是想让你家主子爷动怒,就让大夫说吧。” “……” 姜玉不说话了。 他带着大夫去回侯爷的时候,到底也没敢说出后半句。 “要休养多久?”青枫代李玄问道。 大夫:“三日以上为佳。” 青枫看向侯爷:“主子爷,咱们也快到侯府了,您看……” 李玄一个淡淡的眼神,青枫立刻转变话锋:“您看是不是能歇一歇了?左右都是这几日回府,不差这三四天的。” 李玄这才点头:“那就歇三天吧。” 青枫满脸笑容应下:“好嘞,奴才这就去开房间,再请郑姨娘下车。” 李玄又看向姜玉:“你骑马快些,先回侯府,告诉老夫人我在这儿歇几天就回去,叫她们不必等了。” 姜玉领命而去。 青枫也乐呵呵地来到了马车旁,交代了侯爷的安排。 “老夫人前些天来信,还说已经准备好了迎侯爷回府。刚才侯爷叫姜玉提前回府,告诉老夫人她们不必准备了。” “郑主子,侯爷可是特意为您才停下来的呢。” 回去的日期是早就定好的,老夫人早就说要为侯爷接风洗尘,所以那一日一定声势浩大、做足了准备。 所以他们才会一路紧赶慢赶,就怕错过了日子。 而如今因为郑鸳儿一句身体不适,还差最后几天的路程,李玄说停就停。 换句话说,李玄是为了郑鸳儿推拒了老夫人的迎接。 青枫心中感慨,自己还真是没看错人。 郑姨娘果真聪明,他稍稍露出一点信息,郑姨娘就知道如今侯府里已经大摆鸿门宴。 郑姨娘虽不知道老夫人的招数,但只用这一件事,就向老夫人表明了自己在李玄心中的重要程度。 老夫人想再下手,也得掂量一下李玄是否会因此动怒。 想到这儿,青枫有些骄傲。 若是别人看见昨晚郑姨娘被侯爷那般言语羞辱,一定觉得郑姨娘会宠爱尽失。 但他却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来侯爷对郑姨娘的感情绝没有那般轻浅。 若非如此,侯爷怎么会当着他的面对侯府老夫人的信长吁短叹?又刻意把信件摊平放在桌子上、让他去收拾? 青枫知道侯爷是想让他在中间传话,提醒姨娘。 毕竟老夫人和郑姨娘都身处内宅。内宅里的事情,即使是侯爷也不好插手。 否则别人听了,岂不是觉得侯爷无能无威,连后宅也要侯爷亲自料理?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侯爷不会亲自动手。 可侯爷又不愿看着郑姨娘受委屈,就只能让郑姨娘学会自保。 而且青枫相信,侯爷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会向着郑姨娘的。 “奴才已经派人收拾好房间里,您可以下车了。” 郑鸳儿扶着月芽的手下了车,朝青枫笑了一下:“有劳你了。” 青枫弯着腰,笑得灿烂:“您请。” 郑鸳儿被扶进房里躺着静养,没一会儿元礼就跑来了:“姨娘!您怎么了!” 元礼跑到床头,小脸上写满了担心。 “是不是又难受了?我去给您打热水泡脚。” 郑鸳儿摸摸他的脑袋,“姨娘没事,别挂心。” 这是郑鸳儿的老毛病。郑鸳儿从侯府出来后,也看过不少大夫,都没有根治的办法。 慢慢她也就习惯了、懒得治了。 疼的时候,若是春夏她就用热水泡脚舒缓情绪,若是秋冬她就烤一烤炉子,聊胜于无。 久而久之,元礼也知道她的这些法子了。 元礼不听,转身要跑出去找人生炉子,却刚巧见青枫带人提了一个精巧的小火炉进来,里面烧着红红的木炭。 “郑主子,这是侯爷让奴才送来的。侯爷说您烤烤火能舒服些。” “侯爷还命奴才灌了几个汤婆子,正着人烧水呢。” 郑鸳儿:“代我谢过侯爷。” 火炉被放到靠近床榻的地方,郑鸳儿坐在床上也能烤到火。 元礼也不走了,脱了鞋和她一起窝在床上。 “姨娘,今日我跟爹学了拉弓,有朝一日,我一定能百步穿杨!” 郑鸳儿笑:“百步穿杨?从哪儿学来的词?” “爹教我的,我以后肯定能和爹一样厉害。” 郑鸳儿:“我相信元礼,不过元礼,你为何这么喜欢射箭?” 元礼倚着娘亲的肩膀,嘟囔道:“我不是喜欢射箭,我只是想多学点东西。” “我想保护娘亲,日后若再有人敢欺负娘亲,我就给娘亲报仇。” 元礼说得十分认真,他握着拳头,似乎随时都要跟坏人打一架。 郑鸳儿笑着笑着,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的元礼也懂事,但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们的生活平静又幸福,哪里来这么多欺负人的坏人呢? 现在情况所趋,元礼也感觉到了危机,才如此渴望强大起来。 郑鸳儿想,或许是之前的自己太不会控制情绪,影响到了元礼。 郑鸳儿抱紧了他:“元礼,娘亲给你讲讲侯府里的人,到时候见了面,要懂礼貌。” 元礼在她怀中抬起头:“姨娘,我都知道,爹给我讲过了。” “老夫人是我明面上的奶奶,我得给她磕头。” “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姐,叫李徽容,我得叫姑姑。” “爹说府里剩下的人我想记就记,不想记也没什么的。” 毕竟除了这几个正经主子以外,其他人都在元礼之下。 郑鸳儿没想到李玄会主动跟元礼说这些话,略感意外。 元礼问道:“姨娘,老夫人和姑姑是好人吗?” 第28章 不再讨好 在元礼的观念中,好人和坏人是要有区分的。 郑鸳儿想了想问:“如果我说他们是好人,你要怎么样?如果我说他们是坏人,你又要如何?” 元礼转了转眼睛:“爹说了,我得尊敬他们。如果是好人,我就打心眼里尊敬,如果是坏人,我就假装尊敬!” 郑鸳儿被逗笑了。 元礼歪头:“姨娘,我说得对不对嘛!” “对,你说的倒也没错。”郑鸳儿搓了搓他的小脸。 “我只是惊讶,才发现你这小子还挺有自己的想法。” 元礼咧嘴一笑:“娘教得好!” 郑鸳儿戳了下他的小脑袋:“油嘴滑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月芽抱着汤婆子回来了,往床上各个角落一塞,整个被窝都暖和起来。 郑鸳儿手里也被塞了一个。 月芽又倒了一杯热茶给郑鸳儿,又看向元礼:“小少爷,您去睡个午觉吧。” 说着又看了郑鸳儿一眼,后者接收到眼神,也拍了拍元礼的后背:“去吧,不然下午该没精神了。” 元礼依依不舍地爬下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月芽关上门,才兴致勃勃地扭头道:“主子,奴才听说侯爷待会儿要过来!” 郑鸳儿抬眸看她:“听谁说的?青枫?” “不是,是另一个小厮,叫青柏。” 郑鸳儿回想了一下,似乎没在自己面前露过脸。 郑鸳儿微微皱眉:“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你去找他问的?” 月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郑姨娘会关注这个。 “不是,是他主动找到奴才说的。” “主子,这人可有不妥?” 郑鸳儿摇头:“当下自然看不出来有何不妥,但没人会无缘无故帮我们。” 月芽不解:“奴才想着,许是有了青枫做先例,如今人人都知道主子受宠,所以来卖个好。” 青枫这个贴身侍从都向着郑姨娘了,其他的小厮自然也跟着青枫有样学样呀! 郑鸳儿依旧摇头:“青枫之所以敢给我们通风报信,是有侯爷的默许。即使如此,他也不敢随意主动泄露侯爷的去向。” 在侯爷的默许下,他才跟郑鸳儿透露了半句,还是等着郑鸳儿遣人去问,一引一追,他才说出线索的。青枫若真敢说些其他有的没的,恐怕要被李玄活剥了。 “侯爷身边的人做事一向谨慎规矩,侯爷向着我这件事,他们心知肚明就好,怎么敢随意向我示好?” 所以郑鸳儿才觉得青柏这般主动地献殷勤,有些奇怪。 月芽喃喃:“听主子您这么一说,是有些蹊跷。” “这样随意泄露主子爷行踪的事情,哪怕青枫都是得了主子爷的首肯才敢做,他一个三等侍从又是怎么敢的?” 月芽陡然警醒起来。 难不成有人要害姨娘? 月芽拧着眉头:“依姨娘看,谁会想害咱们呢?” 郑鸳儿沉默不语。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除了老夫人,谁还会有这个闲工夫呢?旁的奴才恐怕巴结郑鸳儿还来不及呢。 月芽气鼓鼓的,同仇敌忾道:“咱们这还没入府的,老夫人就这样急着在我们身边埋眼线,若是入了府……” 只怕日子要更难过了。 换成别人,说不定前脚刚迈进侯府大门,后脚就被扒皮抽骨吃干净了。 郑鸳儿见她怒气冲冲的,莞尔一笑:“你先别急,我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说不定那青柏真就是个傻子呢?只是急着想要献殷勤,并没有人指使他。” 月芽却笃定了郑姨娘的猜测:“在主子爷身边当差的,哪有傻子?就算有,那也是装出来的,内里可都是人精呢。” “主子您放心,这事交给奴才了,就算没有,奴才也会警惕着应对。” 郑鸳儿:“你要怎么做?” 月芽露出小虎牙,粲然一笑:“这样的事情奴才在侯府当差的时候就遇到过,只是现在跟着主子您过了几天好日子,奴才就掉以轻心了。” “要奴才说,奴才就假意与他打好关系,他背后若是真有人教唆,日后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咱们也能见机行事。” 郑鸳儿赞同地点点头:“就这么办。” 月芽年纪虽小,经历的事情却不少。 别看是三等丫鬟,在侯府,越是底下的人越是受苦,往往比别人成长得更快。 郑鸳儿也是从她这个年龄这个身份过来的人,自然明白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个道理的。 郑鸳儿想了想:“回了府,我当有几个丫鬟?” 月芽一愣,表情有些局促:“按规矩是有四个的……主子,您别不要奴才。” 郑鸳儿笑了笑:“怎么会,我是想把你往上提一提。” 月芽立刻露出笑容:“奴才多谢主子!” 她是当不成大丫鬟的。大丫鬟都是府里从小养出来的,忠心又会办事,最主要的是底细清楚,远不是月芽这样半路进府的小丫鬟能比的。 等姨娘进了府,自会有一个大丫鬟来伺候姨娘、管她们几个小丫鬟。 但她能提成二等丫鬟,那也相当得脸,更不必提月钱从二钱银子涨到四钱,她娘亲的药钱就不愁了! “讲什么呢,乐成这样。” 不知何时李玄走了进来,月芽沉浸在喜悦中,听到说话声才猛地反应过来。 “奴才给侯爷请安,方才姨娘说要给奴才提成二等丫鬟呢!奴才一时高兴,竟没注意侯爷。” 李玄乐意看到这些下人为了一点银子美滋滋的模样,闻言也笑了:“既然你郑主子都说了,那就提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奴才谢主子爷!”月芽麻利地给李玄和郑鸳儿磕了两个头,又爬起来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李玄和郑鸳儿。 李玄坐到她身边,摸了摸被子,床边的火炉烤得被面发烫。 李玄道:“身上可暖和一些了?” 郑鸳儿低头:“好多了。” 李玄又问:“听大夫说,你这些年都不曾用药。是不舍得花银子?” 郑鸳儿摇摇头:“银子倒有,只是麻烦,又不能根治,喝那些药也只白白地苦口罢了。” “那便是怕苦。”李玄摇摇头。 “良药苦口,还是要吃的,对你身体好。哪怕不能根治,也能缓解疼痛。” “等回了府,让府里的大夫看看、开些方子,让你的奴才伺候你喝。” 郑鸳儿没有异议:“好。” 窗外依旧阴天,午后没有半点阳光,关了窗,满屋只靠火光照亮。 郑鸳儿低着头,她的影子被摇曳的火光照得一晃一晃,仿佛随时都会碎在光里。 屋里只听得木炭燃烧不时蹦出的火花破炸声。 经昨天一事,郑鸳儿不再做戏讨好他了。 可郑鸳儿不说话,李玄却有些不习惯。 第29章 不速之客 “你……” “侯爷若别的事,妾身想小憩一会儿。” 两人同时开口。 李玄本想着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却只得到郑鸳儿的逐客令。 郑鸳儿态度冷淡,且不加遮掩,仿佛向李玄宣战——这不就是他要的真实的郑鸳儿吗? “……” “好,你好生歇着。” 李玄也冷了脸,深深看了郑鸳儿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离开。 月芽一脸茫然地进屋:“主子,侯爷他怎么……” 刚才进屋的时候还满脸笑容呢,怎么一转眼就冷得吓人? 郑鸳儿语气自然:“没事,我又把他惹生气了。” 月芽神色呆滞住。 “主子,您不是已经想清楚了吗?”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好好谋生路,怎么又惹侯爷? 郑鸳儿笑了一下:“放心,我有分寸。” 郑鸳儿眼睛微微发亮,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月芽决定勉强相信一下她的主子,“那您要睡一会儿吗?” 郑鸳儿:“不睡,你去帮我买些针线布料回来,我要缝些东西。” 接下来的三日,李玄一直没有再来看过郑鸳儿,但依旧派人每日来送炭火。 月芽瞧着每日不曾少的汤婆子和木炭,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停留城内的第三日,天气总算放晴,太阳又出来了,但呼吸之间却能看到呼出的白雾。 秋天过去,天越发冷了。 “主子,奴才给你翻了几件厚衣服出来,您今儿便换上吧。” 月芽捧着几件夹棉的袄裙进屋,却见郑鸳儿下了床,正在窗边站着。 窗子大开着,郑鸳儿正往下瞧着什么。 “主子?”月芽连忙把衣服放下,又抽出一件披风走到她身边,一边给她披衣一边问,“您看什么呢?” 郑鸳儿指了一下客栈门口,缓声道:“那是侯府的马车。” 月芽一愣,踮脚往外看了一眼,从车顶的花纹和规格瞧,确实是侯府的马车。 可听侯爷身边的青柏说,侯爷打算明日再动身,如今马车都在客栈后院停着呢。 再往后看,整条街上就这一辆马车。 郑鸳儿又道:“是不是侯府来人了?” 月芽立刻反应过来:“应是如此!奴才这就下去问问。” 月芽转身去了楼下,郑鸳儿依旧站在床边,拢了拢披风盯着楼下的马车。 这般出行的阵仗,绝对不是老夫人。 可若不是老夫人又会是谁呢? 马车应是刚停下不久,转眼间青枫从客栈里走了出来,青枫旁边还有一个面生的丫鬟。 两人站在马车门口,说了些什么话。 车里又跳下来一个丫鬟,两个丫鬟一个掀帘子,一个伸手接里面的人。 先瞧见淡粉色的裙角,又见少女半弯着身子、徐缓着下了车。 少女大约十七八岁,耳垂两颗浑圆的象牙色珍珠,头上挽成双髻,两只蝴蝶流苏钗更添婉柔,粉面含春,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环顾四周,朝青枫莞尔一笑,说了些什么话。 少女不曾发现郑鸳儿,青枫迎着她进了客栈。 没一会儿,月芽便回来了,她上气不接下气,言语中带着一丝慌张:“主子,奴才方才问过了青柏,来的姑娘叫陈盈婉,是老夫人的侄女。” 按关系算来,也就是李玄的表妹。 “老夫人还把身边的大丫鬟墨瑶赏给了她,可见深得老夫人宠爱了!” 月芽愁眉苦脸:“这就是老夫人的手段吧?” 郑鸳儿关上窗,神色不明,坐回床上捧了一个汤婆子。 “倒杯茶。” 月芽给郑鸳儿倒了一杯热茶,心里不舒坦,口中碎碎念:“这表妹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主子您刚要回府的时候来?” “而且这些年也不曾听说老夫人跟她娘家那些小辈亲昵,平日没这些个亲戚来探望老夫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位表小姐……” 这心思真叫路人皆知! 月芽又念叨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郑姨娘神色有变,担心姨娘心里生气,小声道:“奴才一时口快,主子别往心里去。侯爷他一定看不上表小姐的。” 郑鸳儿摸着手里的茶碗温了,才喝了口茶。 “我倒不这么想。十六七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表小姐又生得那般玲珑动人,连我见了都要心动。” 月芽神色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那咱们可怎么办?” 郑鸳儿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你怕什么?” 月芽更急了:“主子,您还有心情笑。” “老夫人这明显是想让表小姐笼络住侯爷。您和侯爷之间没有旁人也就算了,小打小闹都没什么。可若是多出来一个表小姐,等她一朝搭上侯爷、再吹一吹枕边风……那您可如何是好呀!” 郑鸳儿忍着笑意,又喝了一口茶:“她若是真有能耐,搭上侯爷也好。” 她最希望这个表小姐有手段,最好把侯爷栓得死死的,一心扑在表小姐身上。 郑鸳儿乐得有人帮她分担“宠爱”。 到时候李玄说不定能放过郑鸳儿呢。 月芽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脸色有些发白:“主子,您、您……” 您原来真的不在意主子爷? 丝毫都不在意? 若是哪怕有半点感情,怎能如此坦然地容忍自己的男人被其他女人抢走? 哪怕所有人都教女子三从四德、宽容大方,可女子对自己喜爱的男人就没有“大方”一说。 更没有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希望有人跟自己分享自己的丈夫。 除非……她不在意这个男人。 在月芽心里,天底下是没有这般女人的。 哪怕她知道侯爷用了些残忍的手段才将郑姨娘抢过来,可月芽始终觉得凭侯爷对姨娘的宠爱、那份经年累积的感情,姨娘心里也一定有侯爷的。 就算一开始没有,但总有一天姨娘会心动、继而死心塌地地服侍侯爷。 而这半个月来,侯爷各种态度都用遍了。即使生气,也是因为又和太在乎姨娘,姨娘怎么会没有感觉? 月芽从没见过这样固执的女人。 看着郑鸳儿自顾自地喝着茶,神色自若,月芽咬了咬嘴唇,决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郑姨娘根本不在乎侯爷这件事,只能有她一个人知道。 傍晚时,青枫来请郑鸳儿去一楼用膳。 “表小姐来了,主子爷说该见见您。” 郑鸳儿应声,又看向月芽:“把我准备的东西带上。” 第30章 乡野村妇 郑鸳儿换了身浅紫金丝绣花袄裙,外面披了一件淡金色毛领披风,简单挽了个发髻便下楼了。 李玄寻声抬头看去,刚好与郑鸳儿对视。 两人已经三天没见面。虽然住在同一层,这几日两人用餐却都是分开的。 郑鸳儿来到李玄面前,先给李玄行了个礼。 李玄略点头,为郑鸳儿介绍道:“这是我表妹,陈盈婉。” 一旁的表小姐陈盈婉起身,笑容灿烂迎道:“这便是小嫂子吧?” 郑鸳儿脸上挂着真切的笑意,点点头:“表小姐好。” 两人面对面坐下,都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陈盈婉肤若凝脂,明眸善睐,哪儿都挑不出来毛病。 老夫人怕是把娘家模样最拔尖的姑娘请过来了。 陈盈婉也在默默观察郑鸳儿。 来时姑母曾说过这个郑姨娘很是有手段,却不曾介绍郑姨娘的身份。 想来郑姨娘和侯爷关系匪浅,侯爷又十分护着她,竟然连姑母都不敢轻易对人说她的身份。 但姑母宽慰陈盈婉不必担心,郑姨娘如今二十三岁,早不如她十六七岁的姑娘讨人喜欢。 可如今一见,她却觉得这个郑鸳儿不简单。 乡野里出美人倒不是一件难事,可说郑鸳儿是个乡下妇人,身量气度举手投足却很是不凡,一看就是受过规矩的,哪里只是个村妇? 难道是姑母的消息有误? 陈盈婉心中这样思忖着,面上依旧浅笑嫣然:“姑母本意让我在家中等着,可听说小嫂子也一起回来了,我就想先一步来迎一迎嫂子。” 家中?谁的家中? 陈盈婉除了老夫人这层关系,和侯府还有什么瓜葛?说得倒无比自然,仿佛侯府是她的主场一般。 郑鸳儿眸光流转,看向她:“我身子不太好,停下来休养几日,老夫人没有怪罪我吧?” 陈盈婉捂嘴笑道:“怎么会呢?嫂子是表哥心尖上的人,回了府,姑母只会比表哥还要宠你。” 李玄适时开口打断两人的谈话:“吃饭吧,明早就回府。” 郑鸳儿开动筷子,却见陈盈婉给李玄夹了一块小炒肉。 “我记得,表哥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郑鸳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两人之前见过吗? 李玄也微微一顿,“我倒是记得你来过侯府,不过那年我十四岁,你也才二三岁吧?” 两岁的孩子会记住这种事?未免太牵强。 他看了眼碗里的肉,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转而喝汤。 陈盈婉语气有些委顿道:“我年纪小,自然不记得,但姑母却记得。她一直记着表哥的喜好,还常常讲给我听呢。” 郑鸳儿差点笑出来。 也不知道陈盈婉是聪明还是傻,老夫人和李玄之间既无生恩、又无养恩,可谓毫无亲情可言。 府里十多个孩子,老夫人闲得没事,会去记李玄一个瞎眼庶子的喜好? 郑鸳儿假装没听到,自顾自吃饭。 李玄听了这话,想起年少时所受的种种,心情也不大好。但毕竟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他也不好立刻冷脸。 他虽性格冷漠,但自从承爵后他已经学会了掩饰,不到要紧的时刻,他还是愿意装成一副风度翩翩、温雅有礼的伪君子模样,做什么都方便。 所以尽管他不喜欢陈盈婉的话,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没再理会陈盈婉了。 陈盈婉见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略显局促。 好在她的丫鬟墨瑶上前一步,小声道:“主子,您不是给侯爷和郑姨娘准备了礼物吗?” 陈盈婉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对、对,去把我准备的礼物拿过来。” 两个丫鬟很快捧上来两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 陈盈婉拍了拍手,丫鬟先揭开一张红布。 是一尊玉做的送子观音,显然给郑鸳儿的。 “嫂子新进府,我便祝嫂子早得贵子。” 郑鸳儿笑着叫月芽收下:“那就借表小姐吉言了。” 陈盈婉又亲自掀开另一块红布,下面放着一双靴子。 陈盈婉将靴子呈给李玄,眸光微动,秋水盈盈:“表哥,这是我亲手做的。” “这是我第一次做靴子送人,还望表哥不要嫌弃。” 少女送亲手缝制的东西送人,又是这样一副娇羞的做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盈婉什么意思。 李玄没有立刻接过去,看着那双靴子:“这样繁琐的活计,交给下人做就好,以后不要再做了。” 陈盈婉脸色微变。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笑容看向郑鸳儿:“表哥莫不是担心收了这双靴子,嫂子会不高兴?” 陈盈婉捂嘴娇笑:“嫂子,你当真会吃醋吗?” 郑鸳儿吃得差不多了,却不急着回她话,擦了擦嘴。 一旁的月芽见时机到了,笑眯眯地看着陈盈婉:“表小姐,您说巧不巧,郑主子也给侯爷准备了一样的礼物呢。” 说着,月芽将带着的包裹打开,呈到李玄面前,笑道:“主子爷,姨娘亲自选的布料、丝线,缝了好几天好几宿呢。” “姨娘说这些东西虽有下人做,但到底不如同床共枕的自己人更懂侯爷。姨娘知道什么料子不磨脚、知道侯爷穿什么底子舒服,尺寸也是姨娘来来回回改了好多次的。” 李玄方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 这几日不见郑鸳儿,他还有些气恼这女人太沉得住气,竟然不主动找自己。 但见到眼前这双靴子,他前几天积累的郁气都散了个干净。 鸳儿还是记挂着他的,即使身子不舒服,还是熬了几天给他做这双靴子。 李玄拿起靴子,侧面绣着一朵淡色的梅花。 他勾起唇角。 又是梅花。 旁人许会嫌这梅花粉嫩,不适合男人穿,可李玄却爱得紧,一看到这花就想起来郑鸳儿。 “你还欠爷一个荷包,说拿走打络子,现在还没还给爷。”他伸出食指隔空点了郑鸳儿两下。 “不给了。” 郑鸳儿扭头看他,语调上扬,透着一丝娇嗔。 李玄笑:“你说不给就不给?爷给你三天时间,回侯府之前,把荷包送回来。” 郑鸳儿不回答,站起身:“妾身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侯爷跟表小姐继续聊着吧。” 李玄看着郑鸳儿上楼,轻笑一声。 陈盈婉在一旁脸都快笑僵了:“表哥,你就这么由她走了?” 好没规矩的妾室。 两人打情骂俏,仿佛她不存在一般。更别说两人送的都是靴子,她送的李玄就只看了一眼,郑鸳儿送的,李玄就那般高兴。 看来不仅不是个乡野村妇,还是个会耍花招的狐媚子。 年纪那么大了,玩得倒够花。 陈盈婉笑容盈盈,桌子下的手却捏紧了丝帕。 日后她当了侯夫人,府里断断留不得这种女人。 第31章 悬梁自尽 李玄瞥了她一眼,勉强维持着表面礼貌,语气淡淡:“吃过饭你也休息吧。” 陈盈婉一怔,有些委屈:“表哥,你是不是厌烦我?” 李玄皱眉:“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那表哥为何这么急着走?”陈盈婉轻咬下唇,“既然嫂子都让我跟表哥说说话,表哥又怕什么呢?” 李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怕?你怕是想得太多。” “我不跟你说话,是因为我不想,和郑鸳儿有什么关系?” 陈盈婉没想到李玄这么直白。 周围都是下人,听了这话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捂住耳朵。 尽管没人看她,陈盈婉依旧觉得脸上一片烧热。 她甚至想转身逃回房间,但扭头看见跟自己来的丫鬟墨瑶,脑子里不由浮现来之前姑母的嘱咐——不要惹恼侯爷,凡事多委曲求全。 陈盈婉强忍着羞愤,看向李玄:“表哥,那双靴子我也做了很久,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哪里比不上嫂子做的?”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李玄,李玄“腾”地一下站起来,看向陈盈婉的眼神也毫不掩饰厌恶:“这话什么意思?” “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随便送自己做的东西给人,还好意思张扬?” “我和郑鸳儿是正经的夫妻,她送我东西那是天经地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评判?” 李玄说完话扭头就走,丝毫不给陈盈婉留余地。 陈盈婉满脸涨红,眼眶里蓄起泪水。 丫鬟墨瑶上前扶她,她低着头一路回到房间。 墨瑶扶着她坐下,扭头关上门,一转身,只见陈盈婉伏在桌子痛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陈盈婉呜咽着泣诉。 她在被姑母接去侯府之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姑娘。 爹娘都说侯爷冠绝当代,才貌无双,且洁身自好,连个通房都没有。 只要陈盈婉抓牢了侯爷,日后侯夫人的位置准是她的。 可事实完全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这才见了第一面,侯爷就丝毫不顾她表小姐的身份尊严,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竟然为了一个妾室,在一群下人面前训斥她。 “侯爷性格就是这样,表小姐您日后说话可千万要思量再三。”墨瑶苦口婆心地安慰道。 却不想陈盈婉转头,“啪”地一声甩了她一巴掌。 墨瑶被打得愣住,回过神来立刻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表小姐……” “下贱的东西,凭你也来嘲弄我?” 陈盈婉怒瞪着她,咬牙骂道:“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置喙!”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姑母派你来伺候我,是让你来指手画脚的不成!” 墨瑶立刻磕了几个头,声音慌得厉害:“表小姐,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奴才是想让表小姐宽心些……” 陈盈婉抡起胳膊甩了她一巴掌:“住口!你还有脸狡辩?我非撕烂你这张嘴不可……” 墨瑶被扯着脸颊又撕又拧,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口齿不清地求饶:“都是奴才的错……您饶了奴才吧!” 陈盈婉充耳不闻,直到手掐得酸了才停下来。 墨瑶的脸已经被抠出好几道血痕,可以料想明日肯定青紫一片。 墨瑶狼狈地跪在地上,默默垂泪。 陈盈婉心中的火气散去了许多,长长地舒了口气。 “绿梅!” 绿梅是陈盈婉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墨瑶挨打时她便在门口候着,闻言微微一颤,连忙开门进屋:“小姐。” “把这贱婢给我拖出去,以后不准出现在我眼前!” 绿梅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墨瑶。 这一眼惹得陈盈婉瞬间火气上涌:“怎么,一个奴才,我还处置不得了?” 绿梅低声劝道:“小姐,她是老夫人赏您的丫鬟。咱们这样做,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 陈盈婉冷笑一声:“姑母既然把她给了我,她便任我处置了。何况若是她真的得姑母青睐,也不会被随便送给我。” 她瞪了绿梅一眼:“怎么,现在你也要跟我对着干?莫不是翅膀硬了,想攀高枝了?” 绿梅忙不迭摇头,又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奴才一切都听小姐的,这就把这个贱人拉出去。” 陈盈婉哼了一声,扭头收拾自己的妆匣去了。 绿梅拉着墨瑶出门,一路来到后院。 墨瑶靠在柱子上,浑身无力、眼神哀戚:“表小姐真不要我了?” 绿梅抿抿嘴唇,摇头:“别问了,以后避着点小姐。” 墨瑶哭得更厉害,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凄厉异常:“我都是按老夫人的吩咐说话办事的,表小姐就算怪我,把我这张脸划伤也就罢了,怎能不要我?” 她从刚入府时的三等丫鬟,熬了十年才熬成大丫鬟,凭着伺候老夫人周到细心才被分给表小姐。 老夫人还说她若是伺候的好,日后把卖身契还给她、给她许个好人家。 她现在这张脸被毁容,嫁人已成奢望。 若是表小姐还让她重做回三等丫鬟,她顶着这张脸,还怎么再一步步爬上去? 那不是要她命吗? “绿梅姐姐,求你跟表小姐求求情,让我留在她身边做个洒扫丫鬟也好!” 绿梅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她撩起袖口,露出手臂上的烫伤,朝墨瑶缓缓摇了摇头。 墨瑶看见伤口,便知道遭受此等迫害的原来不只她一人。 绿梅也是深受其害,又如何能帮得了她? 墨瑶失去最后的希望,跌坐在地。 绿梅拍了拍她的手:“你好自珍重吧。” 墨瑶望着绿梅远去的背影,绝望地闭上眼睛。 “青枫!” 李玄坐在桌前,将茶盏重重一搁。 青枫一溜烟地跑进来,低头不敢看他:“奴才在!” 李玄神色幽幽:“把姜玉给我叫进来。” “是。” 青枫退出门,重重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找他。 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又去楼下寻到姜玉:“主子爷找你呢!” 青枫给他使眼色:“你自己小心吧。” 姜玉一顿:“好。” 姜玉进了屋,青枫只听屋里传来一阵摔盏怒骂的声音,不由咧了咧嘴。 真惨。 谁让表小姐惹了侯爷生气呢? 谁让领表小姐来的人是姜玉呢? 虽然这件事不是姜玉能做决定的,但侯爷火气上来,总要找个发泄的人。 屋里的动静刚消停,就见青松匆匆跑来。 青枫皱眉:“急什么?吵到了主子爷你有几个脑袋赔罪。” 青松大口喘着气,声音有些变调:“墨瑶、墨瑶……” 青枫一愣:“墨瑶怎么了?” “墨瑶悬梁自尽了!” 第32章 人非草木 青枫睁大了眼睛:“墨瑶不是在表小姐身边伺候吗?怎么会……” 青松苦着一张脸:“别提了,我刚去看了,她那张脸被掐得血肉模糊,差点没认出来。” 青枫下意识想问是谁干的,但还没问出口,心里就有了答案。 墨瑶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除了表小姐,谁还有这个胆子? 可这位表小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连侯爷都不会随随便便打杀了老夫人手下墨瑶这样的红人,表小姐怎么敢说做就做? 更何况这表小姐还没入府,还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呢。 “青枫,你在外面嚷什么呢!” 屋里的李玄怒喊一声。 “滚进来!” 青枫的脸皱成一团,自己刚才声音低得就差听不见了,他家的这位爷耳朵也太尖了吧。 青枫耷拉着脑袋推门进屋。 这可叫他怎么回话? “底下发生什么了,吵吵闹闹的。”李玄皱着眉头,眼神不满地盯着青枫。 青枫一哆嗦,先跪下磕了个头:“回侯爷的话,是……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墨瑶,她被表小姐骂了两句,想不开、自尽了。” “……” 屋子里一片寂静,青枫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门口的青松也跟着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 这么久都没发火,想来侯爷应该没怎么生气吧? 青松扒着门想偷偷往里看一眼,刚看见青枫跪着的背影,突然一个茶盏擦着青枫的脑袋飞了出来,险些砸中青松的面门。 青松猛地靠在门框上,额头直冒冷汗。 只听屋里侯爷声音幽幽:“狗东西,胆子真是肥了,连爷也敢蒙骗?” 青枫一抖,一连磕了十几个头,“就算给奴才十个脑袋,奴才也不敢骗主子爷啊!” 李玄神色幽深地盯着青枫。 墨瑶是什么丫头?那是在侯府最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会因为主子随便打骂两句就想不开了? 若真如此,墨瑶早就死一百次了。 可想而知陈盈婉下手有多狠,能让混了十年的丫鬟都扛不住。 李玄何尝不知道真相?青枫又何尝不知道瞒不住他?不过是怕直接告诉他,他会大发雷霆,所以拐了个弯。 他的心思倒被这个青枫揣摩透了。 砸了个茶盏,李玄火气发泄了些,缓缓出了口气,“去查,表小姐到底因为什么发火。” 若是因为他而迁怒于下人…… 李玄心中冷笑。 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子了。 另一边的陈盈婉撒了火,心情好起来,正坐在梳妆台前摆弄首饰。 只见绿梅行色匆匆地走进来,转眼间她就听到墨瑶吊死在了客房,惊得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地。 陈盈婉捂着心口,怔怔道:“她、她死了?” 绿梅低头:“奴才拉她出去的时候,她便说若是表小姐不要她,她就没有出路了。” 陈盈婉不解:“我只是不想让她近旁伺候,这也至于想不开?……姑母身边的丫鬟怎得这般脆弱?” 绿梅低头不语。 陈盈婉咬了咬嘴唇,心绪不宁道:“这件事,表哥知道了吗?” 绿梅:“底下的下人发现的第一时刻,便已经传话过去了。想来……瞒不住侯爷。” 陈盈婉剜了她一眼,恨声道:“你怎么不拦着?不中用的废物。” “我若是被表哥嫌弃,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绿梅慌忙摇头:“奴才从未这样想。奴才是觉得奴才的行为就代表主子的意思,只怕这一拦,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陈盈婉一愣,缓缓移开视线,喃喃道:“也是这个道理。” “可是表哥知道了这件事,到底还是会怀疑我的,我得想个法子……” 陈盈婉思索良久,愤恨地将茶盅重重搁在桌子上。 “这个贱婢,死也不挑个好时候。” 墨瑶的死若能跟郑姨娘扯上关系就好了,也算她死得其所。 偏偏墨瑶是从她房中出去就直接寻死了,又顶着那样一张脸,这不是昭告所有人是她苛待下人吗? 眼看着陈盈婉越发躁动不安,绿梅缓声道:“小姐,咱们上头还有老夫人呢,您怕什么?就算侯爷真的动怒,也要考虑老夫人呀。” 陈盈婉咬着嘴唇摇摇头:“姑母虽然喜欢我,但万一表哥真的因为这件事恼我,不愿意娶我,我该怎么办?” 绿梅语气温和:“小姐,您想多了,您到底也是老夫人的侄女,侯府的表小姐,侯爷怎么会因为一个下人跟您生气呢?哪怕真生气,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回了侯府,自有老夫人做主。墨瑶是老夫人的丫鬟,只要老夫人不责罚您,侯爷又能说什么呢?” 听了绿梅的话,陈盈婉慢慢静下心来。 “你说得对。” 她露出一个笑容:“绿梅,还好我出府时带上了你,若是没有你安慰我,我真不知怎么是好。” “喏,这个簪子赏你了。” 陈盈婉从妆匣里拿出了一根金钗,塞到绿梅手里。 绿梅不敢收,但抬头一看到陈盈婉的眼神,她便立刻接了过来。 “奴才谢小姐赏。” 陈盈婉这才高兴。 “对了,表哥这次回来,不是过继了一个儿子吗?他去哪儿了?” . 另一边的郑鸳儿也听说了这件事。 那个墨瑶,她曾在侯府见过。 算下来,墨瑶在侯府待了也近十年了,若非实在走投无路,墨瑶绝对不会选择自尽。 月芽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叹了口气道:“听说是表小姐生气了,虐待她又把她赶了出去。” 郑鸳儿垂眸看着手上的络子,动作却停了下来:“月芽,你说这件事,可有我的关系?” 月芽一愣:“怎么会呢?” 郑鸳儿微微皱眉:“如若今天晚上我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她也不会气恼之下对丫鬟随便动手。” 月芽蹲下来,抬头看着郑鸳儿。 她以为她的郑姨娘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却不想她会因为这种小事自责。 月芽将郑鸳儿手中的线捋顺,说道:“姨娘这样想就错了。” “是墨瑶倒霉,跟了那样的主子,就算不是因为今晚的事,也早晚会有这样的结果。” 其实她更想说是表小姐心狠。 但他们做奴才的,就算出了事也得说自己倒霉,万不敢议论怪罪到主子头上。 “奴才斗胆说一句,姨娘您不是在府里待过好些年吗?” “这样的事,难道看得还少吗?” 第33章 生杀予夺 深宅大院,生杀予夺,郑鸳儿看得自然不少、也经历不少。 可今时不同往日,曾经她是站在和月芽、墨瑶一样的位置上。 从前身边的丫鬟出事死了,她只会有种哀伤的情绪,和自己并无直接的关系,她自然不会自责。 但现在她所站的位置要比丫鬟们高,她的一举一动影响到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自己手下的丫鬟们安危。 那一日,李玄差点杀了顺子和月芽,她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她可以死,但她不能无缘无故害了身边的人。 于是她时刻警醒自己要一再小心,不能牵连了身边的下人们。可谁能想到墨瑶不是她身边的下人,竟然也会因此受牵连被责骂。 直到墨瑶死了,她才听到这件事。 可这难道能说墨瑶的死和她丝毫关系都没有吗? 就算嘴上这么说,郑鸳儿心里也骗不过自己。 所以她才会感到迷茫。 她不是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不是陈盈婉那样天生的人上人,她当过下人、过了几年普通人的日子,却从未遇到过现在的情况。 她的一举一动,无论有意无意,都会牵扯到无数人的生死。 她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她做不到对身旁人的死亡毫无感觉。 月芽明白郑姨娘的想法,她不想也没有立场苛责郑姨娘心软。 如果不是郑姨娘心软,她也不会来到姨娘身边做事、那一晚姨娘也不会跪在侯爷面前给她求情。 她一个下人,姨娘能为她做到如此,她只有感激的份。 正因为郑姨娘心地善良,身边的人才会受益,可郑姨娘反而因此不安。 “姨娘,您别怕。您当主子也才不久,早晚会习惯的。” “有奴才陪您。” 月芽摸了摸郑姨娘冰凉的手,递了一个汤婆子过去。 郑鸳儿接过汤婆子,摇头道:“我其实不着急习惯。老实说,我怕的不是如今的自责,而是……” 郑鸳儿缓缓深吸一口气。 “我怕的是有朝一日我会真的习惯这些,再也感觉不到不安。” 月芽一愣。 郑鸳儿继续说道:“我怕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我会习以为常,最终视人命如野草,就像……” 就像她曾经所痛恨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一样。 而这个转变,或许是郑鸳儿自己也意识不到的。 郑鸳儿朝月芽笑了一下。 “无论我以后到底有什么样的造化、能做何等身份的人物,首先我都要保证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现在有自责的感觉,我反而会庆幸。” “若是真有一天我听到下人们的死而内心毫无波澜……那我才要悲哀。” 月芽怔怔地望着郑鸳儿,姨娘的心胸仿佛比她想的要开阔许多。 郑鸳儿轻轻握住月芽的手:“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一定要提醒我。” 月芽郑重其事地点头,反握住姨娘的手:“奴才一定会的。” 半个时辰后,元礼回来了。 元礼今天下午由小厮领着在城里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小玩意,流连忘返的直到天黑才被小厮劝回客栈。 “姨娘,我出门前爹爹给了我银两,让我买点小东西。”元礼把一个金包银的鸳鸯簪子递给郑鸳儿,“这是送给您的。” “姨娘看,这是金子捏出来的鸳鸯。”元礼咧嘴笑道。 郑鸳儿很是配合地做出惊讶的样子:“哎呀,还真是呢。” 毕竟是路边摊买的,做工有些粗糙,又是金包银的,不值几个钱,但郑鸳儿还是很欢喜地收下了。 “月芽姐姐,这是送给你的。”元礼拿着另一个簪子转身递向月芽。 月芽更是惊喜无比:“还有奴才的?” 她的是一个月牙弯弯模样的簪子。 “奴才谢小主子。”月芽笑眯眯地谢赏。 郑鸳儿笑着戳了一下元礼的脑袋:“你倒是都不得罪,难不成给所有姑娘都买了簪子?” 元礼揉揉脑袋,叉着腰道:“那自然不是!” “我只管给姨娘和月芽姐姐买,其他人我才不在乎。” 郑鸳儿:“那你父亲的呢?” 元礼一拍脑袋:“我买了一只笔,想去送父亲呢。” “姨娘,我先过去了!” “等会儿,别这么着急。”郑鸳儿将他拉了回来,又把表小姐到来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见了面要问好。” 元礼对未曾谋面的表姑有些好奇,闻言点点头,笑道:“我会跟表姑好好相处的。” 郑鸳儿一顿,盯着他眨了眨眼。 元礼也眨了眨眼,后知后觉过来:“……表姑不是好人?” 郑鸳儿不说话了。 元礼拍拍郑鸳儿的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懂了,姨娘,您放心吧。” 说着就带小厮转身出去了。 郑鸳儿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背影。 “懂了?……也不知道真懂假懂。” 月芽捂嘴笑:“凭小少爷这个机灵劲儿,姨娘还放心不下?” 郑鸳儿叹气:“你去留意一下,万一真跟表小姐遇上了,招架不来时你帮上一把。” 月芽却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主子,我是您的丫鬟,我去帮小少爷说话,一次两次还行,多了那算怎么回事?” 这话倒也有道理。 郑鸳儿看她:“看你这个样子,像是心里有主意了。” 月芽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小少爷身边那两个小厮,其中有一个叫仁成,我看很是机灵。” “改天咱们把他叫来,提点一番,他准能上道。” “你和那孩子熟悉?”郑鸳儿问。 哪有人平白无故提起别人来,月芽这么说,少不了和那小厮有些关系。 月芽笑道:“也不算特别熟,之前看那小子可怜,帮了他一把,后来就结了干亲。他比我小两岁,叫我一声姐姐,逢年过节还送往我家送过礼。” 月芽倒是实诚,竹筒倒豆子全都说出来了。 郑鸳儿其实更想让顺子到元礼身边当差。 但眼下顺子在厨房刚认了师父,有了点起色,又因为顺子跟她这层旧识的关系,杜师傅指着顺子搭她这条线呢,恐怕不会放人。 再者说,她也想在厨房留个眼线,日后说不定能用上。 于是郑鸳儿点了点头:“睡前就把那小子交过来吧。叫什么来着?” 月芽笑得开心极了:“主子,他叫仁成。” 第34章 全盘接纳 还没等月芽把人给郑鸳儿带过来,侯爷那边先来人了。 青枫过来传话,说郑鸳儿做的靴子很合脚舒服,不过做这东西点灯熬蜡累眼睛累身体,郑鸳儿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以后不许她再折腾了。 同样是拒绝的话,李玄这话要比今晚跟表小姐说得温和许多。 当然,肯定也有青枫在其中言语润色的功劳。 郑鸳儿笑笑,又将打好络子的荷包交给青枫,让他代自己交给侯爷。 青枫一愣。 “这贴身的荷包由姨娘您亲自交给侯爷,岂不是更好?” 侯爷本就因为今天表小姐随意虐杀下人不满,郑姨娘何不趁机在侯爷面前吹吹枕边风? 侯爷一高兴,说不定能将表小姐的存在彻底无视掉,两人关系一回从前。 郑鸳儿却微笑摇头:“不必了。” “侯爷只说要我交上去,却没说让我亲自去交。我只怕侯爷还在气头上,我非凑上去再惹恼了侯爷,侯爷怪罪我怎么办?” 青枫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 郑姨娘天不怕地不怕,还怕送荷包会把侯爷惹生气? 郑鸳儿给月芽使了个眼神:“你送青枫出去吧。” 月芽把青枫送到门口,关上门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你就把姨娘的原话带给侯爷。” 青枫也是个人精,立马就明白过来了。 小两口闹了不愉快,谁都拉不下脸来,只能让他在中传话。 青枫将郑鸳儿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了侯爷。 侯爷听到果然气笑。 “她还敢说这样的话!” “她要是真怕,这些天还敢惹爷生气?” 看着侯爷心情好,青枫小声道:“侯爷,奴才大胆猜测,姨娘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李玄一顿。 “她吃醋?” 青枫煞有介事地说:“对呀,表小姐对您的意思,连我们这些木脑袋的下人都看得出来,姨娘肯定也看出来了。” “今晚吃完饭,姨娘早早就离开了,难说不是吃了表小姐的醋。” 李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还会吃醋?” 若真是这样……他反倒有几分高兴,说明郑鸳儿心里还是有他的。 李玄沉吟半晌,看向青枫:“你刚才说,你也看出来表小姐的意思了?” 青枫笑道:“主子爷真是说笑,大家肯定都看出来了。” 李玄微微眯眼。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想到老夫人把陈盈婉接过来是为了爬他的床。 毕竟这么多年他只有郑鸳儿一个女人。 之前赴宴酬应时,也有不少人想给他塞女人,但都被他婉拒了。 有一次格外过分,那些狗东西居然直接把人送到了他的府上。 那时候的贴身侍从是个蠢货,直接让那女人上了他的床。 李玄回屋一掀被子,只见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躺在他的床上、矫揉造作地拧动着身体,他差点气炸。 当晚他就派人把女人扔了出去,跟送人的那家断了往来,还把带人进来的小厮打了个半死。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对他用美人计了。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记得那些女人是用什么手段讨好他的了。 陈盈婉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他倒也知道,老夫人把陈盈婉接过来是有打算。 可他本以为老夫人只想府上多一个女人帮她掣肘郑鸳儿,却没想到老夫人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李玄慢慢皱起眉头。 他不介意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但仅限于郑鸳儿,他看着高兴也就罢了。 如今怎么什么歪瓜裂枣也敢往他床上送?他是什么饿极了的男人吗? 更别说老夫人的想法都就差摆在明面上了,明显就是想让他娶陈盈婉。 日后陈盈婉再生个一男半女,日后侯府就是她们娘俩的天下。 算盘珠子都快打他脸上去了。 李玄冷笑一声。 “青枫,依你看,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青枫吓得脸一白:“侯爷,您、您想解决表小姐吗?” 李玄:“瞧你吓得,没出息的样。” “毕竟是老夫人的侄女,杀是不可能杀的。老夫人想让她爬上我的床,我自然也不会让老夫人不高兴。” “我若是强硬拒绝,倒显得我不给老夫人脸面。” 青枫糊涂了。 侯爷又不想忤逆老夫人的意思,又不想娶表小姐,那侯爷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李玄瞪了他一眼:“蠢货,滚出去慢慢想吧。” 青枫被他遣出屋子,李玄躺在床上,手里晃着崭新的荷包。 尽管他早就承认郑鸳儿是唯一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但那时的李玄并不觉得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直到郑鸳儿离开自己,各色各样的女人被送到他面前,他却提不起丝毫兴趣。 那一刻,他才知道郑鸳儿的特殊。 他也想过子嗣的问题。 毕竟这么大的家业,忠勇侯的爵位总要有人继承。但转念一想,老侯爷生了十几个儿子,还不是被他杀得就剩自己一个了? 可见要那么多孩子也没什么用。 后来他意识到郑鸳儿对自己的特殊后,他更不愿意委屈自己跟那些没有感觉、不入眼的女人们亲密接触。 他倒也没想过为郑鸳儿守身如玉。只是郑鸳儿与他相处了整整七年,他才心动,可见他并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 人生又有几个七年? 那段困苦的日子,除了郑鸳儿,也没人会陪他重新走一遭了。 李玄现在找到了郑鸳儿,自然更看不上其他女人。 只不过……陈盈婉这件事也给他提了醒。 他从前没有多虑,只一心想找郑鸳儿,找到她、把她拴在身边就好。 但现如今有了郑鸳儿这个先例,慢慢地整个青州、他的各个同僚都会知道这件事。 上次南州周家和青州知府来信中也若有若无地提及他的婚事问题,想必也收到了风声。 李玄如今二十八岁,换成旁人,孩子都会满地跑了,指不定孙子都有了。而李玄才刚纳一个妾。 也就是这个妾,让众人发现了苗头。 自从李玄八月进京面圣、得皇帝赐官从一品少保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各大家族的信件和礼物如流水般涌入侯府。 从前大家只知李玄靠手段夺爵、是个狠角色,但毕竟那是他祖上的功劳,算不得他的作为。 如今李玄自身得皇帝器重,日后指不定有什么造化,众人怎能不忙着巴结他这个新贵? 可他收礼少,吃请少,能打动他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得闻李玄纳了妾,众人便再起心思,日后自然有源源不断的人会给他送女人。 谁不希望自己家能在侯爷身边安插个照应,以便时不时能吹个枕头风呢? 如今老夫人先动手了,现在是陈盈婉来,日后还会有别人。 李玄既然纳了郑鸳儿,若是再推脱别人,就显得没有说服力了。 更何况…… 李玄高高抛起荷包,又稳稳接住,眸色一暗。 更何况他也舍不得将那些好用的关系和人脉拒之门外。 毕竟他还要继续往上爬,少不了用到各类人,世家大族、州中势力……他自然一个都不想放过。 . 晚上,月芽带仁成过来。 表小姐今晚还真派人去找了元礼。 不过元礼在外面跑了一下午,累得紧,跟侯爷打过招呼、吃完晚饭就睡下了。 表小姐吃了个闭门羹。 仁成一进屋就给郑鸳儿跪下磕了个头:“奴才仁成,给郑主子问安。” 郑鸳儿抬头一看,微微惊讶。 第35章 回侯府 她还以为这个仁成和顺子是一类人,是一眼看上去就透着机灵劲儿的小子,可正和她所想的相反,仁成是个一脸老实相的孩子。 他皮肤黝黑,身材要比寻常人更壮实,一脸本分极了的模样。 “这就是你认的弟弟?”郑鸳儿半信半疑地问。 看着不像月芽说的那样机灵,莫不是月芽为了帮自己弟弟谋生,胡乱说的? 月芽笑道:“主子,您别看他一副傻样,其实他鬼机灵着呢。” “偏偏就是这样表面傻乎乎的人,才不叫人心里顾忌。” 这话倒是有道理,不过到底怎么样郑鸳儿还得亲自问两句才能放心。 “听说今日表小姐去找小少爷了,你怎么答的?”郑鸳儿问。 仁成认真地回答:“回主子的话,奴才说小少爷已经睡下了。表小姐不信,还想硬闯。” “那你怎么拦住的?” 仁成:“奴才说,楼下还在处理墨瑶的尸首,若是小少爷被吵醒,问起来发生什么,奴才就不好答了。” 郑鸳儿挑眉一笑。 倒还真是有几分聪明的。 未免墨瑶的事情吓到元礼,侯爷特别警告了下人们,绝对不要让小少爷知道这件事。 所以直到小少爷睡下,楼下才敢处理墨瑶的事情。 若是小少爷被吵醒,当真撞上了楼下的人,侯爷势必会怪罪下来是其一,小少爷得知表小姐心狠手辣虐待下人,对她的印象也会极差。 表小姐入夜还不忘去见小少爷,肯定是抱着讨好的心思去的,总不希望小少爷因此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听了这话只好悻悻离去。 “你姐姐说的倒没错,你脑子转得确实快。”郑鸳儿笑道。 仁成一脸认真:“多亏了主子给奴才饭吃,奴才吃得多,脑子才转得起来。” 郑鸳儿忍俊不禁,这小子既聪明,又有些恰到好处、引人发笑的呆愣,确实是个难得的。 郑鸳儿看他顺眼,语气放缓许多:“如今小少爷身边只有你们两个人伺候,你伺候的好,日后进了侯府小少爷也不会忘了你。” “小少爷年纪小,有很多事情想不到,你要帮着提醒一下,遇到难事周旋一番。” “若真遇到紧急情况,顶撞主子也是有的,你敢不敢?” 仁成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姨娘放心,奴才跟着小少爷,一辈子以小少爷马首是瞻,哪怕为小少爷死,奴才也是死得其所!” 郑鸳儿神色温和:“不用你死。” “哪怕时势所迫,你不得不顶撞主子,我也会保下你。所以你不必怕,只要你一心照料小少爷,自然有你的好处。” 月芽在一旁听得也高兴极了:“仁成,还不快谢谢郑主子。” 他们做下人的能遇到这样的主子简直恨不得烧高香。 “先别急着谢。”郑鸳儿话锋一转。 “若是被我发现你用小少爷的名号作威作福、或是教唆小少爷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我也绝饶不了你。” 郑鸳儿当过下人,所以体恤下人。 但她也明白奴大欺主这回事。 她对手底下的人好,是因为她有分寸。可元礼才六七岁,这个年龄的孩子容易被引导。 好的引导也就罢了,就怕有些人可以把元礼往歪了养。 郑鸳儿如今的身份已不能时时刻刻和元礼待在一处,因此才更需要对元礼身边的提点敲打一番。 “伺候得好,自然有赏。若是动了不好的心思,我也绝不姑息。” “奴才谨记郑主子教诲!必不敢忘主子提点之恩!” . 第二天一早,侯府里的下人们就把东西搬上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一家三口在一楼用早饭,陈盈婉姗姗来迟。 陈盈婉笑颜如常,仿佛昨日之事根本没发生过。 “这就是表哥过继的孩子吧?” 元礼跳下凳子,给陈盈婉行了个礼:“表姑早上好。” 陈盈婉笑着迎上去,想要摸摸他的脸,却被他后退一步避开。 陈盈婉笑容一僵,却强撑着道:“这孩子看着就聪明,讨人喜欢。” “怎么样,到表哥身边也有一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不等元礼答话,李玄先开口了:“先吃饭吧。” 李玄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但陈盈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似乎不太高兴。 陈盈婉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到了李玄,只得匆匆坐上座位。 用完饭,只见郑鸳儿带着元礼上了车,陈盈婉这才意识到郑鸳儿早就跟小少爷搭上关系了。 陈盈婉绞着手帕,心中恨恨。 难怪小少爷对她这般躲避,肯定是那贱人从中作梗。 她想要跟上去,却被姜玉拦下来。 “表小姐,您的马车在后面。” 陈盈婉脸色一顿,随即放柔了声音:“姜侍卫,我想跟小嫂子说话,让我坐这辆车吧。” 姜侍卫面无表情:“不行,表小姐,您得坐后面那辆车。” 陈盈婉眼神委屈:“为什么啊?你还没问过小嫂子了,万一小嫂子也想跟我说话呢?” 姜侍卫:“那也不行,侯爷吩咐的,让你离郑姨娘远一点。” “……” 陈盈婉咬着嘴唇、重重一跺脚,转身就走。 马车里的郑鸳儿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勾起嘴角。 “姨娘,咱们什么时候到侯府?”元礼抬起头。 郑鸳儿:“还有三日。” 越靠近青州中央城,官路修得越平稳宽敞。 预计三日,实际上马车沿着官路赶只用了两日。 到了第二日晚上,距离侯府的距离便很近了,李玄下令晚上不休息,连夜赶路。 第三天一早,车队便驶进了青州府主城。 不愧是主城,一大清早天刚亮,路上便人声鼎沸,南来北往、贩夫走卒,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一切于郑鸳儿来说,恍若隔世。 郑鸳儿愣神着,元礼正掀开帘子好奇地往外张望。 元礼第一次见到这般繁荣的景象,张大了嘴巴:“姨娘,这里的糖葫芦都比桂花村的大!” 正巧李玄驾马从马车旁边走过,闻言笑了一声,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根糖葫芦。 “吃吧。” 元礼眼睛睁大:“谢谢爹!” 李玄看向郑鸳儿,温声道:“待会儿回府,你怕不怕?” 郑鸳儿盯着元礼手中的糖葫芦,不看他,说道:“你难道会任由别人欺负我?” 李玄:“自然不会,你是我的女人,谁敢欺负你?” 郑鸳儿:“那不就得了,有你护着我,我怕什么?” 虽然郑鸳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笑容,更不像之前那样哄他恭维他,但李玄就是觉得顺耳极了。 快马加鞭,直到拐过一个街角,周围瞬间安静不少。 这便是王侯贵族所在的街道了。 “忠勇侯府”漆金大字门匾下、左右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台阶上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妇人身着深紫闪红缎子对襟袄、外披短绒黑貂裘披袄,耳边戴一对金镶玉坠,手腕上挂着一串紫檀木佛珠,捧着一个雕牡丹花的铜绿手炉。 一双微微上挑的眉眼不怒自威,带着一丝刻意而为的慈悲感。 这便是侯府老夫人,陈氏。 第36章 初入青阳 郑鸳儿下了马车,先给陈氏行了个礼:“妾身郑氏,拜见老夫人。” 陈氏一脸欣慰地抬了抬手:“好孩子,起来吧。” 站在陈氏身后的丫鬟立刻上前,为郑鸳儿披上了一件白狐秋领的披风。 “这一路车马劳顿,又要伺候侯爷,你辛苦了。” 郑鸳儿低眉顺眼:“伺候侯爷是妾的福分。” 元礼也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给老夫人跪下磕了个头。 “元礼给奶奶请安。” 陈氏依旧笑着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反倒一副热切模样:“这个小子一看就聪明,以后多加教养,能成气候。” 看来李玄确实下了功夫,陈氏竟然没有当众为难郑鸳儿和元礼。 “姑母!”陈盈婉从后面的马车下来,提着裙子一路跑过来。 “慢点。” 陈氏笑盈盈地一手牵着陈盈婉,一手拉着郑鸳儿说了两句话,便让众人跟着她进府了。 陈氏携郑鸳儿和陈盈婉在前,李玄带着元礼走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也方便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进侯府内,郑鸳儿且行且打量,与六年前确实不同了。 老侯爷在时,侯府里人口虽多,但地方就那么大小,各个院子的人你来我往,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若赶上节日家宴,整个侯府里里外外都要被架在火上烤几个来回,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而如今主子少了,侯府却扩了许多。 下人没变,但总觉得清冷了一些。 尤其侯府翻新过,亭台池塘、园林树木,假山活水、奇花异草不一而足,和郑鸳儿记忆中的侯府完全不一样了。 可见是李玄要比从前的老侯爷更有能耐,更得圣恩,否则就算侯府有钱,也不敢这般奢靡摆设。 从进门便是一花园,掠过池塘小桥,便入二门,四面的门通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过了小门还有通往不同院落的小路。 东院是李玄的住所,有门直通前院,若遇贵客可直接遣人从前院带进东院里,也不至于打扰内院的女眷。 “玄微住东院,我住北院。你若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就常来找我说说话。” 玄微是李玄的字。 侯爷没有给李玄赐字,这“玄微”二字,还是郑鸳儿陪李玄在他十八岁生辰那一天挑的。 郑鸳儿温柔笑道:“老夫人不嫌弃妾身才好。” 陈氏笑着拍了拍郑鸳儿的手,又指向西院:“我本想让你跟我一起住北院的,但玄微给你准备的院子在西院。” “走,去瞧瞧吧。” 陈氏把手里的汤婆子塞给郑鸳儿,“入秋天冷,你拿着。” 郑鸳儿知道她是做样子,倒也不介意接了过来。 “你和婉儿见过面了,这几日相处可还好?”陈氏笑着问。 陈盈婉语气娇嗔道:“姑母还说呢!这些日子小嫂子一直避着我!” 除了第一天见面一起吃了晚饭以外,郑鸳儿就一直故意躲着她。 吃饭时要么先一步吃完、要么晚一步才出来吃,每次陈盈婉都堵不到人。 就算陈盈婉想找机会跟郑鸳儿过招都不行。 陈盈婉这么说,自然也是为了向姑母表诚——不是她不做,是实在没有机会。 陈氏有些惊讶地看向郑鸳儿:“郑氏,你为何……” “咳咳!”郑鸳儿捂着嘴一阵痛咳,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她满眼歉意地看向陈氏:“老夫人,都怪妾身这些天染了风寒,担心染给表小姐,所以一直避着见面。” “没想到竟然惹得表小姐多心……妾身实在惶恐。” 陈盈婉眼睛一瞪。 郑鸳儿就是在胡说!她明明看见郑鸳儿这一路都好端端的,什么时候染风寒了? 不等她说话,就被老夫人拉了一下手。 老夫人神色如常笑道:“瞧你,我和婉儿也就是随口一说,我知道你这是个好孩子,第一眼见你时就喜欢。” “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玄微,觉得他身边没有个贴心人。如今有你在玄微身边,我也算安心了。” 众人一路走进西院,又由下人在前带着顺一条青石板路来到一片树林,林子一人多高,绿意寥寥,隐约能看到林子中间的一座院。 匾上题着“青阳院”三个漆金大字,是李玄的笔迹。 这是李玄离开前就派人翻修的院子。 郑鸳儿行几步到树前,观察一番才道:“这片林子种的是梅花?” 李玄道:“如今没什么颜色,来年一月便可芳香满林。” 春日结的青梅能酿酒、夏日的黄梅可制成果干,不过现在什么也没有。 陈氏在这里停下,看向郑鸳儿微笑:“便让玄微带你去看青阳院里吧,我回去了。” 郑鸳儿垂下头:“老夫人慢走。” 陈氏满意地笑笑,临走前给郑鸳儿留下了两个丫鬟,才携着陈盈婉往北苑去。 元礼沿着林子中央的青石板一路往院子跑去,李玄牵起郑鸳儿的手:“走,带你去瞧瞧院子。” 被老夫人分过来的两个丫鬟见状立刻要跟上,却被月芽一屁股挤开。 月芽寸步不离地跟在郑鸳儿身后,瞥了一眼两个丫鬟,又收回视线。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自然不满,又不好说什么。 李玄先一步迈过门槛,又牵着郑鸳儿叮嘱她小心脚下。 自从三天前那枚荷包由青枫交到了李玄手中后,两人间的隔阂便淡化了许多。 郑鸳儿没有抗拒,也没有过于热情。虽比刚见面那几日的态度冷淡不少,但李玄却觉得这才是郑鸳儿。 郑鸳儿环顾周围,半个青阳院都比她家那小院大得多。 院子坐北朝南,一圈抄手游廊, 院里未设影壁,倒有两棵梅花树。 青枫在旁笑道:“这是侯爷特意吩咐的。侯爷说早春若是天冷,郑主子不必出门、打开窗子也能赏花了。” 郑鸳儿一笑:“那妾就盼着花开那一日了。” 李玄道:“如今院里只有这两棵树,瞧着空荡,只待你日后慢慢添置。” 院子三合,共东西北三列厢房。 西厢做库房,东厢是书房,北边乃主屋,东西各两间。 从游廊下、行二百步到主屋。西一间餐厅、与中间屋子,只用一四尺高的几上屏风做隔断。西二间南侧开了个小门、旁连着耳房,下人进出主屋便不必从正门入了。 东一间做茶室,与东二间用一名家仕女图屏风做隔断,绕过屏风,便见一三面雕花床,上悬鸳鸯戏水锦绣罗幔帐。床边一架凤纹雕花黄花梨木一架,下面横格可置鞋子。 北墙小窗左右旁设衣橱,南开的窗子下设妆台,推窗可见院中,妆台上一大面铜镜,妆匣数个,悉为精雕细琢、连把手都被格外精致地雕成鸟兽头。 郑鸳儿看完主屋,恰好小厮来通报李玄有客人到,李玄便看向郑鸳儿:“中午我再来陪你用饭,你先歇歇吧。” 另一边的北院,“重华院”内主屋,罗汉榻上端坐着的老夫人陈氏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打量着一旁坐着的陈盈婉。 陈盈婉脸色悻悻:“姑母,您方才怎么对郑氏那般好?您可知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满口谎话、惯会耍心眼!” 第37章 侯夫人 老夫人看了她好久,终究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傻孩子,方才玄微在旁,他一心想维护那个郑氏,我又能说什么?” “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陈盈婉哼了一声:“我就是学不会她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老夫人摇摇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突然问:“怎么只见绿梅?墨瑶呢?” 听到这句话,陈盈婉心里一颤,笑容顿时有些僵硬:“姑母,您找她做什么?” 老夫人道:“从前墨瑶在我院里是管库房的,如今拨给了你,有些事务要交接。” 老夫人注意到了陈盈婉的表情不对劲,微微皱眉:“是郑氏对墨瑶动手了?” 陈盈婉闻言一顿,连连点头:“对、就是那个郑氏!” 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没忘记加重郑鸳儿对她的轻视和墨瑶的错处。 这件事虽说不是郑氏犯的错,但跟郑氏绝对脱不开关系! 陈盈婉满眼委屈:“姑母您不知道,那小丫鬟看着老实本分,其实一肚子坏水,见表哥对我冷脸,她也敢对我冷嘲热讽。” 但老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尤其墨瑶是她调教了十年的,她再清楚不过墨瑶是个什么样的丫鬟,瞬间便明白这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 可陈盈婉是她的亲侄女,又不能说什么重话。 她让陈盈婉坐到自己身边,伸出指头戳了戳陈盈婉的脑袋:“你呀你呀,就是性子太急了。” 陈盈婉吐了吐舌头:“姑母不怪我吗?您分给我的丫鬟就这么被我处置了。” 老夫人淡淡地说:“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你想杀什么时候不能杀?姑母只是觉得你太急,偏偏要这件事被你表哥看到……你表哥是最见不得这些事的。” 陈盈婉一脸疑惑:“表哥是这么心软的人吗?可我看他身边下人平日伺候他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表哥也不像是个温和待下的。” 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我说的可不是心软。” “他只是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耍做主子的威风,哪怕我,也是在私下里处置人,很少放在明面上。” “如今你还没过门呢,就做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对一个在府上待了十年的大丫鬟说杀就杀,这样会让他有种你越过了他去的感觉。” 陈盈婉闻言顿时慌了起来,心中有些责怪姑母为何没有提前跟自己说清表哥的性格,又不敢表现出来。 老夫人看她的表情也能猜到她想了些什么,暗暗叹了口气。 她怎么能想到这个侄女如此沉不住气? 当初她从陈家挑姑娘的时候就不该一味地图长相,挑了一个最漂亮的陈盈婉,却是被父亲宠坏的小女儿,没有眼色、不懂收敛伪装。 但尽管如此,老夫人也没有换掉陈盈婉的想法。 陈盈婉乃是如今陈府当家二爷的女儿,自己的亲侄女。 也只有陈盈婉的样貌和家世,才有可能在陈氏的帮持下成为下一个忠勇侯夫人。 倘若陈盈婉做不成这个侯夫人……那陈氏一族在青州的位置怕是危险了。 陈氏和李玄的关系并不算好。 李玄是全然靠自己的努力爬上来的,而陈氏一开始根本没把李玄这个眼瞎又死了娘的庶子放在眼里。 直到府里的少爷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地出事后,陈氏顺藤摸瓜才查到已经复明的李玄头上。 陈氏看见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一瞬间,就猜到了什么。她想找到李玄的破绽,却一无所获。 李玄反而跟陈氏谈起了条件。 “母亲何不助我,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夺得爵位呢?” 陈氏自然不以为意。李玄不过一个没权没势的庶子,就算没有证据她依旧能以一百个理由解决李玄。 然而第二天老侯爷坠马、第三天她的二儿子染了时疫,第四天她的大女儿哭着回来说女婿要休妻。 陈氏才猛地发现,李玄早不是那个眼盲的废物了。 她一开始还想强撑着跟李玄斗,直到李玄害得她失去了二儿子。 儿子的去世令她几欲崩溃,但她没忘记自己还有三个女儿、还有后背的陈家。 她为了保住自己老侯夫人的位置,只能忍痛扶持李玄承爵、又与李玄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谁知她心中的苦楚? 现在她为了陈家、为了自己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为了自己的今后……就必须要让陈盈婉这个自家人成为下一个侯夫人。 只是老夫人难免懊悔,陈盈婉实在不是个聪明人,才跟李玄相处三天便把李玄惹恼了,以后可怎么办? 陈盈婉见老夫人的脸色逐渐沉下来,心中不安,给老夫人倒了杯茶递过去,戚戚道:“姑母,是我愚笨,都是我的错。” “姑母,我爹告诉过我,等表哥这次一回来您就跟表哥提起我们的婚事。如今表哥生气,会不会不要我?” 老夫人皱了皱眉:“不要听你父亲跟你说的那些。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你怎么就这般笃定一定会跟你表哥成亲、当上侯夫人?” “你以为侯爷是个什么简单的人物吗?”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就连自己这个活了四十多年的人在李玄面前也是战战兢兢,说话做事前都要再三考虑。 陈盈婉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那点心思还不被李玄看的清清楚楚? 陈盈婉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可爹爹就是这么说,我才来找姑母的呀。若表哥真的不要我,我该怎么办?爹爹一定会骂我的。” 老夫人道:“你先不用担心这个,最要紧的是你先把自己那点心思抛下,别一心总想着侯夫人的位置。先把你表哥哄好了,他自然会喜欢你。” 陈盈婉咬着嘴唇:“可是表哥连我做的靴子都不肯接,我还能怎么哄他?” 老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自己不会争宠,就朝会争宠的人学。” 陈盈婉一愣:“姑母,您是说郑氏那个贱人?” 她嘟了嘟嘴巴,一脸不情愿。 “我是没看出来她哪里比我好,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女人了,怎么和我比?” 老夫人叹气:“她若没有长处,你表哥怎么会这么宠她,不远万里将她接来?这样的话以后千万别再说了,侯爷要宠谁,自然有那人的独特之处。” 陈盈婉思索片刻,转了转眼睛,“她惯会装一副乖巧极了的模样,我最看不起这样好操控的女人,难道表哥喜欢这种?” 老夫人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若真想做个侯夫人,就要学会成为侯爷想要的样子,我们做女人的,地位再高,也永远都是指着男人过日子。” 陈盈婉点点头,露出笑容:“我明白了,姑母,您从前也是这样得到老侯爷的喜爱吗?” 此话一出,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有些僵硬。 第38章 驭下之道 一旁的丫鬟绿梅也听得心发颤,小姐还真把老夫人当成姑母了,什么话都敢说。 谁不知道当初的老侯爷纳了十几个妾室,挤得院子都塞不下。 老夫人宽容大度也是不得不装出来的,不然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是正头夫人?当夫人的就得忍啊。 老夫人被陈盈婉这么一刺激,也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聊了几句就让陈盈婉离开了。 离开前,她最后嘱咐道:“姑母跟你说这些话,不会害你的。” 陈盈婉听了连连点头,又说:“姑母,我瞧郑氏那个小院还不错,我能跟她住在一处吗?也方便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老夫人叹气:“你倒是敢想,侯爷特意给她一个人建的院子,满院除了下人住的耳房就只有一张床,你要住耳房不成?还是跟郑氏挤一张床?” 陈盈婉有些失望:“好吧。” 陈氏担心这个侄女犯糊涂,又反复说道:“如今郑氏恩宠正浓,你就不要总打她的主意了。有道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总有一天侯爷会对她厌倦的。” “只要你哄住了侯爷,到那时候别说你住那院子,就算你要扒了她那院子又能怎样?既然你打定了要当主母的心思,眼界要放远一些、放开阔些,不能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眼下你只要夺得侯爷的喜爱,其余的……” “等到了时机,姑母自会告诉你的。” 陈盈婉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就听姑母的。表哥喜欢贤良淑德,我便贤惠给他看。” . 青阳院内,郑鸳儿叫丫鬟打水来洗澡,等洗完小憩一会儿就该用午饭了。 元礼跟李玄住在东院,李玄离开的时候把元礼也一起带走了。 所以现在郑鸳儿不用哄孩子,只顾着收拾自己就好。 如今院里有六个丫鬟。老夫人拨来了一个大丫鬟叫寻兰,一个二等丫鬟叫惜兰,加上月芽,三人是在屋里伺候的。 还有三个丫鬟是在院里院外负责洒扫收拾卫生的,没资格进主屋伺候。 所以郑鸳儿若要提拔信任,就得从屋里的三个人之中提拔选用。 她进院发下的第一个命令——抬洗澡水的任务被寻兰和惜兰抢去了。 一刻钟的功夫她们便提来了热水,布置好了便去叫郑鸳儿。 郑鸳儿出去一瞧,水面上还飘着玫瑰花瓣,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 郑鸳儿看了眼两人:“你们有心了。” 寻兰忙行了个礼:“只要主子满意,奴才就算没白忙。” 一旁的惜兰却只站着低头,没有领郑鸳儿的夸赞。 看来这个功劳是寻兰的。 郑鸳儿洗过澡,便去躺着小憩。午饭前郑鸳儿被叫醒,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等洗了把脸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屋里有股香气。 “点香了?”郑鸳儿问。 一旁的月芽刚要开口,便被寻兰抢先说道:“回姨娘的话,您刚睡下侯爷便派人送来了香,是用金颜香与沉香聚成的香料。” “据说是南州从海边其他国家买来、又献给咱们侯府的。有安神的作用,后也说您素来睡觉不安稳,这香大抵对姨娘有所益处。” 郑鸳儿点点头:“难怪这场觉睡得这么踏实。” 寻兰又道:“侯爷还遣孙管家来送一些珠宝首饰,刚到,姨娘要请进来吗?” 郑鸳儿看了眼日头,也快晌午了,便道:“替我梳妆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待会儿见过孙管家刚好吃午饭。 郑鸳儿坐在窗下的梳妆台前,看着孙管家带着人手捧一箱箱珠宝一路低着脑袋走进院子,在院子里站定。 孙管家低头往后一挥手,后面的人眼睛仿佛长在头顶一样竟不约而同齐齐地排成一横排,打开手中的箱盒。 孙管家手里拿着单子,一样样清点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屋里的郑鸳儿能听到。 郑鸳儿好歹是在侯府待过七年的人,可这些珠宝首饰琳琅满目摆了游廊,她竟有大半都没见过。 其中不少宝石制品,其中一套蓝宝石的头面最为引人注目,大到顶簪花钿、小到耳环小簪,无一不是用金托底雕成,又用蓝色的宝石点缀,奢华中又带着一丝轻巧。 郑鸳儿招招手,寻兰便去取来这套宝石头面。 郑鸳儿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寻兰拿下去。 这样好的东西,怕是整个大燕朝都少见。 孙管家点完,依旧抵着头朝着东二间的窗口拱手道:“郑主子,这些大多是从南州来的。今日刚入库,前院还没来得及记上就送来您这儿了,前院人多手杂,若是哪套头面有缺的漏的,您派人知会奴才一声。” 郑鸳儿点头:“有劳孙管家了。” 郑鸳儿从妆匣里拿出库房的钥匙,身后的三个丫鬟立刻投来视线。 掌管库房可不是一件小事,主子把钥匙交给谁就代表主子器重谁、信任谁。 三人自然巴不得主子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 月芽更是激动又忐忑不安。她是和姨娘一起回来的,要说这三人中谁跟姨娘走得最近,非她莫属了。 郑姨娘又把她提成了二等丫鬟,怎能说不器重呢? 然而郑鸳儿的视线绕了一圈,却朝寻兰招招手:“你过来。” 寻兰半蹲下身,从郑鸳儿手中接过了西厢库房的钥匙。 “你去跟孙管家交接吧。” 寻兰面上一喜,忙道:“奴才一定不辜负姨娘信任。” 说罢寻兰便站起身往外走,路过月芽时还停了一下,道:“你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跟我去收拾库房?” 月芽刚要说话,郑鸳儿便开口了:“月芽留下,我有话要交代。” 寻兰顿了顿,说了声“是”,带人出去了。 看着一行人走进西厢,郑鸳儿这才望向闷闷不乐的月芽:“怎么,不高兴?” 月芽抿了抿嘴唇:“奴才不是冲主子,就是看不上那两个欺负人的家伙。” 郑鸳儿挑眉:“他们欺负你了?” 月芽绞着手里的帕子,低下头道:“明着是不敢欺负的,但这才半天过去,就没少给奴才脸色瞧。” 郑鸳儿笑着摇摇头:“那还不是你先给人家脸色的?” 月芽连忙抬头张了张口,却也辩解不出来,看着姨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月芽心中猛地一紧,顿时惊醒过来,立马提着裙子跪下。 “姨娘,奴才错了。奴才不该仗着跟姨娘认识得久一些,就、就……” “就觉得我应该信任你?” 月芽低下头,不敢回话。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这半个多月以来一直是她伺候的郑姨娘,郑姨娘也早就摸清了她的底细。 郑鸳儿温声道:“我是想将钥匙给你的,但你觉得我如今提拔了你,你就能胜任吗?” “如果你觉得能自己胜任,我现在就把钥匙拿回来,交给你。” 第39章 三小姐 月芽有些错愕抬头地望向郑姨娘。 如果说这件事放在刚刚,她说不定会一时脑热一口应下。 可郑姨娘现下这么一问,她反倒犹豫起来。 实话说,她确实是有些怕的。 寻兰和惜兰她们在府里十几年的阅历,想要对付她一个小丫头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倒是想担此大任,可她有那个能力吗? 郑鸳儿缓声道:“墨瑶的下场,你已经见过了。她那样一个谨慎的人,还不是说死就死了。你觉得凭你的资质阅历,能应对得了月兰和她背后的人吗?” 月芽后背冷汗涔涔,有道是枪打出头鸟,她差点就成那只出头鸟了。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居然才反应过来。 也就是郑姨娘有意留她,不然换做别人,说不定早就把她置于众矢之的,让她代自己当靶子呢。 月芽手心全是汗,攥紧了拳头:“主子,奴才太大意了。” “主子处处替奴才着想,奴才却只顾着眼前利益。” 郑鸳儿温柔一笑:“你现在年纪小,一时想不到也是正常,我只盼着你快些立起来。在我心里,谁才是我真正的心腹,我是有数的,你也应该做到心里有数。” 月芽眼眶渐渐湿润。 郑姨娘好歹也是主子,完全没必要为了让她安心向她做这样的保证。 郑鸳儿又道:“你若是害怕,我也可以求侯爷给你安排个其他的去处,依旧是做二等丫鬟,不会苦了你。” 月芽连忙摇头,目光不移,语气坚定万分:“奴才不走。” 她若是走了,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主子是一说;没有人点拨,她就永远只能做个二等丫鬟。 月芽不甘这辈子只是个领四钱银子的二等下人。 “奴才要跟着郑主子搏一把,绝不辜负主子的厚望。” 两人说话之间,只听寻兰和惜兰的脚步声传来。 月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眼泪,低头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两人进屋瞧见月芽这般表情,对视一眼,自然以为月芽被郑姨娘责骂了。 “姨娘,这是本次入库的东西,您过目。”寻兰递上账本,郑鸳儿看了眼月芽和惜兰。 “你们先出去吧,寻兰留下就好。” 没过多久,寻兰从西二间的小门绕出来,走进连着的耳房。 一进屋,一圈小丫鬟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围了上来。 三个院里洒扫的小丫鬟满眼艳羡地围着寻兰说个不停:“寻兰姐姐,你头上的金簪是主子赏给你的吧?样式真别致。” 寻兰眼角扬起一抹得意之色,却不接话题,目光转向坐在角落绣花的月芽:“是啊,我刚跟主子见过一面,主子便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了我。哪像有些人呐,花了那么多钱凑上去伺候,还不是入不得主子的眼。” 月芽动作一顿。 自己花钱跟出去的这件事倒也没什么可瞒的,只是从寻兰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让人不舒服? 月芽抬眼扫了一眼寻兰头上的金簪,又很快收回视线,心里冷哼一声。 这有什么的,她跟主子第一次见面时,主子就赏了她好多银子呢。 当天傍晚,李玄派人来传话说东院事忙,就不来用饭了。 郑鸳儿派惜兰去传饭,没有叫前院的饭。 并非郑鸳儿忘记了对杜师傅的承诺,只不过这是她第一天入府,还是少惹眼为妙,想来杜师傅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敲门了,郑鸳儿让她们去接饭菜,可打开门的一瞬间,为首的寻兰却一愣。 “朱云,怎么是你?” 朱云拿着一个首饰盒子,递向寻兰:“三小姐遣来给郑姨娘送见面礼。” “三小姐说了,就算郑姨娘无礼,她这个做小姑子的却不能一样失了礼数。”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没人接话。 月芽心中暗暗朝着身边的两个废物翻了个白眼,率先开口:“我们家姨娘舟车劳顿,还未休养好,今日没找到空闲去叨扰三小姐。还望姐姐回去跟三小姐解释清楚,免得生了嫌隙。” 这话说得也算是滴水不漏,给两边的人都留了体面。 可朱云却不依不饶道:“你们把首饰送进去,我要听你家姨娘亲自回应。” 寻兰勉强应道:“那你在此等一会儿,我们去回禀姨娘。” 转身带着盒子、绕抄手游廊去主屋的路上,寻兰悄悄打开盒子往里看了一眼。 三人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脸色难看起来。 这里面的东西简直就是一些破烂,成色不好不说,大部分都是旧物,哪怕赏下人都拿不出手。 三小姐把这些东西送给郑姨娘,明显是变着法儿地嘲讽侮辱姨娘。 寻兰的脚步停了下来。 惜兰一脸紧张:“这……这怎么拿给姨娘?姨娘见了怕是要发火。” “要不要回去问问,说不定是朱云拿错了盒子呢?” 寻兰“啧”了一声。 “你瞧方才朱云那副模样,像是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要我说,就还是把这些东西给姨娘瞧,姨娘是个好脾气的,不一定会怪我们。再说,就算发火也不是我们的错。” 月芽在一旁听着,再也忍不住冷笑道:“真是个顶个的忠仆,主子被一个外院的下人这般羞辱,你们也无动于衷?” 寻兰挺直了腰背,瞥了一眼月芽,嘲讽一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忠不忠心是姨娘说了算的,你倒是忠心,你去找姨娘说啊。” “到时候姨娘火气撒在你身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月芽恨恨地瞪了两人的背影一样,心道她自然会找姨娘说。 这样的事,她就算解决不了,也得让姨娘知道那三小姐院里上下的态度。 没过多久,寻兰三人又来到了门口,由月芽还给了朱云一个盒子。 朱云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全都是未曾见过的、顶好的珠宝。她眼中闪过惊艳,又很快藏匿起来。 寻兰笑道:“这是我们姨娘今日刚得侯爷赏赐的宝贝,刚嘱咐我去开库房拿出来的,这套黄宝石的头面俏皮可爱,正适合三小姐。” 朱云却皮笑肉不笑:“只是这些?” 月芽皱眉:“你还要怎样?” 第40章 应声虫 朱云目视前方,一点看不出心虚:“我是代表三小姐来的。我方才就已经提醒过你们,三小姐要郑姨娘去拜见。郑姨娘知道了却还推三阻四,还拿这东西来搪塞我们,是何意图啊?” “你!”月芽咬着牙上前一步,“都说了明日再去,今日这么晚了,你别欺人太甚!” 朱云瞥了她一眼:“黄毛丫头,轮得到你说话吗?” 月芽还要再说,却被寻兰瞪了一眼:“行了。” 寻兰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往朱云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好妹妹,咱们都是一处出来的,何必互相为难。我知道三小姐是怎么想的,可……” 寻兰看了眼月芽,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可老夫人还没动手,三小姐急什么?” “若是三小姐不顾老夫人贸然行动,恐怕老夫人会动怒。老夫人若是动怒,三小姐是不会受责罚,受苦的可只有我们这几个下人。” 朱云听了这话,转了转眼睛,有些迟疑道:“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可三小姐派我来,难道我还敢不来吗?” “你也知道三小姐的脾气,三小姐本来就因为表小姐入府这件事跟老夫人置气,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提起老夫人,三小姐定然更要与老夫人作对了。” “寻兰姐,我也是两面为难啊。” 寻兰笑了一下:“我都明白,不过……” 她附在朱云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朱云的眼神逐渐变得算计起来,闪烁着精明的光:“你这法子靠谱吗?” 寻兰笑道:“你回去把这个法子告诉给三小姐,三小姐不仅不会责怪你,还会夸你有头脑呢。姐姐这边也记你一份情,就当你帮姐姐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到时候我在老夫人面前也少不了多提一提你。” 朱云脸上终于多了些真切的笑容:“好姐姐,等我回去禀告三小姐,这件事就算说定了。不过也得找个合适的时候才行。” 寻兰刚点头,扭头看见月芽,却又拉住了朱云的手。 “不行,这件事怕是拖不得。你别看那丫头年纪小,却一肚子坏水,野心更是大。她时时刻刻盯着我,说不定再过几日她就抓住我的把柄,把我扯下去、自己爬上来呢。” “我这边毕竟还在跟老夫人联络着,若是姨娘从那丫头口中知道这件事,我在青阳院可就待不下去了。” “所以,这件事定要从速。” 朱云:“那依你看呢?” 寻兰眯了眯眼:“听说侯爷最近招待贵客忙得很,若是侯爷明日还不来,咱们明日就动手。” 朱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那便照你说的那么办。” 朱云提着盒子离开,寻兰转身往回院,院门口的两人迎了上来。 惜兰一脸好奇:“寻兰姐姐,你跟朱云说了什么,怎么就把她打发走了?我还怕她闹起来被姨娘听到呢。” 寻兰嗤笑一声:“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还难不倒我。不像有些人啊——只会耍嘴上功夫,不会做实事儿,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 月芽瞪了她们两眼,转身就走。 惜兰扯了扯寻兰的袖子:“好姐姐,咱们以后都是一个院里的丫鬟,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总这么刺她做什么呢。” 寻兰皱着眉瞥她一眼:“惜兰,你可别忘了当初老夫人为什么派你来。” “刚来一天,你这一颗‘忠心’可别全都献给这院里的主儿了。” 惜兰听了这话神色有些紧张,攥紧了寻兰的衣角:“寻兰姐姐,咱们已经被赏给郑姨娘了,以后那就是郑姨娘的人,说不定后半辈子都要在青阳院待着了……一仆不侍二主,姐姐,你得想清楚啊,不能乱说。”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寻兰一把甩开惜兰。 “老夫人是这个侯府真正的当家主母!郑姨娘又是个什么人?” “不过是一个妾室罢了,日后侯府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到时候伺候郑姨娘的下人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惜兰连连摇头:“姐姐,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又不能未卜先知,总要走一步看一步……” “行了!”寻兰打断她。 “我跟你这个应声虫向来说不到一处去。我告诉你,我与你不一样,我可不想当一辈子的丫鬟。” “你若是想拦我的路……”寻兰上下打量着她,冷笑一声,“就看自己配不配吧。” 入夜,郑鸳儿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月芽今晚守夜,躺在东一间的小榻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月芽把今晚的事情跟郑鸳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主子,奴才离得远,也没听清楚她们嘀咕什么呢。但奴才觉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您说她们是不是在筹谋怎么对您下手呢?” 月芽越说越怕,甚至坐了起来,望着屏风忧心忡忡道:“要不,咱们把这事儿告诉侯爷吧?” 郑鸳儿笑了:“告状总要将证据,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呢,我就算跟侯爷说了,侯爷又能怎么样?” “不仅要让她们看出来我们胆子小、杯弓蛇影以外,还有什么益处?” 月芽拧着被角:“难道咱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郑鸳儿:“她们要对我不利,现在会有、今后更会有。除了三小姐,还有表小姐、还有老夫人,难道我要提心吊胆过一辈子吗?”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谁让李玄非把她带回来了呢? 到底还是李玄做的孽,让李玄负责是最应该的,可郑鸳儿却不能事事都靠李玄。 她如今的身份虽凭李玄的宠爱而活,可仅仅有宠爱还不够。 她若想在侯府真正地立足,让自己日后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她就要必须亲手对付那些人。 三小姐、表小姐、老夫人……今天是这些人,以后还可能会有其他人。 郑鸳儿必须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实力。即使她们不会消停下来,但日后再下手前,她们也要犹豫再三。 她要让他们知道,她郑鸳儿,从不是只靠宠爱过活。 郑鸳儿语气平静道:“如今侯爷对我宠爱正浓,他们不会贸然直接对我动手。” 月芽听着,慢慢反应过来:“那……他们是要对奴才动手吗?” 郑鸳儿点头:“所以你要格外小心,莫要被他们抓了把柄。我身边可就只有你这一个信得过的人了。” 这一次,月芽没再像上次一样害怕,反而有种被赋予重任的使命感。 月芽认真地点点头:“奴才记住了。若是被抓到把柄,主子也救不了奴才。” 第41章 没规矩! “……好。” 郑鸳儿忍住笑意。 谁说她救不了?如果自己身边人都保不住,她真是一点用也没有了。 不过月芽谨慎一点也是好事。 第二天清早,东院又来人说侯爷今日依旧忙着招待客人,不便来用饭,让郑鸳儿早中午都自己吃。 郑鸳儿却问:“那小少爷呢?” 她不担心李玄,却有些担心元礼。 分开一天了,也不知道元礼吃得饱不饱、睡得香不香。 “小少爷跟着侯爷一起招待贵客,姨娘放心,一切都好。”小厮答道。 郑鸳儿点头放人离开,心里却还是惦记着元礼。 她心中有些挣扎纠结,倘若众人都知道元礼是她的孩子,现在她和元礼也不会受此苦肉分离之苦。至少元礼在十岁以前,都可以住在青阳院里。 就算不住在这,元礼也能日日来请安,见上一面。 可现在元礼和她划清了关系,没理由常来看她这个“庶母”。 郑鸳儿早饭只用了寥寥几匙粥,坐在茶桌旁翻了一上午的书,总算冷静下来。 这都是一时的,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耽误元礼一辈子。 好在中午用饭之前,元礼的小厮仁成来了。 仁成带来了一幅画,是元礼自己画的如今所住的院子,上面还标注了院子尺寸。 要比郑鸳儿的小一点,院子里种的是成片的紫竹。 画的背面是元礼歪歪扭扭的字:“姨娘安好”。 仁成道:“小少爷先在纸上练了好几遍,才写在画背面的。” 郑鸳儿笑了。 月芽也笑道:“小少爷是初学,能写成这个样子也不错了。” “您见了小主子的画,中午也能多用些饭了吧。” 郑鸳儿点点头,又问仁成:“小少爷晚上睡得可好?” 仁成思索片刻,点头,又摇摇头。 郑鸳儿皱眉:“这是何意?” 仁成低头道:“奴才听小少爷晚上翻来覆去,后半夜才睡着。但早上起来,小少爷又说自己睡得很好,叫奴才不许跟姨娘提。” 郑鸳儿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孩子太懂事,连睡得不好也不敢让她知道,生怕她也跟着睡不好觉。 “屋里都开始生炉子了,元礼天生体热,吩咐东院的厨房给他做些清热去火的菜,羊肉换成鱼肉吧。” 仁成一一记下,一刻钟后才出了青阳院。 郑鸳儿看着仁成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 月芽笑道:“姨娘放心吧,仁成肯定能交代得明明白白。您要是不放心,就让仁成去找顺子,顺子机灵,他负责这事肯定没问题。” 郑鸳儿笑着摇摇头:“我信仁成这孩子。” 午膳摆到西间,郑鸳儿刚入座,便听院子门口有人“咣咣”砸门。 寻兰第一个反应过来,皱着眉上前两步:“什么人敢在青阳院放肆?姨娘,奴才去瞧瞧。” 郑鸳儿看了月芽一眼:“你也去看看。” 寻兰和月芽匆匆走向院门,路上寻兰冷眼嘲道:“急什么?还怕待会儿登台唱戏没有你的戏份吗?” 月芽也斜了她一眼,不服输:“怎么着,你莫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寻兰心中连连冷笑。 说吧、说吧,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寻兰打开门,只见以三小姐为首的一群人冲了进来。 三小姐着一身鹅黄夹棉袄裙,肩上披着一条青玉扣兔毛领披风,头发挽成高髻,用一颗宝石发扣点缀发心上。 虽然只有十四岁,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厉害劲儿。 三小姐看向开门的寻兰。 两人短暂交汇了一下视线,三小姐便喊道:“郑姨娘呢?” 郑鸳儿从主屋迈出来,手里捧着汤婆子,惜兰又忙不迭从里间拿出来一件披风给郑鸳儿披上。 “姨娘,外头风大,您别冻着了,让奴婢去吧。” 郑鸳儿看着直奔主屋气势汹汹而来的一行人,笑道:“恐怕她们不想让我回去了。” 眨眼间,三小姐便带人跑了进来。 三小姐站在不远处打量郑鸳儿一番,扯着唇角道:“好一个病美人,这才几月份,冷得连汤婆子都抱上了。” “瞧你这病恹恹的模样,倒也难怪管教不好下人了。” 郑鸳儿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昨日劳累,未能去见三小姐,还望三小姐勿怪。” 其实郑鸳儿就算不累,也不想去见李徽容。 李徽容是和老夫人一伙的,老夫人想解决郑鸳儿,难道李徽容会帮郑鸳儿吗? 郑鸳儿何必去讨这个嫌。 李徽容冷笑道:“我本也不想来见你的,可你的人实在手脚不干净。你管不了,我只好帮你管一管了。” “好歹我也是侯府里的实在主子。” 说着,李徽容一挥手,她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婆子便冲上来,直奔月芽。 月芽吓得连连后退:“你们要干什么?” 婆子们嗓音尖刻,二话不说一人一边把住月芽的胳膊:“昨日你家主子送给三小姐的头面,偏偏少了一副耳环。” “我们都提前问过了,从库房到门口,这套头面就只经过你一个人手,不是你偷的还会有谁?” 郑鸳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们提前问过?问得谁?” 李徽容抬起下巴,自信满满:“你们院子里的丫鬟,绯樱。” 绯樱是院子里的洒扫丫鬟,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立刻从耳房跑出来,跪在两人面前。 “是,奴才亲眼看到是月芽姑娘偷拿了那副耳环。”绯樱低着头,却字字清晰。 李徽容笑容越发灿烂:“你可听到了?既然有人证了……来人,把月芽带出去,杖五十!” 月芽愣住。 杖五十?哪怕是壮年的男子二十杖下来都要丢半条命。月芽如今才十五岁,杖五十岂不是必死无疑! “不会的,月芽不是那样的人!”惜兰颤着声音辩解,被寻兰一瞪,就没了话。 月芽被架着往外走,她慌张地看向郑姨娘,后者却默默地盯着她。 一股愤恨的力量从月芽心底喷涌而出,她莫名生出力气猛地甩开两个婆子,摔倒在地就手脚并用爬起来,爬到郑鸳儿面前,气喘道:“奴才没做过!奴才从不做那等鸡鸣狗盗之事!” “姨娘您相信奴才!” 郑鸳儿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欣慰的目光。 那两个婆子还要再来抓人。这一次,郑鸳儿却挡在两人面前。 “你们既然说她偷盗,就拿出证据来。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在这儿随便打杀下人,这就是侯府教你们的规矩吗?” 郑鸳儿看似在冲着那两个婆子说话,眼神却盯着李徽容。 李徽容眼神不屑:“绯樱不就是人证吗?” 郑鸳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一个说出卖就出卖身边人的丫鬟说的话,有什么可信?” “若是随便一个人说的话都能当真,那她说我是皇帝,你是不是得立刻跪下大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42章 不留后患 李徽容怔了怔,下意识扭头望向身边的朱云。 朱云冷汗直流紧张万分,若是这件事搞砸了,恐怕她也会在三小姐面前失了信用。 她暗骂寻兰,寻兰明明告诉她这个姨娘是个闷性子好拿捏的,怎么就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了? 朱云立刻上前:“既然咱们敢来抓人,自然不只这一个人证。” 寻兰接收到她的视线,扯了扯一旁的惜兰,又看向郑鸳儿:“主子,惜兰似乎有话要说。” 李徽容登时看向惜兰:“我认得你,你也曾是母亲身边的丫鬟。” 李徽容胜券在握地抬起头,睨视着郑鸳儿:“惜兰可是我母亲调教出来的丫鬟,她说的话,总没有人再敢质疑了吧?” 郑鸳儿的眼神从寻兰和惜兰脸上一一扫过,轻笑一下。 “三小姐,不过是一对耳环罢了,何必闹成这样子?闹到最后若是被侯爷知道了,你我都不体面。” 李徽容杏眼一瞪:“你少拿哥哥吓唬我!我是侯府里正经的主子,就算这事闹起来,哥哥也怪不到我头上,只会治你一个管下不严的罪名!” “惜兰,你别怕,只管说是谁拿了那对耳环?是不是月芽这个贱婢!” 惜兰声音抖得厉害:“奴才、奴才……” “你只管说实话,在这里没人敢迫害你。” 一旁的寻兰也悄悄在背后扯了扯惜兰的袖口:“你可别干蠢事。” 惜兰猛地抬起头,跪倒在地:“奴才没有看见月芽姑娘偷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惜兰!” 李徽容咬牙喊道。 “你可要想好了再说!你真的没有看见?” 惜兰快要吓哭了:“奴才真的没看见,您就算问奴才一百遍,奴才也是没看见。” “奴才这人从小就不会撒谎,为此得罪过不少人,老夫人都知道奴才的性格……三小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说着惜兰转过身开始朝李徽容磕头,一连磕了十几个。 郑鸳儿叫停下来:“够了。” 她幽幽地看向李徽容:“三小姐,青阳院一共六个丫鬟,一个被您冤枉成贼,两个被你拉成人证……剩下这三个,您看看还要谁来?” 李徽容怒目而视,郑鸳儿毫不避讳。 一旁的月芽渐渐冷静下来,并不担心郑姨娘。 她家主子才不会落下风呢!当初跟侯爷僵持时都不曾退让,如今一个李徽容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两人到底没真的闹起来,僵持之际,李徽容身后的紫云上前打圆场:“三小姐,说不定真是我们搞错了,咱们回去再好好找一找。” 李徽容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瞪一眼郑鸳儿,又瞥想她身边的月芽和寻兰,仿佛想通了什么,忽而冷笑一声:“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 “你们原来是在设局引我上钩。” 月芽:? “你们别嚣张,一个小贱人罢了,我有的是招数惩治,还有谎报军情的人……本小姐也绝对不会轻饶!” 说罢李徽容甩袖便走,留下寻兰冷汗涔涔,甚至不敢跟郑鸳儿对视一眼。 郑鸳儿倚着门,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末尾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尤为醒目。 郑鸳儿看向瘫坐在地的月芽,朝她勾勾手指。 月芽立刻重振旗鼓爬起来,扑扑身上的灰尘,走到郑鸳儿身边:“主子,您吩咐。” “我看那两个婆子真不错,咱们也弄两个过来吧。” 不然一院子的娇弱女儿家,万一再碰上今天这种事,那两个婆子冲上来,谁也拦不住。 若是院子有这两个门神守着,谁也不敢私闯她的青阳院。 郑鸳儿回屋时,饭菜已经凉了一半。 月芽要拿去厨房热一遍,郑鸳儿摇摇头:“我饿了,你直接在小炉子上热菜吧,免得跑一趟了。” 她刚打了一场硬仗,胃口大开,月芽一边热菜,她一边吃。 吃的时候她还在想刚才可有纰漏,越想越精神,吃完午饭开始在院子里走圈。 郑鸳儿一边走一边想,若说这深宅大院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也就是今天这种事儿了。 虽然凶险,却让人斗志倍增。 赢了的踌躇满志,想要继续赢下去;输了的重振旗鼓,想下一次翻盘。 这就像一场博弈,有输有赢,有难有简。有时候表面上是一对一对弈,实际上每个人背后都有真正操盘之人。 有时候一朝踏错满盘皆输,有时候一步就能奠定整盘棋局谁是赢家。 郑鸳儿不一定从头赢到尾,但她在侯府的七年,总是赢家。 大家都说她又傻又轴、做事鲁莽、空有外表却没有智慧。 可郑鸳儿若真那么傻,怎么能在吃人的侯府熬了整整七年? 郑鸳儿并非个满腔热血不斗不休的人,但她的适应性十分强大。 她知道,无论是做下人还是做妾,哪怕上到老夫人、侯爷,只要是跟深宅大院扯上关系的,都不得不斗。 妾室为了争宠而斗、老夫人为了她背后的母族而斗,李玄则为了更高的荣华富贵而斗。 谁也不能停,谁也别想停。 想要在这场巨大的棋局中活下来,唯有煞费苦心地去想下一步。 而郑鸳儿的适应性又能让她生出新的习惯——把这场棋局看成消遣。 这样,她也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寝食难安,又能在必不可免的斗争中获得趣味。 这是郑鸳儿的活法。 在郑鸳儿走完第十圈后,她停了下来,月芽递上一块帕子让她擦擦脸上的薄汗。 郑鸳儿一边擦一边道:“待会儿派个丫鬟去东院,请侯爷晚上来用饭。” 月芽问:“若是不来呢?” “来不来是他的事,请不请是咱们的事。” 月芽派了个小丫鬟出去,才扶着郑鸳儿回房。 郑鸳儿坐在茶室的交椅上,看着面前跪了半个时辰的寻兰和惜兰。 “你们两个,谁先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又看了对方一眼,神色紧张到了极点。 郑姨娘明明可以直接处置她们,却偏偏要让她们跪着等。 等了这半个时辰,她们自己就快把自己吓破胆了。现在郑鸳儿一问,寻兰便抢着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清楚楚。 寻兰说完就开始磕头:“奴才也是被朱云教唆,一时鬼迷心窍了,姨娘饶了奴才吧!” 郑鸳儿笑了笑:“怎么算饶了你?” “你如此吃里扒外,我怎么敢留你继续待下去?今天是月芽,明天就可能是我,我可从来不是个留后患的人。” 寻兰一边哭一边磕头:“姨娘您大发慈悲,打发奴才回重华院伺候老夫人吧!” 第43章 目无尊卑 说着,寻兰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郑鸳儿,颤声道:“奴才……虽被分到了您的院里,但到底还是老夫人的人,您若是越俎代庖对奴才动刑……” “奴才一条贱命不值得,但老夫人知道了一定不高兴。” 郑鸳儿摇摇头,语气透着怜悯:“你可真傻。” “老夫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你安插到我身边,就等着今后用得上你,没想到你敢私自行动。” “等你回了老夫人那里,你觉得老夫人会怎么好好奖赏你呢?” 寻兰后知后觉地瘫坐在地。 是啊,这次是她擅自行动,别说三小姐要拿她是问,就说老夫人知道了,也绝不会饶了她。 她横竖都是一个死。 郑鸳儿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口气:“你起来吧。” 寻兰有些怔愣地抬起头。 郑鸳儿扬起一抹浅笑:“起来去洗把脸,收拾收拾。晚上侯爷许会来,别让侯爷瞧见你这副样子,还以为我苛待下人了呢。” 寻兰的脑子一片浆糊。 郑姨娘这是……原谅她了? 可是怎么可能? 郑鸳儿笑道:“我要罚你杀你,其实根本不必经我的手,刚才我就能杀你。” “那套头面除了是月芽一路拿出去的以外,更是你从库房点出来的。你执掌库房钥匙,我若说是你的失职也不为过。” “到了那时,你觉得三小姐会不会直接将五十大板安在你身上,将你打死了泄愤?” 郑鸳儿说得很清楚明白,寻兰想到自己跟鬼门关擦肩而过,就一阵冒冷汗。 郑鸳儿又道:“我留你一命,你要记住这件事,日后自会有用得上你的时候。” 她又看了眼一旁的惜兰,让她把院里除了绯樱以外的两个丫鬟叫了进来。 四人跪在面前,郑鸳儿才继续说:“我知道,我刚入府,有许多人不服我不认我这个主子,生出不小的野心,我也理解。” “可你们今天也看见了我的手段,我不会主动害人,也不绝会被人欺负了去。” “今日之前,你们的心思如何,我不在意。日后你们好好伺候,一心向着青阳院,我也自会看在眼里。若是再敢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郑鸳儿轻笑一声。 “我不会像三小姐那样,动不动便五十大板吓唬你们。” “我只会等侯爷来,把你们交与侯爷处置,必不会脏了我自己的手。” 月芽厉声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四人屏气凝神,齐齐磕了头道:“奴才清楚。” 郑鸳儿点头:“惜兰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寻兰仿佛死里逃生般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往外走。 郑鸳儿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惜兰。 “今后,你拿库房的钥匙,照常伺候。” 惜兰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主子……” 郑鸳儿笑道:“你今天算是救了月芽一命,让我知道你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跪半个时辰吗?” 惜兰缓缓低下头,抿着嘴唇:“奴才知情不报,甘愿领罚。” 郑鸳儿点点头:“去外头跪着吧。” 屋里只剩下她和月芽。 月芽把熏香和火炉拿近了一些。 “主子,您今天受惊吓了。” 郑鸳儿挑眉打量她一番:“月芽,你真是长大了。” 她本以为这话是她该说的,没想到月芽反而安慰起她来。 毕竟今天差点被打死的人可是月芽。 月芽灿烂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奴才想明白了。今日主子看我那一眼之后,我就全都想明白了。” “主子想提拔奴才,也得奴才自己争气才行。若是再有这种事儿,奴才还是要像今日这般据理力争、替自己辩驳!” 郑鸳儿颇为欣慰地点头:“你果真明白了。” “其实……奴才还有一点不解。”月芽指了一下西边的耳房。 “您留下惜兰奴才倒不意外,可寻兰坏透了,您留下她也不怕养虎为患?” 郑鸳儿喝了口茶,轻轻一笑:“她若真是只虎,也轮不到我养她了。” 月芽一怔,随即咧开嘴笑道:“奴才明白了!” 晚饭前有人来告诉郑鸳儿,侯爷今晚过来吃饭。 郑鸳儿便派了丫鬟去前院传菜,指名要杜师傅做菜。 一个时辰后菜做好了,还是顺子打头送来的,一股脑说了好些讨巧的话,郑鸳儿赏了一块碎银子。 李玄进屋时,屋里的饭菜刚刚摆好。 郑鸳儿笑着迎上来:“侯爷。” 李玄来之前还皱着眉头,浑身郁气,看到郑鸳儿的笑脸后只觉烦恼一扫而空。 李玄解下披风、净了手,才拥美人入怀。 “一整日没来看你,可还习惯?院子有哪里不喜欢的就让人通知孙管家,孙管家会派工匠来整改。” 郑鸳儿笑道:“一切都好,爷派人建造的,妾身都喜欢得紧。” 她指着院子:“就连这院子大小都恰到好处,妾身吃完饭走上十圈,浑身舒畅。” 李玄捏了捏她的肚子,根本没什么肉。 “别走了,越走越瘦。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你本就瘦得不成样子,合该再吃胖一些。” 他与郑鸳儿重逢时,郑鸳儿还不算太瘦,可这近一月以来郑鸳儿越发清减,身上一丝赘肉也无。 李玄不愿联想到那个野男人身上,只好安慰自己说郑鸳儿是赶路累瘦的。 李玄顺着郑鸳儿的指向看过去,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丫鬟:“她是老夫人分给你的吧,惹你生气了?” “也该叫她跪远一些,不然开窗看到她又要生气。”李玄毫不在意她处置老夫人送来的丫鬟。 郑鸳儿没说话,牵着李玄的手坐下,开始给李玄布菜。 “爷,这道辣炒兔肉是您爱吃的,您尝尝。” 见郑鸳儿不想继续那个话题,李玄也没有追问,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微微挑眉:“这不是内院的厨子?” 郑鸳儿捂嘴笑道:“爷不记得了?这是杜师傅的手艺,就是之前路上用的厨子。” “您夸他兔子做得好,他就变着法想怎么把兔子做得更好吃。” 李玄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厨子。 “做得是不错,你若是也喜欢,就让他来内院。” 郑鸳儿摇头:“不麻烦了,我刚入府,别让人瞧着有多娇贵,吃饭还偏要侯爷前院的人做。” 李玄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好像你会怕一样。” 郑鸳儿脸色一顿,轻咬下唇,同时放下了筷子。 李玄察觉到不对劲,抬头瞥了眼月芽,后者立刻上前一步。 “侯爷,姨娘本不让奴才说这件事的,但奴才想着,这才第一天就有人敢这么欺负青阳院里的人,若是没有侯爷主持公道……” 李玄眉头紧皱:“少说废话,怎么回事?” 青枫站在李玄身后,心中暗暗祈祷月芽少说些。侯爷今日本就心情不好,若是再听到什么不好的事,肯定要发火。 听月芽说完前因后果,李玄脸色渐渐冷下来。 随着李玄将筷子摔了出去,青枫悬着的心也死了。 “李徽容的禁足什么时候结束的?” 青枫小心翼翼道:“回侯爷的话,三个月前就结束了。” “看来还没学乖啊。”李玄面无表情。 “继续禁足。” 青枫:“侯爷,这次……禁多久?” “半年。” 第44章 他要纳妾 青枫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侯爷,三小姐才刚解禁,想来老夫人也已经教训过三小姐了,若是再禁半年……三小姐肯定要闹起来。” 李玄冷笑:“若是老夫人真教好了,她今日便不会没大没小、目无尊卑。” 哪怕陈盈婉那个没眼力的蠢货,都知道叫郑鸳儿一声小嫂子,李徽容居然敢上门来找茬。 青枫心中碎碎念,若真说尊卑,侯府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妾? 可这是侯府,侯爷说的话那就是天理,他说谁尊贵,那就是一等一的尊贵。 青枫不敢再劝,反正他已经劝过了,以后老夫人就算找也找不到他头上。 李玄又看向院子,皱眉道:“这等背主的下人留着做什么?直接拉出去打死就好。” 郑鸳儿却扯了扯他的袖子,轻轻摇头:“随便打杀下人……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李玄一顿。 他差点忘记,郑鸳儿也做了六年的下人。郑鸳儿在府里最后一年虽说当了他的通房,可当年李玄在府里是什么地位?给他当通房和当下人又有什么两样? 当年在府里,李玄经常听说郑鸳儿没事就帮帮这个、帮帮那个,明明自己都活得困难,却还是时刻想着帮别人。 如今郑鸳儿虽翻身做了主子,仍有那份悲悯下人之心。 这是好事,说明郑鸳儿未曾改变。 李玄也就不再纠结此事了。 “你既然有主意,我就不替你决定了。” “不过惜兰可留,寻兰和那个小丫鬟却不行。” 郑鸳儿道:“寻兰留着,妾身还有的用,另一个小丫鬟便交给侯爷了。” 郑鸳儿再善良也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她用得上寻兰,却也要推出去一个杀鸡儆猴做警醒。 有了绯樱这个先例,以后院里的下人做坏事之前也要思虑再三。 “行,那个小丫头就交给青枫处置。” 青枫连忙称是。 郑鸳儿取来一双新筷子,重新递给李玄:“本不该惹侯爷生气的,瞧爷今晚进来时脸色不大好,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李玄一边牵着郑鸳儿的手一边吃饭,吃了几口,叹气道:“如今得了圣恩,是好事也是坏事。” 郑鸳儿笑:“想来有许多人求到了侯爷头上吧?” 李玄缓缓点头。 “他们都当爷是大殿里的神佛,只要上几炷香就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哪来那些好事?” 可李玄若想往上爬,就不得不收一些香火。 既是壮大自身,又能拉拢人脉,以待日后。 郑鸳儿为李玄倒了一杯酒:“妾身不懂您的那些事,不过妾身觉得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 “妾身昨日一入院,便有丫鬟来讨好,一个个都想当新主子眼前的红人,哪怕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也一样。” “妾身倒也有空挨个了解,但又何必呢?想挑个可信的丫鬟,不必自己亲自动手,只消等着。” 李玄望向她,勾唇一笑:“等?” “等她们按捺不住,总有些人会表现出非凡的忠诚,也自会有人露出马脚。” 李玄笑得愈发厉害:“鸳儿,爷真是小看你了。” 郑鸳儿勾着李玄的手,低头娇嗔:“爷可别说了,您就是故意引着妾身说这些话。您若是真不懂,也不会连着一两个月不理会那些人了。” 李玄反握住她的手,往怀里一拉,香温玉软落入怀中。 “只有鸳儿知我心意。” 虽一个身处内宅、一个坐观天下,却拥有相同的见解想法。 他和鸳儿果真是佳偶天成。 李玄嗅着郑鸳儿衣衫上的淡淡香气:“是我送来的香?” 郑鸳儿倚在李玄怀里,绕着帕子:“昨日就点上了,您没来。” 李玄眼神微微一暗,面上笑意越深:“还好爷今晚来了,不然这香可要空赴一场。” 青枫给一旁的月芽使了个眼神,两人心领神会地默默退了出去、关上门。 月芽走到跪着的惜兰面前:“起来吧,给你留了饭。” 惜兰站起来,红肿的膝盖又让她再次跌倒。 月芽上前扶起她,叹道:“惜兰姐姐,你可别怪主子狠心。” 惜兰连连摇头,别说怪了,她心里反而高兴极了。 主子肯罚她,说明还会用得到她。至于寻兰那样连罚都不罚的……等下次用到,恐怕寻兰就只有一死了。 惜兰被月芽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耳房,桌上果然放着饭菜。 而寻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神色呆滞。 角落的两个小丫鬟不再像从前一样围着寻兰叽叽喳喳。 见到惜兰回来,她们也只是抬了抬头,没有过多理会。 看来她们今晚也明白了一件事——这个院子里只有郑姨娘是说了算的,与其讨好大丫鬟、被牵连,还不如直接在主子面前讨好露脸。 月芽看向那两个小丫鬟:“你们去取热水吧,待会儿主子们要用。” 小丫鬟们立刻应声。 一个时辰后,屋里叫水。 折腾了好一会儿,郑鸳儿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倒在李玄怀里。 李玄环着郑鸳儿的肩膀,揉了揉她的鬓角,笑意盈盈地垂眸看她道:“睡吧。” 郑鸳儿却摇摇头,抬头望向李玄:“你罚了三小姐,老夫人会不会怪罪我?” 李玄:“明日我带你去给老夫人请安,有我在,她不敢怪你。” 郑鸳儿这才放下心,在李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方式窝着。 李玄闭了一会儿眼,却又睁开,晃了晃郑鸳儿。 郑鸳儿刚要睡着就被晃醒,一脸茫然:“怎么了?” 她转过头,微弱烛光照耀下,只见李玄正抿唇看着她,眼神灼灼。 “我要纳妾了。” 郑鸳儿不动,短暂的沉默过后,郑鸳儿慢慢低下头。 “好。” “好?”李玄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目光中带着探究,手上稍稍用力抬起她的下巴,接触到她的目光,却是一愣。 郑鸳儿眼中氤氲着薄泪,不自在地扭过脸。 李玄心头一颤,他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就会让郑鸳儿难过到掉眼泪,下意识松开了手。 郑鸳儿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起来。 “鸳儿……” “妾身没事,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更何况您是侯爷,若是只有妾这一个女人,怕是要被人笑话。” 李玄立刻坐了起来,手覆上她的肩膀:“我不是为了这个纳妾的。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只是自从你进府,所有人都知道我开始纳妾,便变着法给我送女人。” “那些人对我有用,我也需要收下他们的‘礼’、让他们安心。” “不过你放心,我只纳妾,不会娶妻,自然不会有人越过你去。” 郑鸳儿垂眸望着被面上的锦绣鸳鸯,沉默不语。 李玄抿起的嘴唇绷成一条线,盯着郑鸳儿,目光闪过一丝不安。 郑鸳儿因他要纳妾而吃醋,他自然是高兴的,可他也担心郑鸳儿会真的为此伤心。 两人才刚走近了些,若是因这件事生了嫌隙,不是他想看到的。 第45章 吃人的侯府 郑鸳儿猜测这两日李玄在东院忙碌,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 郑鸳儿缓声问:“都是哪家的姑娘?” 李玄见她语气缓和,终于笑了,俯下身拢过她的长发。 “陈盈婉,我是要纳的。” “陈家是青州府里有名的粮商,这些年北边有点不太平,日后陈家或许能帮得上忙。” 郑鸳儿点头,又问:“你要她做妾?这事老夫人知道吗?” 老夫人若是想让陈盈婉做妾,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了,直接塞给李玄就是。 看陈盈婉那眼高于顶的架势,显然是奔着正妻位置来的。 李玄不在意地笑笑:“我明日就去找母亲商量,她会同意的。” 至于陈盈婉愿不愿意……既然她已经进了侯府,往后的事情就不是她说了算的。 她不同意,她背后还有老夫人、还有整个陈家。 陈家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不会蠢到错过这个机会。 “还有一个,你猜猜是哪家的姑娘?”李玄问道。 郑鸳儿没有犹豫:“南州的周家吧。” “鸳儿果真聪慧。”李玄眸中带笑,捏了捏她的耳垂。 “正是周家的小女儿,叫做周燕玉。这两日周家的人一心要把周燕玉许我做正妻,我就是在忙这件事。” 郑鸳儿顿了顿:“在南州属周家势力最大。” 他们想让自家女儿当侯夫人,倒也无可厚非,再加之李玄的身份,整个周家上下都会全心为李玄办事。 可他们还是小看了李玄,李玄的野心和眼界远不仅仅局限于青州和南州。 “我的正妻必不可能是经商之人的女儿。”李玄语气自然。 郑鸳儿垂眸,心道果然如此。 李玄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起,他过了太多苦日子,也受到了太多白眼和嘲讽,他只想往上爬。 一个商人之女、一个小小的南州,怎么可能让他满足? 当然,郑鸳儿也并没有多开心。 正妻的位置不是周燕玉的,更不可能是她郑鸳儿的。 李玄又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道:“你且放心,至少几年内我不会娶正妻。在侯府,你永远是爷唯一真心对待的女人。”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望向李玄,眼中漾起一抹暖意:“妾知道。” 李玄也笑了,将郑鸳儿搂得更紧一些:“爷知道你最乖,再跟你透个底,那些女人进了府也不过是摆设罢了,爷根本不会碰她们。” 郑鸳儿的笑容微微一顿。 前面李玄说要纳妾之类的,她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李玄说这些女人进了府,只是个摆设? 好好的女儿,却是进府来守活寡的不成? 进了这吃人的侯府已经够惨,难道夫妻之间最常见的愉快也得不到吗? 郑鸳儿抬头看了眼李玄的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下一沉,她知道自己是劝不了李玄了。 李玄既然决定这么做,一来是想吃下她们背后的势力,二来他知道就算自己真的不碰她们,她们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娘家人。 如果被娘家知道侯爷根本不碰她们,丢了脸面不说,娘家也有可能会放弃她们——因为她们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没有孩子,就没有侯府的继承权,没有了立足之本。 哪个娘家会扶持一个这样没用的女儿呢? 郑鸳儿只要想到那些姑娘们将来可以预见的处境,就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吃人的侯府吃了她和儿子还不够,如今还要吃下更多的女子。 李玄还在说:“到时候陈盈婉依旧跟着老夫人住在北院,爷不愿意见她。” “不过周燕玉大抵要跟你一起住西院,你若不喜欢她,爷把她安排远一些。” 郑鸳儿窝在李玄的怀里,没有说话,只是搂着李玄的腰越来越紧。 李玄笑着揽住她的背:“怎么?还担心?” 李玄浑身炽热,可两人离得越近,郑鸳儿却越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与她肌肤相亲的这个男人,心是铁做的、一颦一笑都淬着毒。 那些姑娘的荣辱死活,对于他来说只是助自己登天的手段。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工具。 至于郑鸳儿呢? 她并不觉得自己例外,她也同样是工具,不过她没有其他作用,只是李玄夜深人静时用来抚慰灵魂的工具罢了。 若说郑鸳儿与那些姑娘有什么不同,郑鸳儿觉得还是有的。 因为他们曾经有过七年,所以李玄用惯了她。但也只是用惯,而非李玄有多么看重她。 她熬过来的那七年,积累出来了李玄对她的习惯,这是她唯一胜出的地方。 但有朝一日李玄遇到了更好的,或者有人陪了李玄下一个七年呢? 郑鸳儿确信,到那时自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开。 郑鸳儿抱得更紧了。 她不能等到那一天,绝对不行。 就像得知郑央身死的那个夜晚,她暗暗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只做李玄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她要顺着李玄的宠爱往上爬——直到爬到李玄的头顶。 身处后宅又怎样? 郑鸳儿想做,就能做到,就像当年李玄身处微末,却还想想承爵一样。 她敢想就敢做。 这一整晚,她是抱着李玄睡的,哪怕熟睡了也没有撒开手。 李玄比她早醒了半个时辰,看到她这副全身扒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很是好笑。 转念一想,或许这次郑鸳儿是真的有些伤心了。 毕竟李玄说过郑鸳儿是自己唯一一个女人,转眼间就要连着纳两个妾,而且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 李玄怜爱地抚摸她的脸庞,描摹着她清瘦轮廓。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李玄并不是单单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等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天,郑鸳儿会知道他现在做的这一切是何其重要。 李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她现在不明白也罢,反正他心里清楚自己真正的爱人只有鸳儿一个,就够了。 郑鸳儿觉得脸上痒痒的,下意识摸了摸额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月芽,什么时辰了……” 李玄从胸膛传出一声闷笑:“月芽不在屋里。” 郑鸳儿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眼里雾气蒙蒙:“侯爷……” “叫我玄微。” 李玄捏捏她的脸。 “你好久都没叫过我玄微了。” 那是李玄十八岁那年,他们两个一起从书上选的字。 还记得那年,老侯爷为了给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儿子赐字,特意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宾客满堂、珍馐美味如流水一般送到席上。 同样是侯爷的孩子,李玄却只能站在厨房送菜的小门门口,和郑鸳儿闻梅止渴。 后来郑鸳儿看李玄太可怜,给顺子塞了几个铜板,让顺子偷了一块香煎猪肉卷出来。 李玄吃了一口,就都给郑鸳儿了,并没有因此露出笑容。 郑鸳儿便猜到他真正不开心的原因,于是拉着他回院子,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认字的书。 “不就是小字吗?来,我们也选个字吧!” 第46章 正妻之位 后来两人选了“微”这个字,和李玄的“玄”字结合起来,刚好“玄微”二字,雅致好听。 李玄承爵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字乃玄微。 他也听过很多人叫自己玄微,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像鸳儿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再叫我一次。”李玄俯下身,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颈间,惹得她呼吸也乱了起来。 “玄、玄微……” 李玄眸色一暗,炙热滚烫的唇贴上她的锁骨:“再叫。” “玄微!”郑鸳儿的叫声有些变了调,耳垂泛红,双手抵在李玄的胸膛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屋外的月芽端着面盆走过来,看向青枫,小声问:“该叫主子们起床了吧?” 青枫给她使了个眼神:“还得一个时辰呢。” 月芽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满面飞霞:“那我派她们去提热水。” 果然一个时辰后,屋里叫水了。 月芽和惜兰忙带人进去,两人穿戴整齐后青枫才进去。 “主子爷,奴才派人提前备好的早膳,您现在可要用?” 李玄由郑鸳儿系上腰带,扭头瞥了他一眼:“老夫人那边用过了?” 青枫答:“半个时辰前用过了。” “那咱们也用吧。”李玄低头望向正替自己系荷包的郑鸳儿,“等用了早饭再去见母亲。” 用过早饭,两人一起去了北院重华院。 北院中央是一小花园,重华院在小花园东侧的位置,安静祥和。 踏入重华院便能见到袅袅烟火萦绕外院东厢佛堂,这里的檀香要比李玄身上的檀香更重、更庄严一些,仿佛要以绝对的压势战胜鬼怪邪祟。 绕过影壁、入垂花门,听到一阵娇俏的笑声从主屋传来。 主屋已经配上了棉帘抵挡秋风,帘子掀开,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丫鬟,与郑鸳儿打了个照面。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彼此都愣住了。 “……鸳儿?” 女子神色怔愣,手里力道一松,端着的茶壶要滑落。 郑鸳儿眼疾手快接了一把,将茶壶重新递到她手里:“流莹。” 时隔六年,她终于又见到了流莹,难免热泪盈眶。 她早从杜师傅口中得知流莹如今在老夫人身边当差,可两天过去还没见到流莹,郑鸳儿到底担心。 如今看到她还好好的,郑鸳儿心里才松口气。 “该进去了。”李玄开口提醒,瞥了一眼流莹,没说什么。 一开始他只知道流莹学到了鸳儿的独家秘方,能够治疗眼疾。 李玄眼疾治愈,自然也有流莹的帮助。 李玄是不用丫鬟的,所以把流莹送到了老夫人身边伺候。 老夫人虽然知道流萤和自己所讨厌的那个丫鬟走得近,但毕竟是李玄送过来的人,她只能好好对待。 直到前不久,李玄才知道鸳儿还活着,自然也怀疑流莹当年是否知道鸳儿假死的真相。 他将流莹绑起来各种逼供,流莹只说不知道。 可如今看她这副模样……却不像是不知道。 李玄淡淡地瞥了流莹一眼,目光中流露的警告让她后背一凉。 郑鸳儿朝她点点头:“待会儿咱们再说话。” 流莹应了一声,目送着他们进了屋。 屋里的陈盈婉正在陪老夫人说话聊天,逗得老夫人笑个不停。 见李玄和郑鸳儿来,老夫人面露惊喜:“快、快坐。” 两人刚一坐下,老夫人便对着郑鸳儿嘘寒问暖起来:“郑氏,这两日休息得可还好?” 郑鸳儿面上端着温柔一笑:“一切都好,多谢老夫人关心。” 老夫人笑:“如今你是玄微的唯一一个女人,我怎么能不关心?” “不过玄微啊……”老夫人看向李玄,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婚姻大事,你还是不能儿戏。” 李玄情绪如常:“依母亲所见呢?” 老夫人顿了顿,从前她提起这件事李玄多有逃避,今日是怎么了?居然还顺着她的话继续问下去? 不过陈氏也管不了那么多,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陈氏笑道:“玄微你既然问了,你我就索性好好说一说。” “这种事你大可以向你的父亲学习,妾可以纳十个八个都无所谓,但你的正妻——真正的忠勇侯夫人却只能有一个。” “能堪当这个位置的女子,必然是千挑万选、万里无一的,要与你的家世、地位匹配,更要为你的日后增添助力才好。” “这是你纳多少妾室都没办法带给你的。” 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看一旁的郑鸳儿,全然不见刚才嘘寒问暖时那副关切的模样。 李玄似乎在想什么,看了一眼郑鸳儿,见后者神色如常还吃起了糕点、 李玄目光流转,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他抬眸一笑:“母亲说的极是,想来母亲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陈氏闻言,心中更是暗喜。 难不成李玄早就相中陈盈婉做妻子? 也对,毕竟陈氏在青州的地位首屈一指。虽不如十几年前那么厉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氏的“青州第一粮商”的地位还没有人能威胁得了。 陈氏信心倍增,腰板也挺直了一些:“玄微,这几日南州周家的人来找你,我都听说了。” “周家是珠宝商,虽应势而起现在小有名气,但到底是穷人乍富,没什么底蕴,前后也才不足百年。” “我们陈家清白出身,世世代代传到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如今是整个青州最大的粮商,这样的身家拿再多钱都买不来,哪里是周家能比肩的?” 老夫人又拉起一旁的陈盈婉,后者一脸娇羞。 陈氏笑道:“婉儿的父亲,也是你的二舅舅,如今是陈家家主。婉儿又是整个陈家最为出色的姑娘,你二舅舅有意把婉儿许配给你,就差你点头了。” 李玄挑眉:“二舅舅真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 陈盈婉含情脉脉地抬眸望向李玄,又立刻低下头。 纵然她平时再骄纵,谈论到婚姻大事也难免脸红。 其实她见到表哥第一眼就惊为天人,且不说表哥那浑身的气派绝不是旁人能比的,又有忠勇侯的爵位……就只说表哥的容色,哪怕没有这些身份加持,只问哪个姑娘能不倾心? 是以,她哪怕受了委屈也没想过要回陈家。 她满含期待地悄悄望着李玄。 李玄则靠着椅背,端起茶盏,茶概撇净浮沫,浅抿了一口。 屋里静极,郑鸳儿似有所感地咽下口中的糕点,又喝了口茶水顺下去。 直到她把茶杯放下。 突然,李玄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掼下。 茶盏碎片混着烫手的茶水飞溅四周,陈盈婉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郑鸳儿则默默提着裙子往旁边靠了靠。 这是她的新裙子,第一次穿,不能弄脏了。 老夫人的笑容也彻底僵在了脸上,她看了看周围的丫鬟,强忍着被落面子的尴尬,语气尽可能地平静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第47章 旧友重逢 郑鸳儿恰时站起来,迅速地行了个礼:“老夫人,妾身也先行告退了。” 老夫人巴不得她赶紧走,最好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郑鸳儿领着月芽走出门,只听李玄的声音隐约传来:“原来在老夫人眼里,随便什么人都配当我的正妻?……” 郑鸳儿路过耳房时已经彻底听不到主屋的声音了,她拉了拉月芽的手,指了下耳房:“你进去帮我问问,流莹在不在这里。” 月芽点点头,没过一会儿便带着流莹出来了。 “流莹……咱们去花园说说话。” 姐妹相见分外激动,两人互相拉着手走出院子,来到北院的小花园里。 流莹想要开口,却先流下眼泪:“鸳儿,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 “他们都说府里来了一位叫郑鸳儿的姨娘,我还以为只是同名罢了,真没想到会是你。” 郑鸳儿眼中亦是泪光闪动:“我也一样。这些年我常常梦到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流莹握紧她的手,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首饰,破涕为笑道:“我过得好着呢。” 郑鸳儿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确实不少金贵好看的首饰,可刚才见面的时候她头上还没有这些,显然是特意戴上的。 为的就是让郑鸳儿安心。 郑鸳儿心里却更酸涩:“这些年你一直在老夫人身边当差?” 流莹点点头:“我替侯爷治好了眼疾,侯爷便把我提拔成大丫鬟,送到老夫人身边。因着侯爷的关系,老夫人不敢对我不好。” “我如今可威风了,手底下管着有四个小丫鬟呢。” 流莹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笑得灿烂极了。 郑鸳儿也相信她现在过得是真的好,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那……七少爷呢?”郑鸳儿问。 流莹笑容一顿。 “七少爷他……” 当初郑鸳儿伺候九少爷李玄,流莹则伺候七少爷李渊。 七少爷是府里难得的好人,待人接物都十分淡然,有时候还会拨些饭菜给手底下的下人。 有一年冬天老侯爷带着几个妾室去温泉山庄避寒,带走了大部分的厨子,厨房里没人管李玄这些不得宠的庶子。 郑鸳儿就曾靠七少爷的施舍、帮李玄和自己熬过一整个冬天。 所以侯爷所有的孩子里,属李渊对李玄最好了。 李渊……也没了吗? 流莹却左右看了看,扯了下郑鸳儿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以后不要再问这话了。” “尤其不要向侯爷问起这话。” “为何?”郑鸳儿有些不解。 李玄是从来不怕别人说他残害手足的,又怎么会怕郑鸳儿提起李渊? 流莹咬了咬嘴唇,“咱们还是不是朋友了?听我的就是,你千万别问。” 郑鸳儿只好应下,露出笑容:“我当然听你的。” “对了,”郑鸳儿握着流莹的手,神色透着高兴,“我如今住在西边的青阳院,待会儿我跟侯爷说,把你要过去。到时候咱们姐妹俩还像从前一样,你说好不好?” 流莹听了这话,却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眉头微微蹙起。 “我……我不能走。” 郑鸳儿一愣:“为何?” 流莹张了张口,却还只是摇头:“我真的不能走。至于为什么,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流莹又怕郑鸳儿生气,忙解释道:“你只要知道,这些年我的心没变过,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妹,可……我有苦衷。” “无关老夫人,无关侯爷,是我自己的事。” “我与你保证,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对你解释清楚,你不要生我的气。” 郑鸳儿笑着摇摇头:“傻子,我什么时候真的跟你生过气?我只想你过得好,这就够了。” 流莹这才松了口气,笑容真切了几分:“我好、我一切都好。而且我想,若是我留在老夫人身边,说不定日后还能帮得上你,你觉得呢?” 郑鸳儿道:“你自己保重就好,别总记挂着我,我现在是姨娘,过得自然比你好。” 流莹丝毫没有嫉妒愤懑之色,两人是交心的姐妹,只会替对方高兴罢了。 只是流莹望着郑鸳儿,神色难掩心疼。 只有流萤知道,郑鸳儿的心不在这里。尽管享尽人间富贵,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愿被困在侯府。 当年郑鸳儿拼死逃了出去,尽管流莹再舍不得,可双手合十许下的愿望却是希望这辈子永远不会再见郑鸳儿。 流莹在府里多年,棱角早就被磨没了,可郑鸳儿不一样。她血里都流淌着自由,最该展翅高飞…… 时隔六年,郑鸳儿却还是被绑了回来。 站在远处的月芽提醒郑鸳儿该回去了。 郑鸳儿拍了拍流莹的手:“有什么事,老夫人不能替你做主的,你去找我。” “我一定帮你。” 流莹重重地点头:“我信你。”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 月芽跟在郑鸳儿身后往西院走,路上好奇问起两人的关系。 郑鸳儿笑道:“我们算是一同长大的知心姐妹,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就是她了。” 月芽艳羡:“真好,奴才也想有个这样的姐妹。” “你会有的。” 两人前脚刚踏进院子,却听一阵熟悉的笑声,郑鸳儿抬眼望去,刚巧看见那小子风一样地跑过来:“姨娘!” 两天不见,郑鸳儿想元礼想得不得了,蹲下身一把搂过儿子。 “你这小子,还没忘了姨娘,算你有点良心。”郑鸳儿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元礼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姨娘,我这两日都忙得很呢!” “父亲给我把课程排好了,马术、射箭、书法、下棋、画画……我从早到晚都没空闲。” “今天是父亲说给我半天假,我才能过来的。” 郑鸳儿一愣,一旁的仁成说道:“侯爷是特意让小少爷过来陪姨娘说说话的。” 郑鸳儿会意,垂眸看向儿子笑道:“好,你想玩点什么?” “什么也不玩。”元礼倚在郑鸳儿怀里,搂着娘亲的脖子。 “我和姨娘待一会儿就高兴。” 元礼声音越来越小:“父亲说,以后我只能以给庶母请安的名义、一旬来一两次,不然别人会议论的。” “我不想让别人议论您。” 郑鸳儿摸了摸元礼的脑袋,同样小声回答着:“娘明白。” “还记得娘告诉过你什么吗?就算你喊我姨娘,但只要你心里依旧把我当娘亲,那我就永远都是你的娘亲。” “如今隔得远一些、见面少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咱们心中有彼此,就什么都不会变,对不对。” 元礼认真地点点头:“对!” 郑鸳儿笑了,正要抱着元礼往屋里走,却听一道刺耳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郑鸳儿!你这贱人!” 第48章 叫骂 郑鸳儿回过头,只见三小姐气势汹汹地朝她跑过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婆子。 郑鸳儿第一反应是:坏了,忘记跟侯爷要两个婆子了。 紧接着就叫丫鬟赶紧关门。 丫鬟们也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在三小姐赶到之前把门关上了。 郑鸳儿松了口气,门外的李徽容还在骂个不停,骂急了还伸脚踹门。 “贱人!有胆子告状没胆子跟你姑奶奶当面对峙是吧?等我抓到了你,一定扒了你的皮!” 郑鸳儿捂住儿子的耳朵,神色坦然地往屋里走。 元礼愣问道:“姨娘,外面的是姑姑吧?” 郑鸳儿点头:“你见过了?” 元礼摇摇头:“父亲说过节的时候会办家宴,到时候就见到了。” 郑鸳儿不置可否。李玄虽是这么说,不过现在看李徽容这副癫狂的样子,不知道家宴时李徽容还能否出席。 元礼又等了一会儿,拍了拍郑鸳儿的手:“姨娘,你这么捂着没有用,我都听到了。” “……” 好吧。 郑鸳儿默默收回手。 现在元礼听得更清楚了:“她是在骂姨娘吗?” 郑鸳儿:“不用管,我不在乎。” 元礼一脸敬佩:“姨娘,你真厉害。” 郑鸳儿笑了:“她又伤害不到我,骂得越狠只能证明我的手段越厉害,不然她怎么会这么生气?” 这样的心态,郑鸳儿早就练出来了。之前在侯府为了一口吃的、一件衣服,她没少得罪人,被人打骂、打骂别人都是常事。 “只要对你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你就不必放在眼里。你且看她继续骂下去、最后受伤的会是谁就行了。” 元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努力消化完娘亲说的话后,他刚攥起的拳头又放下了。 他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冲出去教训一下那个讨人厌的姑姑,但听了娘亲的话,他现在反而觉得那个姑姑比较可怜。 郑鸳儿和元礼在屋里下棋,下了两盘又开始在院子里踢毽子玩。两人玩还不够,郑鸳儿还让院里的丫鬟也加入进来。 寻兰一开始站在旁边不敢靠近,但见小丫鬟们也玩了起来,她也壮着胆子尝试融入。 院子里渐渐充斥着笑声,院子外的叫骂声却越来越小,完全成了背景音。 站在院外的李徽容已经累得嗓子干涸,一旁的婆子苦口婆心地劝:“三小姐,咱们回去吧。” “是啊,若是侯爷看到了,一定又要罚您了。” 李徽容顿时将火气转移到两个婆子身上:“都怪你们这两个废物不中用!昨日若是直接把那个小贱蹄子拉出去打死,今日我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哥哥看见了又怎么样!我正盼着他看见呢,他被那姓郑的贱人迷了心,连亲妹妹都不认了!” “谁说我不认了?” 李玄的声音从李徽容身后传来,方才还戾气满满的李徽容瞬间僵住。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李玄,又立刻垂下头,脸上写满了慌张。 “……哥哥。” “哥哥,我胡乱说的,哥哥怎么会不认我呢。” 李玄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没什么波动:“我不是让你禁足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徽容咬着嘴唇,难堪地闭了闭眼。 “我、我想来见见郑姨娘。” “是吗?” 李玄似笑非笑,“那你刚才口中的‘贱人’又是谁?” “哥哥!”李徽容再也忍不住,半嗔怪地瞪着李玄。 “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向着外人呢,更何况只是一个妾室罢了……”李徽容噘着嘴叉起腰,又娇又横。 李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轻轻叹了口气:“谁说郑鸳儿是外人?她是我的妻子。” 李徽容明显一愣。 妻子?哪有男人称自己的妾室为妻子的? 虽然李徽容如今才十四岁,可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以后嫁了人,一定是顶尊贵的正妻,什么妾室什么通房全都由她做主,府上只有她一个真正的女主人。 所以李徽容知道,妾和妻是不一样的。 可李玄却说郑鸳儿是他的妻子? 她怔愣片刻,只听李玄继续说道:“你年纪小,我不怪你不懂这些,你嫂子也不会怪你。不过……” 李玄拖长了尾音,“若是还有下一次,就算你嫂子不怪,我也要狠狠罚你一顿。” 李徽容去瞧哥哥的神色,明明哥哥表情没变,却仍让人有种莫名的畏惧。 李徽容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眼神,不敢跟哥哥对视,口中碎碎念着:“哥哥你已经罚过我了。” 李玄笑道:“是啊,只是你没长记性,禁足再延长一个月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来打扰你嫂子。” 说完这句话,李玄没有再理会她,转身走向青阳院。 院里的月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贴着门听,听到脚步立刻拉开门闩。 “给侯爷请安!” 迎过侯爷进门,月芽又看了眼门外的三小姐,只见三小姐耷拉着脑袋,早没有刚才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李玄进了屋,见郑鸳儿和元礼等人在跳房子,便站在一旁看着。 他之前从不觉得自己是喜欢小孩子的,但每每看到鸳儿和儿子在一处的画面,他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感动。 或许他也该和鸳儿要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孩子。 女儿最好。 他忍不住想到刚才李徽容那副骄横的模样,他本想狠狠惩治李徽容一番,可看了她那小丫头的样子,就生不起气了。 他若是有女儿,肯定宠得比李徽容还利害。 那些小丫鬟一见到李玄顿时局促起来,纷纷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站到一旁。 丫鬟退出去,场上顿时只剩下元礼和郑鸳儿。 元礼茫然转身才看见李玄,立刻扔下了毽子,朝李玄笑。 “父亲!” 李玄抱起元礼,掂了两下:“瞧你玩得一身汗,走,进屋洗把脸。” 月芽端来了温水,李玄亲自给元礼擦脸,郑鸳儿站在一旁微笑着看这一幕。 自打李玄把元礼当成自己的孩子之后,他对元礼确实像个亲爹的样子,带元礼学习、骑马、射箭,照顾元礼时也不遗余力,毫无芥蒂。 旁人看着,只会觉得侯爷确实疼爱这个过继的儿子。 元礼洗了脸,李玄又让人去东院取一套元礼的衣服来,不然身上沾着汗不舒服。 “爷别折腾了,待会儿就要用午饭了,用完午饭您就带他回东院,也不必在这儿留太久,还换什么衣服呢?” 李玄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的,取来两件放你这备着,以后元礼来也方便换用。” 郑鸳儿便不推脱了,儿子能常来自然是好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爷,您在重华院待了那么久,老夫人那边……” 李玄微微一笑:“自然是成了。” 第49章 进门宴 郑鸳儿并不意外,笑着给他倒了杯茶亲手递过去:“怕是费了不少口舌功夫吧?” 李玄嘲讽笑一声:“是啊,你说她是不是想得太多?” 郑鸳儿:“或许只是想要的太多吧。” 陈夫人为了自己和女儿的未来、为了她身后的陈家,势必无所不用其极地让李玄娶陈盈婉为正妻。 然而李玄最讨厌陈氏这种自作聪明的人。 李玄一想到陈氏那话里话外的暗示就忍不住想要冷笑,陈盈婉也遗传了陈氏一脉相承的自以为是,只是陈盈婉比她姑母更蠢笨得多,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算计也摆在了明面上。 别说李玄看得出来,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李玄稍一发怒地摔个茶盏、释放威压,她们就顿时软了下来。 李玄说陈盈婉只能当妾室,老夫人也只僵硬着脸色勉强辩驳了几句,就没有后话了。 老夫人还能怎么说? 李玄都这般动怒了,若是再说,恐怕陈盈婉连妾都当不上了。 所以纵然陈盈婉在一旁百般恳求地望着姑母,老夫人依旧狠心无视了她,一口应下李玄的要求。 郑鸳儿又问:“那表小姐和周家的小姐什么时候入府?妾身得提前准备些礼物给两位妹妹。” 李玄目光落在郑鸳儿脸上,见她笑容盈盈,不由好笑地摇摇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还操心上了。” “爷都说了,这些不用你管,你只管过好你的日子、好好陪着爷就够了。” 郑鸳儿却双手扯住李玄的袖子晃了晃,神色认真地望着李玄:“爷,我一定得准备礼物。” “我是第一个入府的,家世不如他们,只仰仗着爷的宠爱活,她们难免看轻了我。” 李玄失笑:“爷的宠爱就是你最大的倚仗,谁敢看轻你?” 郑鸳儿不依不饶地扯着袖子:“不一样。我相信爷会一直宠着我,可她们不会信。有道是花无百日红,我都二十多岁了,若要争奇斗艳绝比不过她们那些小姑娘,她们肯定都等着我枯萎的那一日呢。” “所以我若是执意跟以后侯府的所有女人为敌,她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吐死我。” 李玄对郑鸳儿这套说辞倒是感觉颇为新奇:“你说得有道理,但这和你送不送礼物又有什么关系?” 郑鸳儿微微扬起下巴:“既然以后都是姐妹,府里还没有正室,我自然是那个大的,要做出姐姐的表范才是。” “我把我的礼数做够了,日后就算跟她们翻脸,她们也挑不出我的不是。若是个有良心的,要对我下手前也得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我。” 李玄听了哈哈大笑,好半天才停下来。 “说了半天,原来你指望着她们有良心呢?” 郑鸳儿微微蹙眉:“怎么没有?” 她心中腹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冷血无情? 她倒是不排斥跟人斗,且乐在其中。 她只是可怜那些姑娘。被家人“卖”进了府不说,还要守活寡,被李玄冷待。 这种情况下,只要她们不主动下手,郑鸳儿也是不忍心对付她们的。 能当朋友,郑鸳儿自然不想和她们做敌人。 李玄在郑鸳儿幽幽的注视下停住了笑,“好、好,你想与她们交朋友那就试试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能让郑鸳儿消磨时间也好。 “礼物我替你准备。” 郑鸳儿刚要开口拒绝,又听李玄说:“爷保证不让你丢了面,怎么样?” 郑鸳儿这才点头:“爷可得好好准备,我送这礼可是诚心的!” 李玄乐不可支:“爷还会糊弄你不成?” 郑鸳儿作罢,见李玄笑得口渴要喝茶,她却一把抢走了茶杯,眉梢上挑:“你还没告诉我她们什么时候进府呢。” 李玄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无奈道:“爷打算让陈盈婉和周燕玉的酒席办在一处,小年之前进府。” “还有你的酒席……你若是想,我让你在她们之前单摆一场。” 李玄这两日太忙,承诺郑鸳儿的八抬大轿也就没了踪影,今日想到那两人的酒席,才想起郑鸳儿的。 郑鸳儿抿了抿唇:“不必了,我都已经进府了,还做那些虚的有什么意思?” 李玄摸摸她的脸,笑道:“还是要办的,晚了两日而已,不许生爷的气。” “你说怎么办?” 郑鸳儿其实是真的不想办。但转念一想,现在侯府上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她得趁这个机会在府里露个脸。 无论是前院的管家还是后院的婆子丫头们,日后若想算计她也得提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郑鸳儿打定主意,说道:“我又没有娘家,若是请外面的客人来撑场面,多少会看不起我,我也不缺那个脸面。” “所以不必请外人,只把府上的几个领事的管家婆子宴请过来吃一顿饭,再赏下人们几个赏钱,也算让他们认识认识我,爷说怎么样?” 李玄略一思索便想通了郑鸳儿的意思,笑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爷得让他们知道你和往后的姨娘们不一样,便跟周氏和陈氏的酒席离得远一些……这个月二十日办吧。” 冬月二十,是个好日子。 “我都听爷的。” . “姑母,我不当妾!” 重华院内,陈盈婉伏在老夫人膝上,哭得不能自已。 老夫人被哭得心烦意乱,恨不得让丫鬟把陈盈婉直接拉出去。 “婉儿,你不要任性,这不是咱们娘俩能决定的事情啊。”老夫人尽可能地让自己语气没那么暴躁。 陈盈婉满脸泪水地抬起头:“可是姑母,您怎么也不帮我同表哥说一说?就任由表哥让我做妾?” “我不愿做妾!也做不了妾!我天生就是当正妻的,我才不要当妾!” “婉儿!你怎么听不进去我的话呢,姑母会害了你不成?就算今日你爹爹在场,也会一口应下的。” 陈盈婉声音又尖了一些:“凭什么!若是表哥只有我一个也就罢了,如今要我跟那个郑氏平起平坐,以后我还怎么有脸见人!” “你……”老夫人抚着心口,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说实在的,陈盈婉若是能在李玄眼里跟郑氏平起平坐,老夫人还要烧高香呢! 第50章 飞上枝头 陈盈婉看着老夫人连着喘了几大口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害怕地看着老夫人:“姑母……我错了。” 大丫鬟掀帘子进来,见状连忙上前两步,一手扶住老夫人的胳膊一手帮老夫人抚着心口,又扭头喊屋里的丫鬟:“墨瑾,去拿老夫人的药来!” 说罢她又给陈盈婉使了个眼色,陈盈婉立刻站起来,小心翼翼道:“姑母,我、我先回去了……” 陈盈婉落荒而逃。 看不到陈盈婉,老夫人的火气总算消了些,她扭头看向手边的丫鬟,眼里透着欣慰:“流莹,还好我身边有你这个懂事的。” 流莹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老夫人,您别跟表小姐置气,表小姐年纪到底是太小了。” 老夫人叹气:“谁不是从她那个年纪过来的?我就没见过她这么蠢笨的。” “装不来贤良淑德、也不会讨好男人,这就罢了,偏偏连那身大小姐的架子也放不下。” 想到这儿,老夫人颇有些咬牙切齿:“她也不想想,这侯府进都进了,难道还能一身清白地出去吗?” “就算她出去了,侯爷不要的人,满青州还有哪家敢要?娶了她、那不是跟侯爷对着干吗?到时候她就等着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吧!” 老夫人缓了一会儿,又长叹一声,望着桌子上的琉璃花瓶出神。 因为现在是陈家二爷当差,二爷又是老夫人的亲哥哥,所以陈家是老夫人的靠山,老夫人亦是陈家的靠山。 若是二爷在陈家倒了,她在李玄面前也就没了话语权。 二爷的两个儿子不中用,烂泥扶不上墙,只指望这个陈盈婉能帮她爹爹和老夫人在侯府站住脚。 倘若陈盈婉不能留在侯爷身边,二爷也就没有了日后的倚仗。等二爷年纪大了一个踉跄摔倒,他们整个二房就得被扒皮吃肉吃得一点渣滓都不剩! 陈盈婉却想不清楚这个道理。 二爷宠女儿,也不忍心告诉她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老夫人有些责怪自己的二哥。 二哥和二嫂都太过心软,才教出来那么一家子没用的儿女。那两个侄子铁定废了,只有这个陈盈婉…… 老夫人闭了闭眼。 好在陈盈婉只有十四岁,虽然蠢笨了一些,但还有挽救的机会。她熬着心血教一教,应该能立起来。 “老夫人,您把药吃了吧。” 老夫人睁开眼,只见流莹手心捧着一个帕子,帕子上是两颗褐色的小药丸。 老夫人心脏不太好,生气郁闷的时候总要吃这个药。 她捻起药丸送入口中,没有喝水吞服,压在舌根底下。 浓烈的苦味瞬间迷茫整个口中,让她精神一凛,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样的苦她早就习惯了,比这更苦的东西她都尝过无数遍了,哪差这一点。 “流莹,我记得是你帮侯爷治愈眼疾的?” 舌下的药丸彻底化开,老夫人才抬眸看向流莹。 流莹立刻应声:“是,不过……奴才只是做了最后一段治疗,之前的治疗都是鸳儿做的。” “鸳儿……”老夫人笑了笑。 “我知道,当初买她进府的时候我就听说她祖上世代从医,到她这辈早就没落了,没想到她竟然真有两下子。” 流莹低着头,没有接话。 老夫人又问:“我记得你和鸳儿关系还不错?今日郑姨娘来,你可认出她来了?” 流莹看了老夫人一眼,后者似笑非笑,眼神透着探究。 “回老夫人的话,奴才确实见过郑姨娘了,一开始不敢认,后来才知道真的是她。” “是吧?谁能想到一个下贱的丫鬟也有今日?”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语气犹然带着慈悲笑意,“麻雀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世上果真是无奇不有。” “流莹,你想不想也飞一次试试?” 流莹面无波澜,心中却像被一只手攥住一样猛地一紧,立刻提着裙子跪下:“奴才这辈子只愿一心一意伺候好老夫人,其他的,奴才一概不想!” 老夫人笑着摇头:“傻丫头,哪有人不想好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既然不想飞上枝头,到底也想往那假凤凰身上靠,是不是?” 流莹二话不说磕了个头:“老夫人,您别赶走奴才。” “如今郑姨娘已经不是当初的鸳儿了,奴才与她早已形同陌路,奴才连说话都不敢与她多说,只是迫于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没有反抗的能力罢了。” 流莹说着,难掩哽咽:“若是老夫人不要奴才,奴才情愿去死,也不想到曾经的姐妹手下做事。” 老夫人怜悯地拉起流莹:“好孩子,你是个心气高的,我明白。那我就不让你走了,你最贴心、伺候得最周到。” “别说东院那个了,就连我这个老太太也离不开你。” “……” 流莹额头磕肿了,听到“东院那个”四字,却还是撑起笑容:“伺候好主子是奴才的本分。” 老夫人拍了拍流莹的手:“好孩子,今晚左右也没什么事,你带上些药,去东院看看那位吧。” 流莹张了张口,眼里难掩感激:“老夫人……” 老夫人笑:“若是侯爷看见了,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不会怪你。” 流莹这才点点头,又扯着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老夫人的大恩大德,奴才这辈子都不敢忘。” . 老夫人是在几日后才知道李徽容被禁足的。 李徽容平日被宠惯了,但十天八天也总该来请一次安、见见母亲。 前段日子因为陈盈婉进府时跟李徽容吵了一架,李徽容就嚷着要老夫人把陈盈婉送走。 老夫人自然不会同意,李徽容便生气了,许久没来见老夫人。 可这次隔得实在太久,老夫人一问才知道李徽容在西院都干了什么,差点当场仰了过去。 “你们怎么都瞒着我!”老夫人指着屋里大大小小的丫鬟,气不打一处来。 墨瑾小声道:“是三小姐不让我们说的,说是怕您跟着上火。” 流莹也按着老夫人的手,柔声劝道:“老夫人,三小姐也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不让我们告诉您,可私下里却把奴才叫去好几次,问奴才您的身体状况、都用什么药。” “奴才一一回答过,三小姐这才放心,奴才临走前又被叮嘱要好好伺候您,您可不能责怪三小姐的一片孝心呀。” 老夫人在流莹一声声劝说中慢慢冷静下来,反倒起了一丝欣慰的感觉。 但她也知道这都是流莹说话好听的功劳。 “你呀,惯会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老夫人指了指流莹,无奈地笑了一下。 “算了,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玄微也是看她年纪小,没有真的罚她。你去提醒她好好禁足,别乱出来又惹她哥哥生气。” 说到一半,老夫人还是站了起来,不放心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流莹给她披上披风,带着一行丫鬟跟着老夫人往三小姐的院落赶去,还没到,路上便迎面看到朱云行色匆匆地跑来。 见到老夫人,朱云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老夫人,不好了!我家小姐跟表小姐打起来了!” 第51章 自家人 “……胡闹!真是胡闹!”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目光一一扫过坐着的两个姑娘,又看向跪着的一众丫鬟。 “一群饭桶废物,主子们打起来你们也不知道拦着!要你们做什么的?还不如全都拖出去乱棍打死!” 三小姐听到这话却不服气,嚷道:“凭什么打死我的丫鬟?我的紫云是最好的丫鬟,要打也是打她的!是她管教不好下人!” “你给我少说两句吧!”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长叹一声。 “你们都先下去等着吧。” 等所有的下人都推了出去,老夫人才幽幽开口:“说吧,怎么自家人先打起来了?” “姑母!”陈盈婉率先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满是委屈。 “您先看看表妹头上戴的是什么首饰吧。” 老夫人这才注意到李徽容今天戴的首饰款式很新,似乎是一整套黄宝石的,价值不菲。 老夫人不解:“你这套头面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徽容低着头不肯说话,对面的陈盈婉便替她说:“是从郑氏那儿收来的!” “咱们和郑氏水火不容,大家都心知肚明!反正我是跟姑母上下一条心的,至于表妹我就不清楚了。” 李徽容咬牙瞪着陈盈婉:“我和我母亲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老夫人微微蹙眉:“容儿,你不是跟郑氏吵起来了吗?怎么又会收下郑氏的礼物?” 她转向老夫人,满眼写着不服气:“吵归吵,这套头面是哥哥送给她、她转手送给我的,说到底这套头面也是哥哥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郑氏虽然狡诈阴险,可她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套黄宝石的头面只有她李徽容配得上。 她若是因为一时的别扭放着这样的宝贝不戴,岂不是暴殄天物? 她看向陈盈婉冷哼一声:“你装什么清高,怕是嫉妒我有这样的好东西,故意在我和母亲面前挑拨离间吧!” “你想让郑氏送你,人家还不送呢!” 陈盈婉倏忽瞪大了眼睛:“你!” “好了!”老夫人颇感头痛。 “一套头面就能让你们姐妹两个反目成仇,亏你们一个是老侯爷的女儿、一个陈氏的千金。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她其实最担心自己这个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前两个女儿嫁了人,她身边就只剩李徽容这一个宝贝女儿了。 她从不曾教过女儿学那些世故人情,为的就是不希望女儿掺和进侯府这些腌臜事中。 反正日后女儿要嫁人的,她一定会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夫婿,有她和陈家做支撑,到时候就算女儿再娇惯、婆家也没人敢欺负。 可时间长了,她却把容儿养得无法无天、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计后果。 说好听了是天真单纯,说难听了就是愚蠢莽撞。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她是不舍得责怪的,最多罚女儿禁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也没少在李玄面前时常提起两人的兄妹情谊,为的是让李玄对容儿多几分忍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碎碎念起了作用,李玄对李徽容倒真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平日处罚也有,但并不严厉——反正比那十几个惨死的少爷过得好多了。 如今再看容儿,已是无法管束,老夫人心里叹息。 “容儿,你的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郑氏不过是在讨好你,你心善,别被她轻易哄了过去。”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李徽容低着头,显然不高兴:“母亲!我知道她是什么人,自然不会被她哄骗。” 老夫人摇摇头。 “你要记住咱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婉儿是你舅舅的女儿,是我的侄女、你的表姐,你们两个应该互相扶持才对。”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望向西院的位置,“怎么能让一套头面就被挑拨离间呢?” 李徽容缓缓抬起头,略有不解地眨了眨眼:“母亲,你是说她送我这套头面是故意让我跟表姐吵架的?” 老夫人笑容淡淡:“这个郑氏看着是安分守己,其实心眼多得很。你别忘了她是怎么摆你一道的、让你哥哥罚你禁足的。” 想到这儿,李徽容扭头看向一旁的朱云,后者连忙低下头。 是啊,几句话就能让朱云挑拨着她去抓人,结果被她们院里的人反咬一口。 郑氏确是个有心计的!说不定真应了母亲的猜测,她送头面是假,想让她跟母亲、表姐吵起来才是真! 李徽容想到这儿,愤愤地从头上摘下宝石簪子狠狠扔到地上。 “贱人,胆敢算计我,我才不要她的东西!” 老夫人连忙拉过女儿:“容儿,别动气,你跟娘一样身体不好,都不能动气。” 紫云端了杯蜂蜜水上前:“小姐,喝口水润润嗓子,别气坏身子岂不是叫恶人如意?” 李徽容和老夫人一样,生气厉害了便会心口疼,所以老夫人给女儿挑的下人都是能说会道、会缓解主子心事的。 李徽容平日最喜欢的就是紫云,去哪儿都带着紫云,生了气有紫云劝,也转眼就好。 李徽容接过紫云递来的水,喝了一大口才缓过来,有些别扭地看了眼陈盈婉。 “表姐,今日算我错了,你指责我戴这首饰,说得也对。日后我再也不戴了。” 陈盈婉眼圈微微泛红,却扬起体贴的笑容:“也是我太着急了,语气快了些,才叫表妹误会的。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 老夫人又各自安抚了两句,让女儿好好休息,这才带着陈盈婉离开。 两人走到分岔路口,陈盈婉低声行礼:“姑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低头看着陈盈婉,眼里的笑容不达眼底:“婉儿,原来是姑母看错你了。” 陈盈婉心中一紧:“姑母的意思……婉儿听不明白。” 老夫人悠悠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心思浅显的女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些手段。” “这次就算了,日后不要再把心思打在你表妹身上。容儿天真烂漫,不会多想,你若是因此欺负她……” 陈盈婉紧紧低着头,声音都小了许多:“婉儿明白了。” 老夫人走远后,陈盈婉才抬起头,浑身紧绷的力道一松,身后的绿梅立刻上前扶住她。 “主子。” 陈盈婉大口喘着气,紧张万分:“绿梅,姑母是不是怪我了?” 绿梅摇摇头:“主子,老夫人是看到了您的手段,欣赏您呢。” 陈盈婉努力理解了一番,才点点头,“那就好。” 她握了握绿梅的手,面上多了几分真切的笑:“绿梅,还好有你给我出主意。” 第52章 结交拿捏 郑鸳儿在青阳院摆宴席当天,府上的三位管家、四个嬷嬷都到了。 郑鸳儿打眼一看,只认得来送过首饰的孙管家、还有一个掌管西院的赵嬷嬷。 三位管家是在前院和东院动作居多、是侯爷最信任的心腹。 孙管家是负责库房和账房的。 赵管家把持着侯府在青州的大小铺子产业。 张管家是统领府里大小杂事的包括整个府上的佣人买进卖出、调动位置,他只听侯爷一人差遣。 张管家年逾五十,想来郑鸳儿当年被买进府也有张管家的关系,不过郑鸳儿没见过张管家。 因为张管家很少进后院,他把掌管佣人的权力分配给了三个院子的嬷嬷,他只负责查家世背景,嬷嬷才负责管教下人。 而四个嬷嬷都是四十岁往上的婆子,分管东西北前院。 管西院的赵嬷嬷和赵管家是一对夫妻。 赵嬷嬷在郑鸳儿入府那一晚曾来过一次,问郑鸳儿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于是只打了个照面认识过,并没有过多了解。 东院的李嬷嬷和前院的秦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一双老姐妹,出了宫不愿嫁人,便被聘到了侯府做管事的嬷嬷。 北院的姜嬷嬷是老夫人娘家带来的人,见了郑鸳儿只略低了低头、浅浅吃了几口菜,时辰一到,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惜兰看到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拦,却被月芽拉了回来。 月芽冷笑:“人家的心不在这里,你就算把她绑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毕竟人家伺候过真正的‘主子’,自然看不上咱们姨娘了。” 惜兰小声说:“那另外几个,看着还算尊重咱们姨娘。” 月芽瞥向席间,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又看了惜兰一眼:“惜兰姐姐,你又装傻,你可是摸爬滚打十多年的大丫鬟,难道你会看不懂?” 惜兰好脾气地笑笑:“我看得懂,但不敢说。” 月芽心中叹气,惜兰倒不是个坏人,就是胆子太小。 “你只管说,让妹妹我听听,日后跟他们交涉也不至于出错。” 月芽虽是府里的下人,但入府并没有太久,跟那几个在前院活动的管家更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惜兰想了一会儿,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小声说道:“你看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张管家,他年龄最大,也是最清高的一个。他既不收礼也不吃请,只听侯爷一个人的话,就连老夫人的话都可以不听。” “平日我们最怕遇到他,要是被他挑出错,准要被一顿狠罚,多少银钱也捞不出来。” 月芽点点头:“他看着就不好对付。” 惜兰又指了他身边的另一个推杯换盏不停的富态男人,“你看他,打理铺子的赵管家,我们背地里都叫他笑面虎,看着好说话,其实最狠心。” “之前我有个小姐妹想求他安排个铺子里的活计,他收了钱表面应下,一直不办,再问就是各种推诿、又把钱退了回去。” 月芽咂舌:“赵管家我是听过的,只是一直没见到面,原来是这样圆滑的人。” 惜兰又道:“赵管家和赵嬷嬷是一对夫妻,他们两个都很得侯爷信赖,咱们得劝劝姨娘跟赵嬷嬷打好关系,日后前后院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月芽挑眉惊讶地望着惜兰:“哎呀,姐姐你这说得不是很好吗?这些话你最应该在咱们姨娘面前说,姨娘一定对你刮目相看。” 惜兰绞着帕子低下头:“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走、我带你去找姨娘。”月芽说着就拉起惜兰的手往屋里走。 管家和婆子们的酒宴摆在院里,郑鸳儿则坐在屋里。 月芽拉着连连摆手抗拒的惜兰路过窗子,刚巧被郑鸳儿叫住。 “你们急匆匆地干什么去?”郑鸳儿倚在窗边,手里摆弄着几根羽毛。 “呀,姨娘您在这儿。”月芽停下脚步,“惜兰有话要说。” 月芽把惜兰往前推了一步,惜兰跟郑鸳儿一对视,满脸涨红,“奴才、奴才……” 郑鸳儿笑了:“怎么了?” 惜兰咬了咬嘴唇:“奴才知道些管家和婆子的事,想跟主子说一说。” “这很好啊,快进来说话。”郑鸳儿忙招招手。 听完惜兰的话,郑鸳儿缓缓点头,略带欣赏地望向她:“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不苟言笑,却是个细心的人。” 惜兰把这些人好拿捏的地方都说得清清楚楚。 听完这些,哪个能结交、哪个不要走近,郑鸳儿心里就明白了。 本来郑鸳儿打算找机会问问流莹,看来不必了。 郑鸳儿想了想,从妆匣里拿出一根玉簪:“你已经是大丫鬟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可提拔的,就赏你根簪子吧。” 惜兰连忙摇头:“这都是奴才的本分,应该做的,奴才怎么好领赏呢?” 月芽却替她接过簪子,自顾自地给她插在了发间,回头笑得灿烂:“姨娘您看,正合适!” 惜兰一脸局促,不知道该摘还是该任由月芽这么做。 “我给你的你就拿着,怕什么?”郑鸳儿笑了笑。 “你们先去招待客人吧,待会儿他们吃完,带他们挨个进来见我。” 两人应声,从小门走出去,却刚好看见寻兰站在院门口,跟院外的人说些什么话。 月芽微微皱眉,给惜兰使了个眼神,拉着惜兰一起悄悄靠近。 寻兰背对着她们抹泪,声音断断续续:“女儿真是过够了这种日子,她们人人都敢欺负我……” 外面的人叹了口气:“当奴才的哪有不挨骂、不受委屈的?如今老夫人没责怪你就不错了,你好生留在这里,日后我再找机会跟老夫人提一提你。” “干娘,您一定别忘了提我!”寻兰伸手出去,那人却甩开。 “好了,你快回去吧,若让你家姨娘知道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惜兰和月芽连忙后退几步,等寻兰转身,只见两人远远地朝自己走来。 “寻兰,你在跟谁说话呢?” 寻兰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反应过来方才的距离她们应当是听不见的。 “我没说话……是你们听错了。” “是主子叫我了吗?” 月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席上的茶没了,你去添吧。” 寻兰低头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院里。 等她走远了,惜兰才说:“方才外面的人……应该是姜嬷嬷。寻兰几年前就认了姜嬷嬷做干娘,平时没少孝敬姜嬷嬷。” 寻兰想趁这个机会让姜嬷嬷帮自己带话给老夫人,把自己救出去。 可姜嬷嬷恐怕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两人正要回去,忽然听到叩门声,月芽循声望去看到来者,顿时警觉起来。 陈盈婉?她来做什么? 第53章 耗尽心血 月芽永远忘不了墨瑶是怎么死的,一看到陈盈婉,脑海中便浮现墨瑶那副惨状。 “……表小姐,您怎么来了?” 陈盈婉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怎么,我来不得?” “今天是你们郑姨娘的好日子,我自然要来道喜。” 月芽见她这副作态,暗叫古怪。 自从回了侯府,陈盈婉就彻底撕下了那张伪善的面具,根本就没来过青阳院。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怕是来者不善。 月芽立刻给惜兰使了个眼神,让惜兰去禀报郑姨娘。 可不等惜兰动作,陈盈婉便道:“我直接进去吧,难道郑姨娘会不想见我吗?” 月芽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您还是等等吧,如今一院子的管家嬷嬷,您混进去,到时候该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陈盈婉笑容一僵。 这院里的几个嬷嬷都那般岁数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怎么可能分不清? 这个贱人竟敢嘲讽她和下人无异? 月芽拦着陈盈婉,让惜兰去禀报。 惜兰前脚刚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小少爷出现在了拐角处。 “月芽!”小少爷笑盈盈跑来。 月芽瞬间明白了陈盈婉今日为什么会来。 这段时间陈盈婉一直想尽办法想接近小少爷,但小少爷一直在东院住着。 小少爷偶尔出一次东院,也是直奔着青阳院来给郑鸳儿请安,她根本碰不上面。 今天是郑鸳儿宴请府内的日子,陈盈婉料想小少爷肯定回来庆贺,于是也赶过来了。 这不果真碰上了吗? 小少爷走进门才看见陈盈婉,后者顿时堆起了满脸笑容,眼神都柔和许多。 “小少爷也来了,还真是赶巧了。” 元礼笑了一下:“请表姑安。” 小孩子的表情看不出来真心还是假意,当然,也没人会怀疑小孩子。 陈盈婉只觉得元礼不算厌恶自己,就还有可接近的余地。 陈盈婉笑着朝他伸出手:“走,我带你去找你郑姨娘吧。” 元礼面上没有抗拒,但却默默后退半步:“表姑,父亲说男女有别,虽然您是我表姑,也应有分寸为好。” 陈盈婉一顿,看了眼一旁的绿梅,后者轻轻点了下头。 于是陈盈婉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笑道:“好,表哥说得也没错,只是我瞧见你就觉着打心眼里高兴。” “若是今后有福气,生一个像你这么聪慧的儿子就好了。” 陈盈婉万分感慨。 说罢,便与元礼一前一后往主屋去。 月芽跟在两人身后,心中腹诽不已。 这陈盈婉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蠢笨,难道老夫人不曾告诉过她,小少爷是郑姨娘的亲生儿子? 就算现在小少爷不能光明正大地喊郑鸳儿一声娘,难道这份血缘关系就能随便割舍了吗? 让陈盈婉来跟郑姨娘这个亲娘争儿子,也不知道老夫人怎么想的。 . 北院重华院内,案上燃着佛香,老夫人端坐在榻上,手里拨动着佛珠。 良久,她睁眼望向一旁的墨瑾:“婉儿去西院了?” 墨瑾点头,轻声回答道:“表小姐前脚去,小少爷后脚就到了。” “想来表小姐会好好表现的。到时候小少爷一定会跟表小姐更加亲近。” 老夫人笑而不语。 元礼是郑氏的孩子,这件事除了老夫人和侯爷以外,就只有上次跟侯爷出去的那些下人知道。 李玄回府之后,以各种隐蔽的方式处置了那些下人,为的就是保密这件事,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那些知情的下人中,有家人的则留下他们的家人、将他们发配到远处的地方。这些人为了家人的安危,自然会闭住嘴。 若是没有家人的……要么处置掉,要么向侯爷投诚。 投诚的方式就是像前院的杜师傅做的那样,成为郑鸳儿的人。 只要他们跟郑鸳儿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没人敢乱说话了。 老夫人看见了李玄的手段,自然明白了他的心意。 李玄是决心要让元礼和郑鸳儿彻底断了关联,除了“庶母”这一层,再没有半点关系。 李玄借此一边立住元礼过继之子的身份,一边帮郑鸳儿在府里笼络人心。 可谓煞费苦心。 为此,李玄还多次提醒敲打老夫人,这件事谁也不能知道。 老夫人看到李玄的做法后,却觉高兴,哪怕没有李玄叮嘱,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老夫人巴不得元礼和郑鸳儿彻底撇清关系。 毕竟元礼才六岁。 六岁的孩子他懂什么?谁对他好、他就对谁亲近。 时间长了,亲近的越发亲近,而“庶母”也就成了真的庶母。 等元礼跟郑鸳儿疏远了、李玄也对郑鸳儿失去了兴趣,老夫人想弄死郑鸳儿就像碾死一只小蚂蚁那样简单,还怕什么血缘之亲? 如今李玄没有子嗣,就只有元礼这一个过继之子。 日后郑鸳儿死了、陈盈婉生下男丁最好。若是生不出来,老夫人也不会任由其他妾室生下侯爷的孩子。 届时,侯府里唯一的子嗣就是元礼,他也是唯一一个能承爵的孩子。 只要他认定谁是他的娘,他自然会扶持谁上位。 所以老夫人让陈盈婉去接近元礼,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要笼络住了这个孩子,那么无论陈盈婉在侯爷面前地位如何,日后这个孩子继承了爵位,陈盈婉都是唯一的老夫人。 这样一来,她和陈家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老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为了陈家的日后常青,可谓耗尽了心血。 她如今已经不期待陈盈婉能给自己什么意外之喜,只希望陈盈婉不要辜负她苦心布下的棋局,稳稳地走好她规划好的每一步。 如此,她的辛苦也不算白费了。 “老夫人,姜嬷嬷回来了。” 老夫人点头:“把她叫进来。” 姜嬷嬷掀帘进屋,面上挂着笑容,和在青阳院的态度截然相反。 “老夫人,奴才去青阳院瞧过了。那郑姨娘一直坐在屋子里,没出来露面。” 墨瑾不解:“她故意请全府的管家和嬷嬷,不就是为了想趁此机会拉拢他们吗?怎么一直不露面?” 姜嬷嬷道:“是啊,奴才去的时候也这样想,没想到郑姨娘连表面功夫都不做,怕是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可就连真正的主子面对这几个管家嬷嬷也要礼让三分的,毕竟他们对侯府算是功臣,有功劳更有苦劳。 郑鸳儿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敢摆这样大的谱子? 第54章 笼络人心 青阳院这边,小少爷待了一会儿,跟郑鸳儿说了几句喜庆话就离开了。 毕竟陈盈婉在一旁,元礼有好多体己话都说不了。 小少爷离开后,陈盈婉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想法,稍坐了一会儿也告辞。 郑鸳儿看着陈盈婉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如今的陈盈婉比之前更谨慎小心了。 也是,原本陈盈婉对正妻之位势在必得,谁知道一转眼就成了和郑鸳儿平起平坐的妾? 陈盈婉是个有傲气的,想来让她答应这件事,老夫人费了不小的力气吧。 陈盈婉被消磨了心气,自然不像从前那样随性。 郑鸳儿托着下巴,望着陈盈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陈盈婉被磋磨过、变成这个样子,郑鸳儿却并不觉得大快人心。 这侯府磋磨的人又何止陈盈婉这一个?郑鸳儿难道逃过去了吗? 她如今安安分分地坐在青阳院当姨娘,不也是被硬生生地打断了骨头吗? “主子,奴才看有几位吃得差不多了,似乎要走,奴才把他们叫进来?” 月芽站在窗边轻声问,她看出来姨娘心情不是很好,特意转移话题。 郑鸳儿点头:“叫进来吧……管西院的赵嬷嬷最后叫。” 几位管家嬷嬷被依次叫进屋,郑鸳儿分别给了他们赏银和一些小礼物,他们出来时各自对视一眼便离开了。 最后进屋的是赵嬷嬷,一进来就先给郑鸳儿行了个礼。 郑鸳儿笑盈盈地站起身,亲自扶起她:“赵嬷嬷,你我都是熟人了,何必多礼。” 赵嬷嬷却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之前她只觉得郑姨娘很受宠,并没有其他看法,经过这段时日郑姨娘应对各种意外的手段看来,原来郑姨娘不是个简单的人。 尤其今日,郑姨娘本可以走出屋子发赏银,却将他们一个个分别带进屋子里。 这些管家嬷嬷们虽然并不怎么在意一个妾室,但郑鸳儿到底是侯府几年来第一位新主子,他们其实暗地里都想多多少少与郑鸳儿交好。 万一有一天,郑鸳儿的枕边风能帮得上他们哪个人的忙呢? 但他们都不肯拉下脸来,毕竟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对一个姨娘低三下四,他们是做不来的。 而郑姨娘似乎早就料到,故意将他们分开带进屋里。 这样一来,该表诚的也都趁此机会表了,同时其他人也不知道郑鸳儿到底跟谁的态度更亲近些。 郑鸳儿身边的丫鬟,一个月芽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一个惜兰胆小怕事,都不像会出主意的。 也就是,这件事全由郑鸳儿决定。 可见郑鸳儿是个心思巧妙的。 于是赵嬷嬷一进门就先把礼数做足了,给够了郑鸳儿台阶,也方便郑鸳儿往后说些笼络的话。 不过让赵嬷嬷意外的是,郑鸳儿并未展现拉拢之意。 她的态度看似亲近,却维持在一个恰好的地方,既让人有面子不觉被怠慢,又没有刻意讨好、让人看轻了她。 赵嬷嬷进门前还想了许久。 自己是料理西院的婆子,郑姨娘为了以后的方便,自然会想跟自己打好关系。 却不料郑姨娘这般有分寸。 直到聊到最后,郑姨娘才转了个话题:“我这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嬷嬷立刻精神一凛。 终于要说到最重要的事了。 郑姨娘接着道:“上次三小姐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婆子,看起来挺有安全感的。” “所以我打算跟赵嬷嬷要两个底细干净的、身体健壮的婆子来院里。本来院里去了绯樱,还缺个丫头,现下再送来两个婆子,人手便足够了。” “这事我跟侯爷提过,侯爷也同意。” 赵嬷嬷愣了愣。 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就这? 赵嬷嬷回过神来:“这等小事,奴才一定给您办好。” “奴才今晚就挑两个婆子进来伺候。” 郑鸳儿点头:“其他的不要紧,主要是身强力壮。” 赵嬷嬷会意笑道:“奴才明白您的意思,等那两个婆子进来了,保准以后没人能随便闯进青阳院。” 傍晚时分,那两个婆子就来青阳院报道了。 一个姓曹,一个姓徐。 曹婆子四十六,一脸严肃的横相,不算太胖,但浑身的肉生得都很紧实,站在那儿一个眼神就叫人胆颤。 徐婆子比曹婆子小一岁,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长得喜庆,看起来更慈眉善目,给人一种亲和感,不过浑身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郑鸳儿啧啧称叹,赵嬷嬷还真是给她找来两个哪哪儿都互补、又符合她要求的婆子。 两人给郑鸳儿见了礼,郑鸳儿给她们一人赏了一钱银子,让她们留下做事了。 月芽看着两人也觉得心里高兴,有了这两个活“门神”,看谁以后还敢随随便便她们青阳院来造次! “你们先下去收拾吧,院里有小丫鬟洒扫,你们平时一个人留院里、一个人在院外守着附近的梅林,换班倒。” 两人各应了一声,郑鸳儿便让月芽带她们出去熟悉一下院子。 月芽领着她们出门,却没有直奔耳房,而是停下来从荷包里拿出六钱银子,分出两份三两,递给两人。 两人惊了一下:“月芽姑娘,这是……” 月芽笑道:“刚才屋里有其他丫鬟伺候,姨娘担心你们日后不好相处,于是特意派我出来赏钱。” 屋里各赏了一钱,出来又各自赏了三钱银子。 婆子的月例跟二等丫鬟等同,都是四钱,她们一下得了一份月例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高兴之余,她们也没忘从这件事得到些消息。 方才她们刚进院子,看到郑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是个十五六岁的毛丫头,她们还不当回事。 没想到郑姨娘把这样的事情交给月芽做。 一来是让她们两个知道月芽在郑姨娘身边的地位。 二来,郑姨娘不在其他小丫头面前赏钱是担心嫉妒,却不担心月芽嫉妒,很明显,月芽的心境也比一般的丫鬟强许多。 两人暗暗对视一眼。 看来这个月芽果真是郑姨娘的心腹,她们日后要放尊重些了,不能真当个小丫头对待。 第55章 红烛彻夜明 近小年前,府里不仅要提前准备过年的事宜,还开始准备迎接两个新姨娘入府了。 为南州周燕玉周姨娘准备的院子在西院靠南的位置,和郑鸳儿的青阳院隔得比较远。 不过为表重视,李玄还是派人添置了不少新物件。 李玄怕郑鸳儿吃醋,转头又给郑鸳儿添了好些宝贝,还塞了一沓子银票。 郑鸳儿觉得没必要,李玄却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周燕玉家底颇丰,进了西院,以后那些眼皮子浅的下人们都少不了要奉承着她讨赏。” “你不比周燕玉,没有娘家,爷怕你受委屈。” “若是日后你们真比起银钱来,爷不好插手,只能提前给你塞一点,别到时候丢了面子。” 郑鸳儿好笑:“我靠这个争面子呢?” 李玄点点她的鼻子,宠溺笑道:“就当给爷挣的吧。” 临到小年三日前,李玄要出发去接周燕玉。 毕竟周家势力那般大,李玄让人家的女儿做妾,势必要给一点脸面。 李玄出发前特意来了青阳院一趟安抚郑鸳儿,就连晚上点的饭菜都是郑鸳儿喜欢的。 洗漱完躺下,李玄还跟郑鸳儿讲了些最近前院发生的事情。 “周家想要南州府同知那个位置,我已经跟上面提过了。” 郑鸳儿歪在他怀里:“圣上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李玄笑道:“不是圣上,我哪能直接跟皇帝说这事?” “因我爹曾经救过皇帝,皇帝才多看我几眼。” “这几年我又在五皇子手下办了几件不错的差事,皇帝才赐了我个虚衔。” “我往上说同知这件事,也不过是跟五皇子说,五皇子替我走通路子。” 郑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玄笑道:“你又想些什么呢?” 郑鸳儿顿了顿,抬头迎上李玄温柔的笑,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我想着,爷不必跟我解释的。” 李玄一愣。 郑鸳儿接着说:“我知道,爷是怕我吃醋,所以跟我说这些转移注意。我没什么可吃醋的,既然爷心里有我,我就放心了。” “以后府里有再多女人,我也不怕。” 李玄低头望着郑鸳儿,缓缓托起郑鸳儿的手,轻轻揉了两下。 “鸳儿,你明白我的心就好。” 夜沉沉,窗外寒鸦落在那棵已然含苞待放的梅树上,嘶哑着叫了几声。 屋里烛光摇曳,炉火暖被,李玄恍惚间觉着自己心里某处被填满一般。 这是他曾追寻了多久的、梦了多少个日夜的场景? 他早就知道,世上只有鸳儿最懂他。 如今鸳儿在他身边、知他爱他,他当真此生无憾了。 “爷两日后才能回来。平时无事不要跟她们起冲突,爷不在,只怕老夫人要发难与你。”李玄细细叮嘱,生怕郑鸳儿丢了一根头发丝。 郑鸳儿点头:“我才不傻呢,陈盈婉和三小姐都是老夫人那边的,我只庆幸我不在北院。” 不然早就被扒皮拆骨了。 李玄笑:“以后有那个周燕玉来替你分担,她们就不会一直盯着你了。” 郑鸳儿听到这话,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 李玄忽然说:“等我走了,我让元礼陪你。” 郑鸳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两束焰火:“真的?不会有人议论什么吧?” 李玄最爱她这副小猫见了鱼般的样子,心尖都跟着她眸子里的火焰颤动:“议论怕什么,不过两日而已。我就说我不放心,所以把元礼托给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郑鸳儿抱紧李玄:“好,妾身谢爷。” 李玄笑:“夫妻之间,说什么客套的话?” “你若真想谢我……” 李玄勾起郑鸳儿的下巴,逐渐贴近。 “要拿出些真心实意才好。” 红烛彻夜明,香暖鸳鸯帐。 第二天郑鸳儿揉着酸涩的腰坐起身,李玄已经不见了踪影。 “姨娘。”外间的月芽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郑鸳儿环顾一周:“侯爷走了?” 月芽点头:“侯爷已经出发去……接周小姐了。” 郑鸳儿没有说话,朝月芽招招手,后者忙上前扶她起床洗漱穿戴。 月芽小心观察着主子,确定主子没有吃醋才松口气。 如她之前所判断的那样,看来主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侯爷。 哪怕侯爷这次是去接八十个姨娘入府,主子也只会抱怨一句太吵了。 果然,姨娘很快话题转移:“侯爷说元礼这两日会来陪我,元礼的小厮来过没有?” 月芽笑着说:“方才您睡着的时候仁成就来过了,送了一些小少爷平时要用要穿的东西。” “不过侯爷临出发前给小少爷留了不少的功课,先生们得压着小少爷做完功课才能来。” 这样一来,恐怕得等到中午了。 郑鸳儿略一思索,笑着点头。 “这也好,练练他的性子。” 说罢,郑鸳儿又唤惜兰:“你去前院找杜师傅,让他做些小少爷喜欢的糕点送进来。” 侯爷不让元礼吃太多甜食。 趁着这两天侯爷不在,郑鸳儿这个当娘的终于能宠一宠儿子、让他放开吃了。 月芽又叫住惜兰:“问问杜师傅有没有秋天存下来的干桂花,做些桂花糕,小少爷最喜欢。” 郑鸳儿道:“没有也不要紧,做些时令的就好。” 惜兰这才领命出去。 郑鸳儿一想起待会儿能见到儿子,心情都跟着变好了。 前段时间青州下了第一场雪,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今早又开始断断续续地下起小雪,这些雪落到地上却不化,积起薄薄的一层。 这么薄的雪堆不起雪人,反而容易让人滑到。 平时元礼不来,郑鸳儿也不会让她们扫雪。 但郑鸳儿记起元礼一向喜欢跑跑跳跳,这两天得保持院子里干净,便让曹婆子另一个小丫鬟去院里扫出一条路来。 她便坐在妆台的窗边挑最近从京城送来的新绣花样。 曹婆子手脚麻利,很快就扫完了一大截。 郑鸳儿便让月芽把前些日子侯爷赏给自己的茶叶拿出来,让她们尝尝。 月芽一边去泡茶一边闻着扑鼻而来的茶香咂舌。 这茶可金贵呢,据说一两茶叶能换好几块金子!今天姨娘心情好,她们这几个丫鬟也能跟着享享口福。 月芽先给郑鸳儿留出来一壶,这才抱着壶去耳房。 她从小门出去,刚好看见仁成步履匆匆地从正门进主屋,她想叫住仁成,后者却已经迈了进去。 月芽没多想,许是小少爷快来了,仁成先一步来告诉姨娘。 月芽提着茶壶转身进了耳房,一掀茶壶盖子,一堆人就围了过来。 “这是侯爷送给咱们主子的茶叶,主子今儿高兴,让咱们几个也尝尝。” 徐婆子笑得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见了:“哎呦,我老婆子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茶。月芽姑娘,你可得替我跟主子谢赏。” 月芽笑笑,刚要开口,突然听到主屋里传来摔了茶盏的声音。 她心中暗叫不好,撂下茶杯扭头跑回主屋。 只见郑鸳儿一件披风也不披,匆匆往外走。 “姨娘、姨娘您怎么了?” 郑鸳儿满脑子都是刚才仁成说的话,她一把攥住月芽的手,下意识喃喃:“元礼、元礼发了高烧。” 第56章 高烧不退 “怎么会这样?”月芽一边拉住郑鸳儿,一边给身后跟过来的两个婆子使眼色,又瞪了一眼仁成。 “你快好好说清楚,小少爷是怎么高烧的、现在如何,别白白地叫姨娘担忧伤心!” 仁成连忙跪在郑鸳儿面前,拦住了郑鸳儿的去路。 “姨娘,小少爷今天跟着师父学了骑马,出了一身汗,回屋后嫌弃水太热,就用冷水扑了把脸。” “结果等到跟师父学写字的时候……就、就发了高烧。” “沈先生已经请了府里的大夫过去,还望姨娘宽心!” 郑鸳儿听李玄提过一次,沈先生是教元礼文化的师父。 可尽管如此,郑鸳儿不去看一眼,始终放不下心。 徐婆子这时也把披风拿来了,为郑鸳儿披上:“姨娘,您想去东院也不是不行,东院有外男,咱们得先收拾一下、请示老夫人的意思再去。” 两人知道郑鸳儿对小少爷很喜爱,但规矩就是规矩,哪怕是小少爷的亲娘也得遵守规矩。 她们现在是郑姨娘的人,郑姨娘若是犯错被抓了把柄,她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曹婆子道:“奴才这就去请示老夫人,姨娘稍安勿躁。” 郑鸳儿这才被月芽拉着回了东屋。 郑鸳儿讷讷地站着不动,任由她们给自己穿衣梳妆,心里却活泛开来。 奇怪,实在奇怪。 元礼的身体一向很好,只是拿凉水洗一把脸罢了,怎地就会发烧? 而且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侯爷离开的当天,这么突然就烧了起来。 若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郑鸳儿太难相信。 ……是老夫人?这府上除了她还会有谁? 郑鸳儿思索着,突然听到曹婆子的声音:“姨娘!” 月芽扭头看过去:“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见到老夫人了吗?” 曹婆子身后却跟着一个人,那人上前一步,给郑鸳儿行了个礼: “郑姨娘,老夫人听说小少爷高烧,念及郑姨娘一向疼爱小少爷,想到您一定会求去东院。” “所以老夫人特派奴才来知会您一声,不必请示,您现在就可以去东院了。” 郑鸳儿看到流莹的一瞬间,有些热泪盈眶。 流莹地抬头与她对视,略略点了一下头,让她安心。 郑鸳儿站起来,朝她快走了两步:“替我谢过老夫人。” 流莹低声道:“您快去吧,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您别太着急,当心雪天路滑。” 郑鸳儿仓促地点点头,带着两个婆子和月芽赶往东院。 路上郑鸳儿连着滑了两次,差点摔倒,好在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及时扶住了她。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东院门口,郑鸳儿才渐渐慢下脚步。 青松和青柏就站在门口,看到郑鸳儿立刻迎了上来。 青枫跟着侯爷离开了,把他们两个留了下来。 “姨娘您别急,大夫已经看过小少爷了” “小少爷没什么大碍,喝几副汤药就好。” 众人一路来到元礼的院子,一进主屋,郑鸳儿便皱起了眉头。 “谁让你们关窗户的?” 这屋里一股子奇怪的药味,火炉里烧满炭,烘得整个屋子都又闷又热,郑鸳儿进屋只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胸闷。 另一个小厮仁丰唯唯诺诺地凑上来,小声道:“奴才想着小主子是受凉才发烧的,所以关了窗户……” “都打开!”郑鸳儿忍着怒意。 “这火炉烧了多久?” 仁丰磕巴:“一、一个时辰。” 曹婆子瞪了他一眼:“蠢货!你是生怕小少爷病情不加重?” 郑鸳儿则望向青柏和青松,脸色不愉:“他们两个十三四的小孩子不懂,难道你们贴身跟在侯爷身边的人也不懂?” “看来是得让张管家好好管教一下你们了。” 两人当即腿一软跪了下来,青柏哭着嗓子喊道:“郑姨娘,没照顾好小主子,奴才罪该万死!” 青松则弯腰低着头不敢说话。 郑鸳儿看了眼青柏。 这小子能说会道,在路上就一直奉承着自己,态度很是殷勤讨好,她早就怀疑他是老夫人的眼线。 这件事郑鸳儿必要追查下去,若是跟青柏有关系,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 屋里的窗子都被打开了,空气流通起来,那股恼人的闷气总算消散开。 郑鸳儿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元礼,心都碎了。 她来的路上想了不少事。 如果说这府上有谁想要对付她,恐怕老夫人是第一个。 可老夫人既没有阻拦大夫看病,又在第一时间让她来看元礼,这让郑鸳儿有些迟疑。 如果这件事真是老夫人做的,她这又是图什么呢? 或者……这真是个意外? “管东院的李嬷嬷呢?”郑鸳儿又问。 有个经验足道的老嬷嬷在,也不至于关窗烧炭整整一个时辰。 仁成低头道:“李嬷嬷家里妹妹病危,她告假了……” 郑鸳儿闭了闭眼。 好啊,前院的秦嬷嬷被侯爷带走了暂且不说,东院懂事的能用的人也都被支走了。 这下郑鸳儿想不怀疑都难。 元礼的额上敷着常温的毛巾,郑鸳儿摸着热了便换下来,洗了洗再敷上去。 一旁的徐婆子笑道:“看姨娘这样子,没少照顾小孩。” 郑鸳儿动作顿了顿:“我和邻居交好,给她们照顾过几次孩子,一来二去便熟练了。” 元礼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听到了郑鸳儿的声音,想要挣扎着醒来却醒不来,急得无意识地哼哼着,小手在空中乱抓。 “……娘!娘!” 郑鸳儿连忙接住他的小手,握在手心。 “娘在呢。” “元礼别怕,娘一直在。” 曹婆子和徐婆子对视一眼。 听说小少爷家里人死得干干净净,这才被侯爷过继回来。 可怜的孩子,梦里还不忘找娘亲。 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也算因祸得福,成了侯府的少爷,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郑鸳儿照顾了一个多时辰,看着元礼慢慢镇定下来、安稳睡过去,才被徐婆子劝着吃饭。 郑鸳儿把自己的荷包摘下来,塞到元礼的手心里,撒开手去外间吃了两口。 听到元礼高烧,她又急又怕,胃里也跟着火烧一般。 从前在桂花村,郑鸳儿就听村里人说村东口一户人家的小孩五岁发高烧,没挺过来。 她怎么能不怕? 如果元礼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草草吃了两口,郑鸳儿又回到元礼床前,一直照顾到傍晚,曹婆子提醒郑鸳儿到时候了。 “姨娘,咱们不能在东院待太久。” 郑鸳儿想辩驳两句,却又听仁成来报:“郑姨娘,沈先生来看小少爷了。” 郑鸳儿顿了顿,没有再坚持。 她领着下人出屋,看见了沈先生。 沈先生二十出头,据李玄说沈先生做过官,但发现自己不喜欢官场就退了下来,又遇到李玄、被收为幕僚。 沈先生皮肤很白,白得有点透明,唇却殷红,和李玄一样男生女相。 但李玄充满威压强势、像一支淬了毒的冷箭。 沈先生却有种柔和委宛的艳丽。 郑鸳儿朝他点了点头:“沈先生。” 沈先生笑了一下:“您是郑姨娘吧,我听侯爷说起过您。方才前院叫我过去处理一些事情,才处理完。” “元礼就交给我吧。” 郑鸳儿:“元礼快退烧了,不过今晚、明早都要喝药。如今李嬷嬷和秦嬷嬷都不在,我也不放心别人,怕是要辛苦沈先生了。” 郑鸳儿殷切地看了沈先生一眼。 她不能陪在元礼身边,只能恳求沈先生替自己照顾好儿子。 沈先生声音温和且缓慢:“我明白,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元礼的。” 郑鸳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院子,刚出东院,只见流莹迎面走来。 “郑姨娘,老夫人有请。” 第57章 邪祟作乱 如今已是傍晚,老夫人明知郑鸳儿累了一天还要她亲自去,难说不是故意。 郑鸳儿与月芽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跟着流莹一路来到重华院,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艾草味道。 郑鸳儿进屋拜见老夫人,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 老夫人:“元礼可还好?我本该去看看的,可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方才熏了艾,外面寒气重,大夫不让我出去走动。” 郑鸳儿浅笑说道:“小少爷已经快要退烧了,只是还没醒来。” 老夫人叹气:“这孩子跟我同一时候病了,我这个祖母也没尽到责任……” “老夫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老夫人是咱们后院的主心骨,您得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不管老夫人心里怎么想,她说出来这话,郑鸳儿就得诚惶诚恐地退让。 不然顺着老夫人的话说,就是郑鸳儿不孝顺。 老夫人眼里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又突然咳了几声。 流莹端上茶,老夫人喝了两口才平复下来。 “郑氏,如今临近年关,府里的主子都生了病,我想……恐怕府上有邪祟作乱。” 老夫人的语气渐沉,看向郑鸳儿。 郑鸳儿面上不表,心里却叫怪。 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暗指她是那个邪祟? 就算真是这个意思,郑鸳儿也随便她说,反正又不会对她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 “往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去普光寺亲自祈福,可偏偏这时候……” 老夫人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看向郑鸳儿。 郑鸳儿顿了顿,直白问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妾身去吗?” “妾身能为侯府、为老夫人和小少爷祈福,那自然是妾身的福分。可……以妾身的身份,恐怕难以担此大任。” 郑鸳儿不知道老夫人要起什么幺蛾子,但她敢确定老夫人肯定不会把什么好事儿安排给她就对了。 老夫人却仿佛没听到她话里的拒绝之意,犹然笑道:“你是玄微心尖上的人,更是咱们府里这些年来第一位姨娘。” “如今侯爷不在、我和元礼又生了病,除了你以外,这府上还有谁堪当此任?” “就当是为了元礼,也为了你后面要进来的两个妹妹着想,你就去吧。” 老夫人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容不得郑鸳儿拒绝了。 若是她拒绝,一定会被安上一个不懂事不孝顺的罪名,到时候少不了要被议论。 郑鸳儿思索片刻,突然说:“老夫人既然相信妾身,妾身定当不辱使命,诚心为侯府和各位妹妹祈福。” 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不等开口,又听郑鸳儿说: “可妾身身份低微的妾室去祈福,恐怕菩萨见了,觉着侯府今年不诚意,若是来年不庇佑咱们可怎么办?” “所以妾身想,不若让三小姐跟妾身一起去?” 老夫人笑容一顿。 “近日容儿与我一样,身子都不大好,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出门了。” “容儿若因此染了风寒,我这老婆子可要睡不踏实了。” 郑鸳儿似乎早就料到老夫人会拒绝她,接着说道:“既然三小姐去不了,那就让表小姐与我同去吧。” “前段日子我还见过表小姐呢,表小姐看着身体康健,想来不像是会轻易感染风寒的。” “更何况表小姐又是老夫人您的亲侄女,若是有表小姐与妾身同去,想来菩萨一定能看得见咱们侯府的诚意。” 老夫人张了张口,目光逐渐移到手边的茶盏上,浅饮一口茶,实则在思忖着怎么回答郑鸳儿。 她这才明白郑鸳儿刚刚说要李徽容一起去,不过是个障眼法,其实郑鸳儿早就猜到她不会放女儿出去。 她拒绝了郑鸳儿要带李徽容出去的请求,郑鸳儿再提出要带陈盈婉出去,她就不好再拒绝了。 更何况,如果郑鸳儿当真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倒显得像老夫人特意安排似的。 想到这儿,老夫人缓缓放下了茶盏,笑了一下:“难怪玄微喜欢你。” “你确实心思缜密,这些事情我都不曾想到,你却样样不落下。” “既然如此,那就让婉儿与你一同去普光寺祈福吧。婉儿早晚要和你一样伺候侯爷,你们日后就是真正的姐妹了,此行正好熟悉一下,往后好好相处。” 郑鸳儿笑着应下。 从重华院出来,月芽便贴着郑姨娘小声嘀咕:“主子,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郑鸳儿反问:“你觉得呢?” 月芽皱起眉头:“老夫人千方百计想让您去普光寺,这里面肯定有鬼。” 可老夫人以侯府和孝道压着郑鸳儿,前院还有高烧不醒的小少爷,根本容不得郑鸳儿拒绝。 “要奴才说,明日咱们无论走哪儿都拉上陈盈婉,就算老夫人真的要对付咱们,陈盈婉也别想跑脱!” 郑鸳儿笑眯眯看向她。 月芽揉了揉鼻子:“主子,您怎么这般看着奴才?” 郑鸳儿忍俊不禁:“只是觉得你比从前聪明了。” 月芽抿嘴笑了一会儿,突然又回过神来:“主子,您是说奴才从前笨啊?” 郑鸳儿加快了脚步,笑而不语。 等回到院子,没过多久东院青松来传话,说元礼已经退烧了,不过浑身瘫软还下不来床。 元礼让青松带给郑鸳儿道歉,今日不能来见郑鸳儿了。 郑鸳儿忙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回去叮嘱小少爷一定要好好养身体,不许任性。等明天我从普光寺回来就去看他。” 看着青松离开,郑鸳儿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轻轻叹了口气。 月芽走进屋,小声道:“姨娘,晚膳摆上了,您多少吃一些,明日才有力气拜佛。” 拜佛…… 郑鸳儿听到这两个字,只想冷笑。 老夫人虽屋里满是佛香,却是亏心事干得多了,才想用佛香安抚自己,实则佛口蛇心。 倘若佛祖当真看得见,为何要庇佑这样的信众? 在重华院走了一遭,郑鸳儿更加确定元礼生病这件事跟老夫人脱不开关系。 老夫人想利用各种方式逼她去普光寺祈福。 如今她才刚入侯府不久,没有积攒起来实力,无法与老夫人一较高下,只能低头。 她且等着,总有一天,她会让老夫人一个做娘亲的决心。 元礼就是她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动。 第58章 登山祈福 第二日郑鸳儿起了个大早,穿衣、梳洗。 头上的朱钗全都拿远,只带几根简朴的银钗,再加一根撑体面的翠玉簪。 虽然礼佛,但侯府的女人也不能真的丝毫不施粉黛,只怕被人笑话。 为防今日出现意外,郑鸳儿特意带上了曹婆子。 而徐婆子则留下去东院帮忙照看元礼,否则正要郑鸳儿把儿子一个人留在侯府,她这一路都不能安心。 她和陈盈婉坐两辆马车,陈盈婉的车在前,她的在后,她等着陈盈婉的马车驶出去一段距离才上车。 免得路上遇到什么事,自己首当其冲。 马车晃晃悠悠驶了一个时辰左右,总算到了普光寺所在的山下。 往上的路就要她们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了。 有月芽和曹婆子一边一个扶着郑鸳儿,帮她分担劳累,郑鸳儿登山还算轻松。 可前面的陈盈婉却故意放慢步伐,等着郑鸳儿跟上去。 郑鸳儿再慢,两人终究还是碰上了。 “郑姨娘,你走得这么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陈盈婉笑颜如花。 郑鸳儿不冷不热道:“表小姐也走得这么慢,是很想见我了?” “是呢。”陈盈婉挤开曹婆子,和郑鸳儿并排,一副亲热极了的模样。 “你也不要再叫我表小姐了,咱们早晚是一家人,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婉儿,我唤你一声郑姐姐。” “咱们这样高高兴兴的,让表哥看着心里也舒坦不是?” “……” 郑鸳儿眼神复杂地瞥了她一眼。 陈盈婉吃错什么药了? 陈盈婉却仿佛没看见郑鸳儿的眼神,接着说:“郑姐姐,我总觉得,咱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些误会。” “不知道你是不是听那些下人乱嚼舌根,把我想象成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所以就算姑母不叫我,我也要来的。我想跟郑姐姐解开这误会,日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亲姐妹。” 郑鸳儿扯扯嘴角。 “亲姐妹?我没爹没娘,乡野村妇一个,怕是不敢跟陈小姐攀论。” 陈盈婉笑着摇头:“若真是乡野村妇,表哥怎么会那般痴心于姐姐呢?” “一定是姐姐有过人之处。” 郑鸳儿垂眸。 原来陈盈婉是想从她口中套话? 也是,毕竟郑鸳儿在老夫人和陈盈婉眼里,除了这张脸可谓毫无优点。 然而李玄是见过不少美人的,别说比郑鸳儿漂亮的,比她有才华有身段的更是数不胜数。 李玄偏偏就痴情于一个二十多岁性情冷淡的郑鸳儿,也难怪他们觉得郑鸳儿有自己的手段伎俩了。 “你说是就是吧。侯爷喜欢谁,那就是谁的福气。或许我的过人之处便是天降福气。” 郑鸳儿语气平静。 这可不是郑鸳儿不想说,难道要让她说李玄喜欢自己是因为那七年陪伴吗? 就算郑鸳儿说了,陈盈婉又如何复刻这份“过人之处”? 陈盈婉顿了一下,略显失望地收回视线。 “姐姐不想说就算了。” 郑鸳儿没有再理会她。 如果可以,郑鸳儿宁愿把这七年全数赠给陈盈婉。而她则回去依旧过自己一家三口普普通通、粗茶淡饭的小日子。 可惜没有如果。 郑鸳儿不主动跟陈盈婉搭话,陈盈婉说了几句便不再自讨没趣,两人登了半个时辰终于上到山顶的普光寺。 普光寺乃是整个青州最大的寺庙,当年皇帝来过此处,还亲自为普光寺题匾。 如今寺庙门口三个漆金大字便是皇帝留下来的。 侯府每年都会来人祈福,所以住持早早就派小和尚守在门口,见到两人后立刻带着她们入殿见住持。 普光寺的住持年逾七十,眉目淡然,问了两句老夫人的现况,便带着两人按照往年的流程烧香拜佛。 一套流程下来,也到了中午,两人要在寺里吃一顿斋饭。 郑鸳儿却没有直接去,她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曹婆子和月芽:“你们累了半天,先去吃斋饭吧。我去求个签。” 纵然她昨日想法恐有亵渎神明的嫌疑,可到了庙里,面对头顶那些佛像,郑鸳儿还是起了一丝敬重。 她来到求签的地方,跪在佛像前,双手摇着竹筒,默念着心中的问题。 郑央,他还活着吗? 郑鸳儿始终不愿相信郑央真的死了。 郑鸳儿此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以诚相待。 为何?为何她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真心待她的人落得身亡的结局,她的亲生骨肉同她一起被困在四方的牢笼里,任由头顶的那些手肆意摆弄。 为何?难道她郑鸳儿求了一辈子的自由,却要承认她这辈子都注定由不得自己吗? 郑鸳儿闭上眼,眉头不自觉皱紧,手中力道不由加大。 只听“哗啦”一声,等她回过神来,却见竹签散了一地。 郑鸳儿有些颓败地放下竹筒。 不诚,不成。 她的心太乱,求不来签。 她站起来,看向门口的小沙弥。 后者不知道站了多久,看着郑鸳儿微微出神,见郑鸳儿朝自己走来,他才连忙低下头:“郑施主,您要吃斋饭吗?” 郑鸳儿缓缓摇头。 “我太乏了,劳烦小师父带我去厢房歇一歇吧。” 小沙弥连着点头:“好!” 小沙弥在前面带路,却频频扭头看向郑鸳儿。 郑鸳儿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语气温和问道:“你怎么总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沙弥忙收回视线:“没、没!” “就是……我觉着施主有些眼熟。” 小沙弥挠了挠秃秃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可能这就是师父说的有缘分吧?” 郑鸳儿对小孩子天生有种亲近感,尤其看到和元礼年纪差不多大的小沙弥,他一笑,她也跟着笑。 方才的郁气也散了不少。 “我的丫鬟该吃完斋饭了,烦请小师父让她们来找我。” 没有曹婆子和月芽在身旁,郑鸳儿总觉得不安心。 小沙弥点点头,将郑鸳儿领进厢房,往门口走了两步。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好像想到了什么。 “是她!” 小沙弥念叨一句,连忙跑向后院。 屋里的郑鸳儿解下披风、抖开被子,打算小憩一会儿。 厢房的被子薄,她躺了一会儿又打算坐起来去拿披风压一压被子。 突然,门口一道黑影闪过。 第59章 梦中之人 郑鸳儿并不觉得自己出了幻觉,她看得仔仔细细,外面就是有人。 她来之前就猜到老夫人可能会对自己动手,也想到了各种可能,所以才带上曹婆子。 方才她算过了放斋饭的屋子和这儿的距离,她们很快就会赶来,不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而今日普光寺来往人数不算多,倘若郑鸳儿叫喊起来,定会吸引其他人。 故而外面的人为了保险起见,也会等她入睡之后再动手。 郑鸳儿如今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郑鸳儿转了转眼睛,开始假装整理被褥。 她一边拍打着被子、一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那个影子刚才闪过一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郑鸳儿猜到他或许是在等一个时机。 整理完被褥,她假意躺着,却翻来覆去地弄出动静拖延时间,并不真的睡着。 等了一会儿,郑鸳儿也开始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刚才到现在少说有一盏茶的功夫了,曹婆子和月芽怎么还没来? 这么短的距离,足够她们来回几趟了! 难不成那个小沙弥也是老夫人眼线?还是说月芽和曹婆子也遇到了危险? 郑鸳儿抿了抿嘴唇,悄悄从头上拔下自己的碧玉簪,握住玉端,收拢在袖子之下。 她必不可能坐以待毙,倘若那人破窗而入,她就跟对方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 郑鸳儿也不打算装睡了,她下床披上披风,打算赌一把。 若是自己一直待在屋里床上等着那人进来,岂不是瓮中捉鳖?她只有跑出去、喊出声了,或许活下来的机会还大一些。 郑鸳儿只把披风搭在肩上,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一出门,若是有人扑上来,她就把披风扔出去,说不定能挡住对方片刻。 说做就做,郑鸳儿手里握着簪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门口,屏气凝神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突然,那道黑影再次出现。 刹那之间,那道黑影推门而入,这是郑鸳儿不曾想象到的突袭方法,对方居然直接从门进来。 等郑鸳儿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对方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皮肤黝黑、浑身上下一股煞气,像极了屠夫。 郑鸳儿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这人也不由心中发憷。 男人冷笑一声:“你要往哪儿跑?” 郑鸳儿后退两步,张了张口:“他们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 男人却笑出了声,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郑鸳儿来:“能和小娘子春风一度,这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男人的视线粘腻又恶心,郑鸳儿忍住胃里的翻滚,强撑着冷静劝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笑得更厉害了,他朝郑鸳儿伸出又黑又厚的大掌: “自然知道,老子要睡的就是忠勇侯的女人。” 郑鸳儿反应迅速低头避开男人的手,后退几步、胸膛起伏不停:“你要是敢对我动手,他绝对会把你五马分尸!” “我敢做,还怕死?”男人满不在乎地睨视着她,直到把她逼到角落。 郑鸳儿死死地攥着簪子,在男人狞笑着扑上来的一瞬间,她猛地扎了过去! 男人哀嚎一声,捂着流血的右眼后退几步,杀气毕现。 郑鸳儿趁着他吃痛后退的时候扭身向门口跑去,却被男人几步追上,拉着手腕狠狠掼到地上。 郑鸳儿跌倒在地,手里的簪子也脱手掉在远处。 男人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郑鸳儿,仿佛看着一只濒临死亡的猎物。 “你他娘的……本来还想给你留一命,待会儿老子玩完你就等死吧!” 男人说话间便扑了上来,如一座大山般死死压住郑鸳儿,一边撕扯着郑鸳儿的衣服。 郑鸳儿想要去够头顶的其他银簪,却被男人扣住了手。 “你还想来这招?” 郑鸳儿动弹不得,语气却突然软了下来:“大哥、大哥……” “我都听你的。” 郑鸳儿眼尾泛红,媚眼如丝地望着男人,手指也反扣住男人的手。 “地上凉,你带我去榻上吧。” 男人见郑鸳儿突然态度大变,第一时间是有些谨慎,但低头看见郑鸳儿这副娇媚的姿态,心就跟着郑鸳儿的眼神一颤一颤地跳了起来。 “好、好……” 郑鸳儿被男人拉着手腕拽起来往榻上去,又被推倒在床。 在男人压过来的一瞬间,郑鸳儿猛地抬腿,朝男人胯下狠狠一击。 男人惨叫一声,却捂住了嘴不敢让人听到。 他疼得面目扭曲,狠狠给了郑鸳儿一巴掌,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地扣住郑鸳儿的手腕不让她逃脱。 与此同时,门口冲进来一个人。 郑鸳儿看到他,只觉浑身的血都滚烫起来。 “……郑央?” 她梦里见了无数次的人,却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她面前。 眨眼间,郑央已经大步走来,拎着男人的领子,把他整个人腾空起来。 郑央双目猩红,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晚来一步,郑鸳儿会发生什么。 “等等!” 在他就要出拳时,郑鸳儿却叫住了他。 郑央望向郑鸳儿,郑鸳儿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高高肿起,头发和衣服也被扯得凌乱。 郑鸳儿喘着粗气,却异常镇定。 “你把他打了,我不好交差。” “交差?”郑央顿了顿。 郑鸳儿抿了抿唇,眼里闪烁着泪光:“不然呢?我该如何对府里的人解释他的伤?” “还是说,你要带我走?我离开侯府,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郑央有好多话,却如鲠在喉。 他现在固然可以带郑鸳儿离开。 可之后呢?元礼怎么办?李玄一定不会放过元礼。 而且他们两个人再跑能跑到哪里? 郑央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说那些话。 说得再好听,也不过郑鸳儿空欢喜一场。 “如今看到你还活着,我就别无他求了。” 郑鸳儿眼泪倏然落下,目光却格外坚定:“一如我们当初所说,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还活着,就总有团聚的那一天。” “你去寻条出路,郑央,我和元礼相信你,也等你。” 郑鸳儿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簪子,走到郑央和男人面前。 “若想让别人不曾发觉你还活着……这个人,就必须死在我手里。” 第60章 杀人 “曹嬷嬷,你快点,主子已经派人叫过我们好一会儿了!” 月芽走出来,朝隔壁茅房喊道。 曹婆子疼得龇牙咧嘴,眉头紧皱:“你好了?你先去找姨娘,我随后就到!” “咱们今天吃的这斋饭恐怕不干净,难说不是那些人要对咱们主子动手!你快去找主子!” 月芽连忙应了一声,朝郑鸳儿下榻的厢房跑去。 等她到的时候,厢房外面竟然围了一圈人。 香客和僧人聚集在此,围了一圈,议论纷纷。 “这人是死了吧?” “死透了。这种事情怎么会在普光寺里发生?听说她还是侯府的妾室……” “侯府?忠勇侯?……这人胆子可真够大的!” 月芽听了几句话,面如死灰,腿脚都软了。 郑姨娘……死了? 怎么会这样? 她扒开人群挤进去,已经做好了给郑姨娘陪葬的准备,却见郑鸳儿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只是手上沾满了鲜血,脸上也被溅上了血迹。 而地上的黑脸男人躺在血泊中了无生息。 男人一只眼睛被戳瞎,喉咙也被一根碧玉簪贯穿,还保持着一手握住簪子挣扎的姿势僵硬住了。 住持站在郑鸳儿面前,满脸难色。 “郑施主,这件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 “追究?如何追究?”郑鸳儿眼神冷静看向他,很快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我信不过你们,还是等侯爷来吧。” 住持听到“侯爷”二字,有些焦急:“郑施主,就算侯爷不来,我们也会好好追查下去,更何况侯爷自会派人来查。” “您如今应当先回侯府,侯府总比这里安全。” “安全吗?我可不觉得!”月芽高声道。 她快步上前,站在郑姨娘身边,抬着下巴跟住持对峙:“我们吃的斋饭也被做了手脚,可见这人就藏在你们之中!说不定你也脱不了关系!” “如今在寺内,你们就敢公然行凶。若是出了寺庙再动手,这罪名就更论不到你们头上了,你们还不得变本加厉?” 住持拨动着佛珠,闭眼摇头:“阿弥陀佛,施主怎能如此诋毁我们普光寺?满寺神佛都在看着,施主切勿妄言!” “诋毁?我们家姨娘被刺杀是不是属实?你们普光寺急着赶人又是不是属实?”月芽上前一步,拧着眉头逼问。 “若是主子爷在此,你们还敢像现在这样欺负人吗!” “哎呦,这是怎么了?” 陈盈婉带着丫鬟姗姗来迟,她们从人群挤出来,看到面前这派场面,吓得连连后退。 “怎、怎么死人了?” 绿梅扶住陈盈婉的手,微微用力,唤回了陈盈婉的神志。 陈盈婉收敛心神,强忍着恶心绕开男人,走进屋里。 “郑姐姐!你遇到歹徒了?” 陈盈婉一脸关心地上前,同时上下打量着郑鸳儿。 见郑鸳儿穿戴整齐,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郑姐姐,那歹徒……没把你怎么样吧?” 郑鸳儿冷冷地瞥向她:“你是希望怎么样?” 陈盈婉忙道:“姐姐怎得这样说?我不过关心姐姐罢了,何必咄咄逼人!” “难不成……”陈盈婉捏着手帕遮着鼻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姐姐已经被那歹徒得逞了?” 月芽听得头顶冒火:“表小姐,请您慎言!此事事关我家姨娘的清誉,更关系到整个侯府。若是侯爷知道了,对您亦是没有好处!” 郑鸳儿却轻笑一声。 “陈盈婉,你该知道失节对女子来说多可怕,却拿这种事来诋毁我?” “你记住你今日所为,只要我郑鸳儿还活着一日,你且提心吊胆吧。”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都还给你。” 陈盈婉笑容有些僵硬:“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你现在不必着急懂,到了那一日,自会明白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郑鸳儿收回视线,依旧道:“我不会走的,除非侯爷来接我。” 陈盈婉看向住持,后者缓缓避开视线。 陈盈婉暗骂对方不中用,再次看向郑鸳儿,语气也缓和下来:“郑姐姐,您别忘了表哥这次是去做什么的。” “他可是要去接人——接南州来的新姨娘。” “若是这个时候偏偏要让表哥赶来接你,那姓周的一定不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人家呢。” “这事你就管不着了。”郑鸳儿面无表情。 “我一向不爱听别人的闲话,嫉不嫉妒又怎样?影响不来我什么。” “你若是怕人议论,你便自己下山吧,等侯爷回去,你大可在他面前诋毁装腔,只看他会不会信你。” 郑鸳儿对自己得宠之事毫不遮掩。 更可气的是,陈盈婉知道她说得没错。 李玄对郑鸳儿偏爱这件事不仅府上的人知道,就连城里的人都听说李玄为了郑鸳儿,不远千里去接人。 怎能说不爱不宠? 陈盈婉本就不讨李玄喜欢,若是再在李玄面前嚼舌根,肯定要被厌恶。 搞不好,李玄还会认为这件事是她的手笔。 陈盈婉咬着牙,挤出一丝笑:“我明白了,那我就陪郑姐姐一起等吧。” 住持面露难色:“施主……” 陈盈婉勉强维持微笑:“劳烦住持派人去侯府,跟我姑母知会一声,说我们遇到了麻烦……郑姐姐不愿意离开,只等侯爷来接她。” 住持只得硬着头皮走出门,一边疏散香客一边让人抬走尸体。 郑鸳儿却站起身,拦住住持。 “尸体就不必动了,一并等着侯爷来。” 住持一愣:“这又是为何?” “以防有人毁尸灭迹。” 郑鸳儿神色自若。 “住持,您别怪我事多,我这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是您在我的位置,也会如此。” 住持只好点头:“那,两位施主去隔壁厢房吧。” 郑鸳儿来到隔壁房间,陈盈婉还想跟她说话,却被月芽关在了门外。 月芽扭头看向郑鸳儿,却见郑鸳儿如释重负地倚在椅子上,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姨娘!” 月芽快步上前,满眼关切。 郑鸳儿闭了闭眼。 “月芽,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第61章 拼命一搏 郑鸳儿早就想过,她回了侯府一定危险重重。 期间无形的刀光剑影下,可能会死很多人。 可郑鸳儿没想过她会亲手杀人。 簪子扎破喉咙时,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那感觉郑鸳儿一辈子都忘不了。 “姨娘,您不要这样想,那人是死有余辜。您若不杀他,受伤害的就会是您。” 月芽蹲下身抬头望着郑鸳儿,眼神满是担忧。 郑鸳儿摇摇头,扯出一个笑:“我不后悔。只是第一次动手,难免有些接受不来。” “等我缓一缓、缓一缓就好了。” 月芽点点头,为郑鸳儿整理好床铺,这才温声唤道:“姨娘,您歇一会儿吧。” “侯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侯府,若是今晚到,在府上整顿一下,怎么也得明早再过来。” “您不能一直这么忧心忧神地待着,是个人都承受不住。” 郑鸳儿没有拒绝,躺下歇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她脑子里全都是今天发生的事。 在杀了那男人之后,郑鸳儿与郑央短暂地说了几句话。 大多是郑央在说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至于郑鸳儿的现状,不必她说郑央也知道,何苦再提。 当初郑央知道李玄会派人去杀他,于是提前服下了郑鸳儿给的配方,做成假死的样子,又赶在那些侍卫来的时候刚好下葬。 那些侍卫得知郑央死了,自然不信,想要开棺验尸。 可这次全村的人团结起来挡在了郑央的棺材前,以死相拒。 而李玄下过指令,不准手下人对桂花村的人动手。 那些侍卫只能让步,改为在坟头蹲了几个时辰。 确定没有任何动静后,他们才离开。 他们回去禀告李玄时自然不敢说没见到郑央的尸首,所以他们只说将郑央乱刀砍死了。 反正郑央都死了,怎么死的又有什么重要? 他们殊不知钉棺材的村民是郑央的至交好友,好友不知郑央假死之事,但郑央却特意交代过他不要钉死了棺材,留一道缝隙。坟土亦不要埋厚,浅浅一层即可。 对方虽不解,但仍然没有辜负好友所托。 待侍卫离开后,郑央也活了过来,爬出棺材连夜离开。 郑鸳儿随着李玄的车队一路来到青州府,无处可去,便来到普光寺。 郑央在普光寺借住,一边等待时机告诉郑鸳儿自己还活着,另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出路。 他没想到郑鸳儿真的会与自己在普光寺重逢。 那个小沙弥是这段时间跟他相识的,曾见过郑央随身携带的一张画像。那是曾经有位画师到桂花村画山水时,郑央请对方画下的郑鸳儿。 所以小沙弥想起画像上的女子后,就立刻跑到后面的厢房去找郑央了。 郑央赶来及时,才没让奸人得逞。 “鸳儿,我想救你。”郑央望着心心念念的人,声音颤抖。 郑鸳儿又何尝不觉得这一切犹如梦中,直到触碰到郑央的手,她才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郑鸳儿看了眼外面,飞快道:“这段时间,我只当你还活着,已经替你想过了各种出路。” “你没有家世背景,从商难;没有从小读书,走仕途更难。” “我听李玄说,北边最近动荡不安,不久后恐怕要起战事。” 剩下的话不必郑鸳儿说,他也明白了。 可郑鸳儿却不忍了。 刀剑无眼,想要在战场上活下来已经是难上加难,更别说郑央想借此翻身。 只怕他活下来都是问题。 郑鸳儿死死地攥着郑央的手,一想到郑央会随时在战场上送命,她便开始对自己的决定有些犹豫。 她不确定到底是一家三口拼尽全力团聚好一些?还是分开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她希望郑央好好地活着,不想他去冒险。 可郑央想要翻身、想要有朝一日接他们回家,就必须涉险。 郑央反握住郑鸳儿的手。 他的眸子清澈而赤诚,永远只需一眼就能让郑鸳儿动容。 “时势造英雄,上天若是肯给我一次机会、肯给我们一家三口机会,就必不会让我死在战场上。” “若是我们一家不能团聚,我一人苟活又有什么用?看着你和元礼在侯府与人明争暗斗,我生不如死。” “你如今只是回府一个月,他们就敢这样对你,我不敢想以后府上与你争宠的女人多了,你又会遇到什么事。” 郑央眼眶通红,闭了闭眼,掩去眸中泪光。 “倘若李玄真的护得住你,我宁愿你忘了我。可李玄宠你,却不爱你。” 李玄若是爱她,就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威胁和委屈。 什么姨娘什么妾室,对于李玄来说根本算不上问题。 只要他足够爱郑鸳儿,自然会为她除去千难万险。 无论李玄说得多么深情,他的感情只浅浅地停留在表面。 郑央看得清清楚楚,倘若李玄真的能让郑鸳儿高兴平安地留在侯府,他宁愿退出。 可既然李玄做不到,那自己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郑鸳儿被困在侯府痛苦挣扎。 他哪怕豁出这条命,哪怕被杀千百次,也要撑着一口气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郑鸳儿是他的妻子,他就要用生命去守护她。 两人执手相望,最后只互道了一句保重。 郑鸳儿眼看着郑央匆匆离开,才开始呼喊救命。 郑鸳儿慢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睁开眼,只见窗外灰蒙蒙一片,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她起身叫月芽,嗓子却干涸得不成样子。 她恍惚记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进过一滴水。 太匆忙也太紧迫,一直都那么让人始料不及。 或许福祸相依吧,她遇到了歹徒,却也与郑央重逢。 郑鸳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生死未卜的郑央,在府里这段时间,她努力欺骗自己郑央一定还活着。 她全凭着这股信念和对元礼的负责才撑到现在。 如今见到了郑央,确定郑央还活着,郑鸳儿就有了希望,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郑央承诺了她,她就会等下去。 郑央在战场,她在侯府亦如在战场。 她也会同他一样,拼了这条命去搏一个将来,去搏他们重逢团聚的那一日。 郑鸳儿心结解开,精神也好了许多,又叫了一声月芽。 下一瞬,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第62章 只宠不爱 郑鸳儿满心都想着郑央,碰到男人的手,第一时间想的自然也是郑央,连忙抽手想让他快走。 但不等自己开口,那人便出声道:“鸳儿,是我。” “我回来了。” 郑鸳儿听出是李玄的声音,动作一顿。 李玄很快点亮了蜡烛,微弱烛光的照射下,郑鸳儿看清面前的人。 李玄眼下淡淡的青色,想来没休息好。他一身风尘仆仆的灰尘味,肩上的披风还没有解下,身上一片凉意。 可他还是第一时间搓热了手,怕冰到郑鸳儿。 “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扔下你一个人的。” 李玄喃喃着,将郑鸳儿拢入怀中。 想必他回府听说了普光寺这边的事情,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该带你一起去接任的,否则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李玄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他后怕极了。 若是今天郑鸳儿没有侥幸活下来,他余生又该怎样孤独度过? 万幸的是,他知道老夫人不敢真的对郑鸳儿下死手。 今天那个男人,大抵只是吓吓郑鸳儿、让他起疑心罢了。 李玄紧握着她的手,自然以为刚才郑鸳儿的抽手是因为中午的事被吓坏了。 郑鸳儿则扑进李玄的怀里,死死搂住李玄。 “我再也不独自出门了。我本是按老夫人的意思来为侯府祈福的,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难不成菩萨不愿见我?觉得我不配待在侯府吗?” 郑鸳儿话如此说,李玄却明白她的意思。 不是菩萨看不得她,而是老夫人不愿见她,所以使出这种卑鄙拙劣的手段。 老夫人特意找了这样的男人,想来是听说郑鸳儿曾经的丈夫是一个老实本分的普通农夫。 按老夫人的算计,若是郑鸳儿被歹徒得逞,李玄见了那男人,就会联想到郑鸳儿先前的丈夫,说不定会相信郑鸳儿是故意与那男人苟合。 但老夫人得到的消息显然太浮于表面。 郑鸳儿心中嗤笑,什么人都能与郑央相比吗? 郑央虽然老实却不死板,虽然直白却不鲁莽。 更何况为人处世之道并非只有读书人才懂得、才做得好。 郑央虽出身普通,心地却坚韧仁善,是郑鸳儿这些年来见过最赤诚的男子。 别说郑鸳儿看不上那男人,就连李玄见了,也要嘲笑老夫人太看不起人。 郑鸳儿在李玄怀中抬起头:“你看到了吗?我杀了他,用你送我的碧玉簪杀了他。” 李玄怜爱地摸了摸郑鸳儿的脸:“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 “此事是我大意,我只想着你身边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就够了,却忘记再亲密的人也有不在身边的时候。” “看来还得你自身强健起来才是。明日我便给你请个女师父进府,你好生学些武艺傍身,日后跟府里那些人相处也好安全些。” 听李玄的意思,是并不打算把这件事闹大。 郑鸳儿借着烛光努力地去看李玄的眼神。 李玄果真如郑央所说,对她的爱只是停留在表面。 无论李玄找再多再靠谱的借口,始终都是借口。 郑鸳儿不明白,一个人如何做到口头说爱得死去活来,行动却又不爱的呢? 如说利益驱使,或是迫于形势,郑鸳儿都能理解,可李玄显然并非二者。 他宠她,到底为了什么?他又到底明不明白他自己的心? 李玄并没注意郑鸳儿好奇的眼神,他笑着摸摸郑鸳儿的头发:“我知道你最为听话懂事,也最明白我。” “我自然是想时时刻刻把你带在身边,但我也有外面的事要做。” “后宅的这些事,我不便插手,否则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御内无方,家宅不宁,你也不想听到别人这样议论我吧。” 郑鸳儿缓缓低下头,靠在李玄的胸口,听着李玄的心跳一下下地跳着。 “砰”、“砰”。 每句话都是实话,可每句话都让人想要发笑。 “我都明白,我不会让侯爷为难的。侯爷就请师父来教我吧,我学就是了。” “等我能保护好自己,侯爷也不必再为我担心了。” 郑鸳儿嘴上柔顺地回应着,眼神却一片淡漠。 寅时刚过,两人便收拾着准备回府了。 李玄带着郑鸳儿在前下山,把陈盈婉远远地留在了后面。 陈盈婉看着山路上长长的队伍,意识到自己处于队尾,几乎要咬碎了牙。 “表哥没有怀疑她吗?”陈盈婉阴沉着脸。 一旁的绿梅轻轻摇头。 “奴才听说,侯爷只让人把尸体拆了去喂野狗,并未责备郑姨娘,反而……在厢房陪了郑鸳儿一个时辰。” 陈盈婉手上用力,绿梅立刻低下头,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 “我听说,表哥还让住持让位了?” 绿梅忍痛答道:“是,如今住持已经不是空明大师了。” 陈盈婉掐得更加用力,娇媚的一张脸都跟着微微变形。 “她可真够有本事的,都跟外男共处一室了,表哥也不曾怀疑她半点。” “我还以为姑母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原来不过如此,还把我搭了进来,如今表哥定然以为这件事我也有参与。” 绿梅低声道:“小姐……这样的话,您万万不可在老夫人面前说起。” 陈盈婉的力道缓缓松懈,她瞥了绿梅一眼:“我自然知道,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你这个做下人的告诉我吗?” “别以为你给我出了几次主意就能爬到我头上了,你永远是个下人,我让你死,你马上就人头落地!” 绿梅不顾脚下满是石子碎沙,二话不说跪地磕头:“奴才这辈子都是小姐的奴才,奴才若敢有那种心思,便叫奴才和奴才的家人都不得好死!” 陈盈婉等着她磕得额头红肿,这才悠悠道:“起来吧。” “等回了姑母那儿,你知道该怎么说。” 绿梅的头紧紧低着:“奴才是自己磕到了头。” 陈盈婉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一行人回到侯府,郑鸳儿满心都是元礼,李玄便带着她去了东院。 路过青柏时,郑鸳儿突然停了下来,缓缓扭头看向他。 第63章 险中险况 只一眼,青柏便立刻低下头。 李玄看了看两人,察觉到了什么:“怎么?” 郑鸳儿轻笑一声,盯着青柏说:“我不过想问问你小少爷病情如何,你紧张什么?” 青柏连忙低声答道:“回郑主子的话,小少爷的烧已经彻底退了。” 郑鸳儿点点头,没有再为难,转身走进屋里。 李玄却不动,瞥了眼身后的青枫。 青枫是这批贴身伺候的小厮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过完年就要十七了,平时这几个小厮里也是他说了算。 接收到侯爷的眼神,他忙点头领会。 等侯爷进屋了,青枫立刻上前,拧了把青柏的耳朵,半眯着眼:“走,咱哥俩去后院聊聊……” 郑鸳儿进了门直奔里屋,里面的元礼听到声音也立刻往外跑,跑到一半才被仁成拦住、披上了件披风。 郑鸳儿掀开帘子,只见元礼挣扎着想要脱掉披风。 不过一看到郑鸳儿出现,他就立刻不挣扎了,“嘿嘿”地朝郑鸳儿傻笑。 “姨娘。” 郑鸳儿瞪了他一眼:“怎么回事,病刚好就不注意身体了?” “仁成给你披衣服,为什么不要?” 元礼噘着嘴,手里攥着布料,小声道:“披风太沉,我不喜欢……” “那也是为了你好,你难不成还想发一回烧、让我担心吗?” 郑鸳儿一盯,元礼就泄气服软了,一步步地拧巴到郑鸳儿面前,小心翼翼勾住娘亲的手晃了晃。 “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好好穿衣服。” 刚进来的李玄听到元礼被训斥,忍不住笑了。 “不就是披风沉吗?库房里有轻便的布料,这两天让人给你赶出来两套衣服,比你身上的这个轻。” 元礼闻言立刻高兴起来:“还是爹心疼我!” 郑鸳儿顿了一瞬,随即看向李玄,娇嗔道:“侯爷就会惯他,以后惯出来个纨绔子弟,看侯爷怎么收场。” 李玄笑得厉害:“纨绔子弟也好,自有爷给他兜着,只要不是谋朝篡位,爷都护得住他。” 郑鸳儿连忙捂住李玄的嘴,又给月芽使了个眼神,让她把下人都带出去。 所有人都出去了,郑鸳儿这才轻锤了一下李玄的肩膀:“侯爷如今越发不知收敛了,那样的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小心隔墙有耳,被人听到拿去做文章可糟了。” 李玄不以为然地坐下,先给郑鸳儿斟了一杯茶,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又有什么?爷信得过你,平时爷接触的各种政事都不曾瞒你,更何况这里是侯府,爷的地盘。” 郑鸳儿眨了眨眼:“我自然是一心向着侯爷的,可是别人就不清楚了。” 李玄微微一怔,反问道:“你说青柏?” 郑鸳儿不置可否,默默移开视线不跟他对视。 李玄垂眸盯着身前的炉火,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青柏是老夫人的人,我知道这件事。这后院几乎所有地方都有老夫人的眼线,毕竟她是当家主母,这点让她安心的权利我总要给的。” “只要他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由她吧。” 郑鸳儿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侯爷觉得我是那等没有肚量的人?” “若不是他做了脏事,我何苦提?” 元礼见娘亲眼眶逐渐泛红,忙搓搓娘亲的手:“姨娘,您别哭……” 郑鸳儿抹了下眼角的泪水,抬头看了看屋顶,忍住泪意,一边拢过元礼到自己怀里。 “侯爷回来得匆忙,想来不曾问过元礼的情况吧。” 李玄最怕看到郑鸳儿哭,美人落泪是美,可他每每看见郑鸳儿掉眼泪,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想拉着郑鸳儿的手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元礼在场,他要维持当父亲的威严,不好拉下脸来哄郑鸳儿。 他只能一边忍着心痒胸闷,一边试探着说:“我回府时,是听下人说元礼发了高热,不过喝过药就好了,没有大碍。” “后来我要去找你,才听下人说你被老夫人派去山上祈福,又遇了险,便立刻去接你了。” 来去匆忙,自然没有时间来看元礼。 郑鸳儿这才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元礼发高热的事或许不是青柏故意为之,但关窗烧炭这种事,他不可能不清楚。 做侯爷的贴身侍从,那都是经过重重调教筛选出来的,若是这点常理都不懂,早就被筛下去了。 郑鸳儿当时就明白这件事,但是李玄不在身边,她就没办法处置青柏,更何况还有老夫人在府里。 只要李玄不在,老夫人就是侯府的天,凡事都越不过老夫人去。 老夫人若是给郑鸳儿安一个虐待下人恃宠而骄的罪名,郑鸳儿也无从辩解。 李玄听完,这才意识到当时情况有多凶险。 郑鸳儿是想明哲保身,处处退让,但老夫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听上去只是烧炭忘记开窗这样的小事,但若是时间长了,发高热的元礼不死也会落下残疾。 老夫人这么做,或许是想碰碰运气。 若是运气好了,通报的人晚了一步、元礼真被闷出个好歹来,日后自然没有资格继承爵位,对自己也就没了威胁。 而且老夫人得知元礼发热的第一时间就派人来准许郑鸳儿去看元礼了。就算元礼出了事,谁也怪不到她头上。 若是运气差一点,元礼无事发生,那她也没有损失。 这件事于老夫人,可谓百利无一害。 最后老夫人都有足够的借口让郑鸳儿代替自己上山祈福,只要郑鸳儿应下,计划就完成了一半。 郑鸳儿泪眼婆娑:“倘若老夫人只是针对我,我都忍了,可她竟然把主意打到元礼身上……” 李玄没有立刻接话,叫来仁成让他把小少爷带去外间玩一会儿。毕竟后面的话就不适合元礼听了。 可元礼站在屋里不愿意走。 他听出来了一点意思,想听更多。他知道老夫人对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喜欢,自己这次发高热说不定就和老夫人有关系。 可是侯爷和娘亲都不让他听,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仁成出去。 李玄这才说:“我会处理掉青柏的。” 第64章 甘愿领罚 李玄承认自己确实大意了,他没想过老夫人真的会对元礼下手。 虽然老夫人知道元礼和郑鸳儿的关系,但现在元礼名义上是李玄的儿子。 李玄也知道青柏的底细,为了侯府和陈家的共同利益,他必须把后宅留给老夫人,让老夫人知道自己不会过分干涉她在侯府的权利。 但青柏竟然敢趁他不在侯府就做出这种事。 今天敢关窗烧炭,明天就可能让元礼“失足”落水…… 对于深宅大院这些阴损的招数,李玄早就司空见惯了。 拥有权利的人想要无声无息地杀人,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有了李玄的保证,郑鸳儿才缓和情绪。 两人又说了几句,郑鸳儿起身准备回青阳院。 李玄道:“你先回,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 郑鸳儿却问:“我该去见一见新来的妹妹吧?” 李玄顿了一下,不由轻笑:“你真想见?” 郑鸳儿不说话了。 李玄又道:“她数日赶路也累了,回府后我就让她歇着了,现在应该还没起。” 郑鸳儿瞥了李玄一眼,“原来是怕我打扰妹妹。” 李玄忍不住笑。 “你又拈酸了?你想去就去,把她直接叫醒又有什么的。” 刚才他不过故意说那话逗郑鸳儿的。 郑鸳儿也反应过来,“你……” 李玄却只顾着笑。 郑鸳儿无可奈何,转身就走。 等她离开,李玄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他出门直奔柴房,推开门,晨光泄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阴影之下,是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青柏。 一旁的姜玉卸了青柏一条胳膊才收手,见到李玄拱手道:“侯爷,他全招了。” 姜玉把青柏的供词说了一遍。 青柏只承认自己故意让下人关窗烧炭,却不说有人指使自己。 说到理由,青柏只道是自己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主子,所以一时鬼迷心窍了。 青柏平时是个能说会道的,不过编瞎话的能力太差了些。 一个下人会跟主子有什么深仇大恨?更何况元礼一个小孩子。 哪怕青柏说自己跟李玄有仇,都比这更可信。 肿了一只眼睛的青柏抬起头,哀求道:“侯爷,您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以后一定死心塌地伺候小主子,再也不敢做这种事了。” 李玄盯了他片刻,目光看不出半点情绪,薄唇轻启:“姜玉,直接杀了。” “杀完去告诉老夫人一声。老夫人若是问起,就说我看不惯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能在我身边做事,是我给他的机会,他自己不中用、把握不住,就别怪我狠心。” 姜玉应声离开。 如果当初李玄和老夫人没有合作,李玄会走得困难一些,老夫人也会失去侯府主母的权利。 两人合作最重要的是尊重退让。 当初李玄杀了老夫人一个儿子才让对方清醒退让,知道如何用自己的家世背景换来高坐主母位置的机会。 如今……怕是老夫人这位置坐得太久,忘记李玄是如何当上这个侯爷的了。 老夫人安稳做她的主母,李玄自然不会理会,但她现在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李玄也不会容忍。 毕竟这个侯府姓李,不姓陈。 李玄叫来元礼,检查这些日子的学业进程,没一会儿姜玉便回来了。 “主子,老夫人邀您去一趟重华院。” 李玄淡淡回道:“让青松去回老夫人,说我没有时间。” 若是平常,李玄会让青枫或姜玉这两个最为信赖的手下去。 但今日老夫人的做法让李玄很不满,所以他派青松,三个小厮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因为青松年纪小、很多事情没有力量,所以李玄迟迟没有用他。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等青松回了话,李玄便带着他去了青阳院。 “青松以后就留在青阳院。”李玄对郑鸳儿说道。 郑鸳儿一愣:“我身边都是些丫鬟婆子的,给我个小厮做什么?” 李玄道:“青松放在你这儿,日后你有话要往东院带,丫鬟婆子走动都不方便,就让青松去。” 郑鸳儿略一思索,觉得这样也好。 而且李玄肯派给自己的,一定背景干净且聪明能干的,郑鸳儿也不用费心调教了。 “你那两个婆子实在不中用,尤其是曹婆子。”李玄突然道。 “明知老夫人派你上山是有算计的,她偏偏大意吃坏了东西。” 郑鸳儿一愣,连忙道:“我已经说过她了。而且这事怪我,我若跟她们一起吃饭也不会给歹徒可乘之机。” 李玄拧起眉头:“你也要改一改这性子,下人的错不能全揽到自己身上。” “月芽和曹婆子两个人,就该留一个陪你,换着去用饭。” 说着,李玄瞥了眼月芽,余光透着淡淡的寒意。 月芽忙低下头,默默打了个冷战。 “月芽年纪小,想不到也是有的。”郑鸳儿缓声替月芽开脱。 李玄语气冰凉:“正是年纪小,才应当长长记性,不然以后怎么伺候你?” 月芽听到这儿,立刻下跪:“奴才甘愿领罚。” “此事是奴才疏忽,奴才一直后怕,若是姨娘当真遇害,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李玄挑眉,目光淡淡扫向郑鸳儿,眼神仿佛在说“她都主动领罚了,你还能怎么办?” 郑鸳儿硬着头皮道:“曹婆子也不是故意的,吃了被下药的饭菜,也难免……” 李玄打断她:“曹婆子就更不必说了,我已经让赵嬷嬷带她出去领罚了。” 郑鸳儿张了张口:“什么时候?” “刚进院子的时候。” 李玄猜到郑鸳儿不忍心看下人受罚,便替她做主,也省得她开口替人讨饶。 “你若是还要说,我便直接把曹婆子换走了。” 见李玄撂下狠话,郑鸳儿默默忍住不敢再提。 李玄这才满意地站起来,从青枫手里接过披风,抖开披上。 他一边系带子一边说道:“对了,你别去找周燕玉。” “你是先入府的,比她大,明日一早周燕玉自会来见你,到时候你是晾她还是让她直接进就看你的意思了。” 第65章 周姨娘 第二日寅时,姜玉来敲门说京城来信了。 李玄听到便起,起床的动作惊醒了郑鸳儿,李玄回过头,笑着抚摸她的脸:“没事,你继续睡,晚上我再来看你。” 郑鸳儿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翻了个身又睡一会儿,也打起精神起床。 李玄说,今早周燕玉会来见她,郑鸳儿就得早点起。 否则人家来了她还在被窝里,那可太尴尬。 月芽听到动静,端着兑好的温水走进来,朝郑鸳儿笑笑:“姨娘醒了。” 郑鸳儿洗了把脸,清醒了些,这才目光担忧地看向月芽:“侯爷昨晚罚你什么了?” 月芽抿唇笑着摇摇头:“跪了一会儿,不碍事。” 月芽怕郑鸳儿担心所以不愿多说。 郑鸳儿也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只好轻轻叹口气:“曹婆子呢?” “曹婆子挨了几板子,昨晚就回来了,刚才让我跟主子禀一声,想来见见主子。” 月芽拿着檀木梳一下下梳顺郑鸳儿的长发,从妆匣里挑了一根紫琉璃蝴蝶金簪,用簪子挽起一个简单的矮髻。 月芽左右看看,觉得太过寡淡,又开始在妆匣里挑发饰。 郑鸳儿任由她侍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思却不在自己身上。 “别让她来了,挨板子不好受,让她在屋里歇着吧,把这几日守梅花林的差事派给徐婆子,等过年多赏徐婆子几个钱。” 月芽笑着应了一声:“主子总是替我们这些下人操心,旁的主子哪里会关心这种小事呢?” 给徐婆子多安排了事务,担心其心里不满,就想着过年多发些银子补偿。 在别人眼里,奴才伺候主子那就是天经地义的,谁会关心他们心里平衡与否? 在其他主子看来,或许郑姨娘是多此一举。 但对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却十分难得可贵。 尤其青阳院里的下人,除了那个寻兰以外,剩下的几个都收了心,老老实实地忠心郑姨娘。 郑姨娘关心下人、对她们好,她们都记在心里,也不会辜负了郑鸳儿一片关切。 “好了,今日怎么给我戴这么多首饰。” 在月芽往郑鸳儿头上戴第九个小簪时,郑鸳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月芽嘻嘻笑道:“新入府的周姨娘要来见您,咱们既不输人也不输阵。” 郑鸳儿好笑地摇摇头:“打扮得好看就不输了?” “那是自然!”月芽深以为然,“她一看见主子头上这些珠宝,就知道侯爷有多宠您,日后就不敢算计您了!” 郑鸳儿笑得停不下来:“傻丫头,你忘了她家是做什么的了?” 月芽愣了愣。 “是……” 开宝石矿的! 月芽的脸一红。对呀,人家见过的奇珍异宝说不定比整个侯府见过的都多得多。 郑鸳儿头上这点首饰,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立威。”郑鸳儿笑道。 月芽试探:“主子,您有主意了?” 郑鸳儿托着下巴:“没有,我这也是第一次经历,要不你把徐婆子叫进来,她是府里的老人了,说不定知道怎么办。” 月芽立刻去叫徐婆子。 徐婆子听完郑鸳儿的话,心里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出头的机会,面上笑眯眯地应道:“这种事儿主子还真是问对了人。” “从前奴才伺候过不少主子,确实能提供些法子,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凭您的心情做主。” “您是想给她个下马威?日后交好,亦或是疏远?……这都是有路数的。” 郑鸳儿没有立刻回答,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思索片刻才道:“我是不愿与人为敌的,但她若要对付我,我也不能显露半点畏惧。” “而且如今我能问你,想来她娘家也会给她派些厉害的人物在身侧。” 徐婆子:“奴才明白了,咱们得等她们先动,咱们再动。” 郑鸳儿点头:“正是这个意思,届时见机行事,你在旁帮衬我些。” 郑鸳儿将头上的首饰拿掉了一半,换了一件月白竹叶绣花的立领中衣,外面一件白底金织纹宽袖对襟褙子,简单又精巧。 腰间系着一根淡青色带子,腰侧挂着烟青亭台绣纹香囊。 这一套既不张扬又不会叫人看轻了去。 打扮也用过了早饭,郑鸳儿坐到茶间,叫青松去东院问问元礼的身体状况,便开始等周姨娘上门。 可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人。 月芽便派小丫头去周姨娘所在的桐花院附近瞧瞧。 小丫头去转了一圈,一进屋就拜倒在地:“主子,那周姨娘还没起床呢!” “……” 徐婆子和月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这周姨娘也太放肆了! 不见周姨娘也就算了,难道老夫人也不见吗?这个时候还不起,等着老夫人去请她? 郑鸳儿也觉得很是惊讶,不过她一时也不确定是周姨娘身边的下人不提醒、任由她任性,还是说周姨娘为了故意给府里其他人一个下马威? 可无论怎样,这怕都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郑鸳儿也就算了,没有背景,得罪得起,可陈家和周家并没有明面上的对立和矛盾。 他们两家一个珠宝商,一个粮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侯府。 在侯府,他们倒是能通过侯爷的宠爱和子嗣争个高下。 可周姨娘未免太大胆了。 老夫人到底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周姨娘这是光明正大地落老夫人的面子。 恐怕日后也少不了要被对付了。 郑鸳儿难以理解地叹口气:“难道这是周家的意思?” 周家让自己的女儿在老夫人的地盘上、跟老夫人作对? 他们就不怕女儿被针对? 等到日上三竿,郑鸳儿已经吃过了午饭,这才听丫鬟说桐花院那边有动静了。 周姨娘终于起床,梳洗打扮了一下,先去见了老夫人,如今正往青阳院来。 郑鸳儿点点头。 月芽松口气:“终于要来了,这周姨娘也真能拖。” 郑鸳儿把手里做了一半的毽子放进篮子里,搁到一边。 “来了就好。” 郑鸳儿倒要会会这是个什么样的奇人。 第66章 千金明珠 “主子,该起了。”帘子外的丫鬟怀秋低声道。 周燕玉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她一直仰面躺着没动。 她看着床顶的雕花,看得眼睛发酸才眨一下眼。 终于熬到了丫鬟来叫她起床,她总算翻了个身坐起来。 怀秋听到动静拉开帘子,只见周燕玉神色怔忪地坐在那里,她又叫了好几声,周燕玉才回过神来。 怀秋小心地将周燕玉扶下床,一边伺候着洗漱一边轻声道:“主子,咱们待会儿先去见老夫人。” 周燕玉闷闷地应了一声,等怀秋给她选衣服挑首饰的时候,她神色抗拒:“这么张扬?” 怀秋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衣服,满眼歉意:“是张扬了些,可……这不是老爷吩咐的吗?” 周燕玉听到这话,本就没有光彩的眸子更加黯淡下来。 怀秋抿了抿嘴唇:“主子,奴才知道您也不想,可这些都是老爷的意思,老爷总不会害您的。” 周燕玉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主动往自己头上插了一支百年难遇的红宝石钗。 怀秋松口气,继续为她穿衣打扮。 周燕玉突然说:“爹爹不会害我,却也不是为了帮我。” 怀秋动作一顿。 周燕玉盯着桌上的琉璃花瓶,眼神却不聚焦。 “他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让我打扮张扬地去见老夫人,难道是为了我好吗?” “我如今寄人篱下,他却让我这般无礼,不是逼我跟她们作对吗?” 怀秋望着镜子里主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 “或许……老爷有他的谋算。” 周燕玉突然嗤笑一声。 “他的谋算我自然知道。” “他不就是为了我哥哥吗?让我嫁给侯爷给哥哥换官、让我跟老夫人作对以彰显他周家的地位……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自己和他儿子的脸面。” “我算什么呢?” “他若是为了我,就根本不会这么安排。” “……” 周燕玉也不指望怀秋回答自己。 当初在周府的时候,不仅是她身边的下人,就连她自己都得听爹爹的。 表面上,所有人都觉得爹爹很宠她,但只有她知道这份宠爱是有原因的。 她是周家最出众的女儿,无论是长相还是才情,她都不输几个姐妹。 想要送到侯府给家里的男儿换个前程,只有她最拿得出手。 周燕玉从前并不觉得自己可悲,直到爹爹答应她的“侯府正妻”变成了“妾室”。 她从众星捧月般的周家千金,一瞬间变成了低人一等的姬妾。 周燕玉哭过也闹过,最后还是被爹爹逼着进了花轿,一路抬了过来。 周燕玉这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地位。 在她爹爹眼里,或许自己只是比珠宝贵那么一些。 至于她哥哥,她是绝对没资格与其比拟的。 既然这样,爹爹又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地宠她?让她真以为自己了不得。 “主子……” 怀秋递来帕子,周燕玉下意识接过来,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掉眼泪了。 周燕玉垂眸,擦了擦眼角,又抬眸看向镜子里的怀秋。 “你方才说,先去见老夫人?” 周燕玉捕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除了老夫人,我还要见别人吗?” 这两日跟侯爷相处,她自然发现侯爷并没有多喜欢自己,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想去见侯爷。 怀秋解释道:“在您之前,府里已经有一位郑姨娘了。” “郑姨娘比您大几岁,无论是从资历还是年纪上算,您都得去拜会一下。” 周燕玉转了转眼睛,问道:“爹爹没告诉我该怎么对她吧?” 怀秋摇摇头:“没有。不过这个郑姨娘很是得侯爷宠爱,昨日侯爷回府,还没休息就奔去普光寺接郑姨娘了。” 周燕玉不解:“去接她?她自己不能回来吗?” 怀秋解释道:“据说寺里发生了一些事,大家都三缄其口,没人敢说是什么事。” “不过奴才想,许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郑姨娘使的小手段罢了。” “手段?”周燕玉拧着秀眉。 提起这个,怀秋不由严肃道:“您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奴才来之前府里的嬷嬷特意告诉奴才要提醒主子用些小手段多多争宠。” 周燕玉听到这话,也想起自己出嫁之前有嬷嬷教导过自己房事,不由脸红。 “你说的手段就是那个?” 周燕玉咬了咬嘴唇:“我才不想。” 她过了年才十五,身边的小姐妹还都没嫁呢,自己就早早地出了阁。 出阁不说,还要用那种手段争宠? ……她才不要! 怀秋劝道:“您不争宠,怎么能有孩子呢?有了孩子,您在侯府的地位才能稳……” 周燕玉“腾”地一下站起来:“好了别说了,快去见老夫人吧。” 怀秋只得去拿披风。 周燕玉带着怀秋进重华院,屋里正位坐着老夫人,旁边坐着一个叫陈盈婉的表小姐。 那表小姐的笑容浮于表面不达眼底,偏偏表现出一股热切劲儿,周燕玉很不喜欢,看了两眼就不再跟她对视。 老夫人对周燕玉来迟的这件事自然不满,绷着脸点了她几句,也没有太过为难。 周燕玉一直到离开重华院,才做了个深呼吸。 “老夫人的屋里都是檀香的味儿,真呛人。” 外面的空气凉且清醒,被香熏得发昏的周燕玉瞬间回过神。 她一边小幅度地舒展着身体一边嘟囔:“我以后还是少来吧。” 这次,怀秋倒是难得地点头认同她的话:“确实该少来,老爷说了,咱们要高调些。” 两人又奔向青阳院,踏上那条小路,周燕玉才恍然:“我说怎么有这么大一片梅林,原来里面还藏了个院子。” 怀秋道:“听说这院子是侯爷特意给这位郑姨娘建的。” 周燕玉停下脚步,有些艳羡地捻过一朵花骨朵。 “侯爷对她这么好?” 前面听说侯爷对她好,并没什么感觉,如今亲眼见到了才知道到底有多好。 周燕玉收回手,慢慢攥成拳头。 只是……这样得宠的人,一定很不好对付吧。 若是对方执意要对付自己,她该怎么办? 第67章 嗜甜 周燕玉穿着宝蓝色的如意纹褙子,发上的首饰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外面批了一件毛领滚边冬袍,比披风沉一些,但更为暖和。 她本身并不高,但头发高高束起,倒是能往上提一提身高。 郑鸳儿看着她一路低头走进院子、站在门口环顾一周,才沿着抄手游廊朝主屋走来。 郑鸳儿理了理衣服:“去备茶吧。” 惜兰应了一声。 没一会儿,门口的徐婆子便进来禀告:“主子,周姨娘来了。” 郑鸳儿颔首:“请进来吧。” 徐婆子掀开门帘,周燕玉微微低头迈过门槛,屋里暖气扑面而来。 怀秋为她脱下冬袍,两人走进东二间,周燕玉这才跟传说中的郑姨娘见面。 两人视线交汇,互相点了点头,月芽递上一个汤婆子。 周燕玉接过来,徐婆子又搬来一把凳子。 周燕玉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朝郑鸳儿行了个礼:“给郑姐姐请安。” 郑鸳儿浅笑:“快坐吧。” “妹妹远道而来,哪里有不习惯的,可以去找赵嬷嬷。” 周燕玉微微讶异地眨了眨眼。 她还以为郑鸳儿会让她找自己呢,结果是找赵嬷嬷? 郑鸳儿依旧笑着,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燕玉点了下头:“好。” 惜兰拎着茶壶进来,倒了两杯递给两人。 周燕玉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郑鸳儿:“妹妹不喜欢?” 周燕玉没有隐瞒,抬了抬下巴:“我不喜欢喝茶,我嫌苦。” 郑鸳儿笑了,还是小孩子的性格呢。 “这好办,中午膳房刚送来一壶奶。惜兰,你去煮一壶奶茶来吧。” 听到奶茶,周燕玉表情松懈了一些,还叫住惜兰补充道:“给我碗里多放半勺糖,我喜欢甜的。” 惜兰笑着应下。 郑鸳儿给月芽使了个眼神,让月芽把桌上的糕点递到她面前:“这是早上送来的糕点,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周燕玉用热毛巾擦过手,这才捏起一块送入口中,眼神微微发亮。 “这是外面买的还是府里厨子做的?” “是前院的杜师傅做的,你要是喜欢,以后也可以派人去前院要。” 周燕玉闻言顿了顿:“我能不能把那个厨子要过来?” 徐婆子笑眯眯地说道:“后院的膳房离我们不比前院的膳房近,您就算把杜师傅要进后院,也是要派人去拿糕点的。” 周燕玉想想,倒是这么回事。 郑鸳儿温声道:“你若是喜欢,下次再来人送糕点,我让他往后也往桐花院那送一份。” 周燕玉这才露出笑容:“好。” 她一连吃了三块,等奶茶来了,又就着喝了两碗奶茶、吃了四块糕点。 她还要再吃,被郑鸳儿拦住了。 郑鸳儿看出来她喜欢吃,但没想到这么喜欢。 一旁的怀秋也开始着急了,她给主子使了好几个眼神,主子都好像没看见一样,吃个不停。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苛待她了、不给她东西吃。 “周妹妹,你吃了这么多,晚上还能吃得下饭吗?” 周燕玉这才悻悻地停手:“那我等晚上再吃吧。” 周燕玉又顿了一下,问道:“我能点我喜欢的菜吗?” 郑鸳儿看了眼外面的日头:“一两道还来得及,要是换全桌的来恐怕有些晚了。” “府里的姨娘例菜都是每个月初定好的,你若是想点菜,需得提前一天告诉赵嬷嬷,赵嬷嬷会派人去膳房记下的。” 周燕玉点点头,小声念叨着:“一两道也行……” 郑鸳儿越看越觉得奇怪,堂堂的周家千金,怎么连点菜都不懂?难道周家的厨子都直接住在院子里吗? 周燕玉突然捂住嘴,郑鸳儿愣了一下,才发现她撑得打嗝了。 郑鸳儿有些哭笑不得,“妹妹站起来走走,消消食吧。” 周燕玉听话地站起来,又突然看见桌子上放着的小竹篮,里面是做了一半的毽子,眼睛顿时亮起来。 “郑姐姐,你会做这个?” 郑鸳儿笑道:“我是做给小少爷的。” 周燕玉对侯爷收养的那个儿子略有耳闻,不过她不关心,所以了解得不多。 “多大的孩子?也玩这个?” 郑鸳儿:“才六岁多,正是玩这个的时候。” 周燕玉目光锁在毽子上不放,“这些羽毛都好漂亮……” 郑鸳儿解释:“都是侯爷派人帮我找的,有孔雀的、还有鸽子的……你想要吗?” 人家就差伸手直接要了,郑鸳儿终于看出来了周燕玉的意思。 果不其然,周燕玉听到这话连连点头:“要!” 郑鸳儿:“之前做的都被小少爷拿走了,这几个我还没昨晚,等过两天你再来,我做好了给你。” 周燕玉的笑容比刚来时真切了许多:“好。” 突然,周燕玉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她扭头一看,怀秋正盯着自己。 周燕玉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热情了,怀秋这是提醒自己呢。她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按照怀秋的意思朝郑鸳儿告辞:“郑姐姐,那我先回去了。” “明日……改日再来找你。” 说完这话周燕玉转身便走,怀秋拿起冬衣紧忙跟在她身后。 郑鸳儿还没来得及留,周燕玉就出了门。 郑鸳儿愣了愣。她还想留周燕玉用晚饭呢,怎么突然就这么着急走了? 周燕玉不等怀秋,走得飞快,怀秋好不容易才追上去。 “主子,您得把袍子穿上呀,不然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周燕玉故意装作听不见,绕开她继续走。 怀秋只得再追:“主子,是奴才哪里做得不好吗?您说,奴才一定改。” 周燕玉这才停下脚步,瞪向她:“我不过吃了几块糕点,你总给我使什么眼色呢?” 怀秋很是无辜,苦口婆心道:“您吃得太多了,都是甜食,对身体不好,而且叫郑姨娘看着还以为咱们周家没那些东西呢。” “咱们来之前老爷不是说了……” “行了!” 一听到“老爷”两个字,周燕玉就突然没有了吵下去的心情。 她的眼神骤然暗淡下来,低声喃喃:“爹爹本来就不让我吃太多甜食。” 因为会发胖。 若是太胖,女子就不讨人喜欢了。 可她不想讨任何人喜欢! 第68章 隔岸观火 郑鸳儿也喝了半杯奶茶,待会儿要用晚饭,不敢喝太多。 “徐嬷嬷,你看这位周姨娘是个什么性格?” 郑鸳儿看向徐婆子。 终于到了展示自己的机会,徐婆子精神一凛,上前一步道:“依奴才看,这位周姨娘要么是装出来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要么当真是个小孩子性格。” 郑鸳儿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我觉得是后者呢。” 一想到周燕玉吃糕点时她的丫鬟怀秋疯狂给她使眼色,郑鸳儿就忍不住想笑。 可是笑过后,郑鸳儿心里又有股淡淡的感伤。 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偏偏要被困在侯府…… 郑鸳儿垂眸喝了口奶茶,没有再说话。 晚饭时李玄来了。 厨房知道李玄今晚要来青阳院特意送来了一锅暖烘烘的羊汤锅子,配着几盘切好的烤羊腿,搭几张油饼、两盘炒菜,一碟爽口的酱菜。 郑鸳儿给李玄盛了一碗羊汤,撒了些料。李玄自己又加了点盐巴和辣椒油,举着碗喝了一大口。 热乎的羊汤入肚,顿时驱散了冬日在外行走的寒意。 这一口喝得李玄浑身舒坦,他看向为自己布菜卷饼的郑鸳儿,心里更是暖极了。 “听说今日周燕玉来过了?” 郑鸳儿点头:“来过了,喝了两碗奶茶、大半盘糕点。” 李玄听乐了,指着桌子上半个巴掌大糕点:“这么大的糕点吃了大半盘?她一个人吃的?” “对啊,周妹妹是个嗜甜的。”郑鸳儿笑道,又把卷好饼放在李玄面前的盘子里。 李玄点头:“那就让厨房多给她备一些甜食吧,咱们侯府这点东西还是供得起的。” 郑鸳儿动作顿了一下,又点点头。 李玄察觉到什么:“怎么?” 郑鸳儿思索片刻,反问道:“周妹妹在周家行几?” “是最小的。”李玄不解其意。 “她给你委屈受了?” 李玄微微皱眉,这也是有可能的,周燕玉在周家乃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人人都供着她让着她,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今日周燕玉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事他也听说了。 因为事关两人背后的陈家和周家,所以李玄并不打算多管。 不过,无论周燕玉再怎么厉害,到了他侯府都是一个小小的妾室。郑鸳儿在她之前进府,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李玄眸光淡淡,藏着一丝寒意:“她若是不懂事,你只管教训就是。” 郑鸳儿忙打断他的话:“侯爷想哪儿去了,她不曾不尊重我,只是……” “她这个千金小姐当得不像你我想的那样,反而有些小心谨慎了。” “哦?”李玄来了兴趣。 “这怎么说?” 郑鸳儿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李玄若有所思。 郑鸳儿问:“一个丫鬟,怎么敢三番五次地打断主子的动作?” 她是当过下人的,哪怕当时李玄十分依赖她,她也没有反过来教育李玄的时候。 那不是找死吗? 李玄淡声道:“那个怀秋,怕是周老爷派来帮衬周燕玉的。” “周燕玉年纪小不经事,难免会被一个有使命在身的下人唬住。” “你身边若是有那种奴大欺主的丫鬟,我早就拉出去打死了。” 一旁的月芽后背一凉,默默低下头。 应该不是在点自己吧? 李玄接着说道:“不过这事到她头上,我懒得管。” “是周家要她跟老夫人过招才派来的怀秋,和我没关系。” 既然他的利益不会因此受损,他又何必着急? 郑鸳儿心说果然如此,李玄才不会管周燕玉的死活,只要不闹大,李玄是不会出手的。 到时候若是怀秋太过分,郑鸳儿提醒几句就行了。 李玄却仿佛猜到郑鸳儿的心思,又说:“你也不许说。” 郑鸳儿一愣。 李玄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才见了一面,你就心疼人家了?” “她是被捧着长大的,没你想得那么惨。更何况她现在要跟老夫人对上,刚好能分散老夫人的注意,也不至于一直针对你。” “你只管隔岸观火就够了。” 郑鸳儿不置可否。 李玄却握住她的手,让她跟自己对视,严肃道:“听到没有?” “爷懒得管她们那些闲事,爷只要你安全就够了。” “所以你也不能管。” 郑鸳儿不愿应下,跟他对峙般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在意识到一定要有一个人低头才能吃完这顿饭后,郑鸳儿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李玄放开手,满意地摸了摸郑鸳儿的头发:“今日怎么梳了这么矮的发髻?” 郑鸳儿低头吃饭:“想着不要显得太高调,否则日后做不成朋友。” 李玄一顿,语气软了一些:“你想要朋友,去给各家递帖子,总有女眷会办些宴会,你去那里认识的人岂不是更多?何苦纠结这一个周燕玉?” 郑鸳儿只点头,没有再说话。 郑鸳儿没有立刻回答自己,李玄心中不大高兴,转移话题道:“五皇子今日来信,近日北边情势有些紧张。” 听到这个,郑鸳儿立刻想起郑央,他就是往北边去了。 “要打起来了?” 李玄道:“怕是这几个月的事了。我就是为了此事在书房忙了一天。” 打仗一要军粮,二要军饷。 刚好陈家是粮商,周家是珠宝商,都能给他莫大的助力。 他们跟皇室是搭不上的,李玄恰好就是中间的桥梁,尤其现在两家的女儿都进了侯府,两家也算是跟忠勇侯府彻底绑定了。 上次李玄说,要静待时机,如今便是时机了。 现在刚好有两家表现的机会。 李玄已经把这件事隐晦地透露给了两家,他们势必会想尽办法满足上面的要求。 李玄得势了,以后有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 郑鸳儿有些紧张地问:“那带兵打仗这件事会落到五皇子头上吗?” 郑鸳儿记得,五皇子乃是当朝安贵妃的儿子。 安贵妃父亲是一品镇国将军,五皇子带兵是最合适的。 李玄摇头:“没那么简单。” 第69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自从前任太子大皇子在几年前不幸意外去世后,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定。 而皇后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大皇子一去,再无嫡子。 此外剩下的几个皇子里,唯有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四位皇储候选人。 这四位各有各的长处,朝中支持四位皇子的大臣也自然分成了不同的派别。 二皇子是最为年长的,有道是立嫡立长,如今无中宫嫡子,二皇子自然成了守旧派臣子所辅佐的最佳人选。 三皇子的娘亲是宫女出身,生下皇子后就撒手人寰了,也是这些皇子中最没有背景依仗的一个,支持他的自然也是最少的。 而五皇子的身后是安贵妃和镇国将军,朝中几乎大半的武将都支持五皇子。 六皇子的母妃董氏是安贵妃宫里的人,董氏仰仗安贵妃,六皇子也辅佐五皇子。 按理说,皇帝确实应该派五皇子出征,除了五皇子有娘家依仗以外,皇帝也是最宠爱这个儿子的。 安贵妃一进宫就被封嫔,又接连封妃、贵妃,连得盛宠十余年,她的儿子,皇帝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喜欢的不得了。 可朝中议论声音太大,除镇国将军派别以外的大臣都纷纷进谏希望皇帝再三考虑。 若是五皇子拿到了兵符、背后又有镇国将军自称,难免不会生出夺位的心思。 皇帝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件事,所以迟迟没有定下出征的人选。 郑鸳儿若有所思:“这样看来,五皇子恐怕不一定能出得去了。而六皇子是五皇子一派的人,皇帝也不会派他去。” 那人选只在二皇子和三皇子里面挑了。 李玄颔首:“目前只等皇帝的决策。不过五皇子就算出不去,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次领兵出征的皇子势必会受到所有人的关注,若是不立军功还好,若是立了功,恐怕势头就要压过五皇子。 所以五皇子会提前准备。 “哪怕不出征,五皇子也一定要在这件事上露脸。” 郑鸳儿会意:“所以需要陈家和周家。” 一个出粮、一个出钱,别说皇帝高兴,就连出征的士兵也会牢记五皇子的恩施。 李玄喝了一口汤,目光沉沉:“如果这件事成了,五皇子会为我寻些好差事。” 郑鸳儿好奇:“什么好差事?” 李玄顿了顿,随即想到什么,笑不达眼底地摇摇头:“自然是一些奴才做的事。” “他们这些皇子明面上不敢做的,我就替他来做,哪怕事情败露,脏的也是我的手。” 人人看李玄风光无限,可只有身处局中的人才知道,他们再风光,也是奴才。 李玄和府中这些伺候自己的奴才有什么两样? 一着不慎,依旧会掉脑袋,甚至更厉害些被灭九族。 郑鸳儿动了动唇,到底没有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呢?问李玄为什么知道结果还是要争下去? 她知道答案。 因为李玄不甘。 李玄从被人欺负到双眼失明那日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杀了所有的兄弟爬到这个侯爷的位置,可见他的手段之狠辣。 能做到如是,他的野心可就远远不止如此。 李玄忽而眼神一变,笑着摸摸郑鸳儿的头发:“是不是吓到你了?” 郑鸳儿笑了一下:“没有,妾明白您,往后的路,妾都陪着您。” 李玄眼中漾起一丝暖意。 “别急,鸳儿。我曾许诺你的那些话永远做数,总有一天我会实现承诺。” 郑鸳儿款款点头:“妾信您。” 李玄吃过饭,却站起身来。 “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我先回东院了。” “过两日要给周氏和陈氏办酒宴,府里要忙起来了,许会顾不上你。你若是有事要交代,直接派人去东院找张管家办。” . 几日后,周氏和陈氏的入门宴摆在了前院,周家和陈家毕竟都是富贵人家,要给足脸面,所以摆了不少桌。 这样的场合,郑鸳儿又不是正妻,没有出面的必要,所以她只派人去桐花院和北院送了两份小礼物。 前面的鞭炮声响个不停,青阳院里的下人们都互相对视,不敢出声。 曹婆子养好了身体,开始跟徐婆子换着守梅林了。 听到鞭炮声,曹婆子迈进院子,朝门里的青松招招手。 青松一路小跑过来,露出个笑脸:“曹嬷嬷。” 曹婆子指了一下正屋的门窗:“这样的日子,还不去把姨娘屋里的门窗都关上,难道要让姨娘听着不舒坦吗?” 青松一拍脑门:“对、对,我这就去让她们关上。” 青松刚要走,却见郑鸳儿从门里走了出来。 郑鸳儿穿着一袭粉色褙子,外面的披风也是桃粉色的,格外喜庆亮眼。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愣了。 曹婆子喃喃道:“主子……难道要去前院?” 郑鸳儿绕过游廊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一番,眸子发亮:“梅花开得真好。” 惜兰道:“奴才记得昨日库房新到一个白瓷花瓶,奴才去折几枝插在花瓶里吧?” 郑鸳儿:“不用你,我亲自去折。” 郑鸳儿说着就提着裙摆往外走,脚下的雪还没化干净。曹婆子和惜兰对视一眼,跟在她身边,以免她滑倒。 淡粉色的重瓣梅花一簇簇地挤在枝上,每一朵都圆润喜人。 郑鸳儿挑花了眼,只觉得每一朵每一枝都好看。 最后折了二十几枝,曹婆子和青松抱不下了,郑鸳儿才停手。 看着这么多梅花,郑鸳儿思索片刻:“我亲自挑,送东院给侯爷几枝、给两个新妹妹几枝、还有老夫人……” 虽然她不喜欢老夫人,但谁都送了就不送她,总不太好。 院里的下人都被派出去送花了,突然就冷清下来,只留一个月芽在她身边。 郑鸳儿在梅林里走累了,正打算回院,突然发现前面似乎有个小凉亭。 郑鸳儿眨眨眼:“这凉亭一直都在这儿吗?” 月芽说道:“这边靠中间的花园,应该属花园里的凉亭,主子之前没发现也正常。” 自打进了府,郑鸳儿除了走几个院连接起来的几条路以外,就没探索过周遭,自然没见过。 郑鸳儿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 “这花开得正是时候,我给您折几枝带回去吧。” 第70章 偶逢旧人 是流莹的声音。 郑鸳儿从花枝之间,看到了流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服,身边还坐着一个玄衣男子。 ……男子? 郑鸳儿仔细看了看,觉得那男子并不像侍卫打扮。 可这府里除了李玄,便是侍卫小厮。 小厮年纪都小,那男人倒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不必了,我房中没有摆花的地方。” 那男人的声线疏离且温润,如细细暖风,却又摸不着抓不住。 郑鸳儿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 只听流莹沉默一会儿,又道:“那便算了。” “你什么时候想看了,我推你来。” “也不必了。” 那男人的声音似乎总是那样平淡,毫无波澜,拒人于千里之外。 流莹似乎也被男人的话伤到,好一会儿没有再出声。 半晌,男人才开口:“以后你不必再来找我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如今有二十四五岁了,也该出府嫁人了。总和我一个残废混在一起,对你名声不好。” 流莹猛地看向他,声音微微颤抖:“七爷,您怎么能这么说?” “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不肯出府,难道您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若是想嫁人,早就嫁了,何必等到熬成老姑娘!” 而男人也缓缓推动着轮椅,侧着身看向流莹。 听到流莹对男人的称呼、看到男人的侧脸,郑鸳儿终于想起来了。 他是李渊,老侯爷的第七子,也是流莹曾经的主子。 郑鸳儿以为李玄杀了所有的兄弟,却没想到李渊还活着。 上次郑鸳儿向流莹问起七爷的时候,流莹拒不肯说,她还以为七爷已经去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还……双腿落了残疾。 李渊神色淡淡:“我知道你的心,可我是个废人,我无法给你归宿。” “我不在乎!”流莹声音哽咽,眼泪簌簌流下,又被用力抹去。 “我照顾你这么多年,难道只想听你说这些话吗!” “李渊,当初留我的是你,现在赶我走的也是你,你真当我无处可去了是吗?我若是想走,你早就看不见我了!” 流莹说得生气又伤心,却只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李渊沉默良久,忽然伸出手,碰了碰流莹的指尖。 “是我错了。” “我不该说让你伤心的话。” 流莹的抽泣声渐渐变轻,抬起头瞪他,眼角还挂着未落的泪水:“你以后还说不说了?” 李渊轻笑一声:“再也不说了。” 流莹这才露出笑容。 李渊:“我们该回去了。侯爷只让我出来半个时辰,若是晚回,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 流莹轻轻“嗯”了一声。 “下次侯爷再让你出来,记得还派人去叫我。” “好……” 流莹推着李渊出了凉亭,往东院去。 直到两人走远,郑鸳儿才迈出一步,看着模糊的背影。 月芽小声道:“姨娘,那就是七爷?” 郑鸳儿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看了她一眼:“今天这件事,你不能向任何人说。” 月芽连连点头。 她肚子里可是烂了不少秘密!要是不把嘴巴闭严,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郑鸳儿带着她往回走,月芽轻声道:“主子,您不高兴?”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 七爷还活着,她是该高兴。 而且流莹是最在乎七爷的,他们两个现在能时不时见一面,对流莹也算不错。 可……郑鸳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又说不上来。 上次郑鸳儿问起七爷,流莹三缄其口,怕是她不敢说出来。 郑鸳儿也不可能问李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郑鸳儿走出梅林,正往院里去,突然听到一声呼唤。 “姨娘!” 郑鸳儿回过头,元礼正笑盈盈地朝这边跑来。 郑鸳儿喜出望外。 李玄说这几日元礼功课重,她还以为元礼不会来了。 “姨娘,我好想您!”元礼牵着郑鸳儿的手,一蹦一跳地往院子里走。 “父亲说姨娘一个人在院里肯定无聊,就让我来陪您!” 元礼蹭了蹭娘亲的手,少说有四日不见了,今早李玄说他可以做完功课来见娘亲,他听完恨不得直接飞过来! 郑鸳儿和元礼在屋里聊了一会儿,元礼提起他这两日学到的东西。 “师父说我拉弓学得差不多,年后就能搭箭了。” 元礼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讲起话来也越发地滔滔不绝。 郑鸳儿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讲,时不时点点头。 元礼说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后知后觉地挠挠头:“姨娘,怎么一直是我在说呢?姨娘您也说!” 郑鸳儿笑着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新鲜事可讲,听你说就够了。” 元礼撑着下巴歪了歪头,笑了一下:“要我说,姨娘,过年我想跟您一起包饺子。” 郑鸳儿一怔。 往年在桂花村,确实是郑鸳儿和郑央带着元礼一起包饺子。包完饺子郑鸳儿看着锅,郑央就带着元礼去贴春联、挂灯笼。 那些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郑鸳儿从回忆中抽离,望向面前的元礼,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她知道元礼想要什么,可是从前再也回不去了。 今年过年,恐怕所有的饺子都是由膳房做好送到每一个院子里的。 她们这些被高高架起的主子就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怕她们想主动碰都不行。 否则就是不合规矩,自降身份。 在侯府里最难的就是她们这些“半个”主子的人,被人伺候着,却又不没那个资格随心所欲。 不过是高一点的奴才罢了。 “等侯爷来……我问问他。” 郑鸳儿还是不忍心拒绝儿子的要求,她已经亏欠元礼太多太多,这一点小要求,她会想尽办法满足。 元礼笑了:“我就是想吃姨娘亲手包的饺子,膳房包的都没那个滋味。” 傍晚时分,元礼在青阳院用了晚饭,便回东院了。 郑鸳儿看了眼天色,叫月芽准备热水,洗完便打算睡觉。 她刚沾到床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不等她出门,月芽匆匆跑进来:“主子,桐花院走水了!” 第71章 走水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呢?”郑鸳儿披着外衣匆匆下床,月芽扶着她走到门口,朝那边一看,果然天空中闪烁着隐隐火光。 “听说侯爷今天歇在了桐花院,偏偏桐花院就走水了。主子,会不会是陈氏……”月芽低声道。 郑鸳儿却轻轻摇头:“陈氏不像会轻举妄动的人,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势如水火,现在出手,陈氏肯定会成为所有人怀疑的对象,未免太得不偿失。” 月芽不解:“可是除了她们,还会有谁呢?难不成真是意外吗?” 可在侯府之中,因为各种意外死的人数不清。真出现一个意外,反而让人难以相信。 此时徐婆子也进来了。 “主子不必慌张,那边的火势已经控制住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徐婆子看到火光第一时间就出去打听情况了。 月芽忙问:“可有抓到纵火之人。” 徐婆子摇了摇头:“据说是屋里不小心打翻了火烛才起火的,并没有恶意纵火之人。” 月芽和郑鸳儿对视一眼。 至于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侯爷呢?可有受伤?”郑鸳儿问道。 徐婆子:“侯爷和周姨娘都安然无恙,只是桐花院恐怕要重修了。” 郑鸳儿点了点头,让徐婆子退下,屋里只剩下郑鸳儿和月芽。 两人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倘若这件事不是陈氏办的,大家会不会怀疑到咱们青阳院的头上?” 毕竟周姨娘进府第一天就院子就起了火,恐怕周家听说了也不会善罢甘休。 郑鸳儿没有说话。 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有些太过被动了。 郑鸳儿和郑姨娘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周姨娘不像是一个会惹是生非的人。 想来她应该不会故意陷害谁。 不过有道是人不可貌相。郑鸳儿打算明日一早去看看她,再做定论。 可是不等郑鸳儿动身,周燕玉便来了。 她说自己的桐花院已经住不了人了,在其他院落将就了一晚。 不过那些院子怎么可能会有为她专门而造的桐花院住得舒服呢。 周燕玉眼下青黑一片,显然昨晚没有睡好。 郑鸳儿温声问道:“我正想去看看妹妹呢。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呢?” 周燕玉听到这话,眼中的躲闪一晃而过。 到底是年纪小,眼里藏不住事,虽然只一瞬,但还是被郑鸳儿捕捉到了。 看来这件事和周燕玉本身脱不开关系。 郑鸳儿没有继续问下去,又听周燕玉试探着说:“郑姐姐,我看你这院子不错。” 郑鸳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周燕玉想住她的青阳院? 郑鸳儿顿了顿:“我这院子只有东间一张床,怕是没有妹妹的地方。” 郑鸳儿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说出来。 周燕玉神色肉眼可见地委顿下来:“真的不行吗?让下人在书房摆一架床,我凑合一段时间就行了。” “等我的桐花院重建好,我便立刻回去,不耽误姐姐,更不会赖在这里。” 周燕玉这话说得倒没什么问题。若不是两人身份的原因,郑鸳儿说不定真就同意了。 可是侯府的院子这么多。周燕玉非要和她挤一个院子,这让别人瞧着多少有些奇怪。 可若说周燕玉有什么想法的话,看上去也不像。 她若是想争宠,不如提议搬到东院儿去和侯爷凑合两晚,岂不是更可行? 而这一次郑鸳儿看了好几眼周燕玉身后的丫鬟。 丫鬟一直都没有阻拦,想来丫鬟也赞同周燕玉的做法。 郑鸳儿更奇怪了。 周家想让周燕玉高调起来,可是却准许她和别的姨娘挤一个院子,这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周家想要的结果。 郑鸳儿让下人们都出去,只留下周燕玉和周燕玉身边的丫鬟。 她试探着问道:“妹妹,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周燕玉听到这话张了张口,似乎很激动地想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她身后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 周燕玉猛地闭上了嘴巴。 郑鸳儿皱了皱眉,看来果然有事。 可他们不愿说,郑鸳儿也问不出什么来。 “妹妹不想说,我也理解,就不强求一个答案了。妹妹不是喜欢吃糕点吗?待会儿我让杜师傅给妹妹送几盘,吃了甜食也好压压惊。” 周燕玉眼里闪烁着泪光,缓缓点头:“多谢郑姐姐。” 没多久,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朝自己临时落脚的院落走去。 怀秋跟在她身后,见她闷闷不乐,主动说道:“主子,您放心,陈氏不敢随便动手的。” 周燕玉神色不见好转,想到昨晚的冲天火光,她还一阵战栗。 “她们若是不敢,昨晚我的院子怎么会起火?” 周燕玉眼里闪过一丝愤懑。 “周家人昨晚刚走,她们就敢放火烧我,再过些时日,我悄无声息地死在府里怕也无人知晓!” “主子。”怀秋连忙左右看看,生怕有人听见刚才的话。 她忧心忡忡道:“这样的话,主子以后不要再说了。” “就算陈氏手眼通天,咱们也有侯爷护着咱们呢,怕什么?” 侯爷…… 周燕玉想到昨晚侯爷进房后说的那些话,更是害怕。 昨晚只有她和侯爷在房里,侯爷与她喝了交杯酒,便要歇下了。 周燕玉来之前府里有教导人事的婆子,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于是伸手去解侯爷的衣服。 可还没等她碰到侯爷,就被侯爷一把甩开。 “安分睡下就是了,别乱动。” 这和府里婆子教导的走向完全不一样,她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侯爷翻身上榻,她才堪堪回过神。 她刚才绝对没看错,侯爷那眼神分明是嫌弃! 来时爹娘的叮嘱仿佛还在耳畔,他们都说要周燕玉伺候好侯爷。 如此,侯爷才会在侯府保护她。 可现在她刚入府就被侯爷嫌弃了,怎么能让她不害怕? 紧接着就是走水、她和侯爷被侍卫救出来。 她想一定是陈氏做的,可她扭头看到侯爷一脸疏离的神色,却又不敢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侯爷会管她吗? 第72章 敲山震虎 重华院内,众人也是摸不到头脑。 老夫人再三问过陈盈婉和李徽容,两人都说自己没有动手。 可这就怪了,不是她们三个,还会是谁? 难道是郑鸳儿?她有这么大的胆子? 直到两人离开重华院,老夫人还是没有搞清楚事实真相。 李徽容和陈盈婉并排而走,李徽容纳闷问道:“表姐,真不是你?” 陈盈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表妹,我虽然心系侯爷,但怎么敢做那种事呢?” “那样歹毒的事情怕是只有郑氏做得出来。” “你忘了上次她是怎么挑拨离间我们两姐妹的感情?” 李徽容闻言,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我就说是她,母亲怎么都不信。”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她装得那么温和,不知道心里怎样黑呢?” 陈盈婉拉了拉她的手:“没事,有表姐护着你。她就算想做什么也得考虑再三。” 李徽容感动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两人快要分别之际,李徽容突然说:“表姐,过年之前我打算办一场赏花会,就办在青阳院外的梅林里。” 陈盈婉一愣:“这件事你跟姑母说过了吗?” 李徽容嘟了嘟嘴:“我这不正打算说呢嘛,今天母亲心情不太好,所以我没敢说。” “不过我都禁足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想办一场赏花会,母亲还会不让吗?” 若是不让,她就大闹起来。 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陈盈婉点头,却还有些迟疑:“别的地方倒是好说,只是你要办在青阳院外,恐怕郑氏不会同意。” 李徽容听到这话更生气了:“她凭什么不同意?整个侯府都是我哥哥的。” “我让母亲直接跟哥哥说就是了,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 陈盈婉这次没有立刻回话,在她看来,郑鸳儿确实有说话的资格。 如若这场赏花会是她陈盈婉要办的,侯爷一定不会同意。 但李徽容说出口就大不同了。 说不定侯爷真会念在兄妹情分上答应。 所以此时陈盈婉若是劝得太厉害,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陈盈婉笑道:“那我就静候表妹佳音。” “不过你若是要办在青阳院外,恐怕一定要请郑氏了。” 在人家的地盘上办宴会却不邀请人家,郑氏恐怕会告小状。 没想到李徽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谁说我不请她了?她不想来,我还要逼她来呢。” “到时候来赴宴的都是与我交好的姐妹,难道还怕郑氏在我办的宴会上兴风作浪不成?” “这次我就要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才是正经的主子。” 而且李徽容打算趁侯爷不在的时候办宴会,到时候也没人给郑鸳儿撑腰,看她能怎么办? 陈盈婉乐得见此结果,没有再劝,说了两句便分道扬镳了。 临近过年,府里张灯结彩地布置开了。 李玄也开始忙碌。 快到年关,所有的礼单都要经过他亲自过目,再送到各家。 再加上前些日子五皇子给他布置的差事,所有事情都赶到一处去了,他忙得不可开交,已经连着几天没有踏入后院了。 同时,元礼也开始着手跟李玄学着处理各种事情,为了能早些独当一面,这些也是不可避免的成长过程。 这样一来,他们就很久没有和郑鸳儿见面了。 在除夕夜三天前郑鸳儿收到了三小姐李徽容寄来的请柬。说是请柬,但上面的言语很是不屑一顾,更像是通知郑鸳儿他们要在青阳院外办一场赏花宴,根本没有提前过问。 恰逢当日李玄带着元礼出去亲自给一位重要的人物送礼。 郑鸳儿自然也不能再用侯爷当借口婉拒。 不过她也知道此行对自己肯定没有好处,于是推脱说身体不适,不适合参加宴会。 三小姐若是想办宴,大可举办不必邀请他。 然而送请柬来的丫鬟听到郑鸳儿的话却突然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就差抱着郑鸳儿的大腿了。 “姨娘若是不去,小姐非得扒了奴才的皮不可。小姐说了,别人不去都不要紧,您是一定要去的。否则好像她欺负了您一般。” “奴才来时三小姐给奴才下了死命令,若是得不到姨娘的首肯,奴才就是在这样的冬夜外面跪上五个时辰也难弥补过错。” 郑鸳儿在侯府待着的这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了她心肠软,看不得下人受苦,如今却成了李徽容她们拿捏她的手段。 她们知道郑鸳儿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丫鬟真的在外面被冻死。尤其今年的冬夜格外冷。 用了这样的手段,郑鸳儿十有八九会同意。 然而这次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郑鸳儿果断拒绝了。 那丫鬟顿时一脸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满脸眼泪膝行到郑鸳儿面前。想要抓住她的裙子,却被曹婆子挡住了。 郑鸳儿神色淡漠地说道:“你家主子想罚你,那是她的事。倘若人人受了罚都要来求我,还要那些管家做什么?” “你若是不想死就去找老夫人。随意虐杀下人,这也不是侯府的风气。倘若你没做错,老夫人自会替你做主。” 丫鬟没想到郑鸳儿这样绝情,她自知此事怕是不成了,只得站起来离开青阳院。 回去复命的时候,果然被三小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不过好在三小姐并没有真的罚她,只是打砸地发了一通脾气。 陈盈婉进院时还差点被飞出来的一个花瓶砸中。 “妹妹是怎么了?发了这样大的脾气。” 李徽容一看到陈盈婉就仿佛看到亲姐姐一般迎上来,又撅着嘴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陈盈婉不由笑道:她不同意。你就什么也不做了?我看呐,她就是料定了你不会真的对下人下手。” 李徽容皱了皱眉头,“那依表姐的意思呢?” 陈盈婉笑道:“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真让她出去跪五个时辰又能怎么样?一条贱命而已,死就死了。若是这丫鬟的死能敲山震虎,让郑鸳儿悔不当初,这才是她的价值呢。” 第73章 请君入瓮 当天晚上,青阳院外就摆好了宴席。 看来李徽容早就向各家小姐发了请帖,只是等到当天早上才来给郑鸳儿送最后的通告。 听着院外逐渐喧嚷起来,月芽一脸嫌恶地关上了窗。 “办宴就算了,还挑晚上办,这不是成心给咱们找不自在吗!” 惜兰忙扯了下她的衣服,往屋里瞧一眼,小声道:“低声些,别叫主子听见了。” 月芽望着院子外面。 灯笼摆了整片林子,烛光映满天,恍如暗夜中生出一片白昼。 就算她不说,难道主子就不知道了吗? 惜兰愁眉不展:“侯爷一走,她们就都敢针对咱们主子,日后可怎么办啊……” 徐婆子从院外走进来,皱着眉头看了两人一眼:“主子呢?” “在屋里坐着呢,怎么了?” 徐婆子低声道:“今早来送信那个丫鬟已经在院门口跪下了。” 惜兰倒吸一口气:“真的?” 惜兰一脸担忧,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了麻花:“若真要在这么冷的夜里跪上五个时辰,那还不得活活冻死?” 徐婆子轻叹一声。 “就算不冻死也要冻出问题,她又惹恼了三小姐,三小姐肯定不会找大夫给她医治的。” 惜兰抿了抿嘴唇:“那咱们要告诉主子吗?” 月芽立刻打断她的话:“绝对不行。” “主子今早已经表明过态度,如今瞧见丫鬟被罚跪又要出面,指不定那些人该怎么议论主子。” “更何况这事根本不是主子的错,为何要牵连到主子头上?” 月芽挡在门前,瞪了一眼惜兰:“反正你们谁都不许去告诉主子。” 惜兰默默低下头。 徐婆子笑了笑:“我的小姑奶奶,咱们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反倒急了。” “咱们都是一心向着主子的,怎么会多此一举呢?” 月芽这才松懈下来,刚要开口,却听院门被敲响了。 月芽顿时浑身紧绷:“该不会是三小姐的人吧?” 徐婆子:“我去瞧瞧。” “等等。”月芽叫住她,“让曹嬷嬷跟你一起去吧。” 万一对方要强闯也能拦得住。 没过一会儿,两个婆子站在院门前,见月芽点头,便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的人皱眉:“怎么这么慢?郑姐姐睡下了吗?” 徐婆子见到来人便笑道:“还没呢,周姨娘怎来了?” 周燕玉叹口气,瞥了一眼身后的一团团的烛光花影:“她们这么闹,我哪里能休息好,还不如来看看郑姐姐。” “郑姐姐在做什么呢?” 徐婆子一边领周燕玉往主屋走,一边回道:“主子也休息不好,估计在做刺绣呢。” 临到屋门口,掀开帘子往里走进去一瞧,郑鸳儿果真在绣东西。 周燕玉笑道:“郑姐姐。” 这几天周燕玉没少来找郑鸳儿,后者也就习惯了,平时周燕玉来不必下人禀告,直接请进来就是。 郑鸳儿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周燕玉笑了笑:“这么晚怎么来了?” 周燕玉嘟了嘟嘴,坐到对面:“外面闹得很,也亏姐姐脾气好,不跟她们一般计较。” 郑鸳儿不置可否地挑眉:“计较又能怎么样?她们可不听我的。” 周燕玉眨眨眼:“姐姐,你就这么忍了?” 郑鸳儿见她一脸惊讶,忍不住笑道:“这算什么?” 她当下人的时候各种刁难的事遇见的还少吗? 如今她们在青阳院外随便怎么闹腾都无所谓,只要不扯上她,她都可以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谋算,现在跟她们闹起来没什么好处。 周燕玉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那门口的丫鬟……” 郑鸳儿喝茶动作一顿。 “丫鬟?” 月芽疯狂使眼色也来不及了,只得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回主子的话,今早来送请柬的丫鬟已经跪在门口了。” “奴才本不想拿这等小事打扰您的……” 郑鸳儿缓缓放下茶杯,神色不明。 周燕玉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说这话,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月芽说得对,姐姐不必考虑这等小事。” 郑鸳儿却站了起来,看了眼月芽:“去拿我的披风。” 月芽跪在郑鸳儿面前,抬起头:“主子,她们正是引着您出面呢!来赴宴的都是平日与三小姐交好的各家小姐,定然要借机针对您。” “难道我不出去,她们就没有由头针对我了吗?”郑鸳儿垂眸反问。 “倘若那丫鬟真的倒在青阳院门口,这些世家小姐回去后便会口口相传,说侯府的郑姨娘苛待下人、草菅人命。” 月芽神色怔愣:“那……” 真的逃不过去了吗? 郑鸳儿淡声道:“我是想忍让的,但人家都找上门来逼我出去,我总不能还缩着脖子。” 说着,她看了眼周燕玉:“妹妹可要随我一同看戏?” 周燕玉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连连点头:“好!” 郑鸳儿先让青松去东院,等侯爷一回来就把这些事告诉侯爷。 自己则带着其余的下人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今早的小丫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袄,正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梅林枝上挂了不少灯笼,映照着梅花和雪色,红粉白融合一处,与新年的气氛很是融洽。 林间摆了几张桌子、上面放着各色糕点酒水。今夜虽冷但风不大,女子们披着厚厚的披风、各揣一个汤婆子,席间谈笑。 郑鸳儿一出面,李徽容为首的一众世家小姐们便看了过来。 “呦,我还以为郑姨娘睡了呢。”李徽容语气怪异地笑道。 郑鸳儿轻笑一声:“不聋不瞎,怕是睡不着。” 郑鸳儿给曹婆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扶起了雪地里的丫鬟。 李徽容当即呵斥:“谁让你起来的?” 郑鸳儿挑眉:“三小姐怎么急了?” 李徽容眉宇间满是戾气:“我让她跪,谁敢让她起?” 说着,李徽容狠狠剜了丫鬟一眼:“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谁的话能听谁的话不能听难道还分不清吗?这尊卑贵贱都记到狗肚子里了吗!” 第74章 满心信任 这话表面听着是在骂丫鬟,可大家都听得出来是对着郑鸳儿说的。 郑鸳儿不气不恼,反问道:“既然如此,我想问问三小姐是为何罚她跪在这里?” 李徽容冷笑一声:“这怎么能问我呢,应该问郑姨娘才对。” “如若不是她惹到了郑姨娘、让郑姨娘拒不参宴,又怎么会被罚跪?” 郑鸳儿笑了:“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她是得罪了我才跪在这儿的?” “正是。”李徽容抬起下巴,信心满满。 郑鸳儿却道:“既是因我被罚,那我现在我说原谅了她,她是不是就可以起来了?” 李徽容一愣。 “这都是按照三小姐的理论。倘若三小姐还要让她继续跪下去,那就莫要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了。” “是您要让她跪的,她若因此生病甚至丧命……” 郑鸳儿可惜地摇摇头,“那这条命,恐怕就要算在三小姐您的头上了。” “我……” 李徽容下意识回避视线,不知道该看哪里,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 她自然不在乎这条贱命落在谁头上。 可身边的世家小姐们都眼睁睁看着,她若真不管不顾地让丫鬟继续跪着,苛待下人的名声就要落到她头上了!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之时,一旁陈盈婉突然站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李徽容的手。 “郑姨娘真是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脏水泼到我妹妹头上了。” 陈盈婉笑里藏刀,直指郑鸳儿。 郑鸳儿早就料到她会站出来,面上却极为苦恼地蹙了一下眉:“陈妹妹叫三小姐什么?” 陈盈婉一顿,因着郑鸳儿的话,也回想一番,却并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郑鸳儿轻笑一声:“你我是一样身份的人,我先你一步入府,你不叫我一声姐姐也就算了,怎么还跟三小姐攀起关系来?” 陈盈婉脸色骤变:“你此话何意?我好歹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侯府的表小姐。” 郑鸳儿眼中仿佛闪烁着幽幽波光:“表小姐?当姨娘之前你是,现在,你又算哪门子的表小姐?” “如今跟三小姐一口一个妹妹姐姐地称起来,旁人听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岂不是乱了辈分?” “还是说,你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别人误以为你尚未出阁,妄图借此另寻他人?” 陈盈婉咬紧牙关,满眼怒意。 “郑鸳儿,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早就知道郑鸳儿是个能说会道的,只是没想到郑鸳儿挑理的角度竟会这般刁钻! 她与李徽容姐姐妹妹地称惯了,竟也被她挑了毛病! 不等陈盈婉绞尽脑汁想出话来反驳她,只听她又说: “今日都是些世家小姐来赴宴,三小姐带着诸位好好赏花就是了。虽说侯爷是为了我种的这片梅林,但若无人欣赏,也是白白绽放。” 郑鸳儿笑了笑:“各位慢慢赏花,我就先回院歇息了。” “若是有喜欢的花枝,大可折去带回府慢慢赏玩。” 这一派言语做足了女主人的架势,众姑娘互相看看,最后目光都落在了李徽容身上。 李徽容在自己做的这场局里已经败得彻底,但她也不好当场拂袖而去,只得强撑着笑容继续招呼大家。 没过多久,各家便派马车来接人了,还有不少人找借口提前离开。 等宴席散尽,陈盈婉送李徽容回院,李徽容一进屋便扑在榻上,哭得不能自已。 “表姐你可有看到今天那些人怎么对我的!她们随随便便寻了个理由就要提前走,怎么着都不愿意跟我多相处。” “都怪郑氏那个贱人!她几句话就将我精心布置的局给搅乱了。今晚过后,青州城里定然人人都要嘲笑我!” 陈盈婉坐在榻边,轻拍着李徽容的后背,温声道:“那郑氏实在诡辩,是我们轻敌了。” 李徽容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望向陈盈婉:“她现在敢肆意妄为都是因为哥哥太宠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居然敢给我难堪!” “表姐,日后你一定要抓牢了哥哥,不让他再理会郑氏那贱人!” 陈盈婉笑容一顿。 她倒是想。 然而她和周燕玉同一时间入侯府,结果侯爷第一晚就歇在了周燕玉那里。 虽然当夜起了火,或许两人还没有圆房,但是这已经足以说明她连周燕玉都比不过,如何又能争得过郑鸳儿? 她如今已经按照姑母的意思,做足了贤妻良母的架势,侯爷却还是一眼都不肯看她,她又能怎么样? 可是这些话说给李徽容听,她又听不懂,更不会理解她的苦衷。 于是她只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很快她便离开了李徽容的院子,走在路上却忽然停下,神色幽幽地看向身旁的绿梅。 “真是我的好丫鬟呀,给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让我当众丢了脸面。” 绿梅不顾脚下霜雪,顿时跪倒在地,声音恳切: “奴才实在不知道郑姨娘如此狡猾,下次该用一些更直接的手段才对。” “直接?还能怎么直接?上次姑母的计划还不够直接吗?都已经把她和奸夫堵在院子里了,她却能杀了那奸夫逃过一劫。” “这女人脑子转得快,心又够狠……我倒是想不出什么方法能对付他了。” 绿梅轻轻抬了抬头,似乎在观察陈盈婉的意图。 片刻后,只听陈盈婉冷笑一声。 “你也不用看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不争宠,你自然也就轻松了。” “不过你想都别想。我若是活得不自在,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今日这件事我可以当做一次意外,若是下次你还不能给我想些好法子来对付她,我就让爹爹再送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来。至于你……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听到这话,绿梅仿佛觉得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连连磕头:“奴才知错了,下次一定不让郑氏再逃脱!” 陈盈婉声音悠长:“你知道最好。” 青阳院内。 郑鸳儿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端茶递水的周燕玉不由好笑:“你这是怎么了?” 周燕玉满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原来郑姐姐说话这么厉害。我第一眼看到郑姐姐,还以为姐姐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呢。” 郑鸳儿笑:“怎么?我刚才的表现很是可怕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着……”周燕玉伸手捏住了郑鸳儿的袖子。 “若是以后我也遇到这种事情,姐姐可一定要帮我。” 郑鸳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若能帮得上你,自然会帮的。” 周燕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乐呵呵的离开了。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她还拉着一旁的怀秋,言语里都透露着兴奋:“我就说我这次选的没错。现在周家保不住我,郑姐姐这么厉害,以后一定能保护我。” 怀秋皱了皱眉:“可是老爷说……” “行了!” 周燕玉突然冷下了脸:“这里已经不是周府了,上次我差点被烧死,难道还不够吗?” 怀秋从没见过主子这般阴沉的脸色,吓得住了口。 周燕玉慢慢缓过神来,又露出一个笑容:“郑姐姐说了,她会帮我的,我信她。” 第75章 布局 周燕玉离开后,郑鸳儿叫来徐婆子和曹婆子。 “你们是府里的老人了,对府里的事情知道得应该比我多。” “跟着陈盈婉身边的那个丫鬟绿梅,你们之前可曾在府里见过?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还是哪个院子的?”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回忆片刻,都摇了摇头。 惜兰却细声道:“主子,奴才知道。” “那绿梅是陈姨娘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奴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时就曾听说过,绿梅跟了陈姨娘许多年,深得陈姨娘宠信。” 说罢,惜兰不解抬头望向郑鸳儿。 “主子可有觉得哪里不妥?” 郑鸳儿回想起今晚在外面观察到的情况,不由轻笑:“这位绿梅怕是不简单。” “徐嬷嬷、曹嬷嬷,你们暗地里派人留意绿梅的动向,她家中几个人、月例多少、陈姨娘待她如何……桩桩件件都要查明白。” 惜兰没有插话。 她倒也想揽这个活。可偏偏因为她是从重华院出来的,想要问这些事情才更难,一不小心就容易打草惊蛇。 郑鸳儿却又看向惜兰:“你在来之前,可曾听说过绿梅的性格如何?在平日里与她接触,可曾察觉她的品性?” 惜兰思索片刻:“她平日不善言谈,待人接物也很少说话,不过伺候主子确实十分小心谨慎。” “她年纪不大,但是论起细心程度,跟我们这些在府里待久了的丫鬟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郑鸳儿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夜半时分,李玄带着元礼回东院,刚进院子就听青枫说青松已经在门口等了一晚上。 “叫进来吧。” 候在门外的青松闻言立刻进门,没说话就先跪下磕了个头。 “是你郑主子派你过来的?”李玄一边脱披风一边随口问道。 青松语速飞快地把今晚的事情讲了一遍。 李玄听完,拿起刚刚放下的披风,皱着眉往外走。 李徽容是说过要办赏花宴,可李玄不知是要在梅林办,更不知是今晚,又见她最近规矩老实就点头同意了。 没想到李徽容趁此机会作威作福。 李玄到青阳院外,梅林已经被收拾干净,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李玄在林间站了许久,最后只扭头朝青枫道:“日后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许靠近这片梅林。” “违者交于我,我亲自处理。” 最后四个字,李玄说得格外清晰冷静,却把青枫听出了一身冷汗。 李玄来到院门外,青枫上前叩门。 徐婆子很快打开了门,看到李玄的一瞬间便乐开了花。 “侯爷,您来了。” 李玄望向烛光幽暗的主屋:“她歇下了?” 徐婆子声音骤然低了下去,透着哀伤:“主子今晚可受了不少委屈。” “一边要照顾三小姐的面子,一边又要维持自己的体面,不能让大家觉得侯爷宠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妾室。主子可谓心力交瘁,回了院就一直说乏,早早就躺下了。” 一旁的惜兰暗暗感叹,难怪主子让徐婆子来门口守夜,这徐婆子还真是能说会道。 主子睡前可没说乏,反而精神抖擞着,可经这徐婆子一说,她们主子瞬间就变成为侯爷忍辱负重的深情女子了。 李玄听了这话,神色微动。 “我已经派人看守这片林子,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们主子了。” “若是有人敢擅自闯进来,就派人去东院找姜侍卫、张管家。” 徐婆子忙应了一声:“奴才记住了。” 李玄走进屋,屋里点着他送给郑鸳儿的熏香,闻着宁神定心。 李玄在东二间洗漱过,绕过屏风,亲自给屋子中央的炉子添了炭火。 郑鸳儿翻了个身,刚好与他对视。 李玄无奈:“还是把你吵醒了。” 郑鸳儿坐起来:“我没睡呢,一直在等侯爷。” 李玄笑道:“这般确信我会来找你?” 郑鸳儿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是啊,我就知道侯爷听说我受了委屈,一定会来看我。” 她抬起头,炭火映照着她微微发亮的眸子。 “因为爷心疼我。” 李玄仿佛被她的眸子吸纳进去,整个人都融化在一炬火光中。 李玄低声轻笑:“被你猜中了。” 两人就这样相拥半晌,郑鸳儿一直没有再开口,李玄反而先沉不住气:“你就不好奇,爷打算怎么惩罚她们?” 郑鸳儿反问:“她们?三小姐和陈盈婉吗?” 李玄:“最主要是那陈盈婉。李徽容平日虽然骄纵,但若无人怂恿,也不会做蠢事。” 郑鸳儿听到这话就明白了,李玄是不打算对李徽容罚得太厉害。 “依你看,打算怎么处置?”李玄低头望着郑鸳儿,眉眼带笑,却看不真切。 郑鸳儿倚在他怀里,温声道:“三小姐年纪还小,我也不愿跟她计较,又到年关,一家人何必闹得不愉快?” “上次关她禁闭就已经够严重了,这次就别罚她了。” 李玄眼底晃过微微讶异,随即笑道:“你倒真有些长嫂的模样。” “至于陈盈婉……”郑鸳儿拖长了尾音。 李玄:“你想怎么样?只要不太过分,我都能答应你。” 郑鸳儿眯眼一笑:“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李玄捏捏她的鼻子,宠溺道:“好。” “不过我还有个其他的小要求,侯爷答不答应?” “你一定要答应,我才说。” 瞧她这样子也不会是什么要紧事,李玄莞尔:“我答应。” 郑鸳儿才开口:“过了年……我想在外面开几间铺子。”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李玄手底下那么多铺子,随便给郑鸳儿几间让她玩就是了。 不过郑鸳儿又说:“我要自己开,不要你给的。” “这个铺子从选店、招人都得我自己来。我虽然依仗侯爷活着,但不能让她们看轻了我。” “就算我折腾不出来什么风浪,但我只要着手去做,心里就能踏实一些、再跟她们面对面,我也更有底气。” 郑鸳儿声音放轻:“眼看侯爷这些年也要忙起来了,若是我真能做出来些名堂,说不定日后能帮上爷呢……” 第76章 过年 郑鸳儿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玄再不点头就太不解风情了。 “过完年我就派赵管家过来,青州城里的大小店面没人比他更清楚,到时候让他给你讲讲。” 李玄顿了一下,又道:“赵管家和赵嬷嬷是夫妻,赵嬷嬷又管着西院,你若是把他们两个笼络住,以后府内外都方便些。” 李玄怕她不懂,还特意解释了一番。 郑鸳儿眸光闪了闪:“侯爷怎么知道我没笼络赵嬷嬷呢?” “哦?”李玄挑眉,“你是怎么拉拢的?” 郑鸳儿:“自然是……什么也不做了。” 李玄愣了愣:“这?” 郑鸳儿眉开眼笑很是得意:“自打我见到这两人第一面就看得出来,赵管家和赵嬷嬷都是人精。” “他们表面上看着和善好说话,其实只要跟人说上两句话,就能把对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我若是主动迎上去哄着他们捧着他们,他们只当我是个好拿捏的,我才没那么傻呢。” 如今郑鸳儿什么都不做,反正着急的不是郑鸳儿。 李玄好笑:“你是在等着他们主动来笼络你?” “我看你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他们两个如今在侯府的权利不说一人之下也是呼风唤雨,何苦来讨好你一个姨娘?” 郑鸳儿神色认真:“只要尝到权力的滋味,谁会嫌权力烫手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鸳儿在侯府多么受宠,接连进来两个身世显贵的姨娘都对郑鸳儿没有半点影响。 倘若赵嬷嬷什么也不做,说不定郑鸳儿就被别的嬷嬷拉拢过去。 以后郑鸳儿势头再大一些、再得宠一些,换掉她这个掌管西院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侯爷若是不信,咱们打赌如何?”郑鸳儿自信地伸出小拇指。 李玄笑道:“赌什么?” 郑鸳儿:“若是赵嬷嬷主动来找我了,就是我赢。” “我赢了,我就要三间……不、五间铺子。” 李玄忍俊不禁:“瞧你那点出息,五间就够了?爷若是输了就给你十间。可……若是你输了呢?” 郑鸳儿凑近了些,眼睛闪着俏皮的光:“那就任凭侯爷处置。” 李玄笑着拥她入怀。 在郑鸳儿看不到的地方,李玄神色微沉。 他当然信郑鸳儿的话。 他就是那个最痴迷于权力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权力有多么让人难以割舍? 只要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会忍不住想要更多,永远嫌手里的攥着的不够。 是他想岔了。 别说赵管家、赵嬷嬷,就说这整个院子的人,上到陈氏下到马夫,哪一个不想要更多权力? 他身边的这些女人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一个对他是真心的,除了郑鸳儿。 李玄的力道加重,不由抱得更紧了。 只有郑鸳儿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她不求别的,只求他的恩宠,因为郑鸳儿仰仗他的恩宠而活。 这样这样无所依靠的郑鸳儿正是他的安全所在。 因为李玄把握这郑鸳儿所珍视的一切。 无论是元礼还是郑鸳儿本身,都被李玄牢牢抓在手里。 所以郑鸳儿才会努力学着去爱他,照顾他,为他着想。 李玄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便觉得被什么东西填满一般。 不论郑鸳儿是因为什么选择爱他,只要郑鸳儿愿意爱他就够了。 至于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得来的这份爱,他并不在乎。 至于是不是真心的……李玄也并不着急。 时间久了,假的也会成真的。 郑鸳儿会看到李玄待她和元礼到底有多好。 总有一天,郑鸳儿会意识到他对她的爱并不比那个野男人少。 过年头一天,郑鸳儿跟李玄提议想要自己动手包一顿饺子。 李璇下意识是不想答应的,毕竟侯府没有这样的先例。 但郑鸳儿难得求他一回,李玄也想起了从前自己和郑鸳儿窝在小院子里过年的时候。 那时候厨房也会送来饺子,不过都是煮烂了的。 好在郑鸳儿总是会提前买好面、再在当晚跟厨房的人要点肉馅。 李玄学着擀皮、郑鸳儿负责包。 郑鸳儿每次都说自己包得“特别漂亮”。 李玄看不见但摸得着,每每听了这话,笑而不语。 那样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实际上已经过去很久了。 大年三十,李玄和元礼在重华院陪老夫人用了晚饭。 因为前些日子陈盈婉和李徽容闹出来的幺蛾子,老夫人自知理亏,这顿饭每个人吃得都没什么滋味。 李玄和元礼没有吃得太饱。 回到东院,李玄让厨房送来了面粉和调好的馅料,才派人去悄悄接了郑鸳儿来。 李玄依旧擀皮,本来想嘲笑一下郑鸳儿包的饺子,却发现郑鸳儿的饺子已经包得很好了。 又圆又大,每一个都塞满了馅料,郑鸳儿的动作也很是熟练。 原来不是六年前了。 这六年来,郑鸳儿不知道到底给那个男人包了多少次饺子,才会这么熟练。 多少个这样的年三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就像现在一样。 “侯爷,你看这个。” 郑鸳儿把元礼包的丑饺子递到他面前,歪头一笑:“其实之前我骗了你,我小时候包的饺子可难看了,就像这个。” 元礼噘嘴:“我包的才不丑呢!” 李玄回过神来,心里有些责怪自己想太多。 过去的既然不能改变,一味想着那些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鸳儿和元礼不都在他身边吗?这就够了。 他会见证元礼的成长,成为元礼真正的父亲、鸳儿的丈夫。 大年初一,各院的主子要接受各大管事嬷嬷们的拜见。 三位管家都派人给各院送了寻来的宝贝。 郑鸳儿派人留心了一下,自己收到的礼算是这三个妾室里面最好的。 四位嬷嬷也一一来拜见,其中赵嬷嬷是最晚一个到的,拿来的礼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却是郑鸳儿最想见到的。 赵嬷嬷笑着把单子递过去:“郑主子,这是我家老赵选出来的几间位置不错的铺子,您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第77章 卖人情 郑鸳儿仔细看了一遍,点了几个位置的店。 赵嬷嬷看过后点点头:“这几个都是不错的,敢问主子具体是要哪个?” 郑鸳儿微微一笑:“都要了。” 赵嬷嬷一愣,随即露出惊讶神色:“都要?这……” “您顾得过来吗?” 赵嬷嬷本想问侯爷是否同意,但转念一想,既然郑姨娘敢要,侯爷定然已经同意了的,何必多嘴。 郑鸳儿颔首:“顾不过来就慢慢顾,若是赔了也没什么。几间铺子罢了,我又不是真指着它们挣银子。” 赵嬷嬷恍然大悟,笑道:“郑主子说的是,是奴才想岔了。” 也对,凭郑鸳儿的身份,想要什么没有? 想开店做买卖不过是为了消磨日子,闲来无事练练手罢了,赔个底朝天那也有侯爷兜着。 不过侯爷也说了,让赵管家帮忙照看一眼,免得真的赔得太厉害郑鸳儿脸上难看。 想到这儿,赵嬷嬷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许多。 “那就按主子说的,就这几个了。” 赵嬷嬷细心收起单子,却没有立刻离开,东扯西扯准备拉开话题。 郑鸳儿对她要做什么说什么心知肚明,笑盈盈地看过去:“赵嬷嬷还有何事?” 赵嬷嬷才道:“奴才听闻,这些铺子里的人也是要经郑主子亲自挑选?” 郑鸳儿点头:“正是。你那有合适的人选?” 赵嬷嬷陪笑两声:“郑主子是明白人,把奴才这点小心思都看透了。” “有些事奴才不说,郑主子也一定懂。这用人都讲究一个底细清楚、手脚干净。可从何知道底细呢?那自然是家生的最清楚了。” “奴才最好是家生的,其次是从外面买的,最次是签契有合约的。” 因为是家生奴才,父母甚至祖父母那代都清楚,又从小有爹娘耳濡目染出来,知道府里的规矩,更容易学会怎么当好一个奴才。 当然了,对主子来说家生子最重要的是可信。 毕竟全家性命都被主子抓在手里,怎么能不肝脑涂地替主子卖命? 从外面买的奴才不知道身上干不干净。要是遇到笨的、口音听不懂的,又要调教好些日子才能派上用场。 最差是外面雇人,到期就走,不能随意打杀,也容易被收买。 赵嬷嬷此举正是为了府里一些“家生子”。 这些人听说郑姨娘要开铺子了,就像那扑蜜的蝴蝶一样,闻到一点风声动静就立刻扑了上来,求赵嬷嬷帮忙。 赵嬷嬷受了他们的好处,又能卖两方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郑鸳儿似笑非笑道:“看嬷嬷的意思,心中应该有些人选。正巧我今日闲着,嬷嬷说给我听听也好。” 赵嬷嬷打量着郑鸳儿的神情,思索片刻,眼睛一转看向一旁的惜兰:“依奴才看,惜兰姑娘就不错。” 惜兰突然被点名,不由一愣。 “……我?” 赵嬷嬷笑道:“正是。” “惜兰姑娘从前就是在重华院当贴身丫鬟服侍老夫人的,可见能力是足够的。自打来了西院,我观察了惜兰姑娘许久,姑娘每每都能化险为夷,可见心思细腻、思绪灵巧。” “惜兰姑娘又是青阳院的大丫鬟,可见深受主子信赖的。” “既然样样都拔尖,那这次出府开铺,惜兰姑娘是再合适不过了。” 惜兰被赵嬷嬷夸得一阵脸热。 出府开铺对于郑姨娘来说是消遣的方式,可对于能出去的下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从铺子中捞到的油水且不论,若是真干出些名堂来,惜兰在府内外的地位都要往上提升一大截。 不过…… 她确实是青阳院里掌管库房钥匙的大丫鬟,可要说跟郑姨娘最亲近的非月芽莫属。 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先轮到她呢?更何况她也不曾私下里找过赵嬷嬷。 惜兰小心打量郑姨娘的神色,又看看一旁的月芽。 郑鸳儿不动声色,月芽也没有生气的模样。 郑鸳儿确实没想到赵嬷嬷会说出惜兰,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赵嬷嬷实在是个聪明人。 因为郑鸳儿和赵嬷嬷的关系说不上太近,方才又似笑非笑不露辞色,赵嬷嬷一时心里打鼓。 若是真推举了她收好处的那几个人,怕郑鸳儿觉得她是个唯利是图的,以后不好亲近。 若是不说,可她话都放出去了。 所以思虑再三,只能转而从屋子里挑一个出来。 既不得罪郑鸳儿,又显得自己没有私心。且无论成与不成,都能卖个人情。 若是运气好了……还能多卖几个人情。 赵嬷嬷眼珠子转了一圈的功夫,郑鸳儿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觉着赵嬷嬷说得很有道理,惜兰是个心思细腻可靠的丫头,只是有时胆量不足。” 惜兰紧紧攥着袖口,心中不由懊悔自己太过胆小,错失良机。 却又听郑鸳儿道:“不过这也是个机会,让你出去历练一番,回来之时,可一定得拿出大丫鬟的架子来。” 惜兰猛地抬起头。 郑姨娘这是……同意了? 郑鸳儿笑道:“等铺子都收拾出来了,你就跟我一起出去。这段时间先跟着赵管家——可否这样?” 说着,郑鸳儿看向赵嬷嬷。 后者连忙应声:“主子说得没错,自然要跟着老赵学一学。” “正巧老赵前些年收了个徒弟,跟惜兰差不多年纪,也跟着老赵学管事呢。” “若是两人都学好了,以后也能互相帮衬一把,一同给主子效力……” 当然,这个“主子”可以是侯爷,也可以是郑鸳儿。 赵嬷嬷没提其他人,是不打算帮他们了。 但赵管家收这个徒弟想来是要继承他们衣钵的,属自家人,谁不提也得提一下他。 郑鸳儿听得明白,笑道:“赵管家亲自调教出来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 赵嬷嬷放下心来,笑着告退。 月芽送赵嬷嬷出去,路上也是满面笑容。 “赵嬷嬷,您慢走,下次来您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那有点主子赏的上好茶叶,给您带点走。” 赵嬷嬷心中难免得意。 这不,第二个人情卖到了。 第78章 炫耀 一个小丫头还不难拿捏。 赵嬷嬷这双眼睛能看透大部分的人。 就像她刚刚说惜兰的那些特质,虽说听起来有些讨好附和的嫌疑,但她说得没错。 这个月芽,她自然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 惜兰她是从老夫人身边出来的,虽然郑主子表现得对她很是信任,但到底不可能像信任月芽那般。 所以倘若她一直留在青阳院,等月芽逐渐长大、积累了资历,说不定会夺了她大丫鬟的位置。 到时候她再无提升的可能。 故而惜兰想要谋更好的出路,只能去外面。 但月芽不一样。 月芽是跟着郑姨娘一起回来的,对郑姨娘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却被惜兰的大丫鬟身份挡了路。 月芽有郑姨娘的信赖,所以她想往上爬,只要讨好亲近郑姨娘就够了。 如今赵嬷嬷把惜兰支出去,不仅让惜兰谋得出路,还能把月芽往上爬的路给空出来。 想来用不了多久,惜兰被派出去后,月芽就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大丫鬟的位置了。 这叫月芽怎么能不高兴? 月芽哼着歌往回走。 她对惜兰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毕竟之前主子就曾亲自嘱咐过她,让她安心,总有一天会提拔她。 但现在惜兰走了,她前面没人挡着,主子提拔她的可能就更大了。 月芽进屋,正巧看见惜兰端着水盆往里走,立刻跟了上去接过水盆。 惜兰一愣:“怎么?” 月芽回头调笑:“惜兰姐姐,你就歇着吧,以后可是当掌柜的命!” 惜兰又气又羞,偏还被月芽的模样逗笑,捂着脸跺了下地转身跑出去:“我不跟你说了!” 月芽笑眯眯地端着水盆进了屋,给郑鸳儿净手。 “主子,若是惜兰姐姐走了,您身边就没大丫鬟了。” 郑鸳儿好笑地戳了下她的脑袋:“这么着急?之前还会说得隐蔽些,怎么在我身边待得越久,说话反而越直白了?” 月芽吐了下舌头,笑盈盈道:“奴才这是关心主子呢,身边没有个贴心的伺候主子,奴才怎么能放心呢?” 不过玩笑归玩笑,不能让主子真觉得她迫不及待,月芽很快转移了话题, “主子,您要了那么多间铺子是要做什么呀?” 郑鸳儿:“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我是打算做些布料生意。” 月芽眨眨眼:“布料生意?可咱们青州不盛产好布料,都是从北边运过来的。” 郑鸳儿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她打算派人去北边多买一些布料,尤其是……快要打仗的地方。 大燕朝与敌国即将交战之处,正是一个盛产稀罕布料的地方。 那里独有自己的一套织布染色秘诀,织出来的绸缎流光溢彩,染出来的布又鲜艳又均匀,很是受全国各地喜爱。 如今快要打起来,那个地方至少几年内都不会再生产布料,再不买布料恐怕就没机会了。 月芽眼睛发亮:“主子这主意真不错,我就想不出来。” “主子一定能做出名堂来!比周家陈家都厉害!” 郑鸳儿笑道:“那有些太难为我了,周家和陈家都是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我怎么比得上?” “这次不过是想训练些自己的人手,以后要做什么事用着也方便。” 总不能周家陈家都有自己人,只她孑然一身。 更何况前两次老夫人等人都是趁着侯爷不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找麻烦。 现在她有了铺子,侯爷不在,她就找借口离府一段时间,避开风头。 不过话是这么说,郑鸳儿既然决定要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另一边的惜兰一进耳房,一众丫鬟婆子就围了上来。 她们都听说了惜兰要被主子派出府照顾铺子了,一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 惜兰笑道:“等我真的出去了,给你们每人封个红包。” “好啊!惜兰姐姐可要说话算数!” “惜兰姐姐肯定会说到做到的,毕竟是要当掌柜的人了!” 众人笑成一团。 只有角落里的寻兰默默地盯着她们,脸色不善。 她和惜兰是一起进青阳院的,明明一开始她才是那个大丫鬟,最该被信赖的人。 不过是因为一时没把握好分寸,就被惜兰抢了先。 寻兰闭了闭眼,暗暗咬牙。 无论才情还是样貌亦或是性格,她都比惜兰强上许多,凭什么出府管铺子的人是惜兰而不是她? “寻兰,这是之前主子赏我的簪子。”惜兰的声音突然在面前响起,寻兰连忙睁开眼,有一瞬的慌乱。 惜兰手里拿着一根簪子。 寻兰之前也得过一根,也是主子赏的,要比惜兰这根好不少。 寻兰的笑容有些僵硬:“你这是什么意思?” 惜兰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我日后若是真不在院里,恐怕护不了你,你拿着这个,那些小丫头或许能收敛些。” 寻兰听到这话,脸色反而沉了下去,一把拂去惜兰手里的簪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时候用得着你照护了?” 惜兰的意思是这段时间她没受院里丫鬟的欺负,都是惜兰的功劳了? 真是会开玩笑! 她寻兰好歹是老夫人派来服侍的人,还是姜嬷嬷的干女儿,就算主子不信任她了,也不敢随便赶她走! 那些小丫鬟又凭什么敢欺负她? 寻兰怨毒地瞪着惜兰:“我跟你一同从重华院出来,还曾教过你一些东西,怎么也算你半个师父了,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些什么?” “一个破簪子也值得你这样甩着膀子显摆,当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吗?” “我告诉你,我在老夫人手底下得到的好东西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都多得多!凭你一个贱蹄子也来高高在上地赏赐我了?我呸!” 惜兰愣在原地,周围的丫鬟婆子连忙上来劝架。 徐婆子捡起簪子,吹吹上面的灰尘,感叹道:“小姑奶奶,你摔它做什么?这是主子赏的,摔坏了咱们谁担得起?” 徐婆子这话再次刺中了寻兰,可这次她却敢怒不敢言。 见寻兰闭了嘴,众人才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惜兰来。 寻兰恨恨地盯着惜兰的后背。 看来不能等了。 若是再等,谁都想爬到她头上去了! 寻兰攥紧拳头,跑了出去。 第79章 小伎俩 “姑母,你可曾听说过这几天青阳院那位闹出来的动静?” 陈盈婉亲自为老夫人斟茶,又递到老夫人手边。 老夫人接过来,却看都没看她:“自然听说了。” “郑氏要开铺子,侯爷已经点头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拦着?” 陈盈婉扬起笑容:“我怎么会那样不知好歹?既然侯爷都点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怕是开定了。” 老夫人这才抿了一口茶,放在桌上,轻叹一声:“你知道就好。” 陈盈婉微微垂头,眼珠转了转。 看来老夫人的态度明确,是不想管这件事了,怕陈盈婉来求她阻拦,所以打陈盈婉进了门就一直没给过好脸色。 现在听陈盈婉没有这个意思,才神色缓和。 陈盈婉轻轻瞥了一眼一旁的绿梅,后者点头。 陈盈婉才继续开口,不过话题却变了:“我这段时间常去看表妹,表妹最近在院里刺绣,很是规矩,姑母不必担心了。” 老夫人却微微蹙眉。 自打上次在各世家小姐面前被落了面子,李徽容就消沉下来。就算没有李玄的禁足,她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给老夫人请安都不来了。 老夫人派人去请过她几次,她也不愿意出门,只说自己疲惫没力气。 “这丫头从没这么老实过,怕是把上次的事记在心里了。” 老夫人顿了顿,望向陈盈婉。 “容儿跟你关系好,你这个做表姐的时常去瞧瞧她,说些话宽慰一番,她也能听进去。” 虽然老夫人一直担心陈盈婉带坏她的女儿,但现在唯一能跟李徽容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陈盈婉了。 有她在,陈盈婉还不敢随便乱教李徽容。 只是……老夫人打算提点陈盈婉几句。 “上次之事,侯爷虽然没有批评你和容儿,但不代表侯爷忘了这件事。” 老夫人眼神凌厉几分。 她们俩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那点小伎俩也敢拿上去丢人现眼。 可说起这个,陈盈婉却难得地挺直了腰背:“姑母,侯爷既然没责罚我们,或许证明他对那个郑氏也没有太上心。” “想来郑氏不过是一时得了宠,姑母何必这么怕她?” “她若是想吹枕边风让侯爷罚我们,早就该罚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陈盈婉对自己的猜测深以为是,毕竟除了这般,还有什么可能? 陈盈婉明里暗里针对了郑鸳儿那么多次,难道郑鸳儿会放弃这么报复的机会吗? 老夫人一看陈盈婉这副样子就觉头疼。 这么多次,李徽容都学乖了,只有这个陈盈婉,老夫人都有些看不明白她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 “郑鸳儿是什么人?前车之鉴还不够吗?” 两人刚见面,郑鸳儿就用一双靴子逼得陈盈婉气急败坏。 后来又用一套头面引得李徽容和陈盈婉吵起来。 就连老夫人亲自出手想抓郑鸳儿一个红杏出墙,竟也被郑鸳儿躲了过去! 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那样一个壮汉,郑鸳儿居然能杀了对方? 经此事后,老夫人也警惕起来,她算是看出来郑鸳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 若是再用那些寻常的小手段,不仅不会对郑鸳儿造成伤害,反而会让侯爷跟她越发离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老夫人打算伺机而动。 至于陈盈婉…… 郑鸳儿想对付陈盈婉可谓游刃有余。这次放过陈盈婉,只怕是要谋划得更远更深,陈盈婉却还在沾沾自喜。 老夫人无可奈何道:“这段时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去招惹郑氏。” 陈盈婉那点把戏还不够看的呢。 陈盈婉有些不太高兴,也表面上还是得表现得恭恭敬敬。 “姑母说的是,我欠考虑了。” 老夫人幽幽道:“你也别不服气,她的年纪在那摆着呢,自然是比你懂得多。这次开铺,依我看,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 陈盈婉试探着问:“难道我们就由着她开铺?” 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她算得聪明,特意跟侯爷说不要府里的人,铺子用的人都要自己一个个精挑细选。” 这样就堵住了老夫人想要趁机往她的铺子里塞人的想法。 “不过她还是太年轻了。难道她不从府中挑人,我就动不了手吗?” 她陈家百年的资历可不光是听着好听的。 陈盈婉转了转眼睛,突然有些义愤填膺道:“听说这次她唯一派出去的就是惜兰。” “姑母,惜兰可是从您这儿出去的,现在倒成了她的心腹大丫鬟,这不是明摆着打您的脸吗?” 老夫人也正为此事烦心。 当初她派了寻兰和惜兰一起去,想的就是想要借此在青阳院安插眼线。 她早猜到郑鸳儿会疑心,所以送了两个,其中的惜兰可以在郑鸳儿怀疑的时候站出去,而寻兰则留在郑鸳儿身边逐步俘获信任。 可没想到寻兰那么着急想要挤掉月芽,甚至不惜鼓动李徽容身边的丫鬟联合起来动手。 老夫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恨不得把那小贱人拉过来扇几巴掌。 寻兰的一时急切,让寻兰失去了郑鸳儿的信任,更毁了老夫人的好计划。 而惜兰…… 老夫人本打算随时都可以卖了她,当初惜兰在院子里时便不起眼,老夫人并不很在意。 却不料这小妮子运气好,不仅抢占了寻兰的位置,还能得到郑氏的重用。 最可恨的是,老夫人并没有能拿捏住惜兰的办法。 惜兰的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 如今郑鸳儿对她恩威并施,惜兰肯定早就对郑氏死心塌地了。 陈盈婉火上浇油:“听说惜兰最近在跟赵管家学着管理铺子,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事:“赵管家是不是有一个徒弟?” 第80章 点鸳鸯谱 陈盈婉不清楚,但一旁的姜嬷嬷却知道。 “回老夫人的话,赵管家确实有一个徒弟。” “赵管家和赵嬷嬷未曾生育,捡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充作养子也是徒弟。想来他们是希望日后也能有个孩子为他们养老送终。” 老夫人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我就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如今多大岁数了?” 姜嬷嬷道:“奴才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有十六七岁,是个半大小子。” 老夫人拖长了声音:“十六七岁……” “也该是时候成亲了。怎么赵管家还没有给他说亲吗?” 毕竟当成儿子一样培养的,怎么能不希望那孩子早些成家呢? 姜嬷嬷继续说道:“听说赵管家打算把这孩子先培养成才,再让他成家,并不急着娶妻生子。” 老夫人似笑非笑:“这怎么能行呢?成才确实重要,不过娶妻生子也是人生第一要事啊。”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管家和赵嬷嬷也是侯府的老人了。他们如今也上了岁数,他们的孩子还是早些成家,也好替他们老两口早些做打算。” 姜嬷嬷隐约猜到了老夫人的想法,立刻连声道:“老夫人体恤下人,这是奴才们的福气。若是老夫人肯给那小子指个婚,也算是他三生修来的运道。” 说罢,她又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有合适的人选给他小子?” “老夫人看中的人,一定没错。” 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寻兰最近在做什么呢?” 姜嬷嬷道:“寻兰这孩子前些天还来与我说话,说想和老夫人见一面。” “如今寻兰在青阳院受了冷落,日夜空闲时都在为老夫人祈福诵经,愿老夫人福寿延年。” “可见这孩子是个听话懂事的,只是没碰到好时候,又遇到了那样的主子……也怪可怜人的。” 老夫人悲悯道:“也是。那孩子从小在我跟前长大,又和你认了干亲,我实在不忍心把她派出去的。” 姜嬷嬷叹气:“寻兰也是不争气,若是能在郑氏身边派上用场,也不枉老夫人辛苦栽培她一场。” “可现在她在青阳院既不受郑氏宠信,又没有什么实权,白白浪费了老夫人的期望。” 老夫人挑了挑眉,忽然问:“寻兰这孩子也有十五六岁了,是时候该婚配了吧?” “我也不指望她能为我做些什么了。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若是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有个好姻缘,我也就高兴了。” 姜嬷嬷立刻应声:“依奴才看,不如就把寻兰和赵管家那家小子配成一对。” 寻兰想重获郑氏的信任已然是不可能了,不如让她和赵管家的小子达成夫妻。 赵管家的一定会接管郑氏的铺子,有了寻兰在他们身边,重华院也能获得消息。 一旁的陈盈婉也终于听明白了两人打的哑谜,连忙说道:“那管家的是良民出身,若是能娶寻兰,也算是寻兰的造化了。” 三人谈笑之间便确定了寻兰的去处。 没过多久,寻兰便收到了消息,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前几次见面姜嬷嬷都对她爱答不理,但这一次的态度明显比从前热情了不少。 姜嬷嬷看到寻兰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好孩子,路上冷不冷?快拿着汤婆子,别冻坏了。” 寻兰感动得有些要落泪,干娘总算记起她这个女儿了,这么多银子还是没有白送。 “女儿不冷,只要干娘愿意见我,女儿就是寒冬里走上一整天,心里也是暖的。” 姜嬷嬷笑了笑:“对了,我今日去求老夫人了。老夫人给你指了一条去路,总不能让你一直待在青阳院。” 寻兰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老夫人怎么说的?可曾让女儿回去?” 姜嬷嬷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回去是不可能了,你都是进了青阳院的人,回去了又能帮得上老夫人什么呢?老夫人辛苦栽培你那么久,你总不能让他的心血落空吧。” 寻兰不明白姜嬷嬷的意思,但也顺着对方的话愣愣点头:“干娘说的是,那我该怎么办?我记得之前老夫人曾经说过,若是陈姨娘不得宠,可以让我当个通房……” 姜嬷嬷听到这话,脸色僵硬了一瞬,眉眼间也严肃起来:“这都是多久之前的话了,你怎么还记着呢?若是被老夫人和陈姨娘听到,定要治你的罪。” 寻兰愣了愣,连忙低下头:“女儿说错话了,干娘别怪女儿。” 寻兰嘴上说着,心里却伤心极了,指甲紧紧扣进了肉里。 明明就是半年前老夫人当着她面说的。 老夫人说她模样出众,也有些才情。 到时候等表小姐嫁了进来,若是子嗣凋零就扶寻兰做个姨娘,为侯府开枝散叶。 而且侯爷从前去见老夫人时也曾多次给过寻兰很多次眼神,想来对她是有意思的。 只是表小姐如今成了姨娘,她想要和表小姐平起平坐是不可能了,难道连一个通房都做不得了吗? 可是干娘如此严肃,寻兰便不敢再问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寻兰一直想求老夫人安排一番,让她伺候侯爷一晚。 如今却是不行了。 姜嬷嬷接着叹了口气:“当通房的事你就想都不要想了。不过老夫人给你指了另一条明路,不比当通房差。” 寻兰立刻满眼希望地看向姜嬷嬷:“干娘您说。” “赵管家有个儿子你知道吧?他如今正是婚配的年龄,和你年岁相当。他是要出去开铺子的人,你若是能嫁给他,也算是个极好的去处了。” 可是寻兰听到这话脸色却变了。 “我不要嫁给他。” 她是要当姨娘的人,怎么转眼之间就要随便配给一个小厮了?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姜嬷嬷也冷了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老夫人安排的,就差跟赵管家说一声便定下了,由不得你选。” “而且人家配你也绰绰有余,嫁过去你可就是掌柜夫人了,不比伺候人好百倍?” “你要是不知好歹,就在青阳院继续待着吧,有的是别人想嫁。” 说罢姜嬷嬷转身就要走。 寻兰慌了,一把拉住姜嬷嬷,跪倒在地。 “干娘,您帮帮我吧,让我赌一次!我若是能伺候上侯爷,绝对忘不了干娘的大恩大德!” 第81章 事不宜迟 姜嬷嬷眉头紧皱,一把甩开寻兰的手:“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种事也敢拿出来说?” “你要是当真不想嫁,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在青阳院等死吧!” 姜嬷嬷再没有理会她,扭头回院。 寻兰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出来赶她,她才慢慢站起来。 在回青阳院的路上,寻兰止住了哭,暗自下定决心。 凭什么老夫人说什么她就要做什么? 就算没有老夫人的帮助,她照样能爬上去。 另一边姜嬷嬷刚回了重华院,就被老夫人叫了过去。 “怎么样?你可有跟寻兰说过那事?” 面对老夫人,姜嬷嬷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老夫人说实情。 若真说了,老夫人定然会动怒。 姜嬷嬷不由后悔,刚才就应该让寻兰进来亲自跟老夫人回话。 “回老夫人的话,她就是个孩子,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您定下的,她哪敢说一个‘不’字?” 老夫人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寻兰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姜嬷嬷瞬间低下了头。 老夫人愠怒道:“她当真不满意?以她的身份,还想嫁什么样的人物?难不成要当姨娘吗!” 老夫人重重搁下手中的茶杯。 “老夫人,您别气坏身子,这丫头素来是个懂事的,今日不知怎么……想来是因为在青阳院受了太多委屈,性子有些变化。”姜嬷嬷连忙劝道,手心满是汗水。 这个眼高手低的死丫头,自己当初怎么偏偏认了这么个干女儿?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罢了,这事也由不得她。” “今日午后你便把赵管家请过来,后日是好日子,事不宜迟,早些办了为好。” 只要消息传出去了,谅寻兰也不敢公然抗拒老夫人安排的婚事。 姜嬷嬷陪笑道:“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等她嫁过去了,自然会知道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当天晚上,惜兰心事重重地回了青阳院。 郑鸳儿正跟周燕玉闲聊,惜兰为两人递上了茶,便转头往外走。 周燕玉看了眼杯里的茶,愣了一下,叫了惜兰一声。 惜兰没听到,还在直愣愣地往外走。 月芽看不下去,忙上前拉住了她:“惜兰姐姐,周姨娘叫你呢。” 惜兰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跪下:“周姨娘,奴才走神没听到,还望姨娘恕罪。” 周燕玉看了郑鸳儿一眼,随即笑道:“没什么,你忘了我不喝这茶,换成奶来吧。” 说着,她还主动替惜兰打起圆场:“想来她白日里要跟着赵管家学管事,晚上还要来伺候咱们,怕是累着了。” 郑鸳儿点头:“左右屋里的人手也够,惜兰,你以后不用进屋伺候了,回来就直接歇着吧。” 惜兰却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郑鸳儿注意到她的神色,思索片刻,温声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周妹妹不是外人。” 周燕玉听到郑鸳儿这话,心里不由高兴极了。 “正是呢,你尽管说吧,我若是能帮得上忙也好。” 惜兰这才开口:“奴才听说……老夫人给寻兰和赵灼配了婚。” 赵灼正是赵管家和赵嬷嬷的养子,跟惜兰一同学习管家数日,两人越发熟悉起来。 今日她和赵灼一起跟着赵管家去相看店铺,午后赵管家就被老夫人叫了去。 回来后,赵管家便一直阴沉着脸,将赵灼单独叫走说了些什么。 惜兰和赵灼一同学管事这么久,为了显得公平,赵管家在两人面前一直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未将其中一人带走单独说话。 这次却格外严肃,惜兰便猜到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果不其然,赵灼回来后长吁短叹,眉头都快要拧到了一起。 在惜兰的旁敲侧击下,赵灼也没忍住说出了老夫人的婚配。 “主子,若是寻兰和赵灼结成夫妻,那赵管家和赵嬷嬷早晚也会……”惜兰轻咬下唇。 寻兰是老夫人的人,在赵家待久了,势必会拉拢着赵家上下一同投靠老夫人。 到时候郑鸳儿的情况肯定更加为难。 周燕玉脸色冷了下来:“她们倒真是会见缝插针。姐姐这才决定要出去开铺子,她们便立刻安排寻兰嫁过去,生怕姐姐有一点不受控制。” 郑鸳儿沉默不语。 她知道老夫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但没想到老夫人一改往日的风格,循序渐进起来。 她并不介意跟老夫人正面对抗,反正李玄在她身后,老夫人怎么也越不过李玄。 青阳院里的人,她也一定都护得住。 可老夫人从赵管家下手…… 郑鸳儿思绪流转,食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周燕玉瞧见,忽然笑道:“姐姐,你这习惯和侯爷一模一样。” 郑鸳儿一顿。 “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侯爷掀了我的盖头就开始一心看书,也是这样敲击着桌案,和姐姐一样。” 周燕玉和郑鸳儿熟悉起来,说话便更加没有把持。 郑鸳儿早就见怪不怪。 不过周燕玉的话倒提醒了她:“侯爷知道这件事吗?” 虽说是老夫人开口婚配,但赵管家好歹也是侯爷的左膀右臂,他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不愿让儿子随便娶一个姑娘,应该会找侯爷的。 惜兰道:“这个……奴才不太清楚。不过赵管家今日一直在奴才视线里,不曾去找侯爷。” 郑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管家……大概在犹豫。 如果他同意了婚事,就代表他打算站在老夫人那边,这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在赵灼娶了寻兰的情况下,就算赵家想向郑鸳儿投诚,郑鸳儿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信任他们了。 若赵管家不同意……就代表他们要跟老夫人对立,但同时也相当于投靠了郑鸳儿。 可此举太险。 毕竟一个是侯门主母,身后是粮商陈氏。 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小小姨娘。 如果要郑鸳儿选,她都会选老夫人。 郑鸳儿轻抿一口茶,又拿了块糕点,神色自若地吃了起来。 周燕玉反而有些着急:“姐姐,你有办法了?” “没有。”郑鸳儿挑眉。 “你尝尝这个,是杜师傅昨日做出来的新糕点,我想着你会喜欢,让他们多送了一份。” 周燕玉娇嗔:“都这个时候了,姐姐还吃点心。” 话虽这么说,她也顺从地拿了一块。 郑鸳儿才解释道:“我急也没用,且看赵管家如何抉择吧。” 第82章 草菅人命 当天晚上李玄来时,便有了结果。 李玄来的时候,周燕玉还没有走,两人刚好撞见。 周燕玉慌张地扑去手里的糕点碎渣,朝李玄行礼请安:“侯爷安。” 李玄沉默几瞬才点头:“起来吧。” 周燕玉回头看了眼郑鸳儿,笑眯眯说道:“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说罢周燕玉逃似的走了出去。 郑鸳儿笑着解释道:“她经常来跟我说话。” 周燕玉临时住的院子离青阳院很近,几步就到了。 李玄看着周燕玉的背影,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周燕玉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李玄自顾自地坐下,尝了口糕点,又嫌弃地扔回去。 郑鸳儿看着他的动作,给月芽使了个眼色让她撤下去换茶上来。 “不该说的?侯爷是指什么?”郑鸳儿有些不太懂。 李玄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没什么,她能来陪你说说话也好,你也能消磨时间。” “正是,她总给我一种邻家妹妹的感觉。” “不过……她来得太频繁了些,想来是因为上次桐花院起火,把她吓坏了。”郑鸳儿轻叹一声。 李玄低头喝茶,听到这话抬眸看向郑鸳儿:“她的桐花院就快修建好了,不出正月就能让她搬回去。” 言外之意,也不会烦郑鸳儿太久了。 郑鸳儿忙道:“我不是嫌她烦,我挺喜欢跟她说话的。” 李玄点头:“那就好。” 惜兰换上茶来,温热刚好:“侯爷,这是上次您赏的茶叶。” 李玄寻声看过去,终于想起了今日的来意。 他让屋里的下人都退下,才看向郑鸳儿:“鸳儿,你也听说赵灼要婚配了吧?” “今晚赵管家与我说过,这是老夫人的主意,我怕是不好出手。” 这是郑鸳儿和老夫人的争斗,他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就出手,郑鸳儿以后还怎么立起来? “不过赵管家既然能来找我,说明他还是想站在你这边的。” 郑鸳儿点头,眼神略带愁意:“可若是寻兰真的嫁过去,我也不敢用赵家了。” 李玄牵起郑鸳儿的手捏了捏。 “傻鸳儿,这有什么难的。” “我不能出手,不代表不能解决此事。” “等寻兰嫁到赵家,大门一关,还不是任赵家拿捏?” 郑鸳儿微微一顿。 “侯爷的意思是……” 李玄眼神幽幽,唇畔带着凉薄的笑意:“你若是着急,一个月就能让她病逝。” “这么简单的事,你偏偏要我提醒你才想得到……以后我可怎么放心你跟老夫人交手啊。”李玄神色宠溺,揉了揉郑鸳儿的脑袋。 郑鸳儿面上撑着笑,心里却一片冰凉。 纵使她早知道李玄是什么样的人,可听到李玄这么轻松了结一个人的性命时,也不由心尖发颤。 她不想让寻兰破坏她和赵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却没想过让寻兰去死。 李玄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阻拦这场婚事,可偏偏……他用了最简单的一种。 最简单,也最残忍。 在李玄眼里,寻兰的死活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他只需想怎样能撇清自己的关系的同时达到目的。 老夫人为了一己私欲让寻兰随意嫁人,李玄亦是轻易地让寻兰去死。 她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棋子。 棋子……对了,他们每个人都是棋子,郑鸳儿哪有资格心疼寻兰呢? 可郑鸳儿偏偏不甘心。 为什么总要有人去死?寻兰哪怕做得再错,也不至于死吧? 郑鸳儿更怕自己一旦承认了李玄的这种做法,以后便会沿着这条路越走越远,最后变得跟李玄、陈氏一样,视生命如草芥。 她的眼里会只剩下利益。 这是郑鸳儿最担心的。 郑鸳儿不着痕迹地将手从李玄手里抽了出来,强颜欢笑:“侯爷晚膳还没用吧?我去让她们布菜。” 李玄心细如发,即使郑鸳儿极尽努力地伪装情绪,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知道在郑鸳儿看来他心狠手辣,这亦是事实,在郑鸳儿面前他从不愿隐藏真实的自己。 可是为何郑鸳儿不能接受这样的他? 李玄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郑鸳儿离开,心里却逐渐燃起一团燥热郁闷的火焰。 “侯爷。” 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玄皱眉望去:“我不是吩咐过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吗?” 回过头,却见寻兰穿着娇艳的桃粉色绸衣,手里端着温水。 闻言,寻兰忙跪倒在地,身姿娇柔,我见犹怜:“奴才是见天色晚了,想来主子们该洗手用膳,所以进来服侍主子们……” 她的意图太过明显,李玄不用猜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李玄心里本就烦闷,见到她这副矫揉做作的样子,更是烦得想杀人。 李玄极力压制着怒火,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没见你郑主子刚出去吗?还敢在这儿搔首弄姿,就不怕……” 说到这儿,李玄猛地顿住。 ……郑鸳儿刚出去,不可能没看到寻兰这副样子。 可郑鸳儿还是让她进来了。 “……” 寻兰在地上跪了许久,没有听到李玄后半句话,鼓足勇气悄悄抬起头看过去。 却只见李玄眼神幽深漆黑,脸色冷得让她后背发凉。 寻兰后悔了。 这些日子侯爷每每来青阳院,对郑姨娘总是言笑晏晏,温柔至极。 这让寻兰几乎忘记了侯爷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曾有丫鬟想爬床,寒冬腊月被侯爷直接扔到了雪地里。那丫鬟的模样不知道比寻兰好看多少! 她到底是鬼迷心窍了,怎么敢的! 寻兰浑身颤抖,悔不当初,她就该安安分分等着嫁给赵灼。 凭她的手段,怎么都能拿捏住那小小年纪的赵灼。 何苦经受这般恐惧! 就在寻兰快要崩溃之时,她突然听到侯爷幽幽开口: “过来。” 第83章 共沉沦 “主子,您怎么在这儿?” 月芽一脸惊讶看着出现在耳房里的郑鸳儿。 郑鸳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来喝口茶,待会儿就走。” 一旁的惜兰愁眉苦脸,看了眼没心没肺的主子,拉过月芽走出去,低声道:“你方才看没看见寻兰?” 月芽反问:“她不是一直在耳房吗?” 惜兰跺了跺脚:“她刚才穿着花枝招展地进了主屋!” 月芽的眼睛瞬间睁大,扭头看向主屋:“侯爷不是在里面吗?她怎么敢……” 说到一半,月芽意识到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寻兰进去了、郑主子反倒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 惜兰眼里的愁快溢出来了:“你还没看明白?” 主子不仅不怪寻兰,反而在促成寻兰勾引侯爷呢! “早知道我就不该跟主子说赵灼的事,寻兰嫁不嫁和我们都没关系……这下可怎么是好。” 月芽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主子任由寻兰爬床?还把房让了出来?” 月芽越想,心里越害怕。 郑姨娘一定是想阻拦赵灼和寻兰的婚事,但又无从下手。 结果转头发现寻兰想要勾引侯爷,无论这件事成与不成,这件婚事都会告吹。 若是不成,寻兰会被侯爷打骂出来,名节也就败坏了,赵管家和赵嬷嬷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这个婚事。 若是成了,也不过是多一个姨娘或是通房,反正府里都这么多姨娘了,也不差这一个。 月芽喃喃道:“你去叫徐嬷嬷和曹嬷嬷,待会儿侯爷发怒,咱们可千万要护住主子。” 惜兰下意识点头,又有些茫然地看向月芽:“侯爷为何会朝咱们主子发怒?” 要怪也是怪不知好歹的寻兰才对啊。 月芽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郑姨娘不在乎侯爷这件事,本来只有她自己和月芽知道。 现在可好,郑姨娘几乎把这个事实摆在侯爷面前了。 若是其他事还好,偏偏是这种事,哪有女人会为了一个下人,亲手把其他女人送到自己男人的床上? 侯爷又不是傻子,被当成拒绝婚事的工具,回过神来还指不定要怎么发火呢! 月芽沮丧道:“这你就别问了,总之一定要护住咱们主子。” 可一刻钟过去了,她们左等右等,屋里竟然没传来摔砸的声音。 反而……有一丝女子娇笑的声音? 惜兰和月芽对视一眼,眼里的震惊快要溢出来了。 侯爷居然接受了寻兰……还在郑主子的房里! 月芽觉得这要比侯爷发怒还可怕! 月芽咽了口唾沫:“惜兰姐姐,我没听错吧?” 惜兰更愁了:“这下糟了,我们怎么跟主子解释?” 两人扭头回了耳房,月芽搜肠刮肚尽量委婉地将此事说了出来。 郑鸳儿听到这件事,也怔了一瞬。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知道了。” 月芽小心翼翼道:“主子,说不定侯爷只是留她说几句话罢了。” 惜兰也连连应声:“正是!一定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郑鸳儿却笑了:“你们不必安慰我,我不会生气的。” “寻兰想这么做很久了,若真能当上姨娘,那也算她的造化。而且这样一来,赵管家也不必再愁他儿子的婚事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月芽抿了抿嘴唇:“是。” 没错,这件事成了,对寻兰和赵家都好,但对郑鸳儿没有好处啊! 倘若寻兰是郑鸳儿手底下的人也就算了,成了姨娘依旧站在郑鸳儿这边,也算个助力。 可寻兰是陈氏的人,倘若真得宠了,肯定不会给青阳院好日子过。 虽然这个机会是郑姨娘给她的,但寻兰可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 “主子。”月芽半跪下来,仰头望着郑鸳儿。 “奴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可侯爷未必会真的高兴。” 放在别的下人眼中,郑姨娘让手下的丫鬟伺候了侯爷,侯爷欣然接纳后定然会夸赞郑姨娘的宽容大度。 但月芽从一开始就跟在两人身边,她太清楚侯爷对姨娘的感情。姨娘这次的举动无疑在向侯爷表明她不甚在乎对方。 山雨欲来风满楼,侯爷本该发火生气,如今屋内却一派祥和之象,更让月芽感到害怕。 “姨娘,您是聪慧的,合该知道侯爷会如何作想。为了一个寻兰,您这样做值得吗?” 郑鸳儿也感受到了月芽语气中透露着的恐惧,她放下茶盏,缓缓看向了月芽。 “月芽,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什么吗?” “如果有一天,我要变成自己不想变的模样,我希望你会提醒我。” 月芽一怔。 郑鸳儿缓声道:“方才在房里,侯爷说他愿意帮我,但他的手段是我不愿认同的。” “我知道你们都希望我能狠下心来。但你们也要清楚一件事——倘若有一天我认同了他的手段,并用同样的方式达成我想要的目的……那你们也不会在我身边了。” 郑鸳儿的眸子平静、透彻,映出月芽恍然的神色。 郑鸳儿想得很清楚。 她从看到寻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各种可能。 李玄可能会大发雷霆,也可能是如今这般情况。 但最后的结果,郑鸳儿一定脱不开关系。 李玄是一定会怨恨她的。 因为她把李玄推给了别的女人。 李玄不是蠢货,他一直隐隐知道郑鸳儿不爱他,但郑鸳儿从未如此明显地表明出来。 他被迫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事实,自然会不满。 但这是郑鸳儿唯一的方法。 她并不愧疚自己逼了李玄,因为李玄先逼迫了她。 谁让李玄一定要用那种手段帮她呢? 郑鸳儿是李玄的宠妾,所以李玄要让她在府中站稳脚跟、在权力之路上越走越高。 可这一路,李玄明明可以让她走得干净,却一定要按着她的头,逼她低头看脚下的血河。 李玄曾踏着尸体、残肢和血水淌过来的路,他要逼着郑鸳儿也走一遍。 这样,郑鸳儿才能成为另一个他。 到了那个时候,郑鸳儿也同他一样浑身浴血、脏污不堪,再也不会嫌弃他的浑身煞气。 李玄洗不净了,所以他要把郑鸳儿也拉下来。 陪他一起。 第84章 扬眉吐气 郑鸳儿看透了李玄的把戏,甚至看得比李玄自己还要透彻。 李玄可以把自己的做法称之为“爱”。 但郑鸳儿知道,那是占有、是欲望,是不死不休的纠缠。 郑鸳儿不由想起郑央。 郑央爱一个人,会向爱人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哪怕自己受伤,也会努力让爱人避免被伤害。 而李玄爱一个人,却要把对方也涂成和自己一个颜色,自己所经受的,要让对方也经历一遍。 他不是去爱人,而是一个人的路太孤单,他要打造另一个自己陪自己走下去。 郑鸳儿假意与他沉沦,但在原则问题上,她不会退让。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长远的打算。 难道她甘愿与李玄共沉沦、把自己变成李玄,这样李玄就能真的爱她了吗? 不,郑鸳儿不会这么天真。 李玄和郑鸳儿在对抗,在被对方侵染的同时,也在努力改变对方。 一旦某一方成功了,另一方就彻底失败了。 郑鸳儿的目标是往上爬,不只是在侯府,还有李玄的心里的分量。 她要超过很多人,但最重要的是超过李玄自己,她要让李玄将她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 但她一旦接受了成为李玄一样的人,她在李玄面前将毫无地位。 那时候,她也绝对没有能力护住月芽、惜兰,护住她身边的一切。 月芽也想起之前和郑鸳儿说过的话,难掩歉意:“主子,是奴才慌了神,口不择言。” 郑鸳儿笑着摇摇头:“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们也别太着急。” 郑鸳儿让她们照常布菜,不过这次是布在耳房里。 一个时辰后,主屋里才开始叫人。 月芽和惜兰刚到门口,只见侯爷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系扣子。 两人连忙低下头。 侯爷朝她们看了两眼,神色不明:“你们主子呢?” 月芽壮着胆子道:“主子……在耳房。” 月芽生怕侯爷说要去见郑姨娘。 姨娘正在用饭呢,若是侯爷看见郑姨娘没心没肺的样子,肯定生气! 好在,侯爷只是冷笑一声,转头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顿住脚步,回过头眼神望着耳房的方向,扬声道:“寻兰以后就是你们半个主子了。” 月芽和惜兰心里一咯噔。 这是认了寻兰的通房身份?而且侯爷喊得这么大声,郑姨娘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没一会儿,寻兰也走了出来,身上的绸衣皱巴巴的,看着两人的眼神满是得意。 月芽怒目而视,寻兰却笑:“侯爷走的时候说了什么,你们不会当做耳旁风了吧?” “我呸!”月芽毫不掩饰厌恶之感,“半个主子?你也配?” 寻兰登时瞪大了眼睛:“我偏就是配了!怎么,你对侯爷的话不满?为何不当着侯爷面说出来?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月芽连连冷笑:“瞧你这模样,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咱们主子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可北院的人不是吃素的。” “老夫人亲自给你配的婚,你竟敢罔顾老夫人的话擅自勾引侯爷。哼,你有这功夫想想怎么跟老夫人说去吧,半个主子!” 寻兰听到这话脸色也有些冷了下来。 她确实是一时脑热做了这件事,没有顾及过后果,经月芽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她和赵灼的婚事乃是老夫人亲自指的。 她现在这么做无疑是在打老夫人的脸,又给了赵家拒绝婚事的理由。 可她并不后悔,这一把,她算是赌赢了。 寻兰挺直了腰板,抬起下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会跟老夫人说明。”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伺候过侯爷的人了,就算老夫人再生气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寻兰转身进了耳房,却见郑鸳儿正在用饭。她吓了一跳,随即想到郑鸳儿是眼睁睁看着她进屋的。 她一开始也有些犹豫,但这衣服穿都穿了,早晚会被郑鸳儿惩罚,她就咬着牙走了进去,没想到这件事真的能成。 她不由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如今看见郑鸳儿,她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毕竟之前她是奴才,郑鸳儿是主子,郑鸳儿想对她打杀都是可以的。 现在她是通房,是侯爷的人,没有侯爷的话,谁敢随便动她? 寻兰越想底气越足,当着郑鸳儿的面收拾好了行李,又朝郑鸳儿福了个身。 “多谢姨娘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不过往后我就要去服侍侯爷了,还望姨娘不要太为难妾身。” 月芽在门口听得止不住冷笑。 “她自称倒转换得够快,这就叫上妾身了。” 惜兰叹气:“你少说两句吧,待会儿别在主子面前说这些,免得让主子伤心。” 月芽别扭地点点头,“我知道。” 寻兰很快离开。 郑鸳儿也吃饱了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把屋里铺盖都换好,我再回去。” 月芽忙道:“已经换过了。” 郑鸳儿点头,又轻叹了口气。 这么一来,也不知道下次李玄再让元礼来是什么时候了。 她叫来青松,把他把自己上次做好的毽子和小帽子给元礼送过去,让他安心读书、不必挂念青阳院这边。 另一边李玄回了院子,却一直让青枫留意着西院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青枫说西院来人了。 李玄顿时竖起耳朵,又听说青枫说:“是去了小少爷的院子。” 李玄的脸色又瞬间冷了下来。 好,郑鸳儿真是个好样的。 做了这样的事还像个缩头乌龟躲起来,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也就郑鸳儿有这个胆子敢跟他耍这样的把戏。 好啊,那他就配合她,看她能耍到什么时候。 他站在桌案前一连写了几页字,却越写越不满意。 青枫进屋换茶,只见纸张洒了一地。 李玄静不下心,扭头看向青枫:“走,去绛晓院。” 青枫和姜玉跟着李玄去了绛晓院,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檐下轮椅上的男人。 看到李玄来了,他似乎并不奇怪,反而朝他笑笑。 “弟弟,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第85章 弥补 “上次来是两个月前吧?”李渊笑道。 青枫在檐下架好小桌,摆上热茶,又为两人斟好。 “是啊。”李玄站在轮椅旁,望着院里一片萧瑟,“给你配小厮和侍卫,你都不肯要。” “如今你身边连个照顾你起居、收拾院子的人也没有。” 李渊闷笑两声。 李玄低头看他:“七哥笑什么?” 李渊抬眸,眼中笑意冉冉:“目之所及,心之所向。” “你说我缺一个身边人,玄微,是你有身边人了罢。” 李玄避开他的视线,可那一瞬而过的怔愣还是被李渊捕捉到。 “你带郑氏回来的阵仗不小,连我都听说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了。” 李玄抿了抿唇。 是啊,连李渊都看出来了,为什么郑鸳儿却要践踏自己的心意。 李玄不愿开口,李渊也不再继续问下去。 他知道这个弟弟素来不喜欢被逼迫,他越是追问,李玄越是不愿说。 李玄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七哥,我做得还不够吗?” 李渊温声问:“你都做了什么?” “我给她珠宝首饰、给她宠爱,为她谋划今后……我一切都是为了她,她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我。” 李玄坐在栏杆上,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抬头望天边云卷云舒,心里却沉闷异常。 他喃喃道:“我如今前途无量,所有人都要来奉承着我巴结着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除了她。” “已经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不接纳我?” “我到底还要怎么做?” 李渊轻声道:“你给的,未必是她想要的。” “那些奉承着你的人给你送礼都知道如何能送到你心坎上,你想宠爱一个女人,却只将这些凡俗之物推给她,可有曾问过她真正想要什么?” 李玄一怔,想到什么,眼神冷了下来,随即嗤笑一声。 “她真正想要的?那我再了解不过了。” 郑鸳儿想要离开他,甚至最好没遇见过他。 但这绝不可能。 李玄绝对不会放开她,死也不会。 李渊望着弟弟的模样,心中暗暗叹气:“我听说那位郑氏,就是当初服侍你的小丫鬟鸳儿,是吗?” “你知道了,是流莹告诉你的吧。” 李渊笑道:“是啊。当初我们的院子相邻,我与你交好,流莹便和鸳儿往来密切,即使分别多年感情还在。” “上次流莹来见我,她还说起很多有关鸳儿的事。” 李玄不由起了些兴趣:“流莹说什么?” 李玄一直知道流莹的存在,但并不太关心对方,鸳儿也很少跟他提起下人的那些事。 所以他只知两人关系好,却不知好到这个程度。 也是,当初郑鸳儿假死脱身,若不是过命的交情,郑鸳儿怎么敢把这件事托付给流莹。 “流莹说那些年有人欺负你,鸳儿总会护在你前面,还经常替你悄悄欺负回去。” “流莹还说,鸳儿是她见过最赤诚的人。” 倘若只是为人奴婢,只需要安守本分就够了,何必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 鸳儿偏偏倔强得很,在她眼里,李玄不只是主子,更像是朋友。鸳儿总是会为朋友两肋插刀,永远把朋友的需要放在第一位。 “流莹说,在鸳儿眼里,没有身份高低之分,只有关系远近。她对你好,并不只是因为你是她的主子,更因为她在意你。” 鸳儿不把他当主子——李玄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有了这个认知的他不仅不生气,心口的那一块石头仿佛也突然消失。 也就是说,鸳儿心里是有他的,而不只是受身份的限制。 李玄回想起那些年,他与鸳儿的主仆分别的确没那么泾渭分明,两人同吃同住,他教鸳儿认字,鸳儿为他读书,感情非同寻常。 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李玄仔细想了想,仿佛一切的改变是在那天晚上,他强要了鸳儿。 他谋算得很好,鸳儿是自己最在意的女人,若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女人死心塌地留在自己身边,不就这一种办法吗? 所以他并不后悔。 即使鸳儿承诺过会永远陪着他,他也觉得没有这样实实在在地留住她更稳妥。 从那以后,鸳儿对他的态度顺从又体贴,李玄很受用,但隐约也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纸,怎么也捅不破。 或许是尊严作怪,李玄不愿多想细究鸳儿的态度,只当鸳儿是从姑娘变成女人的转变。 总之鸳儿能留在他身边就够了。 一直到他强行带鸳儿回来,他的这个想法也不曾变过——只要鸳儿在他身边就好。 可现在,李玄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满足于这样了。 郑鸳儿在他身边还不够,他还要郑鸳儿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就是他的得寸进尺、想要的越来越多,才让他现在这么痛苦。 如果…… 李玄不禁设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冲动鲁莽地用那种方法强占她,而是循序渐进、一点点抓牢郑鸳儿的心,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鸳儿或许根本就不会离开他,而是真正生死不渝地跟在他身边陪着他。 可这样一来,就等于李玄承认自己当初做错了。 他为了改变曾经的境遇做了很多很多,他总是有信心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但现在,他面对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挽回不了的过错,他还能怎么样?带着鸳儿回到过去重新来过吗? “七哥,如果我做错了,要怎么样才能弥补?” 李玄喃喃道。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所有。” 他对郑鸳儿掏心掏肺,把自己一切能想到的都给了郑鸳儿。 除了正妻之位——但他也一直在谋划着。 郑鸳儿为什么还不肯原谅他呢?他又还能做什么呢? 李渊望着弟弟的背影,许久才道:“或许你可以找与她熟识的人,从那人口中得知她真正想要什么。” 李玄顿了顿。 “流莹?” 李渊道:“两人虽说久别重逢,但这么多年感情还在,鸳儿想来会说出心事的。” 李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扬起淡淡笑意:“多谢七哥,我去试试。” 第86章 心中所求 郑鸳儿听到月芽说流莹来了时,很是高兴。 虽然郑鸳儿进府已经快三个月了,但总共见到流莹不出十次。 流莹现在毕竟是老夫人手底下的人,要贴身伺候着老夫人,不能随便离开重华院。 郑鸳儿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好友为难,所以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拜见老夫人后去花园聊一会儿。 也不敢多耽搁,每每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要告别了。 “奴才给郑姨娘请安。”流莹还没跪下去就被郑鸳儿拉住了。 郑鸳儿让屋里的下人都出去,亲热地将流莹拉着一起坐下。 “跟我还客气什么?今天怎么老夫人让你过来了?” 郑鸳儿刚进府的时候,老夫人还想着做一做表面工夫,曾让流莹来传过话、送过东西。 后来郑鸳儿和老夫人彻底撕破了脸,老夫人也带着一些报复的意味,不再让流莹来了。 这次真是难得。 然而流莹手上却没拿什么东西。 她往外看了一眼,小声道:“这次不是老夫人派我来的,是侯爷。” 郑鸳儿一愣:“他?” “……他让你来做什么?” 流莹:“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在重华院好好的,这些年侯爷都没支使过我,怎么昨日偏偏跟老夫人挪用了我?” 流莹握着郑鸳儿的手,关切中带着一丝担忧:“你们又闹了?” 郑鸳儿抽出手,别开脸,“若说闹也是他跟我闹。” 流莹“啧”了一声,叹气道:“你和侯爷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倔。你以为我没听说那个寻兰当上通房了?” “她是你院里的丫鬟,又是不受你信任的,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让她得逞呢?” 郑鸳儿:“说来话长。总之我这么做对许多人都有好处,更是为了长远打算。” “算了算了,”流莹叹气,“我没你那么聪明,你跟我说了我也不懂,既然你说是就是了。” “你身边的那几个丫头都是懂事的,婆子也不笨,该说的话她们肯定说过无数次,我也不啰嗦了。” “只是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凡事不要太过。小打小闹都是有的,可不能真的越界。” 郑鸳儿听着好友的碎碎念,不由扬起一丝笑容:“我知道。你还说不想唠叨,又说了这么一大堆。” “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见郑鸳儿露出笑容,流莹缓缓松了口气,又愧疚道:“我只恨我现在帮不上你什么。” “你如今在府里人人看着都觉得光鲜,只有我知道你不容易,进府才几个月,看着就瘦了一大圈。” 郑鸳儿笑:“你这就是胡扯了,我天天在院子里圈着,下人们又不让我动手干活,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我还能瘦?” 流莹抿唇:“别忘了你早些年留下那些旧疾,可不能掉以轻心,身子还是得好好养着的。” “身体是第一,其他的再论。” 郑鸳儿心里暖暖的,这么多人,只有流莹是真正关心她的。 “你也是,在老夫人身边干活总要提心吊胆的,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根年份久远的人参,你带走吧。” 流莹连连摆手:“你可别说了,我才多大岁数,又不是受了伤、快死的人了,你让我吃那东西?” “等哪天我需要吊着一口气了你再给我也不迟。” 郑鸳儿连忙打了她一下:“不许说这样的话,咱们俩玩笑归玩笑,怎么能咒自己呢?” 流莹吐了下舌头:“我不说就是了。不过侯爷此次派我来,还是有些任务交于我的,你得帮帮我。” 郑鸳儿挑眉:“什么?” 流莹:“侯爷想让我问出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郑鸳儿眸光流转,莞尔一笑。 想要什么?……那可就太多了。 半个时辰后,流莹从青阳院离开。 当天下午,东院便送来了东西。 孙管家把一沓银票放在桌上:“回郑主子的话,这是侯爷派我送来的,说是给郑主子北上买布料的货款。” 一旁的下人们眼睛都快看直了。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随便一张就够买他们一家的命了。 而这便是郑鸳儿说的第一件想要——银子。 李玄先前就给了她不少,不过她向来只是接受,从不主动管李玄要。 姨娘的月例只有几两银子,李玄私下里偷偷给她塞了不少,郑鸳儿也攒了不少体己钱。 不过这些钱能不用就不用。 像买布料这种大笔的开支,还是让李玄出好一些。 这些钱李玄给了她不算她的,要变成布料、运到她名下的铺子记下,那才能变成她的东西。 “有劳孙管家了,老夫人那边没有说什么吧?”郑鸳儿笑问。 孙管家低头:“老夫人说侯爷宠谁都是应该的,她不会过问。” 孙管家离开后,青枫又来了。 青枫手脚麻利地磕了个头,笑嘻嘻地抬头:“郑主子,侯爷说往后晨定省昏,让小少爷每日都来给郑主子请安。” 郑鸳儿一愣。 这是郑鸳儿所求第二件事。 她说自己现在见到元礼的次数太少,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说不定真是因为这个消瘦下来的。 但她没想到李玄真的会同意。 郑鸳儿高兴归高兴,可却没忘记元礼的处境:“是只给我和侯爷请安吗?” 青枫道:“还有老夫人,其他人就不必拜见了。” 郑鸳儿微微皱眉。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元礼跟她这个庶母走得近,会不会对元礼以后有影响? 青枫瞧见郑鸳儿的神色,笑道:“郑主子您所担忧的,侯爷早就想过了。侯爷特地嘱咐奴才让郑主子放宽心,不必在意那些。” “您和小少爷关系好,是您有慈母之心,小少爷又孝顺。若有人敢说什么,便是他们心脏眼瘸,自有侯爷处置。” 李玄此举当真是摆足了诚意,郑鸳儿也缓缓松口气。 “侯爷今晚来吗?” 青枫见郑姨娘终于问起侯爷有关的事,心里默默擦汗。 还好姨娘问了。 若姨娘什么都不问,他可怎么跟侯爷回话? 青枫笑道:“这就不一定了,奴才回去问问侯爷,再差人来回郑主子。” 郑鸳儿这边给了台阶,李玄怎么会不下。 当晚李玄就去了青阳院,两人一同用了晚饭。 虽然李玄有事不曾在青阳院歇下,但大家都知道两人和好如初了。 周燕玉第二日特意来道喜,她不像李玄的妾,倒像是个邻家小妹,祝贺姐姐和姐夫重归于好。 正月末,周燕玉的桐花院修建完毕,周燕玉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隔日,郑鸳儿叫来了赵灼。 这次北上买布,郑鸳儿打算让他去。 第87章 深谋远虑 赵灼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欣喜万分。 他初出茅庐就能得到这般重用,是难得的机遇,他当即应下,表示自己一定不负所望。 “上次之事,奴才知道是郑主子从中周旋,才替奴才免去了这场无妄之灾。” “上次的恩情,奴才还未来得及回报,您又交给奴才这么重要的任务,奴才一定全力以赴。” 赵灼今年十七岁,也的确到了婚配的年纪。 可他不想随随便便娶一个女人。 若真是父母之命也就罢了,赵氏夫妻对他有养育之恩,没齿难忘,自然要好好报答。 可若想让他的婚事成为一场笑话……他是断断不愿的。 “你是赵管家和赵嬷嬷的孩子,我自然相信你能胜任此事。” “不过此次北上路途遥远,容易遇到各种意外,你得细心应对。” “等到了北边,买了布料就快些回来,不要留在那里,以免生出祸端。” 大燕朝即将与北边邻国开战的事情还没有被声张开来,现下府里只有李玄和郑鸳儿知道。 不过此事虽不可声张,但知道这件事的人总会以各种隐蔽的方法提醒身边和手下的人。 比如现在,郑鸳儿不能直接告诉赵灼北边要打仗,只能让他早去早回,不要停留。 赵灼和他父母一样是聪明人,在郑鸳儿连着提起两遍要他快去快回后,他就暗暗会意。 虽不知为何,但主子交代他的总不会有错。 他身上背着千两货款,主子就算不为了他,也要为了他背上的布料着想。 赵灼再三承诺,买到了布料就赶回来,郑鸳儿这才松口气。 赵灼离开后,郑鸳儿叫来惜兰。 “铺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我要的布料还没买回来,也得先开门做生意。” “等积攒了一定客人,咱们再拿出北边的布料,会更好卖。” 惜兰一一记下。 开张时间便定在二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赵嬷嬷和赵管家提前三日来找郑鸳儿,将开张当天要做的事、要用的东西跟郑鸳儿仔细说过,郑鸳儿确定没问题才点头。 忙完这些,郑鸳儿才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歇息。 结果陈盈婉偏偏找上门。 门口的徐婆子笑眯眯地婉拒:“我家主子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好不容易歇下来,这几日便不见客了。” 陈盈婉也笑,不过这笑透着丝丝凉意:“看来郑姐姐是与我生分了。” “我不过是来庆贺姐姐的铺子开张。毕竟侯爷的妾室出去开店,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让我开了眼。” 徐婆子永远一张攻不破刺不烂的笑脸,陈盈婉说什么她都当耳旁风。 她在那一站,陈盈婉偏偏还不能越过她去。 陈盈婉冷了脸,扭头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薅下来一把梅花,狠狠踩在脚下。 徐婆子把这件事禀报给郑鸳儿。 月芽为郑鸳儿揉着肩,心疼道:“主子这两天太忙了,连侯爷都没见,她又算什么东西?” “还敢践踏咱们的梅花……若是侯爷在,看她还敢这么嚣张!” 徐婆子笑道:“侯爷派来看守梅林的下人已经看到了,这样的事怎么能不报给侯爷呢?” 月芽这才出了口气,又皱着眉道:“老夫人都消停了,偏偏她还这么顽强。” 郑鸳儿闭目养神,闻言轻笑:“谁说那位消停了的?” 月芽一愣。 “可是老夫人已经许久没有针对过咱们青阳院了。” 如果不是怕得罪郑鸳儿、继而惹得侯爷不高兴,老夫人一定还要闹出不少幺蛾子。 现在重华院静悄悄的,难道不是老夫人不敢了吗? 徐婆子叹气:“只怕老夫人要谋划得更深更远了。” 月芽苦着脸:“那可怎么办,一个陈盈婉就够烦人的了……哎!对了,奴才记得主子您上次说要惜兰姐姐去查绿梅的事。” 郑鸳儿睁开眼。 惜兰前不久已经找过她了,将绿梅的所有情况都列了出来。 绿梅是从小被父母卖进陈府的,先是伺候少爷,后来伺候得好,被少爷赏给了陈盈婉。 自从留在陈盈婉身边,她越发得到陈盈婉的信任,不仅被提到大丫鬟,陈盈婉走到哪便把她带到哪,还特意被陈二爷点名指过来陪嫁。 月芽闻言纳闷道:“她原来是个大丫鬟,可瞧她谨小慎微不言不语的模样,奴才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陪嫁丫鬟。” 郑鸳儿笑:“普通?我可不觉得她普通。” 陈盈婉连着几次跟她作对,都有绿梅在一旁。 先前郑鸳儿并没有注意到绿梅,但几次交手下来,郑鸳儿发现陈盈婉的性格有所收敛。 按照陈盈婉的性格,她只会被越激越失控,怎么还会控制自己收敛自己呢? 直到上一次赏花夜宴,郑鸳儿清清楚楚地看到绿梅给陈盈婉使眼色、又做了不少的小动作。 很明显,绿梅在为陈盈婉出谋划策。 陈盈婉不会审时度势,绿梅便替陈盈婉做。 陈盈婉不会深谋远虑,绿梅便替她谋划。 难怪陈盈婉苛待下人已久,却一直没有对绿梅下狠手。 要么是陈盈婉离不开绿梅这个帮手,要么绿梅足够聪明,能哄得陈盈婉三番两次饶过自己。 亦或是……两者都有。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绿梅实在不可小觑。 月芽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沉思着念叨:“主子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对绿梅下手?” 徐婆子眼看着道自己表现的机会了,沉声道:“只要主子吩咐,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郑鸳儿笑:“我还没决定要怎么做呢。” 如果真是个普通的丫鬟,她想要处理倒也方便。 可若是有些能耐的……郑鸳儿反而不想简简单单处理掉了。 前些日子她忙着铺子的事情,来不及解决。 现在她空下来,陈盈婉又赶着撞上来,她自然要好好准备给陈盈婉一份大礼。 “听说绿梅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郑鸳儿望向徐婆子,“明日你以帮惜兰为由出府,晚上不必回来,带着礼品去绿梅家中瞧瞧。” 徐婆子心领神会:“奴才省得。” 第88章 探访 第二天一早,徐婆子便跟着惜兰出门了。 她问过那小子和姐姐都是什么岁数,便买了些相应年纪的东西带上,坐牛车三个时辰才到绿梅家里。 绿梅姓曾,听说老子死得早,只留下一个寡母柳氏带着三个孩子讨生活。 当年陈府招下人,柳氏本想送三个孩子都进去,但大女儿年纪太大,小儿子年纪太小,只剩下一个绿梅年纪正好。 陈府不签活契,只签卖身契。 柳氏虽然不舍,可她一个女人在那种世道下怎么养得起三个孩子?只能忍痛把绿梅卖了进去。 不过绿梅是个懂事孝顺的,绿梅知道,如果自己不进府,他们四个都要饿死,所以并没有因为此事责怪柳氏。 徐婆子到柳家时,门口还挂着腊肉、晒着辣椒。 十岁的小男孩跑出来,迎头跟徐婆子撞上,跌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柳氏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与徐婆子对视一眼。 柳氏是个普通的妇人,慈眉善目,并不刻薄。 柳氏快速扫了徐婆子身上的衣服两眼,立马拉起小儿子,狠狠地拍了下儿子的屁股。 “还不快给贵人道歉!” 说完,柳氏便笑眯眯地跟徐婆子见了个大礼:“不知道贵人是从哪里来?是来找谁的?” 徐婆子从这两句话加之柳氏的神色便看得出来,绿梅能得陈盈婉宠信是有母亲耳濡目染的功劳在。 柳氏虽然是个市井妇人,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 她看不出来徐婆子是什么身份,但她知道这衣服布料不便宜,哪怕是高门家的下人,也要比她厉害许多。 所以先开口道歉总没错的。 徐婆子也扬起一贯的笑容,不过这笑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倨傲。 “我是谁不要紧,我来问几句话,不请我进去?” 徐婆子的态度一立起来,柳氏瞬间紧张了。 她见的世面不多,面前的婆子能有这般气势,肯定不是善茬。 她忙让开路:“贵人您请进。” 徐婆子慢悠悠地走进屋,被柳氏送到主位上,才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这是我们主子赏你的。” 徐婆子拉开包裹,柳氏抬头看了一眼。 又是孩子的衣服,又是一些珠宝首饰,这一包东西若折了现银,少说有二十两。 柳氏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 “奴家无功不受禄,这样的赏赐,奴家怎么担得起。” 徐婆子心道这个柳氏还真不傻,虽然眼馋银子,但也不敢随便要。 看来柳氏心是惦记着绿梅这个小女儿的,知道随随便便受了人家东西,小女儿容易摊上事。 “你放心,我今日来并不是有事求你,只是受主子之名,前来看看绿梅的家人。” “你女儿伺候主子伺候得好,主子才赏你们的,怕什么?” 柳氏听到这话,总算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当真如此?那就多谢贵人了!” “奴家的小女儿一直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极为孝顺,前不久她还回来往家里买了不少东西。” “您瞧外面的腊肉就是她带回来的,还给他弟弟做了套衣服、给她姐姐买了只镯子……” 说起绿梅,柳氏脸上满是骄傲。 能在高门大户做大丫鬟、还能时常回来探亲,足以证明绿梅做得极好。 徐婆子扫了眼屋里:“怎么不见你家大姑娘?” 柳氏忙道:“我家大姑娘一个月前就出嫁了,陈府管家还来送贺礼了呢。” 提起出嫁,柳氏感慨万千:“我家大姑娘的嫁妆都是小翠挣回来的,我让她一心顾着自己就好,不必管我们,可她总是放不下家里人……” 徐婆子笑:“小翠?” 柳氏连忙改口:“是绿梅、绿梅。小翠是她的原名,我叫惯了,一时口误。” 柳氏怕徐婆子生气,赔笑道:“还是绿梅好听,听着就雅致,比小翠好听多了。” 徐婆子似笑非笑:“小翠也挺不错的。” “对了,这些首饰也是我们主子赏给你家大姑娘的。你家大姑娘嫁到谁家了?要不然我去送?” “这哪里能劳烦贵人!”柳氏受宠若惊。 “您能亲自来一趟就够抬举我们的了,若是让您去送,那我们可真是罪人了!” “我家大姑娘嫁到了村头的刘家,等我晚上吃完饭,溜达着就送过去了。您放心,我绝不是私吞女儿私己的人!” 徐婆子笑道:“我信得过你。” “那我就不留太久了,还得回去伺候主子。” 柳氏点头哈腰地将徐婆子送到门口,又目送着她上了牛车。 徐婆子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侯府关门,她将今日所见所闻恭恭敬敬禀报给了郑鸳儿。 “看来绿梅家里还真是一派祥和。” 徐婆子道:“是呢,她对家里人都还不错,不过……怕是也因此不得不忍陈盈婉的虐待,受了不少委屈。” 月芽眼睛一亮:“之前在陈府,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然要巴着陈盈婉过。但如今她在我们侯府,这侯府又不只陈氏一个主子。” “咱们得叫她知道,谁能救她出苦海。她是个聪明人,想来不用我们多说,她也知道该做什么。” 两人所说正是郑鸳儿心中所想。 不过,她们能想到的,陈盈婉和她身后的陈家未必想不到。 她们想笼络绿梅,陈氏想必也早就做好了防备。 “就算没有陈氏算计,绿梅本身也是个警惕的人。” “此事还得循序渐进,急不得。” 几人说话之际,元礼跑了进来:“儿子给姨娘请安!” 郑鸳儿顿时满眼笑意:“快过来。” 元礼却转身朝身后的小厮仁成道:“快呀,快把我给姨娘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仁成拎着一个食盒,规规矩矩地放到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盘新鲜的糕点,一个个圆滚滚的,又像梅花的形状,不过一半的糕点都漏了馅。 “姨娘,这是我亲手做的。”元礼挺起胸来,骄傲极了,“儿子早就想做,跟杜师傅研究了好久,可算赶在花落之前研究出来了!” 郑鸳儿心中柔软,望着儿子的眼神里写满感动。 “姨娘也给你准备了东西。” 这本该是冬季给元礼的生辰礼,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元礼的生辰在四月,郑鸳儿只能把这件准备许久的礼物放在今日拿出来。 第89章 生辰宴 笔墨纸砚什么的,元礼不缺。 平时衣物也多得很,元礼根本穿不完。 郑鸳儿想了很久,托人找了一把做工极好的弓,又亲自学了雕刻,在上面刻上元礼的名字。 这把弓一拿上来,元礼的眼睛就直了。 “这、这是给我的吗?” 郑鸳儿笑:“除了给你,还会给谁?” “虽然现在你还拉不了这么重的弓,但姨娘相信你,你早晚有一天能拉得动。” 郑鸳儿摸了摸元礼的脸,她真希望能看到元礼长大拉起这把弓的那一天。 元礼的手轻轻拂过这把弓,抿紧嘴唇:“姨娘,我一定会的。” “不过……我做这个糕点是为了给姨娘庆贺生辰的,姨娘怎么反而送给我礼物?” 郑鸳儿一愣。 她的生辰? 元礼一看就明白过来,郑鸳儿忘了自己的生辰。 元礼顿时红了眼眶。 一旁的月芽连忙安抚:“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郑鸳儿也吓了一跳:“我不过是这段日子太忙了,才会忘记生辰,别哭。” 元礼抹一把泪:“若不是儿子没用,让姨娘在府里受欺负,姨娘也不会忘记生辰。” “如今整个府里,就只有儿子记得姨娘的生辰,姨娘过得实在……实在太苦了。” 元礼一边说一边哽咽,把月芽也带得红了眼睛。 郑鸳儿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我怎么不觉得我过得苦呢?” “我现在要吃有吃、要穿有穿,不知道过得比寻常人好多少倍。” “更何况……一个生辰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郑鸳儿轻轻捏了捏元礼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疼惜。 关于她的生辰,只有她和元礼知道,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往年在桂花村,郑央无论多忙,总是会在她生辰的时候赶回家,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做一桌子饭菜,一直畅聊到天黑。 可是这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如今两人也只能在回忆里与郑央重聚,甚至连这段记忆都不能搬到台面上说起。 郑鸳儿改变不了过去只能撑着笑意,希望元礼不要太难过。 元礼似乎也明白了娘亲的心意,努力止住了哭,他抿着嘴唇认真地说:“反正,谁都会忘,但儿子一定不会忘了姨娘的生辰。” “就算没人给姨娘过,儿子也能给您过。” 郑鸳儿莞尔,刚要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谁说没人给她过?” 李玄绕过屏风,大步走进来,顺手揉了揉元礼的脑袋。 元礼立刻给李玄行礼:“父亲。” 李玄笑着坐下:“你们以为爷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就算你们忘了爷的生辰,爷都不会忘了你们的。” 李玄牵起郑鸳儿的手:“你还有四天过生辰,想要什么?爷能办到的绝不推脱。” 郑鸳儿神色柔和地摇摇头:“我什么都有了,无所他求。”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真正想要的,李玄都给不了。 还不如不要。 如今郑鸳儿银子有了,想出去开铺的想法也实现了,确实没有什么其他要求。 “不要……那就办一场生辰宴吧。”李玄说着便开始筹谋起来。 “你入府的时候没来得及大办一场,这次刚好是机会。” 郑鸳儿刚想反驳,却一顿,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李玄的神情。 李玄果然没顾上郑鸳儿的反应,继续说道:“近些日子来不少人递帖子想与我见一面,这也是个机会。” 这下郑鸳儿心中了然。 为了给她办生辰宴是假,借此机会挑选新奴才是真。 看来李玄的胃口已经不单单满足于一个陈家和一个周家。 他还想要更多的帮手助他青云直上。 郑鸳儿便一改往日低调的态度,温声应道:“既然侯爷想办,那就大办一场吧。” “不过我没机会交到什么朋友,客人的请帖还得侯爷帮妾身拟一份,妾身再亲自誊写一遍。” 李玄很是满意,握了握郑鸳儿的手:“爷就知道你懂爷的心意。” “明日我便让人把单子送过来,你不必每一份都亲自写,只写几份重要的就够了。” 郑鸳儿微笑:“好。” 李玄倒也不是全然因为心疼她,而是因为她身为侯府的贵妾,若是每一份请帖她都亲自写,反而失去了对那几位重要人家的尊重和特殊态度。 李玄想到什么,幽深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一丝赤焰。 “如今想要追随爷的人太多了,爷得好好选一选才是。” “这场宴会要分两场,前院一场,内院一场。” “内院会摆在北院,老夫人到底是府里的主母,这样重要的场合,还是要她来主持。你放心,她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乱来。” 郑鸳儿嫣然浅笑:“我信爷,爷定不会让妾身置身于危险之中。” 李玄目光柔和:“你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多结交一些女眷,日后也能帮得上爷。” 四日后,郑鸳儿的生日宴照常开展。 郑鸳儿今日穿得格外隆重,让月芽把压箱底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毕竟是第一次公开露面,势必要穿得好一些,才不给李玄丢面儿。 郑鸳儿足足被三四个丫鬟围着打扮了一个时辰,穿戴好又化好妆面才走出青阳院。 今日她里面穿了一件鹅黄立领中衣,外穿蜜合色绣金牡丹对襟窄袖褙子,头发挽成堕马髻,配了一套金质累丝蓝宝石点翠头面。 腕上一只二指宽嵌红碧玺金镯,衬得肤色更白皙柔嫩。 她先去前院,在李玄的带领下与男人们见了一面,这才赶往北院。 等她到北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宴席,老夫人与她见过面,没有为难郑鸳儿,让郑鸳儿去北院门口迎接前来赴宴的女眷。 其中许多人郑鸳儿都不认识,还好李玄给她派来了秦嬷嬷。 秦嬷嬷在前院做事,时常冷着一张脸,为人严肃,不过据说她对李玄也是如此,那就无可厚非了。 每到一位需要郑鸳儿亲手誊写请帖的重要宾客时,秦嬷嬷便会第一时间在郑鸳儿耳边快速说出对方的身份,甚至连性格和身后家族地位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等人的空闲时间,郑鸳儿难免好奇地打量起秦嬷嬷来。 秦嬷嬷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 第90章 百纳被 秦嬷嬷也发现了她的偷偷观察,扭过头刚好跟郑鸳儿对视。 郑鸳儿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她倒不觉得观察秦嬷嬷有什么不好,只是秦嬷嬷太不苟言笑,郑鸳儿每次跟她对视总有种很紧张的感觉。 这次秦嬷嬷却主动开口:“这些信息都是侯爷告诉奴才的。” “侯爷担心主子您背不下来这些,又怕您反应不过来,所以让奴才在旁帮衬着,您也不必挨个背了。” 原来如此。 李玄还真了解她,知道她最学不来的就是背东西。 小时候李玄考她背书,她就总背不下来,现在也一样。 “姐姐!” 突然一声热切的呼唤从身旁传来,郑鸳儿看过去,正是周燕玉。 周燕玉亲热地拉起郑鸳儿的手:“姐姐,你今日生辰,我特意给爹爹写了信,让他挑上一套上好的头面送过来,一定是最好的那种。” “只是我前几日才得知姐姐生辰,恐怕礼物还得过段时间才能送到,姐姐可不能怪我。” 郑鸳儿笑道:“你心里想着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怎么会怪你送礼呢?” 周燕玉拉着郑鸳儿的手笑着往院里去,可走到一半却被秦嬷嬷拦住。 周燕玉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嬷嬷语气恭敬却面无表情:“周姨娘,侯爷吩咐过了,今日郑姨娘生辰,除了郑姨娘,哪位姨娘都不准进这个院子。” 周燕玉皱眉:“这是为什么?” 但她很快也反应过来,是防止陈盈婉或是寻兰脑子一热做出蠢事。 “别人就算了,连我也不行吗?我和郑姐姐关系这么要好,难道我会坏了姐姐的好日子吗?”周燕玉越想越气。 秦嬷嬷却依旧冷着脸说:“姨娘若是不服气,大可以去找侯爷理论,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人,何必为难奴才?” 眼看周燕玉要被气哭,郑鸳儿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燕玉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就让她进去,侯爷那边……等我晚上亲自跟他说。” 秦嬷嬷听到这话,没有再死命地拦着。 周燕玉感动极了:“我就知道姐姐从不把我当外人!” 她瞥了秦嬷嬷一样,冷哼一声,扭头进了院子。 等所有的女眷都到场后,郑鸳儿才进院,在老夫人向大家介绍过郑鸳儿后,郑鸳儿朝众人敬了第一杯酒,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作为主人家,郑鸳儿不能一直坐在某一桌,未免太厚此薄彼,只能举着酒杯一路走一路打交道。 众人纷纷敬酒庆贺她的生辰,周燕玉则跟在郑鸳儿身边,主动替郑鸳儿挡酒。 可几局下来郑鸳儿没什么事,周燕玉反而快要喝醉了。 郑鸳儿无奈,连忙让人把她扶到一旁休息,不许她再跟着了。 郑鸳儿继续敬酒,这次主要奔着几个重要的人物。 她们的夫君都是青州府有头有脸的官员,上到正四品知府夫人下到从九品的吏目夫人,郑鸳儿都一一见过。 她们都是正室,没有人是让自家妾室来赴宴的。 即使郑鸳儿是妾,她也是忠勇侯李玄的妾,也能和她们平起平坐。 不过其中一些人对待郑鸳儿虽也说场面话,但举止投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也是,当正头夫人的哪里会瞧得上郑鸳儿这种没权没势的小小姨娘。 “早就听说郑姨娘美若天仙,今日一看果然不错,难怪侯爷喜欢了。” 溢美之词如流水一般涌入郑鸳儿耳朵里,郑鸳儿听了半个时辰,不管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乐得接受。 又聊了一会儿,宴席接近尾声,郑鸳儿将她们挨个送了出去,跟郑鸳儿聊得火热的几位夫人最后离开。 人都送走了,郑鸳儿才带着周燕玉回青阳院。 周燕玉醉醺醺地倒在茶室的贵妃榻上,抱着小枕头不撒手,嘴里念叨着让怀秋去煮解酒汤。 怀秋急坏了,听到主子的碎碎念连忙看向郑鸳儿。 郑鸳儿笑道:“那你快去煮吧,这边有我照顾着。” 郑鸳儿叫月芽给周燕玉换个姿势,让她躺得舒服些,忽然又听下人传报有一位夫人去而复返。 说是忘了送礼物,竟然追到了青阳院来。 郑鸳儿沉吟片刻:“请进来吧。” 来者是青州正六品通判的夫人王氏。 郑鸳儿对王夫人印象颇深,方才席间别的夫人都抬着下巴,属这位王夫人态度最为亲和殷切。 王夫人笑眯眯地走进来,却见周燕玉躺在榻上,“哎呀,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多喝了点酒,喝完解酒汤就好了。” 郑鸳儿请她坐下。 王夫人见郑鸳儿没有避开周燕玉的意思,也就顺势坐下接着满眼笑意地开口:“方才忘记给姨娘送礼物了。” “前院的礼物都是男人挑的,但我想着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到底不一样,所以我又多准备了一件,还望姨娘笑纳。” 说着,她拿出一件拼布缝制的百纳被,每一块被的花色都不同,但手感都极好。 “民间有百纳布、百家布能护小孩子平安无虞的习俗,我便亲自缝了这百纳被,希望将来姨娘的孩子能一生顺遂平安。” 郑鸳儿有些意外,今日她收到了不少助她早生贵子的礼物,比如送子观音就收到了三四尊。 而王夫人的这份礼物是同样的寓意,但因为是亲手做的,显得用心许多。 郑鸳儿十分配合地流露出感动神色:“真是辛苦王夫人了。” 王夫人也高兴:“我看见姨娘第一眼就觉得十分亲切,若不是别人在场,我就差喊你一声妹妹了。” 郑鸳儿过了生辰就二十四岁了,刚好比王夫人小一年。 郑鸳儿顺势叹气道:“我家人去得都早,我倒也希望真有个姐姐。要是能与王夫人当一场姐妹,也是我的福气。” 王夫人忙亲热地拉起郑鸳儿的手:“要说福气那也是我的福气,有你这样好的妹妹,我做梦都要笑醒。” 最后一句话说得倒颇有几分真情实感。 “那就这么定了,”王夫人笑道,“过些日子我女儿满月宴,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郑鸳儿笑盈盈地应下。 送走了王夫人,怀秋也端着解酒汤回来了。 郑鸳儿想要叫醒周燕玉,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醒了,坐在榻边神色怔愣。 第91章 醉酒 “你这是醒酒了?刚才还嚷嚷着要喝解酒汤呢,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郑鸳儿打趣道。 没想到周燕玉眼睛一眨,竟然流下眼泪。 “姐姐,我不是你的妹妹吗?你为什么跟那个女人称起姐妹了?” “姐姐是嫌我太没用了吗?” 郑鸳儿吓了一跳:“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她是青州通判的夫人,对我们和侯爷日后都会有很大的助力。我与她不过是说些场面话罢了,你怎么吃起这醋了?” 周燕玉听了她的话反而更委屈起来:“姐姐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郑鸳儿又觉好笑又无奈:“怎么会呢?” 周燕玉不管不顾地拉住她的手,又一把抱住郑鸳儿的胳膊:“姐姐,咱们可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姐妹,你要是不管我,我在侯府就活不下去了!” 郑鸳儿又笑着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情绪。 郑鸳儿喂了她几口解酒汤,这才把她交给怀秋,又让曹婆子跟着一道送回去。 “路上小心些,地上还有些残雪,别摔倒了。” 周燕玉的披风在喝酒的时候弄脏了,郑鸳儿便让她穿着自己的披风走。 送走了周燕玉,郑鸳儿又派青松去东院看看侯爷那边的情况。 青松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回主子的话,侯爷兴起,跟客人们多喝了几杯,如今已经回房歇着了。” 郑鸳儿点头。 青松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神色犹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月芽正给郑鸳儿拆头上的发饰,瞥了眼青松:“有话就直说,还要主子请你说不成?” 青松不由将头低得更深了,就差贴着地面,这才小声开口:“奴才不知该不该讲……奴才方才去的时候,寻兰也进了房,说是要伺候侯爷。” 月芽顿时皱起眉头:“寻兰?她什么时候去东院的?” 寻兰被安排在了北院,老夫人的管制之下,她们青阳院的人不清楚寻兰的动向也正常。 可寻兰趁着侯爷醉酒进去伺候,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这一举动又让月芽想起寻兰那晚勾搭侯爷,心里一阵恼火。 “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青枫和姜玉也不管吗?” “他们两个人伺候侯爷还不够,非要寻兰进去吗?” 在月芽看来,青枫和姜玉都是知道郑鸳儿身份的人,又是从头到尾都跟在两人身边的,更应该明白侯爷对郑鸳儿是何种感情。 他们居然还放寻兰进去。 郑鸳儿并不意外,抬手从发上摘了一只小簪下来。 “青枫和姜玉伺候的是侯爷,又不是我,他们处处替侯爷着想,而不是替我想。” 再说,后院多一个得宠的女人,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损失呢? 说不定李玄一高兴,直接把寻兰抬成姨娘,他们也算是搭了个人情。 月芽想明白了,却更生气。 如今她们姨娘正得宠呢,那些下人也敢不把姨娘放在眼里,若是以后姨娘受了冷落那还了得? 想到这儿,月芽又生出一丝怕意。 姨娘千万不能失宠! “主子,咱们得做点什么才行。” “寻兰敢接近侯爷一次就有第二次,万一日后……” 郑鸳儿看了她一眼,月芽顿时噤声。 郑鸳儿先让青松退下,这才叹了口气。 “我问你,寻兰如今是什么身份?” 月芽低垂着头:“是……通房。” “是谁的通房?” 月芽脑袋耷拉得更低:“……侯爷的。” “既然是侯爷的通房,那她伺候侯爷有什么不应该的?就算被抬成姨娘,那也是她的造化,你凭什么不服气?我又有什么理由拦她?” 月芽咬了咬嘴唇。 “奴才就是看不得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之前在院里就敢暗地里使绊子,若是真成了姨娘怕不是要爬到咱们头上。” 月芽说得委屈,郑鸳儿也知道她是又急又忧,无心怪她,却也要与她讲清楚说明白。 “月芽,你还是没懂。” “这府里的恩宠,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侯爷想宠谁,谁就是主子。” “别说寻兰被抬成姨娘,就说她现在只是个通房,谁又敢给她脸色瞧?” 毕竟寻兰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色诱”李玄成功的女人,又在青阳院郑鸳儿的床上勾搭成功。 府里的下人都看着呢,自然要敬佩寻兰的手段,让她三分。 “更何况守在房门口的可是青枫和姜玉,你觉得单凭一个寻兰能指使得动他们吗?” 月芽缓缓抬起头,眨了眨眼:“主子,您的意思……此事是老夫人的授意?” 若非老夫人开口,想来青枫和姜玉也不会轻易让路。 至于为什么老夫人没有趁此机会让陈盈婉过去,大概是她知道陈盈婉在侯爷面前已经彻底失了宠。 而寻兰却是难得爬上侯爷床上的女子,怎么能说侯爷不喜欢她呢? 让寻兰去,比让陈盈婉去更稳妥些。 “既然是老夫人的意思,你觉得我能拦得住她吗?” “若是侯爷真的喜欢寻兰,我拦得住一日,难道日日都拦得住吗?” “没有寻兰还有别人,只要侯爷喜欢,每日都能换新人……老侯爷的那满院的姨娘,你没见过也听说过吧。” 月芽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沉默了几瞬。 “可……咱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郑鸳儿温声道:“自然会做,不过不是我们做。” 月芽不解:“那谁还会帮我们?” 郑鸳儿一笑:“侯爷。” 她和李玄相处这么久,别的不知道,但李玄的性格却是再了解不过的。 李玄那晚到底有没有接受寻兰,郑鸳儿并不关心。 但郑鸳儿知道李玄是在故意气自己。 最不济,李玄是真对寻兰有些好感,但过了今天,怕是要好感全无了。 “你且等着看吧。” 月芽满眼好奇。 晚膳时分,东院果然传来了消息,说侯爷大发雷霆,寻兰被赶出了房间。 侯爷还让人把寻兰拖下去打死。 幸亏老夫人及时赶到,救下了寻兰。 寻兰哭花了妆,被老夫人带回了北院,被罚禁足抄写经文。 李玄当晚没有来青阳院,郑鸳儿派人去请,依旧不来。 月芽听到寻兰的结果,心中畅快,却又疑惑侯爷为何不来。 “侯爷上次不是担心主子您生气吗?这次怎么……” 郑鸳儿笑而不语。 李玄现在估计快要气炸了。 吃过了晚膳,郑鸳儿这才站起身。 “既然侯爷不来,那咱们就过去吧。” 第92章 被迫侍寝 李玄在东院,果然已经大动肝火。 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面前跪着的一众下人侍卫,首当其冲的就是青枫和姜玉。 青枫战战兢兢,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豆大的汗水滴在地上,他一动不敢动。 姜玉没他那么没出息,却也是眉头紧锁,笔直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身后的一众下人更不必说,恨不得当场以死谢罪也比现在受折磨得好。 李玄眸子黑得深不见底,眼角蓄着怒而未发的威压,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不知沉默了多久,李玄才幽幽开口:“是该换一批人了。” 这句话,青枫曾听过多次。 一次是在李玄刚当上侯爷时听到的,于是侯府上下大换血,上到管家下到马夫从里到外都换了一遍。 也是那次,青枫来到了李玄身边伺候。至于上一任小厮,早就不知埋哪儿去了。 还有一次是李玄几年前发现身边有外人的眼线。 那一次,除了青字的几个小厮,其余的人都被活活打死了。 青枫领命去看尸体,每一具都血肉模糊,那场面青枫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时候开始,这句话就成了青枫的噩梦。他时刻提醒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侯爷,不能有半点马虎,否则那就是他的下场。 而如今,他成了噩梦里的人。 青枫猛地抬起头,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闭上眼睛,缓缓低下头去。 他跟了侯爷多年,了解侯爷的性格。 现在侯爷说不定能给他留个全尸,他若是开口求情,只怕死得更惨。 姜玉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奴才和青枫被支走,不曾想寻兰竟敢私自溜进来,是奴才们思虑不周,甘愿领罚。” 说是领罚,姜玉这番话却也是在为自己辩解。 李玄听了却冷笑连连:“如此说来,真正的罪人不是你们。你们情有可原,我也不该罚你们。” 青枫听得汗流浃背,直给姜玉使眼色,求他千万别再说下去了。 姜玉这个愣头青却还一脸固执地继续张口:“奴才们是有罪,但寻兰是主子的通房,哪怕奴才没被支走,也会让她进去。” “所以奴才想求死个明白,既然寻兰是主子的人,又不曾伺候不周,为何主子大发雷霆?” 青枫两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 姜玉在干什么?居然在质疑侯爷! 侯爷不喜女色,除了郑姨娘,侯爷没碰过别的女人。 那天在青阳院不知发生了什么,寻兰成了通房,但青枫相信那只是个意外。 凭他对侯爷的了解,这件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如他所料,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寻兰就再没机会见过侯爷,每每来请安求见,侯爷只会皱着眉说不见。 如今侯爷醉得一塌糊涂之时,竟被趁虚而入,被迫给一个小小通房“侍寝”,在侯爷心里怕是恨不得把寻兰当场撕碎了! 偏偏老夫人及时赶来,好说歹说保下了寻兰,估计陈家这次要为了寻兰出不少血。 这等难堪到极点的丑事,侯爷不动怒才怪! 更何况别说侯爷有理由杀他们,就算没有理由,那也是照杀不误! 他是嫌死得太大块了,非要被主子一怒之下剁成肉酱不成吗? 青枫凭着顽强的求生渴望抬起头,“主子,您别听姜玉的废话,他喝了几杯酒,如今正昏头着,您千万别气坏身子……” 可不看不知道,李玄看起来竟然没有方才那般生气了。 李玄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姜玉的话。 ……难道姜玉的蠢话还歪打正着了? 青枫屏气凝神,突然听到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这是怎么了,怎么跪了一屋子的人。” 青枫回过头,只觉郑姨娘是从天而降来救他们的神仙,浑身都镀着金光。 “给郑主子请安!”青枫反应极快,带头喊了一声,众人也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李玄下意识慌张站起:“鸳儿,你怎么来了?” 郑鸳儿对上李玄的视线,轻轻一笑:“侯爷不去找妾身,妾身只好自己过来了。” “青枫他们犯了什么错,惹得侯爷这般恼火?” 郑鸳儿头上的首饰都拆得差不多了,格外素净,穿着平日最常穿的一套宝蓝色衣服,站在李玄面前,李玄不由想要伸手去碰她。 但李玄刚抬起手,又放下了。 今天的事实在让他没办法忽略,无法再像往日一样面对郑鸳儿。 “他们没做好该做的事,该死。” 李玄绷着脸说了一句。 但郑鸳儿已经看得出来此时的李玄没有那么生气了。 来到路上郑鸳儿还有些担心李玄真的一怒之下把青枫这些人全处理了,自己若是劝不住可糟了。 郑鸳儿看了一眼旁边的姜玉,方才进门之前,似乎听到了姜玉说话。 难道是姜玉劝住了李玄? “他们每日跟着侯爷里里外外地跑,要做不少事,偶尔失误也是有的。” “哪有人是十全十美、一点错不犯的呢?侯爷要的是下人,又不是圣人,他们跟了您这么多年,多用心您也知道,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李玄抬眸与郑鸳儿对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看向众人,冷声道:“这次是你们郑主子求情,一人去领二十大板。” “姜玉和青枫再跪三个时辰。” 青枫死里逃生,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奴才谢主子爷!谢郑主子!” 姜玉亦低头领罚。 众人出去后,郑鸳儿信步走到李玄旁边的椅子坐下。 李玄却皱眉看她,半晌,开口问道:“你知道寻兰进我房里了,为何不让人拦住?” 青枫和姜玉被支走了,青松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寻兰进屋。 青松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若是郑鸳儿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寻兰未必能在他房里待这么久。 但其实李玄最想问的是——你真就一点也不吃醋吗? 上次为了阻拦寻兰和赵灼的婚配,郑鸳儿算计了他,让寻兰近了他的身。 他虽气恼,却还是担下了这个抢下人妻子的恶名。 后来他也把自己劝服了,郑鸳儿本就是容易心软的人,李玄对她来说算是自己人,她总是喜欢牺牲自己就属他人。 这也是李玄爱她的原因之一。 可这次呢? 郑鸳儿明知道寻兰要趁机接近他,为什么不阻拦? 难道这次也有苦衷?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李玄神色幽幽地盯着郑鸳儿,势要一个答案。 第93章 疑心 郑鸳儿刚刚踏进屋子的那一瞬间,李玄的确有些慌张。 因为他向郑鸳儿承诺过,除了她以外,自己不会碰任何女人。 他以为郑鸳儿会为此高兴的。 毕竟李玄所见过的这些男人之中,几乎没有像自己这样只对一个女人亲近的。 女人都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想郑鸳儿也该是如此。 可从他第一次说过这话到后来他纳妾、收了寻兰做通房……一直到今天寻兰私自来找他,郑鸳儿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 郑鸳儿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吃醋,就好像被分享的不是她的丈夫一样。 还是说……郑鸳儿心里只有郑央才是她的丈夫? 想到这儿,李玄不可控制地呼吸停滞了一瞬,一股莫大的恐慌涌上心头,转瞬化作滔天烦躁与怒意。 真是如此吗?郑鸳儿真的还放不下郑央?即使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李玄给了她这么多,还是不能让她忘了那个野男人吗? 李玄被自己的思绪缠绕,脸色越发难看。他突然不想听郑鸳儿开口说话,怕听到自己不想听见的回答。 可郑鸳儿却忽然抬头,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 “你要我如何?” “我若拦住她,就是与老夫人作对,你不肯插手内宅,难道我要活生生被老夫人磋磨死吗?” “可我不拦她,你又这样想我……我信你不会违背承诺,无论是哪一次,都不是你想的,所以我才不生气。” “而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又何曾给过我一丝信任?” 郑鸳儿眼睛一眨,泪水潸然落下。 烛光颤动,她睫上挂着的泪珠微微闪烁,李玄忽然就没了脾气。 “鸳儿……” 李玄去碰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郑鸳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认命般闭了闭眼,唇畔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我想,或许侯爷这次是真的喜欢寻兰,才会这般恼怒。” “不……”李玄下意识否认。 “上次我是顺着你的意思收了她,没有碰过她。这次我醉得不省人事,更不可能……”李玄顿了顿,呼出一口浊气。 他紧紧攥住郑鸳儿的手,不让她抽走。 郑鸳儿眼尾泛红,抿着朱唇半委屈半失落地望着他:“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难道我死了你才肯确信吗?” 他猛然抬起头,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她,眸子里映照出郑鸳儿的面容:“我信你,鸳儿。我不该怀疑你不在乎我……” 鸳儿是太在乎他,才会这般委曲求全。 是他又犯了疑心的毛病。 “鸳儿。” 他用力将郑鸳儿拉到怀中坐在他腿上,一手抚上她后颈,郑鸳儿呼吸一滞。 李玄凝视着微微泛光的朱唇,慢慢低头吻了上去。 郑鸳儿推搡几次,然而力量太过悬殊,根本推不动他,只能任由李玄作乱,渐渐乱了呼吸。 半晌,李玄才松开手,郑鸳儿靠在他怀里平复着呼吸。 李玄抚摸着她的头发,又顺又滑,比最好的丝绸都漂亮,更重要的是它能让李玄静下心来。 他低下头,就能看见郑鸳儿的脸。 郑鸳儿的唇、郑鸳儿低垂的眼眸……一切都触手可及。 只有这个时候,李玄才感觉到郑鸳儿是他的。 李玄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手下细腻的皮肤让他的呼吸越发灼热。 李玄声音透着意乱情迷的沙哑:“你放心,我会找个缘由让寻兰暴毙。” 郑鸳儿呼吸一顿。 “……什么?” 李玄低头伏在郑鸳儿颈间,嗅着淡淡香气,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我知道你不愿做,之前是我不好,总想着逼你出手……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这等事情太脏,我来做就好。” “你只管和元礼安稳过日子,这些事……日后我不会让你碰了。” 郑鸳儿心中微微慌乱,不与李玄对视,尽可能让声音平复:“今日不是老夫人保下了寻兰吗?” “你不是说,不愿插手内宅的事吗?” 李玄笑道:“老夫人保得了她一日,总不会日日如此。” 郑鸳儿缓缓抬头。 李玄眉目疏朗,眼尾带笑,如若忽略他方才说的话,还以为他是在与人谈论诗词歌赋一等寻常事的翩翩公子。 李玄就是凭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以为他只是个生得漂亮的眼盲草包。 刚刚有那么一瞬,郑鸳儿也快要陷进李玄眼中的深情里去了。 还好郑鸳儿知道李玄是个什么人,他能说出后面的这些话,郑鸳儿倒也不意外。 而这一次,郑鸳儿不能劝他。 她轻声道:“我只怕侯爷这样做,会让别人以为侯爷治内无方。” 李玄道:“只要不会跟老夫人正面对上,这等事我有的是办法做。” “更何况一个寻兰罢了。” 寻兰不像陈盈婉和周燕玉,身后有人,无法说杀就杀。 寻兰只是一个下人,没有亲戚没有依靠,只有一个老夫人肯帮她,但也不可能时刻护得住她。 何况这次寻兰算是真的惹到了李玄。 “我明白。”郑鸳儿温声道。 “不过青枫他们不是故意的,都是一心想要伺候好侯爷的人,您别跟他们真生气。” 李玄叹道:“你总会替下人们开脱,放心,我不会杀他们的。” “姜玉方才也劝过我,毕竟寻兰明面上是我的通房,我若是因为这件事就大肆打杀下人,让外人瞧了去还以为我真的不近女色。” 虽然李玄的确如此,但这件事若被陈家和周家知道了,难免会怀疑自家女儿是否也没机会上李玄的床榻。 李玄的不近女色,对他们来说就是不相信他们送的人、不愿接纳他们的投诚。 这样疑心对两方有没有好处,李玄自然不愿让他们起疑。 郑鸳儿点头:“既然这样的话,寻兰也不能立刻死了。” “没错,不过她只要在侯府,就一直任我摆布,早一月或是晚一月死又有什么?” 第94章 满月酒 梅花渐落,郑鸳儿的铺子开了张,生意逐渐红火。 一来是惜兰将店铺料理得的确不错,二来是郑鸳儿的身份也替铺子招揽了不少客人。 月末时,郑鸳儿终于收到了王夫人府上送来的满月酒请柬。 上次郑鸳儿生日宴上,王夫人说自己的女儿快要满月,邀请郑鸳儿过些时日去参宴,郑鸳儿就一直等着,没想到一等就是半月多才收到这请柬。 郑鸳儿有些疑惑。 这么算起日子来,王夫人岂不是刚生产完就来拜访了?可是那日王夫人满面红光,并不像是刚刚生产过的妇人。 徐婆子去打听了一圈才回来说:“那女儿不是王夫人亲生的,是府里的一个侍妾生的,刚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了,留下的这个女儿被记载了正房名下当嫡女养。” “那王夫人有自己的孩子吗?”郑鸳儿问道。 徐婆子摇摇头:“王夫人嫁过去八年,曾生过一个儿子,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现在府里有几个孩子但都不是王夫人生的。” 也就是说,这个女儿是王夫人目前唯一一个自己名下的孩子。 第二日郑鸳儿便备好了礼物,按照上次王夫人送给她的东西规格来的,一点不含糊。 周燕玉来找郑鸳儿,听说她明日要去王夫人办的满月宴,有些不太高兴。 她拉着郑鸳儿的手:“要不姐姐把我也一起带过去吧,我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长什么样子呢。” 郑鸳儿道:“这说是给孩子办满月酒,实际上是要给官场上的那些人机会来往,孩子只露个面就被抱回去了。” 周燕玉嘟着嘴:“可是姐姐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府里吗?多没意思啊。” 周燕玉早就搬回了桐花院,但依旧每隔一日便往青阳院跑。 她也不要求郑鸳儿一定陪她说话,郑鸳儿若是忙着处理铺子里的事,她就在一边等着。 等到郑鸳儿空下来了,她才见缝插针地聊上几句,绝不打扰郑鸳儿。 郑鸳儿也就任由她待在一旁。 时间长了,周燕玉就对郑鸳儿越发依赖了。 郑鸳儿哄道:“我回来的时候去味斋阁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糕点。” 周燕玉这才勉强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 郑鸳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失笑。 果然还是小孩子性格。 第二日一大早郑鸳儿便梳洗好,马车在后门准备好,郑鸳儿打算离开前去东院跟李玄知会一声。 哪成想刚到东院门口郑鸳儿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侯爷的吩咐,今日谁都不准进东院。” 看来今天李玄有要紧的事要处理,郑鸳儿也就不拿这些小事烦他了。 郑鸳儿让侍卫代自己通传一声便从后门上了马车,直奔王夫人的家中。 府门口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郑鸳儿当天生辰宴应该也是如此,可惜那个时候郑鸳儿没有机会出来看一看侯府的门外。 满月宴同样是设前后院两场宴席,郑鸳儿带着月芽送了礼,又被下人带着一路走到后院。 王夫人同当日的郑鸳儿一般站在院子门口,身边的奶娘抱着刚满月的婴儿。 王夫人看到郑鸳儿的一瞬间便不在原地站着了,主动快步迎了上来。 “郑妹妹你来了,我刚才还念叨着不知你什么时候来呢。” 郑鸳儿与她寒暄几句,才提出自己的礼物:“我给姐姐备了些薄礼,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瞧你这话,你肯给我送礼,我都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哪里会嫌弃?” 郑鸳儿看了眼一旁奶娘怀里的襁褓:“孩子可有起名字?” 王夫人笑道:“大名还没想好,先起了小字,叫阿桃。” 郑鸳儿点头:“阿桃,是个惹人喜爱的名字。” “我是喜欢桃花的。”王夫人满眼疼惜慈爱地望着婴儿,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这孩子只要平安顺遂我就高兴了。” 看来王夫人确实有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眼中的慈母之情是做不得假的。 等宾客全数到了,宴席开始,郑鸳儿喝了几口酒便被王夫人安排的丫鬟换上了茶。 王夫人亲自来到郑鸳儿这桌,笑眯眯道:“妹妹肯赏脸来就很好了,妹妹若是喝多了反而不美。” 毕竟郑鸳儿是侯爷心尖上的人,若真灌出个好歹,她可担不起。 “对了,你开的那个铺子啊,前两天我去看过了,尽是一些好料子,我买了不少回来,还打算让几个交好的姐妹也去呢。” “只可惜你的铺子生意太好,若是不提前打过招呼还真进不去。” 上次去参加郑鸳儿宴会的女人,基本囊括了整个青州府非富即贵的女眷。 而此次王夫人提到姐妹却不提姓名,应当是郑鸳儿没见过的。 想来是没有资格进入侯府的。 郑鸳儿笑道:“那感情好,若是姐姐的好友喜欢,不如直接进侯府挑。” “过段时间我会从北边进来一批上好的布料,到时候我给姐姐留一些,姐姐可一定要来捧场。”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这样可太好了!到时候我直接带上我那位好姐妹去府上挑,免得和那些人争抢。” 郑鸳儿丝毫不介意卖这个人情,虽然王夫人口中的“姐妹”没有资格进入侯府,但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更何况能请得动王夫人做中间人,也定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两人又闲聊几句,突然一个下人匆匆走进来,附在王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王夫人脸色骤变。 与此同时,其他家的下人也陆陆续续进来报信,同样等在门口的月芽也快步走了进来。 “主子,府里派人来接咱们了。” 看样子是重要的事。 郑鸳儿立刻起身,王夫人忙道:“妹妹,我就不送你了,听我夫君说是上面传来了大事。” “你先回去,过几日我一定去找你。” 郑鸳儿点头,带着月芽快步上了马车,一路赶回侯府。 进看青阳院,只见李玄坐在茶室,不知等了多久。 郑鸳儿走上前:“侯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李玄声音紧绷:“北边打起来了。” 第95章 杀出重围 “今日上面送的信函到了,几乎给所有官员都发了通报,皇帝正式派遣皇子带兵出征讨伐北边的小国。” 郑鸳儿一愣,这件事她和李玄早就知道,李玄这么多天也正是为了这件事而忙碌。 可若只是这件事,李玄根本不必如此严肃。 郑鸳儿环顾一周,“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下人都退下,郑鸳儿才温声问道:“此次……皇帝派了哪位皇子出征?” 看李玄这模样,不像是五皇子。 “难道是六皇子?或者……二皇子?” 李玄眉头紧蹙,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都不是,是……三皇子。” 三皇子!怎么会是他? 郑鸳儿愣了一下。 这几个皇子之中,属三皇子没有母族背景,更没有人帮持,也是这几个人之中最没有可能被皇帝派出征的一个。 只是因为三皇子年纪刚好,才被列为皇储之争中,但谁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李玄冷笑一声:“是吧,我没想到,五皇子更没有想到。” “看来这位三皇子还真不简单啊。” 默默无闻十几年,竟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郑鸳儿不解:“或许这就是皇帝的想法?皇帝想让一个不受宠、没有母族的三皇子去征战,正好既不增长二皇子的势力,又不显得自己偏颇五皇子。” “这不是刚刚好应了朝中大臣们的意思吗?” 这样想来,派三皇子出去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李玄眯了眯眼:“你只知道一碗水要端平,却不知道这碗水到底有多重要。” “若是其他的小事,皇帝派三皇子也就罢了。可此次出征事关重大,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倘若三皇子真的立了军功,他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谁知道有朝一日会不会盖过二皇子的风头,跟五皇子一较高下呢?” 李玄忙了这么多年,跟五皇子打好关系,一同针对着二皇子。 却没想到真正有能耐的人都藏在暗处隐蔽锋芒呢。 “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位。” 没有母族,没有显赫的表现,居然能在这时候脱颖而出。 郑鸳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皇帝既然已经下旨让三皇子出征,想让皇帝收回成命已是不可能了。不过三皇子能去,难道我们就不能派人去吗?” “既然没办法扭转乾坤,便只能将功补过了。” 郑鸳儿有些紧张地问:“五皇子会不会怪你?” 李玄笑了笑,伸手拉过郑鸳儿坐在自己腿上,温声安抚:“放心,五皇子心里怪我,但他绝不敢动我。” “为何?”郑鸳儿眨眨眼。 “他能有今日,你以为只有他母族的力量吗?” “这些年我替他做了多少事?那些事大多都见不得人,他身为皇子做不得的事,我来做;他想不到的事,我来替他找补。” “现在就连他母族安氏都捧着我供着我,生怕我转投到二皇子门下。” 因为李玄并不仰仗着五皇子一脉过活,虽然投入了不少精力,但也随时都可以抽身。 这是李玄早就想好的,他李玄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可能甘居人下只做一条听话的狗。 他身后靠着南边两大商行,做粮食的陈家和做珠宝的周家都是此次出征的重中之重,陈家往北边送军粮,周家则会缴纳巨额税款。 而这些,名义上都将是五皇子对于此次战事的贡献,但实际上都是李玄的功劳。 所以五皇子一族才会捧着他,生怕他把这些给了二皇子。 郑鸳儿听着李玄的话,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又问出自己不解的地方:“既然现在陈家和周家已经通过你跟五皇子搭上了线,你就不怕他们现在直接去找五皇子吗?” 李玄轻笑:“他们也要敢才行。” “我与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觉得倘若我没有掌握他们命脉的东西,会轻易帮他们牵线搭桥吗?” 自打他们投入李玄门下的那一刻,他们的生死便和李玄绑在一起了。 只要李玄一句话,他们的商行就会造成巨大损失,百年家业毁于一旦。 李玄不可能给别人过河拆桥的机会,他不会做别人的工具,相反,所有人都将是他向上爬的工具。 郑鸳儿眼睛转了转:“既然你都想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给自己多设一条路呢?” 李玄听到这话,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搂紧郑鸳儿笑得舒心:“我就知道鸳儿一定懂我。” 郑鸳儿讶异:“你难道已经……” “我没想过在五皇子一棵树上吊死,二皇子那边我也有私下联络着。日后无论谁继承大统,大燕朝都有我的一席之地。” “所以无论这次谁领兵打仗,我都能给他们莫大的助力,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五皇子以后都离不开我,可……” 说到这儿,李玄闭了闭眼。 可偏偏是三皇子杀出重围。 正因为他自以为百无遗漏地在二皇子和五皇子身上都放了筹码,此次三皇子的出现才会让他更加气恼。 这本是一场绝不可能输掉的赌局。 郑鸳儿握住李玄的手,安抚道:“我明白爷的意思了。那既然咱们已经联络了二皇子和五皇子,又哪里查他一个呢?” 李玄揉了揉额头,郑鸳儿抚开他的手,替他按着太阳穴。 李玄缓声道:“我不是没试过,上次进京时我想着以防万一,最好连着三皇子一起笼络。” 结果他想趁宫宴跟三皇子搭话,人家理都不理他。 李玄本就敏感傲气,被三皇子这样轻视,当即歇了笼络的心思。 本来也只是可怜这个三皇子罢了,并不觉得他会真的继承大统。 郑鸳儿笑道:“这么看来,三皇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李玄感叹:“难不成皇帝就喜欢这样有个性的儿子?” “罢了,总归我这次都得试一试。毕竟如今大燕朝兵马粮草皆足,又有那么多能干的武将辅佐三皇子,此次战役想要失败也难。” “几年后三皇子凯旋,恐怕就要一跃而上。” 李玄沉吟半晌,“青枫,把我的东西从东院搬过来,这几日我在青阳院待着。” 第96章 身孕! 李玄这几日不愿一个人待在东院,正好青阳院东厢的书房一直空着,便叫人布置成和东院一般无二的样式。 李玄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开始筹谋如何给三皇子送这个“好处”。 期间郑鸳儿为李玄送吃的,李玄心里烦闷时便拉着郑鸳儿与她安静地待会儿。 郑鸳儿总能叫他平心静气。 “侯爷在担心什么?”郑鸳儿问。 李玄闭着眼睛,半躺在书房的榻上,声音沙哑:“如今三皇子成了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红人,谁都赶着巴结他。” 现在的三皇子就像当初突然受到皇帝重用的李玄一样,一下子从没人过问、谁都瞧不起的草包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而就因为李玄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自己准备多么大的“礼物”,对于三皇子来说都只是过眼云烟。 郑鸳儿喃喃:“是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现在许多人都想要锦上添花,但如今的三皇子又哪里需要他们?李玄更无法在这些人之中显出自己。 当初三皇子被排挤受冷眼的时候没人帮他,李玄也没办法回到过去雪中送炭。 想到这儿,李玄突然顿了顿。 “过去无法改变,但我能改变以后。” 雪中送炭没有雪,李玄就造出一场雪,让三皇子身陷囹圄,这个时候李玄再出手相救,就显得真切许多了。 至于如何造出这场雪……就看李玄的实力了。 好在李玄还有二皇子和五皇子,即使他远在南边,也能说得动让二皇子和五皇子出手给三皇子使绊子。 倘若真有一天三皇子继承大统,就算探究起当年的事来,也查不到他李玄头上。 李玄在书房待了整整三天,处理完出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这三日别说青阳院里的下人们提心吊胆蹑手蹑脚,就连梅林外的下人路过时都不敢大声说话。 李玄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侍卫去送几封信,再好好洗个澡,不顾还是白日,便拉着郑鸳儿躺在榻上。 郑鸳儿躺在李玄怀中,碎碎念着这些日子元礼都做了些什么。 元礼每日都来给他们请安,不过李玄一直忙着处理那些事,元礼只能在门口问一声安就离开了。 “元礼一直想跟你见一面,生怕你累坏了身子。” 李玄听了受用得很:“元礼是个懂事孝顺的。” 李玄将郑鸳儿揽得更紧,声音带笑:“其实说起来,我们也该有个自己的孩子。” 郑鸳儿半晌才回话:“是吗?我以为侯爷不喜欢孩子。” 李玄道:“从前我不喜欢,但有了元礼,我总觉得小孩子也不是那么讨人厌的……更何况是你的孩子,自然是万般好的。” 郑鸳儿声音淡淡:“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经历过一次,太怕了。” 听到这话,李玄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他的娘亲是青州第一花魁,也是死在了生他的时候。倘若他有娘亲,现在或许不该是这样。 如果郑鸳儿也因为生孩子丢了命……李玄会对那个孩子如何呢?看着夺走自己一生挚爱生命的孩子,不恨都难。 李玄没有再说,闭上眼睛睡了一个时辰才醒。 郑鸳儿见他动作,便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李玄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忽而温声道:“把姜玉叫进来吧。” 姜玉站在门口,郑鸳儿喊一声就进来了,李玄却又道:“鸳儿,替我传膳吧。” 李玄刚躺下之前吃了半碗面,这时候应该不会太饿。 想来……是要逼着郑鸳儿说些话了。 郑鸳儿坐到茶室,听着屋里不大不小的声音,隐约听到李玄说了一声“寻兰”。 郑鸳儿心中一顿。 李玄这是要对寻兰下手了? 前段时间李玄一直忙着处理三皇子那边的事,现在空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解决寻兰。 而且一个多月过去,想来老夫人也不会把寻兰看得太紧了。 “主子,流莹来了。”月芽进来通报。 郑鸳儿有些意外:“快请进来。” 流莹进屋,面上撑着笑,眼里却难掩慌乱:“奴才来替老夫人给侯爷带话,侯爷……在屋里吗?” 郑鸳儿察觉到不对劲:“在屋里,什么要紧的事?” 流莹不肯开口:“还是等见了侯爷再说吧。” 月芽进屋通报,没一会儿两人便走了进去。 流莹见了李玄就跪倒在地,低着头道:“老夫人让奴婢来传话。” “寻兰姑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郑鸳儿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寻兰居然有身孕了? 李玄也愣在了原地,他分明记得那晚他并没有做什么,虽然醒来时寻兰确实衣衫不整地趴在自己身上,可他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可能有做那事的意识? 李玄眉头紧皱:“大夫瞧过了?日子对得上吗?” 流莹点头:“老夫人说了,这毕竟是侯爷第一个孩子,所以请了三位大夫,都诊出了喜脉。算起来……日子也刚好对得上。” 郑鸳儿生辰宴那天,就是种子种下的那一天。 这话传出去都让人可怜郑鸳儿,老夫人偏偏要让流莹来说,是光明正大往郑鸳儿心口上戳。 李玄神色晦暗不明:“姜玉,你去亲自请两个大夫来。” 他信不过老夫人,万一是老夫人随口诌的也不无可能。 流莹悄悄抬起头,小声道:“老夫人……还请您去瞧瞧寻兰姨娘。” “姨娘?”李玄冷笑一声,“她算哪门子的姨娘?” 流莹迅速低下头:“老夫人说这是侯爷的第一个孩子,总不能让这孩子生母只是一个小小通房,传出去也不好听。” 李玄目光冰冷:“生不生得下来还不一定的,更何况一个通房,生下来也不可能让她养。” “一个下人,也配养我的孩子?” 话是对着流莹说的,可一旁的郑鸳儿却心口一窒,呼吸都落了半拍。 第97章 她如白瓷 郑鸳儿很快调整过来,看向李玄温声道:“侯爷先别急,此事还未尘埃落定。若寻兰真的怀了侯爷的孩子,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孩子的生母。” 母凭子贵,总不能真的随意处置了寻兰。哪怕李玄想,老夫人都会拼死保下寻兰。 李玄望向郑鸳儿,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又看向了流莹:“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会去找老夫人的。”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李玄才幽幽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何意?你想留下寻兰?” 郑鸳儿反问:“侯爷刚才不还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 如今正好应了他的心思。 李玄扯了扯唇角,笑意凉薄:“这么说,我还应该为此高兴?” 郑鸳儿垂眸:“正是,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不是每个人的心愿吗?” 李玄听这话却觉得讽刺得很。 老侯爷生了十几个儿子,大儿子没来得及给老侯爷生个孙子就死了,剩下的几个孩子更是被李玄亲手算计致死。 可见不是什么人生的孩子都能有那个运道活到最后继承爵位的。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寻兰那蠢货生出来的孩子恐怕要和她一样蠢。 若真如此,李玄怕不是要亲手掐死那孩子。 李玄刚才说想要孩子,是想要他和郑鸳儿的,鸳儿聪慧,孩子也自然会继承他们二人的优点。 至于一个下人又怎么配生他的孩子? 郑鸳儿顿了顿:“侯爷不想留下他吗?” 李玄刚要开口,却忽而顿住。 他先前问的时候,郑鸳儿说她上次生元礼的时候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敢再生了。 可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元礼,李玄总忍不住想到那个野男人。 他不曾跟鸳儿生养过一个孩子,可那个野男人却能。 每每想到这里,李玄就想跟郑鸳儿从头开始,养一次孩子。 既然郑鸳儿不愿生,不如就让寻兰生下来,他再把孩子抱过来,当做郑鸳儿的。 李玄觉得此举十分可行,不过他抬眸看向沉默不语的郑鸳儿,并不打算告诉郑鸳儿这个计划。 鸳儿哪儿都好,就是太善良,他若是告诉她这件事,鸳儿一定不会同意。 然而去母留子这样的戏码在深宅大院里常见得很。 鸳儿不愿接受,那他就不让郑鸳儿看到。 反正这样的事他也做过不只一次了,郑鸳儿不还是没发现吗? 李玄勾了勾唇角,轻声唤道,“鸳儿。” “我方才想了想,确实不妥。” “倘若她真的已经怀了孩子,怎么也算得上我的骨肉,是该好生照料着。” “凡事都等到她生下孩子再说。这样,可符合你的心意?” 郑鸳儿略微怔愣一下。 她本以为这次寻兰和那胎儿都必死无疑,李玄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是郑鸳儿错过了什么吗? 郑鸳儿半信半疑地点头:“一切都听侯爷的。” 没过多久,姜玉请去的几个大夫过来回禀,寻兰确实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此事是毋庸置疑的。 姜玉又查了那段时日寻兰接触的人。 寻兰除了常去陈盈婉的院子喝茶聊天以外,并没有跟侍卫以及小厮们等等的男性接触。 李玄的脸色总算不像一开始那样难看了。 不过他心里对郑鸳儿却越发愧疚。 “我本答应过你不会碰别人。”李玄揽着郑鸳儿低声哄着。 郑鸳儿却笑:“侯爷答应过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我的地位,这件事侯爷做到了。” “就算寻兰生下孩子,难道侯爷会不要我了吗?” 李玄笑着抱紧郑鸳儿,可心里更加别扭。 自从那个野男人时候,郑鸳儿一心留在他身边,再也没有让他为难。 无论李玄对她做什么,她总是淡淡的,时刻保持着浅笑。 李玄一开始觉得欢喜,因为郑鸳儿真的按照他的心意安安分分地陪在他的身边。 可时间一长,郑鸳儿永远是这样,李玄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好像一尊白瓷雕像,触手温润,却不像个活人。 她会朝李玄笑,朝李玄哭,偶尔撒娇、闹闹小脾气。 偶尔闪过的一丝善良慈悲,展露一丝从前李玄所熟悉的她。 她按照李玄幻想里她的模样活着,又近在咫尺。 可李玄低下头,望着她眉目浅浅的笑容,心里却升起一丝慌张。 “鸳儿,你若是不喜欢她,我可以赶她走,也不必非杀了她不可。” “这样她也不会在你面前碍眼,更不让你为难。” 李玄没头没尾地这么一句,让郑鸳儿微微一愣。 抬头对上李玄眼底没有藏好的情绪,郑鸳儿恍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是她这段时间表现得太乖,乖得有些过分,让李玄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郑鸳儿心中感慨,李玄当真是太懂她,也敏锐得有些可怕。 李玄所感知到的不安,是因为郑鸳儿按照他的想法生活时,郑鸳儿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包括李玄对她循序渐进的情感。 她按照李玄的希望走下去,同时她所计划的每一样都在一步步地实现。 李玄已经自己框住了郑鸳儿,其实是郑鸳儿在为李玄构设一条路。 一条走向郑鸳儿的路。 所以李玄会感觉不安,是他潜意识察觉到了什么,可又无法抽身出来看到全貌。 或许有朝一日,他从郑鸳儿的温柔乡中猛然惊醒过来,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怎样的一盘局里、又到底陷得多深吧。 “玄微。” 郑鸳儿目光温柔坚定,“我愿意忍受,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你。” “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就像……”郑鸳儿压低了声音,朱唇靠近李玄耳畔。 “就像当初你接受我的元礼一般,我也有些不悦,但我想了好久,还是愿意接受,大概是爱屋及乌吧。” 郑鸳儿嫣然一笑:“你当初看见元礼的时候,应当也是这样想的吧?” “虽然不是我们的孩子,但只要想到他身上流着我的血脉,你就觉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郑鸳儿牵起李玄的手,指尖缠绕着青丝与他十指紧扣,眼似秋水盈盈:“玄微,这个孩子的出现,或许是我和你的重新开始。” 第98章 敬茶 夕阳余晖从窗照进来,洒在郑鸳儿半边脸上,眉眼如画,丹唇似花,金红的暖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柔媚的雾气。 郑鸳儿是美人,眼下的她更是美得不真实。 李玄屏气凝神,忍不住伸手缓缓描摹着郑鸳儿的轮廓以确认她的存在。 冰凉的扳指碰到郑鸳儿的唇,郑鸳儿不偏不躲,握住李玄的手腕,在扳指上落下一吻。 李玄从未见过郑鸳儿这般柔情,他思索着从前那个眼盲的自己是否见过。 郑鸳儿在成为他通房的那一年之前,是否也曾有过这般神色望着他? 倘若那时候有过,一定是真的。 如今的郑鸳儿流露这般,他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可即使是梦,他也不愿醒来。 直到第二天早晨两人用膳,经姜玉提醒,李玄才想起昨日答应要去见老夫人。 却一时不慎醉倒在郑鸳儿的怀里,沉沦了一整夜。 郑鸳儿笑盈盈道:“侯爷去吧。” 李玄刮了下她的鼻尖:“你也去。” “我去做什么?” “她曾经是你院里的下人,如今就算怀了孩子,你依旧是她的主子。”李玄喝了口茶,让青枫去拿自己的披风。 郑鸳儿面上笑容不变,心里暗道李玄真会杀人诛心。 寻兰是个要强的人,在青阳院被冷落白眼,受了不少委屈。 好不容易翻身成了半个主子,还怀了侯爷的孩子,正是风头无量的时候。 这时候,李玄让郑鸳儿去受她的叩拜? 寻兰怕是要恨死郑鸳儿了。 郑鸳儿刚要拒绝,又听李玄说道:“等见过老夫人,我让流莹陪你去个地方。” 听到流莹,郑鸳儿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李玄亲自给郑鸳儿挑了一套气势压人的衣服,郑鸳儿推脱不过,只好穿上。 李玄也换了套与郑鸳儿搭配得上的衣服。 两人携手踏进重华院,仿佛一对登对的新婚夫妻。 一进屋,就让等了许久的寻兰和陈盈婉黑了脸。 周燕玉倒是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姐姐,侯爷!” “姐姐今日穿得真好看,和侯爷这身配极了!” 郑鸳儿勉强笑了下,又朝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面上带着慈爱的笑,丝毫看不出来任何不愉悦的情绪。 “你们可算来了,昨日寻兰巴巴儿地等了一晚上,我怎么劝她回去休息都劝不动。” 老夫人无奈地看了眼寻兰:“这孩子,偏说要等侯爷来。” 老夫人不说自己不高兴,却说怀着身孕的寻兰等了一晚。 李玄没给她针对郑鸳儿的机会,甩开披风下摆,转身坐下,瞥了眼寻兰,神色不明:“怀了孩子还不注意身体,是想让爷的孩子早夭吗?” 寻兰本还带着一丝羞涩的脸瞬间煞白。 她不由想到自己那天被赶出来的场面,如果不是她穿衣及时,就要被院里的那些下人看光了。 老夫人忙打断李玄的话:“玄微!这样不吉利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这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出生!” 李玄没接话茬,半眯着眼上下打量寻兰两眼,“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你也不必活了。” 寻兰的脸色更白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好了,不说这个了,她到底还怀着孩子,你这样吓她对孩子也没有好处。” 李玄收回视线:“行,我不说了。” “不过你能有今日,该给你的主子道声谢。” 寻兰一愣,转念明白过来李玄的意思,又看了眼没有表情的郑鸳儿。 寻兰求助地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不由心中暗骂郑鸳儿,简直就是个妖孽祸患,这个时候还能笼络住侯爷。 但李玄的话,她又不好直接驳回,只能给陈盈婉使眼色。 陈盈婉这才款款笑道:“寻兰如今不方便,要不……郑姐姐过来接一下寻兰的茶?” 郑鸳儿看了眼李玄,李玄神色如常。 李玄逼她李薇,若是郑鸳儿不做,李玄又该生气。 郑鸳儿抿了抿唇:“才一个月的身孕,若是敬个茶都做不得,日后月份大了岂不是一步路都走不来了?” 周燕玉趁机说道:“正是呢,不过是一杯茶,寻兰是从青阳院出去的,若是连一杯茶都不敬,不知道的还以为寻兰是什么背主的下人。” 这等话都说了出来,寻兰不敢再耽搁,忙站了起来、端着茶走到郑鸳儿面前:“妾身……” 李玄一个眼刀,她连忙改口:“奴才给郑主子敬茶。” 郑鸳儿接过茶,抿了一口后面无表情地放下,心中松了口气。 “侯爷,有密报。” 姜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玄站起身来,顿了顿,又看向郑鸳儿。 眼看着他要带走郑鸳儿,老夫人立刻开口:“让郑氏留下说说话吧。” 李玄眼神闪过一丝担忧,郑鸳儿笑道:“侯爷去吧,妾身待会儿就回。” 主位上的老夫人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气得冒烟。 现在她说话都不管用了,想要留一个小小的姨娘居然还要姨娘点头? 李玄离开后,陈盈婉皮笑肉不笑:“郑姐姐看起来不太高兴呢,是寻兰敬的茶不讨姐姐喜欢吗?” “侯爷是宠姐姐的,可也要给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姨娘一点活路呀。” “寻兰,你可得说些好听的话,这满府上下属郑姐姐最得宠,你这胎可就指望郑姐姐了。” 言外之意,倘若郑鸳儿想害她的孩子,她就留不住了。 郑鸳儿早知道自己留下来,她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而她留下也正是为了正面应对。 她瞥向寻兰:“寻兰,你听到了吗?” 寻兰一愣,下意识警惕问道:“什么?” 郑鸳儿笑:“你只给我敬茶,你陈姐姐不高兴了。” “我听说你和陈姐姐走得很近,想来陈姐姐格外照拂你,还不快给你陈姐姐也敬一杯茶?否则她若想给你找什么不痛快,还不比我轻松容易得多?” 郑鸳儿半开玩笑似的说出这话,陈盈婉纵然再不高兴也没理由翻脸。 周燕玉配合道:“是呢,只给姐姐一个人敬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如今还在青阳院侍奉姐姐呢。” 周燕玉掩唇笑道:“谁能知道你早就去了陈姐姐的院里呢?” 第99章 庇护 “不过既然陈姐姐要喝这杯茶,我也该喝,否则显得你对我们几个刚入府的姐姐不敬了呢。” 其实寻兰的年纪比周燕玉和陈盈婉大,此刻却要喊她们一声姐姐。 寻兰咬着牙,在众人的注视下,给陈盈婉和周燕玉也敬了茶。 周燕玉喝了茶,笑道:“这茶真是不错,难怪你能哄侯爷开心,果真是有些本事呢。” “身为姐姐,我还是要提醒你,只是哄得侯爷开心还不够,你千万要保住这个孩子,否则……小心一落千丈。” 寻兰当即睁大了眼睛,满眼警惕地盯着周燕玉:“周姐姐,这是侯爷的第一个孩子,若是有人敢对这孩子不利,侯爷也是不会答应的。” “不利?谁会对他不利啊?” 周燕玉眨着眼睛奇怪道,“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寻兰抿了抿嘴唇。 她知道周燕玉是为了郑鸳儿才故意为难自己,心里暗暗把这些都记在了郑鸳儿头上。 老夫人轻咳一声打断她们的话:“好了,既然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就各自回去吧。” 郑鸳儿和周燕玉离开后,寻兰才委屈地看向主位:“老夫人……” 老夫人神色淡淡:“行了,不就是敬一杯茶吗,矫情什么。” 要老夫人说,郑鸳儿和周燕玉她们下手也太轻了。 当初她当夫人的时候,若有新进来的姨娘,她稍一出手就能把对方磋磨得半死,让那些狐媚子再也不敢装腔作势。 如今郑氏还是太过良善。 “她们是正经的姨娘,方才侯爷来了一趟,连将你抬做姨娘的话头提都没提,你还不明白吗?” 寻兰低下头,神色难看。 她自然明白侯爷的意思是她虽已经怀了身孕,但依旧是奴才。 她筹谋这么久,却还要挺着大肚子做一个通房,让满府下人嘲笑。 郑鸳儿……都是因为郑鸳儿。 昨晚侯爷没来,就是在郑鸳儿那里绊住了。 可想而知她在侯爷耳边吹了不少枕边风,才让侯爷连一个姨娘都不肯给她! 老夫人瞥了眼她的肚子,语气又缓和了一些:“你也别想得太多,如今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你是走了大运怀上这个孩子,这是你的造化亦是福气,你只管把握住就是了。安安分分地生下这孩子,以后你是孩子的生母,难道侯爷真会不抬举你吗?” 老夫人说的话句句在理,可此时的寻兰听不进去,满心都是对郑鸳儿的怨怼。 她本可以现在就当上姨娘,因为郑鸳儿,她还要等上数月才行。 老夫人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又钻牛角尖,看向近些日子来与寻兰格外要好的陈盈婉:“婉儿,你送她回去吧。” 她给陈盈婉使了个眼神,让后者好好劝一劝寻兰。 陈盈婉带着寻兰从侧门离开,温声宽慰道:“老夫人说得对,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别想太多。” 这些日子寻兰得到陈盈婉的各种照顾,心里对她感激不尽,甚至觉得陈盈婉像姐姐一样对她。 孤立无援的寻兰对陈盈婉彻底交了底,听到这话,也将自己的委屈竹筒倒豆子地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不就是仗着侯爷宠她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陈盈婉叹气:“她针对你也不无道理,你若是真被抬成了姨娘,又生下了侯爷第一个孩子,日后势必前途无量,说不定有朝一日被扶正也不无可能啊。” 寻兰倒是敢想,但她没陈盈婉这么敢想,听到这话心里都一颤,连忙道:“陈姐姐可别嘲笑我,我这辈子做个姨娘就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夫人……那是陈姐姐的位置,我不敢肖想。” 陈盈婉睨视着低头的寻兰,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寻兰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她这辈子能做姨娘就是最大的造化,看来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等寻兰抬起头,陈盈婉又是一副笑脸:“你瞧你,又妄自菲薄了不是?” “从郑氏便能瞧得出来,侯爷喜欢谁是不看身世背景的,陈氏身出乡野,不还是得到侯爷青睐吗?” “你是从府里养出来的,比她更多了分贵气,难道会比她差吗?更何况这个孩子就是你的登天梯,有了他,你还怕什么?” 说到这儿,陈盈婉苦笑一声:“我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得到侯爷喜爱,若是你以后真有那福气,可别忘了姐姐我。” “姐姐不愿跟她们争宠,只要你记得姐姐的恩情就好。” 寻兰感动得无以复加:“陈姐姐,我这辈子都牢记你的恩德,如果不是你,这个孩子也不会有……” 陈盈婉听到这话连忙捂住了寻兰的嘴,左右看了看,才缓缓松了口气,警告地看了眼寻兰:“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哪怕被人打死都不能说出来吗?” “你若是再说,小心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寻兰一惊,慌张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另一边周燕玉和郑鸳儿手挽手走出了重华院,笑意盈盈道:“姐姐,侯爷当真宠你,连衣服也要和你穿一样的。” 周燕玉言语之间没有一丝嫉妒之情。 她虽身是姨娘,但更像是郑鸳儿的妹妹,对侯爷不抱一丝幻想。 周燕玉还要说些什么,只见重华院里走出来一个丫鬟。 周燕玉认得这丫鬟叫流萤,似乎和郑鸳儿有些交情。 周燕玉会意:“姐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去找你。” 她带着怀秋离开,怀秋跟在他身后,神色复杂道:“主子,奴才知道您想帮郑姨娘说话,可老夫人刚刚还在场,您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周燕玉瞥她一眼:“有什么不妥?难道我替姐姐说话也不行吗?姐姐平时对我这么好,在这个时候我还不声不响,她该把我想成什么人?” “更何况,爹不是早就说过让我肆意张扬吗?我现在不看老夫人她们的脸色,不正是遂了爹的愿吗?” “可是……” 怀秋眼底闪过挣扎,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周燕玉轻叹一声:“好了,我知道你想让我争宠是不是?” 怀秋连连点头:“如今寻兰一个小小的通房都有了孩子,郑姨娘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她和侯爷名义上的养子走得颇近,小少爷日后长大也定然不会忘了她,只有您……您不能不提早做准备啊。” 周燕玉声音清浅:“可是我看得明白,侯爷眼里根本没有我。” “不只我,陈盈婉也一样,寻兰更是挨不上半点。” 昨晚她们在桐花院听到了寻兰怀有身孕的消息,也曾怔愣一瞬。 难不成寻兰会是第二个郑鸳儿吗?倘若真是这样,说明侯爷不是个铁石心肠的。 既如此,周燕玉是不是也能拼一把? 可今日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郑鸳儿还是郑鸳儿,没有人能越过她去。 “我如今只想安安分分地跟着郑姐姐过活,我身处侯府,爹爹帮不上任何忙,我若不再为自己寻得一个庇护,怎么能在这儿活下去呢?” “如今也只有郑姐姐能保我,自从我和郑姐姐走得近了,你没发现老夫人再也没敢针对过我吗?” 周燕玉想起这个,心里就踏实下来。 当初老夫人多么猖狂,居然敢在新婚当夜纵火烧她的桐花院。 还好她找到了郑鸳儿,没有宠爱也没有家里帮衬的她,唯有郑鸳儿肯保护她了。 “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得站在郑姐姐这样,也要让郑姐姐看到我的决心。” 周燕玉眼神坚定:“以后你不准再在我面前说郑姐姐的一点不好。” “我知道你忠心,可这里不是周府,我也不再是那个千金小姐。要想活下去,无论如何,你我都要一条心帮持郑姐姐,记住了吗?” 怀秋认真地盯着周燕玉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奴才记住了。” 第100章 七爷 周燕玉离开后,流莹便立刻追了上来:“郑姨娘!” 流莹瞥了眼一旁的月芽,朝郑鸳儿示意。 郑鸳儿本想让月芽离开,但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说下去。 月芽已是郑鸳儿的心腹,很多事情都经过月芽的手,此时再避着她太过见外。 “流莹,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有什么事不必避着她。” 月芽眼里闪过一丝怔愣,她这是得到了主子的认可? 既然郑鸳儿这样说了,流莹也顺着她的话笑道:“你身边有了贴心的人,我很放心。” “是侯爷派我来找你的。” “他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郑鸳儿好奇,流莹却不立刻说,只拉着她一路走到一堵墙。 “墙那边是东院?”郑鸳儿记得墙那头那棵高高的桦树。 流莹点头,又带着她往东走了几步,竟看到一个小拱门。 这里竟然有门? 流莹转身道:“我平日便从这个门进东院。” 三人通过拱门进院,小路蜿蜒曲折,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一个萧瑟的院子。 随着流莹停下,两人也跟着顿住脚步:“这是哪里?” 流莹看向郑鸳儿,咬了咬下唇,神色有些紧张歉意:“鸳儿,我瞒了你一件事。” “其实七爷并没有死。” 郑鸳儿早在那日梅林后的小亭子里看见过李渊和流莹,所以自然不惊讶。 流莹也未曾注意郑鸳儿的眼神,继续说:“侯爷他承袭爵位后顾念旧情,留了七爷一命,只是七爷被其他少爷暗算,双腿残疾,一直留在这个小院子里。” “对外只说其他的少爷都死了,七爷便默默无闻地活下来。” “至于到底为什么七爷没有搬出府去,我并不清楚,大概是侯爷与他的约定。” “众人只以为七爷死了,我被分到老夫人身边后,就只能偶尔看老夫人的脸色来见七爷。侯爷又不准让我透露给别人七爷还活着这件事,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七爷如今还好吗?”郑鸳儿温声问道。 流莹一愣,缓缓点头,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他说自己活得好,但我总觉得他不开心。” “其实我早就想带你来见他。鸳儿,我虽然一直伺候着七爷,但我没你那么聪慧,时常看不透他的想法。” “我总想着若是你在我身边,一定能帮我解答七爷的心事。” 当年他们两个的院子挨在一起的时候,郑鸳儿就经常替流莹分辨七爷的心思想法。 七爷是个什么都不喜欢说的性格,很多事都闷在心里,别人问起,他只会笑。 郑鸳儿回想起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却落得双腿残疾。 也是,李渊若能高兴的起来,那是没心没肺。 不过李渊性格随和,不像是会为了这件事自困这么多年的人。 这些年来,李渊也该对此释怀,还有什么事困扰着李渊,让他不能离开侯府? 流莹带着她们进院叩门,没过多久,门开了。 屋里一股木头的清香传来,李渊手中拿着一个木雕,朝郑鸳儿笑着点点头。 “鸳儿,你回来了。” 郑鸳儿微微一笑:“七爷还记得我?” “你是难得的好姑娘,还与流莹感情极好,我自然不会忘。” 李渊也是郑鸳儿见过所有主子之中最为怜悯下人的一个。 当初的李渊境遇比李玄要好,若说李玄是不得已才与郑鸳儿相依为命,李渊则是生性宽容和善,体恤下人。 李渊时常给服侍自己的下人休假,一些外面有亲人的,他会让他们去探亲,逢年过节,还允许下人们在他的院子里给去世的家人们烧纸。 下人们的月例,他也从不克扣。 倘若没有李玄,郑鸳儿最想去的院子就是李渊的了。 “七爷身边没有个下人伺候吗?”郑鸳儿方才环顾一周,除了李渊,这个院子似乎再没有别人。 可哪怕当年最落魄的李玄也有个郑鸳儿伺候。 李渊笑道:“我能自理,何必要下人?” “更何况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鸳儿你一样,对落魄之人不离不弃、真心相护。” 流莹幽声道:“有是有,可惜你不要。” 这话似是嗔怪似是幽诉。 李渊望向流莹,莞尔一笑,却不反驳。 郑鸳儿看得明白,哪怕流莹想留下来照顾李渊,李渊也不愿耽搁流莹。 流莹如今在老夫人身边是正经的大丫鬟,侯府上下对她都有几分恭敬。 可若是跟着李渊,她这辈子都只是个小丫鬟。 流莹见李渊不搭话,神色落寞但转瞬即逝,又撑起一个笑:“这次是侯爷让我带鸳儿来的。” 李渊道:“我知道,是我跟玄微说的。” 郑鸳儿一愣。 “七爷想见我?” 李渊神色柔和:“你回来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你,自然想要见一面。” 流莹会意道:“我和月芽去泡茶。” 两人离开,李渊才继续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想找你叙叙旧罢了。你和玄微这些日子的经历我也都知道了,你们能走到现在着实不易。” “可以好生相伴,何必算计太多。” 郑鸳儿垂眸轻笑:“我明白七爷的意思,我会好好照顾侯爷的。” 李渊却道:“鸳儿,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郑鸳儿闻言望向他。 李渊的目光永远那么柔和,时刻蓄着一抹水光,仿若湖水,看似清浅,实则看不见底。 这双眼睛总能洞察一切。 郑鸳儿心中一紧,难道李渊发现了? 第101章 深藏不露 李渊继续说道:“玄微性格阴晴不定,我知道你在他身边难免会不安,但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 郑鸳儿微微皱眉,往后撤了半步:“七爷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郑鸳儿的计划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流莹和月芽都不知道。 难道李渊真的能看透? 李渊轻笑:“你不必紧张,我若是想提醒他,早就提醒了。” “玄微想让我与你见面,是想让我劝你,他知道我一向擅长劝服。” “然而我想见你,却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郑鸳儿顿了顿:“七爷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李渊望向院中,轻声道:“你我的名字,同音不同字。或许从一开始,你我就是相似的。” “同样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身不由己。” 郑鸳儿目光闪烁。 果然,李渊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见他周身落寞萧瑟,就知是李玄强留。 “你比我更清楚玄微是怎样的性格,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拿到手。” 李渊与她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抹苦笑: “一些人,不可避免地就成了他达到目标的牺牲品。于你是元礼,于我是流莹。” “我相信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一走了之,但你为了元礼情愿留在这里,而我亦是如此。” “玄微如今依旧没有掉以轻心,无论元礼走到哪儿,身边都有一群下人围着。而流莹被留在老夫人身边,也是此意。” 郑鸳儿神色一动:“七爷留下,是为了流莹?” 李渊笑容苦涩:“流莹曾问过我无数次,愿不愿意带她一起离开。我不敢耽误她,但若有机会,我也想给她一个答复。” 郑鸳儿问:“什么才是真正的答复?” “七爷想要离开这儿吗?离开又能逃到哪里去?天涯海角,总是大燕朝,总是那些人的天下。” 只要心里有牵绊,就永远不能脱身。 李渊温声:“你说得对,只要玄微还在,我们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找到。可若我说不离开,而是徐徐图之呢?” 郑鸳儿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盯着李渊。 半晌,李渊又道:“你是他最宠爱的女人,我是他的哥哥,我们所谋划的不是要怎么对付他,而是让我们活得更轻易些。” 李渊的话给自己和郑鸳儿都留了足够的余地。 而郑鸳儿也知道他这句话的重量。 “七爷觉得,多久之后我们能过得轻易?” 李渊眉眼带笑:“少则三年,多则无定数。” “但我想无论再久,总比你当初进府时打算待的日子要短得多。” “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期限,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有盼头总比没有好。” 郑鸳儿不语。 从头到尾都是李渊在引导这场对话,郑鸳儿没有说太多,她谨慎地三缄其口。 她不会告诉李渊,自己一直都有盼头。 只要郑央没有真的死在她面前,她就能一直保持希望。 她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当然,如果这一天能在她的努力下早些到来,她自然也十分愿意。 李渊想要跟她合作,她并不排斥,但前提是李渊可信。他们是曾有过情义,但那是多年前了,而且难道郑鸳儿和李玄就没有情义吗? 有,还比李渊多得多,可李玄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没把她当做过人。 有了前车之鉴,郑鸳儿怎么可能随便相信别人。 具体如何抉择,还要看李渊到底怎么做。 不过李渊的话着实让郑鸳儿心动了,倘若忍过这三年,她和元礼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那她一定全力以赴。 两人说话之间,流莹端着茶回来了。 李玄进院时,两人正在廊檐下喝茶。 “怎么样?” 李渊笑道:“故人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你。” 李玄挑眉:“说我什么?” 郑鸳儿掰着手指头:“说你小时候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郑鸳儿没说李玄和李渊兄弟情深的戏码,这个词用在李玄身上太过讽刺。 如果不是李渊在关键时刻帮了李玄一把,或许李渊根本不会活下来。 “对了,上面又有什么交代?”郑鸳儿问道。 提起这个,李玄神色不大好看。 “皇帝亲自调任青州知府进京赴任。” 李渊:“青州知府,可是孟家?” 李玄点头:“正是孟家。” 青州算是李玄的地界,皇帝没有透露给李玄半点消息,突然就要调任青州知府进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举是在避开李玄。 加之前段时间皇帝派三皇子北上出征,李玄越发烦躁不安。 他拿过郑鸳儿的茶杯,一饮而尽,皱着眉头坐在栏杆上,扭头看向李渊:“七哥,你说皇帝是何意?难不成他要架空五皇子?” 李玄明面上是五皇子的人,先前皇帝看得起李玄,又宠爱五皇子,所以对李玄越发重任。 如今却突然一反常态,在李玄的地界避开他行事。 李玄这等敏锐的人,第一时间便觉得是皇帝要警惕五皇子,连带着五皇子手底下的人都一同疏远。 李渊思索着:“五皇子那边怎么说?” 李玄却看了眼郑鸳儿,随即闭了闭眼。 “安氏的意思……是让我用对陈家和周家的手段,赶在孟氏进京之前笼络住孟氏。” 至于这所谓的手段……自然是联姻了。 郑鸳儿总算知道李玄为什么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她。 她下意识想说她不在意,而李渊一个眼神递过来,郑鸳儿不着痕迹地闭嘴沉默。 李渊望向双目紧闭神色烦躁的李玄,温声道:“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知道你心里有鸳儿,不愿让鸳儿心里不舒服,但这是最好也是最方便的选择。” “孟氏次女性格稳重,与陈氏和周氏不同,她进了府不会与鸳儿起争执。” “她会安安分分做一枚棋子,你又有什么担心的呢?” 郑鸳儿心中陡然一惊。 她望着李渊柔和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之前李玄为什么会选择连纳两个妾。 ……是李渊的提议。 第102章 木雕 郑鸳儿几乎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李渊表面温润如风,可若谋算起来,心狠手辣的程度并不比李玄低。 李氏的人对自己就足够狠,李玄为了爵位隐忍多年,一出手便是绝杀。 而李渊放弃自由留在侯府甘守独孤,意图更大。 这让郑鸳儿更加惊醒,无论李渊表现得再温柔,都不会改变他们的真实性格。 李渊大概也没想到郑鸳儿思绪这般敏锐,自然不曾注意郑鸳儿的眼神。 在李渊的一番宽慰劝说下,李玄缓缓睁开了眼。 李玄再次看向郑鸳儿。 郑鸳儿终于可以适时开口:“反正府里已经有这么多妹妹了,不差这一个。” 郑鸳儿不与李玄对视,眼里带着一抹转瞬即逝、无可奈何的心酸。 李玄更加心疼,刚要说什么,又听郑鸳儿道:“可我也有个请求。” 李玄立刻道:“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郑鸳儿:“如今寻兰有了身孕,若是再来一个知府的女儿,只怕我在侯府再没人能看得起,哪怕有侯爷的宠爱,别人也不会打心底里敬佩我。” 就算侯爷宠她,下人们都觉得她有人老珠黄的那一天,没有亲生孩子依靠也没有家里帮持,她就永远当不了正经主子。 “到时候他们难免对我阳奉阴违。” 李玄思忖着道:“我已经让你开了铺子,等真正做起来,这也是青州城里正经的生意。” “我再帮你扩几个门面,到时候哪怕没有家里帮你,你也有底气。” 郑鸳儿却道:“玄微,我不想要你帮我,你已经帮得够多了,剩下的我想自己来。” “但是我想向你求个例外……都说嫁为人妻妾的女子不好在抛头露面,可也有女子做出一番事业的。” 李玄听明白了郑鸳儿的意思,却不太想点头同意:“这就是你做出的事业,虽不是你在抛头露面,但铺子里的账本你都又在学着看、铺子里的事情你也在学着处理。” “这还不够吗?” 郑鸳儿立刻道:“现在有惜兰和赵灼在帮我,可他们始终是侯府的人,外人知道了,也只会觉得这是侯府的生意。” “可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的铺子,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单单靠着侯爷的宠爱活的。” “没有了侯爷的宠爱,我依旧可以立得住。” 这话让李玄不太高兴。 什么叫没了他的宠爱?他答应了会宠郑鸳儿一辈子,就绝对不会变,郑鸳儿这话仿佛不信任他一般。 李玄抿了抿唇:“此事再议,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再去看你。” 郑鸳儿默默站了起来,瞥了眼李渊,转身离开了。 李玄望着郑鸳儿离开的背影,心里一团乱麻。 “她是不是又想着摆脱我?”李玄喃喃道,“七哥,她有没有说过怨我恨我?” 李渊可以安慰他,但李玄自己也清楚郑鸳儿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倘若李渊安慰,倒像是骗他了。 李渊缓声道:“鸳儿是挂念你的,你们又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只是她一时难以转变过来罢了。” 李玄摇头:“这么久了,还是转变不来吗?” 李渊反问:“你们从初见到分别,用了七年,现在想用几个月时间挽回她吗?” “倘若郑鸳儿那么容易挽回,想来她也不会让你这般牵肠挂肚了。” 李玄一顿,忽而轻笑:“七哥这话说得倒对。” 若郑鸳儿真的轻易低头,反而不是他所认识的鸳儿了。 “可我还能怎么办?”李玄无奈。 “其实我倒觉得鸳儿方才那话没有说错。” “你觉得是她想脱离你,可她的想法又何尝不是想与你更进一步?” 李玄看向他:“此话怎解?” 李渊道:“她若是安安分分做只金丝雀,说明她彻底死心,甚至连笼络你的想法也没有了。” “可她现在想变得更好,拥有自己的事业,并非是嫉妒周氏和陈氏,而是想要有朝一日别人提起你时,她的名字可以并提。” 李玄微微一愣。 “七哥,你的意思是……她并不是想逃脱我的掌控,而是想走到我身边?” 李渊微笑:“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即便你给她再多的宠爱,她也只是一个姨娘。” “你觉得给足了她安全感,可她还是没着落。你若真的想与鸳儿有以后,只是为她打算还不够,也该站在她的角度想想。” “倘若今日高高在上的人是她,你会甘愿做她后宅的男人吗?” 李渊的话太过大胆,没听说过哪个男人甘愿做女人后宅里的人。 但李玄的接受度想来很高,虽然李渊的话很飘忽,他还是听进去了。 没错,若是站在郑鸳儿的角度考虑,与她同床共枕的人身份与她天差地别,对她来说并不只是荣幸,还有恐慌和不安。 李玄若是心疼郑鸳儿,就该帮郑鸳儿摒弃这份不安。 李玄顿了顿:“我明白了,七哥。” 李玄站起来,眼神依旧略带犹豫:“只是,我这样做会不会惯坏了她?” 李渊笑:“自己的女人,还怕惯着吗?” 李玄亦是一笑:“这话有理。” 眼见李玄要走,李渊叫住了他,回头看了眼屋里的流莹,轻声道:“玄微,劳烦你帮我带件首饰。” “流莹已经许久没有添置新首饰了。” 李玄会意笑道:“七哥吩咐的,我自然认真去办。” 李玄离开后,流莹从屋里走了出来。 流莹整理着桌子上的茶具,道:“屋里那些木雕我已经给你摆到架子上的,木屑也都处理干净了,你看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李渊眼神温柔:“已经足够了,流莹,辛苦你了。” “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流莹:“你说。” 李渊把手里的木雕递给流莹:“元礼那孩子我还没有机会见到,但听说他很喜欢弓箭,这个弓箭的木雕,就麻烦你代我送给他。” 流莹一顿:“方才鸳儿在,你为什么不让她给呢?” 李渊笑:“我做得不好,鸳儿见过不少稀罕东西,只怕她笑我。” 第103章 孟氏 当晚李玄带着元礼一同去了青阳院。 元礼照旧一路小跑到郑鸳儿怀里,三人坐下来,李玄却提醒道:“待元礼过了四月份的生辰,就满七岁了。” 元礼浑然不觉地眨眨眼,没听懂李玄的意思,可郑鸳儿却明白了。 李玄是在提醒郑鸳儿该跟元礼保持距离了。 两人明面上到底不是真正的母子,每日早晚请安就已经足够容易让人诟病。 若是再近一些,恐怕更要被人议论了。 郑鸳儿面上带着笑,心里泛起丝丝苦涩,没有明着回应李玄,跟元礼转移了话题。 三人用完了晚膳,元礼带着仁成回东院了。 李玄喝了两杯茶,说起今日白天郑鸳儿在李渊面前说的事。 “我想了想,你出去倒是没问题。” 郑鸳儿眼睛一亮:“你没骗我?” 李玄见到她这模样就忍不住想笑,“没骗你。” “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郑鸳儿一口应下:“你说!” “第一,我让你出府,但你不能在外面乱逛,你到底是爷的女人,随便被人瞧去怎么好?” “第二,你出去要带上青松,你每日遇到了谁,同谁说话,青松都会禀报给我。” 李玄光明正大展现出自己的占有欲,他怕郑鸳儿和其他男人往来,更怕她筹谋着想要逃离自己,所以他要让青松时刻跟在郑鸳儿身边,替自己监视着她。 但李玄觉得自己这次做得很好,他甚至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了郑鸳儿。 他明明可以不说,派人暗中盯着郑鸳儿,后者绝无可能知道。 他之所以说出来,是想让郑鸳儿看到他的决心——他是希望两人的关系更正常、更坦荡一些的。 郑鸳儿一直都知道李玄是个什么样的人,李玄不会改变,所以李玄希望她能慢慢接受这样的自己。 这样,对两人都好。 郑鸳儿顿了顿,浅笑了一下:“好。” 郑鸳儿的笑容明媚,语气自然。 李玄恍若回到了几年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郑鸳儿面对自己也是这样语气轻快。 李玄不由为自己今日所做的选择感到高兴,看来自己做对了。 郑鸳儿没有对他假意奉承,两人坦露彼此最真实的想法,给彼此留出最大的空间。 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们能回到最初的关系呢? 隔日,孟氏次女要进侯府的消息传开了。 不仅侯府的人知道,侯府外面的也知道了。 而王氏也在此时递上了帖子想来见郑鸳儿一面。 王夫人被请进来,令郑鸳儿意外的是,她这次还带上了孩子。 “王姐姐。”郑鸳儿诧异,站起身迎了两步过去。 “你怎么把孩子带过来了?” 王夫人笑道:“我听说你喜欢孩子,上次又一直看着阿桃,想你是喜欢她的。” “如今开春正好带孩子出来走走,妹妹可别怪我。” 郑鸳儿笑了下:“怎么会呢?” “月芽,去拿条毛毯来。虽是开春,风凉透寒,屋里又撤了暖炉,还是裹条毯子吧。” 王夫人笑:“还是妹妹细心。” 郑鸳儿又问:“你那好友呢?这次没带来?” 上次去阿桃的满月宴,王夫人提到了想引荐个好友给郑鸳儿。 不过等赵灼买回布料,怎么也都得六月份了。郑鸳儿以为王夫人怕是等不及,所以这次来找她,结果王夫人却没带朋友来。 王夫人道:“我的事小,没什么着急的,只是妹妹……” 她一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听说了侯爷要纳孟氏的千金?” 郑鸳儿微微一愣,随即看到王夫人小心翼翼的神色,心里瞬间明白王夫人是以为郑鸳儿会伤心,所以这次特地来安慰她的。 为了让郑鸳儿高兴,甚至把孩子也带来了。 郑鸳儿自然不能辜负王夫人的这番苦心,更不能让王夫人认为自己不在乎这件事,于是酝酿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姐姐,哎……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对谁说。” 郑鸳儿神色忧伤地望向一旁,长吁短叹。 王夫人见状更加流露心疼的眼神,凑近一步拉住了郑鸳儿的手:“好妹妹,你的心思我都懂。” “男人就是这样,三妻四妾永远没有满足。他们有一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可我们女人不一样。” “咱们哪有为自己做主的机会呢……” 王夫人陪着郑鸳儿叹了好一会儿,才宽慰起来:“可是话说回来,侯爷也是为了大事着想。” “孟知府要被调任京城,这件事人尽皆知,下一任还不知道会是谁。” “且不说孟知府进京要做什么,只要他去了,那就要脱离青州的范畴,咱们够不到看不着,不知道孟氏一家会做什么呢。” “侯爷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青州府着想,孟知府很是宠爱这个小女儿,只要小女儿留下来,孟知府就不敢在皇上面前乱说话。” 郑鸳儿垂眸默默听着王夫人的话,她听得出来,王夫人和她家夫君已经彻底站在侯爷的这一边。 什么青州府?他们所想所做都是为了侯爷的利益着想罢了。 孟氏毕竟做了多年的知府,知道太多青州地界的辛秘,李玄做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以皇帝的名义私吞了多少银子,孟氏就算再不想管也有的是人会让他知道。 如今他说走就走? 哪怕李玄要放,李玄手下的奴才也不会放。 王氏和她夫君就是极力反对让孟氏轻松离开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王氏才想来劝导宽慰郑鸳儿。 毕竟此事也有她与夫君的推波助澜。 “我知道。”郑鸳儿想明白这些,面上扯出一个笑。 “所以我不曾阻拦侯爷……反正院子里都这么多姨娘了,也不差这一个。” 王夫人笑笑:“好妹妹,你想明白就好,以侯爷对你的宠爱,哪怕再进来十个八个姨娘也动摇不了你的位置。” “不过……姐姐我还得提醒你一句,他们男人有自己的谋算,咱们女人也得早早地替自己打算起来。” 王夫人看了眼身旁丫鬟怀里的阿桃,意有所指道:“孩子,总归是笼络男人最好的办法。” 郑鸳儿点点头,却没有应答。 她还没有怀孩子的打算。 那可是李玄。 孩子的牵绊太大,倘若她真的生了李玄的孩子……不知她日后有机会离开李玄时,能不能带走孩子。 倘若带不走,她离开的心是否会与今日一样坚定? 这都是未可知的,更何况如今李玄对她,还不需要孩子来维系感情。 王氏似乎看出来她的意愿不大,神色逐渐严肃起来,“妹妹,姐姐不是唬你。你以为你现在高枕无忧,是还没见过真正需要谨慎应对的人……这个孟氏,不容小觑啊。” 第104章 野心 郑鸳儿顿了一下:“王姐姐曾经见过她?” 王夫人回忆起孟氏千金,不由眯了眯眼,嘴角扬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我没见过她,但是我见过她的姐姐。” “孟氏长女名叫孟芷兰,几年前嫁给了我夫君的弟弟,我与她算是妯娌。” 郑鸳儿讶异,她倒是没听说过这层关系。可看王夫人的表情,似乎对这个妯娌并不满意。 只听王氏又说:“妹妹你可能不知道,我那小叔子不求功名利禄,每日坐吃山空混吃等死的一个人,已经被我公公彻底放弃栽培,给了他些银两让他早早地分家出去过了。” “当初孟芷兰嫁给他时,孟氏已经当上了知府,青州城内无人不惊讶,还以为孟氏苛待这个长女,竟然把女儿嫁给那样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可你猜怎么着?” 郑鸳儿也被吊起了胃口:“怎么样了?” 王氏冷笑一声:“不出一年,我那小叔子竟被治得服服帖帖,不仅开铺挣钱,还跟他父亲说要考功名。” “快要三十的人了,还想着考功名呢,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王夫人言语中丝毫不掩饰嘲讽。 可郑鸳儿听起来倒觉得很是佩服,大家都讲相夫教子,可有几个女子当真能相管得住自家的夫君? 孟芷兰有这个能力,也算她的厉害,怎么王氏这般不屑呢? 郑鸳儿试探着问:“如今他们夫妻怎样了?” 王夫人道:“我公公给了他一个机会,说若是他能将铺子办起来,就给他机会,让他进京考功名。” “如今几年过去,倒真让他们给办成了……你听说过味斋阁吗?” 郑鸳儿一愣。 味斋阁是青州城内最大的糕点铺,周燕玉和元礼都喜欢那里的糕点,每隔段时间郑鸳儿都会派人去那里买糕点回来。 “味斋阁是他们开的?” “正是。” 王夫人点头,又叹了口气。 “如今公公已经允准了他们进京。” 郑鸳儿心里暗暗整理王夫人说出来的各种信息,忽然灵光一闪:“姐姐的意思是,这次孟芷兰和她夫君会随着孟氏一同进京?” 王夫人长叹一声:“正是!” “孟氏本就是知府,他有这么个丈人做靠山后,在公公面前已经能直起腰来了,如今又要去京城赶考。” “且不说他能不能考中,就算考不中,也有一个京官的丈人,日后还愁什么?” 郑鸳儿明白了,王夫人是不甘心看着妯娌和小叔子一路高升,自己还跟着夫君在青州府打转。 然而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王夫人和她夫君再努力也不会遇到这等机遇,怎么能让她不叹气? “妹妹,你如今明白我为何警惕了吗?” “当初孟氏让自己长女嫁给一个纨绔时,所有人都觉得孟氏疯了,苛待女儿,结果怎么样了呢?” “我想孟氏不是蠢货,他是对自己的女儿有足够的信心,才敢放任女儿去扶持一个没用的人。” “如今他敢让小女儿进侯府……妹妹,你觉得那个女人会是什么善茬吗?” 郑鸳儿心领神会:“姐姐,我明白了,我会留意的。” 王夫人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你留意她是一回事,咱们最终还是要有孩子傍身呐。” “我听说你们府上有个通房怀了身孕。” 郑鸳儿一顿:“王姐姐也知道了?” 王夫人笑着摇头:“那通房一定是陈老夫人那边的吧?自打那通房有孕,消息就传开了,怕是在提防妹妹的同时,向我们展示她陈家的厉害呢。” 陈家和王氏夫妻一样,都是侯爷手下的“奴才”,陈氏那边有了侯爷的第一个亲生孩子,势必要在他们这些奴才之中拔高一大截。 “不过能不能生下来,又是另一回说了。” 王夫人话中有另外一层意思,郑鸳儿却没有接话,只是抿了抿唇。 王夫人见郑鸳儿不接话茬,笑了一下。 “我见到妹妹第一眼,就知道妹妹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她看了眼阿桃,眼里流露一丝慈爱:“其实妹妹也不必一定对她下手,如今到底有老夫人保着那通房,你也不方便下手。” “其实我倒觉得……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只要有个孩子,心里也就有了底气。妹妹你说呢?” 郑鸳儿顿时明白王夫人的意思,王夫人让她等寻兰生下孩子,想办法把孩子抢过来抚养。 郑鸳儿心中乱成一团,表面还是笑着回应:“姐姐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今日多谢姐姐来宽慰我,说了这些话,我心里也好受多了。” 王夫人拍了拍郑鸳儿的手,满眼疼爱:“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哪怕没有侯爷这层关系,我也要认你当我的妹妹。” “以后心里有什么不舒坦就尽管找姐姐。姐姐在家无事,也懒得看那些莺莺燕燕在我眼前晃悠,只有跟妹妹说话我才有机会抽身出来呢。”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王夫人说下次来会将自己的好友带来,两人一拍即合,郑鸳儿将她送了出去。 月芽跟着郑鸳儿回房,方才她在旁边听到了全部,如今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月芽忍不住问道:“主子,方才王夫人说的话……您觉着如何?” 郑鸳儿垂眸:“你看呢?” 月芽思索片刻:“奴才知道主子心善,不愿做伤天害理的事,但若寻兰凭着这个孩子立起来,反过来对主子您不利……那咱们的善心岂不是被拿来当做针对我们的武器了?” “若是等寻兰生下孩子,我们能拿来养,您对那孩子一定不会差,寻兰也没了倚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郑鸳儿的身份,不由她坐视不理。 郑鸳儿却问:“就算我想要,老夫人会给吗?” 第105章 醋坛子 无论郑鸳儿的意愿到底如何,只考虑这件事是否可行。 如今寻兰是完全站在老夫人那边的,有了老夫人的照拂,如今寻兰身为通房,但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姨娘的份例来的,有的甚至比姨娘的待遇还要好。 又听赵嬷嬷说,寻兰跟陈盈婉最近好得跟亲姐妹一样,陈盈婉天天变着法儿地让厨房给寻兰做好吃的补身体。 就算寻兰真的生下了孩子,自己养不了,老夫人也会把孩子给陈盈婉。 毕竟陈盈婉才是陈家真正的血脉,这孩子记在陈盈婉名下,对他们陈家地位才更稳妥。 更何况老夫人是知道元礼和郑鸳儿关系的。 在郑鸳儿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情况下,老夫人怎么可能让她再把持住李玄的真正血脉呢? 郑鸳儿甚至觉得,老夫人就算把这个孩子掐死都不会让她带走抚养。 “可是咱们有侯爷呀。”月芽试探着说,“侯爷宠您,又一向不喜欢陈盈婉和寻兰。哪怕不论宠爱,就说为了制衡老夫人,侯爷开口让这个孩子记在您名下也是好的呀。” “然后呢?”郑鸳儿摇头。 “他给了我这个孩子,我还怎么养他?” 若老夫人真的下了狠心,这个孩子早晚会死在郑鸳儿手底下。 就像李玄之前想要杀死寻兰一样,处理一条人命对于老夫人和李玄这种站在深宅大院制高点的人来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更何况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呢?吃的用的稍有不对就可能夭亡。 月芽也冷静了下来:“主子说的也是……” 倘若李玄像老侯爷那样有十几个孩子,死了一个没什么要紧的,只要郑鸳儿有宠爱,别人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这是侯爷的第一个孩子,别说府里了,连外面都有无数双眼睛一直盯着这个孩子。 若是这孩子真的死在了郑鸳儿手底下,郑鸳儿绝对难辞其咎。 月芽喃喃:“所以这孩子反而是个烫手山芋了?” 只要这孩子落到郑鸳儿手里,老夫人一不做二不休,有一百种办法让郑鸳儿背上骂名。 郑鸳儿轻叹一声:“就当我是想太多了吧,可我总要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想到,才觉得心里踏实。” 至于到底要怎么做,郑鸳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当晚李玄没来找郑鸳儿,第二日中午才来用午膳。 席间李玄问她:“我听说王夫人昨日来了,她来说什么?” “她和孟家长女是妯娌,跟我说了些有关孟家长女的事情。”郑鸳儿隐瞒了后面的话,那些话可说可不说,那就不必让李玄知道了。 李玄随口问:“哦?你也听说孟芷兰了?” 郑鸳儿挑眉:“侯爷也知道她的名字?” 李玄笑了一下:“不仅知道,我还见过她,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郑鸳儿眯了眯眼:“是吗?看来侯爷对孟芷兰很是了解呢。” 李玄不由笑出声:“醋坛子翻了?” “不过你这翻得也太晚了些,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孟芷兰还没有嫁人,我也还未得到皇帝重用。我和孟知府赴同一场宴会,谁知孟知府把他家长女也带了过去,设法让我与她遥遥见了一面。” “孟知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我娶她。” 郑鸳儿愣了愣:“那个时候?” 当时的李玄虽然已经承爵,但是并没有做出些实质的成绩,只不过一个空有爵位的闲散侯爷。在外人面前,他和老侯爷一样是个混吃等死的。 而孟知府十年内连升几级,多处调任,正是当时青州府地界内权势最大的人。 孟知府居然会相中李玄做他的女婿,实在让人意外。 李玄笑道:“我当时也很意外。” 郑鸳儿思索道:“如今孟知府的大女婿在几年前亦是无人问津的纨绔子弟,几年过去却被孟芷兰训得服服帖帖,越发像样子了。” “难不成孟知府未卜先知,知道谁能成大事?” 听到这话,李玄也思忖起来。 这么一看,孟知府确实有些眼力的。不过未卜先知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孟知府知人善察,竟然接连押中了两个宝。 此番大女婿和大女儿随着孟知府一同进京,只要他不是差到没谱,有了孟知府的保荐,都会取得不错的结果。 孟知府若是能留在京城做官,他的大女婿最终大概也会留下。这样一来,孟知府便为自己的家族开辟了一条稳妥的新路。 李玄一开始听到那位大女婿开始收心、开铺子时只觉得孟芷兰确有些驭夫之道,但今天才看明白,或许有能力的不只是孟芷兰,还有孟知府。 甚至……无论孟芷兰嫁给了什么人,在孟知府的暗中规划下,都会走上相同的道路。 李玄并不相信一切都是巧合,只觉得孟知府早有预谋。孟知府说不定把皇帝的调任也算了进去。 之前他怎么没发现孟知府是个城府如此之深的老狐狸? 可真能有人高瞻远瞩到这个程度吗? 这件事也警醒了李玄和郑鸳儿,孟知府绝对不简单,他的大女儿已经展现了不俗的能力,小女儿还会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吗? 郑鸳儿回想起王夫人的提醒。 敏锐如李玄,他则思索得更深。 孟知府心思之细,难道连李玄逼迫他留下一个女儿入府这件事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吗? 那这场博弈,到底是谁赢了? 李玄抬眸,却见郑鸳儿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李玄如芒在背:“怎么了?” 郑鸳儿言笑晏晏:“我好奇一件事……既然当时的孟知府看好了侯爷,侯爷为何没能跟孟芷兰结成连理呢?” 李玄一顿,无奈笑道:“自然是因为我不喜欢她。” 郑鸳儿:“可若侯爷当时答应娶她,如今岂不是能平步青云?” “靠妻子家中的势力往上爬,哪怕我后来做出再大的成就,都会被认为是吃软饭的。”李玄笑容淡了淡。 郑鸳儿明白了,李玄不是因为放不下她,而是因为他不喜欢被压制。 当时的李玄身份对孟氏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孟氏却能给李玄带来莫大的助力。 李玄如此矜傲自负的人,怎么容忍妻子比自己厉害? 哪怕是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的郑鸳儿,在他面前也要谨慎地喜怒哀惧。 郑鸳儿心里了然,面上依旧盈盈笑意:“侯爷丢了一个孟芷兰,如今却要娶她的妹妹,可有补上当年的遗憾错过?” 第106章 大补 李玄叹气:“有什么遗憾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孟氏世代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子娴静淡雅。孟芷兰我曾遥遥一瞥,与你气质相符,想来她妹妹也与你有几分像的。” 郑鸳儿眨了眨眼,揶揄道:“四年前的一瞥,侯爷就能记得这么久,我才不信你没动心。” 说着郑鸳儿故作吃味,起身就走。 李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怀中一扯抱了个满怀。 李玄牵制住她一双手,微微眯眼:“你不信?” “那我得证明一下了。” 郑鸳儿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又羞又恼:“大白天的,我不跟你闹了。” 李玄故作严肃:“不行,我若是不证明,你怎么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动心。” 郑鸳儿见他并不是真的想做什么,只是要逗弄她,郑鸳儿便不挣扎了。 反而抽出手,轻轻落在李玄心口处,脉脉含情地望向李玄的双眸:“妾早知道了。” 她凑近了些,耳鬓厮磨道:“侯爷的心,只有靠近妾的时候才会跳得这样快。” 这下李玄是彻底控制不住心跳了。 他微微侧过脸,眼神与郑鸳儿的目光交汇,仿佛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升温,热得燥人。 就在李玄俯身吻上去的前一瞬,郑鸳儿忽然转了个身站起来,眉目间透着得意。 李玄声音喑哑,眼里蓄着一团刚被勾起的火:“被你挑起来了,你却不管,天下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人。” 郑鸳儿笑眯眯,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我只管得了动心。” “至于平心静气的事,侯爷得喝安神汤。” 两人正闹着,突然听到月芽说周姨娘来了。 李玄一顿,看向郑鸳儿:“她还是日日来找你?” 郑鸳儿有些紧张反问:“正是,怎么了?” 李玄笑了一下:“没什么,有人来陪你说话也好。” “不过你若是烦了大可告诉她,不必忍着。” 郑鸳儿暗暗松了口气。 外面的周燕玉听说侯爷在里面,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她已经好几次赶上侯爷在的时候来青阳院了,若是被郑姐姐误会她想借着这个机会争宠可怎么是好? 侯爷的宠爱她是彻底不盼着了,若是郑姐姐再与她生了嫌隙,她就彻底没有指望了。 可丫鬟已经进去通报了,转眼就出来回话说侯爷请她进去。 周燕玉这时候推脱也太过奇怪,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妾身给侯爷请安。” 周燕玉扯了个不大好看的笑。 李玄疏离地点点头:“又来找你郑姐姐了。” 周燕玉心中一紧。 侯爷这意思……难道是不让她来? 好在李玄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家里那边有没有跟你通过书信?” 周燕玉忙低头答道:“前些日子妾身的爹爹送来过一封信,问妾身小少爷何时过生辰,他要提前预备着。” 李玄自然是知道周燕玉和周家往来的书信内容的,每一封他都亲自看过,再派人原封不动地封好、交给周燕玉。 不过经周燕玉这么一提醒,他倒是也想起来这回事。 “元礼的生辰不是四月吗?眼看着快到了,你看要怎么办?” 李玄望向郑鸳儿。 有周燕玉在,李玄不好直说,郑鸳儿毕竟是元礼的生母,有关元礼的事,该问问郑鸳儿的意见。 郑鸳儿只浅笑:“一切都听侯爷的。” 李玄才说:“元礼虽是养子,却也入了李氏的族谱,我也看作是我的亲生儿子,自然不能草率地过,要大办。” 周燕玉立刻道:“侯爷说得对,大办才好,我正愁该怎么给爹爹回信,这下就知道了。” 郑鸳儿笑:“他年纪还小,过了生辰也不过才七岁,不必大操大办。” 周燕玉又立刻调转话锋:“话说回来,姐姐说得也有道理,小孩子生辰办得太大,对他也不好。” 李玄挑眉瞥了眼周燕玉,后者顿时避开视线。 又说了两句,李玄起身回了东院。 回去的路上,青枫跟在李玄身后,见李玄走慢了一步,青枫立刻上前:“侯爷,您有吩咐?” 李玄心中一叹,青枫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时刻小心谨慎。有时候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却惹得青枫紧张兮兮。 “你瞧周姨娘对爷如何?”李玄只得抛出问题。 青枫飞快思索着,转眼间便回答:“奴才瞧着,周姨娘似乎很是敬重主子。” 李玄没有回答,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青枫又绞尽脑汁,忽而灵光一闪,试探着说:“不过奴才还觉得,她对郑主子那叫一个马首是瞻,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 李玄这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样最好。” 青枫也松了口气,跟着笑道:“看来主子的心思没有白费,如今周姨娘跟在郑主子身边,也能给郑主子增添不少助力。” 李玄步伐恢复正常,青枫只听他声音渐渐淡远:“如此,也算桐花院没白烧……” 元礼生辰当日,前院大摆宴席,后院也在重华院设宴。 时隔一月多,月芽跟随郑鸳儿再次见到寻兰,不由吓了一跳。 她靠近郑鸳儿,小声道:“主子,寻兰怎么胖成了这个样子。” 她差点没认出来! 郑鸳儿也皱了皱眉。 寻兰如今才三个月不到的肚子,却胖了一大圈,脸和身材都走了形,虽被下人伺候着描眉画眼,却也看不出曾经清秀柔美的模样了。 月芽道:“奴才只听说寻兰这些日子一直在补身体,可……这也补得太过了些。” 三个月还没显怀呢,就被喂得像六个月的肚子,真不知临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可看寻兰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对自己大了两倍的肚子很是满意。 月芽唏嘘:“穷人乍富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郑鸳儿却心里一沉。 只是如此吗?寻兰虽然是下人,但跟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平日吃补品剩下的都给了丫鬟,寻兰难道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人吗? 就算要补,也不至于补得这么急。 况且郑鸳儿没听说孕妇补成这样子对胎儿有什么好处,却听说过孩子太大生不出来,最后……一尸两命的。 第107章 暗流涌动 郑鸳儿并不觉老夫人她们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毕竟都是生过孩子的,身边又有那么多大夫围着,怎么可能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至于他们怎么打算……似乎也并不难猜。 寻兰坐在老夫人身边,与各家女眷打招呼。毕竟她是侯府第一个怀身孕的女子,哪怕只是一个通房,陈氏也迫不及待把她拉出来显摆一番——这可是我们陈家的人。 周燕玉看见郑鸳儿,立刻走了过来坐到郑鸳儿身边,盯着寻兰眼神不满:“姐姐,你瞧她那模样,生不生得下来还不知道呢!” 郑鸳儿心里还想着这件事,听到这话下意识问道:“你也发现了?” 周燕玉一愣:“发现什么?” 郑鸳儿回过神来,匆匆一笑:“没什么。” 可周燕玉却不依不饶要问个答案。郑鸳儿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辛秘,陈氏更不会因为她们知道这件事就停下这种做法,于是郑鸳儿将此事隐晦地跟周燕玉讲了一遍。 周燕玉听完这些,忍不住捂住了嘴。 “姐姐的意思是……寻兰生孩子的时候可能会死?” 周燕玉嘴上说着讨厌寻兰,可她从未想过真要一个人去死。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郑鸳儿还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颤抖,握住了她的手:“别怕,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咱们身上的。” 而周燕玉不只因为这个颤抖,她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府的女人们。 她的大伯有个姨娘,为人很好,说话又轻又软,对谁都一副温温柔柔的笑模样,周燕玉小时候很喜欢去找她玩。 而那位姨娘自从怀了孕,整个人胖得飞快,肚子更是大得惊人。 生产的那一日,姨娘在屋里惨叫了整整三个时辰,就见产婆满头大汗地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大伯面前,说肚子里面是个男孩,问大伯保大还是保小。 当年的大伯膝下已经许久没有过男孩,听到这话的大伯为难至极。 最后,对姨娘疼爱非常的大伯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开口说:“保小。” 因为情况紧迫,担心肚子里的男胎窒息,甚至连麻沸散都没煮好就给姨娘灌了下去,药效还未发作,姨娘就被活生生地剖开了肚子。 那天晚上,惨叫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不过片刻后就没了声音。 静悄悄的屋里,只有一个产婆带着一个哭声微弱至极的婴儿走了出来。 当天晚上回去周燕玉就发了高烧,烧了一整晚,后来爹爹就不准她再去那种血腥的地方了。 那个时候周燕玉还小,又因此时阴影太大,周燕玉慢慢忘却了,直到今日看见寻兰的肚子,又听到郑姐姐的话,她才猛然回忆起来。 当年的那个男胎,如今已经养在大娘膝下充作嫡子。可自那以后,大伯就很少和大娘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她出嫁前还见过一面那孩子,大娘满脸慈爱地带着那孩子来与她说话。 如今想来,周燕玉只觉后背发凉。 当初大伯的后宅好不容易有女人怀孕,大伯请了三个大夫入府围着姨娘打转,就是为了这胎能生得安稳。 难道三个大夫都不知道孕妇不能大补吗?他们不知道将肚子里的孩子养得太大,孕妇会有生命危险吗? 自然不可能,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一想到这些事情很可能是慈眉善目的大娘所授意,周燕玉心中就一阵战栗。 周燕玉还曾以为周府是个没有钩心斗角的安稳地,所以爹爹将她毫不留情地扔进侯府,她才会那般难过。 可回顾一看,她才猛然意识到周府的争斗并不比侯府少,她曾活得无忧无虑,是因为她没有参与到那场争斗中,没有处于漩涡的中央。 她即便不嫁给侯爷,也绝不可能随便嫁给一个普通人家。 倘若她的出嫁对周氏的发展没有益处,整个周家都不会同意。 她嫁不成侯爷,也会嫁给别人,就像她的表姐一样。 表姐早她几年出嫁,是做正室的,可听说表姐夫身边莺莺燕燕没有断绝过,表姐每次回娘家,只说自己过得好。 可周燕玉分明看到她眼里努力藏匿的哀伤。 即便周燕玉的爹爹是周家家主,也无法改变周燕玉为利益出嫁的结局。 周燕玉恍然意识到,自己嫁到这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倘若她投胎到了别的姨娘的肚子里,恐怕出生都是个难题。 想到这儿,周燕玉再看寻兰,突然生起一丝怜悯。 就算她告诉寻兰这一切,寻兰能怎么办呢? 寻兰全然倚靠陈氏,没了陈氏,她又能怎么办? 没一会儿,王夫人也过来了,她跟郑鸳儿笑着聊了几句,便望向堂前的寻兰,“我给她送了几件孩子的小衣裳。” 说完,她又意有所指笑眯眯地看向郑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妹妹送小衣裳。” 郑鸳儿喝了口茶,“这个,还是看天意吧。” 王氏听出来郑鸳儿似乎没有想插手此事的意思,便不再往下说了。 宴席过半,王氏离开。 “姐姐。” 郑鸳儿扭头看向一旁的周燕玉:“怎么了?” 周燕玉抿了抿唇:“王夫人的女儿……也不是她自己的,对吗?” 郑鸳儿一顿,默认了她的话。 王夫人那个女儿怕也不是用什么正当手段得来的。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偏偏府里许久没有孩子,偏偏那姨娘能生不能养。 周燕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绝不要参与到这些斗争当中。 如今姐姐肯护住她,她就一门心思跟随郑姐姐,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郑鸳儿拍了拍她的手:“咱们该走了。” 周燕玉立刻站起来。 两人正往外走,突然听到一声娇媚的呼喊。 “郑姨娘急什么?” 两人回头,只见寻兰被流莹扶着,一步一晃地扭过来,脸上带着溢出来的得意。 “这么久不见,姐姐们不跟妹妹叙旧,就这么着急走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不待见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呢。” 第108章 好戏 周燕玉当即冷了脸:“胡说八道什么?有没有点规矩?” 一大半的客人还没走呢,寻兰嚷得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侯府内宅不宁吗? 寻兰哼了一声,却也降了些音量,走到两人面前,似笑非笑:“老夫人说了,有些规矩,我不想守就不守,出了事老夫人担着。” “你们若是对我不满,大可以去找老夫人评理啊。” 周燕玉眯了眯眼:“你……” “燕玉。”郑鸳儿打断了她,神色如常地看向寻兰。 “你好好养你的胎就是,我们不插手你的事,你也别来烦我们。” 寻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插手?你们就算有这个想法,难道敢这么做吗?” 郑鸳儿懒得跟她废话,转身带着周燕玉要走。 “听说——”寻兰拖长了声音,“流莹和郑姐姐关系好得很呢。” 郑鸳儿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你什么意思?” 寻兰眼角蓄着看好戏的笑,甩着帕子道:“流莹,我累了,要在这儿歇着。” 流莹低眉顺眼,温声道:“奴才去给您拿椅子。” “住口!”寻兰眉毛一横,“等你去拿椅子,我若是在此期间摔了,你能担待得起吗!” 月芽忍不住上前一步:“那奴才去拿椅子。” 寻兰冷笑:“我可不敢用你。你仗着自己是青阳院的大丫鬟,往日可没少给我气受,我哪敢使唤您呀。” 月芽睁大了眼睛。 寻兰飞快道:“呦,瞧你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若不是旁边有人在,你是不是巴掌都要打过来了?” 月芽慌忙看向附近听到这话的一群人。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老夫人会放寻兰出来了!分明就是要扣主子一个治下无方、趾高气扬的帽子! 郑鸳儿缓缓叹了口气:“寻兰,别闹了。” 她语气无奈,仿佛面对不讲道理的孩童。 “姐姐知道这些天侯爷没去看你,你心里不舒坦。可姐姐也的确劝过侯爷了,侯爷不听,姐姐实在没办法。” 郑鸳儿上前一步,神色温柔:“要不这样吧,你来青阳院,咱们还像从前一样。” 周燕玉也会意,扯了个笑容出来:“对呀,毕竟寻兰妹妹不就是在青阳院一步登天的吗?再回青阳院,寻兰妹妹应该铭感五内才对。” 寻兰脸色微变。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是从青阳院出来的,自从她怀了身孕,整个北院都对她毕恭毕敬,没人敢提起她曾经当丫鬟的那些事。 前几日陈盈婉身边有个小丫鬟在给她递水果的时候想讨巧,说特意问了寻兰的朋友,得知寻兰喜欢什么水果,费力找来的。 寻兰听完脸色一变,指着那丫鬟鼻子骂了一顿。 “你是在暗示我也曾是个丫鬟?” 寻兰当丫鬟时那些朋友,如今早就不来往了,这丫头竟敢提起这些?如今那些人也配当她的朋友?真是痴心妄想! 陈盈婉见她动怒,连忙让人将丫鬟拉下去,半个时辰后那丫鬟双颊高肿地进来谢罪,寻兰才消火。 陈盈婉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一个下人也值得你动怒?赏她一脚都脏了你的鞋,你只管说怎么罚她,谁敢不听你的。” 寻兰总算有种翻身的感觉,她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战战兢兢了,现在所有人都得围着她捧着她,她也能掌握别人的命了。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敢讽刺她。 听周燕玉的意思,她还该感恩郑鸳儿给了她机会? 明明是她凭自己的本事受到侯爷青睐的! 她们一个个冷嘲热讽的给谁看? 寻兰抑制着怒火,忽然笑了一声。 “流莹,我说我累了,你在装听不到吗?” 流莹头低得更深了:“奴才没明白您的意思。” 寻兰一个眼刀飞过去,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我让你跪着趴下,给我当椅子。” 流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寻兰。 她进府比寻兰要早得多,算是府里的老人了。一进府就被分给了李渊,李渊虽不受老侯爷宠,但她的日子过得也不差。 后来李玄承爵,她被派到了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对安分守己的她还算有些好感。这么多年来,她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可寻兰今日铁了心要让流莹受苦以此来打郑鸳儿的脸,流莹不跪,她就不动了。 郑鸳儿彻底冷了脸:“寻兰,你跟我说些玩笑话也就罢了,何必为难别人?差不多就得了。” 寻兰讥诮道:“郑姨娘是侯爷心尖上的人,我不敢为难,难道一个丫鬟我也支使不动吗?刚才郑姨娘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侯府里的规矩,怎么现在就全忘了?” 寻兰瞥向流莹:“你做了这么多年下人,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流莹抿了抿唇,缓缓下跪。 就在她双膝跪地的前一刻,月芽突然开口:“等等。” 月芽上前半步,“扑通”跪倒在地,又给寻兰响亮地磕了几个头,听着就让人心里一颤。 月芽复又抬起头来,额头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月芽望向寻兰,眼里蓄着泪水:“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您有什么气就朝奴才发吧。” “主子从不曾对您有过什么坏心思,您当初接近侯爷,主子更是可怜你故而没有阻拦,却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反倒让您记恨上主子。” “无论如何,奴才替我家主子给您磕头认罪了,只是您何必在大庭广众下为难咱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不想怀这个孩子,才对我家主子怀恨在心。” “我家主子心善,看不得下人受委屈,你要流莹趴下给你当凳子,可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以后如何在府里抬头?” “您就算怨恨我们,也不该如此磋磨下人。所以奴才给您磕头,您若是还不解气,就朝奴才发火吧,是打是骂奴才都认了。只是您莫要再闹了,侯府的规矩不是这样的。” 月芽眼中含泪,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到周围每个人耳朵里,众人渐渐神色松动。 “这是郑姨娘教出来的丫鬟,是个知情达理的。” “是啊,一个丫鬟都知道这些道理,怎么她这半个主子反而在宴上犯糊涂……” “这可是侯府小少爷的生辰宴,她这么闹,也不怕侯爷知道?” 最后一句话是王夫人说的,她面上带笑,语气却极具讽刺。 第109章 打死泄愤 寻兰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慌了。 侯爷已经很是厌烦她了,她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众人的视线和议论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狠狠瞪了一眼月芽,扭头仓促离开。 她把流莹关在屋外,一个人扑在桌子上默默垂泪。 怎么会这样? 她就只知道郑鸳儿是个口齿伶俐的人,却不知月芽前段时间还是个莽撞的丫头,如今也跟着郑鸳儿学坏了。 竟然敢在那么多人面前给她挖坑,她说什么都不是。 寻兰将今日所有人都恨了个遍,又想起方才她怎么会去见郑鸳儿和周燕玉的。 原本她是在跟陈姐姐聊天,陈姐姐突然就说起了郑鸳儿,指着院子里满面春风的郑鸳儿说:“瞧她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呢。” “既善妒又热衷争宠,她那些不堪入耳的手段我们是学不来的。” “我们也就罢了,我生性不喜争抢,可……” 说着,陈盈婉又眼神怜悯地看向了寻兰:“好妹妹,你有身孕,侯爷本该日日去陪你的,都怪那个郑氏。现在她还敢这么猖狂地笑,怕不是在故意刺你的眼呢。” 几句话就将寻兰按捺已久的不满激发了出来,她盯着院子里起身欲走的郑鸳儿,突然生出一股想让郑鸳儿大庭广众下丢脸的想法。 就在这时,陈盈婉站起来说她要去更衣。 没人拦着寻兰,她就扯着流莹追过去了。 寻兰胸膛起伏着,心中渐渐起疑。 难道陈姐姐是故意激她的吗?可陈姐姐对她那么好,怎么会这样做? 就在此时,门被叩响了。 “妹妹,你在里面?” 是陈盈婉的声音,寻兰心里别扭,却还是打开了门。 陈盈婉看见寻兰满脸泪痕,惊叫一声:“哎呀,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陈盈婉随手便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寻兰擦着脸,丝毫不嫌弃,只有满眼的心疼:“我的好妹妹,你有什么伤心事只管对我说就是了,怎么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呢?” “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寻兰打量着陈盈婉的神情,不似作伪,心里的疑虑也散了几分。 她将刚才那些事说了一遍,陈盈婉同仇敌忾道:“她们惯是会强词夺理的,你惹她们做什么呢?如今侯爷宠她,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你跟她较劲,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寻兰委屈,若不是陈盈婉突然离开,她怎么会追上去?倘若陈盈婉拦住了自己,自己也不至于受这般屈辱。 寻兰刚要说话,却见陈盈婉脸色一变:“你如今当众被落面子,在别人眼中不光是侯府没规矩,更给陈家丢脸。这件事若被姑母知道了……” 老夫人为了显摆寻兰怀了陈家和侯爷的血脉,给寻兰又是梳妆打扮又是穿金戴银,就是不让寻兰给陈家丢面儿。 寻兰顿时一慌:“姐姐,我方才是猪油蒙了心,一直没想明白才冲过去的。若是老夫人责怪我,我该如何是好?” 陈盈婉为难:“妹妹,我倒是想帮你,可这件事我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如若实在行不通,那就只有……” 寻兰正六神无主,听到这话连忙求她:“姐姐只管说,成不成的都在我。” 陈盈婉瞥了眼门外:“要我说这件事到底还是流莹的错,她若是及时跪下,青阳院那些贱人们也没有机会作威作福。” “她一个下人,敢忤逆你,本就是她的错。陈家若因此事跌了名声,那她就更罪无可赦了!” 寻兰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姐姐说得对,我怎么忘了这个小贱人!” “曾经我和她一同在重华院当差的时候,她负责佛堂,日日一副眼高于顶、瞧不起人的清高模样,想来如今我怀了侯爷的孩子,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恨我呢!今日落我面子,她定是故意的,现在说不定在哪儿偷着乐呢。” 等宴席一结束,寻兰便和陈盈婉一鼓作气冲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忙了前半场,后半场太累,就去躺着了,方才宴席结束前才出面跟众人告别。 刚坐稳,就听姜嬷嬷说今日寻兰主动找郑鸳儿的麻烦,又被反过来讽刺一顿。 老夫人顿觉心力交瘁。 又见寻兰来闹,老夫人看到她便升起一股无名火。 “那依你的意思,我该如何处置流莹?”老夫人神色沉沉。 寻兰瞥向一旁的流莹,狠狠剜了她一眼:“不打她六十大板,就算妾身不生气,妾身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容忍。” “六十大板?”老夫人觉得有些好笑。 寻兰这蠢货跟流莹共事多年,竟然一点流莹的背景也不清楚。 流莹是李玄派过来的,身后又有李渊,虽说李渊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但李玄用得上他,他就是主子。 更别说还有个郑鸳儿横在中间……想打死流莹泄愤?哪有那么容易? 何况老夫人还想用流莹牵制住郑鸳儿呢。 不过…… 老夫人转念一想,反正寻兰早晚都要死,这件事若是能记在寻兰头上,又能用流莹敲打郑鸳儿,未必不可行。 不把人打死就是了。 老夫人扭过头,望向流莹,声音悠悠:“流莹,你也太不懂事了。” 流莹心里一个咯噔,立刻跪倒在地。 “奴才有错。” 老夫人叹气:“你知错就好,谅你是初犯,也不必六十大板了,打二十吧。” 老夫人出口要罚,她就不可能逃脱,流莹无意辩解,叩谢老夫人。 郑鸳儿回了青阳院不久,元礼来了。 他今日穿着宝蓝色的衣服,小脸红彤彤的,格外喜气。 “父亲还在与人喝酒,就让我一个人先过来了。” 元礼想抱抱娘亲,却被娘亲躲开。 郑鸳儿笑着点点他的脑袋:“元礼长大了,不能总是跟娘亲走得太近。” 元礼呆滞了一瞬,神色委顿下来:“以后都不能了吗?” 郑鸳儿也心疼,若是在桂花村,七岁的元礼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子,何必跟她这个亲娘避嫌。 郑鸳儿撑着笑容点头:“都不能了。” 元礼不大高兴地坐下来,不过一会儿就自己调节好了,扭头看向郑鸳儿:“可以抱最后一次吗?” 郑鸳儿立刻张开手臂:“来。” 元礼紧紧搂住娘亲,然后缓缓放开手,咧嘴一笑:“没关系,儿子记住了。” 娘亲的拥抱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 就像当初记住爹爹手心的温热一样。 第110章 生父 两人隔着一个桌子,郑鸳儿给他剥核桃,随口问道:“你父亲喝得这么晚?” 上次郑鸳儿生辰那天,李玄喝醉后被迫“侍寝”,打那以后李玄就很少碰酒了。 元礼咯嘣咯嘣嚼着核桃,晃着小腿:“是啊,他说他高兴,所以多喝点。” “高兴?”郑鸳儿挑了挑眉。 有什么高兴的。 元礼思索着道:“好像是有位伯伯,说我跟父亲有缘分,长得很像父亲,父亲就高兴了。” 郑鸳儿手中的钳子一歪,夹到了食指上,顿时划破一道口子。 “嘶……” 核桃掉在地上,元礼反应过来,连忙跳下椅子:“月芽!月芽!” “姨娘手划破了,你快去请大夫!” 月芽忙冲了进来:“怎么了?奴才瞧瞧。” 郑鸳儿笑了笑,往身后藏手:“不小心划到的,瞧你们紧张的。” 元礼急得跳脚:“月芽,你快去请大夫呀。” “请什么大夫,一点小伤口罢了,撒些药粉就是。”郑鸳儿叫住月芽,又朝元礼眨了眨眼,低声安抚道,“我以前干农活、采草药,什么伤没受过,哪有这么精细。” 元礼瘪着嘴巴:“之前是之前,村里没有大夫,现在又不一样了。” 月芽:“那奴才去取药粉来,如今天热,不管它怕是会烂。” 郑鸳儿笑着点头:“去吧。” 看着月芽离开,郑鸳儿才再次看向儿子,犹豫着该怎么跟元礼开口。 却突然听到元礼问:“姨娘,是因为我刚才说的事情让你分心了吗?” 郑鸳儿一愣。 元礼又道:“是不是那位伯伯夸我像父亲的话让姨娘分心?” 郑鸳儿深吸一口气,没想到元礼也会这般敏锐。 “是,元礼,你越发长大了,可姨娘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郑鸳儿抿着嘴唇,神色挣扎。 元礼却抬起头:“姨娘,我知道。” “我都知道。” 郑鸳儿眼神怔愣:“你……” 元礼先是打开窗,确定下人们都在外面,没人靠近,才回过身来。 “我是冬天生的,不是春天生的。”元礼握紧拳头,声音很低。 “娘告诉我的,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不敢忘。” 他对谁都说自己是四月末的生辰,可他心里一刻不曾忘记自己的真实生辰。 他年纪小,但他记性很好。前两年,娘亲和爹爹陪着他一起过的生辰,他都隐约记得。 是飞雪天,是寒冬日,是一家三口挤在火炕、围着火炉一边喝着热汤一边说笑的温暖日子。 那些一去不回的时日,更要被记住。 郑鸳儿有些哽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元礼。 她以为元礼不知道的,可元礼早就明白。 从她捧着元礼的脸,让他改掉生辰的那一刻,元礼就明白了。 他的生父不是郑央,而是李玄。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是李玄的孩子,绝不可能继承爵位,但他偏偏就是李玄的。 “娘不让我说,我也知道是为什么。” 元礼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她只有七岁,却看得透彻。 “娘当年是奴藉,生的孩子要跟着娘一同入奴藉,娘是不舍得我受苦,不舍得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所以才要跟我断绝关系。” “儿子都清楚。” 郑鸳儿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元礼,委屈你了。” 元礼坚定地摇摇头:“儿子不委屈,儿子现在是侯府的小少爷,怎么会委屈?委屈的是娘亲。” “是因为儿子不能让您母凭子贵,您受那些委屈,儿子才更替您委屈!” 元礼哽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吸了吸鼻子:“儿子说这些不是想让您难过,只是不希望娘再自责了。” “如今您已经给了儿子最好的路,余下的就要看儿子自己了。” 元礼小小脸庞写满郑重:“儿子一定不会让娘亲失望!” 早晚有一天,他会带着娘亲走出去,谁也不敢再瞧不起他们! 一直到元礼离开,郑鸳儿都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她一直瞒着儿子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不仅不怪她,还反过来体谅她。 他才七岁,何以要被迫接受这么多? 郑鸳儿心情复杂,却见月芽拿着药粉匆匆走进来。 “主子!重华院那边……” 郑鸳儿微微皱眉:“慢点说。” 月芽咬着下唇,“流莹被打了二十大板。” “……” 月芽小心地打量郑鸳儿的神色,郑鸳儿垂眸不语,看不出什么情绪。 半晌,郑鸳儿才道:“我知道了。” 月芽慢慢上前:“那奴才给您处理一下伤吧。” 郑鸳儿看向月芽额上处理好的磕伤:“你的伤口还好吗?别留疤了。” 月芽扬起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奴才皮糙肉厚的,没事。” “留疤又能怎样,看到寻兰那副吃了死苍蝇的脸色,奴才也值了!” “再说了,奴才就算破了相,主子也会养奴才一辈子的!” 看着月芽眉飞色舞,郑鸳儿忍俊不禁。 月芽眨眨眼:“主子笑什么?难道不养我?” “养,自然要养。”郑鸳儿声音温和,顺着她说。 月芽见郑鸳儿心情好起来了,才试探着道:“流莹那边,主子要派人过去问问吗……” 上次去见李渊,流莹带着月芽去泡茶,路上流莹将当年的事情简单讲述一遍。 月芽便知道了流莹和郑鸳儿的关系。 所以她才会在流莹跪下之时,急中生智破局。 在侯府众人眼中,她月芽只是个丫鬟,而流莹却跟郑鸳儿有交情的,打了流莹的脸,就代表郑鸳儿没能耐。 可月芽主动请罪就不同了,加上她那些说辞,众人只会觉得她识大体。 郑鸳儿正了正神色:“什么也不能做。” 月芽不解。 郑鸳儿缓声道:“我若是派人去慰问,更显得我在意流莹,下次她们就更知道该往哪儿打。” “所以我不能动。” 月芽点点头,又为流莹有些叹息,明明今日月芽已经替她受过了,可还是没能过去。 “不过……”郑鸳儿又道,“我不动,不代表别人不会动。” 流莹所倚仗的,可不止她郑鸳儿一个人。 当晚郑鸳儿早早地歇下了,她躺在榻上,回想起元礼今日所说,默默垂泪。 第二日李玄来找她,见她双目红肿,不由一愣:“这是怎么了?” 第111章 抛头露面 郑鸳儿苍白一笑:“没什么,昨晚没睡好罢了。” 李玄皱眉:“没睡好眼睛会肿成这样?是不是昨日老夫人欺负你了。” 李玄这话说得也没错,毕竟没有老夫人的授意,寻兰怎么敢找郑鸳儿的麻烦。 郑鸳儿不肯说,李玄只得看向月芽。 眼看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月芽连忙将昨日郑鸳儿听到流莹被打后心神不安的事情说了。 等她说完,郑鸳儿才拦她:“好了,让你说你还真说?” 李玄温声道:“你原是为了这事不高兴。又不是你的错,怎么怕她说呢?” 郑鸳儿抿着嘴唇,“说了又能怎么样,侯爷帮不了流莹,倒像是我告状一样。” 李玄莞尔:“你这话就太冤枉我了,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替她做主?” “而且这府里又不只你一个人挂念流莹,昨晚流莹被打,消息刚传到东院,七哥便派人来找我了。” 郑鸳儿早猜到李渊也坐不住,闻言看向李玄:“七爷说什么?” “自然是希望我能提流莹做主,不过他也知道是寻兰找麻烦,如今寻兰怀着身孕,不好动她。” 若是平常,李玄说到这儿,郑鸳儿察觉到他不想再管,就不会继续说下去了。 可那是流莹,一想到流莹是因为她才遭此横祸,郑鸳儿心里便放不下。 她转了转眼睛:“那依侯爷的意思,流莹就白受这个打了吗?” 不等李玄开口,郑鸳儿又说:“那就算了,我派人去送些伤药吧。” 李玄一愣,只见郑鸳儿苦涩一笑:“我明白侯爷的想法,她有身孕,得罪不起,所有人都得看着她寻兰的脸色,那就罢了,我们往后绕着她走就是了。” 李玄微微皱眉:“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她不过一个下人,你绕着她走算怎么回事?” 还看她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寻兰要当家做主了。 郑鸳儿低头。 “我在我的青阳院老老实实地待着,不敢跟她起冲突,自然不会有什么……可流莹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了这一次就有两次三次。” 郑鸳儿越说声音越低,李玄无奈道:“鸳儿瞧你说的,流莹毕竟是我派到老夫人身边的,打流莹的脸就是打我的脸……” 说到这儿,李玄也顿了顿。 是啊,哪怕寻兰不知道流莹的身份,老夫人确实清楚的,此举并不简单在于惩戒寻兰,更是敲山震虎。 李玄当初派流莹过去,可不是为了给老夫人留下把柄的。 李玄思索片刻:“也罢,待会儿我派人去接流莹到东院休养,再拨两个丫鬟照顾她,直到好了为止。东院有七哥看着,你可安心?” 郑鸳儿这才转悲为喜:“安心,自然安心。” 李玄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 可李玄毫无办法,郑鸳儿露出一点狐狸尾巴,他就乖乖就范了。 “往后除了每隔几日的请安以外,你就先不要去北院了。” “一切都等那孩子生下来再说。” 郑鸳儿温柔细语:“都听侯爷的。” 流莹当天中午便被挪到了东院,郑鸳儿两日后找机会去了趟东院,看见了流莹和李渊。 流莹已经能走路了,只是后背也挨了几板子,伤了腰,还是要休养好一阵子。 郑鸳儿去的时候,李渊正坐在流莹房门口,给流莹念书。 是一本奇志杂谈,讲的是一些鬼怪灵精之类的,完全不像是李渊会看的书籍,明显是给流莹解闷寻来的。 屋里的流莹听着一阵笑。 见两人相处和谐,郑鸳儿也就放心了。 解决完府里的事,郑鸳儿开始出门管理铺子。 自从上次李玄答应让她出门,她并没有急着出门。她知道一开始李玄一定会死死地盯紧她,她不小心耽搁一会儿都有可能让李玄精神紧绷。 于是郑鸳儿拖到了现在才出门。 过了刚开始那几天,李玄对她要出门这件事已经接受良好,没那么抗拒了。 不过青松依旧时刻跟着她身边,郑鸳儿一回头就能看见青松尴尬且讨好地朝她笑。 看来青松也不觉得这是个简单的活计,搞不好就要得罪一个。 不过郑鸳儿也自然不会为难他一个小厮,无论是去谈生意还是跟人见面,从来不会避着青松。 反而青松每每见她要谈生意,都忙不迭地想要避开,不敢听太多。 郑鸳儿却拉住他,笑道:“没什么你不能听的,你是侯府的人,更是我和侯爷的心腹,我信得过你。” “你也跟着学一学,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开铺子能用得上。” 青松神色动然,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伺候人的道理,没有人给他机会学做生意。 郑姨娘是唯一一个跟他这样说的人。 而且青松也知道郑姨娘不是随口哄他的,惜兰不就是先例吗? 她也是府里的下人,还是个女子,得了郑姨娘的信任也能出来做生意当掌柜。 他青松若是努力,也能做到! 打那以后,青松也果然跟着郑鸳儿开始学起做生意来。 郑鸳儿跟人打交道,他就在旁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听,恨不得把每个小细节都记心里。 回了府,他再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跟李玄讲一遍。 因为他讲得格外细节,所以李玄对他十分满意,不打算换人。 如此,李玄在郑鸳儿身边的眼线也算被郑鸳儿稳住了。 孟氏次女孟芷音将在五月中旬入府,待操持完孟芷音的婚事,孟知府就要举家前往京城了。 约莫孟芷音入府前五日左右,郑鸳儿刚到铺子里,就见惜兰匆匆跟上二楼,说有人求见。 “什么人?” 惜兰道:“是味斋阁的掌柜,说是想来拜会主子。” 味斋阁…… 郑鸳儿瞬间想起来上次王夫人到府说的那些话。 味斋阁的掌柜,不就是孟芷兰夫妻吗? 他们的妹妹马上要嫁进侯府跟郑鸳儿争宠,他们现在来是什么意思? 第112章 无事献殷勤 惜兰又说:“他们还带了不少的礼品,说要送给主子。” 月芽警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郑鸳儿喝了口茶,朝惜兰问道:“如今他们在哪儿呢?” 惜兰苦着脸:“奴才不知道主子今日来不来,所以想让他们先回去,等主子来了再去请他们。可那位掌柜的拿着礼物就不走了,非要等到您、跟您见一面不可,奴才好说歹说都不管用。” “为了不让他影响铺子里的生意,只能他去后院厢房里暂等一会儿了。” 郑鸳儿点了点头:“那就带过来吧。” 总让人家等着也不是那回事。他们到底要如何,郑鸳儿还是得见了面才知道。 等惜兰离开,郑鸳儿让门口的青松也进来候着。 “待会儿要来的是味斋阁的掌柜,你听着点,若是我没听仔细的,你给我记着,待会儿说给我听。” 青松连忙点头。 没一会儿,惜兰带着一男一女走上二楼、来到门口,扬声笑道:“两位里面请,我家主子备好了茶候着两位呢。” 郑鸳儿看到两人的一瞬间,就知道他们是孟芷兰夫妻。 女子神色温婉、面容姣好身材丰腴,举手投足端得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 男子高挑匀称,虽不比李玄风姿,但也是难得的清秀俊逸。 本以为这次来的是他们手底下的掌柜,却没料到他们亲自来了。 两人面上均是笑意盈盈,男子率先拱手道:“郑大掌柜好,鄙人乃味斋阁的掌柜,姓谢。” 果然是他们,王夫人的夫家便是谢氏大郎谢立成。眼前的味斋阁掌柜是谢氏二郎,名叫谢立林。 女子亦施施然行礼,声音婉转动听:“奴家孟芷兰,给郑大掌柜见礼了。” 郑鸳儿站起身,笑着回礼:“谢掌柜和孟夫人安,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谢立林摆手笑道:“掌柜客气了,是我们来得仓促,没有提前递帖子,郑大掌柜肯见我们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郑鸳儿:“谢掌柜说得哪里话,您的味斋阁是整个青州城最大的糕点铺,我早就想跟两位见一面、学一学经商之道。” “只是我身处内宅,一直没找到机会求见。两位如今主动来见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双方见彼此都没有太大的敌意,便坐了下来。 月芽上前倒茶,夫妻俩先是夸了茶好,才开始逐渐步入正题。 孟芷兰挽着夫君的手臂,温婉一笑:“我们不日便要起程离开青州城了,走之前,奴家想着怎么也得来见一面郑大掌柜。” “咱们大燕朝虽说民风开放,有不少女子在外经商做事,可嫁了人的女子还能出门做买卖谈生意,这却是少之又少的。” “若是我妹妹也有这个福气就好了……” 郑鸳儿面无波澜,心中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也对。 倘若孟氏几日后离开青州城,一来味斋阁无人看管,二来孟芷音离孟家也远了,靠山不在身边,总没安全感。 若是孟芷音能像郑鸳儿这样出府经商,那味斋阁就能直接交给孟芷音了,也算为孟芷音添一件丰厚的嫁妆。 郑鸳儿笑容淡了淡:“二位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此事并非我一个人促成的。” 若没有李玄点头同意,她绝对出不来。 哪怕换一个人,周燕玉或是陈盈婉跟李玄说这件事,几乎都没有实现的可能。 因为周氏和陈氏都是真正有实力的家族,李玄将她们关在府里,为的就是让她们与家族隔绝,才好拿捏。 郑鸳儿之所以能出来,是因为她无依无靠,又有孩子在李玄手上,郑鸳儿就算闹得再大,那也是侯府的人、是李玄的人。 此事于孟芷音,亦是这个道理。 恐怕不能如孟芷兰夫妻的意了。 “郑大掌柜误会了,我们没有想求此事的意思。”谢氏说道。 郑鸳儿一顿。 谢氏又道:“我们虽羡慕您,但侯爷的宠爱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更何况小妹进了侯府,那就是侯府的人了,我们再插手,那算怎么回事呢?” ……这么一听,他们似乎真不是这个意思? 孟氏温声道:“我们只是担心我们这一走,这偌大的味斋阁无人看顾,小妹是没机会再出来了,我们又不舍得将这味斋阁随意关歇,毕竟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郑大掌柜……您能否接手我们的味斋阁?” 郑鸳儿愣住了。 让她接手? 她和他们口中的小妹马上就要分享一个男人了,他们却赶着给她送一份大礼? 这味斋阁如今经营良好,只赚不亏,想出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可谁接手都好,郑鸳儿这个身份接手,也太过尴尬。 这又算是什么道理? 郑鸳儿并不觉他们是在示弱。 倘若之前未曾听说过孟氏的能耐,或许她会觉得两人此举是在替小妹谋条出路。 就像周燕玉因为害怕陈氏而凑到郑鸳儿身边一样。 可郑鸳儿相信孟芷音绝不是周燕玉那样的人。 转瞬之间,郑鸳儿已经想了个来回,勾起一抹疏离的笑:“两位真是太抬举我了。” “我能开这几间铺子,都是侯爷的功劳,侯爷给我拿银子开店、又找人经营。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随便玩玩的闲散人等罢了。” “想让我拿出银子接手味斋阁,可是为难我了。” 谢氏和孟氏对视一眼,孟氏笑道:“郑大掌柜是不是觉得我们藏什么猫腻了?” 郑鸳儿笑着摇摇头:“就算你们有什么猫腻,那味斋阁总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可……”郑鸳儿笑容略微泛起苦涩。 “你们也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姨娘,再得宠,那也只是姨娘。” “我哪里想孟夫人这么好福气,能跟着夫君一起出来真刀真枪地拼?侯爷不过是哄我玩罢了,哪里会让我真的接手这么大的生意?” “我情愿帮你们跟侯爷说情,让孟妹妹也能出来经商呢。” 郑鸳儿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若是再劝下去,那就成强买强卖了。 第113章 避无可避 五日后,孟芷音进府时,郑鸳儿正在西院新建的楼阁上远眺观景。 这是侯爷命人前些日子修建好的观景台,从这里能看到整个西院,甚至还能看到侯府中间的花园。 惜兰上楼时,郑鸳儿正张望着前院。 惜兰心想,哪怕姨娘掩饰得再好,到底也还是难过的吧。 郑鸳儿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惜兰,你怎么来了?” 惜兰行了个礼:“主子,味斋阁关歇了。” 郑鸳儿一愣。 ……关歇了? 上次味斋阁的夫妻俩来找郑鸳儿说想让她接手,郑鸳儿婉拒了,他们就说要关门。 郑鸳儿还以为他们是随口说的,毕竟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能说扔就扔。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不要味斋阁了。 惜兰有些心疼道:“奴才听说今日孟姨娘刚入府,孟氏就举家出发去京城了,味斋阁一早就摘了招牌、卖了铺子,如今已经易主。” “若是当初咱们答应接手的话……” “惜兰,你说什么呢。”月芽打断她的话。 “我看你真是在外面久了,心思活络,脑子反而糊涂了。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给我们好处?他们能得到什么?” “若是咱们接手了,他们提前下了绊,到那时受影响的可是咱们主子!” 惜兰一顿,连忙跪下:“是奴才糊涂了,说了些浑话质疑主子,奴才该死。” 郑鸳儿摇摇头:“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郑鸳儿看向前院,神色不明:“哪怕他们是真心想给我们这店,我们也不敢接手。你说得没错,倘若这铺子归了我们,确实能带来不少增益,但咱们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更何况……咱们也不差那些银子。” 惜兰连连点头,面露愧色:“是这个理,奴才近些日子来一直在外面,越发唯利是图,奴才该好好反思。” 侯爷给郑姨娘开铺子,可不是指望她给侯府赚多少钱,而是让郑姨娘图个乐。 若是因为贪图那点银子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可就追悔莫及了。 郑鸳儿不责怪她,惜兰学得精明也是郑鸳儿想看见的。 她身边总要有人会替她想方设法谋利。 “主子您瞧!” 月芽突然喊道。 郑鸳儿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从花园到西院,正有一长长的队伍。 红色的软轿,前面跟着喜婆,后面跟着两个小厮、三个丫鬟、一个嬷嬷。 孟芷音从后门入府了。 然而软轿不能进西院,在西院的拱门就停住了,喜婆掀开帘子,丫鬟扶着里面的人下轿。 一袭红嫁衣丝毫掩盖不住孟芷音的娇嫩面庞。 她和孟芷兰长得的确相似,但或许是因为不曾常与人打交道的缘故,她更多了一份温顺柔和,不比孟芷兰锋利。 丫鬟扶着她,一步步走向她的院子。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郑鸳儿不由止住呼吸。 下一秒,只见孟芷音缓缓扭过头,竟看向了观景阁上的郑鸳儿,恰好与她对视! 她居然发现了郑鸳儿! 两人距离很远,观景阁前又有树木遮挡,可孟芷音竟然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被注视、并找到源头。 何其敏锐的洞察力! 离得很远,郑鸳儿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隐约地,她感觉孟芷音似乎笑了一下。 郑鸳儿也下意识回以笑意。 孟芷音这才扭过头,继续前进。 一旁的月芽也跟着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主子,她在朝我们笑吗?” 郑鸳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这一面,她就知道孟芷音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亲自会过才知道。 “主子,奴才觉得这人不一般。” 郑鸳儿扭头看她:“你也这样觉得?” 月芽喃喃道:“奴才想起来之前第一次见到陈姨娘的时候,咱们也是在二楼看着陈姨娘下马车。” “当时咱们和她离得那么近,陈姨娘都不曾发现我们。” “可这次,咱们和这位孟姨娘离得这样远,她却能第一时间看过来……” 月芽下意识觉得,孟芷音和陈盈婉不同。 惜兰说道:“奴才这几日也曾悄悄打听过这位孟姨娘。” “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曾绣出进给宫里的绣品,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据说皇上还曾有意让她当太子妃呢。” 郑鸳儿挑眉:“太子妃?” 大燕朝还没有太子呢,就选上太子妃了? 微风拂过,郑鸳儿伸手接住吹到面前的柳条。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孟知府会那么容易把小女儿留下了。 皇宫不是人人都想进的,太子妃更不是人人都想做的。 富贵和权力更不是所有人的目标,总有人不是为了这些而活。 孟知府此次进京,必会高升,说不定是皇帝想抬举他,方便日后给准太子指婚。 可那样一来,一直不投靠任何党派的孟氏就不得不站队、不得不被卷入夺嫡之争中。 所以在前往京城之前,孟知府把自己家里唯一一个适婚女儿嫁进侯府。 等到了京城,就算皇帝责怪下来,也不会怪得太厉害。 ……难道真是如此? 青州城外,前往京城方向的官路。 孟夫人止不住地擦眼泪,一旁的孟知府叹口气,给夫人换了一条帕子。 “别哭了,把眼睛哭坏,兰儿又该着急了。” 孟夫人抽泣道:“我就不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你把兰儿带走,音儿就不管不顾了?” “忠勇侯府已经有了三个姨娘,还有个通房大着肚子,你把音儿嫁进去,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孟知府闭了闭眼,叹着气摇头:“妇人之仁,你不懂啊。” “音儿和兰儿都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管?我做这些都是有计策的,音儿都信我理解我,怎么你偏不懂我呢?” 孟夫人狠狠拧了下孟知府的胳膊,哭得更厉害了:“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些计策!旁的也就算了,你谋你的,我说过一个不字吗?” “现在我们的两个女儿也要被你算计,音儿那是我的命啊……” 到底是多年伉俪情深的老夫老妻,孟知府不舍得夫人一直哭下去,好生安慰了一会儿。 “你放心,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音儿不会吃亏的,侯爷更不敢对音儿不好——毕竟咱们这次是往京城去。” 孟夫人慢慢平复,吸着鼻子问:“你想好进京之后怎么跟圣上交代了吗?” 孟知府捋了一把胡子,露出得意的笑:“还能怎么交代?一见面我就抱着圣上大腿哭,说侯爷非逼我把小女儿留在青州。”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我不信圣上能真揍我。” 孟夫人被逗笑,又正了正色:“你和圣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是好。但今时不同往日,年纪大的人爱猜疑,你也不能总像之前那样没有忌讳了。” 孟知府笑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只不过……圣上此次唤我进京,我们怕是摘不出去了。” 孟夫人倚在他肩上,轻叹道:“不摘就不摘。咱们躲了这么多年,生了两个孩子,也足够了。” “只是往后,我不管你怎么算计,必要保证咱们的两个女儿平安无虞,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第114章 孟芷音 夜晚青松踮着脚进屋,小声说侯爷歇在了孟姨娘那。 郑鸳儿合上书:“我知道了,让月芽备水洗漱吧。” 青松应了一声,离开前悄悄看了眼郑鸳儿放下的书。 《珍馐录》…… 姨娘在看食谱? 他走到门口,又听郑鸳儿突然叫住他。 “待会儿你去前院一趟,让杜师傅明儿午膳做份佛跳墙。” 青松一顿,连忙应声:“奴才知道了。” 青松心中猜测着主子想传达给杜师傅的意思。 佛跳墙? 难不成是在暗示哪怕主子菩萨般的心肠,如今也打算跳出墙来下手了? 屋里伸了个懒腰的郑鸳儿舔舔嘴唇。 开春胃口不好,好几天都只吃得很少,刚才看了会儿食谱,总算被书上描述出来的画面吊起了胃口。 今晚侯爷宿在孟氏那里,肯定对她心中有愧,明日她让元礼过来用午膳,侯爷一定不会拒绝。 到时候她和元礼一起吃佛跳墙,想想就高兴。 挽春院,主屋内。 李玄揭开盖头,床边烛光摇曳,眼下美人如画。 “侯爷。”孟芷音双眸含春似水,瞥了眼李玄,便匆匆移开视线。 李玄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她和孟芷兰果然很像。不过孟芷兰年少时的锐气,她却是没有的。 李玄喜欢这种没有锋芒的女子,好拿捏,让他安心,不必他费心思磋磨。 “歇着吧。” 李玄撇开红盖头,掀起被子。 来前他已经洗漱沐浴过了,脱下外衣倒头就睡。 孟芷音安静了片刻,却伸手到李玄肩上。 李玄倏忽睁开眼,警惕地盯着她。 孟芷音温柔一笑:“侯爷今日在前院忙了一天,妾给您揉揉肩、捏捏腿。” 李玄语气疏离:“不必,这些有下人做,你也累了一天,歇着吧。” 孟芷音仍柔声道:“下人做是下人的事,妾身做又是另一番心意。” “夫君就是妾身的天,妾身为您纾解疲劳是妾身该做的。” 李玄也的确累了一天,听到她这样婉转着语气,到底没拒绝,想着待会儿孟芷音若是做出过分的事,再让她住手也不迟。 没想到孟芷音当真只是安安分分地揉肩捶腿,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等到按完,孟芷音收手,却去取自己架子上的外衣。 李玄一顿:“你去哪?” 孟芷音垂眸道:“侯爷累了一天,该好好歇着,妾身怕打扰侯爷休息,还是去书房睡吧。” 李玄微微皱眉:“书房没有床。” 孟芷音:“妾身问过了,书房有张贵妃榻,可以将就一晚的。” 李玄心里不由有些烦躁,她这样做,好像是他故意为难她一般。 “侯爷不必担心妾身,妾身在哪儿睡都是一样的。”孟芷音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妾身……只是想让侯爷睡得安稳些。” 李玄与她对视一眼,孟芷音眸子里写满了不知所措。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外衣,朝床榻挪了一步:“那……侯爷不嫌弃妾身的话,妾身就歇在这儿。” 李玄见她如此谨慎,不由叹了口气。 他是喜欢安分守己的女子,但对方过于小心又好像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是爷有什么让你害怕的地方?”等孟芷音爬上了床,李玄才问。 李玄本以为她会忙着否认,却见她真的思索起来。 “侯爷……总是绷着一张脸,虽然侯爷生得俊俏,但总是冷脸,妾身也会怕……” 说完话,孟芷音连忙闭上嘴,战战兢兢地等待李玄的反应。 李玄却低低笑了两声:“爷生得俊俏?” 孟芷音双颊飞霞,连耳垂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瞥了李玄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小声道:“是俊俏,比妾身从前见过的男子都俊俏……” 李玄被逗笑。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李玄笑着笑着,忽然一阵感慨,除了郑鸳儿,没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 之前他对鸳儿说,孟芷兰与鸳儿有几分相似,眼前的孟芷音亦是如此。 “放心吧,爷不是吃人的妖怪,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听李玄说了这话,孟芷音反而睁大了眼:“我小时候听娘亲给我讲故事,妖怪变成人形,偏偏就是俊朗的呢!” “不过……既然侯爷说自己不是,那妾身就相信侯爷。”孟芷音歪头一笑。 两人分被而眠,再无二话。 清早李玄依旧早起,孟芷音也跟着醒了。 李玄要叫丫鬟进来,却见孟芷音替他抖开衣服,温婉道:“妾身伺候爷穿衣。” 李玄没拒绝,只是提醒道:“待会儿你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别误了时辰。” 孟芷音为李玄系着腰带,垂眸应了一声,又问:“妾身能去见一见各位姐姐吗?” 李玄一顿,眼中升起一丝警惕疏离。 等孟芷音再抬头时,李玄已神色如常。 孟芷音眼神清澈:“妾身听说有位姐姐怀了身孕,可否让妾身去见见?” 李玄一静。 ……只是寻兰吗? “不必去见,她只是个通房,怀个孩子罢了,没什么金贵的。” “你入府做姨娘,却不比谁低一头,不必太过谦逊。” 孟芷音浅笑着,又应了一声。 李玄见她许久再无话,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回头似是提醒似是警告道:“没旁的事,不要去青阳院。” 孟芷音点头:“妾身记住了。” 李玄收回视线,心中暗暗放下提防。 果然听话,连为什么都不问。 李玄离开后,孟芷音依旧站在原地,直到丫鬟采霜进来。 “主子,您想什么呢?” 孟芷音轻笑一声。 “没什么。” 只是有些惊讶,那位郑氏果然是名不虚传,难以接近、拒人千里之外的侯爷居然会对郑氏这般宝贝。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去会一会了。 第115章 诚心拜见 昨晚是李玄第一次在其他院里度过了一整晚。 今天早上青阳院的下人们干活都是蹑手蹑脚的,生怕触了霉头。 他们的主子自然是仁善的,但这并不代表主子没心没肺,谁听到这件事会高兴得起来? 总之他们小心一些总没错。 月芽看到郑鸳儿走出门,立刻迎了上去:“主子,您要去哪儿?” 郑鸳儿:“刚吃完早饭,在院子里走走吧,不然要积食。” 走了两圈,就听曹婆子说周姨娘来了。 周燕玉一进院门就先喊了一声姐姐,一路小跑到郑鸳儿面前。 周燕玉先是打量了一番郑鸳儿的神情,见她似乎没有黯然神伤,才悄悄松了口气。 郑姐姐果然厉害,新姨娘进府,姐姐一点儿都不慌。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早饭吃了吗?”郑鸳儿笑着问。 其实她知道周燕玉为什么这么早来,和这院里的下人们一样,都怕她伤心呢。 周燕玉立刻应道:“当然,我喝了两碗粥呢。” 郑鸳儿一笑:“是我小瞧你了,你什么都能忘,吃饭是一定不会忘的。” 周燕玉立刻撅起嘴:“姐姐取笑我!” 郑鸳儿挽过她的手:“好啦,跟我一起走两圈,消消食。” 周燕玉美滋滋地握住姐姐的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走了一圈,问道:“姐姐,你院子里的徐婆子呢?总感觉好久不见她了。” 郑鸳儿一顿:“怎么了?你找她有事?” “我找她能有什么事?只是这几日来姐姐这儿,都是曹嬷嬷给我开的门。” 说着,周燕玉压低了声音:“曹嬷嬷成天板着一张脸,我可怕她了。” 郑鸳儿忍不住笑她,又戳了戳她的脑门:“曹嬷嬷就是不苟言笑的性格,人还不错,你怕她做什么?” 周燕玉耸肩:“我一看到,就想起来出嫁前爹爹给我请来的教导嬷嬷,也是板着一张脸,让我从头开始学走路、学说话……” “姐姐你不知道,当时我可害怕了。嬷嬷说进了侯府,若是我走得不规矩、说话不好听,就会有人打骂我……出嫁前一天,我怕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周燕玉停顿下来,歪头靠在郑鸳儿肩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还好进了侯府有姐姐陪我,认识了姐姐,我才没有那么害怕。” 郑鸳儿其实也不知道周燕玉为什么会这么依赖自己。 实际上,她并没有帮到周燕玉什么忙。 只是周燕玉进府那晚桐花院烧了一场大火,周燕玉想来和郑鸳儿同住还被郑鸳儿拒绝了。 无论怎么看,郑鸳儿一开始都没有想跟她进一步的意思。 可或许是因为府里除了郑鸳儿就是陈氏的势力,周燕玉不得不选择加入郑鸳儿这边吧。 慢慢的郑鸳儿也发现周燕玉只是单纯烂漫,并没有主动害人的坏心思,也就习惯了跟周燕玉亲近些。 两人正聊着天,怀秋走了进来。 方才周燕玉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丫鬟怀薇,郑鸳儿还好奇平时寸步不离她的怀秋哪里去了。 这才见到。 待怀秋近前来,周燕玉问她:“打听到了吗?” 怀秋点头:“奴才方才问过了,孟氏一早就去拜见了老夫人,还被老夫人留下一同用早膳,如今刚刚出了重华院,正往西院回呢。” 原来怀秋是去打听这了。 周燕玉喃喃道:“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找姐姐。” 郑鸳儿:“来就见一面,不来就先不见。来日方长,侯府再大也就这四方的天,还怕见不到面吗?” 周燕玉认真地点点头,却道:“我只是担心……姐姐,自打我入府以来,侯爷就没有在除你以外的女人那里宿过一整夜。” “这个孟氏肯定不简单,咱们得提防一些才好!” 周燕玉如今处处替郑鸳儿着想,甚至连固宠都想到了。 眼见周燕玉努力思索着,一张小脸快要皱成一团,郑鸳儿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别急,我心里有主意的。” 周燕玉这才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姐姐不会毫无准备。” 她扬起笑容:“那我就按姐姐的意思来!” 两人这边刚进屋做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曹婆子就来报,说孟姨娘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 果然来了。 郑鸳儿刚要请她进来,却又见青松一路小跑进来:“主子、那个孟姨娘又走了!” 周燕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蹙眉道:“还没见面就走了,有没有规矩?” 青松喘着气说道:“小的追上去问了,孟姨娘说,侯爷不让她来见主子。可她又担心不给主子会请安坏了规矩,只得在门口行了个大礼,远远地拜会一下。” “孟姨娘还说,有朝一日定会登门道歉,当面拜见以表诚意。” 这一席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周燕玉也没办法再挑毛病。 可周燕玉还是不太满意。 “听她这话,是侯爷的意思了?” 她们若是不高兴,那就是对侯爷不满意了? 周燕玉扭头看向郑鸳儿,后者笑盈盈。 “姐姐,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郑鸳儿:“从这几句话听来,是个稳妥守规矩的。” 不过若是真守规矩,就会乖乖听侯爷的话,根本不跟郑鸳儿发生半点接触。 偏偏还要来这么一趟,让郑鸳儿知道侯爷对她的交代。 “到底如何……还是要见了面才知道呢。” “过两日便是端午,北院要办家宴,咱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梅林外,采霜正扶着孟芷音往回走。 采霜满眼心疼:“主子,您何苦跪得那么用力,真的伤了自己。” 孟芷音柔柔地笑着,“若是不用力,她们怎么能知道我的诚心呢?” “更重要的是……侯爷会知道。” 侯爷会知道她今天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两人说话之间,突然看到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婆子。 对面的婆子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让开了路,又道:“给孟姨娘问安。” 这条路只通往青阳院,面前的婆子显而易见是青阳院的人。 孟芷音温声道:“你姓什么?” “奴才姓徐。” “原来是徐嬷嬷,徐嬷嬷这是去哪儿了?” 徐婆子一惊。 这位孟姨娘何故问得这般仔细? 她顿了一瞬,还是回答:“去了前院一趟。” 孟芷音笑道:“看来前院的路该修一修了。” 徐婆子顺着孟芷音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自己的鞋边沾着污泥。 第116章 及时醒悟 “徐嬷嬷,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找主子?主子等你过去回话呢。” 月芽一进耳房就看见徐婆子坐在桌子旁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婆子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来,仓促笑了一下:“我的鞋脏了,换双鞋再去。” 月芽没多想,随口催了两句便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徐婆子一个人,她缓缓脱下鞋子、换上新的,没人看见她凝重极了的脸色。 换好鞋子,她独自坐了很久。 该不该告诉主子,她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孟姨娘?而且孟姨娘还发现了她偷偷出门这件事。 府里的路都铺着青石板和石砖,这两日青州城内也没有下雨,她鞋上的泥必不可能是在府里沾上的。 她昨日去了趟乡下绿梅家里,又急着回来匆匆给主子回话,所以没有注意到这等细节。 她平日跟着惜兰或者杜师傅身边的小顺子出去采买,从来没有人过问她到底去了哪,更没有人会关注她的鞋上有什么样的泥。 时间一长,她自己竟也掉以轻心。 如今遇到了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就被抓住了蛛丝马迹。 徐婆子后悔死了,她自诩是个谨慎的人,又被主子交代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马虎大意至此,她有何脸面再见主子。 更让她害怕的是主子若是暴怒,或是对她彻底失去信任、不再用她,她该如何是好? 而那位孟姨娘……看起来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看出了她偷偷离开青州城,也没有直接说出来,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徐婆子如今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若是不告诉主子,她的把柄就落在了孟姨娘手中,倘若不想死,她就必不可免会做些背主的事情…… 若是告诉郑主子,郑主子或许能免遭孟姨娘暗算,姨娘也可能会保住她。 但她更有可能被厌弃、不再重用。 更何况……她这次去乡下得到的消息十分重要。 半柱香后,她才缓缓站起身,朝主屋走去。 出耳房时,曹婆子刚好往屋里走,和她打了个照面。 曹婆子叫住她道:“昨晚主子赏了一盘云片糕,我给你留出来了一小碟。” 徐婆子一顿,心里想着那些事,她随口回道:“一盘云片糕罢了,不必给我留。” 曹婆子却道:“主子说了,每个人都有份,自然要给你留。” “赏银如此,糕点怎么就例外?是你的就是你的,咱们青阳院向来是这个规矩。” 徐婆子愣住。 这是她们进青阳院的第一天,郑主子就说过的规矩。 在她的院子里,嬷嬷可以管底下的丫鬟小厮,但绝对不能欺负底下的人。 别说是徐婆子,连那三等小丫鬟的东西她们也不会私吞了,必要送到对方手里才行。 青阳院外的小丫鬟们听了这规矩都羡慕得不得了,其他的嬷嬷们倒是觉得徐婆子的差事没油水可捞。 但只有徐婆子和曹婆子知道,郑主子私下里赏了她们多少好东西。 “是你的就是你的……” 徐婆子喃喃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主屋。 郑鸳儿放下书,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听说你早就回来了,怎么才过来?是不是累着了?” “我早就说你不必急着回来,在外面住一晚也可。我派你出去是一回事,并不要你伤了身体,身体才是第一。” 徐婆子眼眶微微发热。 是啊,郑主子从来没说过让她着急回来,是她急着邀功才不注意这些细节。 如今被人发现,恐要牵连主子,她竟然还犹豫着要不要背主…… 徐婆子膝盖一弯,跪了下去,眼含热泪声音颤抖:“主子,奴才有罪……” 郑鸳儿吓了一跳,“你慢慢说,怎么了?” 听完徐婆子的解释,郑鸳儿陷入沉思。 孟芷音能碰巧撞见此事……这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 半晌,她笑了笑:“起来吧,你也不是有意的。” 徐婆子猛地抬起头:“主子……您不怪奴才?” 郑鸳儿:“我早就说过,哪怕你被人发现也有我替你担着,毕竟你是我院里的人,又是我派你出去的。倘若我什么都不管,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这些日子做得一直都很好,我何必对你求全责备?” “孟姨娘那边我自有办法应对,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已经足够了,回去歇歇吧。” 徐婆子眼中的震惊还未散去,便被一抹坚定取代。 她给郑鸳儿磕了个头,沉声道:“主子,奴才此次去绿梅家中,还发现了一件事。” “此事若是细究……或许能让寻兰死无葬身之地。” 郑鸳儿一顿,让月芽关上门,才看向她:“你细细说来。” “奴才这段时日常以主子所托的身份去绿梅家中,每次去都小施恩惠,让柳氏以为我是陈府的人。” 因为陈府的确时常派人去,所以柳氏不曾怀疑。 “绿梅每次回家,都会给家里带一份腊肉,这是柳氏一家都爱吃的。” 绿梅下一次回来时,柳氏则刚好吃完上一次的腊肉。 所以徐婆子每每过去都会根据院子里的腊肉推断上一次绿梅回家是什么时候、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 “但是这次奴才去,发现院子里的腊肉不见了,奴才留心旁敲侧击了一番,结果才得知绿梅上一次回去是二月初!” “上一次绿梅回家是二月初,而这两个月的腊肉,绿梅都是托人带回去的。” 也就是说绿梅已经两个月不曾回家了。 徐婆子压低了声音:“奴才回来的时候,又让惜兰帮忙查了一下绿梅出府的日子。” “才知道……绿梅这两个月请了两次探亲假。” 绿梅请了探亲假,却没回家。 那到底去了哪?做了什么呢? 第117章 野花 “奴才愚笨,不知道他们打的都是些什么主意。但奴才想,绿梅这么顾家,定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耽搁回家,更别提一耽搁就是两个月……” “若说没有隐瞒,是不可能的。” 郑鸳儿陷入沉思。 徐婆子说得有道理,此事是绿梅有意隐瞒,否则她大可用其他的借口请假出府。 用探亲的理由,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也最没可能被往细了询问的。 而陈盈婉对下人严厉异常,这种事定然瞒不过陈盈婉,也就是说,陈盈婉是知道绿梅用探亲假却没回家这件事的。 甚至很有可能……这件事就是陈盈婉吩咐她去做的。 否则她一个小丫鬟怎么敢欺上瞒下? “柳氏有没有察觉你的身份?”郑鸳儿沉声问道。 徐婆子连忙摇头:“奴才一直谨慎言语,柳氏只以为奴才是陈府的人,奴才敢发誓!” “柳氏虽然懂得察言观色,但到底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更不敢对奴才的身份有所质疑。” 郑鸳儿思索着点头:“好,你先起来吧。” 徐婆子弓着腰站起来,郑鸳儿又道:“孟姨娘那儿我会想办法处理,哪怕查到你身上也不要怕,我说保得住你就能保得住。” 徐婆子连连点头,神色殷切:“奴才明白。” 月芽进屋后,郑鸳儿让她托人给惜兰带句话,当天晚上东西就送进来了。 是惜兰亲自送进来的。 “主子,这是您要的花,不过青州城里什么花都有,主子怎么偏偏想要这些野花呢?” 月芽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咱们主子就喜欢这种野花。” 长势迅猛,永远蓬勃向上,一滴水也能活下来。 更重要的是,郑鸳儿与李玄重逢时,便给李玄采过一捧野花,李玄当宝贝一样用清水养了三四天,直到最后一根花也枯萎才扔掉。 月芽望向郑鸳儿:“主子,照旧放在白瓷瓶里吗?” 郑鸳儿点头:“今晚侯爷若是不来,就派人送过去一瓶。” 不过刚到用晚膳的时辰,李玄就赶过来了。 一进屋就看见餐桌上摆着白瓷瓶,杂乱无章、五颜六色的野花肆意张扬地被插在花瓶里,在规整的屋里格外扎眼。 “这是……” 李玄坐下来,掐了一朵小花,淡黄色的小花只有指头大小,很是精巧。 “这花是哪里来的?” 李玄记得前些年城里铺路,这种野花被除得一干二净,他很久没在城里见过这种花了。 郑鸳儿笑道:“花匠培育的花我都看腻了,就让徐婆子出去城外采了这些回来,有几分野趣,还想着待会儿给侯爷和元礼送两捧呢。” 李玄点点头道:“这确要比那些牡丹、月季什么的有看头。名花虽美,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得一样。” “侯爷喜欢就最好了,待会儿让青枫捧一瓶走,放在书房里,累的时候看看也好。” 李玄笑道:“好。” 两人吃过晚饭,李玄才提起孟芷音。 “她还算是个规矩的,比陈氏强得多。我告诉过她不让她来烦你,听说今日她来给你请安了?” 郑鸳儿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笑容浅淡:“果然是侯爷吩咐的。” “她只在门口行了个大礼便走了,说是侯爷有吩咐,又怕失了规矩,看来当真是个有分寸的。” “只可惜没当面见到,说上两句话。” 李玄喝了口茶,“没什么可见的,我给她体面不过是因为孟家,她和陈氏、周氏没什么区别,你大可不必对她例外。” 郑鸳儿笑而不语。 她要对谁例外,得看李玄先对谁例外才是。 陈氏、周氏,她都并不在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只要李玄一心扑在她身上,她就能按照计划走下去,再来多少个陈氏都无所谓。 至于这个孟氏…… 郑鸳儿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李玄。 她总觉得李玄待孟氏,可不像对陈氏一样呢。 “过几日端午,侯爷怎么安排?” 李玄放下茶杯:“不像年节那样重要,你就不必去老夫人那儿了。” “至于孟氏和周氏……就让她们自己决定吧。” 周燕玉是无疑会跟在郑鸳儿身边的,大抵会来青阳院一起过端午,至于孟氏…… 郑鸳儿怎么觉得李玄是不想让她们两个见面呢? 是怕孟氏对她不利,还是怕郑鸳儿对孟氏不好? 李玄转移话题问道:“赵灼有信了吗?” 郑鸳儿笑道:“侯爷问得真是时候,刚巧昨日收到的信。” “赵灼说他已经往回走了,最早五月末、最迟六月初就能回来,不过他信上却说要向我请罪……” 李玄皱眉:“布料没买到?还是货款丢了?” “都不是,这两样赵灼都办得极好,还随信附了几张巴掌大的布样子过来。”郑鸳儿说着,让月芽去取布样子。 李玄接过来看一眼,又在手里摸了摸。 “又轻又滑,颜色又鲜艳,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咱们若是有了这样的手艺,定然能垄断青州甚至南州的布料生意。往后若是有机会进京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李玄思索着,“要不然让赵灼再回去,找几个手艺人带回来。” 郑鸳儿却摇头道:“我早就打听过,那边的人很少有背井离乡的。如今起了战事,赵灼回信上说那边的人都死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怎么都不肯离开,势要和自己的土地生死一处。” 李玄叹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可惜这种布料囤不了太久,放久了会慢慢褪色。否则耗个几年,等到那边的人死尽,我们也能借此绝世的布料赚一笔。” 郑鸳儿顿了一下,并不接话:“等赵灼回来,也该给赵灼安排个差事了。” 原本以为惜兰一个人顾不来几个铺子,所以郑鸳儿点了赵灼和惜兰一起。 没想到赵灼不在的这几个月,惜兰坐镇,把几个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等赵灼回来再想插手铺子也不合适了。 李玄听出了她的意思,揽过郑鸳儿的肩膀:“这有什么难的,待他回来问问他想做什么,爷派他去做就好。” 本以为能顺利等到赵灼回来,却不料五月刚到,就听北院传来消息,老夫人病了。 众人打算去探望,老夫人派来传话的丫鬟却说老夫人不愿见人,只点了陈盈婉侍疾,又因放心不下寻兰,还把寻兰迁进了院子。 可如此一来,端午就不能再北院过了。 郑鸳儿、周燕玉和孟芷音三人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又听重华院传来老夫人的意思——让三人在西院办场小家宴。 第118章 端午家宴 这个消息传到西院,三个院子里的女人都犯了难。 周燕玉当即去找了郑鸳儿,郑鸳儿也很是茫然。 两人聊了几句,她们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但老夫人将寻兰接进重华院,肯定是不放心寻兰,担心府里这几个女人会对寻兰使坏。 至于她想让三人见面,肯定也不怀好意。 郑鸳儿私心想着,大概老夫人也看得出来侯爷对孟氏态度不一样,所以想刻意促成她们见面。 周燕玉思索片刻,一把拉住郑鸳儿的手:“姐姐,要不我先去见见她?咱们先得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才好做打算。” “倘若她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咱们就也推托生病,不参加家宴。” 郑鸳儿摇摇头:“不必那么麻烦,既然老夫人要办宴会让我和孟氏见面,哪怕我病了,她也会让孟氏来见我,躲不过的。” 更何况郑鸳儿也确实想见见孟氏。 挽春院内,消息传到孟芷音耳朵里,孟芷音不由一笑。 采霜却难掩忧虑:“主子,咱们真要见郑姨娘吗?” “上次您去见她,在院外给她行了那么大的礼,她不仅没说要来见您,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奴才担心这位郑姨娘不是个好相处的。” 孟芷音笑容嫣然:“这有什么所谓的?” 她那日当众行礼也不是为了给郑鸳儿看的。 她所做,不过是为了李玄罢了。 “郑姨娘有什么反应不要紧,只有侯爷有反应就够了。” 采霜缓缓点头,松口气道:“主子您说得对,这几日侯爷虽没有来过挽春院,但听说主子您伤了膝盖,却也立刻派人送来了药膏。” “那药膏很是稀罕,奴才还听说那叫青枫的小厮是侯爷身边贴身伺候的,由他送来,可见侯爷对主子上心极了。” 孟芷音掩唇笑道:“你惯会哄我开心,我心里清楚,侯爷心里还不是真的有我。” “不过……” 总会有的。 孟芷音望向窗外,从这里能刚好看到院门,她每天傍晚都等在这里,只要侯爷进来,她就能第一时间看见。 可惜侯爷只有第一晚留了下来,连碰都没碰她。 不过孟芷音从不是个自怨自艾的女人,她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侯爷会来的。 采霜笑:“主子是最有主意的。” 侯爷不曾踏入挽春院这几日,孟芷音什么都没做。 院子里的嬷嬷提议孟芷音可以做些吃的喝的给侯爷送去,好让侯爷记起她,却都被孟芷音一一驳回了。 “侯爷那么忙,哪里顾得上我?再说侯爷身边多少人伺候,并不需要我凑上前去表心意。” “若是真心为了侯爷好,我也不该常常去烦侯爷。” 不知道这话有没有传到李玄的耳朵里,反正府里的下人们是都听说了这位姨娘的淡泊懂事,纷纷感慨府里又多了位和周姨娘一样、与世无争的主子。 采霜问道:“那端午的家宴……主子打算怎么安排?看郑姨娘的受宠程度,这场家宴大概会被安排在她那儿,侯爷要陪老夫人,也不见得会去。” “倘若她们要为难主子,主子可真是无处诉苦了。” 孟芷音唇畔挂着一丝浅笑:“她们若真要为难我,我反而要谢谢她们给我机会。” 她们再怎么为难,都只是小打小闹,刚好给了孟芷音机会借题发挥。 怕只怕那两个人是谨慎小心的,敢想不敢做。 不过孟芷音也不担心。 只要她们有这个想法,孟芷音早晚会抓到把柄。 孟芷音派人去给郑鸳儿递了消息,说此次家宴全凭郑鸳儿的意思办,给足了郑鸳儿面子。 郑鸳儿并不意外,叫来赵嬷嬷一起商洽家宴事宜,最后将地点定在了梅林外的凉亭中。 这个季节正是在屋外感受微风的好季节,凉亭周围春意正浓,四面都被绿色围绕,绽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点缀在树丛之间,赏心悦目。 家宴定在了午时,春日的午后并不燥热,又留给了几人足够的时间梳洗打扮。 当日郑鸳儿穿着竹青色金丝竹叶纹褙子,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在日光的照耀下金丝竹叶若隐若现,令人眼前一亮。 郑鸳儿一走到日头地下,等在院里的周燕玉便看直了眼,赞不绝口道:“姐姐,这衣服做得真是精巧,也不知道哪里淘来的宝贝。” 月芽代为解释道:“是刚入府的绣娘,手艺不算顶尖,但心思格外巧妙,这金丝透纱就是她想出来的。” 周燕玉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也不由啧啧称赞:“只是这么好的手艺,若是投身绣庄也是一把好手,怎么会入府呢?” 郑鸳儿昨日收到这件衣服时便问过这件事,缓声道:“听说那位小绣娘家里遭变故,家里人都去了,只留下她一个。” “她急着要银子,只得跪在街上卖身葬父母。然而那些绣庄都是做生意的,怎么舍得给银子,两家在她面前压价吵了起来,却被前院的秦嬷嬷外出时看见。” “秦嬷嬷可怜她,给了她一大笔银子,让她进府做事。” 周燕玉感慨:“这绣娘真是不幸,不过万幸的是她遇上了秦嬷嬷,我早听说前院的秦嬷嬷是个不苟言笑的,原来是面冷心热。” “那绣娘叫什么?我回去就找她给我也做一身。” 郑鸳儿道:“我让她等午后家宴完,过来领赏,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回来、嘱咐她一声就是。” 周燕玉笑了:“那好!待会儿我跟姐姐一同回来!” 两人带着丫鬟沿着梅林之间的小路往凉亭处走,走近才发现孟氏早早地就在亭子外等候了。 周燕玉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不在亭子里等着,偏要站在日头底下,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不准她进去呢。” 就算春日不烈,一直晒着也难免出一身薄汗。 谁知她是做戏还是怎么。 郑鸳儿轻拍了拍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周燕玉抿了抿唇,没有再说。 两人又走了两步,孟芷音便听到身后的声音,扭头看过来。 她今日穿的月白色,衣服上的花纹淡得几乎看不见,似乎打定了不与明月争辉的主意,只有袖口和领口别出心裁地绣了淡蓝色的祥云案纹。 发上簪子更是清新淡雅至极,一支朱钗、两朵绒花,虽不显贵气,反而衬得她年轻娇俏。 要郑鸳儿看见她比入府那一日更轻盈些、态度也更避让。 孟芷音朝郑鸳儿低头,声音温婉动听:“见过郑姐姐、周姐姐。” 第119章 风雨交加 周燕玉下意识刺道:“我不是你姐姐,你比我大一岁。” 周燕玉的语气绝算不上好,可孟芷音非但不生气,眼里反而露出一抹愧色。 “是我不曾了解,得罪周妹妹了。” 郑鸳儿扯了扯周燕玉的袖子,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周燕玉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 来之前郑鸳儿就跟她说过,不要她太鲁莽。 可她一看到孟芷音,心中一股不安感便油然而生,全然忘记了郑姐姐的嘱咐,第一时间无视对方的示好、竖起满身的刺,下意识想跟孟芷音保持距离。 “妹妹太客气了,入了府就是姐妹,何须在意这些礼节,方才燕玉是同你玩笑,莫要往心里去。” “我们来晚了,倒让妹妹在外面晒了这么久。” 郑鸳儿态度友善至极,超出孟芷音的想象。 孟芷音心中一动,当即确定两人之中周燕玉是容易被激怒的一个。 孟芷音忙道:“是我来早了,想着出来迎接一下两位姐妹,却不想……好心办了坏事。” “瞧你还客气着,难不成在侯爷面前你也这么小心翼翼的?”郑鸳儿掩唇笑道。 孟芷音也跟着笑,心里却活络起来。 这郑氏这般随意地提起侯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不过也是,郑氏在府里的确很受宠,不担心会失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郑鸳儿朝月芽点点头,让她去传菜,又朝周燕玉和孟氏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两位妹妹喜欢吃什么,便让赵嬷嬷把各大菜系都点了一些。” “今日是端午,咱们虽不能各回娘家,但在府里,彼此就是家人。” 郑鸳儿先开了话头,周燕玉也跟着道:“多谢姐姐这些日子照拂,妹妹铭记于心。” 说罢,周燕玉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孟氏也笑着说了些吉祥话。 一炷香的功夫,菜就都送了上来,三人一边吃一边聊天。 周燕玉虽对孟氏第一印象很差,但聊了几句下来,却觉得孟氏很会说话。 无论聊到哪个话题,孟氏总能接上,周燕玉有意难为她,说起自己家的珠宝商行,没想到孟氏竟也能看着她头上的宝石簪子说出行价来。 这倒让周燕玉和郑鸳儿有些惊讶,看来孟氏这个大家闺秀还真不是别人封的,她是有些实力的。 半个时辰后,宴席过半,天上却突然开始乌云密布。 方才还晴空万里、微风阵阵,转眼间就刮起了大风。 狂风卷着地上的草叶灰尘往四面透风的凉亭里吹,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几人得赶在下雨之前回去,否则风雨交加,这小小的凉亭无可蔽身。 郑鸳儿站起身,朝孟氏愧疚一笑:“是我的不好,偏偏定在了这里,本想着能赏花观叶,却弄巧成拙。” 孟氏也站了起来:“姐姐说的哪里话,是天公不作美。姐姐的心意我都瞧见了,今日未能聊得尽兴,改日去姐姐院里,姐姐可别赶妹妹走。” 郑鸳儿笑笑:“那我就等着妹妹来了。” 徐婆子匆匆取了伞回来,刚好撞见孟氏要走。 孟氏一顿,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徐婆子,又笑着看向郑鸳儿:“姐姐可要赶快回去,这场雨怕是不会小,若是在雨中行走,难免会弄脏了鞋和衣角。” “姐姐这身衣服这般漂亮,若是弄脏了怪可惜的。” 徐婆子脸色一僵,飞快地避开视线。 郑鸳儿笑而不语。 郑鸳儿和周燕玉前脚刚踏进青阳院,豆大的雨滴后脚便砸在了路上,眨眼间青石板小路便深了颜色。 风夹杂着雨灌进游廊,这几日没有下雨,连带着空气里也有一股灰尘味,随着雨一起扑面而来。 两人进屋,衣角还是难免被雨打湿了一些。 周燕玉一直走在外侧,湿的地方更多。 郑鸳儿忙道:“月芽,你去取我的衣服来给妹妹换上。” 周燕玉本来想说不打紧,但转念一想姐姐肯借自己衣服穿,又美滋滋地应下了。 换好了衣服,周燕玉才从屋里走出来。 郑鸳儿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要大一些,不过周燕玉喜欢得紧,左扯扯右拉拉,笑眯眯地看向郑鸳儿:“姐姐,好看吗?” “好看,你要是喜欢,这件衣服就送你了,我也只穿过一次。” 周燕玉高兴道:“多谢姐姐!” 她坐到郑鸳儿身边,想起今日所见孟氏,抿着唇道:“姐姐,那孟氏说话倒够老实,没有像陈氏和寻兰那般讨人厌,不过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 周燕玉不知道,但她却知道。 从今日孟氏表现上来看,她差点也以为孟氏是个守规矩、淡泊恩宠的女子。 但在见到徐婆子时孟氏说的那句话,明显是在暗示徐婆子。 倘若那日徐婆子没有告诉郑鸳儿自己被孟氏抓到把柄这件事,或许郑鸳儿就要被孟氏蒙进去了。 孟氏是否有恶意,尚未可知。 但确定的是她对郑鸳儿没有什么太大的善意,即便是有,也是假装出来的。 孟氏从孟芷音再到孟芷兰夫妻,他们孟氏一家人都很奇怪,说他们好,他们却好得古怪、让人感到危险。 若说他们不好,他们却没有表现出恶意。 越是这样,郑鸳儿就越看不透他们。 世上没有十足的好人、也没有十足的坏人,可总有一些迹象让人判断对方是否可交。 孟氏一家却古怪得很,让郑鸳儿近也不是、远也不是。 两人说话之间,只听月芽来报:“主子,绣娘来了。” 周燕玉立刻道:“是不是绣金丝竹叶那个?快叫进来。” 小绣娘被月芽领进来,停在五步远处跪下磕头。 瞧她肩上淋湿,郑鸳儿温声道:“下次遇到下雨就晚些再来,不必着急。” 小绣娘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颤颤巍巍,没敢多说一个字。 郑鸳儿毕竟是从下人过来的,也理解她为什么会冒雨过来。 一来是怕她责怪,二来是担心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再被叫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尤其是她们这些小绣娘,想要被主子看到简直难如登天,被抬举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哪怕她不想来,绣院那几个绣娘都会催着逼着她来,生怕她错过这个领赏的好机会。 月芽塞给她一个荷包:“这是郑主子赏你的。” 小绣娘接过荷包,脸带着耳朵都红了起来,依旧低着头,磕磕绊绊道:“奴才谢郑主子赏银,郑主子福泽绵长。” 想来这话是那些年长的绣娘们教她说的。 “你抬起头来。” 第120章 孟氏仁善 那小绣娘应声缓缓抬头。 周燕玉“呀”了一声。 这小绣娘还真小,看脸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年纪。 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卖身葬父母。 郑鸳儿也是微微一愣。 “你叫什么名字?” 小绣娘声音悄悄:“奴才姓卫,贱命不值一提。入府后秦嬷嬷给奴才起了名字,叫云娘。” “云娘……你爹娘的事情都办好了吗?”郑鸳儿温声问道。 云娘连连点头:“秦嬷嬷都给奴才办了,多谢两位主子关心,主子们仁慈。” 这些都是别人教她的话,在主子面前要能说会道,不管是赏还是罚,先说了好话准没错。 郑鸳儿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也是年幼时家门不幸,为了活命把自己卖进了府。 但凡她们还有一个亲人活着,都不会沦落到签卖身契这一步。 “往后你若遇到什么困难,解决不了的可以派人来寻我,我若能帮得上,必不会推脱。” 云娘同自己有相似的身世,又跟元礼年岁相仿,郑鸳儿难免多几分怜爱。 云娘又红了脸,小声道:“秦嬷嬷已经收了奴才为义女,奴才不敢麻烦郑主子。” 郑鸳儿一顿,随即笑道:“是吗?这样也好,秦嬷嬷和你都在前院,遇到了事儿找她更方便。” 秦嬷嬷还真是个面冷心热的。 周燕玉又跟云娘说了自己想要的花纹样式,云娘小脸写满了认真:“奴才都记得了,过两日便给周主子送过去。” 周燕玉满意地点点头,又从荷包里掏出三钱银子,抛了过去:“做得好了,自然有的是赏。” 云娘忙抬手接过,脸更红了。 云娘和周燕玉一前一后离开,郑鸳儿这才叫来徐婆子。 徐婆子一进屋便觉得喉咙发紧。 幸亏那日她跟主子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否则今日慌得更厉害! “徐嬷嬷,这是主子赏你的。”月芽递上一小包银子。 徐嬷嬷傻眼了,不敢接银子:“主子,您这是要赶我走?” “奴才敢用奴才性命担保,那日之事奴才绝没有半点隐瞒!” 郑鸳儿笑道:“你没有做背主的事情,我怎么会赶你走?这些银子是赏你的,你做得很好,这些日子也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吧?” 徐婆子松了口气,这才慢慢接过来,仓促地笑了笑:“主子体恤奴才,不过这都是奴才该做的。更何况主子说过会保住奴才,奴才对主子十分信服,自然不担心的。” 可若是真信郑鸳儿说的话,她刚才就不会那样害怕了。 郑鸳儿也明白,并不追问到底,只温声道:“今日孟氏说的话,恐怕就是在暗示那天的事。” “她在逼你做决定。” 徐婆子后背一凉,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无论徐婆子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郑鸳儿,孟氏这句话都能让她慌神。 好在郑鸳儿当日就做出了补救,让惜兰派人去城外摘野花、偷偷带进来,充作是徐婆子出门的由头。 这件事只有侯爷和郑姨娘知道。 其实只要在侯爷那里过去,这事就算是过去了。然而孟氏猛地提起,还是让徐婆子忍不住紧张。 孟氏不知道徐婆子告诉了郑鸳儿,更不知道郑鸳儿已经做出了补救,她还在用这个把柄暗示徐婆子。 “恐怕这几日她就会有所动作,若是找上你……” 徐婆子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 郑鸳儿眯了眯眼:“你且先迎着她来。” “看她到底要让你做什么。” 引蛇出洞,才能知道孟氏到底安得什么心。 五月中旬,赵灼又来信,说不出七日就能回青州城,请郑鸳儿先准备着。 郑鸳儿立刻让惜兰放出消息,说从北边进来了鲜少见的好布料。 七日的时间,足够整个青州城人人皆知了。 但就在赵灼回来之前,孟氏却先动了。 打从一大早徐婆子匆匆出门那一刻起,月芽就报给了郑鸳儿知道。 郑鸳儿放下账本,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徐婆子回来了,不过她神色却有些恍惚。 “禀主子,孟姨娘先是问了奴才那日去做了什么,奴才顾左右而言他,那孟姨娘就叹气说……” 月芽着急:“说什么了?” “孟姨娘叹气说,让奴才一心一意、好好照顾郑主子,断不能生了背主之心。” 月芽和郑鸳儿皆是一愣。 …… 月芽半信半疑:“她把你叫去,就是为了这个?” 孟氏竟然只是为了替郑鸳儿警醒下人? “奴才也不敢信,可孟姨娘就是这样说的,说完就让奴才赶紧回来了。她说无论奴才那日做了什么,若是再有下次、被她发现是对主子不利的,她一定会告诉主子。” 郑鸳儿陷入沉默。 月芽试探着道:“难不成……这位孟姨娘当真是个好的?” 郑鸳儿不置可否。 种种表现来看,孟姨娘确实没有不好的心思,甚至还煞费苦心地替郑鸳儿着想。 可越是这样,郑鸳儿越是觉得孟芷音和孟氏如出一辙的古怪。 郑鸳儿自诩心软善良,但她也不是全无目的、盲目地善良。 世上没有人会毫无目的地对一个人好。 周燕玉对她好,是因为想要依靠郑鸳儿,时日长了,两人才越走越近、开始交心。 可郑鸳儿和孟氏总共见了两面,怎么就那样大的魅力,惹得孟氏替她如此着想? 月芽问道:“主子,那咱们……” 郑鸳儿顿了顿。 “徐嬷嬷不必想办法回应她,既然她没有为难你,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徐婆子应道:“奴才明白了,可若是孟姨娘再来寻奴才……” “你就接着去。” 来日方长,是敌是友总会见分晓。 五月末,赵灼终于回来了。 历经四个月,他带着长长的车队满载而归。 回来时引得不少百姓驻足,看着那条长长的队伍走过街道、停在“悦芳阁”门口。 伙计们开始卸货,一箱箱布料流水一般被搬进库房,一个伙计不小心摔倒,布料撒了出来。 布匹掉落,扎眼的颜色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就是北边来的布料!” 第121章 归来请罪 当天中午,这些布料就开始卖了。 惜兰忙着在前面张罗,郑鸳儿则站在二楼看着楼下人来人往、不少达官显贵的女眷亲自来,就为了挑到这难得一见的布料。 “给主子问安!”赵灼出现在郑鸳儿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赵灼离开的时候,还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的少年。 再次见到他,他已经被晒黑了许多,脸上好多处干裂,甚至长出了胡茬。 郑鸳儿差点没认出他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赵灼,你的变化真不小。” 赵灼一抬头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跟他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不负主子所望,奴才带着您要的东西回来了。” 郑鸳儿面露欣赏:“快坐下说话。” “北边如今怎么样?你走的时候开打了吗?” 提起这个,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赵灼顿时没了笑,语气也沉重起来。 “奴才离开的时候……已经开始打了。” 赵灼前脚刚收完布料,敌军便打过来了。 那边的人跑的跑、参军的参军,留下来的大多都死了。 赵灼跟着逃难的人一起跑,才免过这一遭。 赵灼断断续续地描述,郑鸳儿听得也是心惊胆战。 “这一趟当真是苦了你,”郑鸳儿沉声道,“我只知此次路途遥远,却不知会如此凶险。” 她还以为要过段时间才能打得起来,怎料赵灼刚好碰上。 还好赵灼跑得快,否则性命堪忧。 “奴才命大,又有主子的福泽恩惠,所以总能化险为夷。”赵灼道。 两人唏嘘一阵,郑鸳儿又问:“对了,你在信上说要请罪,你何罪之有?” 听到这个,赵灼再次扬起笑容,不过这次的笑容略显尴尬。 “奴才跟主子说了,主子可不能怪奴才。” “瞧他!出去一趟还学会跟主子讨价还价了!”惜兰提着裙子进来,笑着打趣他。 看到意气风发的惜兰,赵灼愣了愣神,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反驳道:“你也不差啊,几天不见你长高了许多!” “是吗?”惜兰摸摸头顶。 郑鸳儿忍俊不禁:“我倒觉得不是长高了,是气势足了吧?” 郑鸳儿又瞥了眼赵灼微微泛红的耳朵,“惜兰这些日子可都是一个人照顾着几家铺子呢。” 赵灼眼睛微微睁大:“这么厉害?” 惜兰得意地笑了笑。 惜兰的确是和从前大不同了,刚出府的时候,她唯唯诺诺、走到哪儿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更不敢做事。 现在她不仅能独当一面,还有了自信,郑鸳儿很是欣慰。 “你快告诉主子你犯了什么罪,主子心善,必不会罚你太狠。”惜兰催促道。 郑鸳儿心下明了,怪不得楼底下那么多客人惜兰还能抽空上楼来。 原来是想给赵灼求情来着。 赵灼清了清嗓:“这事要从奴才离开前一日说起。” 赵灼收够了布料,打算起程,正好碰上敌军来袭。 城内出了叛徒,已经偷偷带进来了一批敌军在城内作乱。 他带着人仓皇逃离时,街道上已是狼藉一片,硝烟弥漫、人群逃窜哀嚎着。 车夫吓得连鞭子都拿不稳,只得赵灼抢过鞭子、策马开路。 就快到门口的时候,两个人拦住了他。 赵灼定睛一看,发现两人眼熟极了,仔细想想,竟是前些日子一个布料庄的郝掌柜和掌柜夫人。 他们此时已是一身狼藉,怀里抱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跪在马前。 赵灼道:“你们若想逃难,可跟着我的车队一起离开,我不会赶你们的。” 他们却摇摇头,字字泣血:“布料庄跟了我们四代人,绝对不能毁在我们手里!哪怕是死,我们也要跟庄子死在一起!可……” “我们的女儿不该受此罪。” “我们知道赵公子是南边的人,离战场甚远,定会十分安稳。小的恳求赵公子把我们的女儿一起带走,我们能教给她的都教了,她一定能帮得上您!” 郝掌柜和其夫人磕了几个响头,赵灼万般不忍,只能下马。 小女孩被推到赵灼面前。 她还穿着布料庄里最漂亮的布料做出来的衣服,小脸白净,头发规整,站在硝烟弥漫、人群狂奔的街道上,她的神色格外地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要被托人送走的难民。 她回头看向爹妈,张开双臂想回到他们身边,却被赵灼抱了起来。 夫妻二人痛哭流涕,连连感恩。 赵灼抱着女孩上马,郑重其事地朝两人点了点头。 “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她的。” “……” “所以你就把那小女孩带了过来?”郑鸳儿问。 赵灼嘿嘿笑了两声,“那小女孩还在隔壁等着。” 郑鸳儿叹气:“叫过来吧。” 赵灼连忙跑出门,没一会儿就领来了一个灰头土面、蓬头垢面的小孩。 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小叫花子。 她那身上的衣服也被灰尘掩埋,然而认真观察,也能看得见埋没之下的光鲜色彩。 她在赵灼的指引下,给郑鸳儿行了礼:“给郑主子问安。” 声音又细又小又沙哑。 见郑鸳儿点头,惜兰才怜爱地拉起她的手,瞪了一眼赵灼:“怎么不给人家小姑娘好好收拾一下?” 赵灼苦着脸:“不是我不想啊,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去的都是一些大老粗,都不方便,哪里有人给她收拾?” 郑鸳儿轻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郝……郝落芳。” 小姑娘声音虽轻,但吐字清晰。 惜兰却微微皱眉,望向郑鸳儿:“主子,她既然来了咱们这儿,承了您的恩泽,要不然您就赐她个名字吧?” 郑鸳儿摇摇头,神色柔和:“落芳这个名字不错,不必改了。” 惜兰点头,又问:“那主子看将她安排到哪儿比较好?” 郑鸳儿也一时犯了难。 赵灼拍拍胸脯:“主子,让她跟奴才一起卖布吧,将来也能像惜兰一样当个掌柜。” 郑鸳儿沉默。 ……她该怎么告诉赵灼,铺子这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就在郑鸳儿犹豫之时,突然听到郝落芳的声音: “郑主子,我……我会染布。” 第122章 柳暗花明 郑鸳儿微微一愣。 惜兰忙问:“落芳,你再说一遍,大点声。” 郝落芳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会染布。” “我爹爹和娘亲教我的,他们说染布的秘方都是几代掌柜从小背下来的,这样无论走到哪儿、发生什么变故,只要人活着,就永远不会丢了我们郝家的传承。” “我三岁就开始背了,背了七年。郑主子,我会染布。” 小姑娘虽然脸上脏污一片,仍能看得出她坚毅神色。 她涨红了脸,声音微微颤抖,背却挺得笔直。 赵灼亦是满眼惊讶。 郝掌柜把孩子托付给他的时候,确实说过已经教过这孩子能教的一切,他却只以为是做生意之道,所以不曾在意。 赵灼试探着问:“你说的布料……” “就是我身上这种。”郝落芳扯着自己的衣服,却又抿了抿嘴。 “太脏了,我去洗干净给你们看。” “不用了。”郑鸳儿叫住了她,“你过来。” 惜兰忙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到郑鸳儿面前。 郑鸳儿将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将小姑娘的脸擦干净。 终于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只是一路风餐露宿,她的皮肤粗糙了许多,眉眼间还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悲凉。 她还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 “你当真会染布?” 郝落芳点头。 郑鸳儿道:“那我让赵灼去布庄,带着你一起,怎么样?” 赵灼一愣:“主子,你让奴才去布庄吗?” 郑鸳儿温声道:“如今铺子这边,惜兰一个人手足矣,你是个有才能的,若是和从前一样留在铺子里,难免被埋没……” 赵灼眨了眨眼:“主子,您不用劝奴才,奴才愿意去啊!” 郑鸳儿一顿。 赵灼挠挠头:“其实奴才不喜欢做惜兰那些活计……虽然奴才爹娘都想让奴才继承他们的衣钵,日后做个风光体面的掌柜。” “可是奴才不想,奴才乐意花四个月去买一批货,也不乐意去柜台前面跟客人谈论哪批货的颜色更好。” 郑鸳儿愣了愣:“这件事,我从未听你提起过。” 赵灼抿唇:“爹娘对奴才寄予厚望,奴才不敢说大逆不道的话,让他们不高兴。” 郑鸳儿明白了,笑道:“那今日就由我做主,将你派去布庄。” “奴才谢主子厚爱!”赵灼美滋滋地应下。 “不过你爹娘那边,还是得由你说清楚,否则我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赵管家和赵嬷嬷还以为郑鸳儿故意给他们儿子安排闲差呢。 “落芳也跟着你去布庄,先不急着出货,落芳先染些出来,我看过再做决定。” 赵灼连连应声,拉着落芳就要走,却被惜兰拦了下来。 惜兰瞪他一眼:“急什么,落芳先留我这儿,我给她好好收拾一下,否则像什么样子。” 赵灼傻笑两声:“好。我都忘了。” 落芳被惜兰带去收拾一番,才再给郑鸳儿见。 穿上了新衣服,身上也干净了,眼睛也比刚来的时候亮了许多。 看得出来落芳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身上透着一股贵气,不过或许是这一路的经历,她要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些坚忍的锐气。 “去吧,好好跟你赵灼哥哥做好布庄。” 郝落芳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由赵灼牵着离开。 回府后,郑鸳儿叫来赵嬷嬷跟她说了自己的打算,赵嬷嬷没有异议,郑鸳儿便让她托赵管家找一找有没有可以接手的新布庄。 从前郑鸳儿的铺子只是从别的地方收布再转卖,没想过要自己制作布料。 现在有了会染布的人,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只是地方得抓紧时间找。若是落芳真能染出来一模一样的布料,也好能立刻大批制作。 她这几日一直忙碌着铺子里的事情,回了院子等见元礼来请安后,便倒头就睡,今日才算清静下来,却发现院子格外安静。 “月芽?”郑鸳儿唤了一声,月芽立刻一边应一边从门口走进来。 “主子,有什么吩咐?” 郑鸳儿往窗外看了眼:“她们呢?怎么都不见人也没听到说话声?” 月芽道:“除了有差事出去的,其余的都在耳房呢,主子要见他们?奴才去叫。” 郑鸳儿拦住她:“不必,我不过随口问问……” 郑鸳儿又看了眼天色,“今儿日头不晒,怎么都窝在屋里,不出来踢毽子?” 月芽面露难色,半晌才嗫嚅道:“回主子的话,她们大概是怕打扰到主子。” “您这几日一直忙着,奴才也没敢跟您说……前些日子,孟姨娘去找了侯爷三次。” 郑鸳儿一顿:“然后呢?” “第一次侯爷没见她,第二次侯爷跟她见了一面就让她回去了,第三次……” 月芽咬了咬嘴唇:“就是前晚,侯爷直接跟她回了挽春院。” 郑鸳儿垂眸,复而一笑:“这又有什么的?难道进了府的女人个个都要像燕玉那样不顾宠爱吗?” “她这样做,对她、对孟氏都是好的。” “这样的事,前面有寻兰,现在有她,后面还会有别人,我若是要吃醋,这辈子都吃不完。” 郑鸳儿看向月芽,轻笑:“所以你去告诉她们,不必战战兢兢的,她们的主子什么时候是个会迁怒于人的?” 月芽悄悄松口气,却道:“主子,咱们都知道主子脾气好,所以不是怕被迁怒。” “就是因为主子太好,咱们才不想吵闹打扰主子、担心主子会难过。” 青阳院的这些人聚在一起也有半年多了,上到郑鸳儿,下到三等的小丫鬟,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在这半年多彼此也都摸得清清楚楚。 或许一开始青阳院的这些下人们只是为了保住自己而小心行事,而此刻,他们却是为了郑鸳儿的心情。 郑鸳儿护着她们、想着她们,她们也事无巨细地照顾郑鸳儿。 这等感情如今已是相互的。 郑鸳儿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月芽又道:“您不知道,这才短短几日,府里的下人们就像墙头草一样往挽春院那边倒。” “奴才听曹嬷嬷说,之前经常有那小厮和小丫鬟来梅林附近,讨好着曹嬷嬷要给梅林除草、修枝,地上的杂草刚出头就被拔得一干二净。” “这几日梅林的草都长到脚面了,那些人却不见了踪影,一个个势利得很!” 月芽已经不像刚到郑鸳儿身边那样嬉笑怒骂都写在脸上,在青阳院的丫鬟们眼里,她已经俨然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大丫鬟。 但是只要站在郑鸳儿面前,她就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最真实的那面露出来。 比如现在,月芽就恨得牙痒痒,眼神都眯了起来。 那孟姨娘才得宠几天?算上刚入府那晚,侯爷也就在挽春院待了两个晚上,瞧他们一个个,只要孟姨娘一出门,他们就涌过去,恨不得趴在地上给孟姨娘垫脚。 月芽瘪着嘴:“主子您得宠的时候,给他们的好处还少吗?逢年过节只要他们来,您就赏银子。碰到他们犯了错,管家嬷嬷骂他们的时候,您还帮着说话。” “现在孟姨娘稍稍一得势,他们转眼就奔过去了!奴才昨日去膳房拿菜,那些厨子脸上都没笑了!奴才真是替您之前的好心不值!” 郑鸳儿笑了笑:“那你替我更衣吧。” 月芽顿时住了口:“主子要歇息了吗?” 郑鸳儿:“不,是去找侯爷。” 她是姨娘,底下的人再看不起她,都不敢给她委屈受。 青阳院的下人们也不该因她被针对。 况且……她也想看看孟姨娘已经做到了哪种地步。 第123章 瞒心 “侯爷。” 李玄正读信件,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下意识抬起头,却见是孟芷音,默默将手里的信件收起、塞回信封。 “你怎么来了?”李玄放下信封,随口问道。 孟芷音温柔笑着:“听下人说侯爷忙了一整日,妾身担心侯爷太累,想来看看。” 李玄沉默着瞥了眼门口的青枫。 后者迅速收回视线。 孟芷音嫣然浅笑:“侯爷别怪青枫,是妾身问他才说的,他也是怕侯爷劳累。” 李玄不语。 连孟芷音这个进府一个月的姨娘都能想方设法得知他的情况,可青阳院的那位却置若罔闻。 李玄闭了闭眼。 也罢,这段时间鸳儿的铺子忙起来了,一时顾不上他也是有的。 只是李玄难以压下心里那股闷火。 明明只是让郑鸳儿开两间铺子打发时间,如今这两间铺子反倒把他给挡住了。 忽然听孟芷音又道:“妾身今日去花园,亲手采了些鲜艳娇嫩的月季,侯爷要去挽春院看看吗?” 瞧瞧,现在有孟芷音,从前有陈氏和寻兰,侯府里的女人都巴着他哄着他,只有郑鸳儿不把他当回事。 他空下来了就往青阳院去,郑鸳儿却不以为然,倒像是他应该这么做一样。 如今有了孟芷音,他才有种为人夫君的尊严感。 郑鸳儿什么时候能学得像孟芷音这样懂事? 前晚他甚至直接跟着孟芷音去了挽春院留宿,郑鸳儿居然还没有反应? 当真是他平日里太宠惯了她,才让她越发乖张、越发目中无人。 她若再这么不管不顾,李玄早晚把她的铺子都收走! 李玄心中烦闷,正要让孟芷音回去,突然听到青枫的声音:“侯爷,郑主子来了!” 李玄登时站了起来:“她来了?” 李玄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心中不由得意,嘴角勾起的笑也藏不住。 算她识相,每每都在他快要动怒的时候出现。 铺子暂且就不收了,让她再玩几天吧。 李玄慢慢坐了回去,声音也不像方才那样急切:“让她在外面等着,爷在同孟姨娘说话。” 孟芷音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不由泛起一丝丝酸意。 她捏着帕子,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种感情,很快压下那一丝酸意,笑道:“怎么不让郑姐姐进来?妾身也有些日子没见郑姐姐了。” 李玄挑眉道:“见她做什么?看到她就烦。” ……是么? 孟芷音笑着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李玄那双微微发亮的眸子。 李玄嘴上说要跟孟氏说话,却一直没开口,孟氏抛了两个话题出来,他也只敷衍地应了几声。 等到李玄再也坐不住,开始往院门口张望,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让郑鸳儿进来时。 孟芷音终于忍不住道:“侯爷,妾身摘的那些月季花……” 李玄才想起来孟芷音先前说的话,随口道:“不必了,花园那么多花,爷想看了自会去看。” 孟芷音抿了抿唇:“妾身知道了,那……妾身先行告退,回去后让人把花送来,侯爷可愿留下?” 李玄刚要拒绝,却见孟芷音满眼的小心翼翼,到底还是松了口:“那就送来吧。” 孟芷音顿时扬起惊喜的笑:“好。” 李玄顿了一下,点点头:“你退下吧。” 孟芷音带着脸上的笑走出院子,刚好跟郑鸳儿打了个照面。 “郑姐姐来了。”孟芷音面露愧色,“方才我想让姐姐进去,可是侯爷不允……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郑鸳儿笑道:“只等了一小会罢了,不碍事,你们聊得开心就好。” 聊得开心…… 孟芷音低头:“那妹妹告退了。” 擦肩而过,她看见郑鸳儿身边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走出不远,她又听见侯爷训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不早说你们郑主子带了汤,让她等了那么久,一个个没眼色的东西!” 孟芷音突然就觉得喉咙被什么扼住一样,半天喘不出一口气。 采霜抬眼见主子神色难看,刚想问话,又见主子走着走着差点摔倒,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主子:“您怎么了?” 孟芷音说不出话。 几日前,院里的嬷嬷提议让她可以送些吃的喝的给侯爷,能促进感情,被她拒绝了。 依她的判断,侯爷不喜欢这种示好的方式。 父亲夸她心细善察,擅长识人,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次却看走了眼。 亦或是……她没有看走眼,只是侯爷对人不同罢了。 “没什么,是这双鞋子不合脚,回去该换了。”孟芷音半晌才开口,却发现自己嗓音有些憔悴。 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她之所以会这样,除了侯爷,似乎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可她和侯爷不过才相处一个月罢了,怎么会对侯爷……真的动心? 孟芷音一直努力学着长姐的模样性格,学着长姐如何对待夫君、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 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孟氏。 出嫁前,长姐回家与她彻夜长谈,所嘱咐最重的一句话便是——“什么都可以交给他,除了一样。” “你的心。” “男人没有一个真心的,所以他们能见异思迁、见一个喜欢一个……我们女人想不被感情困住,也只有瞒住自己的心。” 孟芷音轻轻覆住自己心口,微微皱眉。 她不想承认,可是她……似乎瞒不住了。 第124章 金老爷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郑鸳儿端着汤进书房时,李玄装模作样地看着书。 郑鸳儿走近了些,他才放下书,瞥了她一眼。 郑鸳儿笑道:“侯爷不想见我吗?” “若是不想见,我这就走,再叫孟妹妹回来。” 李玄:“……” 他把书一扔,没好气道:“不必了,这功夫她早就回挽春院了。” 郑鸳儿放下汤盅:“侯爷算得这么仔细,想来从东院到挽春院这条路,侯爷走得次数太多。” 李玄终于听出一丝吃味的意思,心中哼笑,面上却依旧淡淡的:“难道爷少去你的青阳院了?尽是说这些醋话。” 郑鸳儿不接话,递给他勺子:“侯爷尝尝?” 眼看着郑鸳儿递了台阶,再不下就没意思了,李玄接过勺子尝了一口。 ……似乎和平日的汤没什么不同,但他总觉得尝出了一丝甜味。 “加什么了?”李玄问。 郑鸳儿道:“什么也没加,从膳房直接端出来的。” “……” 李玄没好气地撂下勺子。 连骗都不骗?哄他的话都没有? 哪怕说是她自己亲手熬的呢?难道李玄会特意派人去膳房问吗? 可见郑鸳儿当真是没有丝毫诚意! “侯爷饱了?” “不想喝了。”李玄脸色沉了下来。 “你回去吧,回去好好照看你那几间铺子,最近生意好到忙不过来了吧?” 郑鸳儿笑:“连侯爷都知道了,可见我的铺子是真厉害。” 李玄气笑:“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顾他还在生气,说话也越发地没规矩了。 李玄隐隐头疼,可是若要因此训斥鸳儿,他又不愿那么做,毕竟这都是他宠出来的。 他心中也暗暗希望鸳儿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李玄只得默默转移话题:“新来的知府还朝我要两匹布,说要给他的夫人做几身衣服。” “新来的知府?”郑鸳儿一顿,“新知府已经到了?” “早就到了,新知府姓金,爷最近忙的就是这件事,一直也没找到时间跟你说。” 本来这两日是有时间的,可郑鸳儿偏偏不来找他。 提到正事,郑鸳儿就把刚才两人明暗的过招抛到了脑后,若有所思道:“既然是新知府要,那妾身就亲自送一箱子布过去吧?” 李玄:“不必,你直接派人送到东院,后日我请知府来聚,便随手给他了。” 郑鸳儿应了一声。 “不过……”郑鸳儿又顿了顿,眼看着外面跑进来一个手捧着花瓶的小厮。 小厮走进来,低声道:“侯爷,这是孟姨娘差奴才给送过来的。” 李玄一滞,郑鸳儿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玄,主动朝那小厮说道:“去放在桌案上吧,侯爷要拿近一些仔细观赏。” 小厮这才走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搁在桌子一角、转身跑了出去。 李玄按了按头,怎么把这茬忘了。 “是她要送的。”李玄沉声道。 郑鸳儿笑:“这些月季到底是比野花好看,侯爷喜欢也正常得很。” “侯爷是爱花之人,妾身没有二话,不过……侯爷不能总是这么熬着,再多的花只能缓解神劳,却解不了身疲。” 郑鸳儿款款上前,声音柔和许多:“侯爷许久不去青阳院了,前几日院里小丫鬟们酿了青梅酒,妾看着很是不错,就让她们采了些新的青梅回来……侯爷要不要和妾一同酿青梅酒?” 郑鸳儿眼波潋滟地望来,李玄原想故意冷她一会儿的心思瞬间没了。 青梅。 两人正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郑鸳儿许久不提这事,可李玄却永远记着。 这份情意是最难忘的。 第二天,青阳院外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那些小厮和丫鬟们听说侯爷晚上留宿青阳院,又嗅到了郑鸳儿重新得宠的味道,飞也似的奔过来,绕着梅林打转。 可这次想跟青阳院的人套近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月芽特意把院里的下人们叫起来,警醒他们。 “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哪些人是势利眼,咱们青阳院不屑搭理那些人。” “往后都把眼睛擦亮了,若是再遇到那些,千万要离得远远的。” “往后不许与他们接触,否则你一个害了事不要紧,咱们主子若是被连累,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青阳院的人上下一心,但难保不会有私心作祟的,只有牵扯到自己的利益,才会真正打起精神提防。 今日是徐婆子守梅林。 前日刚摘了个新鲜的青梅给两位主子酿酒用,今日要把那些没有结果、徒长叶子的枝都剪掉。 徐婆子拿着大剪子出门,往日那些人便围了上来,一口一个嬷嬷地亲热叫着。 徐婆子依旧保持着往日的笑容,说话却不再客气:“我姓徐,往后都叫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什么亲戚呢。” 众人嬉笑着:“嬷嬷可不就是咱们的亲娘,比亲娘还要亲!” “咱可当不起你们的亲娘,我也养不出来你们这些货色。”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般没教养,哪怕往后我想给主子推荐都拿不出手来。”徐婆子笑着,嘴上毫不留情。 “你们还是别指着我了,青阳院这座小庙,可容不下你们几位大人物。哪儿能容得下你们,你们就去找谁吧,反正想进青阳院的门是做梦了。” 众人的笑容渐渐歇了下来,神色尴尬地互相看看,找了借口跑掉了。 徐婆子哼着小曲儿剪树枝,院里不缺人,倒也可以使唤小丫鬟,但她立刻干这些事。 自从上次主子保了她,她既愧疚又感激,总想着为主子做点什么,但前面有月芽和惜兰,她总也越不过她们两个一早陪在主子身边的。 这些小事,她能做就做了,万一主子问起来,她也能拿这让主子知道,她是做了实事、不是吃干饭的。 “徐嬷嬷,您早啊。” 又听到身后传来小厮的声音,徐嬷嬷不耐烦地扭过头。 怎么还没完没了? 可看到了小厮的脸,徐嬷嬷却一顿:“呀,是小顺子,你怎么来了?” 顺子举了举手里的盒子,嘿嘿笑着:“是我师父派我来给主子送早点的。” 徐婆子笑了:“你师父起这么早?主子的早点有后院的师傅做,难为你师父费心了。” 顺子道:“倒也不是专为了郑主子的,不然叫人看着像咱们巴着郑主子不放一样。是前院来了贵客,姜侍卫一早就去把我们都拎起来做早点了。” 徐婆子眼睛一转:“贵客?有多尊贵?” 顺子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道:“似乎是新上任的知府,此次赶早来的,据说在这位爷不喜欢别人喊他知府,对外只称金老爷。” “金老爷……”徐婆子念叨两句,便催他进院,“你快去给主子送早点吧,主子这会儿刚起来,把金老爷这事也跟主子说一嘴。主子似乎要等贵客来了做什么事,咱们得提前准备着。” 顺子笑着点头:“得嘞,那小的就先进去了,屉里还有几碟开胃小菜,嬷嬷待会儿回去吃啊!” 第125章 官宦世家 顺子进院,把食盒放在西间的桌子上,又站在东间门口说了一声金老爷进府的事。 月芽正伺候着郑鸳儿梳妆打扮,闻言看向郑鸳儿:“主子,您让惜兰送来的两箱布在库房了,奴才派人送过去吧。” 郑鸳儿点头:“你去吧。” 郑鸳儿又叫顺子进来,笑道:“你师父费心了,这时候还记着我。” “我前些日子得了根不错的人参,你拿回去给你师父吧。” 顺子受宠若惊:“奴才替师父谢郑主子赏赐!” 郑鸳儿又道:“昨日元礼说自己近日没什么胃口,想来是天热起来了,你让你师父午后给他送些糯米圆子冰乳酪。” 顺子却笑了:“这不是巧了?” “小少爷身边的沈先生昨晚去找了我们,也说给小少爷要点开胃的东西呢。” 郑鸳儿一顿:“沈先生也想着这些?” 提起沈先生,顺子赞不绝口:“沈先生总来我们前院厨房,时不时跟我们嘱咐一下小少爷最近想吃什么、该忌口什么,对小少爷的饮食十分上心。” “师父常派奴才去送菜,奴才常看见沈先生一道道地检查那些菜,生怕有问题。” 郑鸳儿若有所思,这位沈先生还真是细心。 唯一一次见面已经是几个月前,按照李玄的脾气,若是个不中用的人,李玄也不会让他留下。 既是有才能又有德行,想来元礼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顺子前脚刚走,挽春院的人又来了。 是孟芷音的丫鬟采霜送来了一捧月季花,和前晚在东院书房看到的无差。 采霜笑着给郑鸳儿行了个礼:“我家主子派奴才来给郑主子送花,都是我家主子亲手采的,说算是为上次之事赔礼道歉。” 上次之事? 郑鸳儿很快明白过来,她说的“上次”是指前晚在东院两人撞见那件事。 郑鸳儿都快忘了,孟芷音却还送这花过来道歉。 月芽假笑着:“孟姨娘真是闲情雅致,才这些花,要费不少功夫吧?” 采霜的表情和她家主子如出一辙时刻保持着温婉的笑容:“我家主子说了,只要郑主子喜欢,就是值得的。” “替我谢谢孟妹妹,我很喜欢。”郑鸳儿温声道。 “月芽,去取两匹上好的布来,送给孟妹妹。” 采霜忙要推脱,郑鸳儿笑着看向采霜,“总不好让你空着手走。” 推脱不成,采霜只得抱着两匹布离开。 “主子,您说她是什么意思?”人刚走,月芽就沉了脸色。 “一瓶花罢了,没什么的。”郑鸳儿摆摆手。 月芽拿起花瓶:“主子,奴才把它放到书房吧,这香味有点重,您一向不喜欢这么烈的香味。” 用过早饭没一会儿,青松跑了趟东院,带回来消息,说金老爷很是喜欢那两箱布料。 据说他家夫人一直想买,却没挤进铺子的大门,派下人去预定,却发现一个月前预定名额就满了。 无奈之下才让金老爷跑这一趟。 “主子,可见咱们的铺子多厉害!”月芽笑弯了眼。 “不过金老爷……这叫法也真够怪的,为什么不喜欢被人叫知府呢?”月芽好奇道。 青松嘿嘿笑着:“这个我也问着了!” “据说那位金老爷祖上世代当官,到他这一代,他不想当,却被爹和祖父逼着学为官之道,皇帝也看在金氏家里的面子上,给了官职。” “但金老爷一直都不喜欢做官,所以除了办事以外,不准别人叫他知府,大家就叫他金老爷了。” 月芽托着腮,更不理解了:“这做官还有被逼着做的呢?做大官多好啊,呼风唤雨、一招手就有好多衙役涌上来,走哪儿都有人围着捧着……为什么会不想做官呢?” 青松也挠挠头道:“我也纳闷呢,他若是真不想做,还有人逼他吗?” 刚进门的曹婆子听了这话,却道:“金家世代为官,不只他这一支,其他的旁支也有许多做官的。” “但主要支撑金氏的就只是金老爷这一脉,所以他若放弃仕途,就是将整个金氏置于危险境地,金氏族人们绝不会答应的。” 月芽一愣:“曹嬷嬷,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曹嬷嬷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我从小在金氏祖籍定州长大,所以知道那边的事。” “金氏在定州很有名,毕竟是世代为官的家族,我们民间都流传一句话——不怕狼不怕虎,看到金氏得绕路。” 对方三代以内,肯定有做官的,万一得罪了当官的,那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呀,曹嬷嬷你是定州的人?”月芽眼前一亮,“我外祖母也是定州人呢!不过我娘早早就搬出来了,所以我没回过定州。” 曹婆子也有些意外,“你还是我在府里遇到的第一个定州人。” 定州位于青州西北向,并不接壤,且跨了一条定州河,所以少有定州人来青州这边。 曹婆子和月芽也多了份老乡相见的亲热。 “你们现在年纪小,不记得了,但你娘亲应该记得定州的事,过些日子你带我去趟你家。”曹婆子说起话来,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郑鸳儿看着两人,面露浅笑。 她都不记得自己的祖籍在哪儿了。 家道中落的时候她年纪还太小,她甚至不记得父亲是做什么的,偶尔行医,但似乎也不靠这个挣钱。 没人想到家里会突然破败,所以没人教她记住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郑鸳儿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她现在能回忆起来的,都是进了侯府之后伺候李玄的日子。 那时候她并不觉得苦,可现在明明从那些苦日子里抽离出来了,心里反而时不时泛起一丝苦意。 人可真复杂。 郑鸳儿眸色淡淡望向窗外,却见院外匆匆走进来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 月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也凑到窗口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秦嬷嬷,她怎么来了?” 第126章 要人 月芽看了曹婆子一眼,后者立刻会意,走到门口接应秦嬷嬷。 “秦嬷嬷,您这是怎么了?” 秦嬷嬷是前院的嬷嬷,本就是后宅这些丫鬟婆子们接触不到的,又比曹婆子还不苟言笑,谁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秦嬷嬷和东院的嬷嬷是一同从宫里出来的,她们是极有规矩的,很少会这样慌里慌张。 秦嬷嬷声音紧绷:“郑主子呢?” “在屋里呢?” 秦嬷嬷二话不说就想进去,又被曹婆子一把拽住。 “老姐姐,你这样去见主子?若是有什么求主子的事,也不该这么草率。” 秦嬷嬷被这么一拉扯才猛地回过神来,咽了下唾沫,挽了挽因快走而凌乱的鬓角。 镇定下来,这才有些管事嬷嬷的样子。 “我记得你,曹妹妹。” “你说得对,是我失了分寸。” 曹婆子压低了声音问:“发生了什么?可是小少爷……” “不是,”秦嬷嬷却脸色越发难看,“是……是我的事。” 说完这话,秦嬷嬷反而不敢往里走了。 “我本不该来找郑主子的,此事牵扯到侯爷……”秦嬷嬷咬了咬牙,摇摇头。 “曹嬷嬷,我不进去了,你就跟郑主子说我是一时头昏走错了地方。” 秦嬷嬷风风火火地跑来,又要跑走,却再次被曹婆子拉住。 “老姐姐,你编的理由也得主子信才行啊。头昏走错了地方……这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了我也好帮你拿拿主意啊!” 秦嬷嬷眼神挣扎,半晌下定了决心,对曹婆子耳语一番。 片刻,曹婆子神色凝重地走进了屋里。 “主子,秦嬷嬷说,云娘被金少爷看中了。” “……” 郑鸳儿一怔。 月芽忙问:“金少爷?是哪个金少爷?” 曹婆子:“就是新任知府家的小少爷……同知府一起拜会侯爷,却碰见了云娘。” 月芽傻眼了。 这、这能怎么办? 金家的小少爷看中了云娘,谁敢拦着? 不过一个下人,若能因此让金家喜笑颜开,侯爷定然不会从中阻拦。 郑鸳儿沉默片刻:“叫秦嬷嬷进来。” 秦嬷嬷听她要见自己,进来就跪,郑鸳儿忙起身相扶:“嬷嬷,你快起来。” “你可见过那金家小少爷?他多大年纪?为人如何?” 秦嬷嬷神色悲凉:“那小少爷有十七岁,已经娶了夫人、纳了三房小妾。” “听说没娶妻之前,这小少爷就常留恋柳陌花衢,娶了妻也不消停……金家真的不是个好去处,否则奴才也不会来求郑主子。” “云娘才十三岁,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进了金家能活多久?” “方才云娘抱着奴才的腿说不想走,她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只想安安分分学女红,往后攒够了银子赎身,她不该遭此劫难啊!” “奴才听她说,主子愿照拂她一二,故而舍了这张老脸来求您……奴才未曾成亲,无儿无女,本想养着云娘当义女,老了也有人送终,可……” 秦嬷嬷忽而俯身贴地,给郑鸳儿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哽咽:“奴才没有别的法子了,这张老脸凑不到侯爷跟前去,只能来求郑主子。” “郑主子若肯帮奴才,奴才为您赴汤蹈火!” 郑鸳儿轻轻叹了口气:“金老爷什么时候走?” 秦嬷嬷忙抬起头:“午后。” “您有什么法子?” “随我去东院。”郑鸳儿站起身。 有什么法子,现在都来不及使了,只能见招拆招。 …… “你怎么来了?” 李玄被姜玉叫回了院子,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 郑鸳儿开门见山:“侯爷,听说金家的小少爷想要了云娘去。” 李玄微微皱眉,瞥向一旁的秦嬷嬷,声音冷厉:“是你告诉她的?” “我已经答应金老爷了,待会儿他们离开就把云娘带走,谁让你去找你郑主子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还指望爷收回来吗?” “你也是有见识懂规矩的老人了,怎么连这点道理还要我教你?” 秦嬷嬷绝望地闭了闭眼。 李玄随即看向郑鸳儿:“鸳儿,你不必再说,人已经送出去,你再想要人是不能了。” “若是一个小小丫鬟都不舍得送出去,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郑鸳儿却道:“不是我向侯爷要人,是侯爷向我要人才对。” 李玄一顿:“什么?” 郑鸳儿笑了笑:“云娘是我早就选好的人,要送去布庄给赵灼帮忙。” “她心思灵巧,手艺又好,到时候让她出几个花样,生意一定红火。” 李玄眯了眯眼:“你又蒙爷,你几时说要云娘了?” “侯爷冤枉我!”郑鸳儿眨眨眼,“这事儿我早在几个月前就定了,不信,侯爷去问周妹妹。” “端午节时我和周妹妹便把云娘叫去了,您大可去问问别人有没有这事。” “如今侯爷一言不发就把我定好的人要走了,却不跟我说一声……”郑鸳儿抿了抿唇,撇开眼神。 “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玄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 郑鸳儿上前一步,凑近了李玄的耳边,柔声道:“如今给了侯爷由头,爷就帮我这一回吧。” “赵灼从北边带回来一个会染布的小姑娘,再加上云娘,说不定……咱们真能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李玄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鸳儿……” “爷,云娘也的确有过人之处,否则我怎么会替她求情?”郑鸳儿温声反问。 李玄沉默半晌:“你真这么想要她?” “如果我把云娘给你,你能给我什么?” 旁边的秦嬷嬷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侯爷居然在和郑主子讨价还价?这还是她认识那个雷厉风行的侯爷吗? 震惊过后,秦嬷嬷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希望。 说不定……郑主子真能说动侯爷? 郑鸳儿笑:“我的全部都是侯爷的,我还能给侯爷什么呢?” 李玄攥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拉,俯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给我一个孩子。” 郑鸳儿浑身一僵。 她抬眸看他,李玄神色专注认真,眸子黑沉,似乎在用眼神告诉她——她没听错。 郑鸳儿别开视线,低声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入府这么久都没有……说不定我这辈子都不能了。” 手腕上突然一紧,郑鸳儿吃痛想要抽手,却被他攥得死死的。 李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他的声音又阴又冷,仿佛地狱走出来的罗刹:“我知道,你一直在喝避子汤。” 第127章 求死 屋内鸦雀无声。 跪着的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位主子突然就没了话,气氛也冷到了极点。 半晌,郑鸳儿才轻笑一声:“侯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心里清楚我到底在说什么。” 李玄盯了她很久,到底还是压低声音,没有在下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 可他的眼神依旧黑沉如铁,藏着看不透的情绪:“惜兰如今是出去了,可你别忘了她还是府里的下人,走到哪儿,卖身契都在我手里。” “她做了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郑鸳儿声音发紧:“这件事跟惜兰没关系,你别对她撒气。” 李玄突然笑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悲凉,又瞬间被愠怒取代。 “鸳儿,这个时候,你不怕我生气,反而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求情。”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在你心里得到一丝位置?” 李玄自从承爵上位以来,从未如此卑微,如此低三下四。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郑鸳儿就站在他面前,眼里映着他的影子,可心却不在他这里。 他保持不了冷静。 两人之间,他永远是进攻的那一方,永远是奉献真心的一方。 可郑鸳儿全身抗拒,哪怕进府半年多,她也没有放松警惕。哪怕平日满脸笑容,李玄也看得出来她有多刻意。 李玄不急,他愿意等。 所以当她知道郑鸳儿进府没多久,便开始让人偷偷买来避子药时,他只是沉默了一晚,什么也没做。 他知道这是他强行带走鸳儿的后果,鸳儿还没有对他卸下心防,他愿意默默等待两人真正重归于好那一天。 可这一刻,李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对那些低贱的下人们要比对他还上心。 不是这一次,而是每一次。 她替那些下人们苦苦求情,仿佛他们才是她的至亲之人。 那李玄呢,他算什么?是她的工具吗? 郑鸳儿就好像高高在上、满目慈悲的菩萨像。 她渡尽世人,将慈悲善意洒满身周,却唯独对他铁石心肠,不肯看他一眼。 李玄有罪,他一步步踩着尸体从一个不受宠的瞎眼少爷爬到今日,双手沾满了鲜血,他杀对了很多人,但杀错的人更多。 他愿接受其他任何惩罚,为什么偏偏是郑鸳儿来惩罚他? 偏偏要郑鸳儿看着他如跳梁小丑反复试探她的真心。 最后的结果却是郑鸳儿从未施舍过他一丝真心。 避子汤这样大的事,放在别家,郑鸳儿早就被处置了。 哪怕是在侯府,若有他的女人敢喝这种东西,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然而换成郑鸳儿,他就忍了下来。直到今日,他在向郑鸳儿求一个孩子,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他本意并不是让郑鸳儿害怕,他只是想告诉郑鸳儿,自己对她到底有多容忍。 可郑鸳儿视而不见,反而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求情。 李玄盯着郑鸳儿的眼睛,后者沉默不语,李玄忽而开口:“惜兰,我已经杀了。” “让姜玉亲自去杀的。” 郑鸳儿猛地抬起头,满眼震惊。 “什么?” 惜兰……死了? 昨日还跟自己笑盈盈汇报着铺子生意的姑娘,转眼间就没了? 前些日子赵灼还偷偷找到自己,让自己在惜兰生辰当日送给她一个簪花。 那枚簪花,还静静地躺在郑鸳儿的梳妆盒里。 “你……你怎么能杀她?”郑鸳儿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李玄轻笑:“鸳儿,在你眼里,我便是个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人,对吗?” “否则呢?”郑鸳儿颤抖着声音,第一次对李玄正面抗争。 她想要甩开李玄的手,却被他死死攥着。 郑鸳儿呼吸都在发颤,泪水混着怨恨顺眼角流下:“你掌握大权,可以随意打杀,一条人命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 “惜兰她陪了我那么久,她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因为你一句话,她就要死吗?”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畜生!” “对我来说,人和畜生没什么分别。”李玄冷冷打断她的话,声音里也透着怒气。 “更何况,你别忘了她为什么会被我赐死。” “你若不让她做那些事,她也不会死。是你害了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李玄的声音字字铿锵有力,传进郑鸳儿的耳朵里,几欲让她昏厥。 她身躯往下一滑,李玄慌了神,立刻将她拉入怀中。 他看着郑鸳儿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也跟着狠狠一抽痛,有一瞬的后悔,刚想说出实话,却见郑鸳儿咬着牙将他推开。 郑鸳儿强撑着桌子,扭头望向李玄,眼神决绝:“既然如此,侯爷连我也一同赐死吧。” “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如果她的生命一定要用无数人的死亡换来,如果她这一路必须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为她而死去。 她宁愿不要这条生路。 至于元礼…… 李玄喜欢孩子,只要知道元礼是他的亲生孩子,李玄会把他捧上天,绝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郑央若是要怨她,那就怨吧。 郑鸳儿挣扎了这么久,不过是求个心安身安。 要她违背本性苟活吗?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究是她错了,以为能凭自己的手段攻心。 李玄的心,她的确得到了,可她的心却被彻底撕碎。 郑鸳儿闭了闭眼。 “侯爷杀了我吧。” “青阳院的下人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侯爷不要迁怒于他们。” “若是我死也不解恨,侯爷就拿我碎尸万段好了。” 李玄呼吸一凝,望着郑鸳儿心灰意冷的样子,心底翻涌着滔天怒火。 “你哪怕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 “我就让你这般厌烦?” 郑鸳儿神色淡漠:“我对侯爷,从未有过厌烦,我只是厌倦了这日子。” “侯爷给我个解脱吧。” 李玄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玄恨她敢说出这种话,更怕她真的去死。 他多希望郑鸳儿能给他道歉。 只要她肯低头,他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李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既然你别无所求,那我就成全你。” “不过你不必死,我会遣散青阳院的下人,日后不准任何人进出。” “既然如今元礼也留不住你,那往后你也不必见他了。” 李玄站在她一丈远处,怨毒地盯着她。 “你不是想死吗?我就让所有人都忘了你,当你不存在。” “如此,你可满意?” 第128章 彻底失宠 郑鸳儿神色并无太大波澜,平静地注视着李玄。 “何苦如此,直接杀了我岂不是一了百了。” 李玄冷笑反问:“直接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我也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元礼,让他知道这是你的选择。” 说罢,李玄拂袖离开。 郑鸳儿身子往后倒去,门口的月芽立刻冲了过来扶住了郑鸳儿,秦嬷嬷从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郑主子!您没事吧?”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明明只是想让郑主子来替云娘求个情,却酿成如此惨状。 不仅云娘没救出来,连郑主子也搭进去了。 秦嬷嬷满眼愧疚,声音颤抖:“郑主子,是奴才对不起您,今日不该去求您。”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此事与你无关。” 郑鸳儿早就想过,倘若她有朝一日坚持不下去了,大抵不是因为斗不过府里的女人,而是因为李玄。 既然惜兰被李玄杀了,那这场争吵早晚会发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罢了。 “如果今日你没来找我,我还不知道惜兰已经……” 郑鸳儿哽咽着顿住,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只可惜云娘的事情,我帮不上你了。” 郑鸳儿轻轻拍了拍秦嬷嬷的手:“云娘的嫁妆,我会添上些,让她在金家过得好一些。” 这是她唯一能为云娘这个与她相似的姑娘所做的了。 秦嬷嬷泪眼婆娑:“郑主子的大恩大德,奴才与云娘没齿难忘。” 郑鸳儿在月芽的搀扶下一路回了西院。 刚进青阳院,院里的下人们便放下手中活计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接住郑鸳儿。 “这是怎么了?” 郑鸳儿被一路扶到主屋坐下,赵嬷嬷后脚就来了。 她得了侯爷的意思,来领青阳院的下人们走,只留一个月芽。 月芽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还能留下伺候主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众人折回去收拾行李前去见郑鸳儿,后者才道:“以后你们就不在青阳院待着了,一会儿我给你们发些银子,你们出去后寻些好的差使,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众人不敢多问,趁着月芽去泡茶的时候围在她身边:“到底怎么了?” 郑鸳儿和李玄吵架的时候,月芽站在门口,虽然没有听到全部,但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咬着嘴唇摇摇头:“惜兰被侯爷赐死了。” “主子伤心过度,跟侯爷吵了一架,一心求死。” “侯爷如今要遣散青阳院的下人,一个不留,让主子自生自灭。”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曹婆子和徐婆子忙问:“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月芽苦笑:“依我看是没可能了。” 方才那个场面,侯爷的眼神恨不得要把主子撕碎一样,月芽差点没忍住冲出去拦着。 好在两人还有曾经的感情,侯爷也只是让主子回来,到底留了一条命。可到底有没有以后,谁也说不准。 月芽跟在两人身边半年有余,看见过两人大大小小的争吵无数次,这却是她第一次看到两人闹到这个地步。 他们小打小闹没停过,可侯爷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今日可怕。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这边有我伺候主子。” “你们就各奔前程吧,只要不做出背弃旧主的事情,找个好院子、谋个好差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头。 “你能留下,我们为何不能留?” “都是一同进的院子,一起伺候主子的人,我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 月芽苦笑:“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外面的赵嬷嬷还等着呢。侯爷的吩咐,不准你们留下伺候主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要真想帮上主子,就替我疏通一下外面。” “如今主子算是彻底失了宠,曾经那些巴巴凑上来的人肯定是没有了,往后落井下石的人更不会少。青阳院只有我一个,怕是无法看顾全。” 众人连连点头:“只是要苦了你。” “我倒罢了,累一些没什么,又不是没做过这些活计。可府里还有老夫人和陈姨娘,他们是最恨咱主子的,定然会趁这个机会对我们下手。” “届时劳烦你们在外面多盯着点。” 只希望到时候,侯爷不要连她们最后一丝求生的挣扎也剥夺。 “月芽姐姐说的哪门子的话?什么叫劳烦?我们都是受了主子恩惠的,在青阳院这半年不知道比在外面好过了多少,如今主子受难,我们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小事又怎么会推脱?” “就按你说的来,我们在外面疏通关系,说不定有一天侯爷会回心转意,我们也能回来了。” 月芽笑笑没有说话。 或许的确不是全无可能,但主子恐怕没有那个心气了。 与主子相处这半年,月芽也算摸透了主子的性格脾气。 主子骄傲有骨气,更善良无比,重情重义。不想看到有人因自己为难,所以才体恤下人,提拔下人。 如今主子亲手提拔信任的惜兰就这么没了,连月芽都觉得难以接受,主子又怎么劝服自己继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小意委身? 众人来到郑鸳儿面前,各自领了赏银。 郑鸳儿嘱咐了她们两句,众人便带着包裹跟赵嬷嬷离开了。 青阳院就此封住,不准别人进,也不准郑鸳儿和月芽出去。 除了日常吃饭送进送出一些东西以外,任何人不许再靠近梅林。 郑鸳儿彻底失宠一事,当晚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听说侯爷晚上去了挽春院,半个时辰后便请了个戏班子,在花园搭台唱戏。 戏腔响了一整夜,郑鸳儿坐在床边,双目无神地望着天际从漆黑暮色到泛白。 第129章 墙倒众人推 月芽进屋看见郑鸳儿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神色一怔。 “主子,您一晚没睡?” 郑鸳儿听到声音才缓慢地转过头去,看向她,缓缓一笑:“睡不着。” 月芽勉强扯了扯嘴角,看向唱戏声音传来的方向:“也是,这么吵,谁能睡得着呢?” 郑鸳儿起身洗漱,又看向月芽:“你不用伺候我了,现在院子里就咱们两个人,不必见外。” “你去忙你的吧,不必一直陪在我身边。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月芽连忙摇头。 “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这辈子都要伺候您。” 郑鸳儿轻轻叹了口气。 昨晚她本想让月芽跟着赵嬷嬷离开,可月芽死活不愿意,非要留下来跟她受罪。 郑鸳儿洗漱完,从首饰盒里拿出来两枚贵价的簪子,朝月芽招招手,放在她手心里。 月芽眨了眨眼:“主子,您这是……” “我知道昨晚你跟徐嬷嬷他们说好了,她们会帮着我们打点一二。我手里的银票早拿出去照料铺子了,现银昨日也大多赏给了她们。现在唯有这些和库房里的那些。” 可库房中的都记录在案,她不能随便让人拿出去换钱,只有这些首饰能动。 “你将这两枚簪子拿给徐婆子她们卖钱,换回来的银两,留一半打点外面,也让咱们两个好过一些。” 郑鸳儿受苦就算了,月芽凭什么陪她一起吃这苦? 月芽握住簪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好,那剩下的一半呢?” 郑鸳儿道:“剩的一半,送去给你娘亲吧。” 月芽怔愣片刻,忙摇头:“主子,奴才已经给了家里很多银子,奴才的娘亲如今过得很好,不需要再多的了。” 郑鸳儿笑道:“这银子算是我向你娘亲赔礼的。” “你若是昨晚离开了青阳院,大可以换个很好的差事,隔三差五能回去尽孝。” “可现在却要和我一起受困,你娘亲年岁已大,贴心的儿女和银子,总要有一样给她傍身。” “这也是我的心意,你就别推脱了。” 郑鸳儿言语神色温柔和煦,宛如月下山间轻风,月芽渐渐湿了眼眶。 “奴才明白了。” 郑鸳儿又看了眼外面,按了按额角。 “我现在才有些乏了,去歇一歇,你忙去吧。” 月芽应了一声,将窗子放下一半遮住阳光,又轻轻地关上门。 她走到门口,刚好碰到送早膳的下人。 门被铁链锁住,只开了一道容笼屉通过的缝隙。 接过笼屉,她望着外面不认识的小厮,低声道:“好弟弟,能不能让徐婆子来送午膳?” 说着,月芽悄悄递出自己的袖子,露出半角碎银子。 少说有五分银子,够他喝几壶了。 可对面的小厮却不为所动,反而嗤笑一声:“打发叫花子呢?” “当初郑姨娘多受宠啊,侯爷上次的宝贝流水似的往青阳院流,现在就拿这点银子打发我?” 月芽眼底难掩愠色:“这还不够吗?你这样的杂役一个月才一钱银子,这五分银子够你干半个月的了。” 对方冷了脸:“我这样的杂役?我哪样了?瞧不起我还想让我帮忙,好大的口气。” “既然你这么厉害,有本事别求人啊。” 眼看对方要走,月芽强忍着怒火、好声好气挽留对方:“好弟弟,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是嫌少吗?我这还有五分,添做一钱银子,够你一个月的月例了,你看如何?” 小厮冷哼一声,眼里闪过得意:“这还差不多。” 他接过银子掂了掂,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也不是嫌少,只是你也要看清自己是什么处境,不出出血就想让人帮忙,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月芽笑容僵硬:“是,麻烦弟弟了,那午膳……” 小厮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一件事儿反反复复说个没完,我去找徐婆子就是了。” 月芽露出感激的笑:“辛苦了,若是徐婆子不在,劳烦你去寻一下曹婆子。” 小厮却转身就走。 月芽咬着牙,手中狠狠捏着笼屉的提手,心里仿佛在滴血。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 这才第一天,这些小喽啰就敢凑上来冷嘲热讽。 若说没有人授意,月芽是不信的。 是陈氏?还是孟氏? 如今无论是谁,月芽都想不到解决之策。 从前都是主子来想法子,可现在的主子…… 月芽往主屋看了一眼,不由抿唇。 现在主子是一点也不想争了。 她去库房把冬季还没用完的煤炭翻了出来,在远离主屋的角落生炉子,打算小火煨着早膳,否则该凉了。 好在已是早夏,若是冬天,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们肯定会克扣她们的煤炭,那时候就难熬了。 可仔细想想……那样的日子早晚也会到来。 主子首饰盒里的簪花总有卖光的那一日,到那时,她们又该怎么熬呢? 一个时辰后,郑鸳儿昏昏沉沉地醒来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 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没吃饭,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被日头刺得眯了眯眼,伸手挡住阳光,这才看见角落靠在炉前打瞌睡的月芽。 郑鸳儿轻手轻脚走过去,看了眼炉子上的早膳,不由浅笑。 她拍了拍月芽的肩膀,后者悠悠转醒,扭头看见郑鸳儿吓了一跳:“主子!您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多睡会?” 郑鸳儿笑道:“我才醒,担心睡得太久晚上会睡不着。” “早膳到了多久,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月芽就这么守着。 “难道我晚上醒,这早膳要晚上才吃吗?” 月芽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不会的,顶多过了中午,奴才就把您喊起来了。” “反正早膳也不多,到时候和午膳一起吃,不耽误。” 郑鸳儿笑了笑:“吃饭吧。” 月芽把郑鸳儿那份放在了桌子上,想转身端着自己的回耳房,却被郑鸳儿拦了下来。 “这里没别人,一起吃吧。” 月芽觉得这不合规矩,可转念一想,或许她留在旁边,主子能多吃两口。 于是她心一横,坐了下来。 吃完早饭,郑鸳儿又让她去睡会儿。 “昨晚听了一整夜的戏,你也没睡好吧。” 她见月芽看炉子的时候脑袋都一点一点的。 月芽确实是困了,也不客气地笑了笑:“好,那奴才去歇会儿,主子有事就喊奴才。” 两个时辰过去,月芽听到院门被叩响,立刻一个翻身坐起来穿鞋,一路小跑到门口。 郑鸳儿那边也才走出来。 月芽朝主子咧嘴笑了笑,转身打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外面依旧是今早那小厮。 “……” 月芽张了张口:“徐婆子呢?” 小厮把食盒往门口一放,斜了月芽一眼,转身就走。 第130章 日久见人心 你站住!”月芽厉声喊道,想要叫住对方,可反而惹来对方的嘲笑。 “怎么,你还要出来打我吗?” 月芽不敢让主子听到,只恨声道:“我银子给足了你,你还要怎样?” 小厮嘴里叼着草,啧了一声,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油:“给了我,我就要帮你?” “我今儿就要让你长长见识,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们转的,你们手里银子再多,花不出去也是白扯。” “你不要欺人太甚!”月芽咬牙切齿。 小厮眯了眯眼:“怎么说话呢?你要是态度好点……帮你也不是不行。” 月芽深吸一口气。 “你到底还要多少银子?” “我们手头真的没有多少现银了。” 小厮嘿嘿笑着,凑近了两步,摸了一把月芽搭在门上的手。 月芽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猛地缩回手,望着小厮的表情,仿佛吃了死耗子一般恶心。 小厮这才打量着月芽,佞笑道:“好姐姐,银子我是不缺了,我身边儿缺个可心的人。” 月芽胃里一阵翻涌。 她见小厮只有十三四岁,还以为对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贪财也就罢了,可不料对方小小年纪就满脑子腌臜龌龊。 跟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谈,若是满足了他,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你走吧。”月芽冷了脸。 小厮见她变脸,翻了个白眼:“装什么?” “我不帮你,谁敢帮你?又不肯拿出点好处……” “我给了银子的!”月芽打断他的话。 小厮不屑一顾:“谁知道你给了我银子?” “我知道。” 突然一道声音从小厮身后传来,月芽微微一愣。 那人走到前来,月芽这才看到她的脸。 “……孟姨娘?” 月芽以为第一个来瞧主子的会是周姨娘,没想到会是她。 难得见到孟芷音冷着脸,她带着丫鬟采霜,后者上前一巴掌扇到小厮脸上。 “狗奴才!” 小厮浑身一抖,颤巍巍地跪下。 采霜厉声道:“哪怕郑姨娘失了宠,那也是主子,这里有你作威作福的份儿吗?” 小厮拼命磕头:“奴才错了,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 采霜问:“银子呢?” 小厮转了转眼睛:“奴才……中午吃饭花了。” 采霜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又是一巴掌:“你再说!当着主子的面儿还敢弄虚作假,你有几条命!” 小厮被打得眼冒金星,手忙脚乱从袖兜里掏出剩下的银子:“这儿了!在这儿了!” 孟芷音冷声道:“还不快还回去。” 小厮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透过门缝把银子往里一扔。 采霜这才道:“快滚!” 小厮转身就跑,孟芷音带着采霜上前询问:“郑姐姐还好吗?” 孟芷音神色关切,不似作伪,月芽下意识回头寻找主子,只见郑鸳儿朝这边大步走来。 郑鸳儿方才听到了月芽的争吵,于是可走到门口却发现是孟芷音。 月芽忙解释:“主子,刚才那小厮拿了奴才的银子不承认,是孟姨娘帮奴才要回来的。” 郑鸳儿笑容淡淡:“真是有劳孟妹妹了。” 孟芷音神色担忧:“姐姐说得哪里的话?自打昨日听说姐姐被关了禁闭,我寝食难安,当时便想来看姐姐,可刚出门就遇见了侯爷。” “侯爷非要拉着我一同看戏,看了一整晚,我当真是推脱不及,还望姐姐不要怪罪我。” 月芽站在一旁,神色不明。她不知道孟姨娘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昨晚侯爷和孟姨娘看戏这事儿全府皆知,孟姨娘又来解释个什么劲儿呢? 郑鸳儿依旧笑容浅淡:“我知道。” 郑鸳儿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再没别的。 孟芷音还想着和郑鸳儿互道心事,郑鸳儿却神色淡漠一言不发,这让她无从下手。 她只得抿了抿唇,“姐姐可是有事要让那小厮做?若是姐姐信得过,大可交给我。” “如今姐姐被关禁闭,我只能等机会劝一劝侯爷,再就只能帮得上这些小忙了。” 郑鸳儿却笑着摇摇头,不为所动:“不必了,我记着妹妹这份心意,妹妹只要好好陪着侯爷就够了,不必过多关照我。” 孟芷音神色委顿,小心翼翼道:“姐姐可是信不过我?” 不等郑鸳儿回答,孟芷音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如今这般境遇,姐姐想信我也难。” “日久见人心,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姐姐早晚有一天会知道。” 说吧,她伤感地转身离开。 月芽望着孟姨娘的背影,有些迟疑地问道:“主子,孟姨娘当真不可信吗?” “她本没必要来看咱们的,可还是来了,还想着帮咱们的忙,要不然咱们试她一试?” 郑鸳儿看了月芽一眼,笑着缓缓摇头。 “帮与不帮又能怎么样,此事只看侯爷的态度。” 月芽咬了咬嘴唇:“可是现在没人帮咱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见月芽焦头烂额,郑鸳儿安抚地看着她,温声解释:“这才第一日,有的人还没来得及找我们。” 月芽歪头:“主子是说……周姨娘?” “她是一个,还有流莹、七爷……赵灼在布庄当差,如今我被关禁闭,赵管家和赵嬷嬷也会想办法来找我。” “可是……”月芽捏紧衣角,小声道,“主子您就不怕他们另寻他主吗?” 月芽信不过那些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如今主子没了利用价值,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尊敬主子吗? 只怕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就像方才孟芷音所说,日久见人心。” 倘若他们都不来…… 郑鸳儿望着月芽。 她也有办法送月芽离开这个囚笼。 第131章 女训 然而当天晚上,周燕玉便来了。 院门被敲响,月芽第一时间去叫主子,两人打开门缝往外一看,竟发现周燕玉扮成了小厮模样。 郑鸳儿愣了一下:“燕玉?你怎么这幅打扮?” 周燕玉一看到郑鸳儿,视线便模糊了,眼睛泛红,声音也带着哭腔:“姐姐,我来看你了,侯爷不让我们靠近竹林,我只好扮成这样才能过来。” “你吃得好不好,我听说有奴才欺负你,都怪我来晚了。” 周燕玉伸手透过门缝。 郑鸳儿握住她的手,安抚一笑:“我一切都好,别被人发现你来看我,否则你也危险。” 周燕玉连忙摇头,眼睛一眨落下泪来:“姐姐,你在时还能护着我些,可你被幽禁,她们肯定想趁机对我下手,我好怕……” “别怕,你再不济也是周家的女儿,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之前那场火只是一个意外,你若总想着那些事,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周燕玉还是咬着下唇眼泪不止。 那场大火,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我甚至想和姐姐一同被关在里面,有姐姐在我身旁,我也不必这般担惊受怕了!” 郑鸳儿心中叹息,周燕玉胆子是小,但也无可厚非。 她思忖片刻,忽而握紧周燕玉的手:“你若是和我一同被关在这儿,我又该依靠谁去?” 周燕玉一愣。 “姐姐?我、我能帮得上你?” “当然了,你不知道今日午后孟芷音来找我了,她想帮我,但我信不过她。” 周燕玉听到这话,连忙说:“姐姐做得对!自然是不能轻易信了她的!孟氏能做的我也能,姐姐有什么事就让我替姐姐做!千万不要给了孟氏可乘之机!” 郑鸳儿又道:“你说得正是,所以我才需要你在外面,有朝一日我若能出去,咱们姐妹也好互相扶持。” 周燕玉眼里渐渐燃起了斗志,她重重点头:“姐姐护了我那么久,如今也是我该报答姐姐的时候了。” 见周燕玉不再那般紧绷,郑鸳儿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掏出自己的两枚簪子,让周燕玉的下人带出去卖。 周燕玉二话不说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取了下来,塞给郑鸳儿:“姐姐,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外面的有我替你打点。” 郑鸳儿摇头:“我知道你有体己,但你不要参与此事太多,否则被抓到会影响你。” “你只管交给徐婆子和曹婆子就好,平日不要再来了。”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等你出来的那一日!” 看着周燕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郑鸳儿才转过身,却见月芽满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主子,咱们真能出去吗?” 月芽听到刚才郑鸳儿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升起希望。 看来主子还没有彻底失去希望! 月芽攥了攥拳头,只要主子想出去,无论如何,她也会尽力帮助主子。 郑鸳儿看着她充满活力的模样,不忍心告诉她方才只是自己安慰周燕玉的话。 不这么说,周燕玉怎么能打起精神来呢? 倘若周燕玉始终畏畏缩缩一蹶不振,陈氏就算一开始不敢对她动手,也会动心思。 毕竟能轻松解决一个对手,谁会不愿意呢? 只是这样的话,郑鸳儿反而不敢跟月芽说了。 月芽这样也好。 这院子里,有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就够了。 用完晚膳,郑鸳儿便去歇着了。 月芽几次嗫嚅都未能开口。之前主子用完饭都会在院子里走两圈,现在连走都不想走了。 罢了,主子……或许是没力气吧。 另一边挽春院,采霜正伺候着孟芷音洗漱。 采霜有些犹豫:“主子,咱们这么早就准备睡了,不等一等侯爷吗?奴才觉得主子今日的妆面格外好看,侯爷一定会喜欢。” “再说……” 采霜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道:“如今郑姨娘被幽禁起来,整个侯府就只有主子您能受宠了。” “侯爷今晚一定会来看咱们。” 孟芷音笑容温婉:“我知道。” 她正是因为知道侯爷回来,所以才要洗掉这妆。 采霜不解,但主子既然吩咐,她做便是了。 夕阳将落,侯爷果然来了。 孟芷音正斜倚在榻上看书,李玄进屋时采霜正要通报,李玄却抬了抬手,站在门口望着孟芷音的背影。 许久,孟芷音才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满眼惊讶。 “侯爷!” 孟芷音嗔怪地看向采霜:“怎么侯爷来了也不说一声。” 李玄笑了一声:“是我不让她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那一刻,他才感觉孟芷音和郑鸳儿果真很像。 尤其两人的背影,他每每走进青阳院看见郑鸳儿坐在窗下看书,总是这般模样。 摇曳的烛光仿佛为她镀上一层温煦的光泽。 李玄恍然间看见了郑鸳儿。 只是孟芷音转过头来,他才猛然醒过来,原来是自己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李玄温声问。 孟芷音闻言将书翻过来给李玄看。 是《女训》。 李玄笑容一顿。 郑鸳儿就从来不会看这种书,上次连着三四日待在青阳院的书房思索对策,那几个书架被他翻了个遍。 不是食谱就是奇谈,一些讲有的没的破书,这种正经的东西,郑鸳儿一点都不会看。 孟芷音的书上还有标注,字体清秀,字如其人。 李玄又忍不住想到郑鸳儿,后者就绝不会批注。 若要动笔,也顶多是拿着笔在某一页食谱上画一个圈,然后让人第二日按这个来做菜。 从前相处时,郑鸳儿还算有些求知欲,常缠着他要认字读书。 现在是一点想学的念头都没了,一心扑在吃上。 可仔细想想,这也是李玄叮嘱她的,李玄嫌她太瘦,想让她好好补一补。可鸳儿不喜欢喝补药,于是抱着他的胳膊央求他不喝了,改成变着法地让膳房做好吃的给她。 李玄同意了,她才看起了食谱。 李玄突然有些头疼。 郑鸳儿明明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变了,可他为什么还是感觉不舒服? 他想让郑鸳儿变得柔和,却也不希望她太柔和。 可郑鸳儿若真倔着性子忤逆他,他依旧不高兴。 “侯爷,妾身以为您今晚不会再来了,所以换了寝衣……”孟芷音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低头抬眸,眉目含春地望着他。 “侯爷不会怪妾身不懂礼数吧?” 第132章 侍疾 李玄回过神来,笑了一下。 “怎么会?” “而且你怎么就知道爷一定不会来你这儿呢?” 孟芷音眼眸流转,轻咬下唇:“妾身以为侯爷昨日来找妾身,不过是为了让郑姐姐吃醋……” 李玄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冷笑一声:“吃醋?我管她死活,她一心求死,我留下她的命已是开恩,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孟芷音却神色忧虑:“侯爷,您说不让提,可妾身却不得不提。” 她抿了抿唇,忽然提着裙子跪下:“还请侯爷原谅郑姐姐、解除禁闭吧。” 孟芷音一跪,整个屋里的奴才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李玄皱眉睨着孟芷音,眼中闪过一丝没有温度的怀疑。 “你什么时候和她这般要好了?” 孟芷音抬起头:“妾身求情,不是为了郑姐姐,而是为了侯爷。” 她声音哽咽:“妾身自知福薄,无缘得侯爷钟爱,侯爷心系姐姐,即使将姐姐幽禁起来,妾身也知道侯爷心里一直惦记着她。” “昨日侯爷看着像是在听戏,面上亦是笑容不断,可妾身看得出来侯爷眉间的郁气。” “妾身不能替侯爷解忧,如果郑姐姐和侯爷重归于好能让侯爷展颜,妾身愿意一试。” 李玄微微一顿,眼中犹然闪烁着疑虑:“若是她解了禁闭,爷便不会再来你这儿,你也甘愿?” 孟芷音别开脸,眼尾泛红:“妾身不愿将侯爷拱手她人,可……若是侯爷在妾身边不开心,妾身宁愿独守空房,只要侯爷高兴,妾身便高兴了。” “你……” 李玄张了张口,孟芷音想要扭头看他,却被按住了头。 李玄的手掌覆在孟芷音发顶,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当真这样想?” 孟芷音从未听过李玄这般温柔地询问,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却又感觉到李玄的手缓缓下移,一直到她的下巴。 李玄扼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 孟芷音眼神有一瞬的慌乱,吃痛却不敢出声,唯有眸光潋滟地望着他。 “侯爷……” “别说话。”李玄打断。 李玄微微眯眼,在昏暗烛光下,似乎勾勒出来另一人的模样。 半晌,李玄猛地松开手,拿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轻笑一声。 “孟家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孟芷音心弦一动,侯爷这是在夸赞她吗? “能为侯爷排忧解难,是妾身的福气。” 她双颊飞霞,轻声道:“侯爷今晚还留这儿吗?” 李玄道:“你既然说了,爷就留着吧。” 这府里到底要有一个宠妾,更何况孟家在京城任职还未落下。 孟芷音的声音更为婉柔:“那妾身伺候侯爷洗澡……” 李玄一顿。 “不必了。” 孟芷音面上不变,心里却一僵。 侯爷已经留宿挽春院多次,可一次也没有和她圆房。 她曾担心过侯爷是否有隐疾,可府里明明就有一个怀孕的通房,而且她常听说侯爷留宿在青阳院时连着叫水多次,说明郑鸳儿和侯爷行房是常事。 怎么到了她这儿就…… 难道侯爷对着自己行不成吗?她真有那般不堪吗? 孟芷音暗暗绞着衣角,心中一团乱麻。 她不说生得国色天香,也是小有姿色,家里来提亲的人更是多得踏破了门槛,怎么偏偏入不了侯爷的眼? 无论心里怎么想,孟芷音面上都不曾显露半点。 “好,妾身伺候您更衣。” 第二日一早,李玄早早地起来了,孟芷音也习惯性地起来替李玄穿衣。 孟芷音轻声道:“侯爷,妾身想去瞧瞧老夫人。” “老夫人这些日子身体都不曾好,妾身也该去看看。” 李玄却是知道老夫人为何这么久都没好。 不过是想把寻兰藏在重华院,一是为了防其他女人,二是为了给寻兰大补,最好让寻兰在生产时就撒手人寰。 李玄看在眼里,却没有想管的意思。 寻兰的死活对他来说并不要紧,更何况他早就想杀了寻兰,只是一直没机会罢了。 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就好,他会将孩子给…… 李玄想到这儿,不由深吸一口气。 他本想把这孩子给郑鸳儿的,可郑鸳儿屡次三番挑战他的底线,眼里一点儿也没有他这个夫君。 离这个孩子出生还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这段日子郑鸳儿会不会低头…… 李玄顿了一下,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凭什么郑鸳儿一低头,他就一定要原谅她? 这次他偏不,就让郑鸳儿好好长一长记性才对。 见侯爷没有提出异议,孟芷音便收拾好了去见老夫人。 一进重华院,孟芷音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直冲天灵盖,让人不由皱眉。 采霜强忍着才没捂住鼻子,她低声道:“主子,怎么这么大味道,会不会对身体有坏处?” 孟芷音给她递了个眼神,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两人进了主屋,坐着等一盏茶的功夫,老夫人就出来了。 “孟氏,你来了。”老夫人笑容盈盈,并不像重病的样子。 孟芷音连忙行礼:“妾身见过老夫人,听闻老夫人久病未愈,一直想来探望,只是侯爷吩咐说怕扰了老夫人清净养病,一直没来。” “还望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看着她行礼,眼里的笑意淡去几分。 本以为只有郑鸳儿是个难对付的,没想到如今郑鸳儿跟李玄闹翻,被关了禁闭。 却让这个孟氏捡了大便宜。 虽然孟氏和陈氏并没有直接的冲突,不像周氏一样都在李玄手下做事、要争个先后高低。 但孟氏得宠,对她们也没有好处。 郑鸳儿之前是得宠,可郑鸳儿没有家世背景,只要像现如今这样忽然失了宠爱,老夫人就能轻轻松松料理了她。 孟氏却不同,她背靠宦官世家,若孟知府在京城任官,反过来要李玄给自家女儿抬成正室也未尝不可。 倘若真如此,老夫人这操劳半辈子又为了什么? 她失去了用处,陈家也会渐渐失了李玄重用,周氏直追上来,定然会狠狠踩陈家一脚。 所以…… 这个孟氏不可长青。 等孟芷音抬起头来,老夫人已恢复慈爱神色:“孟氏,你来了这么久,是不是还没跟寻兰见过?” 第133章 势在必得 孟芷音笑道:“一直想来看看寻兰妹妹,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老夫人:“那可巧了,你寻兰妹妹前些日子还念叨你呢,她怀着身子没法去给你请安。今儿你正好来了,就去看看她吧。” 孟芷音应声,随着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出了主屋,沿着游廊走到后院。 一进后院,那股药味便更加浓重。 丫鬟在一扇门前站定,敲门道:“寻兰姑娘,孟姨娘来看您了。” 里面传来虚弱的回应:“进来吧……” 孟芷音心中讶异,这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可不像是健康的孕妇。 门被打开,药味更重,看来就是从这间屋子里透出去的。 屋里昏暗无光,窗户紧紧关着。孟芷音和采霜一进屋,就听榻上的人喊道:“快关门!不知道我吹不得风么!” 丫鬟立刻关上了门。 本就昏暗的屋里更加阴森,孟芷音在一片黑暗中皱起眉头。 “孟姐姐,我这胎有些不稳,请了大夫瞧,大夫说要用药熏着才好安胎。” “还望姐姐见谅。” 孟芷音声音带笑:“妹妹客气,这点药味没什么的。” “只不过……妹妹就一直在榻上躺着?” 寻兰轻咳几声,声音更虚弱了:“我是想给孟姐姐请安的,但这胎养得有些费力,如今我站起来都困难。” 孟芷音眉头紧拧,绕过屋子中央点燃的药香,循着床榻的方向走了两步,透过纱帘,隐约看见床上一个臃肿肥胖的身影。 身材如此粗壮,可脸色却偏偏惨白得吓人。 女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突然响起。 孟芷音心中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一旁伺候寻兰的丫鬟连忙上前给寻兰顺背:“姑娘别急,待会儿药就到了。” “药?”孟芷音下意识问道。 寻兰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才道:“是老夫人为我寻的药,也用来安胎的,很是金贵。” 寻兰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荣幸。 孟芷音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十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好在屋里足够暗,没人能看清她的脸。 孟芷音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从重华院匆匆离开,甚至连老夫人都没去拜别。 回去的路上,她走得飞快,采霜都差点没跟上她。 终于到回到自己的挽春院后,她才大口喘气。 “主子,您没事吧?”采霜满眼担忧。 孟芷音双目无神地摇摇头。 “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侯府如此可怕。 后半句话,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来的时候,父亲母亲都同她说过这侯府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他们给了她机会拒绝。 可孟芷音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入府。 她想,姐姐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凭她的本事,她对侯爷的心、对侯夫人的位置都势在必得。 可她到底还是小瞧了侯府。 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竟然会把怀孕的通房养成那副模样…… 一想到寻兰的样子,孟芷音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 侯爷不是瞎子,寻兰受宠时绝对不可能会是那副模样。 而老夫人的意思也很明显。 ……去母留子,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曾在孟家发生过,但孟芷音很了解这种手段。 她只要稍稍一想,就能想明白这些。 寻兰无权无势,陈家刚好缺一个孩子。 那寻兰还傻乎乎地以为老夫人是为了她好才给她下药。 在去见寻兰之前,孟芷音还想着既然寻兰怀孕了还没被抬为姨娘,说明寻兰不受宠。 不如等孩子生下来,她向侯爷开口接过来养着。 可老夫人今日之举,分明是想让她清楚一件事——这个孩子,陈家势在必得。 孟芷音最好歇了那些有的没的心思。 孟芷音胳膊支在桌上,扶着额头,神色难掩憔悴。 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母亲和姐姐也告诉过自己很多,可耳朵听到和眼睛看到是不一样的。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周燕玉会因为一场大火,就开始死死地巴着郑鸳儿。 倘若没有自保能力,的确要靠山护着自己。 孟芷音也第一次对自己贸然入府产生一丝悔意。 如今的自己,除了有侯爷似有似无的宠爱,还有什么呢? 爹爹举家搬迁到京城,她若是需要救急,谁会来帮她呢? 她倒是想要个孩子做依靠,可侯爷不肯给她。 ……或许,她也不该一直孤军奋战。 像郑鸳儿和周燕玉那样,有个同阵营的帮手总是好的。 然而郑鸳儿如今已经废掉了,若想让她帮得了自己,就要孟芷音先帮她复宠。 可郑鸳儿一旦复宠,侯爷眼里还会有自己吗? 孟芷音沉吟片刻,忽然看向采霜。 “你去打听一下周姨娘。” 郑鸳儿太危险,老夫人太狠厉。 思前想后,就只有周燕玉可用。 而且她见识过周燕玉是如何护着郑鸳儿的,周燕玉又是个鲁莽易怒的性格。 若是能将周燕玉拉拢过来,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替自己挡一挡。 想到这儿,孟芷音越发下定决心。 等周燕玉被拉拢过来,她在着手下一步,将郑鸳儿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粉碎掉。 那时,郑鸳儿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孟芷音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她现在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总要一件件慢慢来。 她不着急。 她是孟家的女儿,对一切都势在必得。 隔日青阳院。 午饭是徐婆子来送的,她看到月芽的第一时间就语气激动道:“快、快去叫主子来。” 月芽忙不迭转身去寻主子。 郑鸳儿来到门前,才听徐婆子压低着声音说:“主子,周姨娘给奴才传来的消息。” “惜兰姑娘没死,还在外面开铺子开得好好的呢。” 第134章 乞巧节 郑鸳儿一愣:“你再说一遍?” 徐婆子满眼笑意:“是真的,主子,惜兰没死。” 这两日周燕玉去寻了小少爷。 侯爷看得紧,她没办法出门,只能从小少爷入手,打听外面的事。 而这几日小少爷也不被准许外出,但好在沈先生愿意帮这个忙。 沈先生亲自去了一趟铺子里。 惜兰正愁坐在柜台手足无措,苦于没法子往府里递消息,连着生意都顾不好了。 “沈先生不会骗咱们的,惜兰活得好好的,主子大可安心了。” 郑鸳儿差点喜极而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徐婆子殷切地望着郑鸳儿:“主子,咱们什么时候能回青阳院?那几个小丫鬟都盼着呢……” 不等她说完,月芽便连忙打断了她:“好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让主子一个人静一静吧。” 徐婆子一愣,紧接着连连点头:“对、主子您先歇着,奴才明日再来。” 月芽知道徐婆子的心思。 当初她们主子是以为侯爷杀了惜兰,才会跟侯爷撕破脸。 现在惜兰活着,主子应该重振旗鼓,重新夺得侯爷的宠爱。 可哪有那么容易?郑鸳儿是她们的主子,但也是人,心死过一次了,哪能说好就立刻好起来? 月芽扶着郑鸳儿回屋。 郑鸳儿独自坐着,好一会儿才唤道:“月芽。” 月芽连忙上前:“主子,有什么吩咐?” 郑鸳儿道:“我想了想,还是该送你出去。” 月芽要反驳,却见郑鸳儿笑道:“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 “之前应了你的意思,没放你出去,是怕侯爷真的厌弃了我,连带着迁怒你们这些曾在我身边的下人。” 哪怕不迁怒,只怕日后陈盈婉想对月芽她们动手,侯爷也会坐视不理。 所以郑鸳儿暂且将月芽留了下来。 月芽在自己身边日子苦一些,但总好过没命。 然而现在郑鸳儿知道了惜兰还活着。 也就是说,李玄当初只是一时气话,偏偏说到了郑鸳儿最怕的事情,郑鸳儿才会失控绝望。 其实李玄没有也不会对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动手。 月芽小声道:“主子,侯爷没有真的下手,不也是说明侯爷心里有您吗?” 郑鸳儿并不这么觉得。 李玄知道她的底线,踩在她的底线上,并没有过界。 但,也仅此而已。 只能说明郑鸳儿还有翻身的机会,这也让郑鸳儿缓了口气,让她能再次鼓起勇气去搏李玄的真心。 不过要她对李玄的“宽容”感恩戴德、立刻振作起来,她做不到。 “你给我一些时间。”郑鸳儿道。 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走下一步。 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她一人独宠的时候了,她和李玄生了嫌隙,李玄身边又多了一个会审时度势见缝插针的孟姨娘。 一切都与从前大不同了。 哪怕她现在向李玄低头,也未必能回到一开始的关系。 郑鸳儿要好好思量,接下来的一步,她不仅要修复她和李玄的关系,还要更胜从前。 “月芽,周燕玉到底是个姨娘,在府里来回走动行事不便,我要你去她身边。” “替我打探,也替我照看好你周主子。” 月芽眨眨眼:“周主子需要奴才照顾吗?” 郑鸳儿道:“平常的事自然不用你,只是我被关了禁闭,我担心有人会对她动手。” 先前周燕玉来时,郑鸳儿只希望她能平安就好。 可现在郑鸳儿总有一天会出去,那周燕玉便不能只是活着了。 陈氏不见得会害死周燕玉,但也一定不会给周燕玉好日子过,使一些小谋算让周燕玉再也见不到侯爷、燕玉往后在府里的地位越来越低……这对陈氏来说可一点儿也不难。 月芽却犹豫着问:“若是我不在,谁来伺候主子?” 郑鸳儿道:“待到明日,你去问问月竹是否寻到了其他差事,若已经安定下来,便随便送进来一个小丫鬟,不碍事的。” 月竹是曾经青阳院的三等小丫鬟,老实懂事,手脚麻利。 可若是她已经寻到了好去处,郑鸳儿也不愿为难她。 第二日,徐婆子再来时,郑鸳儿让她打点一下,将月芽送出去。 这一打点便是半个月。 等月芽出院子的时候,已经快到七夕了。 月芽离开的同时,一个小姑娘被送进院子。 小姑娘跪在郑鸳儿面前时,郑鸳儿愣住了。 “……云娘?怎么是你?” “你不是……” 云娘抬头,眼里闪烁着泪光。 “郑主子,多亏您那日为奴才求情,侯爷没有送奴才去金府,留了奴才一条贱命。” “干娘听说主子这儿缺个丫鬟,便让奴才来报恩。” 郑鸳儿恍然。 原来李玄不仅没对惜兰动手,还把云娘留了下来? 这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青阳院如今已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你却要进来,可想好了?”郑鸳儿温声道。 云娘神色坚毅地点点头:“只要主子不嫌弃奴才,奴才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郑鸳儿笑了笑,上前扶她起来,云娘却慌忙缩回手:“主子尊贵,怎么能来扶奴才。” 郑鸳儿笑:“以后的日子没那么好过,需得报团取暖才行。你若是一直拘礼,咱们两个何时能熟络起来?” 云娘腼腆一笑:“奴才明白了。” 郑鸳儿见她紧张,主动递出话题:“对了,你这几日在绣房有没有琢磨出新的绣花样子?” 提及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有!奴才带来了,这就去取来给主子瞧!” 几日后,七月七乞巧节。 侯府各院都给李玄送来了物件。 东西被呈上来,李玄看也不看就不耐烦地一挥手:“瞧不见爷在做什么?没眼色的东西!” 青枫赔笑道:“主子爷,您已经一整个晚上没休息,再忙也该歇歇啊,这身体才是最重要……” 话没说完,李玄一个眼刀飞过来,青枫只好把剩下的话默默咽回去。 他往天边看了眼,天都亮了,早膳已经热了两遍。 可他还是劝不动侯爷。 ……要是郑主子在就好了,准能拉着侯爷去用饭。 侯爷也绝不会对郑主子使刚才那种要杀人的眼神。 青枫哀怨地叹了口气。 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要么郑主子想想办法出来,要么孟主子争点气,代替郑主子吧…… 求求老天,赶紧派来个女人救救他吧! 侯爷一晚没合眼,传到老夫人那儿,他又该挨骂了。 而上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哀嚎,下一秒,院门竟真的被叩响。 第135章 救命恩人 青枫震惊了一下,紧接着跑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外面的人,青枫顿时没了笑脸,垂头丧气道:“秦嬷嬷,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啊?” 一向不苟言笑的秦嬷嬷见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不想看见我这个老婆子?” 青枫立刻露出笑脸,嘿嘿傻笑两声:“没!秦嬷嬷您就像我亲娘一样,我一看到您就觉得心里亲切。” “是前院有事儿吗?” 秦嬷嬷摇头:“不是前院,是……一些私事。” “侯爷还在书房?” 青枫表情夸张道:“您要是想跟侯爷求什么恩典,这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侯爷心情不好着呢。” 秦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替我通传。” 青枫的劝说点到为止,反正自己说完了,信不信由她。 秦嬷嬷走进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李玄正拿着信站在窗边,眉头紧锁看着后院的柏树。 听到关门声,他不满地扭头看来,眼神冰冷:“我不是说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吗?” 秦嬷嬷扬起笑容:“侯爷,老奴才送一样东西。” “今日是乞巧节,侯爷可还记得?” 李玄神色不耐:“知道,你又是替谁送东西的……” 没等说完,李玄突然顿住。 他记起被留下的云娘,前阵子代替月芽进青阳院伺候了。 云娘又是秦嬷嬷的干女儿。 李玄抿了抿唇,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手中信件扔到一旁,坐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秦嬷嬷: “什么东西?” 秦嬷嬷从怀里拿出一块手绢,折好了放在桌案一角。 李玄立刻俯身去拿。 帕子角落一捧杂乱无章却栩栩如生的野花,仿若一簇细碎星辰。 不等李玄问,只听秦嬷嬷道: “这是奴才干女儿交给奴才的,说是让奴才带出去卖了换钱。” 李玄刚刚勾起的笑容顿时僵住。 “拿出去换钱?” “正是。可奴才看这针脚,不像是云娘的针脚,所以不敢随意拿出去,故而来问侯爷的意见……” 李玄嘴角抽动。 “这是你郑主子的针脚。” 他是饿到她了还是怎么了,郑鸳儿竟然沦落到亲手绣帕子出去卖? 李玄想到这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怀疑:“郑……”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云娘在青阳院过得如何?” 秦嬷嬷道:“是要比外面艰苦一些,不过她甘愿的。” “艰苦?”李玄眯了眯眼,“有人给她委屈受?” 秦嬷嬷低头:“如今是没有了。” “……如今没有,你的意思是从前有?” “侯爷明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郑主子被关了一个月,云娘是几天前才进去的,奴才又只管着前院,怎么能知道西院的事?” 李玄被噎住。 秦嬷嬷一出宫就被他请过来管事了,在府里算是德高望重的老人。 之前因为云娘,秦嬷嬷与他生分了许多,现在倒会帮着郑鸳儿来噎他了。 李玄无奈:“你下去吧。” 秦嬷嬷离开,李玄则拿着帕子翻来覆去地看。 什么要用帕子换钱?这明明就是给他看的。 郑鸳儿喜欢野花,他也喜欢,这是两人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又正值乞巧节送过来,很明显是什么心思。 李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 关了郑鸳儿一个月,她总算是学会低头了。 还算她有点自知之明。 等过几日郑鸳儿彻底耐不住性子找他低头认错,他就给个台阶吧。 想来她也知错了。 但李玄很快又想到——如果不是这样呢? ……如果这个帕子当真是郑鸳儿要拿出去卖钱的呢? 她若要送自己,为何不直接送? 李玄犹豫起来。 “侯爷……” 青枫再次悄声打断李玄的思绪,“该用午膳了。” “您一晚上又一上午没合眼,也该歇歇……” 李玄猛地站起来。 青枫连忙低下头,本以为又要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却见李玄手里攥着一张帕子,表情冷漠:“用膳吧。” 李玄想烦了,还不如出去动一动,散散心。 青枫看着李玄的注意力从书信转移到秦嬷嬷送来的帕子上,乐了。 看来秦嬷嬷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李玄用过午膳回到书房,看着桌上的信件,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 孟知府竟然被皇帝升为兵部尚书。 兵部在平日便十分重要,如今北上征伐,兵部更是重中之重。 李玄万万没想到皇帝会把这个官职给孟氏。 是他小瞧孟氏了。 现在更重要的是,李玄摸不清皇帝的意思。 如今孟氏将女儿嫁给了李玄,但本人跟李玄的联系并不密切。 孟芷音进府三月,总共才收了一封家书。 难免有避嫌之意。 这样看起来,孟氏并不打算站在李玄和五皇子这边。 皇帝年事已高,早晚要有皇子继位,孟氏也早晚要站队。 他不站五皇子,难道想站三皇子? 倘若真是如此,李玄就要与五皇子谋划一下如何对付孟氏了。 官宦氏族,的确不好对付呢…… 李玄将手中的信件攥成一团,又亲手扔进门口的火盆里,看着信件烧成灰烬。 傍晚时分,挽春院来人请李玄过去。 李玄想起那封信,神色便有些淡漠。 他又摸了摸怀里的手帕,道:“我今晚去桐花院,叫孟姨娘不必等了。” 话被原封不动地传到孟芷音耳朵里。 孟芷音手中的书页不小心被撕碎一角。 采霜担忧:“主子……” 孟芷音按捺下心里莫名的酸涩,仓促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意外,这比咱们计划的早了些。” 采霜忙道:“都怪奴才打听得太晚,应该早些准备好的。” 结果等今晚,孟芷音再去桐花院,倒显得孟芷音势利极了。 孟芷音笑道:“还不晚,明日用了午膳我就过去。” 她自有一套法子应对。 第136章 避宠 周燕玉晚饭吃得肚子圆鼓鼓,一旁的怀秋几次三番想劝阻,却被月芽按住拦下。 “主子才多大年纪,多吃点不要紧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怀秋抿了抿唇,有些不忿:“若是吃得太臃肿,侯爷怎么会喜欢?” 不等月芽说话,怀秋神色怪异地瞥了月芽一眼,小声嘟囔着:“不是你家主子,你伺候得自然不上心。” “……” 月芽沉默了。 连周燕玉都不在乎侯爷的恩宠,怀秋却这般在意? 从前周姨娘去青阳院的时候,月芽就注意到怀秋总是时不时地点周姨娘,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说的。 月芽心里念叨着,怀秋为了周姨娘也就罢了,可奴大欺主,这也是周府教出来的规矩? 而且月芽看怀秋也没比周姨娘深谋远虑到哪里去,哪儿来的自信支使周姨娘呢? 不过自己到底不是一直陪在周姨娘身边的丫鬟,心里打鼓,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是主子派来照看周姨娘的,万一得罪了怀秋这个大丫鬟,搞不好要被针对。 这毕竟不是青阳院。 两人站在周燕玉身边,心思各异。 周燕玉指着手边的冰酪:“这个,晚上送一个给姐姐。” “天太热了,膳房那些油腻的东西看着就让人没胃口,这个号,又凉又开胃。” 月芽来的这几天发现周姨娘的确是处处都想着郑主子的,她看着心里也高兴。 可一旁的怀秋再次开口阻拦:“主子,膳房自有每日的份例,这冰酪是每个院子一晚,想来青阳院那边该不该有,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倘若主子非要插手,被老夫人或是侯爷知道了……” 周燕玉脸色冷了下来:“怀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我现在连送姐姐一份冰酪你也要管?” 怀秋立刻跪下。 周燕玉更加烦躁:“我一说你就跪,我又不是要罚你。” 月芽看得出来,周燕玉很少惩罚手下的奴才,也是个心善的。 虽然月芽也是下人,但她并不否认有的人就是会趁机得寸进尺,所以郑主子才会对下恩威并施。 怀秋是从小伺候周燕玉的,后者不忍真的对怀秋做什么,只说了两句就过去了。 怀秋很快爬起来,又瞥了月芽一眼。 月芽抿嘴没说话。 丫鬟收拾碗筷,院里伺候的婆子忽然快步走进来,满脸喜气:“主子!主子!” “侯爷今晚要来这边!” 周燕玉手里的半块糕点还没吃完,吓得手一抖掉在身上。 “你……你说什么?” 婆子眼睛快笑成一条线了:“主子,您没听错,侯爷待会就过来,您快收拾收拾吧。” 怀秋更是喜出望外:“奴才这就去把老爷送来的首饰翻出来,还有新做的衣服……” “等会儿,你拿那些做什么?”周燕玉叫住她。 怀秋急道:“主子,那些首饰衣服正是这时候穿戴的呀!侯爷好不容易来桐花院一次,咱们自然要好好打扮!” 周燕玉却皱起眉头:“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神色忧愁,完全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欣喜。 月芽也以为周姨娘会开心的,见状不由问道:“周主子,您怎么了?” 周燕玉捏着袖口:“要不,我说我病了吧?” 一众下人面面相觑。 “您不想见侯爷?” 周燕玉缓缓点头。 刚入府的时候她是想见的,恨不得侯爷时刻在她身边,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周家女儿的能耐。 可已经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自在的日子。 郑姐姐还没被关禁闭的时候,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时不时去找郑姐姐聊天,活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没人把她视为死敌,老夫人也不觉得她是威胁。 可现在…… 姐姐被关起来,她一个人已经很难熬了,只能靠吃点好吃的勉强度日,逼着自己安心,盼着姐姐早日出来。 这个时候侯爷来找她,岂不是把她置于火上? 府里有孟姨娘,还有背靠陈家的陈盈婉,怎么偏偏落到她的头上。 周燕玉越想越不安,慌忙站起身。 “快,怀秋,就去跟侯爷说我病了。” 怀秋连忙扶住周燕玉,神色焦急:“主子,您不能一直逃避啊。” 月芽也道:“周主子,侯爷要来,早晚都能来,难道您要一直病下去吗?” 周燕玉咬了咬牙:“大不了就一直躺着,反正我平时除了吃就是睡,也没什么两样。” 只要不让她见侯爷,怎么都行。 怀秋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劝她。 月芽一把握住周燕玉的手臂:“周主子!您听奴才说。” “您也知道如今郑主子的处境,您得自己保护自己才行。若您一直称病,万一有人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让您久病成真呢!” 周燕玉一愣,随即想到了寻兰。 陈氏从寻兰一开始怀孕就使劲儿喂她,为的便是不引起众人注意。 毕竟寻兰从怀孕就这么胖,到时候临盆时意外去世,也不奇怪了。 周燕玉亦是这样,倘若她一直病着,谁知道陈氏会不会暗中做些手脚,让她真的病了,最后病逝…… 周燕玉快要哭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她怎么办? “月芽,我不敢!” “万一陈盈婉和孟氏针对我呢?” 月芽握住她的手,语气沉静:“周主子,您是周家的女儿,只要您还背靠周家,她们就不敢动您。” “可您若一味示弱,自己便轻贱了自己,谁还会把您放在眼里?” “侯爷的恩宠又怎么样?您大大方方地接下,又有什么错?” 周燕玉在月芽的安抚中慢慢静下心来,她还是有些犹豫地看向月芽:“可是姐姐……会不会因此怪我?” 月芽安慰一笑:“郑主子心胸宽广,您比我更清楚。” “她知道了这件事,只会为您开心。” 周燕玉缓缓点头:“……对,你说得对。” 她的眼神逐渐坚定。 避无可避,就不能再逃避了,否则谁都会觉得她好欺负。 半个时辰后,李玄来了。 周燕玉带着丫鬟早早地等在桐花院门口,看到侯爷便快步迎了上去。 “侯爷。” 怀秋给周燕玉换了身一直没穿过的夏装,不过这衣服是在春天就做好的,一直没机会穿上,这几个月周燕玉吃得太多,这衣服多少有些紧绷了。 怀秋又给她戴了不少首饰,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一个圆滚滚、七彩斑斓的花瓶。 李玄一看她就笑了。 “这是谁给你打扮的?” 第137章 新宠妾 李玄笑了,众人第一反应是李玄喜欢。 于是怀秋连忙道:“是奴才。” 李玄看了她一眼,“以后打扮这差使你就不要做了。” 怀秋一愣。 周燕玉也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让开路:“侯爷,进屋吧。” 丫鬟服侍着李玄净手,李玄擦过手,才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周燕玉。 “近来都好?” 周燕玉立刻回答:“都好,吃得好睡得也好,就是……” 李玄投来视线:“就是什么?” 怀秋给周燕玉疯狂使眼色,周燕玉抿抿嘴,还是开口道:“就是想姐姐了,也不知道姐姐过得好不好。” 李玄挑眉:“这一个月来,你没有去看过郑氏?” 怀秋立刻睁大了眼睛示意周燕玉千万不要说实话。 “没有。” 周燕玉低头,有些心虚。 怀秋松了口气,笑着补充道:“我家主子一直记得侯爷的嘱咐。侯爷您说了谁都不许去看郑姨娘,我们主子就从没去过。” 李玄却突然皱了皱眉,瞥向周燕玉:“你和她不是情同姐妹吗?怎么她被关禁闭,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姐妹?” 周燕玉一慌:“侯爷,我……” 怀秋也傻眼了,这怎么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郑氏把月芽这个贴身丫鬟都给你送来了,你却丝毫不顾念从前的感情。” “做得可真漂亮啊。” 李玄冷笑一声,起身就要走。 怀秋连忙下跪:“侯爷息怒,其实我家主子是去看过的!” 李玄神色冰冷:“那你们就是故意欺瞒爷了?” “奴才不敢!” 周燕玉也跟着跪下,紧紧低着头。 众人心下惶惶,不知所措。 见过也不是,没见过也不是,侯爷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殊不知李玄就是要看他们这般慌张的模样,这样才能说实话。 李玄微微眯眼:“所以,到底是却还是没去过?” 周燕玉深吸一口气,不敢再隐瞒:“回侯爷的话,妾身去过。” “妾身听说下人敢欺负姐姐,实在没忍住去看了姐姐、递了一些银两,还敲打了一番青阳院附近的下人。” “侯爷要打要罚,都悉听尊便。” 周燕玉视死如归,却见侯爷又坐了下来。 “递银子?……青阳院何曾缺过银子?” 周燕玉小声说:“姐姐手里的现银都给了下人们,银票又在被关禁闭前都送到外面的铺子里买材料做生意。” “库房里是有一些东西能换钱,可那都是记录在案的,嬷嬷每隔几日便要去查一次的。” 李玄听到了关键处,立刻问道:“谁查?” 赵灼在郑鸳儿手下谋生,赵嬷嬷自然不会为难郑鸳儿。 多一件少一件的,到时候从册子上划掉不就行了?怎么会真的刨根问底。 周燕玉道:“妾身听说是姜嬷嬷查的。” 李玄:“姜嬷嬷是北院的,怎么会来查西院的账?” “这妾身就不知道了。” 点到为止,周燕玉无需说下去,李玄也明白过来了。 李玄对郑鸳儿冷落,老夫人就立刻凑了上去想抓住这个机会彻底让郑鸳儿没有翻身的机会。 李玄缓缓呼出一口气,又问:“姨娘每个月有五两例银,我并没有叫人克扣,这钱她也没拿到?” 周燕玉点头:“月初的例银一直卡着没下来,还是赵嬷嬷从私己里拿了五两出来先给了姐姐。” 姨娘每个月的例银都是要打点各处下人的。郑鸳儿手里没有银子,就算她还是姨娘,各处也多少回轻慢了她。 今天少一份菜,明天少一份冰,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李玄脸色渐渐阴沉。 他叫郑鸳儿闭门思过,没叫人磋磨她! 郑鸳儿就算死了,那也得死在他手里,这些低贱的东西也配轻慢她? “姜玉。” “奴才在。”门口的姜侍卫应了一声。 李玄道:“让府里的几个管家好好查一查怎么回事。” “我给他们发银子,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若是连个内宅下人都管不好,不如都回家养老吧!” 那几个管家平日都是李玄也敬几分的,说了这样的重话,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姜玉不敢多说,领命而去。 不过李玄也没失去理智。 这些管家是只听他一个人的,不过老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管家还是要给老夫人几分薄面。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因老夫人而起。 如今老夫人攥着寻兰肚子里的孩子,还觉得不满足,还要动一个失宠姨娘的心思。 难不成要整个侯府也跟她姓陈吗? “起来吧,爷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你们置气。” 周燕玉这才被月芽扶起来。 李玄又道:“过两天老夫人病好,寻兰也该迁出来了。” “你院子里有空房,不如迁到你这里。” 周燕玉瞠目结舌:“……我?” 李玄:“就是你。” “……可就算妾身愿意,老夫人会放她过来吗?”周燕玉绞尽脑汁想拒绝,可又想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拿老夫人当挡箭牌。 李玄复又站起身:“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让老夫人答应的。” “你只管照顾好寻兰就够了。” “……” 周燕玉心里复杂极了。 她不就是怕照顾不好吗! 寻兰如今不知道被养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五个月左右就要临盆,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过来。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是侯府的第一个孩子!她怎么担得起? “你歇着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寻兰见他要走,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要不您让寻兰去孟姐姐那儿吧!” “孟姐姐温柔体贴,一定能比妾身照顾得好!” 李玄:“不,爷让你照顾,就一定得是你,你若是推脱……” 李玄眼神冰冷,怀秋连忙扯了扯周燕玉的袖子。 周燕玉闭了闭眼:“妾身明白了。” 李玄看到了怀秋的小动作,警告地瞥了后者一眼,转身离开。 既然郑鸳儿还不肯低头,他就只能再养一个宠妾出来。 周燕玉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胆子小了些,不过历练几次就好。 被人欺负疼了,自然能学会反击。 第138章 挪地方 “主子,这是周姨娘送来的冰酪。” 云娘将中午刚送来的冰酪放在桌子上。 “听月芽姐姐说,周姨娘昨日吃了觉得好就想起主子,特意嘱咐膳房送来的。” 郑鸳儿放下手里的画册:“燕玉一向是想着我的,不过……” “膳房会愿意跟我送?平日他们早一点送饭都要甩脸子。” 云娘顿了顿。 郑鸳儿察觉到什么:“外面发生什么了?” 云娘抿着嘴唇,轻声道:“方才来送饭的小厮说……昨晚侯爷去了桐花院。” 郑鸳儿点头:“这是好事,然后呢?” “然后……侯爷今早赏了周姨娘许多东西,还说周姨娘为人稳重。” “接着就听说寻兰要被从老夫人院里迁出来、送到桐花院让周姨娘照顾了。” “……” 郑鸳儿愣住了。 让周燕玉照顾寻兰?这叫怎么回事? 老夫人把寻兰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居然也会松口? 必然是李玄动怒了,用什么事去威胁老夫人。 郑鸳儿目光流转,落在一旁搁置的针线上。 难道是因为她? 倒也不是郑鸳儿自作多情,她送出手绢,确实是为了引起李玄注意的。 不过她只想把风筝线往身边拽一拽,若能让自己禁闭期间过得好些就行,并没有其他意思。 可李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还夸周燕玉稳重……这个词和燕玉最不搭边,李玄睁眼说瞎话。 郑鸳儿想不通。 若是寻兰真在桐花院出了什么问题,燕玉会不会被牵连? “燕玉有没有让人带话过来?”郑鸳儿问。 云娘摇头道:“来送饭的小厮只传了月芽姐姐的话,没再说别的。” 郑鸳儿缓缓点头:“等下次咱们的人来,替我给月芽带句话,让她小心留意着,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周燕玉。” 云娘应下。 郑鸳儿复又拿起画册,轻轻叹了口气。 云娘见主子心情不好,便垫着脚往册子里看了一眼:“主子,听月芽姐姐说您之前爱看食谱,月芽姐姐上次还送了好几本食谱来,如今怎么看上画册了?” 郑鸳儿无奈一笑:“看食谱总想着吃,如今的情况可不允许我随意点菜。” “不如看看画册,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郑鸳儿说着,声音渐渐放轻。 云娘试探着问:“主子,您怎么了?” 郑鸳儿摇摇头:“没什么,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这份冰酪你拿去吃。” 云娘舔了舔嘴唇,没能抵挡住诱惑,捧着冰酪出去了。 郑鸳儿一个人坐在小榻上眉头紧锁。 她猜到了李玄的意思,大概是如今陈氏和孟氏风头渐大,李玄需要一个制衡他们的人。 曾经这个人是郑鸳儿,但现在郑鸳儿与李玄闹僵,李玄拉不下脸来放她出去,郑鸳儿想主动但还没到时候。 所以李玄只能再找一个人转移注意力,形成新的制衡, 周燕玉得宠,受益的不仅是周燕玉一个人,还有他背后的周氏。 宠爱周燕玉,只是李玄的一个动向。 接下来李玄还会给周家很多好处,或是许诺官职,或是许诺生意机会……李玄权利越来越大,能给的也越来越多,周家和陈家怎么可能不巴着李玄呢? 郑鸳儿想明白了也并没有觉得安心。 孟氏一家入京,她尚不知结果如何,但看李玄的反应,应该并不符合李玄的预期。 所以李玄没有选择继续宠爱孟氏,而是将目标转向了周燕玉。 孟氏或许和周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陈氏不一样,陈氏和周氏在李玄手下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分给另一方的资源多一些,另一方就会少一些。 李玄以后若有更大的发展,他们现在得利的,以后就会得更多利。 谁能不心动? 郑鸳儿担心,老夫人会对周燕玉下手,毕竟近水楼台,老夫人想动手可太简单了。 到那时……李玄会选择护着周燕玉,还是袖手旁观、等着周家和陈家打起来呢? 郑鸳儿思索之时,忽然从窗外飘来一股刺鼻的药味。 郑鸳儿抬起头,云娘刚好走过来:“主子,奴才去门口看了一眼,是寻兰正被往桐花院挪呢。” “现在就挪了?”郑鸳儿有些讶异。 云娘道:“是呢,还带着熏药的炉子,搞得路上都是那股味道,都飘进咱们院子里了。” 郑鸳儿顿了顿:“她用药了?” 云娘小声道:“奴才也纳闷呢,听说一直是老夫人在用药,谁知道怎么一转眼变成寻兰了。”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咒骂:“郑鸳儿,你不得好死!被厌弃了也不消停,你早晚遭报应!” “你让周燕玉将我带出来,就是为了对我下手!” “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你等着,等我儿出生,看我怎么治你!” 郑鸳儿沉默。 她似乎什么也没做吧? 云娘皱起秀眉:“主子,这寻兰的嘴也忒损了,奴才不会骂人,要不也去还上她两句。” 郑鸳儿笑了:“罢了,也是可怜之人。” 满腔恨意,可惜恨错了人。 不过寻兰不必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没人想要杀死这个孩子,陈氏刀剑所指,不过寻兰这个母亲罢了。 如今寻兰要搬进桐花院,周燕玉是个善良的,干不出那种事,大概会好生养着寻兰。 说不定,还能保住寻兰的命。 她不仅不懂,反而还以为她们要害她。 可叹可悲。 随她去吧。 另一边的桐花院,咒骂了一路的寻兰一进院子就闭了嘴。 一旁跟着运送寻兰的怀秋撇了撇嘴。 原来她也知道怕啊,主子跟郑姨娘关系好,自然听不得她这般诋毁谩骂。 若是主子不高兴,饿她一天也简单。 看寻兰这副可怕的样子,少吃一口都会哭天喊地吧。 寻兰被扶下轿子,还没走两步便停下来喘气。 她打量一番桐花院,又看向怀秋,难得生了几分敬畏:“那个……怀秋姑娘,我住哪里?” 怀秋轻蔑一笑,往东屋一指:“原本是书房,忙了一晚上给你清出来的。您可真是好大的排场啊,还没进院就累得咱们一晚上没睡好。” 第139章 孟氏救场 寻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咬着后槽牙道:“我也不想麻烦你们的,这是侯爷的意思。” 她心说明明是郑鸳儿做的手脚,否则她怎么会被迁出来? 现在倒像是她的不对了! 跟过来的下人把寻兰的东西往东屋里搬,搬完东西,怀秋就开始赶人了。 “行了,站在这儿不走等什么呢?留在这儿吃午饭吗?” 寻兰忙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给我留几个丫鬟伺候着,你大可以去问老夫人。” 怀秋皮笑肉不笑:“瞧你说的,我哪有那胆子去问老夫人,您怀身子,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们当奴才的,自然不敢多问。” “不过话又说回来,都是做奴才的,谁比谁高贵呢?就连咱们西院的赵嬷嬷也没说要人照顾着起居。”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寻兰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当自己听不到。 怀秋回了主屋,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又望向一旁的月芽:“主子呢?” 月芽道:“主子坐窗边呢,瞧着不太高兴。” 怀秋叹气:“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我去膳房要点糕点,你帮我照看着,别让东屋的人来烦主子。” 月芽应声。 其实怀秋还是很以周燕玉为重的,看见周燕玉心情不好,还会主动去要糕点,要知道她平日里是最反对主子吃的。 月芽心里突然对她也没那么厌烦了。 怀秋确实有大丫鬟的范儿,平日在周燕玉面前以退为进,但在院里一众下人面前,瞬间就能起范。 眼下寻兰进了桐花院,周主子不方便使脸色,确实也该有人扮白脸。 怀秋前脚刚走,东屋就烧起了药。 北风一吹,就刮进了主屋里。 周燕玉连咳了几声,探出头来嚷道:“怎么回事?” 月芽立刻上前:“是东屋烧药了,奴才这就去让她们灭了。” 周燕玉皱眉道:“快去!” 谁知道这药里面有什么东西?老夫人是为了胎儿,而不是为了大人,难保不会放什么对大人有害的东西。 月芽来到东屋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门口的小丫鬟挡住了:“有什么事儿?” 月芽开门见山:“把药灭了,这是桐花院,不是重华院。” 小丫鬟上下打量她一番:“这轮不到你来管,老夫人吩咐过了,我们只需听老夫人的话就行。” 小丫鬟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扬着下巴。 月芽冷笑,不愧是有依仗的。 坐在窗边的周燕玉也听到了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立刻大声道:“来人,去把炉子给我抬出来!” 院里的丫鬟婆子马上冲了过来。 伺候寻兰的丫鬟挡在门口不让进,两伙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周燕玉气得恨不得翻过窗户加入混战,月芽见她撸起袖子,连忙拉住她:“周主子,您不能上啊!” 周燕玉恨得牙根痒:“凭什么?住了我的院子还要让我忍她?她们难道敢打我不成?” 月芽苦口婆心:“下人们打闹归打闹,您若是也掺进去,这就不是一般事儿了,搞不好要被拿来做文章,说您嫉妒她呢。” 周燕玉道:“说就说!反正我本来也没什么名声,还怕他们说吗?” 两人争执之下,院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周妹妹?” 两人扭头看过去,竟是孟芷音带人来了。 孟芷音看向一旁的采霜,急道:“快去把人拉开,这像什么样子?” 采霜立刻带着人去拉架,好不容易才把两伙人拉开,两方脸上都挂了彩。 孟芷音走到众人面前,眉头紧锁:“这是做什么呢?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若是被侯爷知道了,你们一个都留不住!” 众人纷纷移开视线,孟芷音又说:“怎么回事?” 窗边的周燕玉满腹狐疑,她来干什么? 月芽接收到周燕玉的眼神,立刻上前解释了一番。 孟芷音点了点头:“我道是什么,原来就是这等小事。” 伺候寻兰的丫鬟压着下巴,喘着粗气依旧不服气道:“小事?寻兰姑娘若是保不住这胎,孟姨娘也说是小事吗?” “这刀子不挨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孟姨娘和周姨娘肚子里没揣着孩子,自然不知道怀了身子有多繁琐辛苦,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采霜二话不说上去抡圆了胳膊打了丫鬟一巴掌:“凭你也敢跟主子这么说话?” 丫鬟被打得头一偏,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退怯,却还是抻着脖子:“我是老夫人派来的,你敢打我?” 孟芷音面无表情:“你顶撞主子,可不是打一下就能过去的。” “采霜,去请赵嬷嬷来。” 采霜立刻应声。 丫鬟慌了:“别,别!” 她望向孟芷音,总算露出个笑容,笑里带着些讨好:“孟主子,奴才们不过是按上面的意思办事,您何苦为难我们?” 孟芷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叹了口气:“我不想为难你们,不过你们也是何苦拼命呢?” “上面让你们来照顾寻兰,难道是让你们跟周姨娘起冲突的吗?” “敢冲撞主子,这事儿闹到侯爷面前,难道你们能摘干净吗?” 丫鬟缓缓低头:“可奴才照顾姑娘不利,老夫人也会责怪奴才的。” 孟芷音叹气:“老夫人还是侯爷,你选一个吧。” “……” 丫鬟泪眼婆娑,最终还是让开了路。 下人们进屋抬炉子,只听寻兰大声叫喊:“放下,谁让你们抬走的!” “你们要害我!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要害侯爷的子嗣!” 一众下人低头,充耳不闻。 孟芷音面不改色地走到主屋前,朝坐在窗边的周燕玉笑了笑:“周妹妹。” 周燕玉表情有些古怪,扯了扯嘴角:“孟姐姐来了。” “多谢姐姐方才仗义执言。” 这话怎么听都别扭,不过孟芷音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顺着周燕玉的话笑道:“妹妹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 “我理解妹妹的,前几日我去过重华院,闻到这股子药味也差点没吐出来。” “若是老夫人怪罪下来,我替你开脱,你不必担心。” 听到这话,周燕玉神色没那么紧绷了。 “你说的话当真?” 第140章 交好 孟芷音柔柔地笑着:“这件事本来也是我要插手的,就算妹妹全推到我身上,我也绝无怨言。” 周燕玉半信半疑,她真有这么好? 月芽见两人走得太近,耳边响起郑姨娘的叮嘱,连忙笑着上前:“主子,炉子搬出去了,奴才在屋里点上熏香吧。” 周燕玉刚要点头,却听孟芷音出声制止:“香还是不要点了。” 孟芷音意有所指地往东屋看了一眼:“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们万一赖在妹妹的熏香上可怎么是好?” “咱们不能被人捉住了错。” 周燕玉若有所思:“是这个理,那就不点了。” 眼看孟芷音在窗外站了半天,周燕玉终于开口提出让她进来坐坐。 孟芷音此行本就是要跟周燕玉打好关系,自然亲亲热热地进屋,跟她聊起天来。 怀秋回来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忙拉着月芽问怎么一回事。 月芽解释完,怀秋眉头紧皱:“我就不在一会儿,就出这么大的乱子,你怎么照看主子的?” 月芽低下头没说话。 怀秋又往屋里看了一眼:“孟姨娘在里面?” 月芽点头:“在跟主子闲聊呢。” 怀秋眼睛转了转,“月芽,你回去耳房歇着吧,待会儿屋里缺人伺候了我再叫你。” 月芽听着,脸色有些冷了。 怀秋分明是想支开自己。 到底不是一个主子,怀秋眼看郑鸳儿不受宠了,就想帮着自家主子联络个新的盟友呢。 不让月芽在旁边听着,分明是怕月芽从中阻拦。 月芽抿了抿嘴唇,眼看着怀秋带着糕点进屋。 她刚要转身回耳房,突然听到周燕玉的呼唤:“月芽呢?跑哪儿去了?” 月芽一愣,连忙折身进屋:“主子,奴才在这呢。” 怀秋慌了一瞬,笑着解释:“是奴才看她有些疲惫,让她回去歇着了。” 月芽打断她的话:“奴才可精神着呢,一点儿不累。” 周燕玉也不是傻子,听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话,心里便明白了,笑着朝月芽招招手。 “你把棋盘翻出来,我跟孟姐姐下会儿棋。” 月芽应声,不动声色瞥了怀秋一眼,从罗汉榻下翻出棋盘布在小桌上。 孟芷音这才状似无意地笑道:“这个丫鬟有些眼熟。” 周燕玉随口回:“是郑姐姐的贴身丫鬟。” “是吗?我说怎么眼熟。”孟芷音感慨,“郑姐姐对你可真好啊,连贴身的丫鬟也舍得赏给你。” 周燕玉顿了顿,拿起一块糕点:“孟姐姐你尝一尝这糕点,好吃得很。” 听她岔开了话题,孟芷音并不意外。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一盏茶的功夫,待周燕玉松懈了一些,孟芷音才继续提起郑鸳儿。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郑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先前去看过郑姐姐一次,姐姐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可见是把我当外人了。” 说着,孟芷音神色有些哀伤。 周燕玉轻咳一声:“倒也不是,郑姐姐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就连我要帮她,她也不让呢。” 孟芷音眨了眨眼,好奇道:“当真如此?郑姐姐连你的帮助都要婉拒吗?” 孟芷音叹口气:“也不知道郑姐姐经历过什么,要跟我们这般划清界限,我也就罢了,可妹妹你一颗赤诚心,若是我,万万不舍得拒绝妹妹的好意。” 周燕玉一愣。 月芽忙给两人斟茶,笑着说道:“郑主子从来都是冷清的性格,不是针对谁的。” “也是,我们不清楚郑姐姐的性格,月芽这个贴身丫鬟一定清楚的。” 孟芷音又看向月芽,眼里满是喜爱:“月芽,你也到了年纪,郑姐姐有没有给你挑个婆家?” “若是没有,我为你挑一个怎么样?” 月芽后背一凉,连忙跪倒在地:“奴才年纪还小,年初郑主子问过奴才,奴才是不愿嫁人的,只想一心服侍主子。” 孟芷音的意思显而易见——倘若月芽再插嘴,她随时能让把月芽嫁人。 现在郑鸳儿出不来,必不能时刻护着月芽,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月芽再去哭诉也晚了。 想到这儿,月芽冷汗直流。 周燕玉却打断孟芷音的话:“姐姐说的话我不赞同,她才十四五岁,怎么就到嫁人的年纪了?” 她托着下巴,缓缓呼出一口气:“难道像我们,小小年纪就要嫁人才对吗?这又是哪儿来的道理呢?” 周燕玉垂眸。 她后悔嫁人,可是不得不嫁,重来一次,就算不嫁给侯爷,她也会被爹爹嫁给别的男人。 她之前还会怨恨爹爹,可是想明白这些钩心斗角的事情后,她却不知道该恨谁了。 女人永远都是受苦的。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一定要生孩子呢? 周燕玉思来想去,要怪就只能怪这世道,怪老天不公。 她已经嫁人了,她身边的丫鬟绝对不能和她一样草草嫁人。 “就算有一天我要把月芽嫁出去,也得是她主动求的,我才不做乱点鸳鸯的事。” 周燕玉也不管先前孟芷音说要给月芽配婚的话,更不管孟芷音会不会不高兴,想说就说了。 孟芷音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收回视线:“是我逾矩了。” 周燕玉一顿,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我也只能管得了我这院子里的下人,姐姐想在自己的院子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在意我的。” 这一解释,更像是孟芷音手伸长了。 饶是孟芷音也有些下不来脸。 她本以为周燕玉只对郑鸳儿讨好,没想到周燕玉连对郑鸳儿身边的丫鬟也这般逢迎。 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领周燕玉这个情呢。 周燕玉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难听,索性不说了。 午膳孟芷音留在了桐花院吃。 东屋的寻兰嚎累了,她发现真的没人管她,于是也歇着了。 刚用过午膳,东院青枫来了。 “给周主子、孟主子请安,侯爷今晚要来桐花院,还请周主子提前准备。” 周燕玉下意识去看对面的人。 只见孟芷音笑意盈盈:“那妹妹先准备着吧,我先回去,明日再来找你闲聊。” 青枫打量着两人。 这两人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周姨娘不是对郑姨娘亲热得很么? 难道郑姨娘真没有翻身可能了? 第141章 设计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温度急转直下,离郑鸳儿第一次入府,也快一年了。 立冬当日,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青阳院外,孟芷音与周燕玉交替着受宠,不过周燕玉要更多一些。 因着周燕玉的缘故,郑鸳儿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曾经是郑鸳儿照顾周燕玉,现在却是反过来了。 不过府里再没听说有女人怀孕的消息。 寻兰的肚子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时不时求侯爷让她回重华院,后来意识到没人理会她,她就放弃了,安安分分地待在桐花院东屋。 云娘搓着手进屋,在火炉上烤着手,又看向罗汉榻上缝制小袄的郑鸳儿:“主子,这件衣服什么时候能做完呀?” 郑鸳儿笑道:“快了,还有一侧袖子的毛边。” “赶在十一月之前准能做好,到时候你让人送出去给小少爷。” 算起来,郑鸳儿也有四个月没见到元礼了。 郑鸳儿做这衣服是估摸着做的,也不知道元礼现在长多高了,会不会不合适。 不过每年冬天郑鸳儿都会给元礼做一件小袄,今年也不能例外,这是她做娘的心意。 云娘道:“那这个月手帕呢?主子打算绣什么花样?” 郑鸳儿顿了顿,摇头道:“不绣了。” 云娘不解:“主子每个月都要绣一块,这个月怎么不绣了?” 郑鸳儿停下手里的活计,扭头看向窗外含苞待放的梅树。 前些日子,周燕玉偷偷来找了她一次。 周燕玉说侯爷表面上对她宠爱有加,但到底如何只有自己清楚。 连迟钝的周燕玉也意识到,侯爷大张旗鼓地连夜留宿在桐花院,为的是制衡孟氏。 京城的消息再也瞒不住,在青州城传开了。 曾经的孟知府孟满志当上了兵部侍郎,深受皇帝重用,他的大女婿谢立林也成了兵部员外郎。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孟氏一族要被重用了。 而孟氏如今除了二女儿嫁给了李玄,疑似站队五皇子以外,再没有其他迹象。 这就需要李玄明确立场。 倘若他扶孟氏上位,就算明目张胆地结盟孟氏,孟氏也要决定是否站队五皇子,或是放弃这个小女儿。 而当初孟氏一家离开得毅然决然,丝毫不顾忌这个小女儿,谁也无法确定扶孟芷音上位后,孟氏到底会做什么选择。 毕竟目前看来,孟氏更像是只听皇帝差遣的中立一派。 而李玄现在用周燕玉制衡孟氏,明显也是举棋不定。 或者说……他在等。 北边的战事迟迟没有传回捷报,不过也没有战败的消息。 李玄在等一个消息。 如果三皇子初战告捷,三皇子在朝堂中的势力水涨船高,李玄就要考虑到底该站在哪一边了。 而据周燕玉说,李玄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姜玉时不时带来飞鸽传书,李玄便更加不高兴。 郑鸳儿猜测,如今五皇子那边也发现了李玄的举棋不定,开始给他施压,逼他扶正孟芷音。 所以李玄才会烦躁。 而郑鸳儿也在等一个机会。 等李玄主动来找她、让她出院子的机会。 周燕玉上次来时还问她为什么不向侯爷低头,侯爷已经好几次问周燕玉有关郑鸳儿的事情了。 只要郑鸳儿道歉,李玄就能立刻解除她的禁闭。 可郑鸳儿偏不。 她现在的确可以轻轻松松离开,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在青阳院待了四个月,难道真是为了得到一个可笑的“教训”吗?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遭她没有白走。 郑鸳儿伸手接过飘进来的雪花。 雪花接触到手心的一瞬间化成一抹凉意。 郑鸳儿轻声道:“从明日开始,我的膳食减半。” “如有人问,只说我病了。” . “又下大雪了。” 李玄站在门口,看着大片的雪花飘落,不由皱眉。 已经十月末了,北边还没传来消息。 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总要有个信吧? 还是说……一直有人按下不报? “主子爷,您在书房待了一晚上,肯定乏了。咱们要不去桐花院散散心?” 李玄瞥了他一眼,不作声地折身回屋。 青枫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他又那句话说错了?之前侯爷乏了不都是去桐花院吗? 一扭脸就见姜玉匆匆走进来,直奔着屋里。 青枫连忙拉住他:“又是京城来的信吧?你现在去要触霉头!” 姜玉摇头,拿出怀里的帕子。 “是青阳院的帕子。” 青枫突然反应过来,自从三个月前秦嬷嬷第一次送来了一张帕子以后,侯爷就吩咐,只要是青阳院拿出来的帕子,都要过他的眼。 每个月的帕子都是月中送过来,但这个月偏偏迟了,月末才送来。 难道侯爷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 青枫眼睛转了转:“那你快送进去吧!” 姜玉敲门,李玄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快说快滚。” 姜玉奉上帕子,李玄立刻夺了过去。 “怎么才来?” 不等姜玉开口,李玄便盯着帕子皱起了眉头。 “不对,这不是青阳院的。” 姜玉一愣:“回主子的话,这确实是青阳院的,是赵嬷嬷她从青阳院那小丫鬟手里接过,又亲自送来的。” 小丫鬟…… 李玄脸色一沉:“这是小丫鬟的针脚,不是你郑主子的。” “往日这个帕子都是你郑主子绣的,这个月迟了这么久,还换了人,你就没发觉吗?” 姜玉心中暗暗叫苦,连忙跪下:“是奴才失职。” 李玄将帕子摔在他头上:“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姜玉匆匆离开,没一会儿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郑鸳儿病了,据说是半个月前就开始减半餐食,手里的针线活都慢了下来。 昨日派小丫鬟给少爷送了一件小袄,半个袖子的毛边也缝歪了。 李玄心里一个咯噔。 缝歪了? 这是给元礼的衣服,郑鸳儿怎么会如此粗心草率? 只有一个可能…… 郑鸳儿连重新缝制的力气都没了。 李玄猛地将茶杯甩了出去,声音透着抑制不住的怒火:“滚!都给我滚!” “主子病了你们都不知道,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满屋的下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跑到一半,又被李玄喊住。 李玄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更衣,我要去青阳院。” 第142章 重归于好 李玄来到青阳院门口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 连门锁被打开都没人出来看一眼。 李玄示意手下人静声,缓步走到主屋门口。 屋里只听到云娘的声音: “主子,要不咱们别熬了吧?” “咱们向侯爷低个头,就能出去了。” 李玄闻言屏气凝神,他也这么想,可郑鸳儿迟迟不肯低头。 反倒衬得他是个冷漠无情的。 李玄等了一会儿,只听郑鸳儿说道:“罢了,我怕是翻不了身了,过两日我将你送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云娘一慌:“主子,您送我出去,谁来伺候您?” 郑鸳儿低声笑道:“往后我不需要人伺候了。” “在这府里,没了宠爱的女人就像在即将干涸的水洼里挣扎的鱼。” “早晚都得死。” “与其有朝一日被人算计致死,不如……” 说到这儿,郑鸳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云娘却更害怕了:“主子,您别吓我。” “您要是走了,奴才也不活了!” “而且您何必如此悲观,如今孟姨娘和周姨娘平分秋色,并没有说谁独占鳌头,更何况周姨娘还一直照拂着咱们。” “只要您出去了,一定能重获侯爷的宠爱!” 郑鸳儿笑着摇头:“不会了。” “孟知府已经成了兵部侍郎,用不了多久,侯爷就会迫于压力抬孟芷音为正室。” “孟芷音成为忠勇侯夫人,我也就没机会出去了。” 站在门外的李玄缓缓闭眼。 果然,郑鸳儿就算被困在青阳院,也能猜到他的处境。 郑鸳儿猜到他举棋不定,犹豫着要不要抬孟氏为妻。 而郑鸳儿最后认为,他会迫于压力点头。 李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确是有些犹豫要不要点头,可被郑鸳儿猜中,他又很不舒服。 李玄没有忘记自己曾许诺过郑鸳儿什么。 可眼下,他的许诺都变成了笑话。 倘若孟芷音真成了侯夫人,凭着孟家的势力,郑鸳儿绝无可能翻身。 从前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就像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若换成别人,李玄或许没什么感觉,可她是郑鸳儿。 李玄这颗真心,只给过郑鸳儿一个人,连郑鸳儿都这么想自己,他怎能不伤心。 更重要的是,难道他在郑鸳儿眼里就是个这么容易被拿捏的吗? 李玄重新睁开眼,缓缓推门而入。 “鸳儿。” 声音突然响起,两人立刻扭头看过来。 云娘连忙行礼:“侯爷。” 李玄:“你先下去,我有话跟你主子说。” 屋里只剩下他与郑鸳儿时,他缓步走到了郑鸳儿床边坐下。 李玄第一次没有直视郑鸳儿的眼睛,只牵起郑鸳儿的手:“你瘦了许多。” “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郑鸳儿想要抽走手,却被李玄死死按住。 “回答我。” “……” 郑鸳儿眸色暗淡:“告不告诉又能怎么样?早晚都要死,不如我主动求死。” “你这样,对得起元礼吗?”李玄低声问。 郑鸳儿低头:“侯爷都不让我见他了,又谈什么对不对得起。” “我已经是个不称职的娘亲了,再失败一些又能怎样?” 李玄一把握住她的手,抬头盯着郑鸳儿:“你不信我?” “你觉得我会抬孟氏为妻?” “我答应过你只宠你爱你一个人,我就会做到。” 郑鸳儿不避讳地与他回望:“所以呢?侯爷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 李玄深吸一口气:“我要进京。” 郑鸳儿一愣。 “我要带着忠勇侯府进京。” 李玄重复了一遍。 “孟氏如今得意,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的官职,我远在青州,手伸不到京城,才让他们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我若搬进京城,五皇子和二皇子都是我的依仗,被我操控。” “届时的忠勇侯府还用怕一个小小的孟氏吗?” 李玄眯了眯眼:“到那时,就算三皇子夺得军功,我也照样能让他乖乖缴械。” 更何况,他这些年在三皇子和五皇子身上下的功夫,只有进了京城才能真正回报给他。 “进京……” 郑鸳儿喃喃道。 如果进了京,郑央回来还能找到自己吗? 如果郑央真的活着回来了,应该也能听说忠勇侯府搬进京城的事情,可到了那时,她想要逃走是不是更难了? 可这也是郑鸳儿唯一一个机会。 只有这样,才能阻拦孟氏当上夫人。 孟氏不是陈盈婉一类好解决的女子。 孟芷音既有手段,又有耐心,还知道如何得到喜爱。 目前孟芷音是第一个让郑鸳儿感到危险的女人。 谁都可以当侯夫人,只有孟芷音不行。 思虑过后,郑鸳儿重新抬眸望向李玄:“搬进京城,我们就会有新的生活吗?” 郑鸳儿的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和小心翼翼。 李玄心中一动。 “会的。” “从前是我不好,不该总说那些你不喜欢听的话刺你,以后不会了。” 李玄轻揉着郑鸳儿的手,好不容易被他养起来一点肉,这几个月又消瘦得可怕,随便一揉便能摸到骨头。 “你也不要再想那些傻事了,好不好?” 李玄轻声道。 下一秒,郑鸳儿点了点头,扑进李玄怀里,再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玄微,我们走到如今真的不容易,我怕,我实在怕。” 李玄连忙搂住她。 郑鸳儿断断续续抽泣道:“你我之间的感情来之不易,不要再这般反复试探了。” “我信你以后不会再戏弄我,你也要发誓,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绝不能负我!” 李玄忙说:“我发誓!” “往后我再不说那些话,永不负你!” 李玄抬起郑鸳儿的脸,满眼疼惜,心里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做了那样的傻事。 他们之间本不该这样的。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郑鸳儿,差一点又要失去她。 “以后我们谁都不再提了。” “你的避子汤也不要再喝了,进京之后,我们生个孩子,好好生活,我会替你讨一个诰命回来。” “到时候你就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好不好?” 郑鸳儿点点头,再次呜咽着埋进他怀里。 她默默哭泣,不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是为了郑央。 或许这次进京,她和郑央真的永远不会再见了。 第143章 拉扯 忠勇侯府要举家搬迁到京城这件事很快在青州城内传开了。 李玄把自己的打算跟府里的一众女人们一说,大家顿时明白过来李玄的心思。 陈氏和孟氏无疑是最慌的。 陈氏的家业本来就在青州城,李玄这么一走,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就没有了。 更别说还有个待产的寻兰。 他们这一走就要一个月,寻兰若是快一些,十二月初就能生。 老夫人只怕她会生在路上,万一孩子因为舟车劳顿没能活下来,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没有了。 老夫人第一时间劝道:“玄微,寻兰还怀着孩子呢,要不然等她生下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一旁的孟芷音也说:“是啊侯爷,寻兰的孩子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老夫人说得对,咱们还是等寻兰生下来……” “她没那么娇贵。”李玄打断她们的话,眼神有些冷了。 他要抓紧时间赶在孟氏在京城彻底站稳脚跟之前赶过去,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至于寻兰……那个孩子到底留不留还是个问题,谁在乎呢? 李玄当即拍板说定,留给她们半个月的收拾时间,十月末立刻动身。 孟芷音回到自己的挽春院后,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 采霜不敢上前打扰,默默地将屋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孟芷音才长长出了口气。 她心里一团乱麻。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本以为爹爹在京城当上兵部侍郎了,侯爷一定会为了拉拢住孟氏而扶正自己。 可万万没想到,侯爷犹豫了这么久,只是因为去了一趟青阳院,就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当天晚上郑鸳儿便被解除了禁闭,那时候的孟芷音还在猜郑鸳儿会发生什么今日侯爷就要举家搬去京城。 郑鸳儿,郑鸳儿…… 都是因为她。 孟芷音真是没想到郑鸳儿有这般蛊惑人心的能力,在青阳院的待了四个月还能勾着侯爷往那儿奔去。 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跟周燕玉打好关系,等着盼着自己的夫人之位,转眼间都变成泡影。 更重要的是,她本以为自己能笼络住侯爷的心,让侯爷一点点忘掉郑鸳儿。 她以为总有一天侯爷会像对待郑鸳儿一样对待自己。 但郑鸳儿现在又出来了,孟芷音又见识过对方的手段,那她还会有机会吗? ……这让她如何甘心? 采霜悄悄走进屋,看了眼外面渐渐变暗的天色,小声说:“主子,您已经坐了一个下午,要不……” “我知道了。”孟芷音坐在一片黑暗之中,缓缓睁开眼。 “明日就开始收拾东西。” 采霜一愣,随即问道:“主子不打算再劝一劝侯爷了吗?要不咱们写信给老爷,让老爷劝一劝侯爷呢?” 孟芷音摇头:“不。” 和侯爷相处这么久,侯爷的性格,孟芷音也略有了解。 侯爷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动他的。 “既然劝不动,我们就得做第一个响应的,也好让侯爷看见我们的态度。” 挽春院要第一个收拾好,做出势要跟侯爷离开的架势。 希望如此一来,侯爷对她的提防能少一些。 半月后,侯府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准备起程。 郑鸳儿和周燕玉本来是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后者非要跟着郑鸳儿坐一起,只能把月芽挤到后面了。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一整天。 晚上时分没到旅馆,只好停下在车上睡一觉。 周燕玉问起郑鸳儿:“对了姐姐,铺子的事儿你是怎么安排的?” 郑鸳儿解释:“我跟惜兰与赵灼说好了,我进京后会找新的铺子和布坊,到时候安定下来,再叫他们过去。” 否则一大家子一起过去,到了京城至少要花一两个月的时间好好安顿,郑鸳儿怕来不及关注外面的铺子。 周燕玉点点头:“姐姐,我还听说侯爷打算好好办这个布庄。” “正是。”郑鸳儿笑道。 郑鸳儿的铺子这一年以来挣了不少钱,大部分都进了郑鸳儿的私己。 李玄上次看到郑鸳儿的小匣子里堆满银票,着实惊讶到了。 他也因此动了心思,打算也掺一脚进来。 虽说他并不缺钱,但他的钱大多是从手下做生意的奴才们那儿收的。 哪里有直接挣来的钱更踏实呢? 更何况谁会嫌弃兜里的银子沉呢? 两人说话之间,只听外面传来月芽的声音:“孟姨娘,您用过晚膳了吗?” 月芽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马车两人耳朵里,是月芽在给她们通风报信。 两人立刻停下了闲聊。 郑鸳儿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浅浅一笑:“孟妹妹,你怎么来了?” 孟芷音柔柔一笑:“想请姐姐去我那儿一起用晚膳的,没想到周妹妹也在这儿。” 郑鸳儿道:“如今没有厨子,都是吃一些现热的干粮,在哪里吃都一样,妹妹就不必客气了。” 自从郑鸳儿出来以后,便不再跟孟芷音维持太客气的关系了。 孟芷音也有些后悔自己在那几个月里只去看了郑鸳儿一两次。 早知道郑鸳儿能出来,她一定会多去几次,演得真切一些。 不过事已至此,再后悔都没用了。 孟芷音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周燕玉:“燕玉,在出城前我提前派人去买了些糕点,你要去我那儿尝一尝吗?” 周燕玉下意识看向郑鸳儿。 郑鸳儿其实也已经感觉到周燕玉和孟氏的关系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了。 她被关禁闭的这几个月里,孟氏想尽了办法跟周燕玉搞好关系,哪怕是铁打的心都会动容。 周燕玉天真烂漫,对孟氏渐渐放松警惕有了好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事无可厚非。 好在月芽这几个月一直陪着周燕玉,没有给孟氏进一步的可乘之机。 郑鸳儿笑道:“那你就去吧,燕玉,给我也带几块回来。” 周燕玉正为难呢,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好,我去去就回!” 第144章 临产 接下来的几天,车队走走停停。 一有空闲,周燕玉便会被孟氏拉走。 不过周燕玉每次回来都将两人的说话内容跟郑鸳儿说清楚明白,没有丝毫隐瞒。 “姐姐,我可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没有跟孟氏说过一点不该说的话。” 郑鸳儿笑道:“我怎么会不信你?” 周燕玉开心地抱住郑鸳儿的胳膊,“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误会我的。” 一个月左右,队伍即将到京城,李玄带着人连夜提前进京安顿。 临走前,李玄找到郑鸳儿:“你们在驿站待几日,最多三日,我就回来接你们。” “寻兰快要生了,无论老夫人怎么叫你,你都别理会,抱病就好。” 郑鸳儿握住李玄的手,笑得甜蜜:“我明白。” 李玄离开后,郑鸳儿便开始抱病。 一行人将客栈包下来,郑鸳儿寸步不离房间。 然而第二天晚上还是出了意外。 一向安静的客栈突然吵闹起来,月芽出去拦了一个人问,回来道:“主子,寻兰临盆了!” 郑鸳儿连忙坐了起来:“刚开始吗?怎么样了?” 月芽:“看下面人忙着的样子,似乎不大好!” 话音未落,一阵仓促的敲门声响起。 月芽后背一凉,连忙说:“我家主子歇下了。” “郑主子!郑主子,求求您救救我们家主子吧!” 是怀秋的声音?! 郑鸳儿心中一颤,伸手向月芽:“让她进来。” 怀秋进来第一时间便扑在了郑鸳儿的床榻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郑姨娘,我家主子被老夫人押起来了,奴才是拼死才逃出来的。” 怀秋快要泣不成声,却还是死死忍着泪水。 “你先别哭,好好说怎么回事?” 郑鸳儿让月芽帮自己穿好外衣,另一边催促怀秋好好解释。 “今晚孟姨娘照旧来找我们主子,往日这个时候主子都是跟孟姨娘去吃糕点,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可没想到这次晚了一刻钟还没回。” “等奴才收到消息的时候……” 怀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恨声道:“才知道孟姨娘带着主子去找了寻兰,又不知怎的与寻兰发生了冲突,寻兰便捧着肚子喊疼。” 随行的大夫一看,发现要早产了,去匆匆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得到消息,一边派人去请镇上的大夫,一边准备给寻兰接生。 而周燕玉也因谋害子嗣的罪过被押起来,如今已关在了柴房。 “岂有此理!”郑鸳儿紧紧攥着拳头。 “那孟芷音呢?” 怀秋流着泪水摇头:“孟姨娘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开脱了个干净,丝毫也不顾主子安危。” “亏主子平日还将她当个好姐妹,她就是这样对待姐妹的!” 郑鸳儿沉声道:“如今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我记得侯爷留下了几名侍卫看守客栈,或许能帮得上忙,他们在哪儿?” 怀秋却说:“奴才听说他们被老夫人支使出去了。” “……果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郑鸳儿冷笑一声。 这件事她若不管,今天是周燕玉,明天就可能是她,这把火迟早烧到自己身上。 “我记得秦嬷嬷、赵嬷嬷和赵管家都没跟侯爷走。” 怀秋泪眼婆娑:“秦嬷嬷是有接生经验的,已经进去跟产婆给寻兰接生了。” “如今产房门口只有赵嬷嬷和赵管家,赵管家那只笑面虎一向不喜欢参与这些事的,赵嬷嬷也没替我们主子说太多,只怕也是不想管的!” “奴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助您的。” “您和主子好歹姐妹一场。倘若今日是您遭了暗算,我们主子哪怕豁出命去都是要去救您的!” 月芽听了这话,微微皱眉轻咳一声。 若说前面还有求助讨好之意,最后这句话就有些要挟的意思了。 月芽在周燕玉身边待了三个多月,和怀秋共事这么久,她也明白怀秋打心里看不起郑鸳儿没有家世倚仗的主子。 可这个时候,有家世背景又能怎么样呢? 老夫人就是要挑这个时候整治周燕玉,周家远在青州,能帮得上什么忙? 怀秋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二话不说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奴才该死!” 好在郑鸳儿并没有责怪她:“你起来吧,我不怪你,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救出来。” 郑鸳儿已经穿好了外衣,又披了一件薄衫才出门。 一楼产房门口已经站了一堆人。 老夫人坐在门口,仿佛一尊大佛镇住全场。 郑鸳儿一出门,众人的视线便顿时聚集过去。 郑鸳儿在众人注视下走下楼梯,来到产房外,轻咳一声:“老夫人,周妹妹呢?” 陈盈婉笑了一声:“郑姨娘,您第一句话不问侯爷的子嗣,反而问起一个罪人,真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是不是你们合谋的呢。” 郑鸳儿默默盯向她,神色如炬:“你怀疑我?拿出证据来。” “若是没有,这儿就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你!”陈盈婉睁大了眼睛,又缓缓笑了一声。 “哦,我差点忘了,您多得宠啊,我这一个无宠之人怎么敢在您面前卖弄啊?不过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许久不见的李徽容也目光灼灼、眼神带笑地盯着郑鸳儿,仿佛在看一个濒死的猎物。 “我的小嫂子,谋害子嗣,这可不是耍耍威风就能糊弄过去的。” “如今哥哥不在这儿,你这一套也休想对我们使!” 李徽容说到最后,张狂地掀起茶杯朝着郑鸳儿一扔。 郑鸳儿丝毫不躲,任由茶杯在自己脚前四分五裂,茶水溅到裙边,却仿若什么也发生。 郑鸳儿眼神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徽容恨她、陈盈婉恨她,座上的老夫人更是厌烦她至极。 她们想看郑鸳儿的热闹,郑鸳儿一点都不意外。 老夫人则似笑非笑地等她的反应。 场上还剩一个没说过话的孟芷音,从始至终坐在一旁,仿佛个局外人。 仿佛这件事不是她带周燕玉挑起来的一样。 可惜郑鸳儿不会给她置身事外的机会。 “孟妹妹,你没有话想说吗?” 第145章 救人 被点到的孟芷音一副惊讶模样:“我?” 她忽然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在从中作梗?” “可是方才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到底是怎么发生冲突的,我和寻兰都看在眼里,寻兰如今在屋里生孩子不能替我作证,姐姐就要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吗?” “我知道姐姐和燕玉一向关系很好,但这事关侯爷的子嗣,姐姐可千万不能徇私情啊。” 郑鸳儿心中冷笑。 孟芷音居然还倒打一耙? 周燕玉虽然莽撞了些,但和郑鸳儿相处这么久,也经历了不少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激怒。 而且昨日侯爷一走,郑鸳儿就交代过周燕玉一定不要招惹寻兰。 陈氏肯定会在这几天想尽办法找麻烦,只要等到李玄回来了怎么都好办。 这种情况下周燕玉怎么会跟寻兰起争执? 可惜当时只有她们三个在场,寻兰在屋里生产,只怕凶多吉少。 孟芷音平日里跟周燕玉表面交好,现在她说这是周燕玉做的,所有人都会信她。 郑鸳儿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老夫人赶到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周燕玉关起来,并不在乎事情的真相。 如此一看,恐怕陈氏和孟氏已经结盟了。 难怪孟芷音如此气定神闲。 “我怎么会徇私情?妹妹这话说的好像已经断定了燕玉一定做错了事?” 孟芷音叹气:“我平日虽和周妹妹关系不错,但在这件事上我不敢撒谎。” “更何况,撒谎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郑鸳儿笑了:“当时只有你、燕玉和寻兰在场,只凭你一面之词,恐怕无法服众。” 陈盈婉嗤笑:“那你还能怎么样?现在把寻兰拉出来?就算你这么心狠手辣,我们却是做不出来的。” “不必拉出来,我现在就进去问。”郑鸳儿说着就要往里闯。 老夫人一个眼神,一众丫鬟婆子便挡住了郑鸳儿,还有人伸手拉扯郑鸳儿。 赵嬷嬷见状连忙呵斥一声:“都给我住手,你们什么身份,也敢拉扯郑主子,侯爷知道了你们有几个脑袋赔罪的!” 众人想起李玄日常对郑鸳儿的宠爱程度,不由停住了手。 老夫人此时幽幽出声:“赵嬷嬷,我还在这儿呢,侯府还轮不到你当家。” 赵嬷嬷忙低下头赔笑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群下人不长眼,万一真的伤了郑主子,侯爷怪罪下来,老奴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想来老夫人也知道侯爷平日待郑主子多么小心,胳膊被树枝划了一小道侯爷都要惊动青州城的大小医馆,老奴不敢不谨慎。” 老夫人眸色一暗:“郑氏再受宠,那也是个姨娘,难不成还要爬到我头上吗?” 老夫人的视线缓缓转移到郑鸳儿脸上:“郑氏,你可是这个意思?” 郑鸳儿面无表情:“妾身不敢,可人证不足,妾身不信孟氏的一人之言。” “寻兰是在生孩子,但也没到不能说话的地步。” 老夫人眯了眯眼:“即便如此,你现在去跟她说这些话,扰了她的生产,你担得起吗?” “扰了生产?”郑鸳儿冷笑一声,“她若是知道了真正害自己的人正端坐着审判别人,怕是恨不得直接蹦起来呢。” 这话无疑是在讽刺在座的各位。 众人脸色难看至极。 老夫人却依旧不肯让她进去:“到底是非对错,我自有定夺。” “等侯爷回来了,再细细查一查,倘若真是周氏蒙了冤,到时候我自会给她补偿。” “补偿?” “您现在就不分黑白地将她关在柴房,谁知道您是不是还派了人去打骂她折磨她?” “等侯爷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周燕玉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还了人清白又能怎么样?” 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瞪着郑鸳儿:“你是说我故意冤枉周氏?” 郑鸳儿不卑不亢:“妾身从未这么说。” “老夫人若是觉得您自己有可能判错了案,不如就将人先放出来,您也说了等侯爷回来自会查清楚,又何必如此匆忙?”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做贼心虚,想急着杀人灭口呢。” 这话听得一旁赵嬷嬷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果然脸色更难看了。 “好啊,好一个郑鸳儿,伶牙俐齿,难怪哄得侯爷这么流连忘返。” “这般能说会道,在侯府是屈才了,不如送到花楼每日迎来送往,才不算辜负你这般好口才的。” 老夫人当即抬手,让婆子冲上去按住郑鸳儿。 月芽和曹婆子等人冲上来护住郑鸳儿。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老夫人,这万万使不得啊!郑姨娘她是侯爷心尖儿上的人,若是将她送去花楼,侯爷一定会跟您闹起来的!” 老夫人已经火气上头了,话已经说出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这个郑鸳儿的威胁实在太大。 眼看着孟氏快要当上了夫人,结果李玄去了一趟青阳院,不仅解除了郑鸳儿的禁闭,还要举家搬去京城。 若说没有郑鸳儿的耳边风,老夫人打死都不信。 李玄依着郑鸳儿的进了京,以后指不定还会给郑鸳儿什么好处。 侯夫人的位置说不定以后也是郑鸳儿的! 李玄不在的时候太少,这或许是老夫人唯一的机会了。 今天正好一口气将周燕玉和郑鸳儿都除掉。 “闹就闹,我敢做难道还怕侯爷知道吗?我是他的母亲,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 “侯府有这么一个妖物在,对他对侯府都极为不利,今日我便代侯爷处置了她,你们若是敢拦,都跟她一起去吧!” 赵管家也慌了神,脸上一贯的笑容也消失了:“老夫人您三思,郑姨娘不是周姨娘,您怎可随意处置?” “侯爷知道了,也不只是闹一闹那么简单。” “侯爷的手段,您是最清楚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一丝的慌张,也很快被恨意掩盖。 眼看着婆子们将月芽和曹嬷嬷等人都拉了开来,老夫人立刻扬声吩咐: “快将她送走!” 就在此时,一名白衣翩翩的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众侍卫。 “且慢。” 第146章 生子 老夫人眯了眯眼,看清了来人,心里很是不悦。 “沈先生,我知道您是侯爷的幕僚,但这是我们侯府的家室,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沈先生微微一笑:“我代侯爷,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脸色瞬间变了:“侯爷回来了?” 沈先生笑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侯爷走的时候吩咐我,让我在附近办事,顺便看守客栈,不让外人进出。若是这边出了意外,让我尽快通知他。” “如今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想必侯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老夫人立刻站了起来:“那有怎么样?现在侯爷还没回来,这个侯府就是我当家!” “你休想阻拦我!” 沈先生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侍卫:“老夫人,您稍安勿躁,我是不会拦你的。” “只是侯爷分给我的这些侍卫,他们可不听我的。” 侍卫齐齐拔刀相向,拦在门前,不让人离开。 老夫人恨得袖口都快捏烂了:“姓沈的,你别忘了你只是我们李家的一个奴才!” “凭你一个奴才,也想管得了我?” 沈先生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老夫人您对的对极了,我是李家的奴才,这没错,只可惜您不姓李,否则奴才该听您的。” “至于管不管得了您……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您比我明白这个道理。” “您忍了这么久,还差这一回吗?”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是啊,她忍了几乎大半辈子。 老侯爷在的时候,她容忍老侯爷的花心成性。 如今李玄上位,她没过几年好日子,每天担惊受怕,生怕侯爷将陈家厌弃。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来了一个郑鸳儿。 她堂堂侯府的老夫人,连一个姨娘都不能随意打杀,真够窝囊的。 老夫人自嘲地冷笑一声。瞥向郑鸳儿:“郑鸳儿啊郑鸳儿,你可真够厉害的。” 郑鸳儿回望着她:“您也不遑多让。” 她甩开婆子们的压制,月芽等人立刻上前将周围的婆子们推开。 “周燕玉在哪?” 老夫人缓缓舒了一口气:“后院,第三间柴房。” 郑鸳儿立刻带人冲了过去。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郑鸳儿让侍卫撞开门。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侍卫手里的灯笼照亮了屋里。 只见一个满面横肉的老男人一只眼睛被簪子插住,正拿着一根布条狠狠地勒住周燕玉的脖子。 周燕玉满脸泪水,裸露在外的胳膊上伤痕累累,死死地抓着男人的手臂,胡乱蹬腿。 见到有人来,男人又加大了力度。 “放手!”郑鸳儿大喊一声。 侍卫们冲上前,一脚踹开了男人。 众人七手八脚地扶起周燕玉,好一会儿,周燕玉才回过神来,看清楚面前的郑鸳儿。 “……姐姐,姐姐是你吗?” 周燕玉眼里写满了恐慌与不敢置信,直到郑鸳儿握住她的手,周燕玉才呜咽着扑进郑鸳儿的怀里。 “姐姐!姐姐!” “我就知道你回来救我的!” “我好怕,我不想死……” 郑鸳儿搂着周燕玉走出柴房,回到大堂时,一楼的产房已经没有了动静。 周燕玉看到孟氏的瞬间就冲了上去,满眼恨意:“孟芷音,你害我!” 采霜连忙护住主子:“周姨娘,您也太失态了!” 周燕玉狠狠甩了采霜一巴掌,将她整个人打得一歪:“你算什么东西?跟你主子都是一丘之貉!” 周燕玉指向采霜,又指向孟芷音,冷笑道:“我周燕玉今日活下来了,以后咱们走着瞧。” “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我都会一样样还给你们。” 周燕玉从未如此神色狰狞:“孟芷音,你家世高贵,我周家也不是普通人家,早晚会让你付出代价。” 老夫人轻咳一声:“行了,都是误会一场。” 周燕玉扭头看向老夫人,眼神冷得骇人:“多谢老夫人公正,否则妾身不会遭这一场灭顶之灾。” 老夫人神色不自在地别过头。 谁能想到周燕玉命这么大,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能活下来。 周燕玉冷笑一声:“若不是老夫人大发慈悲,我怎么能活下来呢?” “日后妾身一定好好伺候老夫人,以报恩情!” 周燕玉甩手上楼,郑鸳儿连忙让月芽上去安抚她。 此时,产房的门开了。 秦嬷嬷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 “是男是女?” “寻兰呢?” “……” 老夫人和郑鸳儿同时开口。 秦嬷嬷低头看了一眼孩子,缓声道:“这孩子体型太大,生得困难,寻兰生完孩子便血崩了。” “奴才用了千年参汤也没能吊住她的气。” “不过好在,寻兰拼死为侯爷产下了一位小少爷。” 听到这句话,方才还灰头土脸的陈氏几人瞬间乐开了花。 “是个小少爷?”陈盈婉第一时间凑上前去,高兴得不得了。 李徽容也觉得扬眉吐气,瞥了郑鸳儿一眼。 老夫人忙道:“快抱过来给我看看!” “这是我们陈家的血脉……” 老夫人碰了碰婴儿的小脸,笑得慈爱极了。 陈盈婉迫不及待:“老夫人,如今寻兰去了,总要有个人养小少爷。” 老夫人笑道:“你说得对。” “寻兰在世时一向与你交好,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这孩子就……” “等等。”郑鸳儿打断他们的话。 “侯爷离开前曾同我说过,若是寻兰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拿给我养。” 陈盈婉大骇:“你胡说!” “若是侯爷说过这样的话,你早就炫耀起来了!” 郑鸳儿冷静地笑着:“现在炫耀也不迟啊。” “你若是不信,不如等侯爷回来问一问?” 陈盈婉着实慌了,她下意识求助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眉头紧皱。 “郑氏,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是我陈家的血脉,你休想霸占了去。” 郑鸳儿挑眉:“老夫人别这么着急,是侯爷非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第147章 设局 郑鸳儿回房间时,只见怀秋正坐在周燕玉床边,温声安慰着自家主子。 看到郑鸳儿进门,周燕玉立刻扭头看过来,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郑鸳儿的信赖。 “姐姐,你回来了!” 郑鸳儿挥挥手让门口的大夫进来,轻声问道:“除了手臂和脸,还有其他地方有伤吗?” 周燕玉摇摇头,扯出一个颇为自豪的笑容:“他对我动手动脚,然而关键时刻我想起了姐姐曾经说过的,在寺庙那件事。” “姐姐用一根簪子就将那男人解决掉了,于是我便效仿姐姐,也这样做,果然有效!” 周燕玉眸子里写满了信任:“多亏了姐姐,否则我一定活不下来。” 郑鸳儿牵起她的手:“也是你自己有勇气。” 大夫为周燕玉看过后说没有大问题,郑鸳儿便放心了。 大夫又开了些擦伤的药膏,两副安神的汤药。 郑鸳儿派月芽住煮药,叮嘱她一定要亲自守着,不能给别人可乘之机。 屋里只剩下郑鸳儿和周燕玉主仆二人。 怀秋跪下来,给郑鸳儿磕头:“今日多谢郑主子搭救,奴才替主子谢您。” 郑鸳儿笑道:“燕玉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更何况你们本就是唇齿相依,燕玉若是被解决掉,我也早晚会有那一天。” 郑鸳儿看向周燕玉:“救你,也是救我。” “姐姐惯会说说这些话让我心里好受,可我绝对忘不了姐姐的恩情。” “傻妹妹,你我之间谈什么恩情?”郑鸳儿替她将鬓角碎发挽到耳后,“你好好的就行了。” 郑鸳儿没什么需要周燕玉帮忙的,她不擅长说场面话,只安慰了周燕玉几句便回自己房间了。 留下周燕玉和怀秋,后者再次忍不住哭诉今日情况之险。 周燕玉叹道:“这个侯府,只有姐姐是用心待我的。” 怀秋为自己之前的想法后悔不已:“奴才不该贪图一时利益,让您疏远郑主子。” 她只以为孟姨娘的家世显赫,两方交好,或许对她们周家也有益处。 谁能想到孟芷音心机竟然如此深,差点就害死了主子! 周燕玉扶起她:“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没想到孟氏会那样对我。” 周燕玉握紧了拳头,眼里划过一丝狠绝。 “我绝不会轻易让她欺负了去。怀秋,替我去取纸笔来,我要写信回家。” 她要让孟芷音知道,她周家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孟芷音敢对她下手,最好是早有准备。 否则…… . 郑鸳儿回屋时,沈先生正候在门口。 郑鸳儿感激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沈先生。” 沈先生笑道:“是侯爷的吩咐,我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郑鸳儿顿了顿,缓声问道:“我有一事不知先生是否能解答。” “今晚之事……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沈先生一怔,随即恢复笑容:“周姨娘被诬陷时声势闹得极大,不得不注意。” 所以,沈先生早就知道周燕玉被诬陷了,可直到郑鸳儿被老夫人的人手按住时,他才悠悠出场。 郑鸳儿微微皱眉,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低声问: “您的意思是,侯爷只说让您保护我?那周燕玉呢?” “她是周家的女儿,难道侯爷不需要周家了吗?” 否则怎么会不顾周燕玉的安危? 沈先生垂眸,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郑鸳儿:“您为什么想问到底呢?” “知道了真相,或许对您并没有好处。” 郑鸳儿沉默。 如果李玄真的不需要周家了,日后只会更加不在乎周燕玉的死活。 恐怕以后就要她寸步不离地护着燕玉了。 若是李玄此举不是为了除掉周燕玉,而是为了挑起周家和孟家、陈家三家的矛盾…… 郑鸳儿后背一凉。 看着郑鸳儿的神色,沈先生轻轻一笑:“看来您已经想明白了。” 李玄此次进京,不仅要应对皇帝,还要应对手下各家奴才的询问讨好。 这个节骨眼上,李玄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轻举妄动,一怕皇帝起疑心,二怕失了手下的心。 所以李玄用了这一招。 让三家起内讧,不仅孟家那边不用他操心应对了,也不必急着解决三家的的关系,皇帝见他手下的人乱糟糟的一片,顾虑也会减少许多。 而李玄真正损失什么? 或许什么也没损失。 这场棋局里的牺牲品只会是府里的女人们。 孟芷音自诩聪慧,却还是被李玄利用了。 至于周燕玉的死活,更不在李玄的考虑之中。 李玄留下沈先生,只是怕郑鸳儿真的会像刚才一样头脑发热去救周燕玉。 倘若救不下来,刚好能挑起三家的矛盾。 倘若救下来了,还能为郑鸳儿笼络住周家这一重要助力。 李玄也算是为郑鸳儿考虑了。 可郑鸳儿却笑不出来。 “郑姨娘,您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沈先生温声道,“更何况您也知道,侯爷不是听劝的人。” “你心里有什么怨言,也请默默咽下吧。毕竟侯府之中,能保住您和周姨娘的就只有侯爷了。” 郑鸳儿垂眸半晌,方才抬头看向沈先生,眼里已是一片平静:“我知道,多谢沈先生提点。” 沈先生笑道:“元礼是个好孩子,聪明又懂事,您被关禁闭的那几个月,元礼没有哭没有闹,而是一心读书拉弓。” “可我看在眼里,知道元礼都是为了您这个庶母。” “郑姨娘,您的好日子还长,千万忍住了。” 郑鸳儿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沈先生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留下她一人看着沈先生的背影。 是她的错觉吗?沈先生的话仿佛藏着一层深意。 难道沈先生知道元礼是她的亲生孩子了吗?还有最后一句话…… 除了沈先生,谁还敢说侯爷宠爱的姨娘一直在“忍”的? 郑鸳儿神色幽深。 这个沈先生,怕是不简单。 第148章 翻身 李玄第二日凌晨便回来了。 他踏着微微亮的天光,满身风尘地闯进郑鸳儿的屋里。 见郑鸳儿没事,他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郑鸳儿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侯爷回来了,可曾去看过燕玉?” 侯爷笑道:“燕玉还在睡着,便没去打扰。” 郑鸳儿也笑:“所以侯爷便来打扰我了?” 李玄对她的态度有些惊讶,他以为凭郑鸳儿的聪明,应该猜到了他这次的布局。 郑鸳儿纯善,或许会因此对他生气发火。 李玄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哄她,结果郑鸳儿并无愠色。 郑鸳儿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心疼,叫月芽去端一盆温水来给李玄洗把脸。 “侯爷一路赶回来定然累坏了,先洗一洗,上榻歇息一会儿吧。” 李玄不由想起他们决定离开青州去京城的那一天。 他们说,去了京城,他们就要开启新的生活,互相谅解互相体恤。 郑鸳儿真的做到了。 李玄眼神亦柔和下来:“我不累,京城那边已经安顿妥当了,只是住宅有些仓促,没来得及和青州侯府建的一样。不过是上位摄政王的宅子,建的也不错。” “等安顿下来之后咱们再慢慢改建。” 郑鸳儿点点头,又有些担心地问:“摄政王的宅子?会不会有人借此做文章?” 李玄笑道:“放心吧,这是皇帝拨给我的。” 郑鸳儿满眼惊讶。 李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宠溺道:“我就知道你会这副表情。” “我一进京,皇帝便宣我进宫,我还以为会批判我进京一事,却是赏我宅子。” 侯爵擅自入京,本是对圣上不敬之举,但李玄不一样。 忠勇侯一脉本已落败,早就没了追随者。如今李玄手下的奴才都是李玄凭借自己的本事一点点挣来的。 而且李玄如今的功绩、官职都是受皇帝所赏,可以说除了站队五皇子和手下的奴才以外,其余都是皇帝给他的。 皇帝对他本就十分信任,加上他的势力并不大,所以欣然接纳了他的到来。 当然,郑鸳儿也听出来了另一层意思:“你此次进京,目的很显然,势要扶持皇子上位。” “而皇帝不仅不拦,还让你住进摄政王的宅子,是不是说明……” 李玄微微一笑,颇为胸有成竹道:“正是,皇帝也想要立太子了。” 皇帝正是有了这样的想法,李玄才能住进摄政王的旧宅。 这意思太明显——想让李玄做下一个摄政王。 甚至说,李玄想要扶持谁,谁就是下一个皇帝了。 李玄笑道:“我刚继承爵位时还曾怨恨过爹和祖父他们的不作为。他们若是有些功绩、攒了些人手奴才,我也不至于如此难熬,要从头开始一点点来。” “然而昨日我才意识到,幸亏他们无所作为,否则皇帝怎么会如此信任我呢?” 郑鸳儿看着李玄志得意满的样子,面上同他一起笑着,心里却觉蹊跷。 她倒是不否认李玄所说,可皇帝此举未免太过明显。 就仿佛让所有人的注意从几位皇子身上一下子转到了李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李玄是五皇子的人,皇帝早就怕五皇子趁机谋朝篡位,难道现在就不怕了? 此举瞬间将李玄置于众矢之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巴结好李玄,就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难道这是皇帝想看到的吗? 郑鸳儿打量着李玄的神色,后者沉浸在皇帝予他的信任喜悦中,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 李玄注意到郑鸳儿的神色,却没细想,只抬起她的下巴,微微眯眼:“鸳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郑鸳儿下意识问:“什么?” “这意味着,你或许不仅仅能做一个侯夫人。” 李玄眸色幽幽,“天下之母,亦是唾手可得。” 郑鸳儿惊得心中一跳,连忙捂住李玄的嘴:“玄微,这话不能乱说。” 李玄闷笑两声:“你觉得我是在乱说吗?” 郑鸳儿抿了抿嘴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玄微,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不需要那些,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了。” “我不需要你因为我冒险。” 李玄却一把搂她入怀,让她贴近自己的心脏。 “鸳儿,你如此在乎我,我更应该用那个位子作为对你的奖赏。” 李玄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炸开。 郑鸳儿轻轻地朝着李玄的野心吹气,它就会更大一些。 郑鸳儿等着他野心炸开的那一瞬间,却又怕真的变成现实。 在李玄一只脚踏进泥潭之前,郑鸳儿要带着元礼离开。 如此才不能被李玄所牵连。 这个计划郑鸳儿本打算在几年后、等元礼长大了一些再实施,到时候他们娘俩里应外合,会容易得多。 可时不我待,恐怕等不了太久了。 郑鸳儿抬头看了眼李玄,忽然轻声问:“玄微,我能帮得上你吗?” 李玄一顿,随即低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你想帮我什么?” 郑鸳儿道:“都说京城中的那些贵妇人们对衣物服饰追求极高,如今北边打仗,那些绸子只有我们能做得出来。” “不如进京后,我亲自挨家挨户去送绸缎,也算是我们的见面礼。” 李玄眼中闪过赞赏:“鸳儿,你总是为我着想。” “也好。不过京中那些人不比青州府的,个个趾高气扬、眼高于顶,只怕你会受不少委屈。” 李玄摸了摸郑鸳儿的头发:“不过总有一天,咱们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知道。”郑鸳儿柔声道。 “我和你一样,都是擅长忍耐的。”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忍。” 李玄眼神更加温柔。 “对了,寻兰生下了一个男孩,你想不想要?” 郑鸳儿不由一笑:“我昨日便说了,可惜老夫人不给。” 李玄神色一暗。 “昨晚的事,我还没去找老夫人算账。” 郑鸳儿委曲求全:“算了,既然动不了老夫人,就不必再结仇了。” 李玄却道:“谁说动不了?” “这次入京,我的身份已是水涨船高,陈家区区一个粮商也想拿捏我?” “我留老夫人,不过是为了陈家的粮草,如今我身份大不同,可就不止陈家一个粮商想巴结上我了。” 第149章 意外之喜 李玄说话是越发没有约束了,他怎么高兴怎么来,反正现在也有这个资格。 不过郑鸳儿到底还是没要这个孩子。 “我有我自己的孩子,不需要再多的。”郑鸳儿说道。 李玄却沉默半晌。 “鸳儿,你知道我不想为难你的,但我真的想有一个我们两个的孩子。” “元礼很乖巧懂事,可……” 李玄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就算以后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男孩,我也会让元礼继承爵位,这样可以吗?” 见郑鸳儿沉默不语,李玄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不安。 郑鸳儿不答应他的请求,他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但他还是按捺下来等待郑鸳儿的回答。 半晌,郑鸳儿才缓声说道:“我也不是不想,我只是怕。” “寻兰从确定怀了孩子那一天起,就开始被所有人算计着,憧憬了十个月的好日子,最后却死在了这个孩子上。” “我不想步她的后尘。” 李玄却拉住她的手,微微皱眉:“怎么会?” “有我在,谁敢动你?鸳儿,你难道不信我吗?” 郑鸳儿低头。 “我信你,可是还是怕。” “避子汤我已经没继续喝下去了,可还是一直没能怀上,我想这也是上天的意思,觉得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怀上吧。” 李玄抿唇:“倘若真是如此,上天或许在惩罚我。” 郑鸳儿一顿:“玄微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玄别开视线:“或许是我之前做的不够好,上天才不给我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李玄的消沉只持续了几瞬,他很快重新望向郑鸳儿:“不过事在人为,上天的意思终究敌不过我想。” “若是我执意要,总有一天我们会有的。” “在此之前,我会为你清除一切阻碍。” 不就是陈氏吗?他想让陈氏死,有一百种办法,只要郑鸳儿能安心。 李玄摸了摸郑鸳儿的头发,粲然一笑。 “别怕,我答应过你就一定做到。” 郑鸳儿温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小鹿,倚在李玄的怀中:“好。” . 一行人抵达京城安定下来后,终于谈到这个孩子的归属。 寻兰生下的孩子,最终被李玄给了孟芷音。 孟芷音喜出望外。 她本来以为自己与陈氏设计了周燕玉,还跟郑鸳儿结下了梁子,凭李玄对郑鸳儿的喜爱,一定不会把这个孩子给她的。 但没想到李玄居然…… 孩子送过来的时候,采霜唤了她好几声,孟芷音才回过神,眼中含泪,嘴角却挂着笑容。 她让下人都离开,只留下她、孩子和采霜。 她神色慈爱温柔地抱着孩子,问采霜:“侯爷这样做,是不是说明侯爷心里有我。” 孟芷音不是在问采霜,而是想要一个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采霜自然说是。 “那天晚上郑氏说侯爷要把这个孩子给她,可这孩子最后却来到了咱们这儿,看来侯爷也没有多偏向她。” 孟芷音的笑容更大了:“我知道,更何况如今侯府搬到了京城,侯爷已经无需笼络爹爹的势力,却还是把这孩子给了我……” 怎么能说侯爷心里没有她呢? 采霜脸上笑着,可望着主子的神色,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主子的心不似从前的。 从前谈起侯爷,主子只说如何用手段抓住侯爷、如何利用家中的背景让侯爷不得不来她们院里,如何一步步取代郑鸳儿。 可现在提起侯爷,主子却满心想的是侯爷心里有没有她的地位。 那一晚主子决心要给周燕玉挖坑设陷阱时,所犹豫的不是能否成功,而是倘若这件事失败,侯爷会不会因此厌恶她、再也不见她。 后来听说侯爷连夜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郑鸳儿时,主子在床上坐了一晚上没有入眠。 采霜意识到,主子的心已经乱了。 可是采霜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主子。 没嫁进侯府的时候,主子踌躇满志,以为自己能轻松拿捏住侯爷,想得都是如何为家族谋利,为自己谋利。 可现在…… 采霜握了握拳头。 “主子,要不咱们请外面的大夫进来瞧瞧吧,万一这孩子有什么隐疾呢?” 采霜觉得郑鸳儿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孩子,更别说是个男丁。 搞不好这孩子本身就不怎么健康,郑氏怕承担责任,才放手将这个孩子给了她们。 孟芷音顿了顿,神色有些犹豫。 “不会的,侯爷不会送来一个有病在身的孩子。” 她没说出来的话是——她不信侯爷会让她担这个风险。 可在采霜的再三劝导下,第二天孟芷音还是派人出去请大夫了。 好在这个孩子一切健康。 孟芷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就说侯爷不会害我的,他是真的想给我一个倚仗。” 采霜跟着笑了笑,没有说话。 孟芷音忙着照顾孩子,进京十多日,连娘家都没来得及去。 而郑鸳儿却是把京城跑了个遍。 她带着从青州带过来的珍贵布料,按照李玄给她的名单挨家挨户地送。 这些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的对郑鸳儿脸色不善,郑鸳儿就当没看到,不过暗里记了一笔。 回去之后她就告诉李玄,每次都把李玄逗得哈哈大笑。 “这你也要记?岂不是没完没了?” 郑鸳儿道:“我偏要记,我是最记仇的,谁给了我脸色瞧,谁怠慢了我,我以后早晚要还回去的。” 说着,郑鸳儿抬头看向李玄,眼角透着张扬的傲气:“不过到底能不能还回去,还要看你了。” 李玄笑了:“靠我?” “对啊,你若是功成名就,说好的诰命夫人可一定不能欠我的。” “有了诰命,看她们谁还敢瞧不起我。” 李玄忍俊不禁。 “你说得对,那我是该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让你当着这个诰命夫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郑鸳儿接手了一家新的染布庄、至于铺子,这次郑鸳儿只开了一家。 京城的地段寸土寸金,就算是侯府也无法一下子买太多铺子。 这唯一一个铺子还是李玄找人从中周旋了一阵才开起来的。 不过万事开头难。 铺子开业的那一日,凭着满朝上下唯一一家拥有罕见布料的优势,街道瞬间被记得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北边打仗的三皇子班师回朝了。 第150章 郑央 三皇子回京这件事一传回京城,就立刻传开了。 一众大臣被传进宫中。 好消息——三皇子大获全胜。 坏消息——三皇子身负重伤。 不过好在被部下舍身救了下来。 李玄第一次在皇帝脸上看到了与有荣焉的神色,似乎对三皇子的凯旋十分高兴。 出了宫,五皇子的脸色瞬间耷拉下来。 “玄微,你答应我的事就是这么办的?” 李玄心中嗤笑,面上却是一派尊敬的模样:“五皇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五皇子左右看了看,忍着怒火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好会派人去对三哥下手吗?怎么他只是负了伤?” 李玄微微眯眼,叹了口气:“五皇子,我已经尽力了。” “且不说三皇子身边有多少人保护,就说我离这么远能派过去人就已经难上加难。” “倘若我早点来京城,说不定这件事能办得更好。” 五皇子在李玄的注视下,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因为李玄进京的这件事,他并没有出手帮助,甚至在李玄写信给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拒绝让李玄过来。 毕竟在他的计划里,李玄直接将孟氏扶正、以此拉拢孟氏一族就足够了,这就是李玄的全部价值了。 可李玄居然想跑到父皇眼前、跟孟氏分庭抗礼。 这让五皇子有种莫大的危机感。 李玄的野心可见一斑,如果李玄真的到了京城,万一逃脱了他的掌控,他该怎么办? 每每想到这儿,五皇子就一阵担忧。 结果李玄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还得到了父皇的欣赏,搬进了前摄政王的府邸。 五皇子不得不低下头重新跟李玄打好关系。 所以李玄再次提起这件事,他难免有些心虚。 “这件事就算了,你看看等三哥回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动手吧。” 五皇子承受不了李玄视线带来的压力,随口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李玄望着对方的背影,冷笑连连。 蠢货。 等三皇子回来动手?他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动手,更别说现在三皇子风头正盛,皇帝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李玄这时候要谋害三皇子?五皇子也不怕自己被牵扯进去。 李玄缓缓舒了口气。 这样的蠢货都能当皇子皇孙,能成为储君候选人,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早晚有一天这些草包都会被他解决掉。 李玄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北边一同班师回朝的眼线写信,问他一切是否正常。 当时他决定设计一场大雪,再趁此机会“雪中送炭”,让三皇子领情。 而李玄与三皇子距离太远,恐怕事情有变,所以派了人去“解救”三皇子。 这次三皇子受了重伤,应该就有他派去人的手笔。 而他要求眼线必要时刻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救下三皇子。 想来每一步都按照他的计划走了。 只要回到京城,三皇子一定会知道是他李玄的人救了三皇子。 到时候无论谁夺得皇帝的青睐成为太子,李玄都能轻易成为下一个“摄政王”。 当然他的目标不只是一个摄政王,他想要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没过多久信件送回来,眼线在信上说,一切顺利。 李玄便放心了许多。 一个月后春季到来,而三皇子亦抵达京城。 三皇子进宫拜见圣上、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带给圣上。 李玄听着手下一步步报着三皇子的动向,同时等待着三皇子邀请自己一聚的消息。 可是等了一晚,三皇子已经开始办庆功宴了,却还是没等来消息,李玄坐不住了。 他进宫参加宴会,同时要看看怎么一回事。 结果他却在宴会上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 三皇子端着酒杯、带着救命恩人来到李玄面前。 三皇子朝他端起酒杯,笑了笑:“侯爷,别来无恙啊。” 李玄的眼神几乎能结冰:“这位是?” 三皇子看向自己身边的人,笑得更开心了:“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名字叫做郑央,怎么,看侯爷的眼神,你们两位之前认识吗?” 李玄几乎在这一瞬间能确定,三皇子已经知道了两人之前的恩怨。 李玄万万想不到郑央还活着。 他居然能活着!还立了军功! 郑央已经和一年半前截然不同,因久经沙场,身上一股戾气,额头上一道骇然的疤痕。 与从前不一样了。 可李玄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个让他不安的男人——一个让郑鸳儿付出过真心的男人,曾是他几个夜晚的梦魇。 李玄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拉扯,惶恐笼罩他整个人。 为什么? 他和郑鸳儿明明已经开始更好的生活了,为什么郑央还要出现在他面前。 李玄十分肯定,郑央一定是来抢走郑鸳儿的。 郑央的眼神,是李玄曾经看向他时有过的眼神——势在必得、无所畏惧。 李玄曾将郑鸳儿从他身边带走,现在郑央要报复回来,同样抢走李玄的人。 李玄笑容僵硬:“郑央,不曾认识。” 郑央笑了:“我确实久闻侯爷大名,如今终于见到了。” 三皇子扭头看郑央:“怎么样?我说过侯爷是个不错的人。” 郑央笑得讳莫如深:“果然,久闻不如一见,侯爷器宇不凡。” “不过我听说侯爷更有贤内助,这段时日在京城中开了铺子,很是有名。” 李玄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将郑央掀翻在地,冲着他那张脸狠狠来上几拳。 可这是宫中,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只能闭了闭眼,忍住怒意,扯出一丝冷笑:“是啊。” “我的女人,自然不会差。” “不知道你在军中这么久,有过多少女人?” 李玄眸色幽深。 他不信郑央会为郑鸳儿守身如玉。 只要郑央移情别恋过,哪怕只是身体,他都算赢了郑央一分。 然而三皇子的话却再一次让他失望——“你说郑央?他可是头倔驴,成天吃斋念佛,我都怀疑他是个和尚!” 第151章 惊慌 “其实我一直纳闷呢,你又没成亲生子,何必这么小心翼翼?”三皇子笑着问。 只听郑央答道:“我是成亲过的。” 李玄瞳孔猛地锁紧。 郑央的眼神缓缓飘过来:“我的夫人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温柔善良,可惜……” 三皇子问:“可惜什么?” 郑央顿了顿:“她被迫离开我了。” “我也是因此,绝望心冷,才奔赴战场。” 三皇子却不知是否回错了意,拖长了声音:“哦——原来如此,看来真是世事难料,你也不要一直挂心才好。” “早晚有一天,你还会遇到那般美好的女子,就像侯爷的那位美妾一样……” “啪!” 李玄的杯子被徒手捏碎了。 三皇子连忙叫人:“快去叫太医!” 李玄抬手拦下,扯出了一个笑容“不必了,小伤而已。” 李玄掏出手帕简单包扎住自己的伤口,皮笑肉不笑:“我先回座了,二位慢聊。” 三皇子与郑央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李玄从未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难熬。 他回到席上坐下,却觉得如坐针毡。 郑央随着三皇子走远,去跟其他官员说话了,可李玄却始终觉得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 李玄一杯杯冷酒接连下肚,却依旧抵挡不住心底涌上来的寒意。 他无比确定,三皇子也知道了那件事。 “玄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五皇子见李玄喝个不停,没忍住离开席位过来找他。 李玄不理会五皇子,闷头喝酒。 五皇子伸手拦住,眉头紧皱:“你怎么回事?” “刚才三哥跟你说什么了?让你变成这副样子?” “你若是不愿意动手,那就暂且放下此事,并不着急。我也看出来了,父皇确实得意三哥,三哥如今刚刚带着战功回来,父皇看得十分紧,这的确不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五皇子自顾自地说着,一扭脸,却发现李玄双眼发直。 五皇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玄微,你这就喝多了?” 李玄却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缓缓扭头看向他:“五皇子,日后我会尽心辅佐你。” 五皇子一开始还被吓了一跳,听到李玄的话,他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不过面上他还是尽可能地保持冷静:“玄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一直都信你是在全心帮我的。” 其实他也知道李玄藏有私心,不过谁能没有私心呢?只要能帮他做些实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不过李玄身份特殊,五皇子也确实担心他会倒戈。 如今他说了这话,五皇子怎么会不高兴呢。 然而他不知道,李玄是因为三皇子再无可能才选择他的。 郑央已然成了三皇子的救命恩人,过两日再得皇帝奉赏,必然会成为三皇子的左膀右臂。 如今北边的战事还未结束,郑央说不定还会继续立战功,到时候三皇子若是真的成为太子,郑央的身份也会跟着扶摇直上。 到时候他这个侯爷就是丧家之犬,郑央想将郑鸳儿夺走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必须早早开始做打算……不,现在就打算。 李玄握住五皇子的手腕,微微收紧:“听说太后身体不适?” 五皇子吃痛“嘶”了一声,连忙抽出手:“是啊,是罕见的病,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怎么,你能为皇祖母治病?” 李玄笑容幽深:“我自然不能,但我能为太后娘娘推举一名医女。” 宫廷宴会结束,李玄驱车离开宫中,没有直接回府,而是中途换了辆马车,转到一个小院子。 这是他和眼线所约定碰面的地方。 他倒要问问,到底为什么本来该属于他的救命之恩转眼间就变成了郑央的! 郑央还真是会偷啊,先前偷走他的鸳儿,现在又偷他的功劳。 然而马车刚拐过街角,随行的姜玉便立刻叫停马车。 姜玉凑近马车,低声道:“侯爷,恐怕不对劲。” 李玄眯了眯眼:“什么?” “这条路,奴才昨日和前日都来提前打探过,这个时候应该有商贩在附近才对。” 但是今天没有,而且十分干净。 李玄当机立断:“撤!” 马车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一刻钟后,一个人从约定中的小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没来。”眼线低头朝着院里的男人说话。 男人也走出来,半张脸在月光下,声如其人一般温润如风:“那就可惜了,他错过了一次机会。” 李玄回了侯府,直奔郑鸳儿的院子,可却扑了个空。 “郑鸳儿呢?你们郑主子呢!”李玄扯过曹嬷嬷,眼神满是惊慌与愤怒。 “人呢!” 一把年纪的曹嬷嬷吓了一大跳,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可还是吓得声音颤抖:“回侯爷的话,咱们主子去找周姨娘闲聊了。” 听到郑鸳儿还在府里,李玄骤然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去。 曹嬷嬷与丫鬟对视了一眼,忙问:“侯爷,要不我们去请主子回来?” “不必!”李玄抬头叫停。 他不想让郑鸳儿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让郑鸳儿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鸳儿聪慧,一看他这模样就一定知道他有事情瞒着她。 “去拿酒来,若是她回来,只说我是在宫里喝多了。方才的事情不准和你郑主子提半个字,若有违背……你们全家都别想活了。”李玄一个眼刀甩过来,众人立刻低下头。 “奴才明白了。” 李玄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拿着酒杯一边喝一边走,打开郑鸳儿的妆匣,看着郑鸳儿的首饰。 这些都是他给她的。 还有这些衣服,这个院子……郑鸳儿的每一样都是他给的。 之前他以为这些东西只有自己能给郑鸳儿,所以有恃无恐,但现在郑央带着军功活着回来了。 有一天,郑央也能给她这些。 “侯爷,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了?” 郑鸳儿一回院子就看见李玄烂醉如泥地坐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院门。 听到郑鸳儿叫他,他才缓缓抬起头,望着郑鸳儿交错晃动的影子,一把抱住了对方。 “鸳儿,别离开我。” 第152章 差事 李玄的声音抖得厉害。 他想喝得烂醉,想喝得不省人事,最好郑鸳儿回来只能看到昏厥的他。 这样,他就不会在郑鸳儿面前显露自己的慌张。 可看到郑鸳儿的一瞬间,他喝的那些酒都没了用处。 他突然就很清醒。 清醒地害怕失去,清醒地慌乱至极。 他紧紧地握着郑鸳儿的手,一刻都不肯放开。 郑鸳儿扶起他往屋里走,温声问道:“是不是宫里的人逼你喝酒了?” 李玄不敢看她,胡乱地点头:“是。” 郑鸳儿笑道:“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告诉我。” 李玄为她的话所困惑,抬眼看她:“你能帮我挡酒?” “当然不能,我又跟你进宫。我说的是一些小办法。” 郑鸳儿朝他眨了眨眼,将他扶到床上,又压低了声音说:“你让青枫偷偷把酒换成白水,不就好了?” 李玄哑然失笑:“你这是让我糊弄别人。” 郑鸳儿抿了抿嘴唇:“不是吧侯爷,你在这个不该太诚实的时刻如此诚实?”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侯爷。” 虽然郑鸳儿是笑着说的,但她的话还是让李玄心头一震。 “那……在你心目中,我是什么样的?” 郑鸳儿虽然觉得今晚的李玄有点奇怪,但喝醉了的人做出什么举动都不算奇怪。 郑鸳儿便顺着他说了下去:“你是一只狡猾的……” “狐狸?”李玄问。 “不。”郑鸳儿摇摇头,“是一只狼。” 李玄不解:“为什么?” 郑鸳儿笑:“你慢慢猜吧。” 这一话题打断了李玄的胡思乱想,李玄拥抱着郑鸳儿,“那我是狼,你有事什么?一只小兔子?” 郑鸳儿笑而不语。 就算是吧。 不过兔子急了也咬人,就算被狼踩在脚下,也会在狼俯身的一瞬间狠狠咬住狼的脖子。 即使不能同归于尽,她也会竭尽所能让对方不好过。 “我给你寻了个好差事。”李玄嗅着她发间的幽香,轻声说道。 郑鸳儿回头看他:“什么?” “太后病了,我想五皇子举荐了你。” “明日你便进宫,为太后看病。” 郑鸳儿惊了,连忙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看病?” 李玄道:“你是祖上从医,你又治好了我的眼疾,怎么不会看病呢?说你是神医也不为过。” 郑鸳儿忙道:“我祖上是从医,但到我爹爹早就没落了,我爹就是个没什么名声的大夫,只留给我一本秘笈。” “我只是照猫画虎罢了,能救好你也是碰巧的,哪里能给太后治病!” 就她这三脚猫的功夫,治不好太后,还不等着掉脑袋吗! 李玄失笑:“你怕什么?有我在。” 郑鸳儿气急:“你净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到时候我被砍了脑袋,看你怎么救我!” 李玄笑得停不下来,直到被郑鸳儿推了一把才止住笑声:“我逗你的,其实太后的病不难治。” 郑鸳儿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道:“明日你进宫,自会明白。” 第二日一早,郑鸳儿就被从床上拎起来收拾了。 从头收拾到脚,把压箱底的首饰都搬出来了。 郑鸳儿胆子大,可以一想到要去进宫觐见太后她就心虚。 她没有什么真本事啊,怎么能给尊贵的太后治病? 好在她出发前,李玄总算跟她说了事情的原委,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没过多久,她就被马车拉着进宫了。 进宫后又换了一辆小轿子,最后来到慈宁宫。 门口一个眉目慈爱的嬷嬷,看到郑鸳儿便几步迎了上来:“可是郑夫人?” 郑鸳儿连忙行礼:“不敢当,请问嬷嬷尊姓?” 嬷嬷笑道:“我姓秦,我的姐姐你应该认识。” 郑鸳儿一愣,随即想到前院的秦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 “您……” 嬷嬷笑:“那是我的堂姐,早我十年入宫,也早一些出宫。” “姐姐常在信里跟我说侯府是个好地方,侯爷宽容,姨娘仁慈,见到夫人您才知果真如此。” “我看到您第一眼就觉得惊为天人。” 郑鸳儿笑着接受她的夸奖,心中却有些惊异。 听对方的话,两个姐妹之间经常书信往来? 可是宫中和外面的侯爵府上下人来往密切,难道不会被注意到吗? 郑鸳儿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跟着对方走进宫门,不一会儿便到了一旁的偏殿。 嬷嬷道:“太后娘娘在里面歇着,也是一大早就起来等着郑夫人了。” 郑鸳儿低头温声道:“有劳嬷嬷通传一声。” 嬷嬷点头,转身进门。 半晌,里面再次传来脚步声,两名宫女拉开了帘子,朝郑鸳儿齐齐低头,轻声道:“郑夫人请进。” 屋里扑面而来淡淡的果香与佛香,郑鸳儿低头走过两个门槛,站到贵妃榻前,跪下行礼。 太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郑大夫请起吧。” 太后与旁人不同,叫郑鸳儿大夫。 郑鸳儿被赐座,却依旧不敢看对方。 “请说郑大夫医术高明,忠勇侯的眼疾也是你治好的?” 郑鸳儿缓缓应声:“是。” “那忠勇侯可有跟你说过,我得的是什么病?” 郑鸳儿继续温声答道:“没有。” 太后笑了一声:“看来你很有信心了。” 郑鸳儿:“一试便知。” 太后沉默片刻,伸出手来:“那郑大夫便来诊脉吧。” 郑鸳儿走上前去,却没有第一时间诊脉,只说:“还请太后将屋里所有人请出去,我诊脉的时候,身边不能有别人,会打扰到诊脉过程。” 太后再次沉默。 一旁的嬷嬷也有些看不下去,轻声提醒道:“郑大夫,这于理不合。” 郑鸳儿低着头:“那就请恕我无法为太后看病。” 嬷嬷皱眉:“这……” 太后到底还是松了口:“你们都出去吧,我信得过郑大夫。” 嬷嬷这才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离开、关上了门。 屋里静悄悄,只有两人。 太后才道:“你进门这般久,哀家还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子,抬起头来,哀家看看。” 第153章 心病 郑鸳儿抬起头,太后年逾六十,脸上已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眉眼之间不怒自威。 郑鸳儿只看了太后一眼便匆匆低下头。 太后笑道:“你有孩子了吧?” 郑鸳儿心中一跳,勉强撑起笑容:“民妇是怀过一个。” 郑鸳儿总不能说自己生过,毕竟明面上元礼不是她的孩子。 太后唏嘘:“看来是没保住?可惜了……” “忠勇侯对你不错,你年纪也还小,还会有的。” 太后看得出来郑鸳儿身上的打扮完全不是一个姨娘该有的。 可见李玄对郑鸳儿的宠爱了。 郑鸳儿往前走了两步,搭上太后的脉搏。 她虽然不是很精通医术,但好在这些基本的东西都懂。 太后的脉搏果然如李玄所说,完全没有问题,看上去还能再活二十年。 “怎么样,郑大夫。” 郑鸳儿低头道:“民妇斗胆提一句,太后娘娘最近是否忧思过度?” 太后一顿,眼神微微凌厉起来。 郑鸳儿感受到威压,立刻跪倒在地:“民妇随口一问,诊断错了也是常有的。” 太后轻笑一声:“别怕,继续说。” 郑鸳儿才道:“娘娘可是忧虑南州水患之事?” 这是她进宫前李玄跟她说过的话。 南州近些日子水患,而太后的娘家就在南州,是几大宝石矿的持有者,但因为水患,东西无法运出来,这些日子很是难熬。 更可怕的是这次水患是因为太后娘家人当官治理不利,皇帝震怒,已经下旨重重罚了娘家。 百姓倒是高兴极了,觉得皇帝圣明,没有偏袒母家。 但可苦了太后。 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而是养母,和皇帝关系并不是特别好,没办法像亲母子一样坐下来谈心、给自己的母族求情。 所以太后没有真的生病,只是想借此告诉皇帝自己很是不高兴,希望皇帝顾及她太后的面子上,对母族宽容些。 太医都心知肚明,诊不出来病症,只好说自己是庸医。 而李玄举荐郑鸳儿,自然也不是希望郑鸳儿真的能给太后看出什么病来,而是托付郑鸳儿给太后带话—— “侯爷前些日子刚带着我们一家老小从青州而来,隔壁便是南州,走的时候对南州水患略有耳闻。” 太后眯了眯眼:“继续说下去。” 郑鸳儿紧紧低着头,思索着李玄给自己的信息,又开口说道:“侯爷特别关心南州之事,所以略知一二,若是太后想知道,民妇可以说一些。” “忠勇侯怎么这般关心南州?”太后有些警惕。 郑鸳儿道:“因为府中的周姨娘周妹妹的娘家便是南州,周家更有人借侯爷的举荐在南州当了差,侯爷担心自己举荐的人不能协助治理好水患,所以格外关心。” 太后呼吸一滞。 “原来如此,那南州现在怎么样了?” 郑鸳儿道:“周妹妹的家人不负众望,已经想出来了治理水患的法子。” “只是他的职位不高,不能直接向上呈报,所以如今也正忧愁着。” 太后终于明白了郑鸳儿此行的目的,看着郑鸳儿的眼神也瞬间友善起来:“地上凉,你起来,坐下说话。” 郑鸳儿顺从地坐在一旁,等待着太后的回话。 她该说的都说了,太后是聪明人,自然不需要她说得太明白。 半晌,太后才叹口气说:“看来那周氏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许多人不曾想出来的治水方法,他能想到。” “虽然职责不在他,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能想到这些,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不能因为他不经手此事就浪费了他的才华。” “这样吧,今日中午我便去找皇帝,推举周氏的男子治理南州水患,如此,我们也都算了了心事。” 郑鸳儿连忙说道:“太后说得对,民妇怎么没想到呢。” 太后笑了:“你哪里是没想到,不过是等着我说罢了。”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难怪侯爷放心让你进宫来说此事。” “我这块心病,说不定还真能让你给治好了。” 郑鸳儿柔柔地笑道:“那便是民妇的福分的。” 没过多久,郑鸳儿被送出了慈宁宫,嬷嬷对待郑鸳儿的态度也比先前好了许多:“郑小大夫,您慢走。” 郑鸳儿:“嬷嬷不必再送了。嬷嬷身为太后娘娘身边得力的人,本就辛苦,不必再客气了。” “这可不行,奴才瞧太后娘娘的神色就知道您一定使了什么法子让娘娘高兴,娘娘身体好起来了,我们这些下人才好过。” “换言之,您是帮了奴才啊,奴才如今不过多走两步送一送您,哪里会累呢。” 郑鸳儿便没有再推辞。 她坐上小轿子,太监们抬着轿子往外走,走到街角,却停下来。 外边的嬷嬷低声道:“郑小大夫,这是宫中新贵,三皇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是来宫里领赏的,所以咱们得让路。” 嬷嬷怕郑鸳儿心有不满,所以解释了一下。 郑鸳儿笑道:“是该让路,我也不急。” 没一会儿果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路过。 来人脚步稳健,步履极快。 因为还未封官,嬷嬷只无声地给对方请了个安。 对方点了下头,便路过了。 身旁跟着的太监低声道:“这是来给太后娘娘看病的女医。” 郑央点头:“我们快些走,别让他们等久了。” 轿子里的郑鸳儿隐约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声音,眼神猛地睁大,想要掀开帘子探出头看看。 但在摸到帘子的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自己身处何地。 不能放肆。 ……大概是她又幻听了。 郑鸳儿皱了皱眉,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外面嬷嬷道:“新贵过去了,郑小大夫,咱们可以出宫了。” 郑鸳儿“嗯”了一声,仿佛身心疲惫。 另一边的郑央走到养心殿前,太监总管笑眯眯地拦住郑央:“郑大人,太后娘娘在与陛下说话,您稍等片刻。” 说罢,一个小太监搬来一把椅子。 郑央看了一眼椅子:“不必,我站着等。” 第154章 试探 过了一会儿,太后出来,郑央跪在一旁低头避让。 太后离开后,他才被请进殿内。 他朝书桌前凝神写字的皇帝跪下。 皇帝笑了一声:“你来了。” “昨日汝城来给朕请安,却两句话不忘让朕给你封官职,朕今日才匆匆召你进宫。” 汝城是三皇子的字,看来三皇子替他求封了。 “微臣如今已是三皇子的副将,无需再多官职。”郑央低头说道。 皇帝一顿:“副将,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你在战场上当副将,是能对手下士兵发号施令,可回到了京城,你的权力等同于无。” “难道你愿意就这样谋着虚职、虚度一辈子?” 郑央目视前方,声音铿锵有力道:“微臣不愿虚度一生,但愿守护我大燕朝的疆土在微臣的有生之年,太平安乐。” 皇帝赞赏地拍起手来:“朕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这样为国着想的武将了。” “若是边疆有你这样英勇的武将,想必去年的战事根本不会起。” 郑央听出了一丝暗示,他没有迟疑地说:“微臣愿意守卫边疆。” 他回答得太快,连皇帝都愣了愣。 皇帝确实是想吓唬郑央一下,暗示要让他戍守边疆,边疆不同于京城,哪怕在京城做个虚职也比去北边受苦强得多。 是个聪明的都不会选去北边,哪怕做做样子说愿意去,也要忍不住迟疑一下。 可郑央却毫不犹豫。 似乎……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一样。 皇帝沉默片刻,又问:“你当真如此作想?” 郑央再次毫不犹豫地回答:“微臣从上了战场那一刻就这样想。” 皇帝却说:“那上战场之前呢?” 他顿了顿,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调查:“朕派人查过,你是突然出现在北边的,又救下了三皇子。” “于君臣,朕愿意看见三皇子身边有你这般忠义善战之人。可是于父子,朕不愿意让老三被蒙蔽。” “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郑央缓缓低头:“微臣明白,微臣愿意性命担保,微臣对三皇子忠诚不二,此生没人能策反微臣。” 郑央没读过几年书,大多道理都是从郑鸳儿那知道的,所以他说话直白,倒是皇帝很少听到的。 皇帝哈哈大笑。 “好一个没人能策反你。” “三皇子昨日来跟朕说的时候,也是这副情真意切。” “当时朕用太子之位,让他除了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奴才,可他居然宁愿不当太子,也不做手刃恩人的事情。” “君臣之间能有此情谊,实属难得。”皇帝感叹道。 他也有过这般的君臣之情,倘若当年不是孟氏扶持,他绝对当不上皇帝。 可他当了皇帝后,孟氏却无声地退出了京城这个权利争锋的地方。 皇帝亏欠孟氏太多,孟氏却毫无怨言。 如今皇帝需要孟氏了,孟氏又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回到了京城。 三皇子和郑央之间,亦是如此。 这令皇帝有些动容。 “罢了,人人都有过去,你是老三的部下,不跟朕说也好,毕竟日后朕的心意也可能会变。若是什么都知道,反而对老三不利。” 郑央凝神听着皇帝的每句话。 皇帝不会说废话,如今皇帝的意思明显是偏向于三皇子的。 但皇帝也不确定自己会一直偏向三皇子,如果日后改变心意,皇帝希望三皇子身边能有郑央这般只忠诚于三皇子的部下。 郑央心中明了,点头应道:“微臣谨记。” 皇帝笑道:“方才太后来找朕,为的事南州水患一事。” “忠勇侯的内人进宫,为太后治病,却要治太后的心病。” “那女医刚走,太后就来找朕,要给朕推举能人治理水患。” 郑央心中猛地一紧。 忠勇侯内人?女医? 那不就是郑鸳儿吗? 所以刚才他路过的那顶小轿子里的人是郑鸳儿…… 郑央一时有些难以呼吸,他居然错过了和郑鸳儿的重逢! 就只是一块帘子之隔! “南州水患,你想不想去治理?” “此时若成,朕封你做大官。” 又是一个极为诱惑的条件。 皇帝还是不放心郑央。 郑央缓缓回过神来,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皇帝不知道的是,郑央如今一步也不想离开京城,他已经错过了和郑鸳儿的第一次重逢,绝对不想错过第二次了。 李玄明明可以举荐其他人,可却偏偏派了郑鸳儿进来。 郑央在战场和军营中摸爬滚打,也算看过很多勾心斗角,他此时能猜到李玄的想法。 此事一成,太后的病好,郑鸳儿必定会受到封赏。 如此一来,李玄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郑鸳儿抬成正室。 到那时,郑央再想将郑鸳儿解救出来就难上加难了。 一个名正言顺的忠勇侯夫人,他如何求娶? 到时候恐怕只有杀了李玄。 郑央闭了闭眼。 可是他若是答应皇帝、截胡此职,就必定会被支到南州。 少说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郑鸳儿又会发生多少不定的变数?李玄又会想到多少办法阻拦他? 郑央不敢想。 只是昨晚一面,李玄便立刻想到了抬郑鸳儿当正室的办法。 若是三个月…… 恐怕郑央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微臣……” 郑央第一次犯了难。 “微臣没有治理水患的经验,宁愿带兵在京城中操练,以便随时守卫大燕朝。”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在犹豫什么?” 郑央低头:“微臣不是犹豫,都是担心自己无法胜任。” “微臣是想治理水患的,如此也算保卫了大燕朝的子民,可微臣有一份力尽一份力,若没有,总不能尸位素餐,全奔着名声而不管子民死活。” 这个回答让皇帝还算满意。 “那朕便另寻他人吧。” “朕听说你至今未娶?可有此事?”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郑央精神一凛:“微臣无心此事,有了家室就有了牵绊,还望陛下……” 皇帝笑了一声:“罢了,你不愿就算了,朕本想给你指婚孟家的女儿。” “孟氏可是个不错的世族,你若是娶了孟氏的女儿,日后一定平步青云。” 第155章 阴谋 郑鸳儿回府后,李玄第一时间没问事情有没有办成,而是问郑鸳儿身边的下人,此行有没有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然而郑鸳儿是一个人进宫的,下人等在宫门外面,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 下人只说郑鸳儿神色平和,似乎是成了,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李玄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前脚刚送郑鸳儿进去,后脚就听手底下的人来报,说郑央也进宫了。 李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郑鸳儿还不知道郑央已经活着回来了,如果可以,李玄希望郑鸳儿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自然不希望两人能遇见。 虽然此事瞒不了多久,等到郑央被皇帝封官,郑央的名声早晚会传到京城大大小小的院子里。 郑鸳儿也早晚会知道这件事的。 李玄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拖久一些。 如今事情成了,他帮了太后解决一大心病,太后一定会满足他的要求,给郑鸳儿一个诰命。 这样,李玄就能名正言顺地让郑鸳儿当自己的夫人。 到时候郑央便没办法轻易将郑鸳儿带走了…… 李玄想到这儿,稍稍安心,去青阳院看了郑鸳儿。 两人一同用了午膳,郑鸳儿将自己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李玄更加放心:“想来用不了多久,你的诰命就能下来了。” 郑鸳儿一顿:“原来侯爷是想帮妾身求个诰命?” 李玄笑着牵起她的手:“我说过,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现在孟氏的势力越来越大,我只想快些扶你当正室,否则再等一段时间,只怕孟氏会给我压力,让我付孟芷音上位。” 李玄口口声声说是怕孟氏给自己压力,却绝口不敢提自己的心事。 郑鸳儿不知情,只得笑着应下:“好,那妾身先谢过侯爷。” “你是我的女人,说这些也太客套了。” “对了,三皇子回京,外面不太安静,你这几日不要出门了。” “刚好沈先生同我请过假,元礼这几日无事,就让他来陪一陪你吧。” 郑鸳儿一愣。 李玄怎么突然让她和元礼走得这么近? 李玄反问:“你不愿意?” 郑鸳儿连忙摇头:“愿意,当然愿意!” 她怎么会不愿意见自己的亲儿子呢? “那就好,还有周燕玉,闲来无事就让她多来陪陪你,前几日皇帝赏了我一棵珊瑚,我也让人搬过来放在你院子里。” “你这几日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青阳院、等着太后的懿旨就是了。” 郑鸳儿高兴之余难免有些疑惑,但李玄给了,她自然要接下来。 “我都听你的。” 两日后,挽春院内。 孟芷音哄着怀里哭闹不停的孩子,眉头紧皱:“他怎么一直哭?” “是不是奶娘的奶水不够了?” 采霜连忙道:“回主子的话,咱们院子里有三个奶娘,都充足得很,只是小少爷喝的不多。” “怎么会这样?上次大夫来,不还说一切都好吗?” 采霜低声道:“主子,咱们小少爷本就是有些早产的,先天有些不足,大夫说一切都好,是以早产婴孩为准的,小少爷如今的状态自然比其他早产孩子好得多。” “更别说小少爷生母怀他的时候又用了那么多的药……” “住口!” 孟芷音忽然冷了脸,扭头看向采霜:“我不是说过,这院子里谁都不许再提寻兰两个字。” “我不管什么生母养母,以后小少爷的母亲只有我一个。” “若是让我知道了你们谁在小少爷面前提起那个女人,我不管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都别想好过。” 采霜心里一紧,连忙跪倒在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是奴才一时口误,还望主子恕罪。” 孟芷音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缓缓呼出一口气。 “罢了,你说得也对。” 寻兰怀孕的时候用药太多,又是早产生下这个孩子…… 孟芷音忽然生出一丝后悔:“采霜,你说如果当时我跟侯爷提出要照顾寻兰,将寻兰接到我的院子里……” “我若能给她停了药、让她好好养胎,是不是这个孩子也能健康无恙?” 采霜抬起头,看着满眼忧愁的主子,抿了抿唇:“主子千万别这么想,事情已经过去了,您这么想只会折磨自己。” “更何况寻兰是老夫人的人,她能被侯爷安排到周姨娘院里是我们本就想不到的,我们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地主动请缨照顾寻兰呢?” “小少爷虽然先天不足,但后天可以弥补。您照顾小少爷这般细心,早晚能调养过来的。” 在采霜的安慰下,孟芷音算是暂且缓过神。 “我只是有些怕。” “这孩子养不到成年该怎么办?我本就争不过郑鸳儿,若是这个孩子不能保住,我日后又有什么寄托呢?” “主子,那郑氏再得宠也没有孩子。” 孟芷音低头:“她现在没有,保不定以后也没有。” 采霜却说:“主子,她进府已经快一年半了,受宠比谁都多,可偏偏没有孩子,这还说明不了什么吗?” 孟芷音依旧放不下心:“可我总觉得,侯爷并没那么看重孩子,否则寻兰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陈氏设计而死。” “侯爷若是因为无所出就不再宠爱郑氏,那郑氏早就不受宠了。” “如今侯爷还因为郑氏搬来了京城,我只怕侯爷下一步会扶她当侯夫人……” 孟芷音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到了那时候,任我背靠孟氏又能怎样,我又该怎么办?” 采霜看着主子愁眉不展,也跟着着急。 半晌,她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主子,奴才有些不成气候的想法。” 孟芷音睁开眼:“什么?” 采霜顿了顿。 “您若是实在担心郑氏会当上侯夫人,不如……狠一狠心,以绝后患。” 孟芷音一愣,受了惊般快速移开视线:“你胡说什么?” “我孟氏的家规不准许我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以后……不要再提了。” 第156章 诰命夫人 半月后,郑鸳儿的诰命下来了。 而与此同时,郑鸳儿也被李玄抬为夫人。 太后的懿旨传到侯府,顿时炸开了锅。 老夫人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正是因为之前得罪了郑氏,李玄给陈家安排了一件极难处理的差事。 陈家因此怪罪老夫人不帮着自己娘家。 老夫人怕失去娘家倚仗,这段时间又是给娘家送钱、又是跟几个交好的姐妹书信往来走关系托人脉,已经自顾不暇。 现在得知郑鸳儿被封诰命,又当上了侯夫人,她宛如被雷劈了一般,瘫坐下来。 “结束了……” 流莹扶住了她:“老夫人……”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借着她的力气站起来:“好孩子,我之前罚过你,你恨不恨我?” 流莹缓缓摇头:“老夫人都是为了奴才好。” 老夫人摸了摸流莹的头,满眼慈爱:“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好的,之前是我对不住你。” “老夫人这样说真是折煞奴才了。” “如今郑氏要当夫人了,府里怕是要大换血,我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你便去她身边当差吧。” 流莹一愣,没想到老夫人这么轻易就要放她走。 老夫人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旧日好友,你过去,她定然会好好对你。” “这些年你在我身边战战兢兢,去了郑氏手边也大可安心了。” “对了,前些日子我托人出去了一趟,找到了你爹娘的坟墓,等你走的那日,也一并将你爹娘去世的日子告诉给你。” “逢年过节也好给他们烧一些纸钱。” 流莹心里一颤,瞬间明白老夫人不是真的想放她走。 她的爹娘在流亡的路上便和她走散了,她这些年一直在找她爹娘的下落。 老夫人一定早就知道了她爹娘的死讯,却一直攥着,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威胁她。 流莹闭了闭眼。 自己和李渊之间本是个秘密,所以自己先前才不想去郑鸳儿身边,怕给她带去麻烦。 现在郑鸳儿也知道了李渊的存在,又当上了侯夫人,自然有能力保护好流莹。 流莹是想去伺候郑鸳儿的。 可老夫人这话明显是在暗示她,根本不会让她这么轻松地离开。 明明不是真心的,却还做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 流莹咬了咬牙,扯出一丝笑容:“奴才还不想离开老夫人,老夫人待奴才极好,奴才舍不得您。” 老夫人笑道:“傻孩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安心地去找郑氏吧,等我用得上你了,自会再叫你回来。” 流莹猛地抬起头。 老夫人原来不是想留住她,而是想让她到郑鸳儿身边去当眼线! 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和郑氏关系好,日后让郑氏给你指婚也是好的。” “说起指婚,我想起来东院的老七还没成亲呢。” “这么多年,我也该劝一劝玄微让老七离府、放他自由了。” “老七这般年纪,腿又坏了,得找个可心的人伺候他才行。” 老夫人笑盈盈地望着流莹:“流莹,你说呢?” 流莹缓缓低头,掩去自己满眼恨意。 先是用她爹娘的下落威胁,现在又拿七爷威胁她。 老夫人知道七爷不想娶她,所以哪怕流莹求到郑鸳儿头上,也没办法嫁给七爷。 但身为嫡母的老夫人却有资格给七爷另配其他家的姑娘。 流莹从始至终都是被动的。 她不得不从。 “奴才一切都听老夫人的安排。” . 抬夫人这件事也传到了挽春院。 孟芷音抱着孩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罢了,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但只要郑鸳儿没有孩子,她的儿子早晚会成为世子。 现在的侯爷不也不是嫡母所出吗?甚至是一个下贱的青楼歌姬生下的孩子,不也照样当上了侯爷。 可见出身不代表一切。 只要孟芷音耐心地等下去,说不定郑鸳儿什么时候就会去世,到时候她就一定会是新的夫人。 然后第二个消息传过来,却让孟芷音彻底坐不住了。 “什么?侯爷要把元礼记在郑鸳儿名下?” 孟芷音惊得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掉到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 “主子,您先别着急,待奴才再去问问,说不定侯爷是别的意思呢……”采霜扶着孟芷音坐下便匆匆往外走。 “站住。” 孟芷音叫住她,眼神有些灰败。 别的意思?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侯爷当真对郑鸳儿情深意切啊,连孩子也要给她一个,还是七八岁的大少爷。 孟芷音早就听府里的下人们说侯爷待大少爷就像亲生父子一样,只要有时间便亲力亲为地教导大少爷。 反观自己这边,虽然侯爷把小少爷给了自己,但这么久才来看过几次? 对一个亲生孩子不在乎,反而对一个过继来的那般亲切。 孟芷音心里抽痛着,难不成…… 难不成侯爷一开始就做足了打算,想把大少爷记在郑鸳儿名下? 难不成侯爷早就替郑鸳儿做了这么多的谋划? 那她忙碌的这些又算什么?她永远当不上夫人,她的孩子永远没办法成为世子。 反倒是那个出身卑贱、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少爷”占了她儿子的…… “采霜。” 孟芷音声音喑哑。 “你……先前说,如果我要确保我的孩子能当上世子,我要做什么?” 采霜一愣,握住了主子的手:“您打算做了?” 孟芷音扯了扯嘴角:“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我是被逼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对吧?我也不想的。” “倘若侯爷抬举我,让我当上夫人,我的儿子以后就会成为世子,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是孟氏教出来的女儿,我不会跟手下的妾们争宠,我会好好待她们,待她们的子女……” 她孟芷音从出生起就是尊贵的千金,娘亲教她的道理,都是告诉她如何当好一个正室,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可侯爷不给她这个机会。 那她只能自己去争。 郑氏…… 要怪就只能怪她挡着了自己的路吧。 孟芷音眼神渐渐暗下:“去叫李嬷嬷来。” 第157章 谢恩 李嬷嬷是当年和秦嬷嬷一同从宫里出来的,平日为人严肃,待下严苛,不过没秦嬷嬷那么不苟言笑。 两人都未成亲,出宫后就因为身世清白,没有在世亲人,直接被李玄请到了侯府当管家嬷嬷。 然而没人知道,李嬷嬷曾经受过孟家恩惠。 李嬷嬷见到孟芷音便见了个大礼:“一直没机会给孟主子请安,主子莫怪。” 孟芷音温柔笑道:“我常听爹爹提到你,虽不曾相见,却也是老相识了。” “奴才不敢当,奴才从前在宫里当差受过孟氏女官的恩惠,才能活到现在。” “打那时奴才就暗暗下定了决心,哪怕豁出奴才这条命也要报答孟氏的恩情。” 看来李嬷嬷也知道孟芷音此次找她所为何事。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孟芷音问道:“侯爷知道你和孟家的关系吗?” 李嬷嬷低头:“还不知道,当年恩人救我也是暗地里做的,不曾摆在面上,所以侯爷不知道此事。不过话说回来,倘若奴才帮了主子,侯爷早晚会知道的。” 这话也是在让孟芷音想清楚到底要怎么做。 侯爷的性格,李嬷嬷清楚,孟芷音更清楚。 如果侯爷知道府里有人互相勾结着算计,肯定会动怒,到时候两人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李嬷嬷只是提醒,毕竟她已经决定要报恩,那自己的死活便无所谓了,要紧的是孟芷音的宠爱。 孟芷音沉默片刻,还是抬起了头:“多谢嬷嬷提醒,但我心意已定。倘若不做,这府里也不会再有我和我儿子的容身之地。”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早替自己做打算。” 李嬷嬷听到这儿,也不再劝了:“奴才一切都以孟主子为主,只要您想明白了就好。” 第二日郑鸳儿进宫给太后谢恩。 李玄带着郑鸳儿一同入宫,出发前李玄叫来姜玉,细细问了许多事情才出发。 “侯爷担心什么?”郑鸳儿从未见过李玄这般担忧。 李玄笑了一下:“多问一些总没有坏处,我怕到时候会出岔子。” “我让李嬷嬷去教你宫里的规矩,你都学会了吗?” 郑鸳儿点头:“都会了,之前见太后时秦嬷嬷就教过我的。” “不过秦嬷嬷呢?她去哪儿了?” 上次是秦嬷嬷教的,这次却换成了李嬷嬷。 郑鸳儿和李嬷嬷关系到底没那么好,不像和秦嬷嬷一样,中间还有一个云娘。 “云娘这两日病了,秦嬷嬷告假。”李玄道。 云娘被郑鸳儿指派出府办了个小绣房,绣房里的那些姑娘都是没有父母、没着没落的孤儿,郑鸳儿将她们聚起来,只要她们肯踏实地学,郑鸳儿就愿意给她们机会自力更生。 每隔几日,云娘就出去教绣房里的姑娘们学刺绣。 闲暇时间则在秦嬷嬷和郑鸳儿手底下来回走动。 因云娘先前就是前院的人,所以她在前院和后院之间走动倒也不奇怪。 “我还不知道云娘病了呢。”郑鸳儿道。 李玄说:“先前我对秦嬷嬷多有严词,这次是个机会,我已经派人去请京城里有名的大夫去了,你不必担心。” 李玄难道对下人这般友善,郑鸳儿略显惊讶。 李玄笑:“还不是因为你。” “我?” “对啊,你愿意接受我,我也愿意为了你改变,这样不好吗?” “……” 郑鸳儿一时凝噎。 李玄愿意为了她改变?这话让郑鸳儿有点不敢置信。 李玄是个多固执的人,郑鸳儿再清楚不过。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让李玄让步,那就只有权势。 现在李玄说愿意为了郑鸳儿改变? 郑鸳儿不敢信,也不想信。 他们之间已经经历过太多,现在郑鸳儿已经彻底放弃了改变李玄的想法,李玄反而说要改变? “你不信我?”李玄低头附在她耳边。 “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决心,也会让你看到我一点点改变。”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甜蜜的感动样子:“好。” 两人说话的时间,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 两人换坐轿子入宫,李玄一路上紧紧攥着郑鸳儿的手不放开。 郑鸳儿笑:“不过是入宫罢了,我已经见过太后了,还怕什么?” “我都不紧张,你又紧张什么呢?” 李玄笑了笑,没说话。 他自然不敢告诉郑鸳儿自己在怕什么。 他先前细细问过姜玉,得知郑央没有进宫才敢带着郑鸳儿进宫。 他怕两人在宫里遇上。 他怕郑鸳儿义无反顾地抛下他、奔向郑央。 他怕她连元礼也不要了,也要抛弃他。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场面,恐惧就席卷了李玄整个人。 所以他一点都不敢松开手。 好在进宫一切顺利,太后很满意,皇帝说周氏确实有能人治理水患,想来过不了多久,南州水患就能解决。 不过……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郑大夫,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此次功劳不全是你的,你应该知道。” “周氏帮了大忙,周家的姑娘亦不该怠慢。” 郑鸳儿低头受教:“臣妇明白,一定好好对待周妹妹。” 太后的视线又转向李玄:“忠勇侯,我听说你那几个姨娘之中,只有郑大夫和孟氏有孩子。” “我与你祖父也是旧相识,男人首要的是家宅安宁、子嗣昌茂,才能建功立业。” 看来这次周家确实帮了太后不小的忙,竟然能让太后开口帮周燕玉“要”一个孩子。 李玄面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只有恭敬:“臣记住了。” 两人谢了恩就出宫了。 出宫路上郑鸳儿用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问李玄:“太后都发话了,你怎么想?” 李玄道:“那也得周燕玉愿意才是,你不知道她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郑鸳儿想想也是,她倒是不介意周燕玉有个孩子,也算有个依仗,可周燕玉真的很怕侯爷。 自己被禁足那段时间,李玄没少去周燕玉那儿,可周燕玉还是对李玄敬而远之。 郑鸳儿至今不明白为什么。 “要不……我回去劝劝燕玉?” 李玄听了这话眼神顿时一暗:“你又想把我往别的女人床上推?” 郑鸳儿低头避开视线:“我没有这么说,可那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我们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李玄有些气愤道:“那是我房中的事,本来就不归她管,她说那话也只是象征性给周氏面子罢了。” “我都没当真,你反而听进去了?” “郑鸳儿,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夫君?” 眼看李玄急了,说话声音越发大,郑鸳儿连忙捂住他的嘴:“别嚷!” “这是在宫里,你别闹!” 第158章 再见 李玄使性子甩开她的手,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小轿一角,神色幽深:“那你说,你有没有将我当夫君?” 郑鸳儿别开视线,低声哄道:“有,行了吧?” “那你叫我一声。” 李玄紧追不舍。 郑鸳儿闭了闭眼,脸上一片飞霞。 “……夫君。” 李玄这才松开手,眼里透着一丝得意坐了回去。 郑鸳儿无奈地揉了揉手腕,又瞥了一眼李玄。 这么大人了,还是这副样子。 不过李玄很少有这么明显展露自己情绪的时候。 这副模样……倒还真像小时候。 郑鸳儿心中一顿,缓缓舒了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多想。 出了宫,两人换成自家的侯府马车。 刚准备上车,只听远方传来一阵马蹄疾跑声。 郑鸳儿下意识想要扭头看去。 下一秒,她被李玄一把按在怀里。 “尘土飞扬,小心别迷了眼。”李玄声音低沉。 不知道是不是郑鸳儿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还透着一丝紧张。 郑鸳儿在他怀中声音模糊:“我的头发都乱了。” “不要紧,回去便拆了。” 李玄力道很大,郑鸳儿丝毫抬不起头,只听那匹马从身后疾驰而过,马上之人扬声道: “北边战报!速速让开!” …… 郑鸳儿心中一震。 这个声音,让她再熟悉不过,她心心念念,时常在梦中见到,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喊出声。 ……是郑央吗? 李玄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僵硬,心里瞬间被恨意填满。 李玄无比确定方才郑央看到了他们两个。 而郑央要送战报,不得不速速进宫,所以不能停下叫一声郑鸳儿。 李玄还抱着希望能让郑鸳儿不知道郑央的存在,可郑央还是喊出声了。 而郑鸳儿明显认出了郑央的声音。 “……玄微,你放开我。” 郑鸳儿颤抖着声音唤道。 李玄放了手。 郑鸳儿下意识后退几步跟李玄拉开距离,扭头看向已经关闭的宫门。 虽然她连郑央的影子都没能看到,但她确定那就是郑央。 否则……李玄也不会像方才那般紧绷。 难怪这几日李玄如此行迹古怪,原来李玄早就知道了郑央的存在吗? “你早就知道,对吗?” 面对着郑鸳儿的质问,李玄面无表情,却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狠狠一拽:“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方才不是还浓情蜜意地叫我夫君吗?现在这副贞洁烈妇又做给谁看?他不在这儿呢。” 李玄神色如常,薄唇却吐出毒药般的言语。 郑鸳儿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也不在乎他的嘲讽,直直地盯着李玄的眼睛:“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 李玄垂眸:“……知道。” “所以你为我求诰命时,就是因为知道郑央回来了,你才会那般着急。” “……是,可那又怎么样?” “郑鸳儿,你已经是忠勇侯夫人了,朝廷发给你的诰命,元礼也成了你我的儿子,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好不容易开始了新的生活……你希望这一切来之不易的幸福都被郑央毁于一旦吗?” “李玄。”郑鸳儿冷静到发抖。 “毁了一切的人不是郑央,另有其人。” 李玄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怒火:“你是说我?你说我毁了你们的幸福?” 郑鸳儿不再说话,只用眼神告诉他自己心中的答案。 “……好,郑鸳儿,你真够狠心。” “我早该看出来,这么长时间你还是没办法放下郑央,还想着和他一家人团聚,对吗?” 李玄捏起她的下巴,死死地盯着她倔强的双眸:“我告诉你郑鸳儿,这辈子你们只有一种可能团聚——那就是死。” “你若执意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将你们都送上黄泉路。” “李玄,你威胁我?”郑鸳儿扯了扯嘴角。 “你真的觉得我是为了郑央吗?” 李玄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没明白郑鸳儿的意思。 不是因为郑央,还能是什么? “本来我是有些心动的,你说愿意为我改变,你愿意接受元礼,愿意为我请诰命……我当真以为我们会有新的开始。直到刚刚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自尊心作祟,因为你想赢,你不能容忍一个低贱的木匠觊觎你的女人、争抢你的女人,所以你才急着给我你能给的一切。” “如果郑央不出现,这一切你都不会给我。” 这些话让李玄有些回不过神。 “不……不是这样的。” 郑鸳儿打断他的话:“就是这样。有时候你都不了解自己,我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郑央不出现,你会为了孟家的权势和周家的讨好,让我们三个形成侯府后院的三股势力,看着我们斗下去。” 郑鸳儿受宠、孟氏有孩子、周燕玉有家中关系长久的扶持。 “我们谁落了下风,你就出手帮一帮,但你不会扶任何一个女人上位,因为侯夫人的位置你要留给最终的获胜者。” “你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李玄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郑央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所以你才迫不及待把我推上侯夫人的位置。” “你以为你爱我、你舍不得我,其实是你怕我真的对那个卑贱的木匠魂牵梦萦割舍不下、会为了他而抛弃你。” “所以李玄,你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你给我的一切,其实并不是给我,而是给你的安全感。” 第159章 高热 两人回家的一路上都没有在说话。 李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眼神有些空洞无神。 或许他早就猜到了他和郑鸳儿最后的结果。 但他不愿接受。 尽管郑鸳儿已经将事情剖开给他看,他依旧不想接受。 他和郑鸳儿从小青梅竹马,他们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先前的确做错了,可他也早就想要改过,他现在做了这么多补救,不就是为了和郑鸳儿重新开始吗? 李玄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格,只要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他想要爵位,他得到了,他想要郑鸳儿,他也得到了。 如今他想要自己和郑鸳儿的未来。 ……哪怕他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得到。 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口,李玄先下车,郑鸳儿下车时险些摔倒,却被李玄稳稳扶住。 “……当心些。”李玄低声道。 郑鸳儿抽出自己的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转身往里走。 明明是走向他的府里,可李玄却觉得郑鸳儿在离他越来越远。 李玄没能忍住上前扯住她的袖子,不顾周围的下人和门口管家还在,他低声哀求:“别这样,鸳儿。” “你已经是侯夫人了,这个侯府已经是你的了,元礼也是你的孩子。” “日后我会对你和元礼更好,元礼会成为世子,你若是不相信,我明日就去求圣上。” “从前种种算是我对不住你,我日后会慢慢补偿你和元礼,鸳儿,给我一次机会。” 门口站着的张管家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睁圆了眼睛。 他生怕自己还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连忙上前两步打断两人的对话:“侯爷,府里出事了。” 李玄看向他,眼神微冷:“什么?” 张管家立刻低下头:“是大少爷,他突发高烧。” “你说什么?”郑鸳儿猛地抬起头。 两人匆匆赶到元礼的院子,只见沈先生和李嬷嬷守在门口。 他们都和郑鸳儿熟识了,郑鸳儿没让他们多礼,开口就问元礼的状况。 “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是大少爷受了惊吓,心绪不宁,所以连着几日梦魇、又突然发了高热。” 郑鸳儿正要进去看看,却又被李嬷嬷拦住:“夫人,大少爷刚喝过药已经歇下了。” 郑鸳儿这才忧心忡忡地停下来。 “怎么会受到惊吓呢?这几日元礼可有遇到什么事情?”郑鸳儿望向沈先生。 后者沉默片刻,又看了眼李玄。 郑鸳儿登时看向李玄,难道李玄瞒了她什么? 李玄也眉头紧皱:“什么事?” 沈先生这才说:“前几日我带大少爷出门跑马,路上大少爷似乎认出了什么人,愣了好一会儿。” “回来后便一直心不在焉,我以为他是贪玩,便告诫他要静下心来,他答应了我,却又让我一定不要跟侯爷和夫人讲起此事。” “我却不知元礼会因此受惊发高热。” 沈先生长叹一声,低头道:“此事是我失职。” 两人听了这话,心里也就明白过来。 看来元礼是先郑鸳儿一步遇到了郑央,却又不敢告诉郑鸳儿和李玄。 只能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因此成了心病。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哪里能扛得住心事呢? “依你看,我该怎么办?”李玄深吸一口气,征求郑鸳儿的意见。 两人走到院外无人处。 郑鸳儿站定回身看他:“侯爷如今对我这般态度,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种事情现在问她是不是太晚了些? 当初李玄将她和元礼二话不说夺走的时候可没问她的意见。 郑鸳儿担心儿子心里负担太大,所以一直没有跟儿子说过自己和郑央的约定。 倘若郑央能平安回来,那自然是最好。 倘若不能回来,郑鸳儿希望元礼就当没了郑央那个爹。 没有别的原因,郑鸳儿只想让儿子活得轻松一些。 可万万没想到儿子先自己一步见到了郑央,难怪这几日她都没见到元礼。 看来元礼也很是纠结到底该怎么跟她说这件事。 对于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的确太勉强了。 “我若说想让元礼回到他父亲身边,如此便不用再担心元礼的心病了,侯爷会让我们如愿吗?” 李玄再次深吸一口气:“鸳儿,我之所以退让是为了我们三人的以后。倘若我们三人不能在一起,我又为什么要退让?” “我说了,谁也无法拆散我们。” 郑鸳儿缓缓低下头。 “那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眼看郑鸳儿转身就走,李玄忍不住叫她:“郑鸳儿!” 他压下心中的惶恐和愤恨,硬是扯出一丝笑容:“你还是去看看元礼吧,他发着高热,一定很想见你。” 郑鸳儿没说话,安静地走回元礼的院子,可李嬷嬷却又一次拦住了她。 “夫人,大少爷已经睡下了。” 李嬷嬷比秦嬷嬷要友善得多,之前教她规矩的时候也比秦嬷嬷第一次见郑鸳儿时温和得多。 但郑鸳儿对她却总有种不是很亲近的感觉。 现下郑鸳儿本就心事重重,对方又拦着自己不让她进去看孩子,郑鸳儿更加烦躁:“是侯爷让我去看大少爷的,而且我又不会吵醒他,怕什么?” 那是她的亲生孩子,她自然懂得怎么照顾。 李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路。 郑鸳儿坐到元礼床边,看着双眼紧闭的元礼,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攥着一样喘不过气。 为什么她的孩子要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他本来应该无忧无虑的。 郑鸳儿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元礼的脸。 就在她即将碰到元礼的时候,李嬷嬷突然开口:“夫人。” “有人来了。” 第160章 救命 郑鸳儿立刻扭头看过去,却见门口流莹正朝她点头。 “流莹?你怎么会在这儿?” 郑鸳儿连忙走过去将流莹往外拉了拉,低声问道。 “老夫人放你来的吗?” 流莹往里看了一眼,同样低声说:“老夫人将我派来服侍你了,以后我就是你手底下的人了,你高不高兴?” 郑鸳儿确实有些意外,不过她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这自然是好。” 流莹打量她一番,神色小心:“我听说了大少爷发了高热,不过已经喝过药,之前大少爷也有过这时候,不也是平安度过了吗?你现在担心什么呢?” “小孩子生病是常事,我们又不能代替他们受苦,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转移注意,不要一直盯着他。大少爷是最懂事聪慧的,他若是醒来看到你愁容满面,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我再急都帮不了元礼,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流莹笑着应了一声,扶着她的手往外走,却不着痕迹地往里看了一眼。 屋里的李嬷嬷与她对视,轻轻地点了下头。 两人走到花园无人处,郑鸳儿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流莹。 流莹难掩惊讶:“你见到他了?” “不算是见到,但我能确定那就是他。” “我原本已经歇了心思,可没想到他还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流莹望着郑鸳儿憔悴的神情,不由握住了郑鸳儿的手:“你别着急,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只有顺其自然。” “你们若能团聚,早晚都会的。” 郑鸳儿苦笑:“我也就罢了。” 她知道怎么跟李玄兜着圈子为自己做打算,可她没想到元礼也会为此事困扰住。 “他还那么小,却要经历这些,我实在不忍。” “更何况这些都是因为我。” 郑鸳儿神色暗淡。 流莹忙道:“怎么能是因为你?你总是这样,什么不好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已经做的足够了。” 郑鸳儿摇头:“是我给了元礼希望。” 是她让元礼忍耐,等待着三人重聚那一天,是她教得元礼早早地懂事听话,早早地知事。 若非如此,元礼也不会这般困扰。 流莹怔怔地望着郑鸳儿,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鸳儿拉住她的手,硬撑着笑:“别说我了,老夫人是为什么肯放你走的?” 流莹摇头:“如今你已经成了新的侯夫人,她自然认输,想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吧。” 郑鸳儿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决定你的去留了?” 流莹一怔。 郑鸳儿握紧她的手,神色真诚:“我送你去七爷那里,可好?” 流莹喉咙中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让她说不出来一个字,喘气都十分困难。 “……” “你在担心什么?老夫人既然已经放了你,断然不会再插手我的决定。” “至于侯爷那边,他都会依着我。” “七爷……我虽不能说动侯爷放七爷离开,但我可以去劝一劝七爷。” “你已经等了这么久,总不能让你一直等下去,哪怕他是为你着想也不行。” 李渊总说是为了流莹好,才不愿意和流莹靠近,可流莹也是个死心眼的姑娘,认准了谁就不放手。 郑鸳儿不愿见两人一直这么别扭着。 之前她没有说话的权利,但现在有了,她一定要帮她的姐妹。 “你……不用关心我的事情了。七爷也是倔强的性子,若是逼他接受我,我宁愿不到他身边去。” 流莹轻轻笑了一下,眼里难掩苦涩:“你如今身陷囹圄,却还想着我……这叫我情何以堪。” 郑鸳儿笑道:“我们是一路互相扶持才走到现在的,我想着你,你不也是一直想着我吗?” “我进府后,因为你我之前相识,你吃了不少苦头,可你也不曾因此责怪我,这些我都记着。” “不要这般见外了。” “只要你点头,我就送你去七爷身边,好不好?” 流莹抬起头,却满眼泪水:“鸳儿,对不起。” 郑鸳儿一愣,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 流莹已经泪流满面:“对不起,我配不上你这般情谊。” “你去看看元礼吧,对不起……” 郑鸳儿已经来不及追究流莹的意思,一股莫大的恐慌笼罩住她整个人,她转身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 她走到房间时,门正敞开着,沈先生不见了踪影。 透过窗子,只看到李嬷嬷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郑鸳儿飞奔进屋,李嬷嬷听到声音,眼神顿时慌了,手里的东西也一股脑地往元礼口中塞。 “你在做什么!” 郑鸳儿冲上去狠狠将李嬷嬷扯开。 与此同时李嬷嬷手中的东西也散落在地。 像是某种药材,但郑鸳儿无法分辨。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李嬷嬷也不至于这般藏着掖着! “来人!快来人!”郑鸳儿紧紧抱住元礼,撕心裂肺地大喊。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而尽管她喊得这么大声,怀里的元礼却还没有醒来。 哪怕是发高热也不该这样! “元礼、元礼……你别吓娘亲……”郑鸳儿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元礼的脸上,元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睁不开眼。 而李嬷嬷将桌子上的茶杯摔碎,手里拿着碎瓷片就朝着郑鸳儿和元礼冲了过来。 第一个进来的是仁成,他手里还拿着扇药炉的扇子,怔怔地看了屋里的局面,又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这一年在元礼身边待着,这个肥差让他吃了不少好东西,长得迅猛,力气也足得吓人。 他朝着李嬷嬷撞了过去,李嬷嬷哀嚎一声,手里的碎瓷片落在他后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将李嬷嬷撞在墙上,又反手按住对方,中气十足地大喊叫人。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看到这个场面,忙过去帮着按住李嬷嬷。 沈先生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下人们按着李嬷嬷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 他走进屋里,却见郑鸳儿默默抱着元礼流泪,听到脚步声,她眼睛泛红地抬眸看过来。 “沈先生,您方才去了哪里?” 沈先生微微皱眉:“李嬷嬷让我去取东西……方才发生了什么?” “您这般聪明,怎么猜不到发生什么?” 郑鸳儿神色平静得骇人:“沈先生,我一向待您诚心,元礼也视您为师父,您为何要帮别人害他?” 沈先生默然。 好在李玄及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李玄身后跟着一名大夫,大夫匆匆走到床边查看元礼的情况。 李玄路过沈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161章 幕后主使 一刻钟后,大夫走出里间走到门外,朝两人颔首:“大少爷是服用了一种名贵的药材。” “此药材名叫梦归仙,少量服用能让人陷入昏迷,长时间服用则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魂归天外,故名为梦归仙。” “此药本是给一些濒死的富贵人家的病人准备的,极其难得,这还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看到这药。” 郑鸳儿颤抖着问:“若是一次服用过多……” “若是一次性服用太多,去世得会比较痛苦,但表面看不出来其他问题。” 大夫看了一眼郑鸳儿的脸色,连忙补充道:“不过好在大少爷只是少量服用,夫人大可放心,调养过后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伤害。” 郑鸳儿如释重负地往后退了一步,被李玄稳稳接住。 “那就好……”郑鸳儿喃喃着,扭头看了一眼里间,又看向李玄。 “有人要害我的孩子,你答应过我们会保护好我们的,对吗?” 李玄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彻查的。” 李玄瞥了眼大夫:“药材要用最好的,尽快让元礼好起来。” 大夫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嬷嬷被侍卫们按在院子外面,确定元礼没事后,两人才走出来审问李嬷嬷。 两人出来的时候,李嬷嬷已经被姜玉提前打了一顿,脸上肿了一片,嘴角流血,可眼神却依旧坚毅。 郑鸳儿静静地盯着她:“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元礼?” 郑鸳儿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才会动手,否则李嬷嬷一直看管东院,要下手早就该下手了,必不可能等到现在才动手。 而最近的变动,只有元礼过继到了郑鸳儿名下这一件事。 “是谁教唆你的?”郑鸳儿问。 李嬷嬷神色冷静:“没人教唆我,我就是看不惯您,一个乡野出生的丫头也配当上侯夫人,这是什么道理?” 李玄声音冷了几分:“李嬷嬷,你算是侯府的老人了,更是我亲自请回来的。你若是如实交代,我念在往日的情面上,留你一个全尸。” 李嬷嬷笑了:“侯爷,奴才有愧您的恩惠,只能下辈子再报了。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何必管身后事有?能留下全尸也没什么用,任凭侯爷处置吧。” 郑鸳儿扯了扯嘴角:“看来你背后的人对你比侯爷对你好百倍,才能打动你这个‘忠仆’的心。” “你要彰显你的忠诚,却要用我儿子的性命来换?” 李嬷嬷只当听不到她的讽刺,仍旧站得笔直:“我说了,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郑鸳儿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一把扼住李嬷嬷的脖子,眼睛通红:“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说出你背后的人。” “你没有子女,也没有父母吗?难道你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吗?” 李嬷嬷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不肯说话。 李玄上前牵过郑鸳儿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冷静下来。 “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鸳儿,你先去照顾元礼。” 郑鸳儿垂眸,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好。” 侯府之中,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只是两日,便查出了幕后之人。 李嬷嬷被以谋害主子的罪名凌迟,当天中午,李玄就去了挽春院。 面对李玄的质问,孟芷音神色如常:“侯爷为何怀疑我?” “我是孟家的女儿,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李玄冷笑:“我从不信你们孟家,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立刻去给郑鸳儿下跪道歉,否则连着你们孟家我一并解决。” 孟芷音强装镇定:“侯爷是在逼我认罪?我没做过的,绝不认。” “我知道侯爷喜欢她,想随便找个人定罪,让她安心,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何要认下不属于我的罪名?” “更何况……”孟芷音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孩子,苦笑,“难道大少爷是侯爷的孩子,我怀中的就不是您的孩子吗?” 李玄沉默片刻。 “你若是肯认罪,我会给你一次机会。” “这孩子当初给你,是为了让你安心,谁知道你竟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世子之位、侯爵之位都是元礼的,你不该肖想。” 孟芷音声音颤抖:“可他甚至不是您的儿子!您为什么要将偌大的家业拱手让给一个外姓的人?” 李玄声音淡然:“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元礼既然已经记在了我名下那就是我的儿子,如今又过继给鸳儿,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凭什么不能继承这一切?” 孟芷音摇头:“您说得轻巧,可我知道您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郑鸳儿……” 孟芷音轻笑。 “她到底有什么好,哪怕她说出那般对您不敬的话、哪怕她向您求死,您也不舍得动她,只是关她禁闭而已……” 此话一出,李玄更加确定李嬷嬷背后的人就是孟芷音,否则她怎么可能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几个月的时间,我想了很多办法,以为能得到您的心,原来我错了。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只要您和她见一次面,我就功亏一篑。” “她的一颦一笑能牵动您的心,而我全心全意的爱,在您面前一文不值。” “侯爷,我当真如此不堪吗?” 李玄没有回答她的话,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半点,眼神依旧冰冷如初。 “所以你承认了指使李嬷嬷的事?” 孟芷音自嘲地笑了一声,低了低头,眼神却一变:“不,我不承认。” “侯爷拿不出证据就想要处置我?我答应了孟家也不会答应。” “您现在的力量想与整个孟家为敌,是否困难了些?” 孟芷音即使被困深宅,也能从娘家人的书信中感知到外面的风起云涌。 她已经知道自家父亲和皇帝有过交情,倘若李玄敢没有凭证地对她动手,就是在对孟家宣战。 李玄现在敢吗? 第162章 疯魔 李玄没有对她动手,却将她身边的下人审了个遍。 连着采霜也被打了个半死、搬离了挽春院。 如今挽春院里都是陌生的面孔,更没人敢跟她说话,她用心挑选的奶娘也被换掉。 孟芷音每天只能对着怀里的孩子自言自语。 李玄每日派人来看她一次,她却依旧什么也不说。 直到三日后,孟芷音的姐姐孟芷兰来了。 她如今是风光无限的员外郎夫人,前不久还生下了个男孩,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孟芷兰一进院子就感知到这院里死气沉沉的气息,不由皱起眉头。 她问孟芷音身在何处,丫鬟无声地指了指屋里。 “为何不开口?”孟芷兰眉头紧蹙。 丫鬟低声道:“侯爷不准我们同姨娘说话。” 孟芷兰顿觉被什么堵住心口,喘不上气。 她快步去寻妹妹,兀自推开门,门外的光泄入屋里,照在孟芷音的脸上。 孟芷音下意识抬手挡光,面无表情地喃喃:“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妹妹。” 一声妹妹唤回了孟芷音的心神,她眼神微动,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由愣住。 “……是长姐吗?”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孟芷兰鼻头发酸,望着妹妹形如枯槁的模样,只觉心似刀割。 妹妹瘦了很多,眼神平静得好像一池潭水,没有丝毫波澜。 只是看到她的一瞬间,妹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长姐,我没做梦,真的是你。”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孟芷兰开了好几次口才勉强说出话。 “侯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是因为孟家吗?” 孟芷音却笑了,“不,应该说是孟家救了我一命才对。” 紧接着她将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小声地跟姐姐说得一清二楚。 她神色难掩骄傲:“我做得很干净,哪怕侯爷知道是我做的也找不出痕迹,长姐,我厉害吗?” 孟芷兰却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妹妹,你……” 孟芷音一顿,“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我也想问问你,长姐,你和娘亲教我如何当一个好的主母,却不曾教我为人侍妾,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做,我和我的儿子永无翻身之地。” 孟芷兰眼含泪水:“可你怎么能对一个七岁大的孩童下手?” “妹妹,这不是你。” 孟芷音扯动嘴角:“长姐,你尊贵,是正室夫人,自然不知道我为人妾室的辛苦。更何况不心狠手辣,我这辈子只会是个妾室。” “你若是想来教导我这些,还是省省吧,我并不后悔,只是懊恼我运气太差了一些。” 她明明和老夫人商量好,这次她铤而走险、让流莹打掩护,可流莹却在关键时刻转变,导致李嬷嬷的药没能强喂下去。 就只差那么一点…… “长姐,真的就只差一点,若不是我运气差一些,你这次来看我时,我就该是侯夫人了。” 孟芷兰喃喃:“妹妹……当初我不该让你来侯府。” 孟芷音一顿。 当初入府,是孟芷音自己选的,她踌躇满志地认为自己能拿下侯爷的心,成为侯府的女主人。 可她到底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孟芷音依旧不后悔,她做了自己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孟芷兰凝望着妹妹,笑容苦涩:“如今这副光景,你还能做什么呢?” 连最亲近的下人都被侯爷撤出去了,孟芷音孤立无援,还能怎么样? 孟芷音抬了抬下巴,眼睛出奇地亮:“你回去告诉爹娘,不必为我担心。” “只要侯爷找不出证据,我又不认罪,侯爷就没办法动我。” 孟芷兰忍不住:“那又怎么样?你还能再翻身吗?” 孟芷音笑了:“当然能。” “我怀中的孩子,是侯爷唯一的亲生骨肉,只要我们好好地活着,他总能继承着家产,带我离开。” “到时候哪怕我不是正室,也能当个老夫人一样的人物,到那时……你和娘亲教我的东西就能用得上了。” “这样不好吗?” 孟芷兰张了张口,忽然抓住妹妹的手:“妹妹,我带你走好不好?” “你如今已经着魔了,我去求侯爷,让爹娘用东西换你自由。” “我们送你去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到时候你会成为真正的主母、我们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孟芷音却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神戒备:“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盯着姐姐,眼里闪过一丝怨怼:“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比我好,处处都想压我一头。从前在家里你还会收敛一些,可现在看我落了难,就迫不及待想来踩一脚?” “我的计划有错吗?这孩子已经是我的了,在家谱上也是记在了我名下,侯爷拿不走。他又是侯爷的亲骨肉,我早晚能如愿以偿。” “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又替我担心什么?” “你莫不是怕我过得比你好?” 孟芷兰已经无法说出苛责妹妹的话,她眼里只剩心疼和懊悔。 妹妹从小便争强好胜,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好好劝一劝妹妹,不让她踏入侯府,嫁给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有些人的心,是永远都捂不热的。 孟芷兰如今只能回去找父亲母亲,请他们想想办法,决不能让妹妹再这么痴狂下去。 “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孟芷兰起身就要走。 孟芷音也跟着站了起来,方才的警惕怨怼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恋恋不舍:“你要走了?” 已经好几日没人跟她说话了,姐姐是第一个,她不想放姐姐离开。 见孟芷兰真的要走,她有些失望:“好,不过你回去后不要跟爹娘说这些,我怕他们担心。” 孟芷兰胡乱地点点头,扯了个笑,仓皇离开。 她前脚刚走,郑鸳儿后脚便带人来了。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进院子,孟芷音见状心中大惊,连忙关上门:“这是侯爷的孩子!郑鸳儿,你别太过分!” 郑鸳儿站在门口,语气十分冷静:“放心,我不会伤害一个孩童,我做不出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一件有关这个孩子的事。” 第163章 一切会好 一个时辰前,郑鸳儿照顾着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元礼,又听到仁成带来的消息——孟芷音拒不认罪。 元礼握住娘亲的手,眼神虚弱:“娘亲,是她害了我吗?” 郑鸳儿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娘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元礼却犹豫地摇了摇头:“娘,算了吧。我知道现在父亲没办法跟孟氏撕破脸,就算孟姨娘真的认罪,父亲也不能杀她。”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娘亲,我们不追究了吧。” 郑鸳儿心酸不已。 他只是个小孩子,却要这般懂事,受了这么大的苦都不能声张,为了她和李玄的体面,宁愿顾全大局选择息事宁人。 郑鸳儿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她还有什么资格当娘? “元礼,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有娘亲在,你不用怕。” “娘亲答应你,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郑鸳儿不会再给孟芷音机会伤害元礼了。 绝对不会。 郑鸳儿安顿好元礼,让他好好歇息,自己则带着人先去了陈盈婉的住处。 自从郑鸳儿被抬为夫人,陈盈婉就和老夫人一样消停下来了。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陈盈婉了。 听到郑鸳儿来见她,陈盈婉二话不说让丫鬟锁住院门。 可下一秒又被郑鸳儿带来的徐婆子和曹婆子撞开。 “锁什么门?夫人来了也不知道请安?” 下人跪了一地,郑鸳儿走进去扫了一眼,走到紧闭的门前:“陈妹妹,这是怎么了?” 陈盈婉的声音从门里闷闷地传出来:“那件事不是我做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怪我。” “我知道。”郑鸳儿笑道。 “你这院子里仆从不少,不是姨娘应有的配额,是老夫人特意分给你的吧?” 月芽应和着说道:“夫人说的正是,老夫人特别提点过姜嬷嬷,要好好照顾陈姨娘,毕竟是一家出来的,自然是互相护着。” “你个死丫鬟不许乱说!”陈盈婉咬牙切齿道。 “我们虽然同是陈家出来的,但我入府之后可没有做过一点对不起你们的事,全都是老夫人全权谋划的,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你们何苦来招我!” 郑鸳儿道:“正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幕后主使,我才没打算找你的麻烦。” “那你来干什么?这般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动用私刑!” 郑鸳儿笑了:“论动用私刑,谁能有你擅长?” “……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要一个人。” 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陈盈婉警惕地打量着郑鸳儿:“谁?” “绿梅。” “……” 陈盈婉的眼神瞬间警觉,立刻就要关门,却被月芽拦住。 郑鸳儿微微一笑:“放心,你们不敢让我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我要绿梅,也正是为了保你一命。你若是将绿梅交送出来,我会跟侯爷求情,你若不肯交……” 听到侯爷二字,陈盈婉也明白郑鸳儿是真的知道了那件事。 她纠结片刻,将身后的绿梅推了出去。 绿梅被推出来,却仍想拉着门进去:“主子!您不能就这么不要奴才!” “主子!奴才还能做很多事的!求您保我……” 曹婆子和徐婆子二话不说将人拖走,绿梅拼命挣扎无果,只能默默流着眼泪、被带到柴房。 郑鸳儿看着神色绝望的绿梅,突然开口:“你在怕什么?” “连陈盈婉的虐待都熬过来了,还怕什么?” 绿梅猛地抬起头。 “没错,我知道陈盈婉一直在虐待下人,但从前我没有资格阻拦她,自然也管不了。” 绿梅扯了扯嘴角:“您说得好听,即便您有资格,难道您会为了一个下人跟她撕破脸吗?” 月芽毫不犹豫道:“主子会的。” “主子为了保下我们这些曾经不懂规矩的下人,跟侯爷争吵过多次,上次被关紧闭也是因为惜兰。” “倘若你肯说出你的委屈,主子就能替你做主。” 绿梅低下头,她听明白了月芽的意思。 只要她交代一切,郑鸳儿就能以她被虐待逼迫的由头留下她一命,不会让侯爷一怒之下杀了她。 可……郑鸳儿的话可信吗? 她当初被卖进陈府,管事的嬷嬷说陈府的主子们很是心善,她必不会受太多苦。 可结果呢? 她若是心性没那么坚韧,早就死过无数次了。 绿梅低头不肯说话。 郑鸳儿叹了口气,又道:“小翠,你还是不想说吗?” 绿梅浑身一颤:“您……叫我什么?” 这是她娘亲和姐姐才会叫她的称呼,郑鸳儿怎么会知道! 刹那之间,她已经想到了某个可能。 离开青州前她回过一次家,娘亲说她在主子身边做得好,陈府连着几次送礼物过来。 当时绿梅虽然有些奇怪,但陈家的下人之前也的确送过东西来,当时她又急着离开,所以并没有细想。 现在想来……难道是郑鸳儿的人? 徐婆子笑盈盈道:“我和你娘亲去看过你长姐,可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嫁的男人也不差,又怀了孩子,我还亲自送过保胎药呢。” “算起来,过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吧?” 绿梅目眦尽裂:“夫人,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不要对我家里人动手!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郑鸳儿有些不忍,但对于绿梅,这是唯一有用的办法。 绿梅默默流着眼泪,说出了实情。 她最后道:“只要您答应不会对我家人动手,我都按您说的来。” 郑鸳儿垂眸:“月芽,把伤药拿给她。” 绿梅的手中被塞了一罐伤药,有些错愕。 月芽指着她的脖子。 尽管绿梅今日在脖子上围了纱巾,可还是露出了一些伤痕。 绿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口。 这是昨晚被陈盈婉用热茶烫的,她还没来得及处理。 她打开罐子,里面是上好的伤药,她用过很多药,能分得出来。 她抬眼看向郑鸳儿,不明白她的用意。 郑鸳儿道:“我说了,你只要交代清楚,我会保你一命。” “好好养伤,一切会好的。” . 一个时辰后,郑鸳儿带着一行人来到挽春院外。 孟芷音听到郑鸳儿最后一句话才犹豫地打开了门。 她警惕地打量着郑鸳儿,又看向她身边的一众下人。 “她们只是来确保我的安全,不会伤害你们。”郑鸳儿道。 “……绿梅怎么在这儿?”孟芷音皱眉。 第164章 承诺 “我担心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让她来替我作证。” “怎么,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孟芷音咬了咬嘴唇,“我说过无数次了,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承认。” “放心,我要说的事和元礼没关系,只和你的孩子有关。” 郑鸳儿让下人们都出去,只留下月芽和绿梅,才看了眼她怀里的婴孩:“你知不知道,你怀里的孩子是谁的?” 孟芷音莫名其妙:“当然是侯爷的!……你是不是想说他不是我的亲生孩子?” “这又有什么所谓,只要我想,他就是我的孩子,日后会尊我为母亲、孝敬我。”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孟芷音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感情。 她抱着孩子,神色慈爱。 郑鸳儿笑着摇摇头:“我是想告诉你,他不是侯爷的孩子。” “……你说什么?” 孟芷音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绿梅在此时幽幽开口:“那日寻兰去伺候侯爷,但侯爷醉得不省人事,连头都抬不起来,怎么能行房事?” “寻兰不过借那个机会,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冠上侯爷的种。” “……”孟芷音神色僵硬。 “不可能,你们在骗我。” “府里除了侍卫就是小厮,侍卫都在东院、小厮年纪都还小……更何况嬷嬷们管束得这般严,寻兰怎么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 “你们是想骗走我的孩子罢了!” 绿梅看了郑鸳儿一眼,又道:“这是陈姨娘的主意。” “她让寻兰办做我的样子,借着我的身份出府探亲。因为我时常出去探亲,这是自打我在陈府就有的习惯,所以没人会注意到。” “而寻兰出去后便会找男人苟合,后又在那段时日找机会去服侍侯爷。” “我说得足够清楚了吗?” 孟芷音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绿梅继续说:“按月份算,她算是早产,但为了不让人察觉,老夫人和陈姨娘刻意给她用药,一方面让孩子虚弱、不至于看出端倪,另一方面……” “还能趁机杀了寻兰。” 这样一来,此事就只有她们几人知道了。 绿梅算是陈盈婉的心腹,被虐待这么多年也不曾离开,足以说明她对陈盈婉的忠诚。 至于寻兰这个又蠢又没用的,生完孩子便没利用价值了。 没用的棋子,只会被丢弃…… 绿梅想到了自己。 陈盈婉意识到自己没有翻身的机会后,就彻底消沉下来了。 郑鸳儿一找上门说出来意,陈盈婉就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把绿梅推了出去。 她于陈盈婉,也不过是一枚弃子。 “所以……这个孩子当真不是侯爷的?” 孟芷音喃喃道,又立刻清醒过来,警惕地盯着郑鸳儿。 “你说这话不过是想让我把孩子乖乖交出去吧?” “你休想!这种话你对侯爷说去吧,看侯爷是否会信一个下人的话。” 郑鸳儿却不慌不忙:“你当真要我去?” “我若是去了,你和这个孩子都没有活路。” 孟芷音一愣。 郑鸳儿接着说:“你觉得侯爷会让一个证明他被背叛的孩子存活在世上吗?” “他估计恨不得将这个孩子手刃。” “侯爷不会对你动手,是因为你来自于孟家,可这个孩子无依无靠,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现在还想让我去跟侯爷说这话吗?” 孟芷音忍不住想到侯爷没有碰过郑鸳儿以外的任何女人,陈盈婉、周燕玉,还有她。 她入府时还很奇怪,寻兰一个普通的丫鬟凭什么能得到侯爷的青睐。 现在她或许猜到了。 寻兰根本没有得到过青睐,这个孩子也根本就不是侯爷的。 这就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骗了侯爷,甚至把寻兰自己也骗过去了。 看那寻兰张扬的模样,仿佛肚里揣着的真是侯爷的孩子。 连孟芷音也被骗过去了。 孟芷音咬了咬牙,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她高举怀中的孩子,想要将他扔在地上。 月芽惊呼一声想上去拦,却被郑鸳儿拉住。 孟芷音举着襁褓,却到底没有扔下去。 她缓缓闭眼,眼角流下眼泪。 她做不出这种事。 元礼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她下了手,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她是真的打算好好养育的。 她还指望着看这个孩子长大、或许这个孩子不能继承爵位成为世子……那也罢了,她相信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即使不当世子,也有别的出路。 可…… 怕是不行了。 孟芷音睁开眼睛看向郑鸳儿:“你想让我怎么样?” 郑鸳儿:“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怎么对我的?” “如果我没有及时发现,我就再也见不到元礼了。” 孟芷音扯扯嘴角:“所以,你要我死。” “我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一份安心。” 郑鸳儿直视着她:“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因为你留下阴影。” “侯爷杀不了你,但你自己可以杀了自己。” “自己杀了自己……郑鸳儿,你也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孟芷音笑了。 郑鸳儿抬头睨视着孟芷音:“你会答应你一件事。” “你死后,我会隐藏这个秘密。” “……你说什么?”郑鸳儿的话接二连三地让孟芷音感到震惊。 郑鸳儿居然要隐藏这个秘密,不让侯爷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亲生的?可这对于郑鸳儿又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多了一个与她儿子竞争世子的对手吗? “你就不怕……” “我不怕。”郑鸳儿打断她的话。 “我所追求的从来就不是这个位置,所以我也不怕有一天被人从高处推下。” “我的孩子也同样如此。” “承爵难道是什么很得意的事情吗?你问问侯爷杀了多少兄弟才能走到今日,倘若一定要泯灭人性才能得到这份荣耀,元礼不会愿意的。” “……我不懂你。” 孟芷音摇头,却将自己怀里的孩子递给了月芽,眼神一闪而过的不舍。 “我也不需要懂你。” “我输了。” 孟芷音缓缓关上了门,眼神平静,最后看了郑鸳儿一眼,仿佛用尽所有力气。 “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第165章 再见一次 第二天一早,孟芷音自缢的消息传遍了侯府。 月芽站在郑鸳儿身侧,望着挽春院的方向:“没想到她真会为了那个孩子选择自尽。” 郑鸳儿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她也不例外。” 或许她们之前没有矛盾的话,孟芷音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可是孟芷音对她的孩子动手了。 她们都是为人母亲的,孟芷音为了她的孩子未来打算,对元礼动手,郑鸳儿自然也要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反抗。 “侯爷怎么说?”郑鸳儿问。 月芽道:“侯爷已经派人去通知孟家了,孟家准备将尸首接回去。” 孟家并没有为难侯府,毕竟孟芷音是自缢,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表明自己的去世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孟家就算想找麻烦也没有理由。 半日之后,孟芷音被带回了孟家,李玄从前院来到青阳院。 他脸上不仅没有悲伤,反而格外地轻松。 “鸳儿,我瞒住了孟家你去找过孟芷音的事情,他们不会追究于你的。” 李玄揽过郑鸳儿的肩膀笑道:“你算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郑鸳儿笑容有些淡淡的:“侯爷不怪我就好。” “怎么会怪你?其实倘若孟芷音没有背后的孟家撑腰,你身为主母打杀了她也是轻而易举的。” 简而言之,倘若没有孟家,孟芷音什么都不是。 李玄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郑鸳儿说话,低头看向她:“你不高兴?” 郑鸳儿低声:“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和孟芷音没什么区别。” 倘若没有李玄的宠爱,她也是人人拿捏的棋子。 李玄这次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笑话郑鸳儿的杞人忧天。 或许他也开始明白了郑鸳儿的想法。 有些时候,郑鸳儿说得没错。 李玄沉默半晌:“鸳儿,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些?” 郑鸳儿有些怔愣地抬头看他。 ……这些日子,李玄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李玄抿了抿唇:“我知道我现在还没办法理解你的一些想法,但我早晚会明白的,我说过我会改变,就像你为我做过的那些退让……” “所以现在,你至少要告诉我,我该怎么改才行。” “鸳儿,你要给我机会。” 郑鸳儿望着他,李玄眼中的认真模样不似作伪。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郑鸳儿不需要李玄改变了,因为她的计划已然成功。 或许连李玄也没感觉到,她在李玄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李玄自己。 那个孩子被送到了周燕玉身边,也算给周燕玉一个孩子傍身,刚好应了太后的叮嘱。 郑鸳儿再次进宫时,太后还夸她大度体贴,有主母风范。 太后理所当然地忽略了郑鸳儿刚当上主母,侯府就死了一个姨娘的事。 “哀家早就看你和忠勇侯十分相配,果然如此。” 郑鸳儿也不知道这话到底算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若是真和李玄相配,那她该有多可怕。 郑鸳儿出宫时,看到了等在宫门口的两人,脚下一顿。 上一次三人站在同一处,还是一年多以前。 郑鸳儿和郑央被迫分离,两人互望着,眼神安抚着彼此珍重。 如今再次见面,郑央和李玄对立,气势竟不相上下。 郑央身周多了一股子锐气和杀伐果决之感,可想而知郑央这段时间在战场上吃了多少苦。 李玄则满眼戒备警惕地盯着郑央,想来他已经想尽办法要赶走郑央却无果。 “鸳儿,上车吧。”郑鸳儿踏出宫门的一瞬间,李玄便迎了上来,掀开车帘迎接郑鸳儿上车。 郑鸳儿却故意放慢了步伐,看了眼郑央。 郑央适时上前:“侯爷,怎么不介绍一下?” 李玄扭头瞪着他,“男女有别,她是我的内人,还望你自重。” 李玄将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却惹得郑央笑出了声。 “自重……原来侯爷也知道这两个字。” “我以为侯爷这般霸道的人,是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夺人所爱的。” “……” 李玄眯了眯眼,又回头看了眼郑鸳儿,不想让两人再靠得这么近,拉住郑鸳儿的手腕微微用力,咬牙道:“夫人。” 郑鸳儿吃痛,移开了视线。 “侯爷,上车吧。” 郑鸳儿面无表情地上了车,虽然两人视线隔绝,李玄却还是冷了脸。 李玄瞥了郑央一眼,也跟着郑鸳儿上了马车,催促着马夫驾马回府,路上忍不住再次压着郑鸳儿紧贴车壁。 “之前不是叫我夫君吗?怎么看见他在,又叫我侯爷了?”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郑央?” 郑鸳儿皱了皱眉,又惹得李玄大动肝火,他刚要发火,却又看到郑鸳儿默默挪远的身子,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自己。 李玄又哑了火。 他从郑鸳儿身上撤下,整了整衣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罢了。” “是我过激了。” 郑鸳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李玄又道:“我知道你已放下了郑央,真正放不下的是我。” “日后我会慢慢调整的。” “……” 李玄似乎真的变了。 郑鸳儿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话。 几日后,李玄难得意气风发地走进青阳院,告诉了郑鸳儿一个“好消息”。 北边的余孽又开始作祟,皇帝打算肃清北边,于是三皇子和郑央又被派去了。 即日便启程。 京城里没了李玄最厌恶的人,他这些天来心中积攒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鸳儿,过两日我带你去郊游可好?” 郑鸳儿静静地望着李玄欣喜轻松的神色,忽而一笑。 “我怕是去不了。” 李玄一顿,声音有些紧张:“怎么了?” 郑鸳儿缓缓低下头,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声音不悲不喜:“我怀孕了。” “夫君。” 第166章 再度怀孕 连郑鸳儿自己都没想到。 她喝了那么久的避子药居然还能有孕? 更何况这么久以来她都没能怀上,她以为永远没可能了。 为什么还是怀上了?还偏偏在这个她已然和郑央重逢的关头。 她本可以等待时机和郑央里应外合离开,却在这个时候怀上了孩子。 大夫说,已经一月有余的。 那大夫是每隔一段时间李玄派来给她请平安脉的,所以这件事瞒不了李玄。 郑鸳儿只能想办法让这个孩子起到最大的用处。 “……你说真的?” 李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以为郑鸳儿在骗他玩,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相信,忙叫姜玉去多叫几个大夫来。 他不在屋里等,反而在屋外踱步,等着大夫都被请来,一一给郑鸳儿把脉,都说出了一样的结果,他这才真正地相信郑鸳儿有孕了。 他半跪在地上轻轻环着郑鸳儿的腰。 郑鸳儿只觉手背上一热,后知后觉发现李玄哭了。 李玄……哭了? 这一认知让郑鸳儿有些茫然,李玄竟然会高兴到这个地步吗? “……这不是好事吗?你哭什么?”郑鸳儿笑问。 “这个孩子来得太及时。”李玄轻轻拭去眼角泪水,笑的时候眼中还闪烁着泪光。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这不仅是我们的孩子,还代表我们新的开始。鸳儿,我们真的要重新开始了。” 李玄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的明示。 今日郑央被派了出去,他就立刻想到可以趁机做些手脚。 郑央回京时不死也要残,不会再想方设法抢走他的郑鸳儿。 如今郑鸳儿又怀了他的孩子……这怎么能说不是上天的安排呢? 连老天爷都让他拥有新的生活,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李玄轻抚着郑鸳儿的小腹,怎么也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一定是女儿,一定是。” 郑鸳儿垂眸望着他,这是郑鸳儿第一次看到李玄露出这种表情。 李玄真的很在意这个未成形的孩子。 “你不想要一个男孩吗?”郑鸳儿问。 李玄笑着抬起头,满目柔情地望着郑鸳儿:“不。” “我已经答应你,我的爵位只会给元礼,若是我们再有一个男孩,元礼一定会受到威胁。” “不如是个女儿,我也喜欢女儿。” “她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受宠的掌上明珠,我会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将来为她招一个听话懂事的赘婿,让她一辈子都能陪着我们。” 郑鸳儿笑:“孩子还没出生,你就把她一辈子都安排好了。” 李玄回过神来也不由失笑:“瞧我,我是太高兴了。” “不过我真的希望是个女儿。” 郑鸳儿顺着他的话说:“若真是个女儿,你也不能太宠惯了她。” 李玄立刻说:“我不能保证,女儿就是用来宠的。我知道你讨厌李徽容,但老夫人是真心宠爱她,她才会无所顾忌。” 每次看到李徽容做出一些蠢事,李玄想的不是她被老夫人宠坏了,而是如果自己也有女儿,估计会宠得更厉害。 郑鸳儿皱起眉头:“若真想李徽容,我宁愿不生这个女儿。” 李玄忍俊不禁:“我不说就是了。” “不过……我是真想要一个女儿的。”李玄将头轻轻贴近她的小腹。 “话说回来,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若是男孩,我会另替他攒出一副家产,不会跟元礼争抢的。你大可放心。” “你只要好好地养胎,一切都不用多想。” 郑鸳儿怀有身孕的消息传遍侯府。 老夫人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陈盈婉彻底失去了希望。 周燕玉比郑鸳儿本人还要高兴,天天带着孩子往青阳院跑。 而东院得到消息的李渊和流莹也有片刻的怔愣。 自从上次一事,流莹就被分配到李渊的院子里了。 郑鸳儿念及旧情,留了她一命,可两人都知道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流莹喃喃道:“鸳儿如今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吧。” 李渊看了她一眼,温声问道:“你想去看她吗?去吧。” 流莹扯了扯嘴角,苦涩笑道:“罢了,罢了。” “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还说是什么好姐妹呢,她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郑鸳儿,若不是郑鸳儿最后的那一席话,她差点酿成了大错。 当时她就好像被鬼迷心窍了一般,似乎不知道元礼对郑鸳儿有多重要。 若是元礼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郑鸳儿也活不成了。 流莹又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郑鸳儿愿意保下她一命,已经让流莹足够愧疚了。 倘若换位思考,流莹不一定会留下郑鸳儿。 “我只要知道她还过得好就行了。”流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李渊听到了。 李渊却说:“你真的觉得她过得很好吗?” 流莹一愣。 李渊叹了口气:“你们是从入府就一直相处的好友,你怎么会不知道郑鸳儿的心事呢。只怕这个孩子未必是她想怀的。” “不过这个孩子来得时机确实很好,正好对她和元礼都有莫大的帮助,更能稳固她主母的地位。” “不过……她是一定不会因此高兴的。” 流莹怔了一下,李渊说的没错,郑鸳儿不会因为有了李玄的孩子而高兴。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郑鸳儿的身份容许她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吗? “我帮不上她。”流莹摇摇头。 李渊却笑道:“这可不见得。” “只要你想,你就能帮得上她,我也可以帮你。” “你帮我?” “对,我虽然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但你能。” “郑鸳儿对我也算是有过恩情,和你更是长久以来的好友,哪怕是为了你,我也愿意帮她一把。” 流莹几度张口,到底还是挣扎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七爷,你的意思是让我帮郑鸳儿打掉这个孩子?” “可这对她来说真的好吗?” 李渊轻叹一声:“或许你可以找时间去问问她,虽然你们现在情分不似从前,但她还会愿意见你的。” “只有见了她,你才知道该怎么帮她。” 流莹缓缓点头。 李渊又提醒道:“有时候,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你应该知道她的处境。” “说得太清楚,对你们两个都没有好处。” 流莹认真道:“我明白了,我会去问她的。” 李渊又道:“元礼现在如何?” “听大夫说已经好全了,那药没用得太多,所以没伤到根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提起这个,流莹又是一阵愧疚。 李渊叹道:“这孩子也是可怜。” “对了,我新雕了一匹小马,你去给他送过去吧。” 第167章 暗示 流莹站在青阳院外挣扎纠结,生怕郑鸳儿让人将她赶走。 好在没过一会儿月芽便出来亲自请她进去。 “夫人有没有说什么?”流莹小心打听。 月芽笑着摇摇头:“夫人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并没有怪你,你大可放心。” 流莹却犹然没有松懈情绪,直到跟郑鸳儿见了面。 郑鸳儿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流莹眼眶一酸,她没想到郑鸳儿见了她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她的情况。 不过流莹也知道她们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郑鸳儿对她那样信任,两人也明明经历过生死危机,已然是这个世上最能信得过彼此的人。 可她偏偏鬼迷心窍,将自己的姻缘置于元礼的生命之上。 或许她的好日子过得太久,忘了自己是凭什么过上这种日子的。 若不是她和郑鸳儿的交情,若不是郑鸳儿几次地保护她,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还为自己和七爷的姻缘苦恼。 “我没遇到什么,这次来只是想为之前的事跟你道歉。”流莹笑容僵硬而苦涩。 “都是我不好。” “你明明那么信任我,我却……”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如今和七爷相处得可还好?”郑鸳儿轻声打断她的话。 流莹连连点头:“七爷待我很好,有的活计他自己动手都不让我做。” 郑鸳儿道:“七爷心里是有你的,只是我前段日子跟侯爷提起过让七爷出府的事情,可侯爷怎么都不肯。” 流莹心中一动,即便她做了那样的事,郑鸳儿还是愿意为她开口求侯爷。 “我和七爷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现在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流莹神色关切道。 流莹的眼神落在郑鸳儿的小腹上:“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郑鸳儿反问:“什么?” 流莹抿了抿唇:“我知道侯爷很喜欢这个孩子,可……” 她压低声音道:“这个孩子来得未必合时宜。” “……你说得对,但来都来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想来也是老天的意思,半点不由人。”郑鸳儿移开视线。 她不想留这个孩子,可李玄每天派大夫来诊脉,又让人盯住青阳院里里外外,连飞过一只苍蝇都要记录在案。 这种情况下,郑鸳儿不想留也只能留。 倘若她用一些伤害自己的办法打掉这个孩子,李玄一定会更加警惕起来。 她还要等郑央回来接她离开,所以不能让李玄太警觉。 在这段时间,她要竭尽所能用这个孩子夺取李玄全部的信任。 流莹看了看左右,有些着急地问:“你需要我帮你吗?” 郑鸳儿一愣:“帮我?帮我什么?” “就是……”流莹又想好好说个明白,又担心别人会听到自己的话,只能拼命暗示。 她的眼神一直往郑鸳儿小腹上瞥,郑鸳儿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要帮我取掉这个孩子?” 流莹连忙做出噤声的动作:“你!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郑鸳儿有些哭笑不得:“你觉得我想打掉这个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 “而且就算我想,也没有办法做。” “这青阳院已经被围起来了,连我昨日说要出门赏花都被拦了回来,说我想看什么花就捧过来远远地看一眼,生怕花香会刺激到胎儿。” “我得稳稳地坐过三个月才能出门。” 可若是打掉三个月的胎儿,对母体的影响也太大了。 更何况……这件事若被李玄发现,别说李渊,连郑鸳儿也保不住流莹。 流莹却咬牙道:“你若是想,我豁出这条命也帮你。之前我做了错事,你若给我机会,我不会吝啬我这条命。” 或许是感觉到了流莹的真诚,郑鸳儿笑了一下:“我用不上你这条命,放心吧。” “这个孩子我会好好养着、生下来。” “日后他会成为我的助力也未可知。” 流莹盯着郑鸳儿的脸,确定这是她的真实意愿才松了口气:“你真是这样想的就好。” 郑鸳儿却好奇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流莹平日虽然伶俐,但不会想太多分外的事,更不会主动插手别人的事。 此事倒可以说是关心郑鸳儿所以插手,但到底不是流莹的性格,郑鸳儿不免奇怪。 流莹嘴唇嗫嚅了一下:“……我只是怕你有苦难言。” 郑鸳儿笑:“放心,我若是遇到了麻烦,第一个找你帮忙可好?” 流莹扯了扯嘴角,动容道:“鸳儿,谢谢你还肯信我。” 郑鸳儿摇摇头。 月芽送流莹离开,就在流莹起身之时,郑鸳儿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郑鸳儿问。 流莹拿出袖子里的木雕小马:“这个是七爷让我给大少爷的。” “七爷不让我跟你说来着,他很喜欢元礼,元礼又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七爷闲暇时就会雕刻些小物件给元礼。” 郑鸳儿道:“这怎么好?” 李渊是个有疾在身的人,怎么能天天给元礼做这些东西? “是七爷自己想做的,他说他不觉得累。鸳儿,你也别替元礼推脱了,这样七爷也能找些事情做。” 郑鸳儿勉为其难地点头:“那你要提醒七爷注意身体。” 流莹先去送了小马,又回到院子。 李渊温声问她怎么样,流莹高兴地说郑鸳儿想要留下那个孩子。 李渊一顿,循循善诱:“你确定郑鸳儿没有其他的意思?她跟你说话的每个细微的小动作你都注意到了?” 流莹一愣:“应该……都注意到了。” 李渊轻叹一声:“郑鸳儿是个擅长隐藏自己的人,只怕你没有仔细注意,会错了意。” 流莹怔住,好一会儿才摇头:“我仔细注意过了,她真的想留下这个孩子,还说日后可能会成为她的助力。” 李渊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问:“好吧,那元礼那边呢?” 流莹笑道:“送过去了,元礼很喜欢,特意让我给七爷带话,说您已经给他很多木雕了。” 李渊神色松动:“这倒没什么,他喜欢,我多做一点也是打发时间。” 流莹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我从青阳院离开时,鸳儿看见我手中的木雕了。” 最后这句话却让李渊脸色一变。 第168章 内鬼 “郑鸳儿知道了?我不是让你小心些,不要让她知道吗?” 李渊几乎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李渊脸色黑沉,眉头紧皱,看向流莹的眼神中写满了责备:“我并没有给你安排太多的事情,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流莹被他的语气和神色吓了一跳:“七爷,您怎么了?” “我是有小心的,但您急着派我去青阳院问鸳儿怀孕的事情,我便带上了小马,一时不备才被发现的。” “不过鸳儿得知了也并没有反应过大,只是让我提醒七爷您注意好生休息,并没有说别的,您为何如此生气?” “……”李渊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片刻后,他再次变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抱歉,流莹,我吓到你了。” “只是这段时间有太多东西超出了我的掌控,我有些不安,怒火无处宣泄,却不想伤到了你。” 李渊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自责。 流莹最见不得李渊服软,顿时没了脾气:“七爷你别这样说,人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更何况您是主子,我……” “流莹,我说了我从未把你当奴才。”李渊打断她的话,眸光闪动。 “我不许你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就是这个原因。在我眼里我们是一样的,我不许你贬低自己。” “今日是我过激,我只是怕对元礼太好,郑鸳儿会多想。” 流莹道:“怎么会呢,鸳儿不是那种人。” 李渊温声:“是我多虑了。” 李渊转着轮椅回屋,流莹跟在他身后为他倒茶,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起了一丝复杂又说不清的情绪。 片刻,流莹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却突然听李渊说: “元礼那些木雕,明日你替我取回来吧。” 流莹立刻止住了话头,转而应声:“好。” 李渊:“你不问为什么?” 流莹笑道:“七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有什么好问的,我又不是信不过七爷。” 李渊勾起嘴角:“嗯,我是觉得之前做得都不好,过段时间我给元礼换一批精心雕琢的木雕,你再送去吧。” 流莹笑着点头:“一切都听侯爷的。” “茶凉了,我去烧壶热水来。” 流莹拿着茶壶走出门,刚出院子,脸上的笑容就歇了下去。 她靠着院门,神色怔愣且惶恐。 七爷……不对劲。 他让自己去收回木雕,可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郑鸳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说。 分明是怕郑鸳儿……去查那些木雕。 这一认知让流莹险些站不住,双腿发软,眼神也止不住地飘忽。 她是凭着一股意志力才走出了院子。 流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抉择的情况。七爷为什么会对元礼下手,他怎么会对元礼下手! 元礼还是个小孩子啊。 更何况他和元礼无冤无仇,到底为什么? 流莹缓缓蹲下,不安地望着天。 她已经做错过一次了,这一次…… 她还要再错吗? . 郑鸳儿怀胎八月时,郑央和三皇子凯旋。 这段时间李玄辅佐了五皇子做了不少功绩,可当三皇子回朝,五皇子便顿时黯然失色。 五皇子气得一晚上没睡着,来找李玄出主意。 “三哥之前可没这么会说话办事,要我说就是他身边那个姓郑的在搞鬼!”五皇子咬牙切齿。 李玄比谁都想让郑央去死,可三皇子似乎知道了他和郑央的关系,将郑央当眼珠子一样保护着。 近一年过去,他的人竟然没找到机会动手。 五皇子还要再说,转眼看到李玄比他还阴沉的脸,顿时噤声。 “咳……玄微啊,其实也不急。反正他们都回来了,我们再慢慢找机会吧。” 李玄却冷笑一声:“不,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明天就动手。” 五皇子愣了:“这么急?” 李玄:“他不死,我就一日不安。” 当晚李玄叫来了沈先生和姜玉等人,给他们各自安排了任务。 晚上李玄宿在了郑鸳儿身边,紧盯着每个人,绝不让郑鸳儿知道郑央回京的消息。 他希望郑鸳儿再次听到郑央的消息,会是郑央的死讯。 他守了郑鸳儿一晚上,第二天回到东院,姜玉却把沈先生押了进来。 “果然是你。” 李玄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嗤笑一声:“昨日我的任务布置给你后,你便一边派人给郑鸳儿通风报信,一边跟三皇子里应外合想要成绩抓我的错处,你以为我不知道?” “说,三皇子给了你多少好处?” 沈先生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只能从他的声音认出他这个人。 他的声音充满不屑:“好处?我不需要。” “只要能杀你,我不需要任何好处。” 李玄微微眯眼:“你跟我有仇?” “是跟你们侯府有仇。” “你父亲当初杀我全家,我这辈子或者就是为了复仇。可等我找到侯府的时候,你已经继承了爵位。” “我只能想方设法杀了你。” 李玄却笑了:“你倒是有趣,我几乎替你杀了老侯爷的所有儿子,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沈先生冷笑:“不,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你看不起老侯爷,殊不知你和他是一路人。” “你们都是一脉相承的冷血自私,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老侯爷的那些儿子加在一起都比不得你最和他相似。” “你若是不死,还会造出无数个像我家一样的惨案,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李玄笑得颤抖:“你们这些人为自己的背叛倒是找了些十分合适的理由。” “不过这又有什么用?你不还是栽在我手里了?” “我真想留你一条命去见三皇子,告诉他下次派个聪明些的人过来,可惜我现在恨透了你这个虚伪的东西。” 李玄挺直了背,挥挥手。 姜玉抽出了随身的佩剑。 手起刀落,鲜血溅到李玄的袍子上。 李玄轻声道:“送去给三皇子,说是我给他的得胜贺礼。” 第169章 重病 “沈先生去了。” 这个消息传到了李渊耳朵里,李渊只是沉默一瞬。 “他为人师长,的确不错,可惜误入歧途……”李渊语气温和地评价着去世的人。 而流莹一如既往地应和着他:“是啊。” 李渊状似无意地扭头看向流莹:“对了,我让你收回的那些木雕怎么样了?” 流莹温柔一笑:“已经收回来了。” “元礼虽然有些疑惑,但没有过问。” 李渊移开视线,眼神有一瞬地轻松:“那就好。” . 郑央回来的消息到底还是没能瞒住郑鸳儿。 不过这次是李玄主动跟郑鸳儿说的。 郑鸳儿从李玄口中听到郑央凯旋的那一刻,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李玄一直盯着她,注意她的每一个举动,见她似乎有松懈的细微神色,李玄不由开口问道:“你很高兴?” 郑鸳儿一顿:“确实高兴。” 李玄脸色一沉。果然如此,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可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 然而紧接着他却听到郑鸳儿说:“虽然我与他已经缘尽,但我依旧希望他过得好一些,至少平安顺遂,也不枉我与他夫妻一场。” “我更高兴的是,你已经放下了。” 郑鸳儿低头神色温柔地抚摸着小腹:“你没有对郑央下手,这也算能为我们的孩子积德,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的。” 李玄听得一阵心虚。 他没对郑央下手?只是没找到机会罢了。 不过郑鸳儿说的这些话让他很是放心,果然他一开始想要一个孩子是正确的。有了孩子,郑鸳儿真的放下了过往、放下郑央,愿意和他重新开始了。 李玄也轻轻摸着她的小腹,满眼幸福:“鸳儿你说得对,孩子一定会平安的。” 反正他现在也没办法对郑央下手,就暂时放郑央一马,等到孩子平安出生后,他再想办法动手。 否则这段时间郑央出了事,只怕鸳儿会以为是他做的,万一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李玄除了出门办公事,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待在青阳院亲自照看郑鸳儿。 平时不在的时候,他就叫周燕玉来陪着郑鸳儿。 周燕玉照顾的小少爷也有一岁了,正学着走路,周燕玉怕他摔倒,每时每刻都围着他打转。 “姐姐,没有孩子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孩子这般有趣。” 周燕玉越发会照顾孩子了,对小少爷的吃穿用度都了如指掌,能亲手做的都不会假手于人。 即便把孩子给奶娘抱着,周燕玉的眼睛也始终盯着孩子不离开。 她托着下巴看着孩子,眼里写尽了满足。 “姐姐,等你的孩子出生,他们就能一起玩了。” 周燕玉看向郑鸳儿的肚子,很是期待:“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郑鸳儿笑道:“你每天都要问一遍这话,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周燕玉嘟了嘟嘴巴:“我就是等不及了嘛!这都快九个月。” 月芽道:“周主子别急,得九个月多才生出来,否则孩子长得不好。” 周燕玉立刻住了口:“那还是不着急了,姐姐,你等足月份了再生吧,我还是想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郑鸳儿忍不住笑。 . 郑鸳儿怀孕八个半月的时候,皇帝病危了。 此事太过突然,谁都没有准备,几个皇子分别进宫侍疾。 五皇子进宫待了一天,出来后便立刻找到了李玄。 “父皇真的病了。”五皇子语气悲伤,眼睛却发亮,难说是高兴还是伤心。 “据说是父皇早年留下的旧伤复发,之前都瞒着不让我们知道,现在瞒不住了。” 五皇子啧啧两声,摇了摇头:“真没想到父皇能瞒我们这么久。” 李玄打量着他的神色,揣测他现在的想法,不动声色地问:“三皇子那边如何反应?” 五皇子嗤笑一声,满是不屑:“他之前跟父皇感情也就那样,如今父皇生病,他却装得一副孝子的模样,每天守在榻边伺候父皇喝药起居,真是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戏。” “可惜父皇最中意的还是我,昨日父皇让我舅舅领了兵符。”五皇子眉眼间写满了得意。 安贵妃的父兄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皇帝要交兵符,本来一定会给安贵妃的父兄。 但前段时间郑央得胜归来,备受瞩目,众人一直在观望着想看看这枚兵符到底花落谁家。 连五皇子也心惊胆战地等了很久。 好在,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一直没变过。他从父皇的寝宫出来,去见了母妃,母妃便将兵符一事告诉了他。 五皇子当即放了心。 “我还以为三哥带人打了胜仗,父皇会看重他呢,果然啊,没有家世背景的下贱货色永远都不可能爬到我头上。” 五皇子沉浸在得意之中,完全忘了自己面前的人也是没有家世背景的“下贱货色”。 李玄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晦暗不明。 好一会儿,五皇子才猛地反应过来:“玄微,我刚才那话可不是针对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如今五皇子几乎胜券在握,对李玄的道歉也不痛不痒,不过他舅舅特意提醒过他,要对李玄态度好一些,毕竟李玄是五皇子手下最可用的人。 李玄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五皇子却眯了眯眼睛,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拍拍手,里面的厢房中竟走出来几位风姿摇曳的女人。 这几个女人各有各的美,不一样的是之前李玄遇到的都是刚满十四五岁、刚出阁的女子。 这几个却要年长些。 李玄不由皱眉:“五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微,我前些日子见了舅舅。” “若不是他跟我说那些话,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别人的妻子呢。” “喏,这些就是给你准备的,都是不满二十,但已经成了亲的,你看看你选上了哪个就带走。” “至于你府上那个郑鸳儿……该派上用场了。” 第170章 背叛 五皇子还沉浸在自己的聪慧之中,却见李玄下一秒猛地站了起来,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碗筷杯子碎了一地,五皇子惊诧地看向他,李玄黑沉的脸色却把他吓了一跳。 “玄微,你、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别着急啊。” 李玄冷笑着盯着他:“五皇子有什么话最好一起说明白,免得我会错了意。” 五皇子咽了口唾沫,他从没见到过李玄这副模样,仿佛能活吞了人一般。 “我……我只是知道了郑鸳儿从前的来历。” 他和舅舅都觉得李玄不太好操控,但同时又发现什么都不在乎的李玄对府中的郑鸳儿格外上心。 于是他舅舅想方设法弄到了郑鸳儿从前的经历,这才知道原来现在三皇子手下的郑央居然和郑鸳儿有过一段夫妻情谊。 这可让五皇子好生惊讶啊。 难怪李玄对郑央这般抵触,想来是因为当初夺走了人家的妻子,怕郑央报复回来罢了。 五皇子深入了解下,又得知郑央一直未娶,家里连一个通房都没有,足以说明郑央心里还是有郑鸳儿。 也就是说,五皇子完全可以用郑鸳儿来要挟郑央。 想到这个,他就马不停蹄地让舅舅寻了几个模样上好的妇人来,他想得很是明白,既然他要用郑鸳儿,就补给李玄一个。 反正都是女人,有什么两样的? 谁能想到这反而让李玄大发雷霆? 李玄冷笑:“所以按你的意思,我还应该感激你才对?” “郑鸳儿是我的夫人,更是太后亲自封的诰命,你让我用她要挟郑央?” “五皇子,我是不是这段时日态度放得太低,让你真把我当成一条狗了。” 五皇子张了张口,有些尴尬地解释:“你别着急啊,我这不是在与你商量吗?不行就不行……” “更何况那就是一个女人,也值得你这般发火……”五皇子没忍住低声喃喃。 这又一次把李玄惹火了。 他厌恶别人觊觎他的东西,更厌恶别人把手伸太长。 之前老夫人坐在宅中,他难免受到老夫人的管束,但只要他一有机会就解决了掉老夫人。 如今五皇子也敢把手伸进他的院子里。 李玄不是从前唯命是从的狗了,如今的他在皇帝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这般情况,五皇子居然能说得出让他将夫人献祭出来的话? 看来五皇子还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地位。 李玄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来我和五皇子还不是同道之人,我与夫人感情深厚,五皇子却以为我是个喜欢夺人妻子的。” 五皇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有些讨好地笑了笑:“玄微,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李玄甩开袖子:“恕我无法奉陪。” 他直奔门外离开,五皇子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只能愤恨地砸了杯子。 “好啊,如今他也敢对我使脸色了!” 五皇子恨恨骂道。 身旁的侍卫适时上前,低声问道:“主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那位的礼物还摆在家中呢。” 五皇子听到这话,被提醒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哈,我差点忘了,我可不止他这一条狗。” “有的是人想帮我做事呢,他李玄靠我爬上来的,居然也敢对我耀武扬威。恐怕他还不知道府里已经出了内鬼吧?” 五皇子抬起了下巴,恢复了得意的神色:“走,回府去回信。” . “七爷,这是外面的小厮让我带给你的。” 流莹将一篮子的木头放在李渊面前。 李渊低头翻开篮子上的布,往里看了一眼,又翻了翻,却没有看到想看的东西,不由皱眉。 “知道了。” 流莹却没有平常那样转身就走,反而从身后拿出了什么东西。 “七爷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李渊猛地抬起头,却看见流莹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立刻伸手去抢流莹手中的信封,流莹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李渊坐着轮椅,自然没有办法轻松移动,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流莹,你这是什么意思?” 流莹安静地注视着他,可却像再看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七爷,我想问您,这是什么?” “你一直让外面的小厮送木料进来,但从来不让我打开上面的布,每次木料移送进来,你第一件事就是先翻看里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没找到的话,您就会很失望。” “所以我这次替您翻找了一下,发现了这个东西。” “您不打算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李渊深吸一口气,神色十分伤感:“流莹,你这是在怀疑我?” “我留下了你,就是因为信任你,所以把我生活的一切都交给你。可你却因为一封信怀疑我?” “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够,你告诉我……难道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回应你吗?” 李渊这句话触动了流莹,她的神色微微闪动,但很快恢复平静。 “七爷,您只需要回答我这是什么,如果您不回答,我就把他交给侯爷。” “流莹!” 李渊急切地喊了一声,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好,我告诉你,你去把院门关上,我们进屋说。” 两人进了屋,李渊才缓声道:“我在跟五皇子私自联络。” 流莹一怔:“侯爷不是让您……” “对,侯爷切断了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但这么多年,我也开出了一条能让我跟府外有所联络的通道。”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 流莹皱了皱眉:“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渊垂眸,却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因为我想带你走。” “对不起,流莹,我本来想等出了侯府再告诉你这一切的。” “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被侯爷用得上时,我就不可能被放出侯府。” “我自己也就罢了,我不想让你也与我在这四方的院子里蹉跎一生,所以我要为我们的将来考虑。” “玄微的性格你我都清楚,他的野心和欲望都不小,五皇子亦是个自负的人,他们两个一定会起争执。” “所以我早晚有机会在五皇子面前露脸,我的文韬武略不比玄微差,又懂得退让,我一定能为我们挣一个前程出来。” 第171章 甜言蜜语 李渊拉着流莹的手,两人靠近了一些。 “流莹,你愿意相信我吗?” 流莹低着头,半张脸湮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我也想相信你,可五皇子是什么人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相信我们?皇帝病重,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七爷若是拿不出一些极为有利的东西,五皇子如何会放弃侯爷改为与你合作?” 李渊沉默片刻。 流莹猜到了什么,缓声问道:“七爷是不是用了侯爷最在意的东西与五皇子做交换?” “……流莹,我知道瞒不过你,也知道郑鸳儿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也一定想和我过上正常的日子,对吗?” 李渊对流莹的感情始终是说不清道不明,若即若离,偶尔流莹感觉到李渊的情意,转眼间又烟消云散。 这是李渊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对流莹表达自己的感情。 流莹望着那双诉说着心意的眸子,心情却跌入谷底。 她确实惊讶于李渊对她的态度,可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面前的李渊并不是她认知中的李渊。 流莹不想再去纠结李渊是否真的爱她,抑或只是因为她对李渊死心塌地很好控制。 流莹已经做错过一次,她不想再错第二次。 “您……打算怎么办呢?”流莹问。 李渊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着她的心意。 “你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流莹朝李渊走了一步,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我愿意。七爷,我这辈子所求不过是和心上人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仅此而已。” “我已经盼了这么多年,如今你肯给我机会,我怎么会不愿意?”流莹眼中闪烁着苦涩的泪光。 李渊伸出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到了极点:“流莹,我一定不负你。” “李玄在乎的只是郑鸳儿,我们就从郑鸳儿下手。” “另外,五皇子也想利用郑鸳儿对付郑央,只要郑鸳儿有事,郑央一定会心神大乱,趁其不备便可对三皇子动手。”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府内对郑鸳儿下手,以此来向五皇子表达自己的能力。” 流莹低声道:“如今青阳院被围得水泄不通,尽管你想对她动手,又能做什么呢?” 李渊却摇摇头,扬起一抹笑容:“我不必直接对郑鸳儿动手,东院不是还有元礼吗?”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要元礼那边出了问题,郑鸳儿与元礼母子同心,自然也不能幸免。” 流莹声音干涩:“元礼……还只是个孩子。” “我们要用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换我们的自由吗?我们和孟氏又有什么两样?” 李渊温声安抚:“你说错了,流莹。” “元礼并不无辜。他是郑鸳儿的孩子,所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被卷进风波之中。这不能怪我们,要怪就只能怪他生错了人家。” 流莹静静地听着他口中的道理,再一次对李渊有了新的认识。 相识多年,原来她根本不了解李渊。 “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李渊温声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之前我送去的木雕是有问题的。” “但是你没有告诉郑鸳儿和侯爷,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 流莹垂眸问道:“我是知道有问题,但我很好奇木雕是如何动手脚的?” 李渊笑道:“那木雕被浸泡了药,那药无色无味,会随着时间飘散在空气中。元礼身边的木雕越多,毒性便积攒得越大。” 流莹看了眼屋里摆满的木雕:“咱们屋里不也有这些吗?” 李渊摇摇头,又指向自己的腿:“我一直在喝的调理腿伤的药,我叫人多加了一味解药,就是用来解木雕毒的。” “……所以你从很早就开始谋划这一步了?” 李渊叹气:“是啊。” “可惜木雕已然被销毁,此举是行不通了,但也好在没有留下证据。” “只是我们再想对元礼动手,怕是难了,说不定要你亲自出马。”李渊盯着流莹。 后者缓缓点头:“我明白,我会做的。” “不过我还想知道,如果元礼体内积攒的毒性过多,会发生什么?” 李渊微微眯眼:“我想让他什么死,他就得什么时候死。” “那解药呢?也没用吗?”流莹又问。 李渊看向她。 流莹道:“你还怕我告密不成?” 李渊笑:“怎么会?” “解药是有用的,我甚至可以把解药告诉你,反正也用不上了。” “我是最信任你的,流莹。” 然而流莹清楚,他的信任是为了她更好地奉献。 毕竟现在唯一能替李渊动手的人,就只有流莹了。 流莹陪李渊等了几日,终于再次等到了外面小厮送进来的木雕。 这次的篮子里面依旧藏了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五皇子,是五皇子亲笔所写。 纵然平时冷静如李渊,看到字迹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 这证明五皇子愿意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怎能让人不激动? “流莹,我的机会来了。” 流莹倒茶的动作一停:“需要我做什么?” 李渊扬起笑容:“不着急,五皇子说,他还在跟郑央进行交涉。” “如果郑央不转变阵营,我就会对郑鸳儿动手,杀鸡儆猴。” “所以我们先等一等,很快,很快就好……” 李渊深吸一口气,笑容越发灿烂。 然而当天晚上,元礼却突然病倒了。 元礼的突发症状和李渊从前所说中毒症状一模一样,流莹得知此事第一时间追问李渊,是不是背着她私自动手了。 李渊却也一脸茫然震惊,他本还怀疑是流莹做的手脚,被这么一反问,他却不明白了。 “不是你?” 流莹忙道:“当然不是我!” 看着流莹急切的样子,李渊皱了皱眉。 “你先去看看情况,其余的……等回来再说。” 第172章 急转直下 元礼的情况急转直下,等大夫来的时候,元礼已经呼吸困难了。 元礼命运多舛,短短两年的时间被府里的人各种暗算,身子已然吃不消。 如今又引发了一系列的中毒情况,本就虚弱的他仿佛雪上加霜。 病来如山倒,元礼连去给郑鸳儿请安的力气都没有了。 “仁成……” 元礼虚弱地唤着小厮的名字。 仁成是母亲给他的,已经陪了他两年多,是他最信任的人。 仁成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比前两年长高长壮了不少,跪在榻边,像一座小山一样,和榻上单薄的元礼形成鲜明对比。 “少爷,您说,仁成听着呢。”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却抹着眼泪,声音哽咽。 大少爷是他见过除了郑主子外最好的主子,对下人友善,从来不会责罚下人。 为人处世也是恭敬谦逊,仁成愿意给大少爷做一辈子的奴才。 他不明白像大少爷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有好报,总要遭受这些病痛。 有时候他甚至想,要是他能替大少爷承担这些就好了。 “仁成,我生病这件事,不要告诉母亲。”元礼轻声道。 仁成哭道:“大少爷,奴才管不了这事。” 他的声音里写满了自责。 元礼笑了:“别哭,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不是你能管的,不过父亲应该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母亲若得知我生病,一定心神不宁。母亲还怀着胎儿,千万不能情绪波动太厉害。” 所以侯爷一定不会让郑鸳儿知道这件事。 “这几日我没办法给母亲请安了,母亲一定会派人来问你,你要替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能让她知道。” 仁成很少说谎,唯有的几次说谎都是为了给大少爷开脱,眼下这件事却让他犯了难。 大少爷明显身体状况极差,若是不让夫人知道这件事,母子二人还会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可若是他告诉了夫人,夫人也没有办法呢?若还因此动了胎气,只怕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看着仁成呆呆的模样,元礼轻叹一声:“罢了。” “到时候母亲叫你去,你也不必撒谎,只管发呆就好。” “想来母亲也不会为难你。” 仁成连连点头:“奴才一定好好发呆!” 元礼被逗笑,却又一阵咳嗽。 仁成连忙把他扶起来,又是顺背又是喂水,好一会儿才让元礼平定下来。 “你这几日去了外面吗?”元礼忽然声音飘忽地问。 仁成点头:“侯爷让奴才去府外给您买您之前喜欢的糕点。” 可惜现在元礼已经很少吃那些东西了。 元礼忽然抓住他的袖子,死命地压低声音,眼里透出一丝复杂的光芒,仿佛在沼泽中挣扎:“那你听说过郑央吗?” “听说他得胜归来了,这段时间很是辉煌得意,已然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仁成一愣。 他是对大少爷真正身世略有耳闻的,更是知道在府中绝对不能提起的那个人。 可大少爷问了,仁成忍不住想回答。 “是,大少爷说得没错,那人如今的确风头正盛,听说圣上还要封他一品大将军,不知是真是假。” 仁成小心打量着元礼的脸色,却见元礼脸色平静。 可平静之下仿佛隐藏着惊涛骇浪。 “一品大将军……哪里需要他做到那个位置。” 元礼盯着手中的杯子,力道渐渐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早就有能力带她走了,为什么还要等,他还要等多久……” 元礼的神色渐渐空洞。 他不怕等,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成长。 等他长大,他只会有更大的能力保护母亲、带母亲离开。 可是母亲呢?她等得了吗? 只是短短两年,母亲就已经收到了那么多暗算,又怀了孩子。 郑央……他最敬爱的父亲,到底还要让母亲等多久呢? 等到母亲和侯爷厮守到白头吗? 元礼好恨。 他本来是可以等的,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只是受了几次苦,就变得如此羸弱。 曾经他最爱的弓箭,如今也拉不起来了。 他怕是等不到成年带着母亲离开的那一天了。 他更怕自己看不见母亲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在侯府看尽了勾心斗角,他不想让母亲再过这种日子了。尽管母亲如今已经成了侯夫人,可他知道这些年来母亲没有一日是快乐的。 只有自己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才能看到母亲露出笑容。 所以他才会格外努力,想要博得侯爷的点头,然后就有机会去见母亲。 所以他视为尊师的沈先生死了,他只能装作没事一般继续跟着新来的师父读书。 他这么努力,不过是为了能长久地陪伴母亲在这个散发着恶臭的地方活下去、活得久一些。 他难以想象如果以后没了他的陪伴,母亲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像如果他没了母亲,会第一时间随母亲离开的那样吗? 他不敢想。 所以那些药再苦,他都不眨眼地喝了下去,他拼命想好起来,重新回到母亲身边。 ……可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明明喝了那么多药,却一点都不见好。 而他和母亲盼了两年的父亲,却在府外逍遥快活。 父亲是忘了他们吗?忘了正在受苦的他们母子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来……”元礼喃喃道。 “我若是撑不到他来的那一天,提前走了,母亲该怎么办?” 元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只能期望,母亲肚子里的孩子能让母亲有所寄托。” “所以仁成,在母亲临盆之前,你一定要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仁成张了张口,缓缓低下了头。 . 郑鸳儿到底还是发现了端倪。 “元礼已经三日未来请安了,他是不是生病了?” 为了防止青阳院的下人们说漏了嘴,李玄甚至没让下人们知道这个消息。 月芽立刻去找外面的人,可得到的消息却只是——“元礼出门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可郑鸳儿怎么会被这种话骗过去,当即就要去东院找元礼。 不出意外地,她被侍卫们拦下来了。 “让我去看看。”郑鸳儿冷脸说道。 第173章 真相 一众侍卫拦在院门口,低着头不敢跟郑鸳儿对视,却也不敢让步。 “夫人身怀六甲,还是在院子里休息比较好,否则侯爷追究起来,奴才们担不起这责任……” “侯爷若是真的追究下来,我一个人当便是,不会牵连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可若是你们再挡下去,我就要追究了!” “曹婆子!”郑鸳儿一声令下,院子里的下人们便往外冲,可她们这些人对付一些小厮婆子什么的还好,如今眼前的是一众带刀的侍卫,她们怎么也越不过这些人去。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东院的人,李玄匆匆赶来,只见郑鸳儿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元礼怎么了?” 李玄叫停侍卫,为难道:“我不是派人告诉你了吗?元礼外出游学,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这段时间你好生休养,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带你去找元礼可好?” 郑鸳儿死死地盯着他:“那你说元礼去了哪里?跟谁一起出去游学的?仁成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李玄仿佛松了口气:“是了,元礼怕你担心,所以把仁成留下来了,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我就让仁成来回你。” 郑鸳儿脸上没有波澜:“那你把仁成叫来吧。” 郑鸳儿转身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忍着腹中难耐的绞痛,心里已然兵荒马乱。 倘若李玄跟她说,仁成跟着元礼离开了,郑鸳儿反而会相信。 因为自打她派仁成去照顾元礼的那一天起,两人就几乎没有分开过,元礼走到哪儿,仁成便跟到哪里,绝对不会出现元礼一个人出门游学、将仁成单独留下的情况。 所以李玄一说出让仁成来见她的话,郑鸳儿便立刻明白,元礼果真没有出府。 没出府,却还不来见她,可想而知是身体出了问题。 上次服用了梦归仙,元礼都还好好的,这次会是什么病能让元礼连亲自请安都做不到? 仁成很快被带来了,他跪在郑鸳儿面前,低垂着头。 郑鸳儿问他:“仁成,大少爷去哪儿了?” 仁成低着头按照李玄给他的答案慢悠悠地说了一遍。 郑鸳儿却盯着他不放:“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仁成,你是我亲自派到元礼身边伺候的,元礼是最相信你的人,我也一样相信你。” “你知道若是你骗了我,会发生什么的,对不对?” “若元礼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绝对不会独活的。我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我们起码能在分别前再见一面,你说呢?” 听着郑鸳儿的话,仁成便知道对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只差他的话来印证这个猜想。 仁成缓缓抬起头,看了眼李玄,后者的眼神暗沉中带着威胁,似乎若是仁成敢说出实话,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仁成又看向郑鸳儿,她仿佛绷着最后一根弦,只要得知真相,就会彻底崩塌。 仁成忍不住想到自己来时,大少爷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心中就一阵慌乱。 他该怎么办? “仁成。”月芽唤他。 当初仁成能去大少爷身边伺候,就是因为认了月芽这个姐姐,这两年来仁成也没少跟月芽来往,两人关系越发密切。 仁成是真的把月芽当姐姐看的。 月芽也猜到了什么,其实若为了郑鸳儿的身体着想,仁成确实不该说实话。 可即便如此,郑鸳儿就不会担心了吗? 月芽如今已经学会站在主子的角度着想,倘若主子不知道大少爷的情况只会更加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只会更加危险。 “仁成,你若不说实话,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弟弟!” 听到最后一句话,仁成终于下定了决定,咬了咬牙,给侯爷磕了一个头,又起身看向郑鸳儿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大少爷吧!” “他不知为何病了数日,侯爷请了好多大夫来瞧,都看不出异样。今日奴才来的时候,大少爷已经说不出话了,夫人快去看看大少爷吧,只怕、只怕是最后一面了!” 郑鸳儿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只觉得肚子往下坠,连骨头缝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心里乱成一团,慌忙地扶着月芽的手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元礼!” 李玄一脚将仁成踹倒,恨声道:“狗奴才,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阳奉阴违,爷非亲自拔了你的舌头!” 郑鸳儿一把拉住李玄的胳膊,声音哀求:“侯爷,侯爷……你带我去见元礼,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不能没有元礼。” 李玄攥住她的手腕,声音温柔却冷漠:“我知道,鸳儿,你知道你着急,可眼下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你去看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让你们更担心彼此罢了。” “你若是不能平安生产,元礼也不会安心的。” “我不管!”郑鸳儿满眼通红,几欲泣血,“元礼是我的孩子!我养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敌不过我肚子里未曾谋面的胎儿吗?” “你若是不让我去见他,我现在就去死!” 身居下位的人,没有其他反抗的方式,她唯一能利用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她用自己的生命威胁李玄,倘若他不同意,她就只有杀了自己。 “……” 李玄盯着她的眼睛,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扶夫人去见大少爷。” 得到李玄的回答,郑鸳儿连忙奔去。 一众婆子丫鬟七手八脚地扶住郑鸳儿,生怕她摔倒。 一路上郑鸳儿想了无数种可能。 在看到元礼的一瞬间,郑鸳儿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 “元礼……” 郑鸳儿扑到床边,床上的元礼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外面嘈杂极了,她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别说外面,就连大夫在她耳边说话,她也一样听不到。 她仿佛只能听到元礼的呼吸声——那么轻,那么浅,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寂静下来。 “元礼,娘亲来看你了……”郑鸳儿抓住元礼的手贴在脸上,元礼的手好凉。 曾经元礼总是会在雪夜风尘仆仆地走进屋里,笑眯眯地握住娘亲的手说:“娘亲的手真凉,我给娘暖暖!” 现在外面日头高照,阳光明媚,元礼却满身冰凉。 “鸳儿,让他好好休息吧。”李玄拉着郑鸳儿起身。 郑鸳儿扭头看向他,眼神充满怀疑:“京城中那么多赫赫有名的大夫,治不好一个孩子吗?” 李玄皱了皱眉:“不要怀疑我,鸳儿。” “我说过我会好好教养元礼,就像教养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郑鸳儿的呼吸却越来越重,她忽然听到月芽捂住嘴巴惊呼:“主子,您、您流血了!” 郑鸳儿后知后觉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裙子上沾满了鲜血,而自己满心难以发泄的情绪,竟让她感知不到任何。 看到血的一瞬间,失重感开始涌上大脑,她眼前止不住地晕眩。 在她往后仰倒的刹那,李玄适时接住了她,惊慌道:“快叫产婆!” 出了屋子,郑鸳儿的状态已经更差,但她的听觉却越发敏锐。 她听到身边每一个人在忙碌的声音,以及——院子外的人。 那是流莹在叫喊。 “我有解药!我知道解药!” “求侯爷见我一面!” ……流莹有解药。 郑鸳儿撑着身子看向李玄。 他听到了,郑鸳儿确信他一定听到了,可他的眼神淡漠,置若罔闻。 ……郑鸳儿怔愣住。 她早该知道,李玄是如何淡漠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产生真正的感情? 李玄想要和她有一个孩子,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希望元礼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郑鸳儿能有另一个孩子寄予期望活下去。 郑鸳儿猜到了一些,却没能猜到全部。 她定定地盯着李玄,在快要昏厥的前一刻,她死死地抓住李玄的衣襟,用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她贴在李玄耳边,咬牙道:“元礼,是你的儿子。” “……” 李玄整个人呆住了,直到月芽从他手中接走郑鸳儿,他才慢慢回过神。 “……什么?” 李玄喃喃道。 郑鸳儿说什么? 元礼是他的儿子?是名义上的,还是说……真正意义上的? 李玄本是不确定的,可看到已经昏厥的郑鸳儿,又想到方才郑鸳儿的充斥着痛恨的语气。 似乎是真的。 李玄迟疑片刻,还是匆匆交代月芽一句“好好照顾夫人”,便转身让姜玉带流莹进来。 流莹已经求见了李玄和郑鸳儿好多次,都没有结果。 一开始她想把解药一事偷偷告诉郑鸳儿,可李玄不准她去见郑鸳儿。 后来她想去见李玄,可她刚说出元礼可能中毒一事,李玄便沉了脸色把她赶出来。 直到那一刻流莹才明白,李玄不是真的想救元礼。 也是,七爷找的毒是很罕见,可全京城的大夫几乎都来过了,怎么可能一点也看不出来? 最可能的结果只有一个——他们知道怎么解毒,也开出了方子,但李玄拒绝诊治元礼。 所以她听到郑鸳儿来到东院的第一时间便奔了过来。 既然说不动李玄,她至少能让鸳儿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不定鸳儿会给她一个机会呢? “你说你知道元礼中的是什么毒?” 流莹进来之后没有看见郑鸳儿,只看到了李玄,她不知道李玄的态度,但既然已经进来了,她就不能不说。 “是,奴才手中就有解药。” 流莹双手递上去,这是她这几日提前备好的。 她甚至想过,如果李玄一直不让她见郑鸳儿,她就偷偷溜进来,把解药喂给元礼。 “你为什么会有这药?”李玄一边让姜玉收走她的药一边问道。 流莹继续说:“是七爷给我的。” 李玄嗤笑一声:“你背叛七爷了?” “你不是最忠诚于他的吗?” 这话充满讽刺意味,流莹却不知道从哪里鼓足一股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李玄:“侯爷其实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您自从得知元礼中毒的一刻起,估计您就猜到了是谁下的毒,可您装作不知道,不就是想让七爷背下这个锅、替您杀了元礼吗?” 李玄笑容淡了淡:“你凭什么这么说?” 流莹抿了抿唇:“元礼是夫人和那个人的孩子,如今侯爷和夫人的孩子就要降生了,您自然不希望夫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元礼身上。” “可您忘了,元礼对夫人有多么重要。” 李玄倚在椅背上,神色不明:“那又如何?等她生了我们的孩子,就会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元礼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两样?” 他之所以一直留下元礼,就是为了能握住这条牵制着郑鸳儿的线。 现在他有了另一条线,这一条自然就没用了。 流莹却鼓起勇气扬声问:“如果说,元礼是侯爷的呢?” “虎毒不食子,侯爷想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 …… 李玄猛地握紧了拳头。 果然,果然! 如果先前郑鸳儿是为了保下元礼才撒谎说元礼是他的孩子。 现在流莹和郑鸳儿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说出了一样的话…… 恐怕这就是真相。 “你是说元礼是我的孩子?”李玄眯了眯眼。 “对。”流莹知道这一刻如果再不说出真相,元礼一定会没命。 “难道侯爷从来不好奇,为什么元礼跟您长得相似吗?”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你的孩子!” 李玄早在见到元礼的第一面就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孩子莫名地讨他喜欢。 所以在元礼出言不逊的时候,他也没真正责怪。 可他从来没想过元礼会是自己的儿子。 郑鸳儿说得那么肯定,那么坚决,连元礼自己都说他是冬月出生的。 他们骗得李玄好苦。 李玄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以前总有人说元礼和他眉眼间很是相似,他还觉得是那些人客套的话,现在想来,或许是真的。 李玄轻笑一声,心里起了些莫名的情绪。 他对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感到亲切? 他的儿子,怎么会跟他不像呢? 第174章 无恙 等郑鸳儿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 偶尔能听到屏风的另一面有人蹑手蹑脚走动的声音,应该是怕吵醒她。 郑鸳儿轻咳一声,外面的声音瞬间停下,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月芽探出头:“主子,您醒了。” 看到熟悉的面孔,郑鸳儿才算稍稍放下心,她疲惫地抬起胳膊朝月芽招了招手,后者立马一路小跑来到榻边。 不等郑鸳儿开口问,月芽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主子不用担心,大少爷已经醒了,如今大夫正给大少爷解毒,侯爷特意叫奴才去看,奴才亲眼看过,大少爷已经可以说话了呢。” 郑鸳儿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 月芽已经猜到郑鸳儿想问什么,眼睛一弯,笑眯眯道:“恭喜主子,为侯府添了一位小姐。” 外面的下人们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齐声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郑鸳儿有一瞬的怔愣。 果然是女儿吗? “健康吗?”郑鸳儿扯动嘴角问道。 月芽连连点头:“健康着呢,刚生下来那会儿哭得可大声了,产婆们都说小姐声音洪亮,身体壮实呢!” 郑鸳儿眼里总算有了些笑意。 虽然这个孩子不是她盼来的,但到底是她九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怎么可能不在意。 …… 想到亲生骨肉,郑鸳儿不知道李玄是怎么看待元礼这个亲生骨肉的。 但毋庸置疑的是,李玄后悔了。 他还是让人医治了元礼。 郑鸳儿道:“去给下人们发赏钱吧,青阳院每人多发半年月例,其余的人侯爷赏多少,我们就减半了赏。” 这是郑鸳儿这个身份必须要做的。 “主子,侯爷来了。”月芽听到外面的动静,低声提醒郑鸳儿。 郑鸳儿脸色平静:“我知道了。” 月芽离开前还不忘连连回头看郑鸳儿,生怕她控制不住情绪。 毕竟侯爷差点间接地杀了大少爷,那可是夫人的命。 与侯爷擦肩而过时,月芽忍不住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曾经侯爷对夫人蜜语甜言耳鬓厮磨时,她大都在场。 听着侯爷的那些话,连月芽都跟着动容,以为侯爷真的愿意为夫人放下屠刀转变性子。 甚至在看到夫人不为所动时,月芽还觉得夫人实在是铁石心肠。 但知道今日,月芽才真正看清楚这两人到底谁才是铁石心肠的那一个。 在手下教养两年的孩子,喊了自己两年“父亲”的孩子,侯爷竟然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灰败,看着他出气多进气少而无动于衷。 如今月芽才知道什么才叫真的冷漠无情。 侯爷爱主子,当真只是爱她一个,连爱屋及乌也做不到。 这份爱自私到令人恐惧。 难怪主子一直想离开侯爷,拥有这样一个永无真心的枕边人,月芽都想象不到主子每晚是怎么睡得着的。 李玄走进屋子,本以为郑鸳儿会同他生气,却见郑鸳儿一直盯着自己看。 李玄准备好的那些安慰讨好的话一时间都说不出来了。 姜玉给他搬了个椅子,他没有靠郑鸳儿太近,距离床边几步便停下。 他让姜玉出去,自己则坐下来,正对着郑鸳儿:“元礼已经没有大碍了,身体调养一段时日就好。” 郑鸳儿冷不丁道:“当初他被下了梦归仙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当初你说得言之凿凿,我还以为你是对大夫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元礼的命。” “原来你是有把握随时能杀了元礼。” 郑鸳儿冷嘲热讽,李玄却充耳不闻。 他既然这么做了,就早想到了郑鸳儿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他也自然接受郑鸳儿的反应。 如今他最担心的事情已经了了,他心情好极,也不屑于伪装了。 毕竟郑鸳儿已经和他生了一个孩子。 有了孩子,郑鸳儿的心迟早会定下来。 她当初不是为了给元礼一个家才对郑央留恋的吗?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郑鸳儿迟早会在侯府后院感受到同样的温暖。 到那时,哪怕郑央出现在郑鸳儿面前,郑鸳儿也不会想离开了。 “我们也算是扯平了。”李玄笑了一下。 “我骗你,你也骗了我。” 李玄说会把元礼当成亲生孩子一样对待,而郑鸳儿也骗李玄说元礼是郑央的孩子。 郑鸳儿气急反笑:“扯平?侯爷差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这也叫扯平?” 李玄缓缓摇头:“鸳儿,你现在不理解我,但以后你会理解的。我之所以那样做不过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李玄叹了口气。 他也的确有些后悔对元礼下手,可谁让郑鸳儿先骗他的呢? 郑鸳儿明明就是存了想要带着元礼离开的心思,才一直没有告诉他元礼的真实身份,不过是怕他知道以后会死死地看住元礼,就像看住她郑鸳儿一样。 不得不说,郑鸳儿的确很了解他,他现在确实要好好地看紧元礼了。 之前他以为元礼是郑央的孩子,自然有很多做得不足之处。 以后他会真正将元礼当成他的继承人一样培养。 李玄走出房间,望着日头缓缓舒了口气。 一想到元礼是他的孩子,他心里就高兴。 郑鸳儿生的两个孩子都是他的。 郑央那个男人还差得远呢,这辈子也没可能了。 “侯爷,圣上传唤。” 李玄勾起唇角,意气风发。 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会将郑央踩在脚下,会让郑鸳儿彻底忘掉那个男人。 他会让郑央知道,谁才是真正操纵大局的人。 第175章 战败 “听说圣上特让忠勇侯进宫,帮着圣上批奏章呢!” “真的假的?圣上不是有那么多皇子吗,怎么会让一个侯爷批奏章?” “这你就不懂了,那位忠勇侯深受圣上信任青睐,先前从青州提拔到京城,后来又把南州水患之事交给他处理,还特意封了他的夫人诰命……眼下说他为圣上代批奏章,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早晚的事!” “照你这么说,他还真是风头无限!” 忠勇侯的马车从面前驶过,街道两旁的行人议论纷纷,眼中皆是艳羡敬畏。 “侯爷,五皇子在味仙楼等咱们。”姜玉驾马到马车旁,低声说道。 李玄“嗯”了一声。 姜玉便调转马车头,拐了个弯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五皇子在味仙楼的二楼看到马车远远地驶来,眼中一喜。 自从上次的事败露,李玄把他那七哥关了禁闭,五皇子就再也没能联系到李渊。 五皇子意识到李玄知道了此事,连忙想给李玄赔礼道歉,李玄却不见他。 五皇子这段时间可谓绞尽脑汁想挽回李玄,还没来得及挽回成功,那边有听说父皇召他进宫代批奏章,把五皇子吓傻了。 这些时日,他们几个正儿八经的幌子连父皇的面都没见到,李玄一个侯爷居然能替皇帝批奏章? 这是何等的荣宠! 五皇子意识到李玄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当真非同小可,于是这次铆足了力气想借用李玄的力气。 还好李玄这次没有拒绝! 李玄一进门,五皇子便立刻迎了上去。 “玄微,你可算有时间与我见面了。” 五皇子笑着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 “上次你那七哥偷偷联系我,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居然就对你家大少爷动手了。” “还让我们两个之间生了嫌隙,这真是太不该了。” 李玄似笑非笑:“我哪敢与五皇子生嫌隙,要说错,那也是我的错。” 见李玄态度不似从前强硬,五皇子暗暗松了口气,又开始旁敲侧击。 “这几日没见到父皇,也不知道父皇身体是否还好。” 李玄看了眼门外,又让所有人出去后者,这才叹气:“这件事圣上特地嘱咐我不能外传,我也只与五皇子一人说——圣上情况怕是不太好。” 五皇子满眼担忧:“竟然如此?父皇不让我们去见他,想来是怕我们担心了。” 李玄感叹道:“五皇子其实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担心。” “比如……大燕朝的江山社稷。” 五皇子心中一动,紧跟着点头:“是啊,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已经派人去收集各种灵丹妙药,还望父皇能早些好起来啊。” 李玄道:“说起来,圣上今日还问了我立储之事。” 五皇子眼前一亮。 李玄继续说:“我自然是推举五皇子,然而圣上似乎很中意三皇子。” “恐怕不日就会立三皇子为太子。” 五皇子声音微微颤抖:“玄微,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怎么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李玄平静地注视着五皇子的眼睛。 五皇子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他已经预感到父皇将要立太子,但没想到父皇这么果断地就要立三哥做太子! 三哥没有母族家室,不过是这几年得了个战功罢了,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作为,凭什么父皇这般看重他! 五皇子攥紧了拳头,他要什么有什么,母妃是宠妃,外祖父和舅舅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做皇帝? 眼看着五皇子的脸色越发难看,李玄适时开口:“倘若五皇子想做什么,怕是要提上日子了。” “若等到圣上的诏书发出来,那就当真是覆水难收了。” 片刻后,五皇子抬起头,朝李玄点了点头,低声道:“玄微,若我真有一天登上那个位置,我保你三代无虞。” 李玄莞尔:“愿扶持五皇子左右。” . 郑鸳儿感觉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李玄连着半月都没有来青阳院,只是每天都会叫人带着女儿去一趟东院,让他瞧瞧孩子。 郑鸳儿有预感,李玄在筹谋什么大事。 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李玄甚至不敢透露给郑鸳儿。 可从前哪怕再要紧的事情,李玄都丝毫不在意郑鸳儿了解。 所以这件事……恐怕涉及的人是郑鸳儿不敢想的存在。 关于李玄的野心,郑鸳儿一直都很清楚,但她没想到李玄敢做到这个份上。 是郑央的存在让他不安吗? 倘若三皇子上位,郑央就将有绝对实力压倒李玄。 李玄自然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要先动手。 第三天的夜里。 “夫人,外面有侍卫将侯府包围起来了!”月芽匆匆进门,却见郑鸳儿已经穿戴整齐,抱着女儿坐在床边。 郑鸳儿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告诉院里的下人们,不必害怕。”郑鸳儿道。 月芽看到郑鸳儿如此冷静,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渐渐平复下来,“是。” 李玄动手了。 今晚圣上召三皇子和郑央入宫,李玄和五皇子便立刻动身。 他们以“护驾”之名,带着兵马直奔皇宫。 安家押上了自己的所有,只为扶五皇子上位。 夜晚,月光照在皇城外的护城河上,却照亮一片鲜血染就的颜色。 天蒙蒙亮时,鸦雀无声的侯府再次喧嚷起来。 月芽听到外面的消息,整个人茫然地怔愣在原地,直到曹婆子扯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曹婆子眉头紧皱,满脸慌张:“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月芽却道:“夫人呢?” 曹婆子摇摇头,咬牙道:“这个时候就别管那么多了,保住自己要紧!” 月芽不管不顾地甩开曹婆子的手,扭头往主屋跑去。 “夫人!” 郑鸳儿抱着女儿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你回来了。” 月芽哭着跪倒在郑鸳儿面前:“夫人,侯爷战败,和五皇子一同被圣上关进天牢。” “圣上已经派人来抄家。” “奴才替您在这儿,您带着小姐跑吧!” 李玄败了。 郑鸳儿垂眸。 月芽见她无动于衷,忍泪说道:“奴才知道夫人的心思,夫人想等那个男人来。” “可人心是最不可信的东西,当初大少爷差点被毒杀,那人也一直无动于衷,可见他心里早就没有夫人和大少爷了。” “夫人若是一直等下去,说不定他会亲手杀了夫人、往后就没人挡住他的路了!” 男人的狠心,月芽已然看明白了。 侯爷待郑鸳儿如是,七爷待流莹如是,那个郑央又如何能例外? 更别提两个孩子都是侯爷的,郑央怎么会留?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夫人能保全自身就够了!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愿意用这条命还您!” 郑鸳儿神色微动,到底将手里的女儿递给了月芽。 “月芽,你带着她走吧。” “倘若郑央真的变心,我也认了,到底是我欠他的。” “只是我的孩子无辜,你带着她能走多远走多远吧。” 郑鸳儿将银票塞进襁褓中,轻轻推了月芽一把。 月芽回头看她,郑鸳儿一如两人第一次相见,朝她微笑着。 第176章 大结局 月芽抱着怀里的孩子,跟随下人们一起跑。 迎面撞见了秦嬷嬷,对方看到她怀里的孩子,二话不说在前面引路。 “夫人呢?”秦嬷嬷低声问。 月芽咬着嘴唇忍泪道:“夫人不愿意离开。” 秦嬷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云娘就在前面,待会儿你跟着她走,她会带你去见惜兰,到时候惜兰送你出城。” “那你呢?” 秦嬷嬷回过头,“我去照料夫人。” 夫人对她们有恩,如今真是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能离开。 月芽也想留下,但看了眼臂弯里的孩子,到底还是没有停住脚步。 她很快看到了云娘,云娘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好在怀里的小姐没有哭闹,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半个时辰后,她来到了城门口。 “惜兰,你知不知道大少爷怎么样了?”月芽问道。 惜兰神色忧愁:“侯爷进宫时……把大少爷也带上了。” 月芽心中一个咯噔。 那大少爷岂不是会和侯爷同罪? “别担心这些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护好小姐。” 惜兰刚要送月芽上车,忽然城门口的守卫朝她们走来。 “城门封了,你们出不去了。” 守卫打量着两人。 惜兰忙掏出一包满当当的银子,悄悄塞给守卫。 可守卫却一把推了回来,又突然朝着惜兰身后下跪:“见过将军!” 惜兰和月芽僵硬地扭过头,只见郑央坐在马上,低头俯视着两人。 郑央下马走到两人面前,朝月芽伸出手:“给我吧。” 郑央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许久不曾休息了。 月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咬紧牙关不肯放。 月芽以为下一秒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却不想郑央没有为难她,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襁褓。 “真乖。” 月芽愣了愣,抬起头,却见郑央满眼柔和。 “她和鸳儿长得很像,不是吗?” 月芽力道一松,郑央便动作轻柔地接过孩子。 “元礼刚出生那会儿可没她这么好看。” “说起来,我和鸳儿也一直想要个女儿。”郑央眉眼带笑。 分明是脸上有疤的、雷厉风行的武将,可提起郑鸳儿,却又无比温柔。 相反,一脸菩萨像的侯爷心肠却宛若毒蛇。 月芽嗫嚅道:“夫人她……” 郑央温声道:“我已经去接过她了,元礼也在,你愿意继续照顾她吗?” 郑央的将军府和侯府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却没有那种压得人喘不上气的胁迫感。 月芽看到郑鸳儿时,她正和元礼坐在一处说话。 月芽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少爷还在、主子还在,自己怀里的小姐也还在。 直到郑鸳儿朝她招招手,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月芽,辛苦你了。” 郑鸳儿和郑央是如出一辙的温柔,月芽心说,原来这才叫神仙眷侣。 主子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就该和同样善良的人在一起。 元礼身体依旧是不大好,但已经能起来见人了。 郑鸳儿问月芽:“我们打算离开京城,回青州,找个小地方生活。”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月芽愣了愣。 她没想过主子要离开京城,都说京城是富贵迷人眼的地方,别人都是挤破了脑袋想进来,郑鸳儿却是想离开。 “奴才愿意!主子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愿一辈子追随主子!” 郑鸳儿笑了:“你不必再做奴才了。” “跟我们离开,往后只说你是我的妹妹,我们便是一家人。” “你母亲也在青州,若是愿意搬动,我们两家离得近一些也好。” 月芽眼睛一眨,留下两行泪水。 “我都听主子的。” 郑鸳儿笑着拍了拍月芽的手,又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门口的流莹提着包裹,没有进院。 两人遥遥地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显然已经回不到过去了,郑鸳儿只希望流莹今后一切都好。 午后,郑央来了。 一家三口坐在一处,郑央道:“我已经进宫见过圣上和三皇子。” “圣上时日不多,打算本月就立太子。” 当初圣上觉察到五皇子的野心,身处那个位置的人,最恨被觊觎。 所以圣上以自己为饵,让李玄以为自己要立三皇子为太子,想看看五皇子是否会造反。 五皇子果然反了。 好在郑央和三皇子护驾成功。 曾经最不受关注的三皇子,如今却最让皇帝放心。 “等立储大典结束,我们就能走了。”郑央道。 郑鸳儿问:“三皇子愿意放你走吗?” 郑央笑道:“我从救下三皇子的那一天起,就跟他表明了我的志向。” 郑央不求建功立业,只求找回自己的家。 三皇子气他没有志向,郑央也只是笑笑。 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郑鸳儿,如果连活着的意义都没了,要再大的权势又有什么用? 郑央揽过元礼,眼眶含着泪水笑道:“元礼,这些年苦了你了。” 元礼本想忍住泪水,可听到郑央的话,还是没控制住趴在父亲的怀里啜泣起来。 他误会爹爹了。 他以为爹爹不想要他了。 这些年,他们每个人都过得很难,元礼怎么会以为爹过得很轻松呢? 安抚过元礼,郑央找了个借口和郑鸳儿单独走出门。 “李玄,还在天牢。” 听到李玄的名字,郑鸳儿心中一颤。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郑央又说:“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 “不,我不想见。” 郑鸳儿打断他的话,神色平静。 郑央顿了顿:“好。” “鸳儿,我只希望你不要困住自己。” “李玄已经是过去了,我希望你开心。” 郑央轻轻覆上郑央的肩膀。 郑鸳儿缓缓舒了一口气:“我明白。” 立储大典过后,郑家开始收拾行李。 周燕玉带着孩子来了。 郑央替侯府里的女人们求了恩典,不必跟着李玄一同赴死。 周燕玉从侯府出来后被安顿在将军府附近,近日周家派人来接她,她也准备带着孩子回南州了。 在离开之前,周燕玉来跟郑鸳儿告别。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周燕玉轻声道:“姐姐,我去见过侯爷了。” “他跟我说了很多事,包括桐花院为何会走水。” 原来李玄是想让郑鸳儿有个帮手,所以故意将周燕玉置于危险之中。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 周燕玉扯了扯嘴角。 “可我相信,我和姐姐的情谊不会作假,姐姐待我的感情亦是真的。” “侯爷在时,帮衬了我家不少事,我如今回了南州也有一席之地。” “姐姐若有事托我,我一定不负姐姐所望。” 周燕玉离开了。 郑家的行李也都搬上了马车。 “姐姐,咱们该走了。”月芽抱着孩子,探头喊了一声。 郑鸳儿应声:“好。” 她看了眼手中的信,是周燕玉带来的。 李玄会说些什么?他会悔过吗?会后悔曾经吗? 郑鸳儿沉默地注视着手中的信,一点点撕碎,撒在空中。 她对李玄没有任何期待,他到底会怎么想,郑鸳儿也不在意。 李玄已经是过去。 这场长达数年的噩梦,结束了。 她将会有新的生活。 她和郑央、元礼、还有女儿的新生活。